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
直至皇帝与嫔妃到场,直至酒过三巡,她都乖巧地不往殿上看任何一眼,只是淡淡凝望着面前矮桌上的果盘与茶点,她刻意忽略那些声音,皇帝的声音,嫔妃的声音,大臣们恭维拍马的声音,与她统统无关。
印下一杯烈酒,墨澋旭的眸子穿过众人,落在了那小巧的人儿身上。
为什么,她不说话,不动弹,都可以让他心神不宁?
就像是一株罂粟花,他未尝,就已经醉了,真不知尝了以后,是不是会上瘾,或者再也戒不掉?
旁边的公公看着那帝王良久,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
“皇上……七王爷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这次筵席也主要是为他而办,皇上是不是……该宣他上殿了?”
公公的声音,让他有了瞬间的清醒。
“好。”他冷声回应,没有半分喜悦。
得到了准许,公公起身,尖锐而高亢的声音瞬间响彻了整个殿堂:“宣——七王爷殿下!”
带着缭绕尾音的宣召,人们纷纷停下了酒杯,有些好奇的目光望向了大殿的门口——
片刻之后,人们终于看到了,那个俊朗英气的少年。
宛若奢靡皇城里的一道强烈的阳光,带着自由与桀骜的味道,撕破了整个筵席的沉闷,他走过来,一路上谁都不看,只在经过澋渊的席位时,那笑容变得更加璀璨,继而转过头,对着大殿上那尊贵的身影单膝跪下,带着些许稚气的嗓音在殿上响起:“澋祺参见皇上!”
直至话音落下片刻,人们才从那微微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墨澋旭也是一样。
他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少年,眉宇之间与兰妃是如此的相似,十几年的时间,没有被宫廷的乌烟瘴气所染指,他是那样得干净与单纯,干净到……让他觉得微微刺眼。
“平身吧……”唇边带了惯有的笑容,墨澋旭淡淡道,“十几年未见,果然出落成个堂堂少年,连朕都觉得自己平白老了几岁啊……哈哈……”
感觉到那帝王的欢喜,众臣纷纷站出来,说着各式各样奉承又讨好的话。
正文 压迫
澋祺看着那殿上的帝王,忽而就有些微微地发怔。
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场面,没有见到过这些人,而那些人却像是认识了他几百年一样,什么少年才俊,什么国家栋梁,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跟他们很熟么?
愈发的疑惑让他忍不住侧首,望向澋渊的座位,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那个小女孩澄澈如水的目光——
她抬起了头,眸子里溢满清冷,像是对这种场合司空见惯,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哥哥的怀抱里,乖巧得一动不动,那些带着奢靡味道的恭维从她耳中飘过,她却像是听不到,只是用纤指把玩着自己的衣角,忽而注意到那少年灼热的目光,她抬起脸,用清澈的眼神回望过去,在她的眼底,他看出了自己的无措。
心里忽而就涌起一股好胜……难道,就这样输给一个小女孩了?
澋祺有些恼,只好回过头,继续用坚毅又好强的目光注视着那尊贵的帝王。
一阵奉承终于过去,墨澋旭眯起眼睛,随口问道:“在道观十几年,都学到些什么?说来给朕听听……”
澋祺定了定心神,朗声回答:“是!”
“道观的师傅教我很多东西,教我习武健身,也教书法纲常,更多的还是教我怎么做人,师傅说,仁者心藏天下,智者明哲保身,愚者求所不得,因为人各有志,所以能到达的层次便有所不同,可是澋祺也曾想过,在这天下纷争不息的乱世,想要舒展个人之志,甚是不易,有时候连绵的动荡与侵吞,往往只是各国皇室的虚荣之斗,殊不知战争劳民伤财生灵涂炭,伤得是自己的百姓,耗的是自己的财资,民之所需才是国之根本,若连这样的根本都没有了,就算要了整个天下,又有何用?!”
专属少年的慷慨激昂,在灯火通明的大殿里,深深震慑了每个人的心!!
一杯烈酒入喉,墨澋旭等待那股胃里的灼烧渐渐过去,眯起的眸子里,闪过的,不知是醉意,还是杀气!
“笠山的道观师傅,懂得的,还真是多……”起身,那尊贵逼人的帝王带着几分慵懒,缓缓走下殿来,“能将天下纷争都拿来嘴边闲谈,果然有胆……”
幽幽的话语入耳,听得整个大殿的臣子冷汗直冒。
虽说听不懂那话里的深意,但看着那帝王一步步逼近,那十五岁的少年倏然就有些慌乱。
“不……皇上,这不是师傅教我的,后面的那些,都是澋祺自己领悟,与师傅无关!”清澈的眸子抬起,他看着那个与自己留着同一半血液的男子,只感觉,那一半的血液一定是冷的,冷的彻骨,冷的心寒!他记得上次哥哥来笠山,他说的是同样一番话,当时哥哥但笑不语,他并不懂那样的意思,而现在……
“哦?”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嫡亲的兄弟之间果然有着惊人的相似,墨澋旭唇边扯出一抹淡淡的却让人惊悚的笑,“自己的领悟……那就更加了不起了,看来,这次回来的,还真是一位少年英才……”
一片喧闹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澋祺再也无法听清楚那些恭维的话,他的掌心有着细密的汗,只觉得那专属帝王的压迫,让他有些支撑不住!
