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谣狱讼附于至仁,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祗畏天命。”
李从嘉一行还未出得了金陵,忽然接到江对岸加急军报,北朝点检拥兵自立,即日夺宫逼训宗退位,传位诏书已下,新皇仿尧禅舜,让位于赵匡胤,建国号为“宋”,改年号为建隆;封赵匡义为晋王,赵普与薛居正、范质同为宰相,其余文武也各有封赏。贬后周皇帝柴宗训为郑王,迁至房州。
天一生水,姿禀圣武。御街之前万民叩首,天命所归,万象皈依,从今而后顺天应人,无今无古。
兵不血刃,市不易肆。从此这江北日月,俱是他掌中方寸。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些许的感慨,南都之事更为紧迫。
李从嘉逆江而上赶往南都,船未离岸,丧报已至。
众人无不向南跪地而泣,李从嘉独独站立,半晌突然想起些什么,他问来者,“父皇……可曾说些什么?”
“遗诏命太子李从嘉即日登基,先皇身后留葬西山。”
他的悲伤不在面上,瞳色却愈发深重格外妖异,答话之人一时战战兢兢不敢抬起头来,李从嘉仍旧追问,“再无其他?”
江畔风急天高,那人思索再三突然想起了宫娥传出的字句,“皇上驾崩之前几度远望金陵,娘娘说……说……皇上最后说了四个字,下臣也只是听闻。”
李从嘉缓缓地让他先起身,“父皇说了什么?”
“山河……”
“然后呢?”
来者战战兢兢,“娘娘只记得是说了四字,但是后面二字着实让人费解,当时情况紧急也实在是记不得了。”
李从嘉听完竟然微微笑起来,眼前天地浩荡,他重望江上孤帆,梦中几回涉水而去,如许二十年来,李从嘉你究竟想要求得什么?
山河……父皇你想告诉我什么?其实到了最后,我们都懂得。
不论山河日月如何,人心总还在,人心有情,远比冷冰冰的江水要更值得顾虑。你做到了,赵匡胤。从今而后我需向你称臣拜叩,这便是我负约的代偿么?他愈发觉得好笑,大笑而后胸腔满溢起的悲伤再无法控制,以袖掩口,面对他曾经一箭射断自己所有温暖的江畔,失声痛哭。
一夕之间,妻疯,父薨。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而他,步步相逼,赵匡胤,你用心之苦,杀了弘冀哥哥,硬是答应了通商之事,执意一手将我推到这个位置上。亘古唯有长江天际流,丝毫不理会人间愁苦世事蹉跎,树下偶遇,我为何救你,高楼之上你为何纵身随我而下,沁骨之谋你为何执意反悔,江畔一别你又为何阻我投江之意?
你说我披着一张盛世的皮囊就以为天下笙歌,其实我只是害怕芙蓉帐暖暖不了心。当人唯一的温度都失去之后,统统打回了原型,妖魔鬼怪,谁也不能回头是岸。什么流风响泉,清欢沁骨,花行笙鼎,凤凰霓裳,只需要一把火,只需要一江东流水,你便为君,我便为臣。这一日李从嘉不是没有想过,真的面对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太困难。从救他回偏苑那一刻起,故事的走向便全然改写。
红尘碧落为谁痴心,冷眼世间几丈红尘莫入我眼。
他执意逆江而上去往南都亲迎父皇棺木回金陵安葬。三日之后太子李从嘉于金陵继位,加封太子妃周娥皇为皇后,延用年号建隆。
登基那日金陵皇城之中珠玉铺地金绸曳树,纵使是偏安江南一隅,李氏依旧算爱民如子深得人心,城中百姓齐聚街上面向皇宫,他褪下了天水碧色的衣裳统统命人毁去,不留一件,流珠收拾之后突然发现了什么捧着金盘过来询问,李从嘉本是不愿抬眼,摆手说着都不要了,流珠却在犹豫,“皇上……这是……”
他转过身来看见得一袭眼色清浅依旧灿人眼目的山河锦绣,不禁也愣了,“这是山河锦……朕倒都忘了。”流珠觉得实在太过于可惜,急忙劝阻,“皇上这件就留下吧,这是先皇御赐的。”
李从嘉伸手接过来,轻轻地抖开,果然是世间难寻的极品织染,细细算来也过了如许经年,几番波折之后依旧倾城绝世的通透浅碧。
手指摩擦软软衣料,说不出的感觉,在所有的激烈暗涌而后冷静下来,心死如灰,还要这山河锦又有何用呢?
