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地方晃悠的偷儿们,全都涌到老东门;平均每个逛东门的深圳人,背后都会跟上三个以上的小偷。警察一来,他们就一哄而散;警察一走,大家重新开张。累得东门派出所的干警两脚发肿。其中有个文书,是个胖子,人手不够就把他顶上去,不到一周,人疲得就像非洲难民似的。
那阵子熬夜呵,整个人都空了,心里面就像架个火炉子在烧。没过多久,深圳“减肥”热,小胖子文书辞职下海,开了家“减肥俱乐部”,首创“脂肪燃烧减肥法”,据说创意和灵感就是从这儿来的。
现在,他的“减肥俱乐部”开遍全国,一个人玩两部“宝马”,一辆“奔驰”。
刘所长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一准会喝得烂醉;醉完过后,改天喝酒还讲:一捋胳臂:“俺讲个笑话。”接着就讲小偷没打开锁,将门板卸下来的故事。
“卸门板”的故事在深圳流传了好几年,都是当成笑话讲的。不过,传到将军锁厂乔大羽的耳朵里,可就不是笑话了。那是什么?是商机。
乔大羽微微一笑,抠着鼻孔,陷入了沉思。
1989年春天,中国第一张“将军”牌防盗门在深圳问世。
乔大羽的脑袋瓜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那里面每个细胞都饱含智慧的种子。
他自己也明白价值所在,最喜欢和女孩子交往,尤其是年轻美貌的少妇,希望通过这一载体,传播智慧,播撒智慧的种子。
乔大羽的厂生产防盗门,也推销防盗门。他的推销手法也和别人不一样。他喜欢场子。喜欢设一个场子,当场做生意。以前在赛格广场附近,天空中经常飘满红气球,底下缀着五颜六色的条幅,那地方就是乔大羽的场子。
那地方一排排摆着将军锁厂生产的防盗门,各种型号,各式各样的都有,地上放着钳子、斧头、撬杠、钢锯,客户当场验货,满意就签订单。
那会儿,乔大羽的订单做不完。客户都是扛着整麻袋的钞票,在他厂里催货。后来,全国各地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防盗门厂,他这儿才退潮。
人往往在最风光的时候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乔大羽在生意做得最火爆的时候,说错了一句话;这句话差点酿成和深圳小偷的火并。
乔大羽的生意,用江湖人的话叫“抢食”,与偷儿们是一对水火不相容的兄弟。偷儿多,他的生意就火;生意火,就要不断给偷儿们制造技术难度,偷儿们被难住了,就没饭吃。你不让我吃饭我不恼你恼谁?
平时乔大羽做事说话都比较低调,千不该万不该他搞了个“有奖促销”。
当时在《深圳特区报》的报眼位置登了个大广告,大意是将军锁厂新研制了一种新型防盗门,名叫“气死贼”,有人在24小时内当场开锁,奖金10万元人民币云云。
他这一招果然管用,一下子将深圳人的眼球都吸引到门上,不过偷儿们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这就和古人打擂比武一个道理,乔大羽要“脚踢南山猛虎,手擒北海蛟龙”。偷儿们的脸往哪儿撂?一个个摩拳擦掌,要上擂台出口恶气。
不过,这事儿让“偷王”七爷按下了。七爷淡淡地说了句话:“咱的活儿是吃饭的,不是治气的。”那意思是他摆他的擂台,咱混咱的日子,两不相干。
当然,也有那些外地来的,心胸狭窄的偷儿当场犯险,结果手艺不到家出丑不说,一下擂台就被人群里的便衣盯上了。
这一日,乔大羽在国贸旋转餐厅接待几位东北大佬,这帮人财大气粗,挥金如土不说,酒量那就像没底的海。
一开始,大家斯斯文文,杯对杯;不一会,将上衣一脱,碗对碗;最后干脆一人抱瓶茅台,嘴对嘴。
平日里乔大羽不喝酒,这回知道有东北客,还专门请了两个“酒仙”护驾,都是能喝一斤以上的主儿。结果,那几个东北人还咋地不咋地,他们先钻桌子底下去了。
东北人喝酒大家都知道,喝红了眼,连老虎的眉毛都敢拔。“喝!你……你……不喝就是不仗义!”一个东北老客揪住乔大羽的领子不撒手,再不喝眼看酒瓶子往头上招呼。
乔大羽架不住东北的“死缠烂打”功,勉强焖了两盅,然后借故上厕所溜了出去。下楼后天旋地转,飘飘欲仙,比在餐厅旋转得还清爽。
