雾缭绕。
所有人进进出出都轻手轻脚的,说话也低声细语,好似怕稍微一点大声就惊醒了什么重要的人。
阮承淋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到,鞋底摩擦着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皱着眉,走几步就抬头看一眼,薄薄的纱帐阻挡着他的视线,看不清里面的人到底怎么个情况。
但即便看不清,他也知道,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上还有细细的薄汗。
阿水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闷闷叹口气,他几步走到太医沈廉身边,微微低头看他。
沈太医凝眉诊脉,先是皱眉,然后面色转暖,微微含笑点头。
阮承淋看他先忧后喜的脸色,心里越发不解焦急。
“怎么样?沈先生。”催促低声问道。
沈廉慢悠悠起身,捻着胡须呵呵一笑,伸手做个请的手势。
“王爷,借一步说话。”
阮承淋跟着他到屏风外。
“先生,王妃她……”
沈廉拱手作揖,给他见了个大礼,笑呵呵说道。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爷身体没有大碍,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王妃身怀有孕,所以才会稍微有些虚弱,待老夫开几贴安神养胎的汤药,吃上一段日子就好了。
“身怀有孕?你是说……王妃她……又孩子了?”阮承淋听了双眼一亮,伸手一把握住沈廉的手,幸喜追问。
“证实证实,老夫给王爷道喜了。”沈廉又作了一个揖,笑眯眯说道。
阮承淋放开他,搓着手来回不停走。
“哎呀,有孩子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猛转回头,一锤掌心,咧嘴朗声一笑。
“太好了,我这就告诉她去。”
说完,就把沈廉扔在外面,一个人兴冲冲的跑进去。
立刻又伶俐的小太监过来招呼沈廉,将他带到桌案前些方子好让奴婢们去抓药伺候。
沈廉坐在作案前刷刷几笔就写好了方子。他对阮承淋一把年纪了却好似第一次当爹的高兴劲,有些莞尔。这样看来杨老爷家的这位千金还真是在王府里受尽宠爱,回头他得去杨老爷家报个喜,讨杯喜酒喝。
写完了方子,内侍招待小奴婢上好茶,自己则捧着方子送进去给主子看。
……
沈廉退出去后,杨波就睁开眼。
侍女们帮她把帘子撩起,她一眼就看到兴冲冲跑进来的阮承淋。
“阿水。”阮承淋一屁股坐下,握住她的手满脸堆笑。
杨波却羞涩的低下头,脸红扑扑的。
刚才沈廉和他的对话她在里面听的一清二楚。
有孩子了?着消息真有点炸着她了,她感觉晕乎乎的,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喜得是自己这么快就怀上了孩子,这是一件大喜的事情,所有人都会感觉到开心和幸福。一个新生命即将到来,将他和她更紧密的维系在一起。从此,他和她将因为这一个生命永远也无法分割。
忧的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负担这一个生命,她方才虚弱的晕倒了,是不是孩子有什么不好?还有,生孩子的痛苦她是见识过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把这孩子平安的生下来?
虽然说养孩子她有经验,可怀孩子生孩子可真真是头一遭。这往后还有好长的日子要挨过去,不知道她行不行?
