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慢慢将刀收进了刀鞘,眼神却在复杂中难明着。
难明中看着衣涧扉雪白飞扬的背影,耳中却听见他的语声:“他既能断臂,我就让他求生。”
一轮旭日,终于在一片突出的光明中露出了前沿。衣涧扉看着这一线火红的前沿,眼中却仿佛映出了丝丝水汽。
他所看到的,是不是和他在夕阳里看到的不同,这一次他看见的,是不是又是那一道激射如雪的飞涧?
如同他在夜深的烛火中曾经看到过的一样?
“该吃早饭了。”衣涧扉转身慢慢走了回去,拍了拍昌易如和韦帆守的肩,却并没有看孙平一眼。
他继续向前走着,每一位在庭院里无声挺立的守卫,他都拍了拍肩膀,直到走过了这一片人的树丛,才又缓缓的说:“好汉子。”
一直走到门口,拉开门,他才停住,低声说:“他们暂时不会进来,院子里你命人清理一下。”
孙平点了点头,并没有回身,他也知道衣涧扉也正背对着他,但是他依然点了点头。
衣涧扉举步走进了屋子:“我们等你吃早饭。”
孙平又点了点头,依然没有动,他的目光,凝注在衣涧扉刚刚站立的那一块青石方砖上。
方砖光洁,却正印着一双深刻的足印。
昌易如和韦帆守随着衣涧扉进了屋子,却没有关上门。
孙平慢慢呼出一口气。随着旭日,丝丝微风已经开始吹拂,他在微风中转过了身子。
转过的一瞬,他却看到那双刻在青石上的鞋印,已经随着微风飞散了。
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轻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五十二章 奔跑
“风云帮的进攻,终于开始了。”孙平慢慢坐到位子上,轻叹着说。
衣涧扉端起了粥碗,又轻轻放下:“风云帮的进攻,还没有开始。”
孙平刚刚端起来的碗,也轻轻放了下去:“庄主的意思......”
“这不是他们的进攻。”衣涧扉又端起碗来:“只是他们的序幕,是逡巡,狼群发起撕咬之前的逡巡,致命之前的序幕。”
孙平顿了顿,慢慢点了点头,叹息中拿起碗来,却听见衣涧扉说:“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
孙平停住,却看见衣涧扉对他笑了笑又喝了一口粥,慢慢嚼着咽了下去,才又说道:“吃饭的时候,不要叹气,要有一个好心情才对。”
孙平也笑了起来,喝了一大口粥,点了点头:“好粥。”
“方才他们进来的人,身后都连着一根铁索。”韦帆守喝了口粥,笑着说:“涧扉好眼力。”
“漆黑中根本分辨不出来。”衣涧扉放下粥笑着说:“我只是一开始就觉得他们的身形进退有点奇怪,天亮起来,也就看到了。”
“风云十四骑。”孙平说:“每个人身后都有一条索,进来八个,外面只有六个,我有点不明白,他们要如何操纵。”
“其实外面只有一个就够了。”衣涧扉说:“风弃天。”
“20年前......”韦帆守沉思着说。
“20年前风老大还不会这一手。”衣涧扉说:“不过这一次,他已经使得不错了,连刀势功力都可以顺着连索递过来。”
“这一手不错。”昌易如说:“真的不错。”
“我也有点佩服他能想出这一手。”衣涧扉喝着粥:“我也有点怀疑他以前是耍流星锤卖艺的。”
四个人一起微笑,昌易如夹起一颗盐渍芹菜,清脆的嚼着:“你也不错,风十四在我手里,我就不会让他走。”
衣涧扉也夹起一颗芹菜清脆的嚼着,笑了笑却没说话。
“但我还是佩服你。”昌易如喝了口粥:“你很好。”
“其实我们四个人看着他出去都没有出手。”衣涧扉慢慢咽下了那颗嚼碎的芹菜:“不错的,又何止是我一个人。”
“当浮一大白。”韦帆守举起碗:“风老大的绳子固然玩的不错,我们更好。”
“简直好极了。”衣涧扉举碗和他碰了一下:“粥逢知己,千杯亦少。”
四个人一起仰头,呼噜声中把粥喝光了。
“浮了一大白我就有点困倦,不胜粥意。”昌易如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所以我要小睡片刻。”
衣涧扉和韦帆守一起看着他笑了笑,孙平却已经欠身抱拳,无声走了出去。
“他也不错。”昌易如闭着眼睛,哼着气说:“人不错,刀也不错。”
衣涧扉和韦帆守又再一起微笑着看了看他,依然没有说什么。
四周静默下来,很安详的气氛,衣涧扉那一套高山仰止的桌椅,还是一直立在那里,突兀着。
风云十四骑,也依然还是围在外面,嗜着血,飞涧山庄里所有人的血。
旭日尽出。
风十四的手里,正握着他自己的手,他用右手握着他的左手,以及左手腕的一部分,握的很紧。
骨碎声连绵暴起。
他失去了一只手,他身体的平衡,也已经被打破,并且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习惯,调整。
失血也已经使他虚弱。
他却很清楚,攻击,是不会因为他受了伤就停下来的,奔跑的狼群,从来也不会为着一个行动不便的拖累停下来。
所以他不能成为这个拖累,这里,没有人能够成为拖累。
这里向来没有拖累。
只是,他还可以奔跑多久?
