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自己的秘密。
只是他依然认为还是他的如画的秘密。
依然是他们两个人的。
他想起了那间密室,他想起他的身体会如此奇迹般恢复的如此迅速,是因为那间密室里的武功。
不可思议的武功。
段轻云轻轻走出去,轻轻掩上门:“我在你隔壁。”
燕碧城躺卧下来。
客栈里很安静,到处都很安静。
这是一个荒凉的边城里的一个破旧的客栈,大概整个客栈里,只有他和段轻云两个客人。
他想起了如画,想起了他曾经答应过的,那句话,他要问的那句话,他要在每个晚上都要问的那句话。
“你愿意嫁给我吗?”
现在没有人,没有如画会回答:“我愿意。”
如画已经回答过:“我愿意。”
这是他曾经以为自然而然的回答。
如今他不可能再听到。
他曾经以为,只要他问,她就会回答:“我愿意。”
他也已经明白,为什么,他的如画会为这句话,如此的哀伤,如此的心痛。
他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听到了窗外凄厉的冷风在旋绕,在哭泣。
于是他的眼睛里也吹起了风,冰寒的风。
他并不悲伤。
因为他知道,他不需要悲伤,他需要的,是决心,杀掉一个人的决心。
这个决心,他已经不必再提醒他自己,因为他的生命,是寄生在这个决心上。
没有人需要提醒自己在饿的时候去吃饭,渴的时候去喝水。
所以他也不需要提醒自己,他的仇恨。
他的仇恨,甚至已经挥之不去,是他想要忘记,也不可能忘记的。
他也并不想忘记。
所以他和他的仇恨,相处的很好。
仇恨让他奋发,让他清醒。
如今让他安静,让他充满了安静的耐心。
他同时还知道的是,他不需要等太久。
冷风还在吹着,就和昨夜一样。
昨夜,这个时候,我们在做着什么?
他问自己,他猜测,在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正在一起吃着面糊。
然后,如画说,要洗一个热水澡。
昨夜的这个时候,如画开始洗着热水澡,他一个人在土炕上,睡着了。
现在,他也已经在几乎和昨夜同样的时间里,睡着了。
睡得很安静,没有做梦。
这甚至是,很舒适的一次睡眠。
早上醒来的时候,段轻云走了进来:“我们该出发了。”
他坐起来,点点头:“该出发了,你饿吗?”
“我不饿,你饿吗?”
“我也不饿。”
“我们走吧。”
“好。”
于是他起身,和段轻云一起走出去:“买两匹马。”
他没洗脸,他的脸依然阴暗。
他没想起来,他需要洗脸。
他现在需要的事情不多,只需要活着。
两个人走在走廊上,陈旧的木头地板在发出刺耳的声音,响起的很有节奏。
段轻云忽然停下来,于是这个节奏,被打破了。
燕碧城也停了下来,沉默的看到段轻云皱起了眉:“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我没闻到,我觉得空气很好。”
“窗户在漏风,我的鼻子灵一些。”
“什么味道?”
段轻云看着身侧的木板墙:“味道从这里出来。”然后又看着他:“死的味道,尸体的味道。”
燕碧城已经走进了墙里。
门在两步之后,可是他直接从墙里走了过去,木板墙比较厚实,现在无声无息的穿了一个洞,人形的洞,甚至连衣袂的剪影,也栩栩如生。
段轻云也从这个洞里走了进去,他的身材比燕碧城还要矮一点,所以他走的很轻松,只是,他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即使是一面铁壁,燕碧城也会穿过去,只要他想,他可以不必走门。
两个人站在房间里,段轻云说:“根据小二昨天的回忆,这里大概是云开住过的房间。”
“大概是,尸体在哪里?”
段轻云指了指:“衣柜后面。”
衣柜已经在一道若有若无的碧芒里,裂成了两半。
燕碧城仿佛根本没动过。
段轻云的眼力,也只看到碧玉剑跳了一下。
如此可怕的武功,如此可怕的人。段轻云又叹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看到,一具尸体,僵硬的倒在地上。
燕碧城没有动,段轻云也没动,两个人就远远的看着。
“咽喉伤,切断了喉管和动脉。”
“很快,血也流的很少。”
“刀伤。”
“云开就是用刀的。”
“昨晚我没闻到,昨晚喝了太多的酒。”
“喝酒毕竟,还是容易误事。”
“你想是云开杀的?”
