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梅这样拉着我,我也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硬被她拽着。
不知道走了多远,一段更为陡峭的山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岩壁,岩壁上有个山洞。
那山洞幽冷空寂,更是深邃漆黑。
覃梅将我拽进了山洞里头。
耳边逐渐听到嘈杂的声响,闻到一些难闻的尿骚,以及臭味。
晦暗的视线中,我瞧见洞里头有很多人。
这些人都伤痕累累,疲惫不堪,有的人倒在地上呼吸微弱……
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是男人……
哗啦一声,铁链被丢在了地上。
覃梅的面色更痛苦,她死死的捂着小腹。
我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来。
那些男人有很多都是半昏迷状态,有几个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了。
能动弹的躲到了墙角上贴着,他们眼中都是极致的恐惧,身体颤栗不止!
我注意到我们进来的内侧洞壁,旁边杵着两个老头。
这两人眼睛睁的极大,似是覃梅的杏眼。
这必定是他们撞了祟,在这里守着不让其余人逃命?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覃梅忽然神色凶厉的朝着地上一个有进气没出气的男人走去。
她到了跟前,一把拔出腹部的匕首,狠狠的朝着那男人的脖子上扎去!
“媳……媳妇……”那男人的眼中尽是恐惧和哀求,他愣是被吓哭了……
而他的话,更让我心头惊怒不已。
这人,就是害了覃梅的元凶?!
若非是他把覃梅买回来,又让那么多男人去凌辱她,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
我看他的眼神极度厌恶,可我更不能让覃梅现在杀人!
我猛地往前蹿去,要阻止覃梅!
可脚下忽然一阵大力,我还没冲出去,竟是一个狗啃泥的动作摔下去!
我闷哼一声,摔得七荤八素。
后边儿竟是那两个守着洞口的老头,其中一个抓住了铁链……
眼瞅着覃梅就要得手,那男人要血溅当场!
忽而,覃梅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她冷不丁的扭过头来。
她看的并不是我,而是洞口。
忽然间,覃梅的眼中死寂怨恨更多,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竟是朝着洞外走去……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都没有管我……
转眼间,覃梅就消失不见。
我闷哼着从地上爬起来,那老头也没继续拽着铁链,而是麻木的看着我们。
洞内的地面都是枯草,不少村民扫过我,眼神更是绝望。
我盯着地上那男人,盯着看了许久。
不过我没靠近他,脑中在飞快思绪……
覃梅不会无缘无故的忽然出去,肯定是柳化道,何雉跟着。
他们见我们到了地方,也就弄出来了动静……
我刚想到这里,洞口外面便陡然响起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
下一瞬,粗重冷冽的咒法声赫然响起。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今辰破土,万事吉昌!金锄一举,瑞满山岗,鬼魅凶恶,远去他方!”
“金锄再举,起圹安详,千秋百岁,富贵永昌!”
咒法声响彻之后,女人的惨叫声更痛苦。
“覃梅!束手就擒,否则,魂飞魄散!”柳化道的喝声更为严厉。
洞壁内的那些村民,他们的眼中顿时迸发出绝处逢生的惊喜。
“有……有人来救我们了?!”
“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我们有救了!”村民们混乱的站起来,不过人又太多,顿时弄得人挤人,还有人踩到了地上的村民,引起一阵骚乱和痛叫。
眼见村民混乱起来,我此时也定下来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都莫要骚乱!外面的是羌族柳家的道士,我是个风水先生,故意让覃梅抓我过来,找到你们。”
“道长会对付覃梅,你们都冷静下来,我会看情况带你们出去!”
我这一声喝完,顿时村民都安静下来很多。
他们惊愕而又感激地看向我。
“先生,小心!”
一个村民猛地抬手,指着我背后,惊惧地喊了一声。
呼哧的破空声传来,我面色微变,直接朝着右侧一闪身。
从我身侧冲过去两人,赫然便是守着洞口的那两老头。
他们的杏眸显得凶狠无比。
右侧的老头嘴唇嗡动,阴毒道:“你们这些男人,都该死!”他语气尖细,活脱脱是个女人的。
后方的村民又被吓得不轻,哆嗦的喊覃梅出来了。
又有人砰地跪在了地上,颤栗无比的说,他没有搞过她,求覃梅放过他!
结果那人又被另一个村民色厉内荏地一脚踹倒,说喊他不要怂,好端端的大男人,被一个死婊子吓到!这不是有道长和先生来救命了吗?!
