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醉庸阁下熙熙攘攘的人流。
她一袭红衣,慵懒地倚在二楼栏杆处,颇有些无聊。魅惑撩人的妆容下,是微蹙的眉头。
街上的人一声不响,都只是匆匆赶路,从街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再匆匆地赶回来。
“无聊,这些蛇虫鼠蚁,没有半分乐趣!”女子开口,声音如银铃般悦耳。纤纤玉手轻挥,身旁事物竟化作泥沙,随风而去。
原来不过是一片断壁残垣。
一只池梦骑在树枝上,把脑袋放在分叉处,无聊地甩动着她毛茸茸的大尾巴。
“啊!啊!啊!啊!啊嚏!!!”
树叶一阵剧烈的抖动。
“我的姑奶奶!能否让老朽睡个懒觉?你的尾巴,非要在我鼻子旁边晃悠吗?”
池梦又轻叹一口气:“许长风,这里不好玩,我想出去看看。”
树干上幻出一张老人的脸。一根树枝把池梦缠绕,轻轻丢了出去。池梦灵巧翻身,稳稳落到了地上。
“不行。外面很危险。猎人的弓箭,陷阱,嗜血的猎狗,每一样都足够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还记得你屁股上的伤疤吗?”
池梦用雪白的爪子去拨弄地上的蚂蚁,一只蚂蚁的食物弄丢了,它着急得转圈圈,对着池梦挥舞着它的拳头。
“我现在可不一样咯!都过了五百年了,遇到猎人我也不怕!”池梦伸出爪子把那只蚂蚁摁死。其余蚂蚁纷纷逃散。
“所以外面更危险,想要对付你的,就不止是猎人了。你知道他们怎么称呼你吗?……妖怪。”
“……唉……”池梦又爬到了树上,“真烦,最近有点掉毛,难道是睡眠不够?”
许长风的枝叶编成了一张吊床,池梦蜷缩在里面,想要做一个美美的梦……
梦里有风吹过,沙沙的响声。好像有只手在她的脑袋上抚摸,很温柔的触感。她微微睁眼,月光照到了她的眼睛,她嘟囔了一句什么,许长风的枝叶覆盖过来,挡住了风月。
她便安静地睡着。
二:随你去到远方的,只能是我。有我和日月的陪伴,多远的路,抵达都只在瞬间。
艳阳高照,醉庸阁下熙熙攘攘的人流。
她一袭红衣,慵懒地倚在二楼栏杆处,颇有些无聊。
密集的人流中,他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谁让他是个池天呢,一袭白色衣袍,白得发光,一尘不染,在粗布麻衣中已经很是扎眼。一颗铮亮的头反射着阳光,还闪到了她的眼睛。
于是她的眼睛难得地亮了。
这是个年轻的池天,双目如火,炯炯有神。
“小池天,进来喝杯酒呀!”
池梦指尖轻绕,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便从醉庸楼走出,招呼了一声。
池天抬头看了池梦一眼。
不过是几百年道行的小妖精,身上煞气稀薄,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魔。他急着赶路懒得搭理也就算了,怎么还敢来主动招惹?
池梦被这眼神一惊,故作镇定地回过头去,用蒲扇把脸挡住了半边。
“庸人自醉何须酒。”池天轻声吟道,“你这醉庸阁,恐怕没什么生意吧?小狐狸?”
池天仰头,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和着灿烂的笑。
好像是寒冬里的冰块绽裂,渗出清澈的水,流到冒着热气的温泉里……池梦对于人类的好奇,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许长风问她,为什么每天都要花上几个时辰的时间来玩这个无聊的幻术呢?
