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世柔情:湄澜池_分节阅读 11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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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臂居然仍能运作,我的铁索无声扬起,套住了他的颈项。

    他的哭骂立刻消失,十分痛快地栽入了他自己设下的陷阱。他的尸体插挂在竹刀上,微微晃动。在离我寸许的地方我看见他凝固暴突的双眼,忽然觉得万分疲乏。

    那一刻我终于清楚地看见,多年来我并非为了所谓正义而出生入死,我所做一切不过因为我不惜一切地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结局却永远难以预测。

    我在华一荪的怀中找到了解药,毒性解除后难忍的剧痛令我昏死过去。

    《湄澜池》part2 第五章  遇雪关荻(5)

    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有人会来救我,那也不过只是命运的另一个安排。

    我真的仍有命在,救我的竟是慕容宁。

    是鹞鹰给她带去了我一条染血的碎衣,她才能及时赶来救我。

    半年不见,她仿佛变了很多。如果从前她美如一朵粉红的芙蓉,那么此刻她的颜色已半转为深红。一种带着沉香的魅艳,令人心悸神夺,过去那种粉红仍在,却已退到了花叶边缘,偶尔闪动在她眼底眉梢。

    “出了什么事?你和从前不同。”我问。

    她凝望着我,眼神奇特,然后她忽然恢复了从前的笑容:

    “因为你总是这样受伤,让我不能放心。”

    她拿出一只瓷盒来放在我怀中,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瓷盒,里边的药膏已用去了一半。

    “只有这么多了,”她说,“天下惟有两盒止血神药‘碧影露’,全被我从家里偷来给了你。”她忽然停下,眼中有薄光浮动,她说:“你以后总要知道小心。”

    “没有以后了,”我说,“这是我接下的最后一桩案子。”我望着她,以我毕生未有的轻松与温柔。“等我伤好了,你就嫁给我吧。”我说。

    她默默望我,然后,忽然间,她扑在我怀中。

    她抱得我那么紧,令我全身的伤口一时仿佛都要迸裂。但是幸福汪洋般淹没了我,令我觉得所有那些伤口,不过只是些痛楚,却又美丽的花开。

    我没有想到她会无声无息地离开我,当我的伤好了七成时。

    我们寄居之处的老夫妇告诉我说,她有要事离开,要我安心养伤,不必心急找她。然而有一种预感令我觉得毛骨悚然。我觉得压抑而沉闷,呼吸艰难,仿佛重回幼时,那场吞噬了我父亲的暴风雪即将来临。我知道那天会有可怕风雪,尽管我并没有看见天空中有任何征兆。

    第二天我离开了云桐山。

    在我出山后住下的第一间客栈里,听见一群行商谈起近日轰动一时的一场婚事:慕容宁嫁入了塞北池家。

    我一生中从没有像那天一样失去自控,我厉声逼问那些小商人,完全不顾他们已经体如筛糠。当我相信一切都属实以后,我胡乱寻了一匹坐骑,日夜兼程地向塞外狂奔。

    我到达红莲镇时尘土满面疲惫不堪,我看见遍地炮竹残屑细碎金纸,人们告诉我想要凑热闹已经太晚,池杨与慕容宁已在两天前成婚。

    我再没有力气多走一步,我进了一家客栈,倒头睡下。醒来时,我觉得胃中如有万刀翻搅,才发觉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天没吃过食物。

    我有生以来惟一一场大病就是在那时。那一段日子在我的记忆中模糊虚浮,惟一确切的感觉是我沉陷于一团无法拔足的黏稠灰浆。

    病愈后我搬离客栈,进入了镇北的山岭之中,打猎为生。我常潜去红莲山庄附近,耐心观察地势守备。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大概就这样过了三年,那一年的冬天,我看见池杨带领大队人马出庄而去,守备一时松弛。我终于在一个雪意阴沉的晚上潜入了山庄。

    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仿佛有一种天意的指引,让我走向山庄里那座红如朱砂的山峰。

    我惟一深爱过的女子就站在峰前。

    我在她身后站住。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仿佛早已知道会见到我,她的平静竟与我不相上下。