那人却满脸厌恶和恨意,骂道:“你喊我不要怂?要不是你们几个狗杂碎喜欢弄别人婆娘,提不稳裤子,让大家伙儿跟着你们遭罪!”一时间,那些个村民全都怒目相视。
我脸色变了,却没有功夫阻拦他们。
那两老头狠厉地盯着我。
我本来拔出了腰间的卜刀,可他们只是撞祟,又不是死人,卜刀捅几下恐怕就丧命了。
复而将卜刀别好,我额头上汗水直冒。
这会儿外头何雉和柳化道对付覃梅,我要是将这两个老头引出去,那就是平添麻烦和变数。
两老头阴厉地朝着我靠近,他们双手屈起,干枯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脏兮兮的指甲更是泛黑。
我浑身肌肉绷紧,这打斗之间,我也没办法画符……
之前要是带着符,我也不能引覃梅上钩……
下一瞬,那两老头同时朝着我扑来!
我双臂朝着他们架去。
左右手分别架住了两人,他们气力奇大无比,狠狠地将我朝着地上压去。
我砰的一声翻倒在地上,撞得我五脏翻滚,闷哼一声,险些吐出血来。
也就在这时,忽而一声叱喝传来。
“当头一棒!”
自我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一道棍影瞬间击中了一个老头的头顶。
紧跟着棍起又落,另一道棍影落下,击中另一人!
两老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止!
肩头被人搀扶,我站起身来。
余光就看见何雉出现在眼前,她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我眼皮狂跳,匆匆道:“柳化道能对付那覃梅?!”
何雉却面色古怪,她说道:“他一个人不行,加上我也不行……可还有个帮手,克住了那死女人。”
.我本来心头担忧,我怕是何雉放心不下我,让柳化道一人动手。
可何雉说有帮手,还能克制覃梅,这就让我惊喜之余又愕然。
“羌族的人来了?”我又问道。
“不是羌族人,我得带上你去帮忙,那帮手克制不了太久,不尽快制住覃梅,她还会更凶。”
何雉深吸了一口气,她又说道:“覃梅肚子里头应该是有娃子,你又会接阴,肯定能对付她!”
说着,何雉又低头看着我脚踝,她拔出铡鬼刀,一刀劈了下去。
火花迸射飞溅,那铁链直接被斩断。
紧跟着,何雉扫过一眼洞内村民,她眼中极为厌恶。
“都是你们做的好事!这会儿你们全都不要走,出去一个,覃梅得杀一个!好端端在这里待着,等制住了她,会让你们回村里。”
一部分村民噤若寒蝉,又有一部分,安静之余却脸色煞白……
我大致就能看得出来,这些村民定然有问题……
何雉立即转过身,往外走去。
我匆匆的跟上去,很快,我们两人便出了山洞。
山洞之外,是一片空地,往后才是幽冷密集的丛林。
冷寂的圆月,活像是眼珠,瞪着我们。
远处,覃梅歇斯底里,头发蓬乱散开,凶狠的扑向柳化道。
柳化道面容严厉肃然,他身法极好,躲避覃梅的同时,时不时抽动拂尘。
甚至还抽出腰间桃木剑,飞刺向覃梅!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物,呼哧的煽动着翅膀,正朝着覃梅追去!
这不正是老鸡么?!
我这才明白,何雉口中的帮手是谁!
“一物降一物,接阴婆的老鸡克制母子煞,鸡尾翎和鸡冠血的血术,更是专杀母子煞!”
我刚说完,老鸡陡然跃起,它咯咯一声啼鸣,仰起脖子狠狠的扎向覃梅的后脑勺。
覃梅猛地回过头来,她尖锐的一声嘶吼,直接探手去抓老鸡的脖颈。
老鸡猛地振翅在半空中停顿下来。
可它的爪子,却被覃梅抓住!
覃梅手陡然用力,老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面色大变。
何雉则是大惊失色,她骤然迈步朝着覃梅冲去。
在她冲出的同时,也扔下了背上的大黑木箱。
柳化道抓住了机会,一挥长袖,顿时数道桃木剑飙射而出!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吾今斩除,除去百殃!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
“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紧跟着桃木剑的,又是三把黑漆漆的懋桃剑。
最后爆闪而过的,是一柄青铜剑!
桃木剑和懋桃剑,直接射中了覃梅的后背!
覃梅惨叫一声,手顿时猛地一挥,老鸡就像是破麻袋一般,被她狠狠地砸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哀鸣几声,没有爬起来……
覃梅的速度俨然也快到极致。
她猛地转过身来,竟是以腹部,去接第三把青铜剑!
