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过贪婪,所以经常在财帛上栽跟头,爬一尺掉二尺,开国元勋的官却越当越小,最后还受了法刑,落得个穷困潦倒。武父来西安经营当铺,一来念旧,二来也想要个帮闲,避邪街痞流氓,于是让马老三白手入股,分二分红利。马老三这个人千不好万不好,却知恩图报,对武家一直不错,武伯英现在见了还都以“马伯”称呼。那时节为救武仲明出狱,武父盘当铺,正是低价盘给了马老三,叫他得了个低本高利的便宜。马老三还投资对了一件事,就是送侄子马志贤进入黄埔军校,如今侄子风光大显,他也鸡犬升天,又敢在西安耍二杆子了,做了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武伯英看看胡汉良:“就说你老兄,抡着铁锹挖什么,原来有个坑,在这儿等着我。”
胡汉良看看黄秀玉:“给我补个面子就成,太丢人了,钱要回来,都是你的。”
在座几个年轻人都睁大了眼睛,恨不得自己去要。
武伯英笑了一声:“美元,我有地方藏,没地方花。”
宴会结束,米夫人让撤了餐桌换上麻将桌,要摆开阵势打几圈。打麻将成瘾的小栾积极响应,小董夫妇也跃跃欲试,于是加上胡汉良,四个人上了桌子各据一方。米部长和小董站在各自老婆身后观战,沈兰给胡汉良看牌,小杨场外指导小栾。剩下武伯英和黄秀玉无事可干,各自占据一个欧式长沙发,一个抽烟,一个有一口没一口呷着红酒。黄秀玉刚才突发怒火之后,情绪一直很低落。武伯英看看她,她根本就不理睬。
“米部长,胡处长。”武伯英站起身,“我家里有老人,回去迟了,她又操心。告辞了,我们先走一步。”
沈兰听见丈夫的话,从观牌的兴奋中一下子跌出来,准备跟丈夫回家。
米部长说:“就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和我们不一样,赶紧回去。”
胡汉良把牌一放:“我拿车送送你们。”不等武伯英推辞,他拉了小杨一把,“你来打。”然后拉开自己抽屉看了一眼,“七十几万的本,等我回来,你要赢不到一百万,就拉到草滩农场关禁闭。”
大家哄堂大笑,小杨讪笑着坐下。
在沙发上自斟自饮的黄秀玉,突然站起来:“我也回去了,困了。”
车上的四个人都沉默不语,胡汉良顾着开车,黄秀玉坐在旁边低头不语,武伯英和沈兰坐在后座,各把着一个车窗朝外漫无目地观看。武家夫妇在家门口下车,胡汉良这才想起来似的:“武总,我那个事情,多费个心。”
武伯英笑着挥手再见:“自己人,不说这些,一会儿我就给马老三打电话。”
胡汉良调转车头,送黄秀玉回家。黄秀玉就住党部的宿舍楼,独住一间生活设施齐全的大屋。胡汉良开了一段路,看看情绪低落的黄秀玉,如同长辈一样殷殷:“小黄,武伯英是有家室的人,咱们就算了,世上好男人多的是。”
黄秀玉透过前挡风玻璃,死死盯着钟楼顶上的天空,看夜空里翩跹飞舞的蝙蝠,追逐蚊虫,一声不吭。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潜伏·1936》 第五章(4)
“不管什么结果,弄不好,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黄秀玉看看胡汉良,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爱:“谁说我喜欢他?”
胡汉良大笑了两声,转而言他:“小黄,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样一个大小姐,干什么不好,跑到党部来,太屈才了。”
“那我应该干什么?”
“电影明星。”
黄秀玉听后“噗嗤”一声,不禁笑了:“瞎讲,我怎么能当明星!”