一想到这些,她不由心里发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人就脆弱起来。抬起头,她怯生生颤悠悠的看向他,眼眶一湿,掉下眼泪。
“傻孩子,哭什么。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瞧你这点出息。”阮承淋立刻被泡酥了,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用衣袖轻轻帮她拭去眼泪,笑眯眯打趣道。
“我怕。”杨波颦着眉,怯怯的撒娇。
“怕什么?是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别人都能过,猴子你也一定行。再说,还有我呢。”阮承淋捏捏她的脸颊,笑着说道。
“你?你又不能替我生。”杨波嘴一撅,埋怨。
“傻孩子,我要能替你生我就替你生了。”他想也没想就说。
杨波看着他,想想他挺着大肚子穿着朝服去上朝的模样,忍不住噗呲一笑。
“笑什么?是不是又想着怎么编排我了?”他详装怒,瞪眼。
杨波抿嘴笑。
“你大着肚子去上朝,一定能吓死那满朝文武百官。”说完,又忍不住笑。
阮承淋也笑,伸手刮她鼻子。
“就你猴子心眼多,竟取笑你家王爷,看我不打你屁股。”说着,他扬起手,要拍打她屁股。
杨波抿嘴,将肚子一挺,洋洋得意。
“打吧,往这儿打。”
阮承淋举着手,好气又好笑。
“好啊,这就开始仗着肚子欺负起我来了?反了反了,今天非得教训你不可。好,我不打你。我啊,舍不得打你,也舍不得打咱们的孩子。我啊,我有法子降你。”说吧,他在手指头上呵气,嘿嘿笑两声。
“哎呀,你……你怎么能这样。”不用他挠,杨波就觉得浑身的痒痒肉都发作起来。急忙一把扯了薄毯吧自己整个罩住,当起缩头乌龟来。
“哼哼,这下知道你家王爷的厉害了吧。”阮承淋用手指头轻挠她腰。
隔着被子杨波就扭起来,咯咯笑个不停。
“哎呀,好人,好王爷,饶了我吧。”她立刻求饶起来。
阮承淋却不放过她,一手扶着她一手往腰里悲伤后脖颈挠,挠得杨波笑出眼泪,人都扭成一团。
这时,捧着药方的内侍到屏风便,低着头躬着身轻声唤道。
“启禀王爷王妃,沈太医的方子写好了。”
阮承淋这才停下手,杨波从薄毯里冒出头,撅着嘴瞪他一眼,脸笑得通红欲滴,双眼水汪汪含情带羞,好似盛开的雨后玫瑰,娇艳动人。
看得他心里一阵暖流趟过,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口。
杨波嘤一声,羞的低下头,伸手指指屏风那边。
阮承淋这才克制住,轻咳一声,将凌乱的被褥稍微整理一下,然后坐直,面朝外。
“拿进来吧。”
内侍这才低着头,恭恭敬敬托着方子呈上。
阮承淋结果方子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点点头。
“纳溪区照方子取药去吧。另外,药取来了就在这院子里煎,嘱咐他们仔细伺候,不可出任何纰漏。不然,严惩不贷。”
“是,奴婢晓得。”内侍应承道,然后退出去。
阮承淋回头,抚了抚杨波的脸。杨波含笑低头羞怯,伸手抚了抚肚子。
“怎么不见肚子大?也没有什么动静?我听银屏说孩子会在肚子里动,还会踢人呢。”
“傻猴子真是傻猴子,你肚子才几个月?等能踢人得六七个月以后呢。”他伸手点点她的额头,笑骂。
杨波甜甜一笑,皱皱鼻子。
“好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出去送送沈廉,再问些注意的事。回头等药好了,我就来陪你。”他扶她躺好,有掖好薄毯,抚了抚她的额头,说道。
“那你可早点回来,我等你。”杨波乖乖的点头说道。
她手抓着毯子,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有些担忧有些欣慰,水灵灵的眼睛配上她娇滴滴怯生生的神态,恰好似一指渴求关爱和照顾的小动物。
阮承淋看的怜爱不已,捏捏她的手,这才恋恋不舍的出去。
……
“王爷太客气了,还要亲自送老夫,真是另沈某惶恐呀。”沈廉捻着胡须呵呵笑,朝阮承淋拱了拱手。
阮承淋摆摆手,笑笑。
“哪里话,你我也算故交,送送你也是应该。再说了,王妃的身体以及腹内的胎儿,我也有很多要向你讨教的。”
