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她再一次坐倒在雪地里,坐在他的对面,望着他。
“你要我走吗?”枫如画痴痴地说,她甚至已经忘记了流泪:“你要我走吗?”
“是,我要你走,现在就走。”
“我去哪里?你要我去哪里?”
“去任何你喜欢去的地方。”燕碧城看着天际,慢慢的说:“不管怎样,我已经没有办法还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配求你原谅,我也不要你原谅我,我只要你愿意让我跟着你,只要你愿意,怎样都可以,你可以每天打我,骂我,你要怎样都可以。”
“我已经原谅了你。”燕碧城说:“所以你忘记这件事情,忘记我。你母亲的事,你也不要再去做,我会帮你做,我会找到这个人,我一定会。”
“我不去,我不去做,我只让你一个人来做,我什么都不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三公子,你喜欢理我就和我说话,你不想理我就不说话,我只要跟着你,你要去哪里都可以,都可以,只要你让我跟着你,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真的没有了,我真的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你有。”燕碧城说:“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我求求你,我求你不要让我离开你,不要让我走,好不好,三公子,好不好,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血泪,再一次流出了她的眼角。
“我不能。”燕碧城流着泪说:“你还不懂吗?你继续和我在一起,这个人还会来找你,他还是会用你母亲的事情要挟你,你又会怎么做?你会放弃吗?”
“我......”枫如画大哭着说:“我会放弃,我一定会放弃,我不会再相信他。”
燕碧城闭上了眼睛,他的泪水却根本没有停。
“我会的,我放弃了,我现在就放弃了,你现在就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江湖,好不好?你带我去哪里都可以,去什么地方都可以,甚至你可以离开我,回碧玉山庄,只要你路过的时候,来看一看我,看一看我这个坏女人,我就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来,等一辈子我也愿意,好不好?我只求你不要让我离开你,我知道我让你受了很多的苦,我错了,我是一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可是,可是我们还活着,我们还活着就可以活下去,我们就还有机会在一起,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即使你骗我,即使你让我等一辈子,我毕竟还有希望,我还可以活着,可以每天思念你,可以想着你有一天会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愿意这样,我不要求别的了,好不好?”
燕碧城继续在流着泪,却没有说话。
枫如画看着他的脸,嘶喊着说:“你忘记了吗,你忘记了我们曾经多么欢乐吗?三公子,我还会让你欢乐的,我一定会的,我一定会让你欢乐的,你不要忘记,不要这么狠心,好不好?”
“你走吧。”燕碧城说:“你现在只是在胡乱说话,你不会放弃你的母亲的,你也不需要这么做,你总会清醒的,在你清醒的时候,你就会忘记你现在说过的话。”
“而且。”燕碧城慢慢吸着气说:“而且你和我在一起,以后只会更加痛苦,你离开我,我离开你,总会过去的,总会淡忘的,这样要好的多,不论怎样,我并没有权力,让你为你母亲的事痛苦一辈子。”
“你真的要我走吗?”枫如画的泪,忽然停住了,面色惨白着,却已经平静,出奇的平静:“你真的要我走吗?三公子,真的吗?”