我此时心焦不已,我既担心老鸡,又怕柳化道下手太狠,直接让覃梅魂飞魄散。
这时,何雉俨然冲到了覃梅的身后。
她陡然跃起,双腿直接落在覃梅的肩头,她双臂狠狠一掰,直接将覃梅的脑袋拧着转了小半!
噗嗤一声轻响,覃梅的腹部中剑!
一道血光闪过,竟是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直接掉落出来……
“李先生!你还在看戏?!此物快要化青,没那么容易对付,快来帮手!”
柳化道一声爆喝,他猛地抬起双臂,又是数道箭影从袖中爆射而出!
“上启九天,下告于地,今日斩草,殃去福至!”
“道士持弓,一箭射天殃,二箭射地殃,三箭射鬼殃!”
“射断凶恶鬼,永远离家乡!”
咒法快到极致,箭影快到极致!
可那覃梅,竟是毫不在意柳化烟一般,她一手接住了半空中那黑漆漆的物事。
骤然挡住了自己的胸前!
月光凄冷,那赫然是一个阴胎!
不过那阴胎双目圆睁,皱巴巴的脸上,皮肤赫然是透青色。
嗤嗤嗤的声响,一把细密的铜箭,全部射在了那阴胎身上。
白雾滋生!
阴胎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只是那滋滋声,就像是油锅里面进了水。
覃梅一甩手,阴胎直接被抛飞而出……
并且在这期间,阴胎落出来之后,覃梅脸上的暗红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泛青……
就与我娘相同的泛青!
当然,她不可能同我娘一样,我娘在水里养了二十年的阴气。
可她却死得格外的绝望痛苦,更是母怨子,甚至刚才还用阴胎挡箭!
这活青尸母煞的凶,就不是我们能料想的了!
覃梅双臂抓住何雉的腿,狠狠将其往前一甩。
何雉痛叫之中,被砸向柳化道!
我心惊之余,心底纵然是不甘和觉得造孽,但也不得不在想狠招。
我们都不一定能在覃梅面前活下来……
还怎么去保住她……
若是有万一,何雉和我都得死在她手中。
心头天人交战,我瞬间也下了狠心。
我直接一把掀开旁边的大黑木箱,迅速地从其中摸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
瓶塞的布,呈现着血液干枯的暗红色,上头扎着数根针头。
我捻出了一根针,也朝着覃梅冲去。
这当口,刚好是覃梅甩飞何雉,何雉砸中柳化道,柳化道也被砸飞的瞬间。
我冲到了覃梅的身后。
覃梅迅速转过身来,我抬手,早已做好了准备,小龙血针直接扎向她眉心!
如今我就只剩下两个手段能对付覃梅。
一个是接阴婆的小龙血针,专门对付母子煞!
最后一个……就是杀术了……
要是小龙血针镇不住她,我就只能用杀术。
我此时还想到八卦虎头镜,要是那宝物还在,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嗤的一声轻响,小龙血针直接扎穿了覃梅的额头。
只不过扎到骨头的时候,像是顿住了一样。
咔嚓一声……
整条针,便直接崩断……
覃梅泛青的眼珠幽幽地盯着我,她右臂屈起,单手成掌,直接朝着我心口扎了下来。
我双目圆睁,心头更是拔凉。
“你敢!”何雉的声音已经成了尖叫,不过她还在地上挣扎起身。
“孽障!住手!”柳化道的吼声更愤怒,几乎破音。
可覃梅却丝毫没有犹疑,甚至手掌更为迅猛落下!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啦!感谢前两天“憨包”书友的三个文学桂冠!
.覃梅的速度太快,快得我无法逃,也没有办法逃!
一时间,脑子里头思绪如电光一般闪过。
我飞速低头,胸口朝着左侧稍微挪了一点儿。
那是我来得及做的最大动作……
下一瞬,覃梅的手掌便扎中我的胸口!
我觉得一股大力砸中胸膛,让我嗓子眼一甜,那力道狠狠的将我往后击飞。
重重落地之后,我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
胸前的唐装裂开了,露出来了半截黑漆漆的砚台。
砚台光滑无比,没有一丝伤痕……
刚才关键时刻,我也只能想到用天干砚来挡。
幸好……
我擦了一把嘴角血迹,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通过拖延这一小段时间,柳化道和何雉也重新围住了覃梅。
覃梅的右臂,自小臂的位置,却像是断了几节似的,无力的耷拉下来。
甚至其手掌的指节都凸出来了白骨……
可即便是如此伤势,她也没有丝毫疼痛之感。
左臂成掌,又朝着何雉抓去。
何雉此时挥舞的已然不是哭丧棒,而是铡鬼刀!