他眼中的颜色,已经几乎和旭日一样,也和他断腕上缠绕的绷带一样。
绷带已经湿透了。
燕碧城和枫如画的全身,也很湿。
关外,严冬。
这里却在落着雨,细雨。
在严冬的清晨里,落着细雨。
细雨里的远山,却在起着雾。
一位樵夫正从不远的山路上慢慢走下来。
“请问老丈。”燕碧城抱拳说:“前面那座山峰,可是神龙峰?”
樵夫已经苍老,身体却仍壮硕,凝视着燕碧城,顿了顿才说:“正是。”
“多谢。”燕碧城转身欲走,却听见樵夫说:“你们两个,要上神龙峰?”
燕碧城立刻转回身来,笑了笑说:“是,多谢老丈指点。”转身又要走,却又听见樵夫说:“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燕碧城有点困惑,看着他身后背着的一大捆树枝,只摇头,没有说话。
枫如画却说:“难道老伯您以前是种树的?”
樵夫笑了起来,看着枫如画的眼神也仿佛年轻了许多:“我以前是采药的。”
燕碧城这一次没有转身要走,他知道樵夫还有话要说。
“十几年前,我就改行作了樵夫。”樵夫果然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改了行?”说完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还很年轻。”
枫如画却笑了起来,即使是二十几年前,这位樵夫老伯也绝对不能说是年轻。
“那时候我简直就是个孩子。”樵夫又说。
这一次燕碧城也笑了起来。
“那天早上,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我起身上了神龙峰,四天以后,才下来。”
“是不是药草很多,老伯您留连忘返?”枫如画问。
“是很多,我也的确采的很尽兴,不过还没尽兴到四天不回家,我也没带食粮。”
“哦?”
“关外气候,极冷极热,只是这一片地方,因为神龙峰上多有常年不断的地热火泉,水汽蒸腾,温暖潮湿。”
“所以才会有冬日里的连绵细雨?”
“对,神龙峰上,也常年云雾不散。”
“因此也就会有它处难寻的奇珍药草,是吗?”
“是,所以我就想登峰采药。”樵夫叹着气说:“我也想了很久,一直不敢去,那天早上,我忽然下定了决心。”
“您不敢去?又是为了什么?”枫如画笑着问。
“村里人都说,那座山峰绝不能去,上面住着鬼怪,迷惑人的,去了,就下不来了。”
“您当然不信了。”
“所以我就去了。”
“那么您见到鬼怪了?”
“没有。”樵夫慢慢摇了摇头,神色已经惊惧:“我只是一次又一次走着同一段下峰的路,不眠不休,走了四天。”
枫如画的脸有点失色,却还是说道:“您还是走下来了。”
“我在峰路上饿昏了,醒了之后发现自己在峰下,才能回家。”
“老伯也不知道是如何到了峰下?”
“我不知道。”樵夫说:“不过从那以后我就知道那座山峰,的确是不能去的。”
“之后您就改行作樵夫?”
樵夫点了点头,叹息着说:“改了行心也安了。”
“所以神龙峰......”樵夫说:“你们也不能去。”
“多谢老伯。”燕碧城诚恳地说:“我们会小心的。”
樵夫却叹了口气:“如果你们实在要去,现在就该走了。”忽然又问道:“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此峰名为神龙?”