从她学会幻术开始,两百年的时间里,许长风底下的小生命们便没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时常被她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被逼迫着模仿各种各样的人。
她说:“人间就是这样的呀。醉庸阁,楼上的美丽女子,楼里的纸醉金迷,楼下的匆匆行人。”
许长风想起五百年前的她,还只是一只几个月大的狐狸,偷偷跑到很远以外的地方,跑到了大街上,猎人见到这一只毛发火红的小狐狸,便放狗去咬。她吓得魂飞魄散,好在终究在丧命之前跑到了许长风所能掌控的范围内,小命保住了,屁股上被猎狗抓了很深的一道口子。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便撅着屁股,向别人吹嘘她的人间之旅,在一片惊叹声中露出满足的笑……
原来人类不仅是醉庸阁上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原来人类不仅是醉庸阁里胡吃海喝的脑满肠肥,原来人类不仅是醉庸阁下焦虑不安的匆匆行人……
原来人类中还有这样的人,能携着微风,带着暖阳,有世间一切美好相伴……
那是不是还有更多种类的人呢?就像栖在同一棵树上的鸟,也有黑的,白的,灰的……
池天哈哈大笑:“抱歉,让你觉得人间不过如此。”
“人间还有怎样的人呢?”
“我是池天,我只能看到两种人,一种能渡,一种难渡。”
“我想去看看,也许我能看到更多种类的人。”
“路很远哟。小狐狸。”
“只怕人间不够大。”
池天行在路上,白衣,黑鞋,手中一串神帝珠,心中一尊大神帝,足矣。
可他后面跟着一只皮毛火红的小狐狸,兴高采烈地跳着,跑着。
三:你的眼睛是人间最温柔的太阳,你看着我的时候,黑暗无所遁形,我便只剩光明。
池天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他们出发不久便在密林中遇到猛虎挡路,是一只具有千年道行的妖怪。
池梦上窜下跳地施展她的法术,密林里一时间火花四射,烟雾弥漫,五彩斑斓。
猛虎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迷住了,趴在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只玩得不亦乐乎的狐狸。
而池天已经在一旁笑得生活不能自理。
“死池天,你还笑!快跑,我来拦住它!”池梦又气又急,挥出一团光球砸到猛虎脸上,猛虎微微闭眼,冷哼一声,眼神中流露出不屑。
“哈哈哈哈!”池天笑得直不起腰。
一声虎啸,池梦倒飞出去。猛虎露出凶相,它已经玩够了,接下来是进食的时间。
“妈呀!”池梦想着,“这就完了?我还没看到人间呢……”
然后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
“阿弥陀神帝。”
“轰!”
池天把池梦提起来,放到了肩上。
池梦回头望去,那只猛虎四肢伸展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上方一个金色的“卍”字缓缓旋转。
“怎么想着让我先走呢?”池天问。
“……”
“怎么不说话?吓傻了吗?”
“……”池梦生着闷气,明明有一招制敌的本事,偏偏不出手,明摆着要看她出丑,还在一旁笑得那么开心。
池天很讨人喜欢,这让池梦很不爽。
池天白吃白喝的时候,总是去找女施主。那些女人见到这么漂亮的小池天,也很乐意给他食物,并且和他聊聊神帝法,言语中不乏表达自己的寂寞和对他的倾慕。
“你不是个好池天,你贪恋女色。”池梦趴在他的肩上,故意用尾巴去蹭他的脸。
“食色,性也!”池天熟练地提起她的尾巴,把池梦丢到一旁,“因色入魔,萎靡不堪,下者;因色而乐,因礼克己,中者;因性而起,因心而止,上者。阿弥陀神帝。”
池梦变成一个红衣女子,环着他的脖子,媚笑道:“你是上还是下呢?”
池天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她,四目相对。池天始终面色如常,微微带笑。池梦却感觉有些燥热,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还不走开,你就再也别想吃到糖葫芦。”
池天说话做事永远是那么平静。
“池天,为什么人都喜欢呆在同一个地方,而不像我们一样不停走呢?”
“因为他们有牵挂。”
“池天,你一直在赶路,你到底要赶去什么地方呢?”
“当我不想走的时候,所停下来的地方,就是终点。”
“池天,你才活了二十多年,我可活了五百多年,可为什么你知道的比我多呢?”
