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铁壁门和飞涧山庄的事情,门里向来是慎之又慎的,门主也一再吩咐,但凡涉及到这两个地方的事情,要立刻终止。”
“我能理解。”燕碧城点了点头。
“其实我自己对20年前破雪岭一战的前后经历也一直很好奇。”楚飞烟说:“只是,门里对这件事情,一直是一无所知。”
“对于童铁失踪的事情,你也没有任何消息,是吗?”
“是。”楚飞烟说:“从我离开门里,就没有和门里发生过任何联系,这也是门主的吩咐,至于门里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她低下头轻声说:“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燕碧城沉默下来,他忽然意识到,此刻楚飞烟的心里,或许并不会比他自己轻松太多。
“还有一个地方,也是门主吩咐过,不准去碰的。”楚飞烟忽然说:“你知道是哪里吗?”
燕碧城摇了摇头。
“就是你的家,碧玉山庄。”楚飞烟嫣然笑了起来。
燕碧城也轻轻笑了笑。
“你的家是什么样子?”楚飞烟轻声问到:“真的象碧玉堆成的一样吗?”
他的家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父母兄弟现在在做着什么?
他喝尽了一杯酒,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眼中,忽然又透出了瞬息的痛苦。
“你的剑叫碧玉剑,是吗?”她微笑着,再一次轻声问。
“是。”这一次燕碧城作出了回答。
“我......”她低下头,迟疑着,羞怯地说:“我可不可以看一看你的剑。”
他已经把剑递了过来。
她急忙站起来,用双手把剑捧过,又退开两步,才慢慢握住剑柄。
“好重。”她说,说完慢慢抽出了剑。
碧芒浮绕的碧玉剑,就呈现在她的眼前。
“好美的剑。”她把剑鞘轻轻放在椅子上,垂首望着剑身,叹息着。
显然她的评语和如画不同。
如画对碧玉剑的评语是:“屁什么剑。”
她慢慢用双手把剑举起来,举到头上,又仰头望着。
她的身材娇弱,碧玉剑的剑身却是阔大厚重的。
所以她举着碧玉剑的样子,就象在举着一把碧绿宽厚的砍刀,仿佛要不堪重负,要折断她纤细的腰肢。
痛苦忽然撕裂在燕碧城的身体里,他的眼中随之而起的,却是一片凝固的冰寒。
他手里握着的酒,已经在瞬间结成冰,又在瞬间融化,蒸腾挥发出去。
碧玉剑忽然发出了一阵轻柔的鸣叫,剑身也在轻轻抖动。
楚飞烟急忙把剑放下来,剑却已经安静,宁静的浮绕着碧绿的光芒,仿佛在同自己做着一个有趣的游戏。
“你的剑自己会出声音的吗?”楚飞烟的面色已经惊骇。
“有时候会。”燕碧城淡淡地说。
“什么时候会?”
燕碧城叹息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已经把剑放回了鞘里,用双手捧着递回给他:“好神奇的剑,只是不知道,它是不是喜欢......”
燕碧城已经把剑接过,她却低下头,没有说完这句话。
“......它是不是喜欢我。”这是她原来要说的话。
她却并没有说完。
也许她不敢说完。
“谢谢燕三公子赐剑一观。”她坐下来:“我知道有这种荣幸的人,并不多的。”
“其实也没有几个人想看我的剑。”燕碧城笑着说。
她也立刻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
“那封信,你还保存着吗?”
“是。”她为他倒满酒,轻声应到:“我一直贴身带着。”她放下酒坛,却拿起酒杯:“飞烟敬公子一杯。”
这一次两个人一起干了一杯。
“我能不能再看看这封信?”燕碧城说。
“当然可以。”她从怀里把信掏出来,轻轻展开,递到他手里。
他接过信的时候,觉得信上还有她的体温。
他在看着这封信的时候,甚至觉得他还能在上面闻到她的气息。
这种气息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在那个惊心动魄的午夜里闻到过。
他不得不承认,他并不讨厌这种气息,她的味道。
实际上他很喜欢这种味道,这种味道闻起来......
