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话,意思便是再也明白不过。
赫娜的脸上依然微笑着,略略沉思。她也知道黄烨前来迪利是为了抗战希蒙特兰,也想到黄烨来悠廉不会是单纯为了增进外交关系。赫娜在无忧无虑之外,心思也是聪敏,若说之前还不经心,那么现在就应该已经明明白白。
但她又毕竟乐天,并不把事情看得太重,并不明白“兵者危,战者凶”的道理。既然身居国主之位,很自我,爱高兴怎么就怎么。
于是她说:“我国其实也议论过出兵,但是大臣们,包括科里克特、安萝拉两位元帅都觉得敌军实在强大,我国出兵恐怕也无济于事。那时我就不再问了。反正大臣们说,加强国防而保守国家,可以自安,我也就听了;加了一倍之多的国防预算,我也批了;心想反正国事自有大臣抉择,我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别的没我的事。”
黄烨苦笑,原来赫娜几似不食人间烟火,让她当女王,果然利害轻重一概不知,别人要她点头就点头,要她摇头就摇头;一般都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
黄烨:“坦白说,我这次来悠廉,是期待贵国能够参与我们的阵营;但是并不是来游说,并不是不负责任地想要拖贵国下水——”
赫娜插嘴:“我相信的!您很正直,若是损人利己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黄烨:“呵……也算是这样。我国出兵,本来也不是为了利己。这次到悠廉,首先是想让我们两国互相增进一些友谊和认识,希望今后在许多方面能够达成共识,必要时互相帮助。”
赫娜:“这也是我国的愿望呀!”
黄烨:“其次,是想清楚地知道贵国的想法,我军就可以谋定而后动。无论贵国出不出兵,我军就要根据情况来决定如何抗战。”
赫娜:“我国的想法……大臣们说不宜轻动耶。”
黄烨:“那么此行第三个目的,我就是想来说说一些道理。就以刚才的话头来说,‘智、勇、仁、义’四字,虽然是悠久的古训,到今天却依然有其意义。人不智,如何审时度势?人不勇,如何果敢行事?人不仁,以何面目生存?人不义,亲朋也将背弃。所以纵然时事艰难,有智勇相济,难关还会度过;而志士不惜身、不怕死,只因不背仁义风范。”
赫娜:“说得好呀!”
黄烨:“说得不好——好象我是老学究了!”
两人齐笑。
黄烨:“好吧,抛去大道理,我把现实情况说一说,恳请贵国三思:以现实意义而论,仁就是有爱心,肯关心和援助别人;现在邻国有难,而希蒙军穷凶极恶,犯下无数战争罪行;我国虽远在上部,都不忍坐视。”
讲到这里,黄烨并没有拿悠廉来说,因为自己刚才有言在先:此来并不算是游说悠廉参战,而是摆摆道理,交流交流想法。
赫娜低头听着,神情专心。
黄烨:“义也可说有两层意思,一是重情谊,二是有担当。重情谊,又有担当的人,必能急他人之所难;哪怕没有交情,也为了天下公理,能够奋不顾身。智,很简单就是智慧。以现在看,要想得长远一些而不是单看眼前。历史的教训比比皆是,都是只顾眼前利害而遗祸未来。希蒙特兰强,与它交锋的日子不会好过,这是谁都明白的;但是越怕它,越避它,它越强;别的国家不齐心反抗的话,恐怕亡国都是或迟或早的事情——这可不是耸人听闻!悠廉近在希蒙特兰旁边,想要平安,恐怕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得有勇气,敢于面对强敌。别的国家先不提,如果悠廉愿意加入抗战的阵营,我们现有的六国联手,未必会输。”
一口气说完,停顿一下再补一句:“您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赫娜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您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么,明天我召两位元帅进宫,一起商议,就让他们率领军队出兵?”
听这话,黄烨倒是一楞,没想到答应得这么干脆!
所以虽然自己内心心急如焚,恨不得要赫娜现在就召见元帅们,然后命令今晚就整兵出师;但她已经答应得这么爽快,哪能再提要求?