胡汉良见她解冻,朝这边凑了凑:“你在我心里,就是电影明星。”
黄秀玉偏头看了他一眼,奚落道:“别忘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
胡汉良把奚落看成*,笑得特别开心爽朗。
武伯英夫妇探望了已经入睡的老太太,她今天睡得特别深沉。丫头打来热水,伺候他们洗漱完毕。回到东厢房,沈兰进了卧室,拧亮台灯,躺在床上看书。武伯英坐在客厅里,给马老三打了个电话。马老三很豪爽,声称自己不知交易人是胡汉良的表哥,愿意把本金完璧归赵。他也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又说了些客气话,感谢世侄牵线搭桥,化解了这场矛盾,约定明天晚上在恒泰当铺账房交割。武伯英表示会把他的歉意完整转达给胡汉良,接着又给胡汉良家里打了电话,胡家佣人接的。佣人回话,胡太太出去打麻将今晚不归,胡汉良出去吃饭尚未回来。武伯英想起他送黄秀玉回家,也许此刻正在黄的宿舍高谈阔论,于是就想得呆傻了,然后摇头苦笑了一下。
这几日,武伯英整夜难以入眠,把每种可能都想到了极致,全是不好的结果。答应了齐北做特务科长,就会成为共产党和张杨的敌人;答应了共产党给他们提供情报,无异于行走在钢丝之上;做了特务科长,接触提审武仲明的齐北,他肯定知道当年的幕后真凶,就有手刃仇敌的可能,但一时的痛快很可能换来更大灾祸;不做特务科长,乱世之下手中没有强权,莫说苟活恐怕连命都难保,只能任人宰割。特别是惨死的二弟,时不时跳进脑中,让人不得安生,把所有盘根错节的矛盾,搅得更加纠缠不清。
那时节龙华监狱突发伤寒,武仲明没能幸免也被传染,监狱里吃得清汤寡水,住得肮脏腥臭。武伯英眼见着二弟越发消瘦,奄奄一息,内心十分焦急。监狱里医疗条件很差,治伤寒的特效药盘尼西林属于严控药品,监狱里没有一支,只能用黄连给患者涩肠。武仲明高烧不退,泄泻不止,身上已经有了玫瑰斑,恐怕还没救出来就要命丧狱中。
武伯英孤注一掷,花大价钱买通龙华监狱的典狱长,让医生进监狱给二弟治病。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因为武仲明是死囚,典狱长尽管对钱财垂涎三尺,却死活都不敢答应。武伯英灵机一动,申明武仲明单等过堂就算解救成功,没有原来那么重中之重。既然医生不能进来,不妨暗中把人接出治疗,自己可以冒充武仲明在狱中服刑。典狱长看看形貌酷似的武伯英,想想单间关押的武仲明,有所动摇,勉强答应。二人商定了深夜替换、黎明送回的路数,并约定一切都要绝对保密。
武伯英又给了卫队长一份丰厚的孝敬,卫队长见钱眼开,排开闲杂之人,每晚亲自接武伯英进监狱探望。兄弟俩在狱中更换衣服,卫队长又亲自开车送武仲明到法租界的医院打针,陪到黎明时分拉回来更替。典狱长和卫队长都表示,自己不为钱财所动,而是感于武伯英一片手足真情,亦同情武仲明的遭遇。有钱能使鬼推磨,连续几日顺利无虞,武仲明的病情逐渐有了起色,气色也好了起来,到后来都能够行走自如。但是武伯英却病倒了,他每夜穿着伤寒患者的囚衣,住着布满沙门菌的囚室,也染上了伤寒,已经有了初期症状,赶紧进医院治疗。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潜伏·1936》 第五章(5)
就在武伯英住院期间,突遭变故,典狱长送来消息,南京方面来人提审,已经把武仲明转到党部羁押审问。武伯英在担心中惶惶度日,四天之后,就接到了给武仲明收尸的通知。武伯英得到通知,当场晕倒在地,不能言语行动。幸亏几个在上海的西北公学老同学帮衬,将尸首收殓火化,他才能带着骨灰重返故乡。想起当年离开西安去上海那个英姿勃发的二弟,成灰而归,武伯英至今心中还痛惜不已。更叫他痛惜的是,自己在杭州将养好身体之后,让二弟落叶归根的好意,却引发了父亲的暴亡,早知道,就不把他的骨灰带回西安了。
沈兰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一个小药瓶子,从卧室里出来走到八仙桌旁,默默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武伯英从回忆中惊醒,眼里的焦灼尚未退去,看了看妻子:“兰子,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今天晚上的事,对不起。”
沈兰挤出一丝笑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丈夫:“你的心情,一直都不好。”
武伯英低头不语,从药瓶里倒出四粒白色小药片,摊在掌心看了一会儿,一把按进嘴里,喝了口水仰头冲了下去。这是安眠药,自从经过变故后,他从半片逐渐增加到三片,却仍然不起作用。他的睡眠很浅,似乎客房床板下就是一个火山口,似乎壁虎的爬行都能把他惊醒,安眠药无非让人精神恍惚一点,在半梦半醒之间养养精神。这几天,他又增加了一片,可还是没什么效果。