嗡的一声,覃梅竟然单手接住了铡鬼刀的刀刃,手指像是鹰爪一般,死死地将其卡住!
“东北安青石,东南安红石,西南安白石,西北安黑石,穴中安黄石!”
“咒曰,五星八地,神灵保佑,岁星居左,太白居右。萤火在前,辰星立后,镇星守中,避除殃咎!”
“妖异灾变,五星摄按,亡者安宁,生者福寿!急急如律令!”
柳化道飞速地绕着覃梅一圈,五道不同的石块,分别射出。
四色石块落至她四方,一块黄色石子,落至覃梅头顶!
那一瞬间,覃梅的身体就像是呆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何雉的铡鬼刀,她自然也挡不住。
咔嚓一声,自虎口的位置,覃梅的大拇指被削飞。
也就在这时,我骤然觉得空气中的氛围变了……
前一刻还是凶厉,而这一瞬间,冷意更强。
好似四面八方都能听到一个女人在呜咽地哭泣。
何雉猛地再扬起铡鬼刀,她大惊失色:“破尸了!”
柳化道面色铁青,喝道:“破尸更凶,葬不了她,得赶紧诛魂,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下一瞬,柳化道飞速到了覃梅跟前。
我自是晓得破尸的可怕程度。
心头的那一丝悲悯被强压了下去,我快速地到了老鸡跟前。
此时老鸡伤到的腿处,还在不断溢血。
它显得极为萎靡,不过却性命无忧。
“得罪了……”我目光落至老鸡尾翎处,伸手拔下来了三根尾翎。
紧跟着我用尾翎上的断茬,直接在其鸡冠子上一划。
寻常鸡冠血是殷红的,而老鸡的则是红得发黑!
这尾翎更是传来一种说不出的滚烫感,就好似我抓着几根烙铁!
我最凶的手段便是杀术!
而经过何鬼婆以及苗光阳的提醒,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直接诛灭身魂的手段了!
杀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鸡显得更萎靡了不少,鸡冠血流下来一些,渗入了眼珠里,猩红的小眼珠子,变得更加透红。
我跨步朝着覃梅冲去。
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发生。
柳化道的手指正在覃梅的额间画符!
他食指鲜血淋漓,肉眼可见一道很深的伤口。
血痕在覃梅的头上迅速形成了一道符文。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镇,诸殃皆退,万鬼潜藏!”
“家宅平安,出入皆遂,人口永康!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押镇!”符文勾勒完成的瞬间,血光闪烁不已。
覃梅的双眼,流下两道血泪,那血泪竟然都泛着青芒。
柳化道刚完成的符文,竟然就逐渐的模糊,有被溶解的趋势!
“好凶的尸!押镇神咒都镇不住她!”一声厉喝下,柳化道双手在腰间一探,竟在指缝之间,夹住了数把如同柳叶一般的青铜剑。
下一瞬,他直接挥剑,朝着覃梅的脖颈扎去!
电光火石之间,覃梅头脸上的押镇神咒,已经彻底的模糊。
她右手仅剩的四根手指绷直,直接扎向柳化道的心口!
柳化道怒目圆睁,他没有躲开,而是稍微闪避一下。
嗤的一声轻响,四指扎入柳化道右侧胸膛,而柳化道的那些柳叶青铜剑,直接扎进了覃梅的脖颈!
白烟滋滋升起,就像是水里丢入了一块沸腾的烙铁!
覃梅的脖子,忽然一下垂了下去……
柳化道蹬蹬蹬的后退数步……
他哇的一声,竟吐出来一大口鲜血,而胸口的位置则是几个血洞,看起来触目惊心。
“活尸咽气,得立即灭了她,否则她马上就要撞祟我们,或者那些村民,李阴阳,快想办法!”
柳化道的声音都变得虚弱无比,显然,刚才那一招,已经让他用尽浑身解数。
此时他已然成了强弩之末……
话音落罢,柳化道就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双臂颤栗不已。
何雉挥刀,要去斩覃梅的头。
我已然到了覃梅的跟前。
“斩头没有用,破尸还会更麻烦,我用杀术!”我低喝一声。
何雉顿时收刀后退。
她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我抬起手,同时盯着覃梅的头。
此时覃梅的确已经咽了气,活尸本身胸口会起伏,现在已然一动不动。
并且她脑袋是垂着的,就和正常的死人一般无二。
可她周身散发的冷意更强,身上的青色更重。
我眼前顿时一阵模糊,似是看到覃梅猛地抬头,她狰狞凶狠的冲着我尖叫嘶吼,骂我和那些人一样恶毒!
