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口音的陌生少年,骑的是一匹白马,和我的坐骑一模一样。
这少年是谁呢?
在店主人的眼中,这少年是个陌生的异乡人,但在陈石星的脑海里,却浮起了一个非常
熟悉的形象。
女扮男装的云瑚!
他打开窗门,天上一弯眉月,月色朦胧;几点疏星,星光黯淡。是将近三更的时分了。
而这天色,也正是适宜于夜行人出没的天色。
“待我去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云瑚?”他抑制不住心中的一股冲动,终于披衣而
起了。
“倘若真是云瑚,那又怎样?”‘唉,我只要看她一眼,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
在月色朦胧之下,他悄悄溜出客店,施展轻功,奔向这小镇的另一间客店——云来客
栈。
刚刚走到云来客栈所在的那条横街的转角处,忽听得屋顶上有衣襟带风之声,陈石星是
个行家,一听就知是有另一个夜行人出现。
他躲在暗角,那夜行人却没发现他。
微风飒然,从他头顶的瓦面掠过,这夜行人的身法也是端的轻快之极,眨眼间,就掠过
了几重瓦面。
可是就在这瞬息之间,陈石星已是瞧得清楚了。
虽然没有看见她的粉脸,但只是从她的背影,陈石星也可以认得出来,她是女扮男装的
云瑚,决不会错!
这刹那间,陈石星几乎要失声叫了出来,但毕竟还是忍住了。
“奇怪”,陈石星心里想道:“她为什么跑到我住的那间客店呢?莫非她是不相信店主
的话,我来找她,她也来找我?”
于是陈石星回过头来,暗地跟踪,他的轻功比云瑚还更高明,保持在百步以内的距离,
云瑚仍然没有察觉。
云瑚到了他住的那间客店,脚步一停,陈石星知道她要进去,不料她只是略一迟疑,随
即又是加快脚步,向前跑。
这一下又是大出陈石星意料之外:“她要去哪里呢?”抬头一看,月亮己过天心,而云
瑚的背影也已在百步开外了。陈石星心念一动,蓦地想了起来:“龙家不正是在这小镇的西
边吗?”而此刻的云瑚,正是朝着月亮落下的方向跑的!
一个往前奔跑,一个在后面跟踪,不知不觉已是出了这个小镇,到了一座山下了。
虽然月色朦胧,但那婉蜒如带的围墙,在一里开外,已是隐约可见。
一点不错,正是店主人给陈石星仔细描绘的那座龙府建筑。
陈石星方始恍然大悟,原来云瑚乃是前往龙家。
“龙文光衣锦还乡,在这小镇是件大事,想必她在云来客栈,也听得有人说了。龙文光
是她家的大仇人,怪不得她要前往寻仇。”陈石星心里想道。
“龙文光身为京师的九门提督,手下岂能没有能人。云姑娘心急报仇,却也未免把事情
看得太容易。”
果然心念未已,密林深处,蓦地出现一条黑影,刚好拦住云瑚的去路,一抓向她抓下。
此时陈石星已是加快脚步,躲在云瑚背后的一棵树后,一见那人的擒拿手法,便知云瑚
虽然不会败给此人,但却是难免会有一番纠缠,陈石星有心暗助云瑚,随手捏了一颗小小的
泥丸,便弹过去。
那人也是太过自恃,满以为一抓之下,便可手到擒来。他想抓到了“奸细”,再加拷问
不迟,是以并没有呼唤伙伴。生怕一出了声,吓走这个奸细,就要多费许多气力,反为不
妙。
哪知一抓抓空,云瑚的刀锋已是劈到了他的面门,刀光闪闪,耀眼生辉。那人也好生了
得,在这危机瞬息之际,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腰向后弯,硬生生的使出“铁板桥”的
功夫,刀锋在他面门削过,却没有伤着他,说时迟,那时快,那人脚跟一旋,避开快刀斜削
之势,倏地长身而起,一个勾拳竟然是从云瑚想不到的方位,反打她的左胁。
对方的掌头尚未打到她的身上,她的宝刀也还没有劈着那人,那人忽地身形一晃,“卜
通”便倒。云瑚生怕有诈,迅即一脚踢出,那人哼也不哼一声,显然是给她踢得晕过去了。
云瑚不由得满腹疑团,“以此人的本领,何以会在这样紧急的关头,突然自己跌到?”