“好了,今日谈了这么久,你也该下去休息了……”墨澋旭淡淡凝视他一眼,转身回到殿上,“朕会在宫里腾出一间宫殿给你,剩下的,照你自己的喜好安排,要多少人,跟领事馆说一声就是……”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在澋祺心里掀起巨浪!
他明亮的眸子抬起,有着微微的惊诧,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可是……可是皇上!我想要……”他转头深深凝望了一眼澋渊的席位,咬咬牙大胆开口,“我想要和哥哥住在一起!”
瞬间,原本平静的大殿又被一股紧绷的气息所充溢,那帝王的背影缓缓僵住,脚步也停了下来。
“放、肆……”从胸膛里溢出的两个字,带着冰冷的温度,在大殿上响起!
所有人都被这两个字吓得震了一震!澋祺终于知道是自己太过口无遮拦,赶忙单膝跪下,闭了口,不发一言。
缓缓转过身,那帝王的眸子里一片冰冷:“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么?两个王爷挤在同一个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落樱国有多穷酸不堪,你不介意让天下人耻笑,难道也要连朕一起陪着么?!”
不,不是这样……
澋祺百口莫辩,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那么多,他也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火气终于慢慢消退,墨澋旭凝视着地下那个丝毫不谙世事的少年,淡淡开口:“起来吧……朕知道你是无心之过,但是,不要有下次……”
众人都缓缓舒了一口气,看向那少年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别样的怜悯和欣赏。
欣赏的,是他的朝气与正直,怜悯的,是这样的脱俗与气质,竟也要在不可触怒的君颜下被生生消磨掉了!
洛姬儿淡淡看着这一幕,心里仿佛被揪紧一般,有着微微的酸意。
一声细微的?嚓声,在耳边轻轻响起。
她怔住,微微抬起小脸,看到了身旁的男子握着酒杯的手,仿佛太过用力,那酒杯裂开了一条缝,清冽透明的酒,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淌落下来。她的心倏然痛了一下,澄澈的眸子,瞬间望进了他深邃冷漠的眼睛里。
——他不说话。
从刚刚一开始他就不曾说出一句话,只是淡淡的喝酒,可是,她懂,她懂得那个让他疼惜在手心里的少年正在承受多大的压力,她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那样浓重到化不开的忧伤,别人看不到,她看得到,而且,看到心都疼了起来。
纤弱的小手,缓缓伸过去……
澋渊微怔。
只因为有一丝冰凉钻入了他的掌心,取走了那已经裂开的酒杯,他因为隐忍而变得凶狠的力道,竟在那一抹稚嫩的温柔下,渐渐被融化。他带着几分醉意望进那抹澄澈的水眸里,一瞬间,所有的戒备与伪装,轰然塌陷……
正文 兰宫苑
“报——”一声被拉长了的高亢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冲进殿来!
沉浸在刚刚氛围中的众人皆是一愣,看向来人,指尖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面色苍白地跑进来,显然已经不知道在马背上颠簸了多久,连跑的时候脚步都是错乱瘫软的,在看到大殿上那个金黄色的尊贵身影时,重重托起手里的文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上——边关急报,镇南将军的亲笔文书,请皇上过目!”
那样年轻的士兵,不知在战场上经历了多少血腥的洗礼,粗糙的手上沟壑纵生,捧着的那叠文书却是崭新的,揣在怀里不让一丝尘土沾染。
大殿之上,墨澋旭心里一紧,走到那士兵面前,单手拿过了呈上来的文书。
一瞬间,众人的呼吸屏住。
片刻之后,报文被他轻轻合上,重新丢到了那士兵的手中。
“你先下去休息,”淡淡地对那士兵说完,墨澋旭扫过殿内的众臣,幽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阴暗与神秘,“今日的筵席到此结束,所有人到朕的御书房去……”凌厉的目光,在扫过澋祺时有了微微的停顿,“你留下——论参与政事,你还太嫩了些……”
大殿之上,忽而就充溢了小声的骚乱,看着那帝王冷漠地转身朝殿外走去,众人赶忙停止了疑惑的议论,纷纷从座位上起身,跟在了那帝王身后——没有人知道那文书里写了什么,但是只看他的神情就可以猜得到,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澋渊蹙眉。
下意识地,将怀里的人儿攥紧,他低声呢喃:“我去去就来……”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重若擂鼓。那样熟悉而炽热的气息一闪而过,他松开了她,眉宇间带着几分淡漠的桀骜,跟着众多的臣子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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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垂。
脱离了那样灯火通明的殿堂,整个皇城犹如在夜幕的襁褓中安睡的婴孩,静谧又悠然。
她忽而就止住了脚步。
小巧的女孩,在穿越过那楼阁之间的长廊时有了些踟躇,只因为看到那入夜时的宫灯,顺着下面的蜿蜒小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温暖的橙黄色灯光,瞬间蔓延了整座宫殿。
“还没到呢,怎么不走了?”一声轻叫,清澈又纯粹,那少年的手掌握住女孩有些冰凉的小手,带着些疑惑的眼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点点的橙黄,暖人心肺。
“你听到了吗?”洛姬儿忽而凝望他,澄澈的眸子里溢满了认真。
“听到?什么?”澋祺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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