手上的炙热滚烫更强,我身体一颤,覃梅哪儿有在动?还是苟着头,尸体杵在原地……
倒是一旁的何雉,她的眼睛睁圆,竟然有了几分神似覃梅。
明显何雉在挣扎抵抗这撞祟,只不过,她却无法动弹,眉心之中也有了几分发青……
颤巍巍的,何雉又举起来了铡鬼刀。
“阴阳……快……躲……躲开……”颤栗惊恐的话语从何雉口中挤出。
她脚步略有蹒跚,却朝着我靠近,铡鬼刀已然过了头顶!
我抬起手,月光之下,那鸡尾翎上的黑红血液,就像是无数细密的小针,在刺穿我的手指……
“母子煞!天不容!”
“杀术至!魂命断!”
.我的低吼声在耳边形成了回音。
手指像是被万千根针刺穿。
炽热,滚烫,剧痛,好似手掌都要被融化!
我手狠狠的落下,三根鸡尾翎,直接扎进了覃梅的头顶!
那一瞬间,我又觉得浑身的气力一瞬间都泄了出去,整个人身体都空荡荡的。
这泄出去的,不光是阳气,甚至还包含着阴气……
我学了阴阳术,更是理解当时苗光阳的劝阻……这消耗的是我的魂魄!
若是我魂魄敌不过覃梅,那么这杀术就会反噬我,魂飞魄散的反倒是我!
我脑袋是刺痛的,好似快要炸开!
疲力贯穿整个身体,我趔趄后退,手臂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双腿在发抖,难以站稳。
可我不敢摔倒。
那痛快要让我昏迷,我也不敢昏迷!
覃梅的头顶开始迅速地溃烂,白烟还带着泛青的烟雾……
转瞬之间,覃梅的头颅竟是成了惨白的枯骨……
刺痛和脑袋要炸开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力……
我一屁股就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月华洒落而下,一注照射在覃梅的身上,她那白骨,显得更为凄凉。
何雉本来要挥下来的刀,也停在了半空。
她打了个激灵,惶然地将刀垂下。
另一侧的柳化道,却一边痛苦地咳嗽,一边发出沙哑的大笑。
这笑声在山林中回荡,甚至引得一些树木都颤动不已。
我喘息了好一会儿,脑子才总算清醒了一些。
面色苍白而又难看,心里头更沉重……
我没想到,这覃梅竟然这么凶,我们三个人,竟然都克不住她……
她活着的时候饱受凌辱,如今死了……却只能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何雉脚步蹒跚地来到我身边,她伸手搀扶我,可我腿太软,压根站不起来。
她神色焦急,又解开了身上一个布囊,拿出来不少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药瓶,有的是鬼婆子的秘药,有的是我们沿途准备的药物。
官山镇一役,给了我们太多警醒,药物便不能少带。
只不过何雉又不知道该给我用什么药,脸上就更焦急,甚至快要哭了出来。
我喘了口粗气,低声道:“我没事,消耗太大,伤了元气,要晒太阳才能恢复一些,化道兄伤重,你去帮他止血,快。”
何雉明显犹豫了片刻,她才拿着几个药瓶走向柳化道。
我又看了一会儿覃梅。
因为我怕她太凶,杀术也不能彻底奈何她。
下一刻我就彻底放心了下来。
因为覃梅的脖颈,都已经成了白骨。
周遭的温度恢复了正常,既没有死寂,也没有冰冷,而是寻常的夜晚温度。
我神色复杂,轻叹了一口气。
虽说覃梅魂飞魄散,我们也救了那些村民,但是这一笔孽债是少不了了。
不多时,我却听到身旁传来了一声闷响。
扭头一看,竟然是柳化道直接仰面倒了下去……
我心头一惊,生怕柳化道伤重不治……
何雉面色虽然也紧张,但她却立即和我摇了摇头,道:“昏迷了,失血过多,还有一些尸毒入体,我用了止血药,也用了糯米拔毒,他消耗同样过大,等白天应该能醒。”
紧跟着,何雉就匆匆站起身来。
“我去喊村民出来,抬你们下山!”
语罢,何雉便朝着山洞那边小跑过去。
不多时,何雉就进了山洞。
片刻之后,山洞之中走出来了几个神色警惕,苟着身体的村民。
他们开始是小心翼翼,可当他们扫过一圈,尤其是看到覃梅的尸身不动弹的时候,面上就是狂喜!
