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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用于田地耕作中为真,断人生路为假;臣与小嫂相识相熟为真,苟且之事为假。”

    陈珏连续用了四个真假,乍一听倒显得气势十足,周直心知关键时刻到了,说道:“自古以来,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强行命乃父封地农户减少耕作时间,怎地不是断人生路?且男女授受不亲,岂有小叔与兄长侧室相熟的道理?”

    陈珏目光一凝,淡淡地看了周直一眼,道:“农具恰如白纸,难道陛下下旨以纸代牍也是断所有读书人的教化之道吗?”顿了顿,陈珏又抬头道:“陛下,大汉连年天灾,纵有陛下与贤臣兢兢业业施行仁政,对于黎民来说终非长久之计,臣之所以命农户使用新农具,其意在于尝试增加米粮岁收,减少民力损耗。”

    周直张口欲言,陈珏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再一次开口道:“臣亦知新农具效用难测,早就发放金银给试用之农户,断不会让农家有冻饿之虞。至于臣那小嫂……”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礼法不外人情,臣幼时曾大病一场,全赖当日还是家中侍婢的小嫂尽心照顾方得幸免,臣岂能为避人闲话而疏远小嫂?”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六十二章 殿上斗

    陈珏这段话说下来,句句扣着人情不放,又引用了一句孟子的名言,身为儒者的窦婴道:“受人之恩不可轻忘,陈家令此言在理。”

    卫绾和王臧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心中也是一松。御座上的天子也轻哦了一声,陈珏幼时那场大病他隐约也有些印象,这么一来完全都对上了。

    殿上群臣纷纷朝周直看去,心中俱是想道:纵然陈家公子那侧室曾为奴婢,陈珏便一定要寡恩到与小嫂对面不识不成?

    周直心中一乱,他却不知陈季须那侧室与陈珏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心中已经隐隐后悔自己不明具体情形便接下这桩事来,然而他如今退无可退,只得道:“陈家令府上之事暂且不提,但你与一女子当街拉扯之事绝非虚假。”

    周直说到这里,昂首道:“陛下,陈家令当日在饭庄中一言一行皆有人亲眼目睹,真假与否,陛下召人前来一问便知。”

    天子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今日之事的重点乃是在周亚夫谋反之上,周直这种胡搅蛮缠的作法已经让天子厌恶至极。

    陈珏则心中微动,将耳朵竖起来等着听周直究竟要叫谁来证明,这时天子淡淡地问道:“你又要找什么人?”

    宣室殿中心思机敏些的臣子都从天子话中的一个“又”字里听出了天子的不耐,周直也不是笨人,但眼下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弓高侯世子韩则、盖侯之子王重与淮南王翁主刘陵,他们已经候在宣室殿外。”

    陈珏闻言却是觉得有些头痛,周直将这三个人一视同仁地列出来,他根本不可能猜到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天子深深看了周直一眼,挥手命小黄门去传令,转而向陈珏问道:“那些马具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子这一将话题移回正轨,殿中所有人心中俱是一凛,一直愤懑着的周亚夫也立刻朝陈珏看去,目光炯炯。

    陈珏躬身道:“去年夏太子于镐池边遇刺一事至今无果,臣有心增强太子宫卫士保卫太子之力,马具正是臣命家中下人为太子卫率所制。”

    天子神色略略缓和了一下,道:“既是为太子宫卫士所制,怎地又到了周谦手上?”

    陈珏看了一脸担忧与愧疚的周谦一眼,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得道:“臣与周谦有朋友之宜,周谦是好武之人,马具对骑手控制马匹有极大的益处,是以臣先前曾将制成的马具送至条侯府上一份。”

    天子闻言不置可否,道:“你制马具之事,太子知道吗?”

    陈珏谦逊地答道:“太子知道,马鞍和马镫制成之后,臣当日便已入宫献给太子。”

    语毕,陈珏立刻听得身后几声出气之声,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并未将马镫和马鞍之事大做宣扬,当世信息传播速度不快,门户之见也依然根深蒂固,那背后构陷他与周亚夫的人才不曾知道太子在其中居然也有一份。

    天子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周谦拿到马具之后私下仿制的事情?”