黄烨说:“好啊!您愿意出兵,真是再好不过。我以地星盟援军统帅的身份,对您也能主持公义而表示感谢。”
因为听赫娜的语气,答应得相当轻易,黄烨也就顺她的口气,比较轻描淡写地致谢。原来她……真不知战争其实是事关重大的呢!心里想当然地,觉得有理,马上便答应了。黄烨虽然致谢,说了一番祝愿列国今后同舟共济的话,心中却仍然担心,怕赫娜的话作不得准,悠廉星联的大臣们还是不会赞同出兵。
小狗冲黄烨摇尾巴,讨好似的仰首而吠:“啊呜——”
赫娜的脸上又露笑容,俯身去摸小狗的头:“真乖!殿下,它对您很友好!这是很少有的表现!”
于是话题又岔了开去,国事的讨论就到此为止。
看着赫娜用筷子夹东西喂小狗的姿态,黄烨不知为何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地球上学校组织野餐时,女孩子们的那种欢悦神情。去到的外星多了,见到的外星女孩多了,赫娜尤其酷似地球的女孩,因此对她居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花园中的小宴,真是难得浮生半日闲。如果不是现在的心中充满忧急,这本可以是极美好的一幕。
第四节
果然如黄烨所担心,第二天,当赫娜召科里克特和安萝拉议事时,安萝拉还不说什么,她从来是习惯恭敬如命的;但科里克特强烈反对,那样子简直要跳起来。戴宁昨日见过黄烨,略知黄烨所为何来,但是丈夫一夜未归(常事),也就没有告诉他。现在科里克特听得女王已经答应出兵,顿时急了起来。
黄烨和科里克特谈话,两人客客气气,但科里克特对黄烨的说法并不以为然。长远固是长远,只怕悠廉星联一参战,已经会落得兵败灭亡的下场。
科里克特皱眉问女王:可知我国兵力多少、装备如何、训练如何、士气如何?
赫娜一点都答不上。科里克特叹一口气,说了几句抗战不易的话,即请暂时搁下此事,大会群臣商议。
这样的提议,赫娜也只得允了。便请黄烨在国宾馆中等待消息,若是闷,自己可以陪他到京内京外的各处名胜去游览。
黄烨说“好”,但这是漫不经心的回答。心在彼方,目中不见战火而耳边犹有疾呼,哪里能有闲情玩乐?
这一议,便搁了多日。群言纷纷,主张参战者少,主张自安者多。想法无非都是觉得希蒙特兰太强,悠廉星联如果参战,正是螳臂当车——无济于事。更或者有抱薪救火的可能,反使战争进一步扩大,越发激起了狄克莫的性子。后日之患是后日之事,今日如果妄动,恐怕很快就将没有了悠廉一国,那还谈何后日?
赫娜内心,总还是觉得黄烨的道理为正;但自己果然也不知道国家有多大实力、敌方又是虚实如何。
于是一议再议,拿不定主意。
这些天,黄烨只身在远方,没有事务缠身,倒很想念未婚妻和战友们,常常通讯,尤其是本来比较闲的未来内子大人。战友则多数极忙,为免泄密的缘故,也不能在通讯中探讨军务。就这样一天天等待、一天天闲着——在这样紧急的非常时期还闲着,可不把他闷死,心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不好表现出来而已。
赫娜邀黄烨出行,热情地介绍本国哪些地方有趣,哪些地方好玩。黄烨只是唯唯诺诺,却没有真的想去的样子。赫娜也算体贴,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也不强求,几乎每天都有见面,但不过陪他散散步、看看夕阳而已。
黄烨在自己国中,好歹有些威望,说话也就有分量;来到这里,全然陌生,别人听不听你,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又因为不能知道迪利、美嘉和自己国家军队的确切消息——例如战况利与不利、运兵顺不顺畅;这些,必须是内部情报才真实,外面或许根本没消息,或许有消息也真伪难辨。以往军队、国家大事总在掌中,现在这样蒙在鼓里,岂能不闷、不急、不担忧?
