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冯林沉吟了一下道:“这事我做不得主,还请老人家和令郎随我回营中一趟。”
老农哎了一声。旋即想问“令郎”是谁,等到两个羽林骑士过来请他带路寻他儿子时,老汉才回过味来。
不管赵元和他那几个属官究竟为何做这个手脚,陈珏心里的火却是一下子上来了,蛀虫原就可恨,做硕鼠做到羽林军中来更是让他不能不怒。
李当户是把羽林营当家里的,心下地怒意可不比陈珏来得少。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道:“自从你当年处置了窦平,我便不赞同你继续用魏其侯地人,只是一直没同你说,如今看来早提醒你就好了。”
此言一出,室中众人顿时色变,韩嫣了解陈珏,忙喝道:“说什么疯话呢,魏其侯是魏其侯。那窦平是窦平,死了两年的人了,这时候提起他来干什么?”
李当户不服气地道:“这怎地就不对,魏其侯当年做大将军时还是好的,自从封侯拜相之后,谁知道他是什么样地人。说不定……”陈珏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好,其余几人恨不得把李当户的嘴堵上,韩嫣看在眼中,叹了一口气道:“子瑜,这羽林军不同于郡国之兵,所用军费皆是天子所出,这事你还是应该早下决断。要不然哪日闹大了怕是你也要担上责任。就算……”
韩嫣说到这里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陈珏知道他的未尽之言。无非就算刘彻能护着他信着他,这件事说出去怎么也不大好听。韩嫣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原来觉得自己恐怕有点过分的李当户也再一次直起身来,直直看着陈珏不放。
灌亮几人担忧地看着陈珏,陈珏心中微微苦笑,李家的人还真是一根筋,李广难封,不是没有政治上不晓事地原因。
“你这话说的没有道理。”陈珏开口道,淡淡道:“魏其侯好心相助,赵元做错事又同魏其侯有什么关系,难道今日赵元在羽林营做的事情没有被发现,他日到他人营中再贪也是我陈珏有意指使吗?”
李当户一时语塞,陈珏缓和了口气,道:“魏其侯为人刚正,我是知道的,你怎地不想想叔达?”
窦叔达作为丞相之子,为人却谦和儒雅不跋扈,当日能被他自己的妹子欺负的死死就是铁证,李当户想起他心下顿时起了愧疚之心,就算两人之间来往不算特别深,他也知道窦叔达绝不是个有心机之人。
提起窦叔达,陈珏倒是想了起来,这件事恐怕还得劳烦他一趟。
魏其侯推荐的人在羽林军中出事,不知会窦婴一声便整治他并不合适,而这知会的方式便更有学问,若是领了赵元亲上丞相府,那不是有意打窦婴的脸么?
想到这里,陈珏和韩嫣地目光一碰,道:“王孙,稍后我去问问看赵元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你便带灌亮冯林几个去跟叔达透个信。”
韩嫣向外望望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道:“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
韩嫣行事稳重,陈珏是放心的,看清手中理出来的几笔账,陈珏不由欣慰地笑了笑,还是人多力量大啊,这么多本账簿,理起来竟然出奇的快。
这时出去查证的李椒李敢和冯林也回到室中,将所得一一回复了陈珏,陈珏摇了摇头,手拿着账簿站起身来,冷声道:“走,我们去看看赵元。”
一刻钟后,陈珏等人来到方才查找账簿地门前,陈珏微侧了身对负责看守的李英、郭远并董羽三人问道:“没什么动静?”
李英摇了摇头,躬身道:“什么声音都没有。”
陈珏微微颔首,走进门时一行十数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李当户气愤之心又起,这赵元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中郎将到此也不知道出门迎接。
陈珏倒是不像李当户那么生气,又行了一小段路,赵元的身形出现在众人面前,李当户忍着臀部还有点火辣辣的疼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抓住赵元的衣襟道:“羽林军袍泽是怎么惹着你了?”
陈珏喝住了李当户。李当户这才悻悻地退开,随后陈珏不动声色地看着,赵元却头也不抬地道:“这么快就查完了?我还当至少得到明日呢。”
这个状态似乎有些不对。陈珏眉头微紧,赵元又道:“中郎将,您带着一帮人来取账簿,下官斗胆一猜,该是有人疑下官贪污军饷,可是?然则下官资质愚鲁,这账可能记得不好。但绝对是一钱未贪,望中郎将明鉴。”
好坦然地口气!
