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渺渺还在想庞青岳的话,她知道庞青岳在担心什么,虽然有点杞人忧天,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在来瑞德之前,她就给自己做了定位——实习老师,只是个实习老师。她可以兢兢业业地上课,不断提升自己的技能,却决不能和他们太过亲近,不多管闲事,一方面这会引起原来的老师的忌讳;另一方面,庞青岳说对了,瑞德的学生每一个简单的,出了什么事儿,最后倒霉的会是她这个没人可仰仗的实习老师。自己早已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再也折腾不起那些贵族游戏。
对于文革,她不想跟他打交道,哪怕他刚刚对她有点儿好感,这点儿好感渺渺相信是出自内心的,可,她宁愿不要。
报应来了
她没去教室,直接回了宿舍,刚走到宿舍楼下,就看见一个身影正坐在阶梯上,微垂着头,似乎正在出神,旁边花坛里的山茶开得正艳,满地残红,极清的少年和极艳的花的对照,真是绮丽极了。
“裴越?”渺渺有点儿诧异在这儿看见他。
可对面的少年似乎压根儿没听见。
渺渺微皱了下眉,走近,“裴越,你怎么在这儿?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
少年抬起头,看见他,嘴唇微微动了下,“你今天没去。”
是陈述句。
渺渺愣了一下才弄清楚他说的是她今天没去班上。
“我回学校了,你找我有事儿?”
少年站起来,琥珀色的眸子安静地望着渺渺,半晌,才缓缓开口,“你能再亲亲我吗?”那个声音真是清澈极了,山涧清泉,你只觉得美好。
渺渺是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句话,瞪着他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
“你能不能再亲亲我?”
陈述句,绝对的陈述句。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只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牢牢地盯着渺渺,像个执拗的孩子。
这回渺渺很快冷静下来了,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裴越,那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好。”
渺渺的表情很真诚,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在画室,她真是昏头了,就被那一双眸子弄得神志不清,以至于犯下这种人神共愤的事儿,看看,看看,这还是一个多么年轻无垢的孩子,旗渺渺啊旗渺渺,自作孽,不可活啊,报应来了吧!
少年抿起了嘴唇,好像没料到渺渺会忽然道歉,又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她的道歉。
“好了,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快回去上课吧!”
渺渺拍拍他的肩,不准备再跟他耗下去了,越过他的人就想往里走。
裴越紧抿的唇松开了,看着渺渺的身影,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俯身没头没脑地就亲下来——
渺渺骇了一大跳,退后一步躲开,“裴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语气有点严厉,渺渺真的快被他弄疯了。
对面的男孩却忽然笑起来,非常非常孩子气的笑,然后,居然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渺渺就带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度过了整个下午,也没发生什么事儿——不过这件事给了渺渺极大的警醒——绝对不能再马马虎虎由着性子来了,不然真非出事儿不可,她在心里这样再三警告自己,但有句话叫做世事难料——
周四下午是瑞德的社团活动时间,渺渺本来想去一趟超市,人都走到公交车站了,裴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拉起她的手就走——
“裴越,裴越!你给我停下!”渺渺被他拉得跌跌撞撞,皱着眉着急地叫——这小兔崽子看着挺瘦的,没想到力气挺大,这边离瑞德校门又不远,她不敢大声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别提多窝火了。
“裴越,你要不跟我说清楚,别想我跟你走!”渺渺那也是有火气的,用力地甩开他的手,站定,双手抱胸,也不去看一脸惊愕的裴越——
说真的,她自来这瑞德第一天起就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的,可,他们哪个想放过她?
一个个都仿佛认准了她似的给她找歪,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好了,她也懒得再委屈自己了,爱咋咋地。
两个人就站在路中间,谁也不肯先低头,僵持了一会儿,裴越忽然走过来,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渺渺——”
渺渺听得心里眉头一皱——她这老师是不是当得太失败了,一个个都渺渺渺渺的叫!
“渺渺,”裴越似乎完全不在意她难看的脸色,兀自微笑地说,“你还记得浣花溪吗?”
怎么不记得?渺渺忘了哪儿也忘不了那呀,旗家别墅就在浣花溪边上——那一带就是个浓缩的老外滩——梧桐树,老洋房,萨克斯风,画廊……一切都提供着怀旧的氛围,简直就像从旧上海小说中走出来的——
住在浣花溪边上的人无不是有钱有闲,会玩西洋音乐,闲暇搞点金石古玩附庸下风雅,开茶会喝咖啡,他们的生活充满小资,有一点贵,有一点奢侈,企图留住旧日的精致贵气。
可即使记得丝丝缕缕分毫不差,面上,渺渺还是不动声色——她倒是要看看这个与以往表现大不相同的裴越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
在渺渺脸上没有看到想看的表情,少年似乎有点儿失望,“渺渺,我不会害你。”
呵,渺渺简直想笑了——他不会害她?亏他说得出来,当初那是谁摆一张无辜的脸毫不犹豫地陷害她的?
你说旗渺渺这个人吧,看着挺大度的,那也只是看着而已,其实小心眼着呢,得罪她的事儿,她一桩一桩地记在心里,当然不是说她会去报复什么的,渺渺不是那种人她就是记在心里,下次,离你远远的,她学不来圣母——这是一个孤儿的自我保护意识。
似乎看懂了渺渺脸上的讽刺,少年窒了一下,涩涩地开口,“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你。”
这话,有点深意了——
渺渺转头狐疑地打量着裴越,正好对上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那种深不见底的澄澈,一下子攫住她——他妈的,她在心里郁闷地吼,可脸上再也绷不住怒气冲冲的表情——
唉,算了,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呀。
“你想去浣花溪?”