一周过去,黄烨便打算告辞先回。知会了一下谢媛,谢媛默然许久,请他再耐心等一星期。
再一星期?!黄烨简直也要跳起来。从公开的报纸上,已经知道敌军进兵势头依然强劲,宫贝已经转入了首都防卫战,而迪利的要塞星系——新塔埃兰也遭到了猛烈进攻。
但看着谢媛若有所求的眼神,黄烨还是答应了。
于是捱到11月8日,在悠廉星上的第二周停留时间到期了。这时的公开战报,新塔埃兰左右两个从星系已然失守,陷入了受到三面攻击的不利处境。而宫贝星上,美嘉军发动了第一次有力反击,将希蒙军暂时逼退。
这个时候,地星盟与美嘉星联的主要将领,大部分已经来到了前线。部队也已经陆续运来,陆续投入战场。宫贝主星曾经一度紧急,敌军在几个重要地点空降,眼看首都就要失守,幸而包奇所部赶到,激战一天一夜打退敌人。战斗中包奇头部受重伤,马上又被送回国内治疗。红闻讯非常吃惊,心中又有歉意,却也无暇慰问。趁着敌军败退之势命令各部并力反攻,希蒙军败退后立足不稳,退出原已占领的两个星系,宫贝主星防卫战告一段落,这算是开战以来联军一方的第一次大捷。不过,联军也损失惨重,而宫贝主星遭到浩劫,许多屹立了数百年以至上千年的古代建筑毁于战火。
迪利一边,地星盟的将领们:杨耿锋、恩多斯、康康、佳茜、阿齐兹、魏连平、里瓦达维亚等,陆续到达,连弗瑞克和白芩也都来了,还有美嘉星联的婉、丰丹、芝明查等人。他们大多数想要奔赴前线,但是各自的部队多数零零落落,集结未毕。因为谢媛恳求先救宫贝,而宫贝形势果然紧张,所以,通过星际通道加紧输送的军队优先参与了宫贝保卫战,中转来到迪利的还不多。
先于部队来到迪利主星的将领们,手下无兵,干着急。成师以上建制的只有一个最先到的地星盟教导一师,又已经忙着在迪利主星上参与布防,成为首都防卫体系的一部分。
这样子,不仅黄烨在悠廉星上急,一大堆地球人和美嘉人在迪利星上也急。都是宿将,却都只有坐视形势发展,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这期间,联合指挥部也算建立起来了;没有远方的兵,总还有本地的兵。而现在情况很明白——新塔埃兰在一连串的猛烈攻击,特别是在地毯式爆击之下,几个主要基地的设施,多数已经减弱甚至丧失了防卫功能。看来,新塔埃兰终究无法坚守,下来应以保卫首都为打算。
迪利方面不是不明白这一点,防守新塔埃兰的部队开始部分后撤。但不知为何,没有女王的消息。她难道还要呆到最后才走?令人不解。来援的将领不解,本国人也不解。
略知其情的,只有黄烨。
天天有通讯,而这一天的相互通讯,得知放弃新塔埃兰已成定局,黄烨看着谢媛的神色,她现在平静而无语;黄烨想说些什么,却也找不到什么话合适。已经不再陌生,象是面对着老朋友,但也找不到话说。
她不撤退,她有死志。
黄烨感到自己是如此地无力,这种感觉毕生也就第一次尝到。深深无力。无法骤然改变战局的发展,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也无法期待有奇迹。
相对默然良久。谢媛再一抬头,再惊讶地问道:“您……您怎么了?”
原来黄烨很难过的样子,好象已经落泪了。这大出谢媛的意料。
黄烨:“没……我只是……控制不住。我没法劝你,没法责难你,也没法遏制敌军进军的脚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无力。”
谢媛:“对不起……”
黄烨:“……”
又默然了一阵,谢媛竟终究没有悔意,道了再会,通讯就这样结束。
黄烨望着已经黑漆漆的屏幕,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原来他流泪,一半是真难过,另一半却也是故意要这样的。要说控制自己的能力,其实是有的,以往的多少悲欢,让黄烨已经很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又想,或许这样,她感于“男儿有泪不轻弹”,或许会感到不安,就此打消与新塔埃兰共存亡的念头,那么,她还能平安回去主星,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但是,这一小小的计谋,大违黄烨本性而此情此景不得不用上的计谋,也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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