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感觉了。
那草烟威力确实非比寻常!覃瓶儿被喷了几口浓烟,身子开始轻微颤抖。我心里一松,准备长出一口气,哪知刚张开嘴,一股余劲凶猛的草烟味势如破竹涌进我的喉咙,差点把我整晕死过去。我赶紧闭了嘴,脑袋左摇右摆欲寻到一丝新鲜空气。满鸟鸟在旁边见到我难受的样子,急忙过来帮忙。我松了手,一个箭步射到窗边,手按着胃部,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我对那草烟威力早有领教。小时候,我见爷爷成天抽着草烟吞云吐雾,心里非常好奇,某天趁爷爷不注意,偷偷卷了一支雪茄般粗细的草烟,衔在嘴里深深吸了几口。其它的感觉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最后的结果是,我吐了满地的浓痰,在那条宽大的杀猪板凳上昏睡了整整一天。
我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胸中的憋闷稍稍得到缓解,扭头去看覃瓶儿。
覃瓶儿虽然身子在轻微颤抖,但并没有醒过来。寄爷在她脸上扫视几眼,两根手指夹着半支草烟凑到嘴边,猛力一吸,却发现草烟早已熄灭,只好又摸出打火机点燃,深深一吸,那烟头的火光猛地明亮而硕大起来。寄爷捏着烟头,看了一眼,吹吹烟灰,手猛地一扬,烟头直奔覃瓶儿的额头而去。“吱”的一声,覃瓶儿额头上升腾起一缕白烟,一个糊满黑色烟灰的伤疤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就象一只丑陋而怪异的独眼,吓得我大叫一声,连连跺脚,心里哀叹一声,覃瓶儿这张俊俏的脸算是毁在寄爷的手里了。
寄爷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眼光,扭头对我妈说:“嫂子,快去找桐油和灯草!”
“桐油?灯草?”我妈没想到寄爷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慌了手脚,“现在到哪里找桐油和灯草呢?鹰鹰的爷爷奶奶在世时,可能能找到,现在哪还有这些东西哟!”
“我晓得在哪里!”我父亲一把推开我妈,几步蹿入我爷爷奶奶的房间,稀里哗啦一阵乱翻,半分钟后就端着一土碗桐油,拿着一把灯草出来递到寄爷手里。寄爷见桐油和灯草来了,瞄了几眼,吩咐我父亲说:“哥,快把桐油烤化,急等着用!”我父亲端下桌上的火锅,端着土碗去那火上烘烤,转眼间,屋内就弥漫起那熏人欲呕的桐油味,混着那还没有完全消散的草烟味,刺激得众人差点背过气去。
寄爷见桐油烤化,把手中的灯草扔在地上,从中抽出一只乳白色的灯草,到桐油中蘸了蘸,用打火机点燃。灯草冒出一团幽蓝色的火苗。寄爷小心翼翼捏着灯草,将那团火苗凑近覃瓶儿的脸,稍作停留,又是“吱”的一声,快捷无比地点在覃瓶儿脸上,那团火苗随之熄灭。伴随着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覃瓶儿脸上留下了一个象鸟屎般的疤痕。
“寄爷,您家在做啥子哟?”我见寄爷又要去点燃灯草,顾不得熏人的烟味和桐油味,几步蹿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不准他继续下一步行动。同时心里暗自着急,女人一贯把脸看得比命重要,即使覃瓶儿被救活,她发现脸上满是伤疤,犹如翻转石榴皮一般,不找寄爷打破脑壳架才怪哩!
寄爷一把甩开我的手,指着覃瓶儿的脸说:“莫闹!你看她脸上是啥子东西!”我定睛一看,我的个老伯伯,覃瓶儿惨白的脸皮下,爬行着一条条象蚯蚓般的东西,犹如青筋暴露。尤为骇人的是,那些象蚯蚓的东西蜿蜒曲折,正在逐渐向覃瓶儿的额头集中。寄爷捏着点燃的灯草,正是点在那些东西的头部,目的好像是要阻止那些东西向上爬行。先前我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寄爷身上,加上惊慌失措,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此时看见覃瓶儿脸上这些触目惊心的东西,吓得大叫一声,“天!这不是‘转蛇疸’吗?”
之所以我能叫出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小时候曾经被这称为“转蛇疸”的东西害得很惨。当年我也象覃瓶儿一样,身上被点燃的灯草烧得如星星点灯一般,所以我对这个东西印象相当深刻。其实我并不知道“转蛇疸”到底是什么病,印象中是爷爷用浸过冷水的麻线在我身上反复刮几次,那象蚯蚓的东西就会逐渐显现出来,和此时覃瓶儿脸上的东西一模一样。但是,我记得“转蛇疸”一般是出现在人的腰上,而且非得用浸过冷水的麻线在皮肤上刮过才会显现,覃瓶儿脸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转蛇疸”呢?