燕碧城摇了摇头,又抱了抱拳。
“神龙见首,不见尾。”樵夫的眼神也难见头尾:“神龙峰这个名字,正是取其难测之意,村民流传,若要登峰便要在此刻,不然连路都找不到,峰上处处危机,地势险到极点。”
“你们执意要去,唉......”樵夫苦叹。
枫如画看了看燕碧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你们好自为之吧。”樵夫叹息着走远了。
“你觉得如何?”枫如画看着樵夫的背影已经被浓雾吞噬,隐没,湿发贴到了她饱满圆润的前额上。
只是她的眼睛,却灵幻的如同这一片飘渺的水雾。
第五十三章 路尽
“我们要找的就是这里。”燕碧城说:“我们上山吧。”
“方才......”枫如画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们要找的人,是穆随风穆前辈。”燕碧城说:“我的盒子,也是要送给他的。”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枫如画说:“但方才......”
“穆前辈是家父的故交好友。”燕碧城笑着说:“天文地理,所学甚博,机关巧术更是举世无双。”
“你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燕碧城摇了摇头:“但家父的机关阵法之学,却是穆前辈传授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刚才那位樵夫伯伯走不下峰来,只是困在了这位穆前辈的阵法中?”
“想必如此了。”燕碧城笑着说:“后又被穆前辈送下峰来,据家父所言,穆前辈决意在此隐居,想必不喜被村民打扰,因此布下阵来。”
“是这样啊。”枫如画呼出一口气:“那就好办了,我方才还在害怕来着,妖魔鬼怪,想必是不在山上的。”
燕碧城看着枫如画如释重负的样子,笑了起来。
“我们走吧。”枫如画拉起燕碧城的手,低下头顿了顿,又抬起头,握着他的手走了出去:“我们总要去的。”
燕碧城握紧她的手,迈开步子,却又听见她说:“这一路,终于走完了。”
是的,这一路终于走完了,艰苦,漫长的一路。
只是她的神色,他并不知道。
她的痛苦,他也同样不知道。
他依然还不知道的,是她的泪水,也在雨滴里不绝滴落。
雨在不绝的下着,正如同她的泪水一样。
这一路终于走完了,很长的路。
从鹦歌燕语的江南,到荒凉寒冷的关外之路。
这一路走完的时候,枫如画的泪水就开始不绝的落下。
她却把她的泪水,藏在雨里。
她的神色,在雨里,在雾里,又是如何的令人心痛?
他都不知道。
她并没有对他讲。
这一片细雨浓雾,就像一张雨幕,他们的身影将这一张缥缈的幕撕裂开,就被吞噬了进去。
他们都不知道当这片幕被撕开以后,接着就要发生的,会是怎样的事情。
衣涧扉所谓的序幕,却在接下来的数天里不断的断续着。
第二幕发生在当天正午。
昌易如刚刚睡醒,尚迷蒙间却看到韦帆守和衣涧扉己经到了屋外,去势如风。
而衣涧扉却仍可顺手将门带上,并且毫无声息。
昌易如瞪了瞪眼晴,耸了耸眉毛,抬手提起枪威风凛凛的正要冲出门去,门却己经开了。
衣涧扉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又露着雪白的牙齿,笑着说:“你醒了?睡得好吗?”
昌易如说:“走了?”
“对。”衣涧扉说:“走了。”
“这么快?”
“来的快,走的也快。”
“看来他们已经学乖了。”
“不乖。”衣涧扉负起手,摇了摇头:“两个人挡住了孙平的刀,另外两个人又杀了两个山庄的兵卫。”
昌易如站在门里,衣涧扉却站在门外,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就象是昌易如是主人,而衣涧扉正在探访寒喧。
两个人说的兴致昂然,韦帆守就在旁边温和无声地看着。
“的确不乖。”昌易如也摇了摇头:“也不太好。”
衣涧扉笑了起来:“我明白,无论谁睡到一半被吵醒都不会睡的太好,不过好在你还可以继续睡。”
“我可以吗?”昌易如有点喜出望外。
衣涧扉点了点头:“但我们可不可以进去?”
昌易如转身走回里面,懒洋洋的说:“请进,请自便。”
“多谢。”衣涧扉微笑着走进屋子,同韦帆守一起坐在椅子上,坐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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