“我想以云开的精明,不会让别人把一具尸体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尸体看起来死去的并不久。”
“大概两天,大概在前天早上。”
“死去之后被藏在了衣柜后面。”
“死前被问过话。”
“是,手指尖被捏碎了,碎了两个,看起来,他还挺了一会儿。”
“也许不是,也许只是被求证了一下。”
“有道理。”
“云开是一个仔细的人。”
“你现在对云开有了新的看法吗?”
“我现在对楚飞烟有了新的看法。”
“噢,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这个人。”
“他是谁?”
“他自己说,他叫冷锋。”
第七十八章 马二的马
段轻云顿了顿,想了想说:“会不会,他被迫问的,就是楚飞烟的下落?”
燕碧城点了点头:“我一直在想。”
“如果是的话......”段轻云说:“那么楚飞烟也许会遇到危险。”
“也许。”
“也许这件事情,还有别的内情。”
“也许还有。”
“你打算怎么做?”
“还是要去找楚飞烟的。”
“那我们要尽快。”
“要的,现在就走。”说完这句话,燕碧城转过了身子,却听见段轻云说:“他的手里,好像有东西。”
燕碧城停下,又转了回来,段轻云已经走过去,弯下腰。
他站起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淡黄色的带子,他摊开手掌,两个人就一起看着。
“看起来像一条穗子,玉坠上的穗子。”燕碧城说。
段轻云慢慢点了点头,忽然吸了一口气,然后平静下来,只是他的脸,已经涨红。
燕碧城依然在安静的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穗子很陈旧,已经脱色,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穗子上结出的花纹却很雅致,也很特别。
“虽陈旧,却很精致。”燕碧城忽然说:“是用心结出来的。”
段轻云的手忽然轻轻抖动起来,却握紧,收臂,把穗子揣到了怀里:“我们快走吧,去楚飞烟那里。”
店小二上楼来,要按照掌柜的吩咐收拾房间,他还端着一壶热茶,忽然见到墙壁上有个洞,就像一个人的雕塑或者剪影,他觉得他甚至能看到剪影上的发丝,所以他瞪大了眼睛,非常好奇。
却依稀觉得一阵风从他的头上掠了过去,能感受到,却见不到的风。
接着他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他觉得另外一阵风从他的脚趾直吹上脑门,在一个寒战中,他惊呼出来。
他看到了尸体。
在他的惊呼里,一锭银子忽然落在他托着茶壶的盘子里,落得轻飘飘的就像被风吹落的柳絮。
他的惊呼还没结束,在尾声里他猛然转过身子,看到走廊的窗户也被穿了一个洞,他从洞里看到外面荒凉的雪野,一览无余,却根本没有人迹。
他的第二声惊呼在第一声还没结束的时候立刻连接上来,听起来就像他正在台上唱关公战秦琼。
然后他在洪亮的唱腔里发足奔向了台下。
当天下午,他的邻居看到他带着全家老小搬了家,听到他在两眼发直地念叨着:“我们要去南海琼州。”
他推着一架两轮的木架车,车上装着他的全部家当。他的家人都在叹着气。
这段路很远,他们大概要走一年,希望他们可以一路顺风,旅途平安。
邻居在祝愿中也瞪大了眼睛,他没见过有人忽然决定要从关外搬到海南岛。
途经山海关。
这位瞪着眼睛的邻居叫马二。
马二是卖马的。
他每次只卖两匹马。
所以他叫马二。
能把名字起得这么贴切的人并不太多。
马二本来的名字,也的确是马二。
马二一大清早就站在集市卖马,今天天气寒冷,路有积雪,行人稀少。
集市上的人也很少。马二叹了口气,回身看了看自己的马。
马在雪地里不断地踢踏着腿,它们也很冷。
马二很舍不得,他很爱他的马,他的马也都在看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里流露着浓浓的温情。
按照马二自己的幻想,要有一片很大的牧场,一年四季都长满了嫩嫩,肥厚的青草。
他就在这片巨大的牧场上一个人养他的马,一匹也不卖掉,也不让它们作工,每天让它们自己在草场上玩耍,晚上带它们回温暖,干燥,铺满了厚厚的靴子草的栏里,备好充足的清水,还有很多饱满的豆子。