    “你果然来了。”她的语气疲惫而淡漠,仿佛已历尽苍生,无物可以动心。

    我站在原地,默默望她。当我终于问出那句话时,我觉得口中满是铁锈的气息:“为什么?”我说。

    她无奈地一笑,眉尖有掩抑的深寒,那绝不是我所熟知的慕容宁的笑容。

    “你仍不明白么?”她说,“我不过是为了我的家族,放弃了你。”

    我刹那无言。

    其实我何尝不知她是为了什么。

    我早知慕容世家人才凋落,荣耀门庭其实已岌岌可危,不然他们决不至于冒险收留紫背金刀叶沧元。而以和亲与池家结盟,未尝不是一条最好的捷径。

    我明明知道事情只是如此。

    我明明知道。

    然而我却一定要亲耳听她告诉我,听她将事情交代得简单明了残酷清晰。

    忽然间我觉出自己万分可笑,我克制不住已浮起的笑容。

    她轻轻叹息一声:“你不该来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黑暗中忽然响起疾掩而来的脚步。数百只火把亮起,将四周映如白昼。原来池杨率众而出,不过只是一个诱捕我的圈套。

    然而更加可悲的是即使我明知这是一个圈套,我仍然会来。

    我对数百围困我的人不闻不见,我望着火光下忽然分明的她的容颜。那从前烟丝花影中的少女容颜已无处可寻,面前的女子似曾相识,却因此让我觉得更加陌生。

    她比从前更美,幽沉沉的艳色使人失足,完全成为一朵深红的莲花。

    我忽然想起这山庄,还有这山峰的名字。

    红莲山庄。红莲峰。而她是这里的一枝红莲。

    可笑我现在才想起这些名字早已揭示了她与这里不解的夙缘。

    我看见一名男子站到我面前,白袍,结深红的丝绦。

    他的五官深明如刻,眉目间的光华夺目惊心。

    《湄澜池》part2 第五章  遇雪关荻(6)

    “关荻?”他扬眉问我。

    我点头,我知道他是池杨。

    他手中剑已出鞘,却并未抬起。

    “放了他!”我听见慕容宁在他身后说。

    他仍望着我,不为所动。

    我缓缓解下腰间长索,握在手中。

    风声渐起,由远及近。我听见枯枝断走败叶狂翻,大荒吞吐,八面悲凉。眼前一阵曚昧,铜钱大的雪片倾巢而落,混沌乾坤,苍苍莽莽。暗灰色的大雪中,我看见掠起的剑光如雨后长虹,七彩迷离,斩落我所有过往。

    我抛索相迎。

    忽有一瞬恍惚,曾几何时,江南薄雪,离合神光,我心中怦然的刹那温柔。

    长索坠地,剑光消失,没入我胸膛。

    池杨凝剑而立,一闪的动容,轻轻退后,长剑拔出。

    慕容宁一掠而来:“你放了他!”

    池杨侧脸望她,沉寂无言。

    “你说过会放过他,只要我遵循自己的誓言。”她昂然地说,她的黑发在灰雪中狂舞,一把把缠进这离乱的夜。

    池杨有短暂的僵硬,然后忽然间他大笑起来。

    “好!”他说,挥挥手,众人霍然让开,暗夜里分出一条路来。

    慕容宁向我走来。

    “是什么誓言?”我问。

    她一笑:“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

    “碧影露仍在你身上么?”她问,“用了吧。”

    我从怀里取出了两只瓷盒,一只已空,另一只仍半满。盒上已染了我的血,我用衣袖将它们一一擦干。

    “从前我留着它们,不过为了留着我们相遇的证据。”我将瓷盒轻轻放在她手上。

    她抬头看我,一脸忧心。

    “我不会死的,”我向她低声一笑,“我的血一向很多。”

    转过身,我走入那条窄窄的通路。

    恍惚间,仍是苏州城里那条无名的窄街,下着雪。仍会有一顶竹轿从我身后赶来,些微的不似人间的香气……那侧身斡旋时,又终究逢迎的,开在雪夜里的花。

    我一直走入了群山。

    我没有停。

    我攀上一座山峰后,又看见另一座更高的山峰。

    最后我躺下,深深陷入积雪。

    我已身在高峰,离天很近,我觉得整个天空仿佛都在低下头来,看我安眠。

    我看见北边天际隐隐的一线红光,是红莲山庄的方向,然而我已没有余力思考那是什么,我昏昏睡去。

    第二天早上,两个樵夫在山中砍柴。

    空山无人,回音历历,我听见他们议论着一场大火,然后我听见了慕容宁的名字。

    我失血过多的脑子一片迷茫,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们说些什么。

    我破雪而出,我的伤口也同时撕裂。

    血流喷薄,我眼前昏花跌坐于地,云升雾起,两个樵夫已不知去向。

    万山岑寂。

    我看见我的血在雪地里蜿蜒浸润,艳丽得仿佛随时可以燃烧起来。

    血在烧。

    雪在烧。

    当我望见北天那片凄艳的红时,我该知道:

    那是火。

    那是火。

    那是火!

    一闪。

    灯花堕。

    我仍对着火,灯火。

    一盏凝满油膏的白铜灯,在油漆斑驳的桌上。

    一名中年女子正低头望我,面目其实陌生,却觉似曾相识。

    “我是慕容湄。”她低声说,“我也为你易了容。”

    “这是哪里?”

    “铃雨镇上东来客栈,幸亏又下起雪来,遮住了我们的脚印。”

    我心中一惊,“大哥呢?”

    她转开脸,“我只有力气带你回镇。叔叔的伤应该还可支撑,当务之急是救你。”

    我心乱如麻,欲待再说,走廊上忽然一阵杂乱,有人挨户敲门。

    慕容湄脸色未变,也许只是因为脸上厚厚的易容。她跳起身拉下床帐,自己坐在桌前。

    不久门上有人敲响,她轻轻一动,却未起身。门响二遍,她才粗了声音应门。

    开门处,几个大汉走进,手中拿着张纸,上下打量。慕容湄连问什么事,却无人回答。

    一人忽然推开她,朝床边走来。慕容湄跟过来,气急败坏地嚷道: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相公冒了风寒正在捂汗,仔细着了风。”

    床帐掀起,一人展开手中画纸向我看来。看了一会儿,转身欲行。

    将至门口,忽然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大步走回来,伸手掀被。

    慕容湄咬住嘴唇,左拳紧握,想必已扣了一把暗器。

    我也凝力于掌,只待他掀开被子便奋力一击。

    正在千钧一发,忽听门外一个声音淡淡说:

    “不是他们,不必多事了。”

    床边人立刻躬身答应,退至门边。会同门口几人,说声叨扰,阂门退去。

    我望向慕容湄,只见她仍立在床前,一动不动。

    “好了,”我压低声音,“去闩上门。”

    她一惊抬头,半晌方才明白。缓缓走到门边,放落门闩。

    然后她回到桌前,坐下,凝望着灯火默默出神。

    客栈里不久安静,想是池家人马终于退走。我低声叫她,到第三声她才听见。怔忡片刻,她过来揭起床帐,低声问:

    《湄澜池》part2 第五章  遇雪关荻(7)

    “你觉得怎样?”

    我的伤口火灼般作痛,两日内断不能行走。而大哥一人困于深山,我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明天一早你便自己回去,”我说,“把药送给大哥。”

    她沉思一会儿,叹口气,终于点头。

    长夜难眠,慕容湄也一直在桌前枯坐。

    我让她休息片刻,她却只摇摇头。

    三更时分,门上忽然敲了两记,便再无声息。

    慕容湄忽然跃起,浑身抖颤。

    “怎么?”我问。

    她回过头来,双眸放出潮湿异彩,连那张易容后平淡无奇的脸都变得光华灼灼。“是他。”她颤声说。

    我忽然明白,门外便是那方才唤住人们搜查的人。

    “去开门吧。”我说。

    她迎进的男子眉目秀爽,风仪纯静,与池杨迥然不同,却依稀可见相似轮廓。

    是池枫。

    他静静望着慕容湄,叹息似地:

    “我知道是你。”他说。

    慕容湄胸膛起伏,却一时无言。

    池枫转身,由怀中取出一只银盒,放在桌上。

    “此药内服,暂时止痛颇有神效,明早他应该便可以行走。”

    想想又道:“我会调走镇上庄丁以及山口埋伏,你们尽管放心。”

    他离开桌边,专注地望一眼慕容湄,旋即又移开目光,轻轻一叹,走到门旁。

    “等一等。”慕容湄声音颤抖地说。

    池枫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如果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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