她不敢擦燃火石,审视那人是否另外受伤,只好再加一指,点了他的穴道。叫他在十二
个时辰之内,不能醒转。她却哪里知道,即使她不点这人的穴道,这人也是不会动弹的人。
因为陈石星那颗小小的泥丸,正是在刚才那个“紧要的关头”,打中了那人“环跳穴”的。
云瑚选择好地点后从后园进入,在那园门外面,也有两个卫上穿梭巡夜。不过这两个卫
士本领却是比刚才那人弱得多,云瑚从暗处一跃而出,抓着了最适当的时机,当他们正在走
到面对面的时候,一个个左右开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了他们的穴道。当下身形一
起,捷如飞鸟,掠过墙头。到了里面,云瑚方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这园子大
得出乎她的想像之外,享台楼阁,星罗棋布,一幢幢的房屋,更是东一座西一座不知多少?
围墙之内的建筑物比那个小镇还多。云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要在这许多房屋之中找一个
人,谈何容易?用“海底捞针”来比喻或许是夸张一些,但倘若是一间间搜索的话,恐怕最
少也得个三天三夜!
正当她感到无从入手之际,忽听得有脚步声隐隐传来。云瑚躲在假山洞后,只见是两个
挽着篮子的少女。篮子有盖,式样小巧玲珑,那是富贵人家用来装食物的,看来似乎是两个
婢女给主人送宵夜的点心。
只听得一个婢女说道:“彩姐,真是不好意思,要你陪我。说实在话,我真是有点害
怕,园子这样大,比咱们在京师的那个园子还大得多,白天都是阴阴沉沉的,晚上更令人提
心用胆,要不是有人陪我,我一个人决计不敢行走。”
那个被叫做“彩姐”的说道:“咱们是好姐妹,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说不定明天晚上
这差使是落到我的头上呢,那时我还不是一样要你陪我!”
那婢女道:“老爷也真是的,三更半夜还要喝什么参汤,可就不知咱们做丫头的受
苦?”
那“彩姐”叹口气逍:“谁叫咱们是生来的丫头命呢?不过老爷每晚喝参汤,却是有个
缘故,你知道吗?”
那婢女道:“什么缘故?”
此时那两个婢女正好在假山洞口经过,那“彩姐”悄悄说道:“夫人本来是在这个老家
住的,老爷这次回来,听说就是想接她回京去的。”说到这里,她的同伴插口问道:“我从
来没有见过夫人,听说她是五年前已经回来了,对不对?”
彩姐道:“不错。”
那婢女道:“为什么咱们到了这里,这里的上下人等,没有一个提起这位夫人?这么多
天,我也没有见过这位夫人?”
“彩姐”低声说道:“夫人早在老爷回来之前大约半个月光景,独自离家走了。”
那婢女吃了一惊,说道:“夫人是偷走的?”
彩姐说道:“是呀,所以大家都不敢提!”
那婢女道:“夫人为什么偷走的?”
彩姐道:“我怎么知道。但既是偷走,想必也是见不得人的丑事了。”
那婢女冷笑道:“想不到他们富贵人家,也有这样见不得人的丑事!”
彩姐“嘘”了一声,说道:“你别乱说话,给人听见,可不得了!”
那婢女道:“这里怎会有人?守夜的卫士都在外边。”
彩姐说道:“总是小心一些为妙,提防隔墙有耳!”跟着说道:“老爷就是因为夫人的
事情,气在在心里说不出来,身子比在京师的时候衰弱多了,晚上也睡不着觉。所以天天晚
上要喝参汤。”
这两个婢女谈论云瑚母亲的事,云瑚听了,心里虽然很不舒服,但却得一个意外的收
获,确实知道了她们所说的那个“老爷”就是她的仇人龙文光了。
于是云瑚一跃而出,先点了那个“彩姐”的穴道,然后抓着那个婢女,明晃晃的宝刀在
她面前一晃,沉声喝道:“你一声张,我就杀了你!”
那婢女吓得魂不附体,颤声说道:“你杀了我吧。只求你别告发我。”她只道云瑚是府
中卫士,听见了她们刚才的话,要拿她到“老爷”跟前究办的。与其受酷刑的折磨,那倒不
如给人一刀杀死了。
云瑚知道这个婢女性格比那“彩姐”倔,而且是对“老爷”心怀仇恨,不忍吓她,收了
宝刀,说道:“我不是要杀你,我是要杀你的老爷!”