这时,他手中的大哥大响了,说是又有客户送花篮、放气球,请他到赛格广场讲几句话。
乔大羽一直认为赛格的场子摆得经典。以前卖野药,在老东门设场子透着亲切;这会儿卖锁,在华强北设场子透着高深——那里是中国人的“硅谷”,做的可都是高科技的玩意儿。
撂下电话,乔大羽钻进他的“奔驰”车,一路鸣笛,直奔华强北。
当时,华强北的天空艳阳高照,他的场子上方全是大红的气球,映红半块天;四下里彩旗飘扬,锣鼓震得地面直晃悠;还没到地方,就被溢出的气氛所包围。
这是一种容易让人激动的气氛。乔大羽远远的听见锣鼓家什咚咚咚响,耳朵就竖了起来,眼睛就睁大了一倍,血液一股劲地往上灌。
乔大羽站在主席台上,望着台下数不清的陌生面孔,一激动忘记了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也是酒闹得,往日遇到这种场合,乔大羽神采飞扬。此时,神采飞扬的乔大羽显得拘谨笨拙,一激动调门拔到高八度,就是人们常说的声嘶力竭。
他扯着嗓子道:“都道深圳有能人,那是没碰我这把锁这扇门,家里安上我的门,神偷也要避三分……”
他仿佛又回到当年卖野药的场子里,满口老江湖的词汇,说到兴奋处,一跺脚,一挑大拇指,拉开架势:“今日哪位朋友破了我的门,我一时三刻卷包袱,我出深圳!”
乔大羽的表演搏得一片叫好声。他哈哈一笑,抱拳拱手,退到后台……
第二天早晨,乔大羽一梦醒来,心里咯噔一声:说漏嘴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酒醒之后,他一品味昨天的话,汗珠子立刻从脊梁骨冒了出来。他是个老江湖,人家放个闷屁都能嗅出腥膻。
来了,嘴巴痛快,报应也来得快。
乔大羽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此时他躺在自己的秘密别墅里。这儿是他的快活林,只有他和司机以及新搞上的漂亮秘书知道。司机早就回家睡觉了,小秘被他折腾半宿,这会还在梦里呻吟呢。
可是,他卧室的门大敞着,客厅中灯火辉煌,飘来一股股燥人的旱烟味。
来了,报应来了。乔大羽的心像小鼓一般,咚咚敲得皮肉胀痛。他反复琢磨半天,没有一丝头绪;最后,索性心一横,跳下床,抓起衣服冲到门口。
乔大羽露出光秃的脑袋。客厅里静得吓人,只听见墙角的仿古座钟来回摆动的声音。
没有人?
不!在宽大的意大利沙发中,蹲着一位干瘪的独臂老头。他的身体就像透明一般,丝毫不起眼;若不是手里端着细长的烟袋锅,差点从乔大羽的眼中滑过去。
是他?!乔大羽的头倏地缩了回去。
过了一盏茶功夫,乔大羽西装革履从卧室里冒了出来;他一溜小跑,腰弓得如同南澳的龙虾仔。
“哎哟!这是哪阵风,惊了您老人家的驾。”他说。
小老头不说话,只顾眯着眼睛吸烟。仿佛他到这儿,就是为了抽他的旱烟。
乔大羽轻咳一声,从卧室里走出一位穿长裙的女孩,白嫩的手托着带盘的紫砂小壶。
她半跪在玻璃茶几旁边,端起壶冲了盏茶,递到乔大羽手里。
乔大羽摆摆手,那女孩退了回去。乔大羽见没了旁人,双手捧杯盏,躬身相敬。
“七爷爷。”他叫道。老头斜睨了一眼,不说话。
“七爷爷。” 乔大羽嬉皮笑脸地说:“弄这事还不是卖的糊弄买的,做广告当不得真!” 老头依然不说话。
乔大羽沉不住气了,双膝跪倒道:“七爷爷,都怨小的贪了几盅酒,口没遮拦,犯了您老的忌讳。”
“都是为了吃饭嘛!”他抬高声音,又为自己辩护。
小老头轻声一笑,说:“大羽,我知道这是市场经济,讲竞争,我也是为了吃口饭,来领赏的。”
乔大羽的脸胀得通红道:“瞧您老说的,我这点道行,在您眼里屁钱不值。”
老头道:“不说谎,都是手艺人,靠本事吃饭哩。”
乔大羽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起身快步走进卧室,眨眼间从里面拎出个枕头大小的包袱。
“就这么点现金,要不您老交代个数,改日小的登门拜访。”
小老头在鞋跟上磕磕烟锅,搭在肩上,将唯一的手探进包袱,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道:“不值这么多,没走空就好。”说着,一闪身没了踪影。
“记住,路别总往绝处走。”人没影了,话兀自在客厅盘旋。
乔大羽站在厅中间,楞了半晌,丢下手中的包袱,一屁股蹲在上面。
那小秘书手扶门框,探出头,问道:“这小老头是谁?”