“成长不在于时间,在于经历。”
四:你化作了风,常伴于我身畔。我闭眼,听到你的嗫语,你说,你永远都在,只要我不睁眼去寻。
池梦知道,眼前这座恢宏的寺庙,不是池天的终点,但他必须要在这停留一阵子。
“留风大师,莅临敝寺,不胜荣幸。”
池天点头还礼。
看到那些人都对池天尊敬有加,池梦心中有说不出的愉悦。
主持道:“留风大师云游四方,意在何处?”
留风道:“无意。”
主持道:“留风大师身旁常有秽物相伴,意在何处?”
留风肩头的池梦露出了尖牙利爪,这个出言不逊的老池天明显就是在说自己。
“皆为生灵,何来优劣之分?”
池天相见,免不了要“论法”,池梦把这叫做池天吵架——她已经见过不少次了。留风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总能让对方哑口无言。池梦觉得,吵架最厉害的,除了上次那个用方言把自己骂得一脸迷茫的卖菜大妈,便是留风了。
但这一次,留风额头流下一串汗珠。池梦心疼地用爪子帮他擦去。
面前那个面色严峻的老池天,看上去有一百多岁,苍老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嘴巴不停地蠕动着。
“何为渡己?”
“放下执念。无欲无求”
“渡人也是执念,也要放吗?”
“不放。”
“不放如何渡己?己不渡,如何渡人?”
“……”
留风已是满头大汗。池梦面色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
“为何要渡人?为何要渡己?为何要渡万物?”
“为成神帝……”
“哈!你错了,是为渡人而渡,岂因一己之私!”
“……”
留风微叹一口气。
老池天还要再说,池梦吼道:“够了!”
池梦不太懂,留风以前与人论法,哪怕占尽上风,也会及时收手,从未把人逼到这种境地。
老池天微有怒色,一旁弟子骂道:“哪来的畜牲,竟敢在此喧哗!留风技不如人,只能怪自己神帝学不精,如今败于我师父,竟然还要靠一只狐狸精来撑腰!”
池梦低吼一声,眼神凌厉。
“小狐狸,莫要多言。”留风道。
“哼!这个咄咄逼人的老池天,目光短浅,满口歪理,是否渡人,是否成神帝,在行而不在言,你嘴上说的好听,干的却是令人不齿的事!”
“在行而不在言……”留风喃喃自语,眼神逐渐清明。
“你哪怕赢了留风,也是因为你满心只想着怎么赢他!如此求胜心切,你自己又能否渡得了自己?你是赢在了嘴上,输在了行上。两人的高低,神帝祖会怎么评判呢?”
“住口!”老池天声如洪钟,“小小妖孽,不知天高地厚,妄加评论,从你口中说出神帝祖之名,乃是我神帝门莫大的耻辱!”
老池天衣衫无风自动,瞪圆的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过来,池梦被压到地上,动弹不得。
“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斩了你这个妖魔!”
“阿弥陀神帝。”
池梦身上压力顿时散去。
留风站起身来,道:“小衣甘拜下风,就此告别贵寺。”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下第一大寺的名头这么下贱吗?”一个小沙弥道。
留风微微思索,轻声笑道:“对呀。”
“把那只狐狸精给我杀了!”
留风把池梦放到肩上:“恐怕……”
五:并非你有多么难忘,只是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提醒着我,你曾陪我来过那里。
艳阳高照,醉庸阁下熙熙攘攘的人流。
她一袭红衣,慵懒地倚在二楼栏杆处,颇有些无聊。魅惑撩人的妆容下,是微蹙的眉头。
过了许久许久,人群中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于是她便挥挥手。
一只小老鼠奶声奶气地问她:“狐奶奶,我好想去外面看看,人间是什么样的呀?”
池梦笑道:“就是这样,只有一座醉庸阁,只有这样的人,自私的,不安的,愤怒的,迷茫的……”
她笑着,轻轻趴在一株绿色幼苗身边,用鼻尖轻轻蹭了蹭。
“狐奶奶,你说说你屁股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呀?你有两千年的道行,还有谁能伤到你吗?”
“那时候呀,我还跟你一样大呢……这里还有一颗巨大的树……”
……
池梦看着夕阳,圆圆的,暖暖的,就好像某个人的脑袋一样。那个死光头拼命护着自己,结果死在了自己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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