陈珏挑了挑眉,好一个资质愚鲁,几千人地羽林营,数月间吃了多少米粮菜肉哪里算得清楚,就是军械磨损地厉害,此时并非战时,赵元也不曾延误军机,只不过是渎职之责罢了。
思及此处。陈珏忍着心下的怒气微微一笑,徐徐几步走到原属于赵元地主位上坐下,随之嗅到一股淡淡的酒气,他扬眉道:“羽林军法,从不冤人亦从不饶人,如今你是自认无愧于心了?”
赵元看着陈珏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没底。当想着这些世家子弟应当没有几个人识得柴米之价,心中便又有了底,大不了被逐出羽林军便是。
“下官才疏,不然也不至于庸碌多年仍然居此低职,但中郎将用人不疑,绝不会无端查下官的账,若是下官哪里做得不好损了羽林营之利。下官确是有愧的。”赵元说到这里。想起桌下的酒坛子心中一凉,心道坏了。忙要开口请陈珏出去,但他也知道这无疑是欲盖弥彰,只得又住了嘴。
陈珏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温和地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先来看看这几笔账。”
赵元连忙换了一脸笑容,道:“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嫣轻哼了一声,手持账簿一句句不咸不淡地问着,赵元一时摸不清底细,只得小心谨慎地一一回答,不多时便背心见汗,韩嫣见他的样子心中更加有数,这只不过是他们整理出来地一小部分,大头还摆在陈珏那里呢。
这工夫陈珏淡淡在室内扫了一眼,却不见张安的影子,他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门扉轻响,灌亮轻快地闪进来,几步走到陈珏身侧,微弯了身低声道:“拦下了,如今李敢正看着他,冯林也把人带回来了……”
陈珏轻轻一笑,微微地点了点头,李敢便顺势站到他身后,同李英、郭远二人对视了一眼,转而望向赵元的时候,李敢心道这赵元也太不知分寸,中郎将又不是初来乍到,早有准备之下营中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耳目。
韩嫣问到最后声音已经越来越疾,不多时赵元的额角已经见了汗,陈珏心下却有些纳闷,有胆子贪污军费之人,怎地竟然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韩嫣一个刑讯外行疾言厉色问了几句赵元便慌成这样。
韩嫣轻喝道:“你还不认?”
赵元道:“我没什么可认的。”
“等一下。”陈珏微微眯了眼,笑道:“命冯林把那些菜农带进来。”
赵元脸色一变,等几十个菜农乱成一团地走进来,冯林躬身道:“将军,一时间只找得到这么多。”
先前那老农低了头不敢看人,一众农人入了军营重地,个个身体抖个不停,赵元忽地哈哈大笑一声,高声道:“韩王孙,你够了!”
韩嫣心中一愣,随后一股火气便急窜上来,哪有做贼的嚣张至此的道理,他才要说话,那边赵元已经满脸恨色地道:“若不是你们韩家,我哪里会落到如此境地,说不定这黑状也是你所告!”
陈珏看了韩嫣一眼,这告状之人却是被赵元说中了,只是这件事跟韩家有什么关系?
赵元冷笑一声,道:“若非弓高侯强占我家土地,老母重病在床,我又何必铤而走险?”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一百五十 道中途
弓高侯韩则,韩嫣同母异母的兄长,自从韩嫣和韩则分家,陈珏已经很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今日听得赵元直截了当地提出韩则之名,他和韩嫣二人不约而同地一愕。
冯林却心中一动,想起赵元似乎确实曾说过老母重病之事,便悄然上前附在陈珏耳边说给他听,陈珏略带惊讶地看了赵元一眼,这个平日里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小吏竟如此藏得住事。
韩嫣同韩则关系不好,但终究同是韩颓当后人,他对赵元轻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元却又是哈哈一笑,随后道:“我胡说,我胡说什么?赵元再不肖,也不是能拿生母胡言之人,弓高侯做过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顿了顿,赵元忽地又一笑,道:“还是你也不知道弓高侯在外头做了多少恶事?”