心内几番挣扎到底是不舍得,他还记得穿着这衣裳时候那剑眉之人眼底的惊动。“流珠。”唤她过来,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罢了,留下它,封存起来,不要再让朕看到。”
流珠只能依言而行,李从嘉突然想起些什么,“流珠,皇后亲手染的那件不要动。”
“是。”
他躲在明黄色的龙袍后面缓缓走出去,皇城之外万民仰视,这一抹杏花春雨燕语呢喃之下的绮丽与颓败今后便全在他一人肩上。
天地清明之间,繁华已远,蓦然回首,一幕重瞳烟雨独立。钟鸣鼎沸中他听得背后轻响,回过身去,见得娥皇盛妆而出,发髻之上金漆牡丹流苏璎珞,面容艳极天地暗然,她微微笑,示意他自己无事,看她脸色依旧苍白,但先下精神尚好。
江南国主伸手挽住她,面对千万子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从此世上再无一个李从嘉。
“日以煜平旦,月以煜平夜。”
东京汴梁,赵匡胤接到唐使书信一掌拍碎了眼前书案,李煜?
剑眉风目笑得极是嘲讽,他这是摆明了划清界限,换个名字就是告诉你赵匡胤,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什么偏苑什么凤凰台,都不过是属于“李从嘉”三个字的旧事罢了。称臣的是李煜,不是李从嘉。
晋王赵光义见得木屑四散,“皇上何苦动气?”说着说着但觉伤口疼痛,微微皱眉,赵匡胤按捺不住愤怒将那上奏撕得粉碎扔在一旁。他转身看见赵光义带伤却因近日事情繁多不得安心修养,不由收敛了自己愤懑过去看他,“伤口如何?”
赵光义摇首,“无事。”刚要说些什么,看见殿外丞相赵普求见,微微起身便要告退,赵匡胤左右唤人来搀扶,赵光义摆手示意不用,自行捂着腹部离去。
出殿之时赵光义与赵普擦肩而过,赵普恭谨按制行礼,眼睛却并未收敛,上下打量,赵光义低低一笑,“丞相可是有要事求见?”
赵普垂下眼去,“正是。”
“圣上现下心情不好,万不要贸然惹得雷霆震怒。那可就……”赵光义低声说着,说到最后格外意味深长,赵普赶忙答道,“晋王有伤在身,下臣不敢过多讨扰了。”
赵光义笑着离去。
殿内一片狼藉,也不知是为何御案俱碎,书信碎片散落一地,赵普一愣,“陛下?”赵匡胤深吸一口气,也知自己现下此般太过失态,抬眼望他,“丞相有何事?”
赵普见他心情不佳先提正事,“唐主前日金陵继位,沿用我朝建隆年号,宣布更名……”
“朕知道了。”赵匡胤阻止他继续说,指给他看那一地碎片。
赵普心里思量他是否对江南仍有疑虑,正想着忽然明白方才晋王告诫自己今日圣上不悦,原来晋王便是忌惮自己再提陈桥驿当夜之事,略一沉吟,仍旧觉得不得不说,“陛下,恕臣斗胆,陛下初登大宝还须谨慎提防晋王。”
赵匡胤原本看他思量再三不知他想说些什么如此谨慎,突然听得他开口说出这些话不禁皱起眉,“你什么意思?”问完之后重又想起那一日军中的叛逆立时被人斩于众人面前,心中一念稍转,却不愿深想。
华灯初上时夜半剑啸风,江南深宫,霓裳乐音依旧,皇后挚爱此谱,一日不过得三两会儿安神也要坚持续其残缺。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待改江川
赵普一路跟随赵匡胤谋得天下,此时有话便也不顾那些繁冗礼节直白地说起来,”臣对晋王有所顾虑,陈桥深夜进帐之时便见晋王面色有异,臣以话试探,随后便有众军拥立陛下时候所发生的一切。”
赵匡胤坐于龙椅之上没有回应,两人之间隔着一地碎片,赵普心下暗自揣度他对晋王究竟信任到何种程度,此事已经分明摆在眼前,半晌赵匡胤缓缓开口,”丞相怀疑陈桥夜晚叛贼之事纯属晋王一手设计,如此区区小事到底影响不了全局,晋王又能有何所图?”