“那死女人完了!”“哈哈哈!这个贱货,害人不浅!总算被除掉了!”我面色难看,这些村民的惊喜,却让我觉得格外的刺耳。
而下一刻,他们竟然直接朝着山下跑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随后跑出山洞的村民,都是紧张无比地逃跑下山。
的确有几个村民犹豫地看向我和柳化道这边,可他们还是没有过来,自顾自的逃了命。
很快何雉追了出来,她脸色格外难看,大喊着让那些村民别跑!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她的话……
之后还有一些村民跑出来,同样仓皇失措地逃窜。
何雉站在原地,狠狠地跺了跺脚……
她又快步地朝着我跑过来。
到了我近前之后,她眼眶泛红,又是气急,又是委屈。
“这些人,不讲情分的,我们好心好意来救他们,可他们……”
我苦笑摇头,喘了口气,说道:“算了,他们也只是普通人,逃命是自然。”
何雉咬着下唇,她拳头握得很紧。
然后她才不甘地说道:“洞里刚才还有些麻烦,要不是解决那麻烦,我抓也能抓几个村民留下。”
我心头一凛,微眯着眼睛,立即问何雉,什么麻烦?!
何雉这才告诉我,刚才被覃梅拿来挡了箭的阴胎,竟然也在山洞里,可能是覃梅的力气太大甩进去的。
那个阴胎趴在一个村民的背上,那村民都被吸成了干尸。
如果不是她刚好进去,可能再过一会儿,阴胎就能害人。
那东西本身就凶,也不该存在,她就直接将其斩首,又用了鬼婆子的手段灭了魂。
我心头一惊,脊梁骨还冒起不少的冷汗。
其实就连我都觉得,覃梅用它挡住了柳化道那么多箭,肯定死得不能再死……
如果何雉刚才没有进去喊村民出来,她恐怕也不会发现那阴胎的问题。
等那阴胎能动弹起来,害死那一山洞的村民,恐怕我们就危险了……
它甚至比覃梅还凶……
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我低声道:“不灭了它,也没别的办法。它吸干的,应该是他爹,而且它不是寻常的阴胎,化煞之后,它尸骨直接形成了真身,恐怕猫骨陶也装不住它。”
“那男人应该怎么都没想到,他认为覃梅不能怀上孩子,是覃梅的问题,实际上,却只是风水的原因。”
“始终覃梅还是怀了孕,只不过,覃梅太可怜无辜,有的村民可恨该死,其余那些,却遭受了无妄之灾。”
何雉低下头,她微咬着下唇,低声道:“都是一群淡漠的人,无妄之灾的真的无妄吗?他们也没少说诛心的话语吧?”
“这个村子的人晓得这件事情,也没有阻止,又有几个人真的无辜?”
“不是覃梅不能怀孕,她被买来这里,就已经是她的悲哀开端。”
.何雉的话,也让我心头一滞。
始终何雉才是女人,我想的也偏颇了不少。
刚才我竟也想了,若是覃梅能怀孕,至少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可何雉说的才是对的……
目光落至覃梅尸身的位置,我低声说了句抱歉。
哗啦一声轻响,她的尸骨却散了架,落在了地上。
那颗惨白的骷髅头滚到了我的脚下,鸡尾翎早已经随着她血肉消散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颅骨上的三个小洞。
空洞的两个眼眶,像是在嘲讽我一般。
何雉蹲身下来,不知道从哪儿取出来了一张白布,盖住了覃梅的头骨。
她抿着唇,将覃梅的遗骨归拢在一起。
又在旁边开始挖出来一个小坑,将覃梅的骨头埋进去。
人魂飞魄散了,便没有再葬风水地的说法。
何雉跟了我那么久,这些道理自然是知晓。
我也没劝阻她,因为我没办法和她一样感同身受。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何雉葬了覃梅之后,又去将大黑木箱搬了过来,当然,她没忘记老鸡。
她不但将老鸡带过来,而且还细心地给老鸡的腿上药,用树枝和白布缠住它的伤口。
我坐着太累,索性躺了下来。
睁眼看着夜空的圆月许久,疲惫和困意逐渐升起,我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之后,我做了个梦。
梦里的内容很是怪异,我站在兰家村尾端,路冲煞的屋宅之前。
我看见一些村民陆陆续续地走进屋子,又心满意足地出来。
屋内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哀求和尖叫。
这一切的变幻都很快,那屋子从最开始的土屋草顶,逐渐成了砖瓦房。
只不过到了最后,却成了一片死寂。
在无人进出屋子,而院落的地面上,却摆着一颗孤零零的骷髅头……
脸上逐渐传来熨烫的感觉,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入眼,我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
周身的疼痛,让我闷哼一声。
我顿时清醒了不少,身体坐立起来。
身旁,何雉蜷缩在一起,她秀眉蹙起,眉心紧皱。
显然,昨晚何雉也太累,睡了下去。
大黑木箱上,老鸡同样趴着,它鸡冠子都软倒了一半……
我余光看见了另一侧的柳化道。
此时柳化道已然醒过来,他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在冥想打坐。
我怕打扰何雉休息,也没发出声响。
过了许久,阳光更刺目,更熨烫,山林之中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风开始变大,林木簌簌地颤动。
何雉才堪堪醒了过来。
她见我没事,顿时神色松缓了不少。
她立即递给了我水囊。
我怔怔地看了何雉一会儿,又看了看另一头垒砌起来的坟包。
接过水囊,我轻叹了一声道:“魂飞魄散,我或许是明白了一些,魂魄意识消散在天地间,没有扭转的可能。”
“只不过,我感应到她了,她给我托了最后一个梦。”何雉一愣,她立即就紧张地问我,什么梦?
