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行医,总要受人冷眼,我此生既然立志行医天下,便不能半途而废让世人看轻,但你与我不同。”
“陈家开国功侯,皇后陈氏更是独宠椒房,让天下女子艳羡,你若是能在她身边为医,也是为今后希望从医的女子指一条明路,起码不会像我一般遭人诟病。”
义睁大眼,摇头道:“您常说宫中最是凶险,弟子恐怕做不到。”
“傻孩子。”淳于缇萦一笑,“你想入宫长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士人和太医都不会让你轻易如愿,只要你能蒙陈四公子相助,在长安城中扎下根便是好事。”
“可是弟子想跟在您身边。”义道。
淳于缇萦叹道:“你以为行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这些年来我得以凭已嫁之身四处游历,全仗冯太守相助。若是不识仕宦中人,任你医术高明,想要擅离一地也是难事。退一步说,你弟弟年纪还小,若是将来想要为官,现在正是要读书长学问地时候,跟着我到处走又能有什么出息?”
“就是你自己,眼看就是汉律所定该嫁人的年纪,若不能得权贵庇护,你又怎么可能有机会一心钻研医术?”
义想要反驳几句,却发现老师所言皆是事实,只得无奈地咬了咬唇。
小公主刘的一场病来得快,去得更快。
长乐宫中地窦太后得知后命人给淳于缇萦师徒加了赏赐,馆陶大长公主刘嫖和陈皇后也各自有赏,赏赐之丰,让寄居在堂邑侯府中出身贫寒的义不由惊叹。
义想起陈珏,那个看着和气可亲的少年原来就是在这种常人所不敢想的富贵之下长大。人比人,果然不一样,倒是即将再次远行地淳于缇萦仍旧淡淡,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日,李青被阿娇打发到堂邑侯府向刘嫖报平安,顺便召女医义入宫。然而他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被陈珏叫来打听当日方士入宫时地情形,他仔细回答了陈珏的几个问题,随后见陈珏微微蹙着眉在那里思考什么,便静静待在原处等着陈珏的吩咐。
陈珏这时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没文化,真的可以害死人。
方士徐生当日在刘彻面前演示的所谓仙法,其实在陈珏看来更像一个笑话。他从阿娇那里听得“宝椟”二字便觉得有些不对,今日得知了当日的详细情形,更加肯定徐生不过是一个方士骗子。
宝椟中有仙珠,徐生施法之下,两椟时而相斥时而相吸。若是当日陈珏在场,说不得立刻便要想起一种俗名叫做吸铁石的东西。
又过了片刻,陈珏忽地一笑。道:“你且等一会儿,我这里有些从民间搜罗来地木头玩具,待会带进宫中去。”
陈珏考虑地是宫中器具多上重漆,对小孩子身体不利,因而每隔一段时日便送入宫中一些小玩意,李青早就知道这件事。因而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陈珏又问了几句刘的近况,得知一切安好之后便放心地点了点头,取出一张白纸铺开写了几行字。
李青与书房中地婢女素不相识。百无聊赖之下只得四处看了看陈珏书房的布置,他虽然胸中没有什么大学问,几眼之下也觉得这室中清雅,与未央宫中的风格大不相同。
不多时。紫烟携了一个小箱进来,陈珏这时也将笔放回原处。把那张便笺折完放好,随后将之交到李青手中,道:“记得交给皇后娘娘。”
李青也不多问,只是躬身应诺,而后将陈珏命他带的几样东西一一收好,这才带着皇后娘娘要召见地女医义返回宫中。
傍晚时分,处理过政事的刘彻一如既往地直奔椒房殿,李青上前奏道皇后娘娘携公主去了长乐宫。刘彻方要往长乐宫去寻。李青却道皇后娘娘留话回宫用晚膳,刘彻皱了皱眉。决定在椒房殿中稍等一会。
正在无事可做的工夫,李青手中捧了几本书放在案前,刘彻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细翻之下却不由皱了眉,李青不识字,拿来这几本书尽是刘彻早读过的诸子经典。
刘彻继续翻下去,终于看到薄薄的一本《吕氏春秋》精通篇,翻着翻着,刘彻忽地直起身子,手指划过书页上“慈招铁,或引之也”一句,眉头锁得更紧,神色也越来越沉。
不多会,阿娇姗姗来迟,奇道:“彻儿,你怎么了?”