乔大羽仰面躺在地板上,扑哧一笑,自语道:“小老头?在深圳敢叫七爷小老头?”
突然,他一骨碌爬起来,指着小秘书的鼻子:“马上停了报纸广告,撤掉华强北的场子!”
是的。在深圳,没人敢把神偷小七叫做“老头”。
第二章 我是个诗人,却成了小偷
“神偷小七”是我师父,他的名字早就没人记得,尊敬他的人都叫他“七爷”。“七爷”和我之间故事很多,他除了指导我技术之外,还是我两只手的主人——早在几年前,我的手就已经不属于自己,它们被“七爷”买走了。
几年前,我是一个诗人;在京城漂泊,趴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写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句子。像“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等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想当年,京城里有一大群像我这样自命不凡的人。
那时候,诗人都很穷,不象现在有地产商包养;用一句欠文雅的话形容,那时候我们穷得卵蛋叮当响。
尽管这样,我们毫不在乎,常常邀三、五知己,钻到胡同里的小酒馆乐呵。“一盘凉拌海带丝;一盘炒饼;二锅头随喝随上。”我们冲老板娘吆喝。因为经常来,老板娘也不见怪,诗人诗人的叫,透着亲热。
几杯酒下肚之后,哥们儿一个个活泛起来,筷子往桌上啪一搁,道:“今儿高兴,谁得了好句子,咱们切磋切磋。”
另一位就站起身,一脸的严肃,说:“今儿早晨我拉肚子,跑厕所的功夫来灵感啦,各位老师给批评批评。”
他是个少白头,不到三十岁,就成了“白毛男”,给人一种沧桑感,再加上长发齐肩,简直酷毙了。
“疯狂的鸡冠花。”那哥们干咳一声,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疯狂的鸡冠花。”
“是什么带着神秘的暗示
在战栗的高空盘旋尖叫?
是什么狂舞着如蝠的翅膀
在烈风中燃烧?”
“啊,鸡冠花
你这来自地狱的小火焰
就像一百个初夜中的少女
分张着饥渴的大腿
在痛苦中快乐地奔跑”
……
那哥们是标准的男高音,比帕瓦罗尼差不多少。激昂处,泛白的长发舞动,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声波震得斑驳的墙皮簌簌直响,往往吓人一跳。
每到这个时候,喧闹的酒馆一片寂静;北京人毕竟是大都之民,处变不惊;等我们折腾完,他们附合地鼓鼓掌,继续聊他们的。
现在想起来,那会儿真是我生命中最闪亮的日子。
在北京当诗人的时候,我曾疯狂地爱上一位摇滚女歌手;她叫毛葳,是金太阳乐队的女主唱。
毛葳以前是一个书商家的小保姆,那书商曾在湖南电视台工作过,主持策划了中国第一套限量版金字《二十四史》,后来他把这套书折腾上市,坐庄家,玩股票,变成“亿万富豪”。据说因为这个,省里还给他一个政协委员的头衔。现在则一落千丈,还是因为这个,成了“诈骗在逃犯”,据说躲在北美洲一个印第安人的部落里。
书商和张俊似是亲戚。老张是我们当时的穷哥们之一,写诗,写歌词,当时还没成为“药业大亨”、“歌坛大鳄”。
那时候,我们都渴望出名;渴望缪斯女神抛来媚眼,引灵感之水,浇灌我们饥渴的心田。直截了当地说吧,就是一夜之间名扬天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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