燕碧城转开脸,慢慢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枫如画慢慢站起来,慢慢后退着:“我要走了,三公子,不再让你心烦,你......你多保重自己。”
“你......也多保重自己。”燕碧城背着身子,轻轻地说。
枫如画已经冲飞而起,旋飞着在空中迅疾飘远,在冰冷的空气里,就像一片枯萎的叶子。
她的脸上不再有泪,她的泪已经干了。
在她飘飞,飘远的时候,她的眼角正在流出粘稠的血,在狂风里蜿蜒在她的脸上,瞬间冻结。
燕碧城转过了头,看着她的身影在风声里飘远,血液又开始流出他的嘴,他紧咬着牙齿,不肯发出任何的声音。
有风吹过,如此冰寒的风,吹痛了他的眼睛,他在满目的刺痛里,看着枫如画的身形,掠过了那一间已经坍塌的屋子,那一条结了冰的河。
却有刀光如电,从漫漫雪原里突飞而起,直飞上去。
一线雪亮,在枫如画的身体上洒落了一线美丽的血红,美丽的就像他昨夜梦里的流星。她就飘转着,如同飘零的落花,在风里落向了河水。
如同一只忽然在半空折了翼的鸽子。
在塌陷声里,她的身体撞碎了冰层,掉进了河水。
“如画。”燕碧城狂喝了一声,急冲而起,刚刚冲起,就已经重重的跌在了雪地里,他的嘴里开始大口的吐着血。
他要起来,却又栽倒,于是他就用他的两只手和两条腿在雪地上拼命的爬着,爬出了一条鲜明的血线。
“我知道她一定还会来找你。”云开站在河对岸,缓缓地说:“她不会死心,我也知道她再回来,你一定会把她留在身边,你说的没错,她清醒过来,一定会再出卖你,我从她手里把你救出来,我就不想看着你再死在她手里,所以我回来,我回来杀了她,我才能安心,你虽痛苦一时,却能救你的命,过几天,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然后云开在叹息中,消失了。
燕碧城继续在爬着,他一直在爬着,这一段在以往瞬间就可以飞越的距离,如今却是如此漫长,他在吐着血,不断的吐着,不断的爬着,他终于爬到了河岸,他的眼角和鼻孔还有耳洞里都在不断地流出鲜血,他用手背上已经开始渗出血珠的手,拼命的挖着,挖着坚硬的冰。
他看不到枫如画,他只看到一个冰洞,他沿着这个冰洞想要挖开缺口,但是他挖不透。
他曾经如此轻而易举地在这条河里挖出了两大块冰,只为了要带回去烧水洗澡。
如今他要救出枫如画来,他却已经挖不透这些冰。
冰层却已经因为他早先的挖掘变的脆弱,所以才会在枫如画的跌落里破开了一个洞。
洞里的河水还在缓缓地流淌着,他知道枫如画已经被冲走,他想她还不会被冲的太远,他还可以把她及时救出来。
只是他却已经无法挖开这些冰,他忽然想起了他的碧玉剑,于是他就拔出剑来,拼力一剑刺透了冰层。
在他随之拥到嘴里的血腥里,他却发现他已经没有能力把冰切开。
他在如同狼嚎的悲嘶里用他的身体撞向了剑锋。
锋锐的剑锋,割破了他厚重的衣服,切入了他的肌肤,刺入了他的肌肉,冰层却依旧坚固着,冷酷的坚固着。
他嚎叫着用流满血的手拼命的挖,他的指甲在飞溅,他忽然埋下脸,用他的牙齿啃咬着冰面,他的嘴很快已经血肉模糊。
冰面依然坚固着。
他放弃了,他转身向着冰洞爬过去,他知道他若进入了冰水里,就永远不会再浮上来,也永远救不出他的如画。
只是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宁肯和枫如画一起死去,他向冰洞爬着,很短的距离,他却爬了半天,然后他把他的手伸进水里,他的脸也伸到了水面上。
水很温暖。
粘稠的鲜血从他嘴里滴落,落进仿佛在冒着气的水里,他继续奋力着,只要再爬一下,再努力一下,他就可以见到他的如画。
美丽,多情的如画。
在落水前的一瞬间,他血污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在微笑里栽了下去,看见有两条粉红的鱼在水深处游动。
他的脸刚刚接触到水面的时候,却又忽然飞了出来,他的耳朵里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叱喝着:“你疯了。”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地上,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他不久前还称赞过捉鱼很快的段轻云,正在瞪着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惊诧和愤怒。
“你要自杀?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出了什么事?”
“如画......”他颤抖着指着河面:“她......如画,她掉下去了。”燕碧城指着冰河,面色惊骇的说:“她中了刀,又掉下去了。”
他的面色,急于诉说,他的面色带着孩童般的惊骇,不小心踩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兔子的孩子的惊骇:“我是来不及......我要救她上来......我却没有来得及......如画......她......她还能上来吗?”
