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血魂碑_分节阅读 81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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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籁之音从其中一副牙齿中传出,“格老子的,他们果然在这里……”

    听见这个声音,我眼泪唰地下来了,兴奋、激动、酸楚等各种杂七杂八的感觉霎时袭上心头。——那声音,正是满鸟鸟那独具风味的破锣音。

    正想爬起来向那副牙齿扑去,另一副牙齿传出一个声音,“覃啊姑娘,你们啊没事吧?”声音正是寄爷的,只不过,这句话并不是正常的说话,而是以一种曲调婉转苍劲的声音唱出来的。这句唱词刚落,那牙齿斜下方突然爆出一团白光,我终于看清那两副牙齿原来是嵌在两具黢黑的人体上,牙齿斜上方那两点微弱的白光自然是眼球旁边的空白。

    覃瓶儿陡听见满鸟鸟和寄爷的声音,也许是出于兴奋,或惊讶,居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龟儿子啷格了?”满鸟鸟指着地上我的肉身说。

    覃瓶儿仿佛从梦中惊醒,扑上前拉着寄爷的手臂,语气急促地说:“安叔,快救救鹰鹰吧……”

    寄爷疾步走到我的肉身旁边,我发现那团白光是他手里拿着的一支火把发出的。

    寄爷看见我的肉身,摸摸肉身心窝,急声唱道:“鸟啊鸟,赶紧啊把你我身上的啊泥浆噻刮下来哟,好生嘛盖在他身上咿呀哟嘿……”我大奇,寄爷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唱歌?覃瓶儿显然也被寄爷莫名其妙的歌声惊住了,“安叔……您家……没事吧?”

    满鸟鸟那副雪白的牙齿张开,说道:“瓶儿,你莫吃惊,他现在已经不再正常说话了,即使要说话也是通过吟唱的形式来表达……”

    “怎么会这样?”覃瓶儿好奇的问道。这也是在那层“纸”后面的我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我也不晓得,他来找我时就这个样子,我开始还以为他学向老汉的法术学得走火入魔了,不过看他的举动又十分正常,思维也不‘麻堂’,鬼晓得他啷格变成这样了……唉哟,我会不会被附身哟?”那牙齿白光一闪,转眼就只剩两颗露在外面。(麻堂:这里指紊乱)

    “啰嗦呐么子?我叫你噻把啊身上的呐泥浆刮下来哇糊在他身上嘛,再啊不救他噻他就死定了哟依啊喂……”寄爷不耐烦地唱道,打断满鸟鸟的絮絮叨叨。

    满鸟鸟的白牙齿像收音机上音量指示灯亮了下,伸手从脸上刮下一大砣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寄爷,寄爷接过顺势糊在我肉身的脸上,随后也从自己身上手乱脚忙地刮下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像糊墙一样糊在我肉身上面。

    我越看越好奇,这个方法能把我的魂魄招回肉身吗?

    从寄爷和满鸟鸟进门,他们就对站在肉身旁边的我视而不见。他们当然看不见,因为我现在是鬼魂。不过,满鸟鸟能看见安乐洞中的白胡子老汉,为什么看不见我呢?难道我的修为不够?——鬼扯!

    满鸟鸟见寄爷忙碌,也不敢怠慢,干脆脱下身上的衣裤提在手里,悬在我肉身上方用力挤刮起来,一砣砣黑乎乎的东西像稀牛粪一样撒了我肉身满身。从寄爷口中得知,这黑乎乎的东西是泥浆,那……这泥浆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怎么糊得比挖媒的还黑?

    仔细一想,我恍然大悟,我的眼睛只能看见黑白二色,他们满头满身糊满泥浆,进门时刚好又站在石牌坊的暗影里,所以我只看见两副牙齿,幸好有寄爷火把上那团白光,我才清晰看见两个黢黑的人体。——确实比挖媒的还黑!

    寄爷也脱了身上的衣裤,仿照满鸟鸟的动作忙碌起来。寄爷和满鸟鸟的身体雪白的地方越来越多。也许是泥浆的原因,此时这两个光胴胴身上布满东一条西一条的黑印,就像纹了满身纹身,而地上我的肉身,除了心窝位置,也经被黑色的泥浆完全盖住了。

    “满啊鸟鸟,”寄爷小心地把肉身心窝位置的泥浆拨开,直起身来对满鸟鸟唱道,“你用嘴巴噻在他心窝呐不呀不停吹啊气,我和覃姑娘噻去啊去找东西来噻做瘟灯……”

    “瘟灯?”我和覃瓶儿几乎异口同声好奇问道,只不过,我能听见覃瓶儿的声音而覃瓶儿听不见我的声音,因为,我在那层“纸”后面。

    第二十四章 还阳(1)

    “来啊不及解释了呀喂,”寄爷继续唱道,“赶紧啊跟我去找东西啊,满啊鸟鸟,快去吹气哟喂……”唱完拉着覃瓶儿就朝那座吊脚楼奔去,腰上那件黑乎乎的宽大的四角“摇裤儿”一晃一晃。

