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又急着往后边跑。
流珠这边刚端出来娥皇每日三遍的药来,那边就几个丫头扯着下官讨好贡上来的罗纱看个不停,想是王爷带着回来也就随手赏了出去,流珠那边想过去呵斥散了,怕她们吵吵嚷嚷惊了王妃,一时这边手里又端着药,正犹豫着,远远看见廊下有人影转过来,也不细想只当是来了帮手,刚开口要唤,却看见是李从嘉今日议事完回府。
她一时噤了声,眼睛之瞥着那地上的人影接近,手里的药赶忙地端着,见得那边桂花酥糖送来了,便低着头要先送进去。
李从嘉淡淡地走过来只一眼便知这丫头心里有事,憋着不说还不敢看自己,”流珠?”
流珠身子已到寝宫门外,一时僵住,”啊?是。王爷有何吩咐?”
飘蓬背后挤眉弄眼,想着王爷肯定是要问她王妃怎么病了,结果李从嘉开口惯常的语气,”这药是第几遍的?”
”今日的第三遍。”
他随手将折扇递给一旁的飘蓬,那描金的扇骨就映出飘蓬的一脸错愕。不是说了得了工夫好好地找流珠丫头来问问么。
紫檀暗香浮动,他伸出手去接过那托盘,眼却也并不看流珠,很轻的口气像是随意地吩咐一句说着,”记得下次夜里点好了紫檀再守着,下去吧。”
流珠惊得再扬起脸来望他,泪水就涌下来,突然又想起王妃就在屋里,一时又捂着嘴,李从嘉还是一如往常地看她,叹口气,”记得便好了,又不是怪你,哭什么。”
流珠只怕那屋里人听了去,便想着去廊下细细地禀告李从嘉那夜夫人如何,李从嘉摇摇头,很温和地看着那木门,”我先让她喝完了药,你去那边候着,有什么话也是王妃身子要紧。”
流珠眼泪愈甚,用帕子掩了一时跑开。
这边的丫头们见得形式不对,也都纷纷地散去。”嘘,前几天不就说王妃心神不宁身子不好了.....”
这边飘蓬挥手全都遣下去。
李从嘉亲自捧了那药和桂花酥糖推门,却没想到,门开瞬间直对上门后人惊恐的双眼。
那一贯清淡的人也有些惊到,微微镇定下来,”娥皇?”她穿着极素的藕色长裙,腰间的牡丹花饰却是开得极盛。一时直直站立于门后正对李从嘉,却让他觉得...
他握着那漆盘的手愈发使力。
她让他觉得...她像是看不见自己一样。
”娥皇?该喝药了,进去吧。今日宫里无事,我回得早。”话说完他欲进去,娥皇却呆愣在门口,无法,李从嘉将那药放于桌上转过身去拉扶她,谁知那手刚一触及她的身子就猛地被推开,她像是被吓了一般突然回身看他。
李从嘉被她的样子同样惊到,却又知道此时总要有个人镇定,他一贯地淡笑,轻轻地开口,”娥皇?”伸出手去,”怎么了?过来喝药。”
娥皇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样,顺着他的手望向那碗药,蒸腾着的药香气很快地弥散开来,她皱着眉用帕子揉揉额角,”我…听着你许是回来了…就想着迎出去,可是走到门口…”便是开始恍了神,她手心冷汗愈出,时常地开始胡思乱想,越来越控制不住。
李从嘉笑着拉过她,端着那药凑近身前,娥皇闻着那味道有些不愿喝,一时侧过脸去,他便只得盛起一勺来吹散浮热,细细地自己抿一口保证给她看,”我试过了,真的不苦,来,喝了吧。”
娥皇瞥眼瞧着他又想笑,伸手接过来,喝下去拿过酥糖里放入口中,一时才压下些苦涩。”便是每每这么哄了我来,说了无碍,还要喝这些。哪里不苦?不是你喝便是不苦。”
李从嘉放下那碗去,抬眼看见一旁香炉的案上放了三四个香盒,室内紫檀气袅袅不绝,那些额外过多的香木盒子却全堆在近前,”这是谁又送来的香木吧?让流珠拿下去收好了不就得了,何必放这里看着。”
娥皇却颓然靠在榻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声音越说越显凄怆。”我知你和原先地位不同,必是有要紧的事情,你不在的时候我亦不该觉得….可是日里夜里总是安不下心…”
李从嘉手指覆上那些雕刻玲珑的盒子,随意地捧过一个,坐在她身侧掀起盖子来,便是幽幽的紫檀气味,娥皇深深地吸气,立时就觉得心脑明澈。她神色黯然,见得他在,便缓缓靠过去,见得李从嘉身上黄色的缎子一时又想起自己那件天水碧,天水碧,山河锦,如今的吴王,明日的太子。
其实她还是想念露园。想念他等着她给他亲手染一件天水碧。
还有…还有…什么。好像那些时日之后,她便再睡不得一个安稳觉。
艳得极盛的女子此时却像是失了魂魄,慵懒地靠在他肩上,贪恋那一缕很清淡的味道,眼泪就不自知地流下来。
洇开的浅浅龙纹。
第一百零二章 更行更远还生
艳得极盛的女子此时却像是失了魂魄,慵懒地靠在他肩上,贪恋那一缕很清淡的味道,眼泪就不自知地流下来。
洇开的浅浅龙纹。
李从嘉把玩着那盒子,不侧目亦知她在哭。”娥皇,你怕是不是?”