直等有马老死,就埋到坟墓里,坟墓上和四周也要种上厚厚的青草。
只不过,他还是要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和他的马一起挨着冻,等着买主。
马二也向来对买主很挑剔,他不想有人委屈了他的马。
他要生活,要吃饭。
他是卖马的,卖自己养大的马。
每次卖马,他都会牵去十匹马,看着其中的两匹被入关出关的旅人,买走,骑上去。
这种离别,他在10年里,依然没有习惯。
在10年里,他每次只卖两匹马的习惯,也一直没有改变。
他正叹着气,看到两片云,疾落了过来,落在后面的两匹马上,一声马嘶,两匹马一起扬腿,一起冲了出去。
雪飞四溅,马二扬声说:“好眼力,好骑术。”
一锭金黄的金子疾飞过来,飞到他面前,忽然疾落下去,象被一只无形的绳索,忽然拉下去。
马二却已经沉手,金子被他握在了手里,却又被他一弹指,疾飞了回去:“识马必爱马,今天奉送。”
金子却又已经飞了回来,这一次是两枚。
一阵平淡的语声响起在他的耳际:“燕三多谢,我会善待你的马。”
雪尘滚滚,两匹马,已经远去不见。
在十年里,马二第一次在看着他的马被别人骑走的时候,露出了微笑。
“燕三?燕三公子?”他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匹马:“我们回去,今天不卖了,很长时间都不必卖了,我们回家去。”
他走得很欢快,他的马也是,他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左右抚摸着他的每一匹马的颈项,他的每一匹马也都不时地把头挨在他的身上蹭一蹭。
他却忽然停下,转回身来,看着燕三远去的方向,他的马也都停下来,轻轻踢踏着积雪,发出一声声短促的鼻嘶,就象在催促他。
“燕三。”马二忽然扬声喊道:“好小子。”他的眼睛里,已经露出了感动和尊敬,衬着他粗糙的面皮,在寒冷里热烈着。
“可惜无缘拜识,燕三公子,真是好小子。”他低声自语,抬手抚摸着他的马,忽然翻身骑了上去,带着他的这群马,在一阵呼啸声中,奔腾远去。
“我想......”段轻云说:“杀掉冷锋的,就是云开。”
燕碧城沉默,并没有说话。
“他为什么要杀掉冷锋,为什么要迫供?”
燕碧城依然没有说话。
“我只能想到,是为了楚飞烟。”
“我同意。”燕碧城这一次终于说话。
他们在两匹马二钟爱的马上并排驰骋着,疾如飞箭,狂风凄厉,扑面不绝。
他们说话的语声,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平缓自如。
“他为什么要找楚飞烟?”
“我不知道。”燕碧城说。
“是不是也和童铁这件事情有关?”
“也许是。”
“冷锋到底是什么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我也没听说过,不过他的剑法不错。”
“从燕三公子的嘴里听到一个人的剑法不错,我觉得有点古怪。”
“我的剑法也不错。”
“他被楚飞烟雇用,真的只是凑巧吗?”
“我不知道。”
“现在我们也不知道,楚飞烟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
“我们不知道。”
“现在我们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是。”
段轻云顿了顿,停了停,想了想,说:“我们也不知道,云开究竟隐藏着什么。”
燕碧城沉默。
“他不简单的。”段轻云叹息着,低声说:“你不怀疑他吗?”
“一直到我找到什么确实的证据之前,我不会怀疑他。”
“证据也许就会在楚飞烟那里见到。”
燕碧城再沉默。
“冷锋握着的穗子......”段轻云吸了口气:“应该也是云开的。”
“也许是。”燕碧城看着前方的积雪,沉声说:“应该是的。”
段轻云不再说话,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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