    天子话音方落,卫绾和王藏一直为陈珏提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天子这么说,明摆着是要把陈珏从周亚夫的案子中摘出来,只要待会陈珏再过了周直的弹劾一关,这回就彻底的平安了。

    窦婴则与之不同,他心中既忧又喜,喜为陈珏,忧则为周亚夫,一旦陈珏这个身份特殊的人脱离了周亚夫的案子,窦太后绝对不会再管这件事,太后不管,哪里还会有人能阻止天子?

    陈珏心中也知道天子的意思,他看了周亚夫一眼,正见周亚夫用失望与悲愤的眼神盯着天子不放,周谦则低头跪在地上,看也不看他一眼,陈珏心中一叹,面上恭谨地道:“回禀陛下,臣不知。”

    沉默了半晌,天子道:“周谦,陈珏所言可有不实之处?”

    周谦叩首道:“并无不实,臣早已说过马具之事确实是臣自作主张,与他人无关。”

    正在此时,韩则、王重与刘陵从殿外走进,三人分别向天子行礼之后恭敬地束手立在一旁,天子扫了他们三人一眼,将目光定在王重身上,问道:“你们可知朕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韩则和王重两人面色一滞,低着头的刘陵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抬首脆生生地道:“臣女不知。”顿了顿,她又道:“昨晚侍御史周直遣人至臣女住处,言道今日有要事需臣女入宫作证,臣女不敢耽搁国家大事,是以今日早早入宫,直至方才陛下宣召。”

    天子唤道:“周直。”

    周直会意上前,道:“几日之前,三位曾于长安城中悦来饭庄见过陈珏,当日陈珏身边跟着一个年纪甚轻的小女子,陈珏与这女子大庭广众之下搂抱亲昵,此事属实否?”

    刘陵娇俏地一笑,对天子道:“臣女当日确实见过陈珏,那日陈珏身边除那女子外还有一个男童,因为那男童生得甚是惹人喜爱,臣女一心与他说话,却不曾注意其他的事情。”

    刘陵声音动听之极,一席话娓娓说下来如潜水叮咚一般悦耳,天子也不在意她给出的答案太过模糊,转而问起韩则,陈珏皱着眉头看了刘陵一眼,正好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

    韩则适才听得刘陵含糊其辞庇护陈珏,心下早就不满起来,如今天子亲自向他问话,他激动不已,竭力隐藏自己脸上的得色,道:“陛下,这位侍御史所说俱是实情。当日臣等撞见陈珏携那女子出游,陈珏曾谎称那女子是他亲戚,那女子却矢口否认,不多时臣便亲见陈珏将那女子抱在怀中,呵护有加,饭庄中人见了都是尴尬不已。”

    陈珏听得韩则这样颠倒是非黑白,几句话之间已经将事情的真情变了个样,想起他平日里也是用这副脸孔欺侮韩嫣这个庶弟,心中的厌烦和鄙夷顿时飚上了最高点。

    天子沉默了片刻,又对王重问道:“你说。”

    王重郑重地向天子施了一礼,道:“那日臣见陈家令携了一男一女两人出行,也曾见陈家令将那女子抱在怀中……”

    王重说到此处,韩则脸上闪过一丝喜意:王重与他同为刘陵裙下之臣,他们对于陈珏的看法果然是一致的。

    天子的眼光何等老辣,韩则那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他,他心中顿时不快起来,这时王重又接着道:“然则臣不敢欺瞒陛下,那女娃的年纪只有十岁上下,陈家令之所以抱住那女娃也是因为她险些滑倒而已,绝不像弓高侯世子说的那样苟且。”

    此时朝上一片哗然,有平日听说过韩则整日纠缠刘陵之事的臣子,看了看长身玉立风神俊秀的陈珏,心中顿时恍然大悟,自以为掌握到了事情的真相。

    天子瞥了韩则一眼,冷哼了一声,又看向周直,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周直心知大势已去,当即果断地跪倒,道:“臣听人谗言,不加查证便贸然弹劾朝官,实是有负圣天子信任,请陛下降罪。”

    天子心中微怒,喝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家反省些时日,不必来朝了。”