那婢女这一惊非同小可,呆呆的望着云瑚,说不出半句话。
云瑚在她的耳边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连累你的。我只要你给我带路,到了你那
个‘老爷’的住处,我就放你。你可以迟一枝香的时刻才送参汤,那时你的‘老爷’已是决
不能够审问你了。但假如你一定要保护你的‘老爷’,不肯给我带路,那我就非杀你不可
了!”
那婢女心乱如麻,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我为什么要保护老爷,我的爹爹是给他逼债
逼死的,我爹死了,他的管家还要把我拿来抵债。好,我带你去。”
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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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十五回 归来愿作名山伴 此去徒伤侠女心
梁羽生《广陵剑》 第十五回 归来愿作名山伴 此去徒伤侠女心 攀藤抚树,拂柳分花。云瑚跟着那个婢女,在园中转了好一会子,忽见迎面突出插天的
大玲珑山石,四面群绕各式石块,把里面的建筑物悉皆遮住,竟是园中之园,踏进去方知别
有洞天。
园中之园,隐现红楼一角,碧纱窗透出灯光。红楼侧边,有一棵参天右树,枝繁叶茂,
笼罩楼房,挡住了云瑚的视线。
那婢女小声说道:“老爷在楼上有灯光的这间房子。”
云瑚心里想道:“要不是有这丫头带路,真不容易找到这地方。”
于是轻声咐吩那个婢女:“你先出去,躲一会儿。我走了,你听得楼上有人声嘈杂之
时,才可以出来!”
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正好作为藏身之处,云瑚使出超卓的轻功,飞身上树。枝不摇,
叶不动。里面的人竟似丝毫未觉。
从窗口望进去,只见一个枯瘦的老头儿正在灯下翻阅一卷文书。
云瑚不觉怔了一怔,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十多年前,云瑚在四岁至七岁这段期间,是和母亲在京师的外婆家里住的。那时她的父
母虽然分居两地,尚未离婚。龙文光当时也还只是兵部尚书公子的身份,未曾做到九门提
督。为了追求她的母亲,这位“龙公子”每隔三天两天,就要到她外婆家里一次,龙文光和
她的父采的年纪差不多,当时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少年人,当真可以说得一个风度翩翩的贵
公子。她年纪小不懂事,对这个“龙叔叔”还曾经有过好感的。
想不到这个十多年前风度翩翩的公子爷如今已是变成这样一个难看的枯瘦老头。
龙文光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十载夫妻,原来我始终没有获得她的芳心。”
云瑚手里捏着一枚透骨钉,不知怎的,竟似乎有点不忍下手。她倒宁愿仇人是个相貌凶
恶的人,不愿他是这样一个衰老得不堪一击的老人。
但这不忍之心霎那便过,她想起那个婢女的惨被龙家折磨,心里想道:“披着羊皮的狼
比露出牙齿的狼更为狠毒可恶,那小丫头都这样恨他,我一家受他的害比那丫头有过之而无
不及,我岂能让他活在世上,再去害人。”
她咬了咬牙,正要取好准头把那枚透骨钉射进,忽听得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龙
大人不必心焦,待侄公子从大同回来,总可以得到一点消息。”
原来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只因他是坐在一旁,一直没有作声,云瑚从正面的窗口偷觑进
去,却是看不见他。云瑚把透骨钉扣住,暂且不发,龙文光说道:“章师傅,你过来,我给
你一样东西看。”
那人在龙文光对面座下,云瑚此时方始看清楚,是个年约六旬左右的老头,但却比龙文
光壮健得多,看起来倒似比龙文光还要年轻。这人鹰鼻深目,两边太阳穴坟起,说话的声音
有如隼鸣,令人一见一听,就觉得十分不舒服。
龙文光拉开抽屉,把三截断刀拿出来,说道:“这是刀王余峻峰生前用的宝刀。”
云瑚早已知道“刀王”余峻峰是谋害她父亲的凶手之一,听了此言,不觉一惊:“原来
余峻峰已经死了,他号称‘刀王’虽然未必真是刀王,但刀法之精,在武林中也是有数的
了。不知是谁杀了他?”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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