陈珏心中微动,想要帮韩嫣说几句话又发觉并不合适,他们关系再好,陈珏也不好越过韩嫣解释韩家内部的事,当下朗声道:“赵元,你是承认了?”
这时李当户带着另几个与赵元衣着打扮差不多的男子进来,正是赵元的几位同僚,赵元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角落处拥挤着的一众农人,长叹了一声道:“不错,我认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都是受我蒙骗,还请将军放他们离去。”
“你倒是够义气。”陈珏语气淡淡,紧张着的赵元也说不上他这是欣赏还是讽刺,“有无罪过你说了不算,李当户。”
李当户昂首道:“在。”
陈珏道:“这些庄稼人不归羽林营管,你先把他们请出去,稍后送到长安内史那里去。”
话音方落,冯林给了方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那老农一个笑容。陈珏这样说,便是不打算置菜农于死地了,这样的案子审理起来往往极为繁杂,若是陈珏没有特别的交代,长安内史多半不会自找麻烦。
陈珏打量了赵元几眼,随后命军中职司不够的几人出去,等到室中清净了许多,看着韩嫣欲言又止的样子,陈珏才问赵元道:“弓高侯怎地了?”
赵元看了韩嫣一眼。冷笑道:“正月天下几处地动,土地翻盖,田中时有沟壑。弓高侯家别院地半面墙落在我家地中,我哪料到只因为这个,我家祖传了三辈的地便姓了韩?”
陈珏闻言立时一怔,地震之后,地面风景有所变动也是正常。赵元那边还在继续说着,陈珏渐渐地听明白了:照赵元的说法,他家还有一部分“地”下陷为沟。陈珏看来很可能是因为地壳运动而消失不见。
韩嫣所学也杂,不多会便跟陈珏想到一处去,疾声道:“地动乃是天灾,大时移山倒海亦非不可能之事。你又凭什么强说是弓高侯韩家的过失?”
陈珏皱了皱眉,拍案喝道:“韩嫣!”
韩嫣猛地一回头,看见陈珏的神情便去了面上的不平之色,这里是上林苑羽林营,他这样越俎代庖,就算陈珏不介意,在场的人见了终究不好。
陈珏深深地看了赵元一眼。虽然具体形势不明。这件事到底有没有韩则的错也有待确认,但地震乃是人力不可抗的天灾。时人最重土地,赵元迁怒于韩则亦是人之常情。
“但是……”陈珏面色一沉,“地动是正月时地事情,按账簿上所记,账不对实是去年就开始的事情,就算令堂染病田地俱无,你的食邑也足够几个寻常人家过活,哪里便会逼不得已到贪墨军费?”
赵元惨然一笑,道:“你们出身富贵,哪里能知民间疾苦,我食朝廷俸禄,已是强过平民多矣,饶是如此家母仍不堪一病。”赵元越说越怒,提高了音量道:“尤其是你,韩王孙,你是陛下当年地侍读,我听说有一阵子你每日以金丸射鸟雀是不是?高官厚赏,着实荣耀,你怎地不想想那荣耀的奖赏是从哪里来?”
“就是这羽林军。”赵元微红着眼道,“轻甲骏马,少年英姿,常有时机朝天子,上林苑中谁不艳羡?然而我每次听人说羽林军是国之栋梁都不以为然,这千骑羽林,谁真的见过血,谁真的在战场上搏杀过?谁真的立下过斩首之功?七国之乱我跟着窦丞相平叛之时,你们还在长安城中被侍女围着伺候呢!”
“你……”李当户上前一步怒喝,他并非羽林少年,乃是为教授军中兵士射艺而来,赵元此话等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如何不怒。
赵元又是一声冷笑,道:“羽林羽林,终究不过是天子仪仗罢了。”
留在室中地几人顿时躁动起来,就在他们要冲上去动手的时候,陈珏双手虚按,李家兄弟等人心中激怒,但陈珏这里面沉如水,他们还是悻悻地作罢,怒视着赵元不放,还有几人则脸色一会红一会白,显然是将赵元的话听进去,乱了心神。
陈珏缓缓走下主位,行到赵元身前,忽地举手狠狠一掌印在赵元脸上,随着“啪”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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