“这封信上,实在看不出什么。”他用这个问题打断了他自己的联想。
“我也看过好多次了,也没看出过什么。”
“只从字迹,无法判定这封信是花门主写下的。”
“不能的。”楚飞烟说:“只是别的人,应该不会知道门主和我的约定,门主也曾经清楚地告诉我,这件事情,只有她和我两个人知道。”
“如果这封信是在花门主危难的时候写下来的,又怎么能送到这间客栈里来?”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楚飞烟叹息着说:“也许门主有什么周详的安排。”
“看起来,我们真的被困住了,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如何继续查下去。”
“是很难,铁壁门也已经不复存在。也许......”她低下头说:“也许我知道的那些秘密,会真的有什么线索,我自己虽然想不到,但也许公子见多识广,却能找出关联的。”
“我对于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不会比你更多。”燕碧城说:“所以如果你想不到什么,我也不会有什么发现,而且这毕竟是你师门的秘密。”
“无妨的。”楚飞烟急忙说:“师门已经不在,只要能找出真相为师父报仇,不管怎样我都愿意的。”
她的眼睛里浮起了痛苦。
“我也并不喜欢知道这些无关的人在背地里做的事情。”燕碧城说:“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不想知道。”
“可是公子......”楚飞烟说:“真的无妨的,公子听一听,若有发现最好,若没有也没什么的。”
“我不想听。”
“公子......”
“你不要说了。”燕碧城扬声说:“你的那些秘密,我并不想知道。”
他痛恨这些秘密,所谓江湖上的秘密,他也痛恨这个江湖,他却不能不活在里面。
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总是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其中的一个纠缠着他,把他陷进了一片黑暗当中。
一个可怕,惊天的秘密。
这个秘密让如画出卖了他,也把她自己在忽然间就葬送在一条冰河里。
带着他曾经鲜活温暖的心一起。
于是他变成了一块冰。
楚飞烟已经低下头,不再说话。
她的这些秘密大多是肮脏的,用肮脏的手段得来。
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越肮脏的秘密,却越有价值。
这些秘密现在在她脑子里,心里,在她的记忆里。
他的话和冷淡,也让她感觉到,她自己也已经因为这些秘密,变得肮脏。
她显得格外的娇弱。
燕碧城轻轻呼出一口气,过了半天,才低声说:“对不起,我的心情不好。”
“不怪公子的。”她抬起头,眼中已经有泪光在闪动,却不肯流下来:“是我太固执,一时心急,我自己也知道,这些秘密,帮不上什么忙的。”
“你......不要伤心。”燕碧城淡淡地说,他的心底,却在做着一个极其深沉的叹息。
楚飞烟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她却笑着:“我没事,公子不必为我担心。”在她的泪水下面,她的笑容,却是欢乐的。
......就像那一晚在那间荒废的木屋里面,他一直所闻到的味道。
他终于还是完成了这个他并不想完成的联想。
第八十四章 一纸千金
他的另外一个联想也立刻随之开始。
关于那一晚的联想。
那一晚如画是如何痛楚着把自己交给他,却无法说出她心里面所有的哀痛,绝望......
这一次止住联想的是一阵寒气,从他心底泛上来的寒气。
因为仇恨生出的寒气,是能止住悲痛的唯一方法。
所以如果悲痛不能消逝,这种冰寒就不会走。
他的悲痛无法消逝。
仇恨也是。
他伸手把信递还给她,她伸过手来接,她的泪还没有干。
她的手还在轻微发着抖。
于是在收回的时候,她把自己的酒杯碰倒了,很快的碰倒,于是整杯的酒,几乎全部都溅在她手里的信上。
“对不起......”她急促着说,急忙用她的袖子去擦。
擦了半天,她松了一口气:“还好,字迹没有被抹坏。”她对着烛光仔细地看:“好像已经干透了,这张纸这么轻薄,感觉起来就象丝帛,仿佛不吸水的。”
“我看看。”燕碧城忽然说。
他把信纸放在桌子上,把他杯子里的酒,全部泼了上去。
在楚飞烟惊讶的目光里,他用他的手在信纸上四处涂抹着。
字迹依然完好如初。
他把信纸提起来,酒液从纸上流淌到桌子上,信纸却依然平整如常。
“好奇怪的纸。”楚飞烟瞪大眼睛说。
“这不是普通的纸。”燕碧城思索着:“这种纸要写上字,也需要一种很特殊的墨。”
“可信上是血迹啊?”