沈兰幽幽道:“你把这些年的情分,似乎都忘了个精光,就像换了一个人。”
武伯英讶异地看着她,然后笑了一下,伸手拉起她的手:“你怎么了?别胡思乱想了,原因我都告诉你了。”
沈兰轻轻抽出手掌,在桌子另一边坐了下来,扭头看着墙壁:“我心里的疙瘩,不是你几句话就能解开的。要知道,你的变化,我最清楚不过。你可能忘了,结婚之前我们恋爱了五年时间。我却都记得,一分一毫,一时一刻都记得。我是你的老婆,春江水暖鸭先知,你现在变得也太多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武伯英轻声叹道:“夫妻间如果失去了包容,那也就走到头了。”
沈兰被这句话噎住了,一时间没了主意,有些恐慌。自己今晚的逼迫,反倒要把这希望也要毁了似的,于是有些六神无主,无所适从。
武伯英眼中满是疲惫:“我刚吃了药,有些困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沈兰幽怨地看了丈夫一眼,鬼使神差般转过身去,默默地回了卧室,顺手关上了房门。丈夫在饭桌上的无礼,自己当场没有发作,但毕竟尊严受到了侵犯,想着回来家里找他算算小账。却突然发现在丈夫那里,自己变得轻巧不已,居然连走到头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这还怎么算账。既然轻巧不已,当然没有算账的资本,只好再轻巧一步,沈兰觉得自己的阵地,在一步步退让之中,丧失殆尽。
武伯英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愧疚,但是这愧疚却从不敢在她面前展露,不是怕她难过,而是怕自己坚持不住,只好坚冷如冰。
翌日夜,武伯英履马老三之约,按时来到恒泰当铺。铺面大门紧闭,偏门旁挑着一盏灯笼,闪着昏黄的亮光。当铺匾额上还写着原来的名字,只是换了马老三做主人,他有侄子撑腰,生意做得更大了。这座庭院原是湘子庙老林家的祖产,后代败坏,把前房店面租给武父开当铺。没几年,林家抽鸦片的儿子连厢房一起卖给了武家,前房做铺面,厢房做账房。马老三接手之后,也不知把林家老小撵往何处,将后面两进房子都吃了。挂着羊头卖狗肉,开起了地下烟馆,当铺还在,半死不活地粉饰非法勾当。民国明令禁止鸦片,马老三却把暗烟档子几乎公开,谁都不怕。这也难怪,就连中央军都是“双枪将”,只要州官能放火,他马二杆子就敢点天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潜伏·1936》 第五章(6)
当铺还是武家的时候,每逢假期和年关,武伯英都要帮父亲来盘点算账,这里的一桌一椅都非常熟悉,就算风高月黑不打灯,闭着眼睛走遍角角落落,也不会碰了鼻子磕了额头。他清清楚楚记得,以前那个扎柜的刘相,是个老色迷,每有年轻女子经过门口,都要出神张望。前来当当的,以女人、小孩居多,男人要么抹不下面子,要么就有个抽烟烂赌的毛病,身困体乏,懒得来当铺。遇见标致的娘们,刘相总要借机揩油,拿言语调戏人家,有时候碰着那*打浪的,还真能落着点荤腥,于是乐此不疲,为此父亲没少收拾他。
武伯英想起往事,不由得笑了,穿过偏门,继续朝里面走去。烟档子今天出奇的宁静,窗户黑魆魆地没有一丝亮光,连烧烟泡的油灯也没点亮一盏,更没有人影往来。只有厢房亮着一盏电灯,灯光透过敞开的房门射到院中,形成一个长方形的光柱,如同圈定了一块开挖的墓坑。诡异的气氛,让武伯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慢下脚步,站在方形光影中,朝厢房里看去,如同舞台上的主角,被灯光打得通体明亮。
厢房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看身形似是马老三,迎面的光线强烈,难以辨认。
武伯英心中刚叫了声“不好”,十几个枪口从四周的黑暗中升起,齐刷刷对准了武伯英,把他围在中间。一个黑影闪进光影里,是警察局一分局局长李廷芳,阴冷低沉地说:“不要动,动,就打死你。”
武伯英知道自己上当了,微闭上眼睛,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捆上麻绳。
李廷芳见五花大绑的武伯英完全没有了危险,走上来提了提他后颈上绳索,挥手一个耳光:“妈的,凭你是党部的,什么人都敢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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