段轻云已经疾掠出去,一脚踢起插在冰面上的碧玉剑,握在手里,旋飞了下去。
冰层在瞬间,在漫空激射里碎了一大片,段轻云的身影,也随之冲入了河水,带着碧玉剑冲了下去。
碧绿的剑芒不断地闪现,冰层也一片接着一片的碎裂塌陷,段轻云的身影却始终没在河水里,很久之后,他才又突飞而出,在半空旋身,又再冲了回去。
碧芒继续不断地闪现,冰层向着下游继续塌陷着,渐渐的燕碧城已经看不到了,他无法站起来,无法坐起来,他只能趴在雪地上,奋力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奋力地看着,一声,一声不断的嘶喊着她的名字,如画,如画,如画......
他的如画落进了河里,他却只能像现在这样像一条狗一样趴在雪里,一声一声的嚎叫。
他不能去救她,甚至他的嚎叫,也很快的嘶哑,微弱,鲜血却越来越急促的流出他的嘴。
段轻云终于回来了,面色青白的掠了回来,动作已经笨拙。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在他回来的时候,燕碧城傻傻的望着他的脸,忽然栽倒在他自己的血水里,他的整张脸,都埋在他自己吐出的血液里。
段轻云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将他提起,按坐在雪地上,左掌疾伸,掌影翻飞中已经按在了他的背心上。
燕碧城仰天喷出了一口鲜血,鲜血如雾,落在他和段轻云的脸上身上,让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凄厉若鬼。
风已停,冰寒却更加刺骨。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大块木板上,旁边已经燃起了一堆火。
“如画,如画呢?”他盯着段轻云冷峻的脸:“你把如画带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找到她。”
“你找了那么久,你找了那么久,你竟然没有找到她?”
“我没有,我的确找了很久,但我没有找到她。”
“她走了。”他痛苦的说,说完就流出泪来:“她走了,她不肯再来见我了。”
“是。”段轻云慢慢的说:“她走了,不再会回来。”
“我要去找她,我现在就去。”他挣扎着,要爬起来。
“你不能去,你再乱动,会变成一个残废,连爬都不能。”段轻云伸手用力按住他:“你至少还要休息七天,才可以活动。”
“我不休息,我不休息。”他拼命摇着头喊着说:“我要去找她,我要带她回来,带她回碧玉山庄,现在就带她回去。”
“你不能去找她,你已经找不到她了。”
“我能的,我能的,我一定能,我一定能。”
“你不能。”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他对着段轻云冷酷的脸狂叫着:“你这个混蛋,你放开我,我要你放开我,你现在就放开我。”
“我不能放开你。”段轻云凝视着他狂怒的眼睛:“我若放开你你会杀了你自己,你不杀我也会杀,我不能看着燕三公子在我的眼前变成一个连脖子都不能动的残废。”
“我不管。”他狂叫着宣告:“我宁愿变成残废,我现在就要去找她。”
段轻云翻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冷冷的说:“你现在哪里也去不了,你去了也找不到她。”
“我能,我能找到,你放开我,你让我走,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制住我,我不要你来管我。”
“我偏偏要管你,我绝对不会让你走。”
“你让我走吧。”他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他乞求着:“你让我走吧,我真的要去找她。”
“你找不到她。”段轻云看着他乞求无助的脸,泪水已经满盈了眼眶。
这是燕碧城吗?这依然还是那一个剑出倾城,无人能敌的燕三公子燕碧城吗?
他觉得一阵深沉的悲痛,从他的心底充溢上来,让他的全身都开始悲凉。
这还是那个不久前站在河水里,温文自信,英姿倜傥的燕碧城吗?
“你让我去吧。”他继续流着泪祈求着:“我求你放开我让我去吧。”
“不要求我。”段轻云的泪已经流了下来,他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在泪水里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不准你求我,不准你求任何人,你是燕碧城,燕三公子燕碧城,剑出倾城无人能敌的燕碧城,你不可以去祈求别人,你不能。”
“我不是。”他流着泪说:“我不是,我不要做燕碧城,我只要我的如画回来。”
“你是。”
“我不是。”他哭泣着,哭的就像一个孩子:“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你是。”段轻云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你是,你要是,你必须是,没有人可以让你不是,你是碧玉倾城,燕碧城。”
“我不要,我都不要,我只要去找我的如画。”
“你的如画已经死了。”段轻云慢慢的说:“她已经死了,我已经找了很久,没有人落在冰河里那么久还可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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