刘彻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
他说着,上前逗弄了刘几下,冷不防被刘乱动的小胳膊打了个正着,刘彻抚着脸颊开怀地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朕地小公主,这口气可不能出在父皇身上。”
又过几日,天子刘彻言道方士栾长做鬼,冒徐姓欲效新垣平故事欺瞒天子,理应处腰斩之刑,夷三族,人们这才知道刘彻早就派人详加查探栾长的底细。
宣室殿侧殿,刘彻对前来觐见的陈珏道:“子瑜,当日朕还觉得你冲上去恐吓徐生太过鲁莽,今日看你是错打正着。”
陈珏笑道:“臣不解方家之言,那日只是一时冲动,此事全赖陛下英明,才使栾长不能得逞。”
刘彻也是一笑,道:“这就是当日他做戏法时你不在旁边,要不然你肯定早就想起来了。”
陈珏温声道:“陛下过奖。”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好像只有姓赵地皇帝在迷信方士上好一些,只是刘彻如今还年轻,对于长生方面的追求倒不怎么强烈。
饶是如此,陈珏还是选择不直接在刘彻面前显摆他的博学,而是诱导本就不曾全信方士的刘彻自己去发现不对劲。
两人闲聊了几句,刘彻信手取过又一封奏疏,看到上面端端正正地署名忽地一乐,道:“子瑜,你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跟朕说?”
“臣既要言事,自然应该上书。”陈珏道,稍后他理了理思绪,“陛下,秦末焚书以来,诸家学问散落民间,故老相传之间常有错漏矛盾之处,艰涩难解。是以臣想请陛下下诏,聚天下博士校书。”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一百三十五 校书人
刘彻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奏疏上,神色中渐渐多了几分凝重,他看了看陈珏问道:“子瑜,你的意思是诸子百家之书全部重新校对?”
汉初以来,从文景二帝一直到刘彻本身,天禄阁石渠阁等处的藏书一直在不断增加,虽然时有专人负责整理藏书以免虫蛀,但在书籍内容上的大规模校书还一次都没有。
所谓君王,古往今来没有一人不追求文治武功,刘彻伐匈奴的野心早有,只是迫于现实不能立刻实行,但刘彻完全可以想象,一旦这次大规模的校书得以成功,他可以留下怎样的声名。
陈珏笑笑,答道:“臣正是此意。上表之前,臣曾专往天禄阁官吏处询问,得知几十载来上至诸王列侯下至平民百姓,献书无数堆积如山,其中错漏重复之处亦不在少数,如今纸张大行天下,正是从简牍中整理学问的好时机。”
几代皇帝大开献书之门,不知多少焚书坑儒时被密下的古书到了汉庭,其繁琐复杂刘彻自己读书时也深受其苦,当下赞同地颔首道:“言之有理。”
大略将陈珏的奏表翻过,刘彻又笑道:“子瑜,你是怎么想到这件事的?”
陈珏回道:“臣是受博士孔安国启发。”
“孔安国?”刘彻想起那个年纪不大却一派老成,整日里钻研经学的孔子后裔,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这人地学问他很欣赏,但那股子刻板他却受不了。
“不错。”陈珏接道,他知道如今正是刘彻为怎么淡化黄老之学影响而头痛的时候,孔子的大旗还是要拉出来转一圈,“孔安国一心修撰春秋经典,还曾惦记过天禄阁中藏书,臣见他身为孔氏后裔尚且不能尽知先祖之学。何况他人。”
“原来你是要帮那些书生的忙。”刘彻合上奏疏。转而对陈珏道:“若是朕准了校书的事,你是不是就要举荐孔安国去校书了?”