    周直适才咄咄逼人,此时虽然无人落井下石,但也没有什么人肯为他求情,一向性情温和的卫绾也恼怒他无端陷害得意弟子陈珏,只是冷眼旁观。

    待得周直摘下头冠和韩则一起一脸惊惧地退出宣室殿,天子的神色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对陈珏道:“朕虽信你不是不知礼节孝悌之人,然而国家律法在此,朕也不能拦下御史的弹劾,既然无事,你就到一边去歇着罢。”

    陈珏应声而下,选择站在一根柱子旁边,这次他的心神却是放在了周亚夫和周谦父子身上,他与周谦相交一场,实在做不到眼看周家有难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出现在他身后,刘陵轻声笑道:“陈珏,从廷尉府那次算起,你已经欠我两次了?”

    陈珏略带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原来那个送药之人竟然是刘陵,他却不肯被刘陵什么欠债的话绕进去,只淡淡反击道:“拜翁主所赐,陈珏今年也算多灾多难。”

    刘陵柳眉一竖,恨声道:“你……”

    陈珏打断她道:“翁主,宣室殿非是市井之地,请慎言。”

    语毕,陈珏正好听得天子沉声道:“周亚夫,你私藏甲胄,果真是为百年后计吗?”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六十三章 悲喜剧

    一直沉默着的周亚夫听了天子的话,抬头直视天子道:“陛下,臣已垂垂老矣,所谓甲胄不过是臣要带到地下的一点念想,再无其它。”

    天子看着周亚夫两鬓边隐约可见的斑白,心中恻然,待他细细打量周亚夫时发现他仍旧是一脸傲色,天子心里的不满又冒了上来。

    天子认为君臣一场,他已经给过周亚夫一次机会——当日他设宴款待周亚夫的时候,曾经在他面前摆了一块肉,却不放任何餐箸。天子甚至想只要周亚夫改一改他的脾气,对他服一次软,他就可以放心地把周亚夫留给太子刘彻,然而周亚夫那时却自己放弃了这宝贵的机会,当场拂袖而去。

    这时张欧身后一个属官站出来道:“条侯就是不在活着的时候谋反,怕是死后也会在地下谋反,对高皇帝和文皇帝不敬吧?”

    陈珏闻言心头一震,这无疑是诛心之言,周亚夫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窦婴呵斥道:“条侯身为大汉列侯有功于国家,眼下陛下和廷尉都没有定下条侯有什么罪名,你这样诅咒条侯早逝,又裹挟高皇帝和文皇帝英名加罪于条侯,岂是为人臣子所为?”

    那属官敢对周亚夫落井下石,却不敢对窦婴多说什么,只得讪讪地退回原处不语。

    天子看了窦婴一眼,淡淡道:“朝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周亚夫心高气傲,他将天子对那属官的回护看在眼里,朗声道:“臣毕竟是大汉公侯,若是陛下今日不治罪于他,今后岂非任何人都敢在宣室殿上辱及同僚?”

    天子心中怒意更甚,丞相刘舍虽然善于明哲保身,却也不忍心任由周亚夫这样自寻死路,大声道:“条侯慎言。”

    刘舍话音方落,天子的神色稍缓,正要开口时周亚夫又道:“臣一心为国,见不得陛下姑息这种奸人。陛下若要治臣私买甲胄之罪,臣无话可说,若要臣承认意图谋反,却是毫无可能。”

    陈珏站在人群之后将眉头皱得紧紧,果然,天子气得身体微微发颤,怒道:“将这目无主君的狂夫拿下。”

    中大夫令直不疑终于上前一步,道:“陛下三思。”

    天子闻言强忍怒气,直直地看着周亚夫,周亚夫看了看周遭正要围上来的卫士,又看了看跪在地面上神色茫然的周谦一眼,忽然哈哈一笑,道:“陛下,臣私藏甲胄不敬天子已是罪大恶极,不敢劳烦廷尉。”

    顿了顿,周亚夫一个大步上前,拿起托盘中的马鞍,轻轻从一边顺着弧度抚到另一边,大笑道:“早有此物,周亚夫早就训出一支不亚匈奴人的铁军来,何必要偷偷摸摸地把它带到地下去,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周亚夫说到这里,倏地朝御座的方向走了几步,黄门令和丞相刘舍大惊失色,齐声道:“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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