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把手里的药袋传给身后一个卫戎,示意道,“陪行二少到医院里面。”
但习暮飞却置身于此,分毫未动,他一只手掌使劲压了压胸口之下的绞痛,另一只手抬起,“无妨,我与他们谈!”
“二少,学生们年轻气盛,若言语过激,闹不好,会出手……”沈副官焚心着,担忧地瞥了一眼,学生们似乎又挨近上不少。
身边的卫戎们很快就上去数位,欲阻拦住那如河流前来的人潮气势,方才那位带头高声呐喊的人再次指住这一行人,目光如刀锋,口舌如毒蛇锥心,“素闻执掌江南五省的习统帅爱国护国,英勇无敌,今日看来,全是无稽之谈,别说爱国护国了,就连自己的父帅之仇都未可报,被东洋匪人一破再破,英勇无敌也只能是用在互相厮杀过人身上而已,照我来看,全然是一个躲在南方政府翼下的狐假虎威一个伪人罢了……”
他说得慷慨激昂,言辞绰绰,那浓眉大眼中冒着一股子热烈的熊熊烈火,直逼正默默喘息的习暮飞,不料两双眼睛对视才几秒钟而已,他就被前来的卫戎用步枪柄狠狠伤了胸口,顿时,他痛苦地双手捂胸,但扔抬高脖子,想要把里面的人再骂个够。
“放肆!”沈副官指着面前的学生破口训道。
习暮飞终于动容,一步一步走,步伐稳健如松,冷峻的面容中露出凉凉笑意,这个世间,还有这种人,敢当着他的面指住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而且骂得如此文雅,他打心底有点感兴趣。
他果然抬手下令卫戎停手,卫戎们将他围住,而又将那个男学生围进圈内,男学生见他终于肯前来见面,咬牙把身板挺直,他仔细,由上而下端详着,面前此人,身穿深蓝色中山装,腰板笔直,身形高大过他,炯炯有神的双目,浓密的黑发,发际生得十分偏上,一瞧那脑门,就知道是绝顶的聪明,明朗大气的五官无不令人顿生欣赏之意,他很硬气,面对,嗜杀成性的军阀,丝毫畏惧之感都未表露出,瞧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真是好大的胆。
“这位学生,口才甚好!”习暮飞先出声,微抿嘴,笑道。
男学生头仰得颇高,仿佛就想把底气抬得比他高似的,由此来压压他的威风,“习帅,难道,我说得每字每句,有半点不符?”
他眼底的锐气一点一点增长,那多似杀气汹涌而来,后面的学生见状,都要拥挤上前,想护卫住那位男学生,却不料男学生扬手豪气一道,“同学们,别怕,光天化日,我想大名鼎鼎的习帅也不会对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们动刀动枪,对吗?!习帅!”
他最后一句转来质问,倒给习暮飞来了个下马威,他动,亦是错,不动,则……
然后,习暮飞不动声色地笑了,“方才我才说了一句,你就说了如此之多,暮飞佩服!”
男学生亦愕然,怔在那不动,他也是大惊失色,大概,他自己也没想过,习暮飞会这样给出他回答,他的一腔热血只想搏上一搏,他知道这南方政府中,也只有习暮飞尚留有那一股热血爱国精神。
“同学,你说的话都没错,暮飞确是无力乏极,面对山河落入外寇之手,只能眼睁睁……”习暮飞说着,胃里空空如是,只有如强酸般的胃水冲过去,一股酸气逼入身体,他越显颓然。
“不!习帅!晖之并无诋毁习帅之意,只因他人阻扰,我们这些孱弱学生任是没有办法接近你,才会如此恶劣一说,在此晖之郑重歉意。”李晖之一身正气禀然,微微向他倾身。
其实,他也是真无它法,就是这习帅到安立医院看病的消息都是好不容易探了出来,东洋人猖狂的行径早已在民间中蔓延开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群心激愤,尤其是正处于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他们是未来国家的接班人,他们接受着国家最好,最先进的教育,他们明白国弱敌欺的道理,更明白敌进国绝不可退的道理,这个世间,从来就是欺善怕恶,人好欺负了,众人都来欺负,国家好抢了,没人抵抗,列强都来抢食!