我低声道:“那屋子,是用她卖身的钱修的。”
何雉握紧了拳头,她贝齿紧咬。
“我们下山,便去拆毁了吧。”我再次开口。
何雉用力地点点头。
此时,另一侧的柳化道也起了身,他到了我们近前。
柳化道的情况比昨夜好得多,身上虽然伤势重,但是行动没有问题了。
可我却觉得柳化道的道术,和柳天牛比相差甚远,若昨晚是柳天牛,肯定能镇得住覃梅。
只是我也想得通,柳天牛是柳家道士的大长老,恐怕是柳家最厉害的人。
柳化道不过一个二十来岁的道士,能有这种本事,已经很强悍了。
“下山,将你们要做的事情做完,我要回羌族复命,顺便带你们去见大长老。”柳化道开口说道。
“李阴阳,你的阴术很厉害,我听大长老和化烟都提过你,先师很想和你见面,天元兄也讲过,想要和你切磋切磋。”我心头却是一凛。
我忽然间就想到一件事儿。
柳化烟直接就点明了邱天元和丁家的事情。
恐怕邱天元已经晓得了,是我们介入了丁家?
那丁昌还能如我所愿,瞒住他家的家宅吗?!
我心头冷了不少,对那邱天元已然满是戒备。
我只是和柳化道点点头,并没有确切回答什么。
再接着,我们三人就下了山。
等回到那路冲煞的院子前面时,我正准备让柳化道出面,去找几个村民来拆屋宅。
村里的那些妇女是敬重柳化道的,他去,肯定会很好说话。
可何雉却说她去找人。
我倒是看得出来她的意思,何雉肯定免不了会教训一些村民。
我正准备拒绝,毕竟柳家道士更多以民为重。
但我却没想到,柳化道倒是先点了点头:“依照何姑娘的意思去办吧,人已经魂飞魄散,也需要让他们有些惩戒,否则的话,要不了多久,兰家村还会出事。”
本来何雉是不太喜欢柳化道这个人的,此时,她对柳化道却有了几分诧异和改观。
自然,我没有再说话的必要了。
我们在村尾巴等。
何雉这一走,就去了半天……
半天之后,村里头乌泱泱的来了一大群的人……
这些人,全都是男人,约莫得有近百人!
他们个个都面色惶然,尤其是最前面的几个,脸上还有新伤。
到了院子跟前之后,那些个脸上有伤的,都是诚惶诚恐地跪在院子里头。
其余人则是开始拆院子……
何雉这才回到我身边。
我心中也是疑惑,不过更让我心惊的是,那些跪下的人,我竟然都觉得有几分熟悉,似是在昨晚的梦里见过。
何雉是怎么把他们揪出来的?!
我目光看着他们,低声问询了何雉一句。
何雉凑到我耳边,低声告诉我,她进一家门,就说了覃梅还没有完全魂飞魄散,那个孩子更是凶厉的鬼祟。
现在不晓得究竟是谁弄出来的种,孩子肯定会回来报复!
她让他们过来拆院子,谁凌辱了覃梅,就好端端地下跪,求覃梅不要杀他们的命!
而且每逢清明十五,就要来这里下跪祭拜,算是赎罪!
我愣了一下,轻叹之余,也点了点头。
临近夜晚的时候,房子被拆光,兰家村的事情,也算是了了。
我们上马车,到了村外。
刚出去没多大会儿,黄七就匆匆赶过来,他在郊外呆了几天,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不过他精神头却很好,立即就上车来赶马车。
我则是问询柳化道去枫县羌族的方向。
柳化道给黄七指路。
之后,我便静坐在马车一角,将长木匣横放在腿间。
听着金算盘发出的哗啦声,我多思索的还是邱天元这个人。
他阴术应该很强,而他到底强到了哪一步?我警惕之余,更多的还有好奇。
【作者有话说】
唏嘘唏嘘,求个金币和票兮……
.羌族先师认为邱天元可以带领羌族走向更高的台阶。
那柳天牛退步,甚至惩罚柳化烟,是否也是这个原因?