他点点头。
“那要打的过去,这边离浣花溪还有好一段路呢,公交都到不了。”渺渺一边说着,一边拦下了辆出租车。
浣花溪很大,渺渺跟着裴越没头没脑地转来转去,他似乎在找什么,但显然没找到。
他回头看看跟在后头的渺渺,拧着眉有点儿烦有点儿局促,“我以前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太久了,已经记不太清了。”
“什么样的地方?”
“有一大片芦苇荡,可以看见很漂亮的夕阳——”
渺渺还真的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是不是这里?”
身侧是清凌凌的河水,一只半沉入水中的旧木船,大片大片枯黄的芦苇,微风拂过,仿佛是从旷野里传来的私语,远处西边上品咸鸭蛋黄似的夕阳,红彤彤,余烬未消,极是惊艳,宛若费玉清的嗓音,灼热而透彻,有一点点时日无多的悲壮。你站在这里,尽是沉醉和感动——
现在的裴越就是这样,他安静的注视中有欣喜有激动也有点禅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做下水揽月的李太白。
裴越是个很特别的孩子,上帝似乎特别偏爱他——给了他优渥的家世和不俗的皮囊外,又赐予了他一双能点燃奇迹的手——他自小就在绘画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七岁时的美术作业——一幅野外雏菊写生,偶然被油画大师亚雷见到,直呼“天才”,从而成为了大师最年轻的关门弟子,他以画花出名,但他笔下的话不是那种娇艳美好的生物,而是充满了变异和抽象,以改变结构来改变花的通性,从而赋予花一种新的形态。比如,他喜欢在花朵的中心,最娇弱最柔软的内蕊,吐露出柔软的条状物,这些白的和黑的东西在微弱的光线中蠕动并探伸着着“身子”,似乎一个被禁忌的秘密被突然打开,视线受不可名状的物体刺激后,一种因不合法的窥视而受到惊吓,以及由此而来的眩晕的惊喜的感受,混合成“潘多拉盒子”般的复杂感受。
这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少年。可也仿佛印证了那句话——十个天才中九个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与怪癖——
裴越有自闭症。
当然,你绝对看不出来这个孩子有病,他比一般人更加正常,他成绩优异,待人和善,与周围的人相处愉快。这个孩子实在太聪明了,他知道怎样避免被送去和心理医生交流,知道怎样才能更好地活在这个鬼魅横生的世界——
如果你仔细用心地看他的画,再加上三分灵性,你会发现他的花都是水一样冷静,理性地反映事物深层的景象,他的花是让人观看不能触摸的神秘之物,这是远距离和冥想式的对待事物的态度,没有亲近的意图——这才是真正的裴越!
天才通常还有一个通病——偏执,而且这偏执的对象还往往是莫名其妙,凡人无法理解的。比如,裴越对渺渺。
裴越十岁时候的自闭症最严重,那时候一个月也往往说不到两句话,家里的人想尽了办法熬干了心血,没办法,还是没办法——那么个粉雕玉琢小神仙一般的孩子,偏偏是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就是整个世界都捧到他面前,他都不想去拾取。安静的模样不知心疼死多少人。
后来,还是在国内的姑姑提议说,干脆去她那里住一段,换个环境,也许小越对新鲜的地方有兴趣也说不定。
这个决策其实也是没办法之下的姑且试之。
裴越的姑姑一家住在浣花溪,裴越来了之后既没表示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他还是那个安静的的自闭少年,偶尔会背着画板出去,那时候裴越的姑姑就会让家里的阿姨偷偷地跟出去,跟过几次之后没发现什么问题,也就渐渐放下心来。浣花溪里住的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人,因此安全问题基本上不用担心,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裴越居然会遇上渺渺那个蛮横的小土匪。
是的,十六岁的渺渺还处于少不更事的阶段,像是旷野上的雏菊,迎着风长大,骨子里都是风一样的恣意和狂妄,散发着辛辣的香味——那是她最本真的一段时光,不成熟,任性得接近佛性,充满匪气。
她在那片芦苇荡看见裴越——应该说,看到了裴越的那双眼睛,那双像极了无鸾的眼睛,渺渺的心动了,尽管面对的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渺渺还是走过去,很有礼貌地询问:“我能亲亲你的眼睛吗?”
咔——
好了,全明了了,全是那双眼睛惹的祸。
你说渺渺这个人有时候还真是蛮“二”,她可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说出的这一句话有多大的爆点,事实上,从一开始,她的视线她的心神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一双佛光流动的澄澈眸子上——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等了很久,也没见他有任何反应,皱皱眉,渺渺有点不高兴了——任谁被这样无视都会不高兴的。
“喂,我跟你说话呢!”渺渺推推男孩儿的肩膀,男孩儿终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也就只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把渺渺给刺激到了。
那眼神儿太静,静得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像无鸾;那眼神儿太轻,轻得仿佛你就是一颗尘埃,像无鸾;那眼神儿太空,有情广大到无情,像无鸾……怎么说无鸾就是渺渺的魔怔呢,一个眼神,哪里能看出那么多,可渺渺就这么觉得了,你有什么办法。
裴越看了她一眼之后,就根本当她不存在,还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芦苇荡,安安静静地好像世界就剩下他一个。
意外的,渺渺没有再说话,他看她的芦苇,她看他——一直到太阳落山,渺渺做了个决定。
这个决定刚下,渺渺就急急地回去找她最坚实的盟友兼狗头军师旗小漾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一星期忙着考试和准备考试,没时间更文,下星期开始会加快速度的,尽量日更,谢谢大家的支持,以上!
一生的劫
怎么说渺渺和旗小漾在一起就叫厮混呢?无论渺渺想做什么,好的坏的荒唐的不可思议的,旗小漾总是无条件地站在她身边,出谋划策胡作非为。有什么想法,无论这想法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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