一阵阵寒风拂过,后面的学生们都不禁心里打抖,可是他与他,丝毫不动,李晖之,诚挚双目以对,那种坚实的热忱使习暮飞震撼,这样的人如若以后学业有成,能来到他麾下,必当成大气。
习暮飞负手而立,摇头叹笑,“好!既已见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有话当说。”
一面浅蓝色旗面举上肩头,上面写着的绝不低头,楷体字,字字分明,是国人,都明白其中道理,万里山河,已尽失一角,这一回,敌国的意图,太过明显。
“习帅,关外已落入日寇之手,日寇觊觎我国雄壮河山已数年,这次上海滋事,绝非是简单道歉可以了事,他们得以南方政府书面致歉,更胆大妄为,所谓以动制静,南方政府如若再静默的话,那野心勃勃的日寇还将会大动干戈,肆意妄动,到时,江山尽失人手。”他一句都不含糊,说话时卯足了劲,一言到底,“我们虽只是只懂写些文章的学生,但也懂民强国盛的道理,南方政府这样含糊,一味退让,我们也将坚持把学潮游行到底!日寇滚出我国,誓死护国!日寇滚出我国,誓死护国!”
“日寇滚出我国,誓死护国!日寇滚出我国,誓死护国!……”身后整齐的人声随之响彻贯耳,男女学生纷纷扬旗示威,都是些年轻不过的孩子,喊出的话,却可以在瞬间地动山摇,震慑天地。
学潮已断断续续开始了几次,一次是在总统府前,另一次是在金陵最繁华的大道上,再一次是在蒋座的府邸附近,都未得到任何回应,还在军民摩擦当中伤了不少学生,因此,学生们对南方政府基本上都不再相信了,唯一的希望只能落在习暮飞他一人身上,不仅仅因为他的父帅被东洋人害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素来忌恨东洋人,民主情结尤甚高昂,但,最重要的缘由还是,那驻守上海的七十八军是属他所管,是退,是留,他一人说了算。
此情此景此境,他心里如同迅速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火焰并不是烈火焚烧,而是热气腾腾,将他团团围住,面前赤诚学生一片,他们虽不能上战场杀敌,却不顾生命危险,公然敢与军阀叫板,他们的精神可嘉。
上了战场,只有不怕死的人才会赢得胜利,以前,统治江南省区的孙帅,就是因为得了那嗜血成性的白俄匪人,在战场上,其他将士见了都会失色胆怯,心里已输了半截,又岂会有可赢的机会。
他兀自想到,剑眉一抬,抬起眸子扫视群人,然后眸光一顿,一只手猛烈抬起,白色手套上沾了多多少少的柔柔细雨,在此刻,他只想表达最贴切的心意,“各位同学,请放心,我的心和大家的是一样,绝无半点退缩之意,生为国人,死为国魂,誓死保卫家园本该就是我们作为军人的责任。上海,我必保!日寇,我必退!请相信!”
他为之一鞠躬,话一出口,心情竟随之放晴,那些压在心头的大岩石终于被挪开,是这些学生给他的重重一击,使他背负国家责任而决然离去,守卫家园,是于他,是与国人,每个人的责任!
学生们被他的话感染,热情洋溢地使劲鼓掌……
他立在风雨中,回想戎马倥偬,那时,多为争权势夺地盘,总少了点正气禀然,而现下,此刻,他方知,自己是理直气壮的,是为国为民,并不全是为了自身利益,他的路就是应当这样走下去,若她还在他身边,也定会支持他的决定,可是,天大地大,他寻了千山万水,究竟人是藏在何处,就是不可得知。
学生们已转身成群成对散去,就像刚刚结束了学校大会议一般,这些人都放松了心情,一路走得还颇愉悦。
“习帅,我们信你,希望你能信守承诺。”李晖之没有离开,而是定定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学生领袖的口气对他说,印堂发光,看起来确是一个胸怀天下之人。
习暮飞伸出手,朝李晖之举起,“李晖之,我已记住你!”