赵普从容思量,”晋王自然是想得陛下信赖。”
赵匡胤大笑,”他乃朕血亲胞弟,朕为何不信他?”赵普一笑颇有深意,”所以臣才觉晋王心中有鬼。”一语说毕但觉赵匡胤眼光锐利,”丞相可知此话足矣遭致杀身之祸?”
赵普淡然处之,”文死谏自古有之。”
赵匡胤低声问他,”丞相应当知道朕为寻他十数年不得安寝,如今听得此话做何感想?”面前赵普私有所预料,微微叹气,”早知陛下必当如此。”
圣上换来宫人近侍王继恩撤去地上碎裂的桌案,并不再去理会赵普,他只得躬身告退,王继恩刚入了文德殿内见得了丞相大人急忙行礼面上堆笑,赵普并不理会转身而去,王继恩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身影,直到再也望不见才向上首张望,圣上独自坐于龙椅之上看不清表情,他定下心神,喝着几人细细地清去了碎案才轻轻退去。
王继恩带着人出了文德殿,四下看看并无旁人,让宫人先行退下,自己则慢慢向着文德殿之后而去。
御街之上杨树夹道铺延开去,晋王赵光义出了朱雀门暗中得到消息,赵普果然是去直言陈桥之夜他所担忧之事,不过从皇兄的态度来看,自己这伤受得颇值。一队人马向着晋王府而去,赵光义突然想起些什么,眼望着那杨柳繁茂低声询问两旁,”那夜射伤本王之人现下如何?”
部下王复策马近前低声回他,”回王爷,一切按王爷之前吩咐,暴尸三日之人是末将找来的荒村醉汉,斩首之后也无人知道。”
赵光义微微颔首,王复接着道,”末将已经去和那人说过此中缘由,王爷不是背叛王氏旧部,只是为了大局临时改了主意。”
赵光义笑起来,”你们懂得便好,还有,王氏旧部这四字再不准出现!”
”是!王爷。”
”从此之后王饶的旧部还要靠你多多笼络,跟着本王不会有错。”赵光义眼光幽深,身侧众人立即纷纷誓言永远追随,王复愤愤不平,”节度使一生戎马待当今皇上不薄,他竟然恩将仇报!”
赵光义一个噤声的动作,策马而去。
那日烧了佛经之后,他便誓言摆脱旧日,摆脱安东寺中的一切记忆,暗中寻访了王饶旧部以及养子王复,王饶当时私自与江南勾结以及为自己安排出的一切再无旁人得知,究竟节度使雄居一方最后落得斩首抄家之事的背后真正隐情柴荣不会透露出去,所谓的叛国通敌看似冠冕堂皇但是如果被赵光义利用渲染一番,当然能够成为控制他们愤愤不平的引子。
赵光义直言告诉王复自己与赵匡胤虽为兄弟但是自幼失散早无更多感情,节度使一手将自己从江南救出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此仇必会铭记于心。此后陈桥兵变赵匡胤心中所盛之事过多不曾顾及这些旧部之人的人心所向,这个机会便被他牢牢抓住。
眼见得新封的晋王府就在眼前,赵光义翻身下马,他本是极聪慧之人,一切事务学习起来极快,比如策马纵横。身上仍有那夜之伤,赵匡胤好意为其安排车马恭送回府,出了朱雀门赵光义却执意骑马而返,伤未好不是不疼的,只是十几年的寺中生活让他错过了太多机遇,此番助赵匡胤夺得天下之后他的心开始躁动,唾手可得的东西太多,但是,赵光义微微笑起来,还是需要一步一步来,不论究竟如何,他所被这世情亏欠的一切都要一件一件重新拿回来。
晋王府中依旧按照他的意愿重新布置了一间佛堂,可是里面四壁空白没有任何佛像经书。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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