其他人也注意到覃瓶儿脸上怪异的东西,纷纷叫嚷起来。寄爷不说话,捏着灯草忙碌着。我突然想起爷爷说过,一旦“转蛇疸”围着病人的腰绕行一圈,变成首尾相连,神仙也救不活!想到这里,我提醒寄爷:“她腰上有没有这个东西呢?”寄爷翻开覃瓶儿的衣领,吓得一屋人齐齐惊叫一声——一条筷子粗细乌紫的东西正在覃瓶儿皮肤下围着她的脖子缓慢绕行!!那怪东西快要首尾相连,仿佛一根丑陋怪异的乌紫色项琏即将勒在覃瓶儿脖子上。一屋人的心都拧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出,手足无措,眼巴巴望着寄爷。
“怪不得我用灯草阻止不了这鬼东西哩!原来这里才是根源!”寄爷大吼一声。我注意到那些蚯蚓般的东西头部被寄爷用灯草点了之后,又折过弯,继续向覃瓶儿的额头爬去。“嫂子!拿刷把来!”寄爷急忙吩咐我妈。
我妈去拿刷锅用的刷把时,我注意到并没有象蚯蚓般的东西向覃瓶儿身体的其它部位爬行,她脖子上那条鬼东西以下部分的皮肤光滑细腻,仅仅显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惨白来。
寄爷接过刷把握在手里,接着高高扬起,疾如闪电向覃瓶儿惨白的脸戳去。“噗”的一声闷响,竹丝做的、尖利的刷把纤根根刺透覃瓶儿的皮肉,一股股乌黑的血水顺着刷把纤直喷出来,“嗤嗤”声响成一片。覃瓶儿的脸瞬间就变成一张芝麻饼,丑陋至极。那喷涌出来的乌黑血水顺着覃瓶儿的脸颊淌下来,越过一条条皮肤下的鬼东西,看上去说不出的恐怖!一屋人齐齐叹息一声,连满鸟鸟这个自诩浑身是胆的伙计都不忍地别开脸,不敢再看。
我心里长叹一声,妹娃儿啊,即使你的命能捡回来,恐怕……我不敢想像下去,心中莫名失落和绝望。虽然覃瓶儿跟我认识才短短两天,不知何故,我总觉得覃瓶儿是藏在我心里很久很久的一件至爱宝物,那张美丽绝伦的脸,犹如和煦的阳光照亮了我的心境!可现在,这张美丽的脸在寄爷的手下,变成了一张麻花脸,犹如一幅绝美的画,被一个无知的孩子随意点了无数墨点,让人心疼失落之极!
正在我长吁短叹,心中彷徨无措的时候,寄爷一把扯住我的左手,闷声喝道:“张开手!”我狐疑地看着寄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想到此时此刻,寄爷是救覃瓶儿的关键人物,我不敢执拗,乖乖张开手,心里想道,难道寄爷又要我用手去按住覃瓶儿的额头?
寄爷看我张开手,大嘴一伸,一口咬住我的拇指,牙齿一用力,“噗”的一声,就咬破了我的拇指,痛得我大叫一声,眼泪在眼眶里将落未落。拇指的鲜血上如喷泉般涌出来,转眼间流得我满手掌都是,我的手成了名副其实的“血手”。
寄爷不理我痛得眼泪花花打转,扯着我的手到覃瓶儿脸上一阵乱涂乱摸。我的手掌贴在覃瓶儿脸上,感觉她脸皮下那些蚯蚓状的东西非常硌手。我拇指上的伤口在覃瓶儿脸上一擦,更是痛入心肺。我妈在旁边看见我呲牙咧嘴的样子,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寄爷却看都不看我,专心致志拿着我的手去给覃瓶儿“洗脸”。转眼间,覃瓶儿脸上乌黑的血水混着我手上鲜红的血水,就完全覆盖了覃瓶儿惨白的脸。那情形,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恐怖!
我就这样被寄爷拉着手给覃瓶儿“洗脸”,过了好一阵子,我惊喜地发现覃瓶儿的鼻息越来越粗重,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同时发现她脸皮下那些蚯蚓状的东西正在慢慢变细,她脖子上那条形如黑项琏的东西也显现出萎靡不振的态势,不像先前那样劲鼓鼓气宇轩昂了。
见此情形,我心中大喜,顾不得疼痛,甩开寄爷的手,用力地在覃瓶儿脸上、脖子上仔仔细细涂抹起来。见拇指不再流血,我用右手两根手指使力一挤,鲜血再次涌出来。我双手搓了几把,见两只手掌上都是鲜血,捧着覃瓶儿的脸卖力地抚摸起来,直到我感觉到她脸皮变得光滑,不再硌手,而且感觉到她的脸有了温度,我才摊开两手,看见满手的乌红。
覃瓶儿嘴唇抖了抖,开始微弱地呻吟起来。一屋人长长出了口气。寄爷吩咐我妈打来热水,用毛巾给覃瓶儿洗去脸上和脖子的污秽。那盆洗脸水很快就变成一盆乌红的脏水。
我们再看覃瓶儿的脸,发现她脸上出现了几丝血色,不再像先前那样一片惨白,那些蚯蚓状的东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额头上那个硕大的伤疤和脸上星星点点的伤疤,真正成为一张芝麻饼了!