李晖之笑一笑,多有爽朗之态,单手与习暮飞手掌交汇,双掌竟同样劲力雄浑,两人几乎同时在一种气体交流中相聚,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文快要完结,茜涵准备定制出书,期望有亲们有兴趣!另外,《乱世玉之恋》还有超长番外,一切你喜欢的人物还会再次出现,各自寻到归宿。
翌年丰雪
夜里八点光景,已算是夜暮更深,白雪飘然而至,这一场雪,应当是冬末最后一场雪,再过后,就会立春,自然是万物复苏,绿意盎然,可,这白雪覆园,总是习暮飞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彼时,她与他在雪地里牵手嬉闹,说他们之间的情话,听她轻声朗笑,看她莞尔红扉了脸,那时,梅花开得甚好,一株株红梅,林立后花园中,她穿梭在梅林里,他就站在一边凝视住,那一道风景如画。
“二少,您的药该吃了。”沈副官敲门许久,房里没有声音,他害怕习暮飞困倦了,就和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随意就这样睡,身上什么被子都没有,伤寒又在所难免。想着,就连忙推门而入,岂可料,习暮飞并未入睡,而是倚在一张独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久久出神。
一边桌上的药粒全未动过,还放在远处,白瓷杯里的水已经凉透,沈副官无奈摇了摇头,回身去换了一杯热开水,他将水杯放在桌上,又稍夹带了声音,“二少,您该吃药了,不然,胃又会支撑不住了。”
“沈副官,外面是不是又在落雪?”习暮飞问道。
“是,真没想到二月天里还会有一场大雪而至。”沈副官把药和水递上去,再次恳求他,“二少,我们的人还在用心寻找夫人,您放心……身体养好,到时才能……”
他亦缄默着不说话,低着头,让沈副官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道阴影隐约让沈副官觉得是无尽的哀伤,自从尤铮被毙,他为此伤身耗神已持续半年有久,暗自伤神本已耗费心力,加上近几月来,国家不断异变,他奔波在战场上,更是身心疲惫。
“沈副官,去年也曾落过雪?”他也不接水杯,负手走到窗台前,取掉锁链,摊手一推,外面的飞雪扑面,纷扬洒在他冷酷的脸上。
“二少,去年很早就下过雪,不比今年,雪落得较晚。”沈副官听见他突如其来地连声咳嗽,难以抑制,忙上前想伸手将已是夜霜凝满的窗棂关上,但,一只手伸来,他气喘难平,面对着屋子外那白雪茫茫,目光变得一片雪亮。
“别关,我喜欢这样冷。”他一只手使劲压在胸膛前,望住鹅毛细雪,脸上顿时神采奕奕,“我竟忘了……去年真的落雪了吗?”
“是,二少。”
官邸,梅林中,众多红梅花树棵棵在冬日里争奇斗妍,被风雪披上了晶莹外衣,一派红雪傲梅姿态,白雪覆盖了一地的泥土,远观,在黑夜中是一块人间圣地,洁净得让人忍不住踏上寻梅。
但,他还是走进梅林之中,在梅枝回绕的娇艳水洁当中,一路寻着,沈副官在一旁紧跟,手里还拧着一盏油灯,其实白雪天里,即使是夜,也亮堂得很,举灯主要还是为了更方便找到那个地方。
终于,他还是用手拨开白雪覆盖的泥土,然后泥土几层,里面掏出一个青色陶瓷罐子,那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罐子,可在习暮飞眼中,简直可算是如获珍宝,捂在手里,捧得小心翼翼。
沈副官不敢多言相问,不过心细的他自然猜得到,这样一个罐子埋在深院梅林当中,一定不是习暮飞自己的,而是他人留下,才尤显珍贵。
风雪洒落一路,再次把这个汤山别墅装饰一新,青砖琉璃瓦上覆上层层霜雪,当真是碧色连天,温泉水池早已被下人封闭好,本已无水的池中也不过几个时辰就成了一个碧波水池。
参天松柏威严守卫后山,雪覆面,层层落下,只听见簌簌之声,不绝于耳,远空里,总有一跃而过的无名飞鸟,分出一声嘶声长叫,想必此刻,这飞禽外衣上也披上了不少风霜。 夜里八点光景,已算是夜暮更深,白雪飘然而至,这一场雪,应当是冬末最后一场雪,再过后,就会立春,自然是万物复苏,绿意盎然,可,这白雪覆园,总是习暮飞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彼时,她与他在雪地里牵手嬉闹,说他们之间的情话,听她轻声朗笑,看她莞尔红扉了脸,那时,梅花开得甚好,一株株红梅,林立后花园中,她穿梭在梅林里,他就站在一边凝视住,那一道风景如画。
“二少,您的药该吃了。”沈副官敲门许久,房里没有声音,他害怕习暮飞困倦了,就和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随意就这样睡,身上什么被子都没有,伤寒又在所难免。想着,就连忙推门而入,岂可料,习暮飞并未入睡,而是倚在一张独椅上,
本文链接:
http://m.picdg.com/21_21336/375361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