    我本想大喝一声,“光天化日,美女在侧,赤身裸体,成何体统?”后来一想,看寄爷的动作,显然来不及考虑到有伤风化的问题。再说,我能看见寄爷和满鸟鸟二人打着光胴胴,覃瓶儿未必看得见,因为那火把光飘飘忽忽,并不十分明朗。从覃瓶儿的表现来看,也许是着急我的安危,并未对那两具花里胡哨的胴体表现出反感或姣羞的神态。还有,我喊出来又怎么样,他们一样听不见。

    寄爷和覃瓶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吊脚楼前的暗影里。我本想追过去看看寄爷到底在搞什么鬼,可一想到先前那番遭遇,我又觉得有些心虚,因此放弃了这个计划。

    满鸟鸟伏在我的肉身上,不停把嘴巴杵在肉身心窝位置吹气,趁换气时,嘴里抓紧时间嘀嘀咕咕,“格老子的,你伙计啷格了嘛……妈那个巴子,老子差点被那泥石流埋住了……你个龟儿子,你瞎跑个呢乌安啊,跑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害得老子也跟着背时……不晓得这里有没有‘半傀’啊……”念到这里,满鸟鸟悚然回头,四处瞟了一眼,可惜在他眼中,这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显然不会看见什么。

    我站在他旁边,直差气得心里冒烟,我都这样了,他还要用他所掌握的“日常用语”挖苦“日绝”我,而且看他的“日常用语”词库又进行了更新换代,幸好我比较聪明,他的词汇我也曾经说过,不然,哪里晓得他口中的“呢乌安”就是“卵”呢?

    尽管我看见满鸟鸟,心里说不出的兴奋,乍一听他的牢骚话,我那“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心思又油然而生,正准备打击满鸟鸟的嚣张气焰,一想,心里就气馁了,我再怎么骂他,“日常用语”再怎么丰富,声音再怎么高昂激越,他根本就听不见,你能咬他一口?

    不过,捉弄捉弄他还是可以的。不晓得我到它脖子上吹口气,他会有什么反应?还有,更关键的问题是,在那层“纸”后面的我,能顺利吹口气到他身上吗?我心里有些后悔,先前怎么不用这个办法在覃瓶儿身上试一试呢?

    我的嘴刚凑近满鸟鸟的脖子,突然又心软了,满鸟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半傀”,倘若我能成功吹口气到他脖子上,会不会把他吓得闪筋?甚至……阳痿?那……满鸟鸟如果晓得是我搞的鬼,还不找我扯天皮?如果寄爷救不活我,谁敢保证他不会在我的坟头撒上一包油菜籽或倒上一罐桐油?于人于已,这个举动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是算了吧!

    满鸟鸟两腮鼓得像猪尿泡,俯身在我肉身心窝努力吹气,直到“猪尿泡”慢慢变憋,才抬起头来,长吸口气,顺便把满腔的牢骚抛洒出来,“老子的命好苦啊……呜呜……都是担心你龟儿子啊……呜呜……”声音变成哭腔,似乎饱含着无限的懊悔和伤心。我听了很感动,几乎想去一把抱住他,与他抱头痛哭,谁知那伙计甩了把鼻涕,话锋一转,“可惜老子那个罐罐啊……拿去卖了不晓得要赚几多钱哟……”

    罐罐?什么罐罐?却听满鸟鸟继续装腔作势哭诉道:“不是你龟儿子扔个罐罐在上面,我们啷格晓得你们掉进这个了这个‘波依’地方哟……老子抱着那罐罐好不容易下来,哪晓得居然被那狗日的泥石流冲走了呢?难道真是老子没财运……没财运也就算哒,哪晓得你龟儿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我啷格回去跟你父母交待呢……格老子的,吹牛都没吹你累……”声音婉转,絮絮叨叨,最后居然变成了“哭丧”的腔调。

    我虽然恨得牙齿痒,倒无暇再去听满鸟鸟叽叽咕咕“煮稀饭”,脑子像一台机器高速旋转开了。听满鸟鸟的话音,他口中那个“罐罐”莫非就是那只装绣花鞋的虎钮淳于?我仔细回想了下,那个坟堆垮个窟窿之后,我去抓花儿的后腿,确实把那只虎钮淳于扔在了上面。这么说,他们是因为那只虎钮淳于才猜测到我和覃瓶儿以及花儿掉进了这个地方?那后来的泥石流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和寄爷也是从那个窟窿进来的?他们是怎么下来的呢?