没过多久,覃瓶儿“嘤咛”一声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人,眼神很迷茫。看样子,她还不知道自己已到鬼门关闯荡了一圈。
“不要说话,妹娃儿!休息好了再说!——嫂子,你带她去睡觉吧!”寄爷先温柔地对覃瓶儿说了声,接着吩咐我妈道。
我妈答应一声,扶着覃瓶儿进了内屋。
我妈从内屋出来,寄爷又说:“嫂子,你把哥的猫子(斧头)和墨斗放在那姑娘的枕头边吧!”我妈虽然不知寄爷的用意,但历来对寄爷说的话很信从,急忙找来我父亲的斧头和墨斗,拿着进内屋去了。我父亲是木匠,所以这些东西并不难找。
我见覃瓶儿安顿下来,才叫满鸟鸟给我打来一盆热水,洗了手。刚想坐下来抽支烟,又隐约听见覃瓶儿在内屋呻吟起来。我妈急慌慌跑出来,向寄爷喊道:“他寄爷,那姑娘背上是不是也有‘转蛇疸’哟?啷格她按着背上连声叫唤呢?”寄爷听了脸色变了几变,抬脚就往内屋走。走到门口,他迟疑了一下,对我妈说:“嫂子,你去看看她背上有没有那些鬼东西?”我妈听了转身就想进屋。
我突然醒过神,急忙叫住我妈:“妈,她背上没有那些东西!”我明白覃瓶儿手按着背部呻吟的原因,担心我妈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吓到。我赶紧倒了满满一杯酒,递到我妈手上,“妈,你莫去看她的背,她背上应该没有‘转蛇疸’,您家把这杯酒给她喝了就没事了!”
我妈疑惑地看我一眼,又用眼光请示了一下同样满脸不解的寄爷,寄爷点点头,“那你去试试吧!”我妈端着酒杯再次走进内屋。
覃瓶儿喝了酒,呻吟弱了些。我站在内屋门口,见我妈拿着空杯子出来,又在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酒,“妈,你再让她喝几杯吧!”如此几个往返,覃瓶儿安静下来。我妈见覃瓶儿睡着了,走到屋外,奇怪地说:“这姑娘真是怪哟,喝酒就像喝白开水一样,到底是啷格回事哩?”
我赶紧转移话题,“妈,你给我找一张创可贴吧!”我妈到抽屉里翻了一阵,没找到创可贴,只好拿着手电到外面找了一块小蜘蛛网,贴在我拇指的伤口上,鲜血才渐渐止住。
第十一章 同梦.令牌碑
覃瓶儿安顿下来,众人才长长舒口气。
屋里的草烟味和桐油味还没完全散尽,丝丝缕缕钻入鼻孔,搅得我的脑子发胀发昏。我走到窗户边,长长吸了口气,吹吹手指,平定一下纷乱的思绪,重新坐回椅子,准备请教寄爷这位高人。
可是话到嘴边,我又犹豫了。寄爷来我家之前,文书老汉提到“白虎”是土家祖先廪君,我惊恐悚之下失态摔碎酒杯,当时就被一屋人探询的眼光追讨得左右为难,差点逼上梁山和盘托出覃瓶儿的事情,幸好寄爷到来才将这个话题岔开。当时我还暗自庆幸暂时保住了覃瓶儿的秘密,哪知刚刚发生的事情将整个事件渲染得更加扑朔迷离,又被一屋人亲眼所见,要想用纸包住火恐怕是不容易了。
问题是,如果我直接告诉他们覃瓶儿背上有幅绿毛图,会不会对覃瓶儿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会不会让她感觉难堪?其他人我还不担心,我最怕文书老汉那张嘴,不客气地讲,他那张嘴纯属一“破潲缸”。他长期生活在山旮旯,没见过什么世面,针鼻子大点事情,从他嘴里过一转,转眼就变成簸箕大的新闻。
但是,看目前的形势,又不得不说。我叹了口气,沉吟着刚想开口,满鸟鸟及时救了驾,“安哥,你啷格想到用鹰鹰的血来救瓶儿?难道鹰鹰的血是良药?那他要发大财了!”当然,他什么时候都不忘揶揄“日绝”我。
寄爷还没回答满鸟鸟的问题,文书老汉果然急不可耐,“安人,据我老人家所知,‘转蛇疸’一般是长在腰上,对吧?而且需要用麻线浸冷水在身上刮过才会现出来,啷格会平白无故长在那姑娘的脖子上和脸上呢?”
“……应该不是‘转蛇疸’吧?”寄爷迟疑着说。
“不是‘转蛇疸’?那是啥子东西?”我顺坎脱背系,决定先搞清这个问题再说。
“所谓‘转蛇疸’,在医学上叫‘带状疱疹’,其症状确实和覃姑娘脸上的东西差不多,以前治‘转蛇疸’也确实需要用浸过水的麻线刮过皮肤后,带状疱疹才会现出来。”寄爷说,“刚才看见覃姑娘脸上的东西,我起初也以为是‘转蛇疸’,看见那几条疱疹正在向她额头集中,形势危急,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找灯草和桐油,才点燃草烟,用烟头代替灯草。我看她呼吸微弱,所以就喷一口浓烟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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