陈珏听了也不惊讶,他跟孔安国之间的来往也没有什么需要瞒人的地方,于是道:“臣瞒不过陛下。孔安国年少才高,臣确实觉得他适合去校书。”
刘彻本就是随意一问。因而点了点头便罢,他是急性子人,一旦拿定主意便有些按捺不住,虽说长乐宫窦太后那边地态度还不知道,但他还是拍案高声道:“杨得意。”
杨得意答应了一声,几无甚生息地快步走到御前。刘彻毅然道:“传朕旨意,召丞相以下两千石邑一上者宣室殿议事。”
杨得意躬身应诺,随后又快步离开,刘彻站起身离开御案,笑道:“子瑜,走。”
陈珏开始时还有些惊讶,略一思索便知道刘彻这兴奋从何而来。他宠信儒生赵绾。结果赵绾因为一个很多官吏身上都会有地错误进了廷尉诏狱,刘彻这是在意他在士人们心中的形象。
小半个时辰后。正在处理公事的一众臣子皆被刘彻一道诏书招来宣室殿,刘舍、窦婴和卫绾三人虽说不怎么清楚这是所为何事,但看清刘彻身边的陈珏之后多少还是有些了然。
等到众臣落座,御座上地刘彻笑着对陈珏道:“你今日就亲自做一次尚书官,把这封奏表宣读给他们听。”
刘彻此言一出,殿上众人便各自有了些打算,大臣上书,往往由天子身边的尚书官读奏,但因为这种形式太过正式,平日朝会时要求得也并不怎么严格,今日难不成是陈珏捣鼓出了什么真正地大事不成。
方才群臣未至时,刘彻已经拉着陈珏说了好一会儿,陈珏对于刘彻今日的兴奋已经见怪不怪,他双手接过在刘彻手里过了一回的奏表,对于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然觉得别扭,却也不去在意,只控制着节奏朗声读了一遍。
汉初以来,几代掌权人都致力于休养生息,大汉君臣皆重黄老之学,虽然实际上治国之时兼用法家、阴阳家等诸子学说,然而面上地位最尊的终究还是数黄老之道,朝堂上老一辈的重臣大都是黄老学者。窦太后和刘彻之间在儒道之争上常有矛盾之处,群臣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祖孙俩一直没有直接地交锋,平日里更是和乐融融,陈珏今日这奏疏一出,他身份特殊,不少人便猜测着这位贵公子是受长乐未央中哪一宫主人地命令。
还有一些人则敏感地注意到一个细节,按照陈珏方才所言,诸子百家之学都要重新校对,这是陛下刻意把百家之学重新挪到一个地位上,还是太皇太后觉得儒生们太闲,借陈珏的奏议把他们赶出朝堂政治的最中心,全部赶去修书?
刘舍、窦婴和卫绾三人对陈珏还比较了解,不觉得这个羽林中郎将会糊涂到贸然就站到其中一边,尤其是窦婴,他更加相信陈子瑜是一心为公。
丞相是百官之首,刘舍思虑了片刻,觉得这事还是可行,当即道:“陛下,臣赞同陈侍中所言。”
窦婴方要开口附议,太常孔臧已经拜伏在地,激动地颤声道:“陛下真乃圣明之主,此事大善。”
宣室殿中众人都对孔臧的举动皱了皱眉,天子刘彻眼下是在问事,还不曾拍板决定校书,孔臧竟然激动至此,倒是窦婴被打断了想说的话也不介意,焚书坑儒,受损最重的总是儒家,孔臧兴奋些也说得过去。
陈珏注意到刘彻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刘彻也正好看到陈珏这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一笑,他们不久前才一起说过孔安国痴迷经学,如今看来姓孔地人都是一个样。
自丞相刘舍开始,几位数得上地高官都表示了对校书一事的赞同,刘彻终于笑道:“既然如此,校书地事情由哪位负责?”
刘彻一问之下,宣室殿中顿时安静了不少。
校书之事,必须众多博学之人聚在一起,齐心协作之下才可行,若是校书人的水平不高,那么校书恐怕还不如不校。
按照一贯的规矩,天子在朝会上定下的事太皇太后都不会反对,校书一事势在必行。这么一来,就是刘舍三人也不由想到当年吕不韦召门客修《吕氏春秋》一部,百年来传出好大的名头,今日天子有意大举校书,一旦有了成果,岂非又是可书青史的美名?
通常说来,谁提的事谁去做,然而陈珏的年纪资历替天子带一带羽林军还成,校书这么严谨的事还是没有人想到他,当然,校书的职司陈珏自己也不是很在意。
虽说陈珏这些年来也算博览群书,凭借着出色的记忆力亦能自夸一句诸子百家皆有涉猎,然而越是了解,越是敬畏,除却两千年的时差,陈珏自认并不能比当世的人杰强出多少,果真要他与博士辩论,开始时或者能凭着些言语机锋和另类巧辩占些上风,久而久之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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