    这些问题还没想明白,我看见寄爷和覃瓶儿回来了,手中各自抱在一大包东西,因为那东西在我看来通体黑色,我一时间竟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寄爷和覃瓶儿很快就奔到我的肉身和满鸟鸟身边。满鸟鸟见寄爷和覃瓶儿回来,长出一口气,“你们终于回来了……安哥,你答应过我,找到鹰鹰和瓶儿后,要给我加火焰的,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寄爷不理满鸟鸟的啰嗦,把怀中那堆东西放下盖在我的肉身上,又接过覃瓶儿怀中两包东西其中一包,也盖在我的肉身上。而另一包东西被覃瓶儿放在地上。

    “安哥,你在哪里找到恁个多稻草?”满鸟鸟直起身,好奇地问道,身上有黑水长流,估计是吹气累得出了汗水。

    我听满鸟鸟说那黑黑的东西是稻草,心里大惊,寄爷把这些干枯的稻草堆在我的肉身上干什么呢?难道想把它烧掉?我急得七窍生烟,又无法阻止,正不知如何是好,覃瓶儿着急地说:“安叔,你在干什么?你想把他烧掉?那怎么能把他的魂招回来呢?”就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难道寄爷不懂?

    “招魂?用稻草招魂?——安哥,你脑壳搭铁了嗦?你这一把他烧掉,他不真正成了肉包子打花儿——有去无回吗?”满鸟鸟猛地跳起来,扯住寄爷的手膀说。

    “少呀啰嗦,”寄爷唱道,“赶紧搓呀草绳……”

    我在那层“纸”后面气得直想咬寄爷几口。这老家伙一进这个地方,就没正经说过话,不管形势急不急,总是以一种古里古怪的唱腔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真不知他为什么如此,再这样继续神神叨叨唱下去,我回去怎么向我寄娘交待哟?

    好在他的腔调虽然古怪,意思表达得倒还清楚。我此时听明白他在吩咐满鸟鸟用稻草搓几根草绳。那……搓绳子干什么呢?

    满鸟鸟听寄爷的语气不耐烦,而且很着急,倒也不敢怠慢,往手心呸呸吐了两泡口水,从我肉身上扯起几根稻草,将稻草一头一屁股压在地上,双手交替搓动,很快就搓成一根差强人意的草绳。在这个过程中,寄爷用稻草把我的肉身从头到脚包好,接过满鸟鸟搓成的绳子在包着稻草的肉身上胡乱缠了几圈,我的肉身转眼间变成一条毛毛叉叉的草龙。

    覃瓶儿静静站在旁边,不敢出言相询。花儿这伙计偏着脑袋看寄爷忙碌,居然表现出好奇的神态,一声不吭。

    在那层“纸”后面的我,看着黑白分明的三人一狗和地上那具捆着稻草的肉身,满脑子想着寄爷接下来还会整出什么“日古子”事情。这老家伙不但说话变成唱腔,行动举止也异于常人。难道这新生代的土家梯玛正在把这传统职业的神秘莫测发扬光大?

    寄爷把肉身捆好,从随身携带的一个蛇皮口袋摸出一把香,一根根插在草龙上。那条草龙就像一条长满白毛的毛毛虫。“把香点啊燃,”寄爷唱着吩咐满鸟鸟。

    “安哥,这不是草把龙吗?”满鸟鸟边掏火机边对寄爷说。

    听满鸟鸟一口叫出“草把龙”,我才突然记起,我肉身此时的形状确实和早期土家人用来在田间驱逐病虫害的草把龙极为相似。草把龙旧时也称“青苗灯”,用稻草扎成,龙身上插满香,黑夜点燃香,三五个农民举着它在田间敲锣打鼓,奔跑舞动,远远望去,香头点点,幻影重重,就像一条飘忽的龙。草把龙是土家人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用来驱逐稻瘟病的一种工具,因此也叫“瘟灯”。

    第二十四章 还阳(2)

    先前寄爷提到要找东西做“瘟灯”时,我就应该想到所谓的“瘟灯”就是“草把龙”,只是身处这样的环境,残存的记忆早被寄爷的终极变化所湮没,同时我也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草把龙”,对它的印象仅仅来源于我爷爷讲诉的故事,所以当寄爷提到“瘟灯”二字时,我和覃瓶儿一样懵然无知,不知这新生代土家梯玛口中的“瘟灯”是何方神圣或何种金钢宝贝。

    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寄爷把我的肉身做成“草把龙”就能让我回到那层“纸”的前面么?这是不是梯玛向老汉传授给寄爷的觋术呢?短短几天时间,寄爷怎么就学到了这些稀奇古怪的方法?

    寄爷当然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见满鸟鸟把插在稻草上的香支一一点燃,把火把递给满鸟鸟拿着,白烟燎绕中,弯腰捡起覃瓶儿放在地上的那包黑黑的东西,打开,从那包东西中扯出一件漆黑的长袍披在肩上。我仔细一看,天爷爷,那件长袍不正是刚刚清和大师披的那件八幅罗裙么?寄爷是从哪里得到的?难道我先前看见的清和大师竟然不是阴魂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刚才寄爷和覃瓶儿奔向吊脚楼难道就是去找清和大师?这么说,覃瓶儿不顾我和花儿的安危玩失踪,竟然与清和大师的出现有关?

    我越想越迷惘。本来,“我已经死了,魂魄与肉身已经彻底分离”这个想法在我脑海已经初具雏形,我也已经基本接受这一残酷结果,此时第二次看见那件八幅罗裙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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