“不错,是血迹,除了这种墨,就只有血,才能写的上去。”
“写上去就不会脱落吗?”
“据说要在水里泡半年才会开始脱落,如果用普通的墨,却能随时抹掉。”
“你见过这种纸?”
燕碧城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听说过,伊千金这个人?”
“没有。”楚飞烟摇了摇头:“这个人很有钱吗?”
“他并不是江湖中人,但他的确很有钱,他的绰号,叫做一纸千金。”
“他是做纸的?”
“是。”
“你是说,这张纸就是他做的?”
“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你没见过这种纸,可你......”
“我的确没有见过,但我曾经听家父提起过这个人,这种纸。”燕碧城说:“皇宫里用的纸,就是从他这里订做的。”
“难道皇上写字,就用这种纸吗?”
“也许是。”燕碧城叹了口气:“大概很少有人想得到,如此的一张纸,要多少银子。”
“这位一纸千金在哪里?”
“京城。”
“公子能确定,这张纸一定是他做的吗?”
“这种纸还有一个特点。”燕碧城说:“极难燃烧。”
“我们试一下。”楚飞烟几乎跑着出了客厅。
她的匕首很小巧,也很精致,并且闪亮。
就像如画的匕首一样。
她很小心的裁下一片,放在了烛火上。
过了半天,这片纸才着起来,却在她从火上拿开的时候,火焰也很快熄灭了。
“没错了。”她看着燕碧城,惊喜着说。
“现在的问题是......”燕碧城凝视着她:“在你的记忆中,你师父,是不是曾经用过这种纸?”
“从来没有过。”楚飞烟很郑重的说:“在门里的时候,师父和我很亲近,几乎无话不说的,她的随身用品,饮食起居,我也常常关心的,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自己去做,我其实一直当她......”
她已经哀痛。
燕碧城缓慢的说:“我能理解。”
“所以我可以肯定,门主她.....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纸。”楚飞烟摇了摇头,已经平静下来。
燕碧城点了点头:“想必能买得起这种纸的人并不多。”
“应该很少的。”
“所以......”燕碧城说:“我们应该去找一纸千金,就可以找到纸的去向,大概会发现一些什么。”
“一定会有线索的。”
“伊千金的这门手艺,是从他父亲传下来的。”燕碧城忽然说:“他父亲叫伊百金。”
“那么他儿子大概叫伊万金。”楚飞烟轻声笑了起来。
“也许是。”燕碧城看着她,也不由的微笑。
“我们明天是不是就要去京城?”
“是。明天一早就启程。”
楚飞烟低下头想了想说:“这么说......这封信并不是门主留下来的......公子以为呢?”
“现在还不清楚,有可能不是,也有可能,是花门主做出了别的安排。”
燕碧城顿了顿,“我也在想,你离开五花八色门已经五年了,在这段时间里,花门主也许已经改变了习惯......”
“我知道。”楚飞烟说:“我也想到了,可是我并不相信。我真的了解门主,她不会花这么高的价钱去买这种纸来用的,她并不是一个挥霍无度的人,而且,目前的情况......”
“是,目前的情况,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楚飞烟笑着点头:“公子说的是。”又欢快起来:“你看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个有用的线索。”
燕碧城叹息着:“希望这一次这个线索,真的有用。”
“会。”楚飞烟说:“会有用的,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碰倒了那杯酒,我也不会想到要去验这张纸的纸质。”
“公子客气了。”她温柔起来,又低下头:“一直都是飞烟在感激公子的。”
燕碧城沉默下来。
屋子里重新安静。
“公子不要总想心事。”楚飞烟端起酒杯,笑着说:“飞烟再敬公子一杯,也祝愿我们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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