“嗯,说道这个,老夫倒也确实有些话要对王爷你禀告。”沈廉神色微微一凝,郑重说道。
“怎么?是不是王妃和孩子有什么不好?”阮承淋心立刻提起。
“王妃和孩子都没什么大碍,吃上几副药就能平安。”
“那是……”
“方才我给王妃诊脉,发现她体内有一股寒湿之气,这股气在平时尚无有大碍,但现在王妃身子重,就有些吃不消,故而才会晕厥。我开了方子调养,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王爷得吩咐下人们注意,万万不可给王妃吃湿冷的食物,助长这股寒气。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阮承淋皱眉,心里担忧。
“不然就会坠宫导致滑胎小产,这都还算小的。王妃的身子湿寒,是不易受孕的体质,这又是头一胎,如果滑胎,将来恐怕会难以生育。”沈廉压低声音,郑重说道。
阮承淋吸一口冷气,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这湿冷之气是怎么来的?我瞧着她一直很健康,平时也没有什么病痛,怎么会……”
沈廉点点头。
“王妃这湿冷之气只怕不是胎里带来的,乃是后天劳损所致。比如冬天里冷水沾手,或者秋冬天喝凉水,月信之期不注意,也沾冷水吃冷食,长年累月就会在体内种下湿寒之气。如果平时注意些,无有大碍,但对未孕女子则会宫冷湿寒,不易受孕。一旦受孕也要注意安胎保养,不然也会保不住孩子,滑胎小产。而一旦头胎不保,往后受孕怀胎就越发不易。王爷一定要让伺候的奴婢们注意这些,即便是如今大暑伏天,也不能再让王妃吃冷食捧冷水,一定要注意保温安胎。”
阮承淋一边听一边点头,一一记在心里。
“对了,先生觉得王菲的产期会在何时?我好提前做个准备,到时候也还希望先生能来坐阵,给我安安神定定心。”他笑着说道。
沈廉呵呵一笑。
“王爷对王妃真是恩爱眷宠,杨老爷实在是有福气。”
阮承淋低头一笑,算是默认。
沈廉掐指一算,摇着手指说道。
“今日诊脉,我估摸着王妃肚子里是四个多月的胎。这样算来,应该是正月底二月初会生产。但前后总不会超过二月初十。”
“四个月了?”阮承淋听完以后双眉一凝,神色有异,脚步也停下。
沈廉看着他,呵呵一笑。
“王爷不必担忧,王妃的胎确实有些偏小,四个月了肚子也没显出来。但老夫可以确保,孩子无有大碍,胎脉有力沉稳,生命力旺盛。”
阮承淋听了他的话,脸色依然没有好转几分,只是沉默的点点头。
送到二门,马车已经在院子里侯着。
“王爷留步,老夫告辞了。”沈廉转身,拱手作揖施礼。
“先生慢走,有什么事我会差人来叫先生的。”阮承淋收拾掉脸上怪异的神色,微微一笑,抬了抬手。
“王爷抬爱,老夫定然恭候。”沈廉起身,从回廊上下台阶到院子里。
小书童立刻上前扶他上车,等坐定了,车夫就拉着马掉转头,慢慢朝外面走去。
阮承淋起身,一个人在回廊里走,越走眉头皱的越紧,脸色也越难看。
……
他没有回杨波住的小院,而是去了自己的听涛水榭。
进去以后就把所有伺候的奴婢都挥手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里面发呆。
沈廉最后的话好似一盆冰水泼在他头上,吧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呆坐在椅子上,感觉五内俱焚,心痛如绞,冷汗都一阵阵的冒出来,顺着额头淌下脸颊,就好似在流泪。
伸手抹一把,眼睛被汗水渍到,一阵刺疼,以至于真的冒出眼泪来。
深吸一口气,却怎么也吐不出,闷闷的胸口一阵阵抽痛。
脑子里一遍遍回响着沈廉的话。
那孩子已经四个月了。
四个月,就是这四个月,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阿水嫁给他野菜四个月,刚过门的时候他压根就没碰过她,一直相敬如宾就是怕她又心理抗拒。现在回想起来,他真恨不得抽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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