她点头。
”怕我不见是不是。”
她亦点头无言。
”其实…”李从嘉放下那盒子,语气很是轻柔,看她的泪湿了衣裳,”我也怕。”
娥皇就死死地抓着他的肩憋闷地哭。他不动,全随她去。”我知你想什么,你见了什么,又怕什么。这问题回避亦无用。他走了便是走了。”
话说得再直白不过。
李从嘉看得太明白,知道她心里郁结的伤在何处,又是为了什么惊扰了心神接连生病,再这样下去谁也逃不过。
没有必要,他走了。什么隐晦难言绮丽无边或者将之定义为罪孽的种种,说不过去,也要过去。
娥皇听闻猛然僵持在那里。
他慢慢地拥着她拍着她的背,”娥皇,听我说,赵匡胤,这个人,走了。”她倒抽气的声音,哽住了所有言语,她当然不肯和他提起这些,她自持而不肯随意地放低,不会放低自己,也不会放低李从嘉。
所以只能催伤了内里的魂。
”我还在。娥皇。不要这些香木,我也还在。”声音不大,却定定的格外让人安心,李从嘉一直便是如此,他清淡的一句话,就能让人安心。
娥皇的泪一直无声无息在他怀里落,渐渐屏住,只觉得真的很累。
他依旧拥着她躺下,”好好睡一觉,娥皇。”一直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她就真的忘记了那些梦魇,那些冰冷追逐不上的影子。
好像还是一个天水碧色的怀抱。
那一年看她落纱而笑。
恰是一日午后的困乏时辰,
谁在岁月里长长叹息,寻不回的就只能假装我们还记得。
墙角的瑞金香炉里紫檀不息,一直一直地便不能断了烟气。
李从嘉也是连日的应酬笙歌忘了自己也会倦,两个人恍恍惚惚间便还是年少心意。劝她亦是劝己。
赤色金线的帐子里带雨牡丹。
再起来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些紫檀香。身边的娥皇睡得很安稳,天色尚未全黑。明日纵是有什么事情李从嘉也不想再去,是他的过错,总是他的妻。
他掩上寝宫的门。
唤过流珠来。
这丫头立在廊下垂首便是难过,身后恰是东宫里一方芙蓉锦绣的小小池塘,对岸是另一曲回廊,”我知王爷想问些什么,王妃的风寒确不是偶然。”李从嘉颔首,挥挥手,”我知道,所以便不是想质问你些什么。王妃的病….是心病,不是你们的错。”
流珠猛然睁大眼睛看他,忽然又有些懂得,急切地开口,”王爷既知道,只求能多多顾虑王妃的心境,一个人闷在这东宫已经是闷出了病来,夜里跑出去寻那香来,也是因为…因为王爷总爱用那紫檀…还有…王妃跑去那后园….我寻见的时候,王妃便痴痴地看那露水…”
李从嘉瞳色于夕阳之下深重难言,斜长的落日映得皇城璀璨,一时桃花凌散,暖风处处,却是你我心猿意马。她是想起了露园么。曾经自己怕她采露伤了手,便命人拿着剪子一株一株地为她剔尽了花刺。
今时今日,这份心思却成了道难言的刺,细细密密地直直扎在心上,她还当是那一日艳若牡丹的华贵女子,却要深夜里惊醒只为寻不见那紫檀香。
李从嘉紧紧地捏住袖口,摇首示意流珠不必再多说,”明日我陪王妃出去逛逛,万不可惊动了旁人,只我们自己带三两个人便罢,还有,”眼神飘向一方池塘对岸的树下,几个东宫里的伶人正捧了琵琶不知去哪边演习,一时想起了什么,”记得得空去周府上问问,请二小姐过来陪陪王妃,只说是刚换了居所一时发闷,想念家人了。”
流珠答应着。
李从嘉缓缓地顺着回廊度到池塘另一边,转角处恰是一座小竹亭,几个伶人正小声地捧着琵琶调笑说些什么,一时不曾注意得有人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满亭幽幽地紫檀香气,若有似无,有时候让人很难真的分辨得清,来者清清地靠着一旁的竹木,并不看她们,”奏一曲我听听。”
伶女们见得他换换进来,极其清雅的侧脸显出舒缓的神色,并不见些气势逼人,一时几人惊得跪也不是,站着亦不是,只得慌忙地捧了琵琶坐好。
手指微挑,细细拨弄。
琵琶乐音声中,那黄袍的人掩不住的碧色几近呼之欲出,他迎着金陵城又是一日的黄昏日落微微眯起眼睛。
那些伶女不懂得王爷的心思,只愿多多贪恋地瞥上一眼足够。
那指尖便分外卖力,一曲清平乐更显得凄怆。
李从嘉微微转过身来,看着她们几人指尖的乐音却是摇头,到底是比不上,那日歌舞,廊下一曲足矣,直待她径自落纱而笑,从此这琵琶便好似只有她一人能弹得。
安东寺的晚钟再次响起,他安静地转身想要走回去,却想起安东寺,霓裳羽衣舞,还有…突然猛地回过头去,仍旧远远地望天边,极目之处有繁艳的一抹丽色,许是杏花,又不能笃定。
李从嘉顺势问旁人,恰是个诚惶诚恐的伶女,”看那天边的颜色,可知是何处?”
”回禀王爷,按方向颜色,许是凤凰台,这日子正是杏花大好。”
”凤凰台啊….”那分明碧色的人却藏在那龙纹金线的袍子里叹息,慢慢地转过身离开,身后的琵琶还不敢停,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他走回寝宫去,尊贵难言的官袍就随意地拂尘而过,廊下紧挨着那池塘,一时不曾注意,沾染了水汽也懒得去看,这夕阳西下的景致,果真伤人。
清瘦见骨的腕子轮廓极是优雅,惹得几个伶人半晌痴痴地还奏着他未听完的调子。
刚要进去陪娥皇,这边又传了宫里的消息,北朝军队迎击契丹又进百里,直有大破三关之势。
百里,千里,李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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