柳家是羌族的附庸?还是羌族的一部分?
马车出了这一段山路,又吱呀吱呀的上了另一段路。
去往枫县的路程,比我想象中的要长。
悬河有九曲,进枫县的山路,却足足有十八弯!
并且我们还途经了一个界碑,其名为南山界碑。
在山顶最高处的位置,还有一尊巨大的雕像,其名为神农像。
足足一整天的时间,临近天黑的时候,我们才总算到达了枫县。
我这才明白,枫县得名的缘由。
入县城范围时,路旁全都是枫树。
此时春深夏初,树叶翠绿,让人的心境都平和不少。
柳化道继续给黄七指路,我们没有进县城,而是绕着靠南山群岭的边缘山路继续往深处走。
在一片山峦的下方,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入目的,是一个巨大的空地,至少横径得有二三百米。
柳化道侧身下了马车,同时说道:“羌族之外了,马车不能入,都下车吧。”
黄七先下去,我和何雉则是紧随其后。
当然,我们带上了所有东西。
何雉背着细软包裹,我则是带上大黑木箱,老鸡趴在箱盖子上。
目光所视,在那空地之后,还有一个牌楼。
只不过距离尚远,我看不清牌楼上的字,却能瞧见牌楼后方的一些建筑。
柳化道迈步往前走去。
黄七小心翼翼的问询:“李先生,我跟着吗?”我沉凝片刻,羌族必定是安全之地。
黄七在兰家村外这几天,也是风餐露宿,我便让他跟我们一起。
穿过空地,便到了牌楼之下。
牌匾上羌族两个字眼,透着厚重浓郁。
并且牌楼两侧还站着几个羌族人,他们身着黄色,或者蓝色的长衫服饰,披着白色马褂。
他们身材都极为高大,肤色偏黄,脸型如同刀削斧刻,目光也锐利警惕。
那几人往前,挡住了进牌楼的路。
为首的一个羌族人沉声道:“化道兄,先师说你三日能回来,怎么花了七天?还受这么重的伤?他们又是什么人?”
柳化道先抱了抱拳,才说道:“遇到了棘手的麻烦,有这两位帮忙,才勉强处理,那是他们的随从。”
话语间,看过我和何雉,先做了介绍,又说了我们是大长老的朋友。
那羌族人点了点头、
柳化道沉凝片刻,又道:“不用去通知族内了,我要先带他们去见大长老,道场会去请先师,这位兄弟,也是先师想见的人。”
顿时,那羌族人眼中的神色就成了恭敬和好奇。
这明显的改观,更让我晓得,柳家的地位在羌族,远远比不上先师……
即便是大长老柳天牛,也是如此。
“那化道兄,我就不送你们了。”那羌族人的语气顿时和善了许多。
柳化道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他继续领着我们往里走。
何雉小心翼翼的挽住了我的手腕,黄七则是快步跟在我另一侧。
往里走了一段路之后,周遭的两侧,开始出现一些院落。
所有的院子都是青灰色的砖墙,普通的村镇,甚至是县城都修不了这么好的院落。
每个院子,几乎都和我当初刚离开村子,给贵人捞尸的大院相仿……
羌族的财力,可见一斑……
我们时不时也会在路上遇到一些人。
他们几乎都穿着黄色或者蓝色的长衫,穿着马褂,身上带着很多饰品。
并且那些人也都会看我们。
“阴阳,怎么没见到道士?”何雉小声的询问了我一声,她神色疑惑:“羌族柳家,为什么一个柳家人都没有?”黄七也连连点头,同样神色疑问。
而这问题我也答不上来……
柳化道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才说道:“如今我们走的位置,是羌族外沿地界,羌族以先师为核心,族人多是古羌人,等过了中心部分,到了后端之后,就能瞧见柳家道观了,道观之中便不会有羌族人。”
何雉露出恍然之色,我也点点头,表示明白。
穿过了羌族前半段中心,我总算看出来区别了。
羌族人住的地方,都是青砖大院,而到了后半段的位置,更多的就是林木,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往下而去,两侧有很多草屋。
草屋很小,几乎都是开着门,里面只有一张床。
或是在床上有道士在打坐,或是草屋前面,有道士在练剑!
随着我们走过,每一个道士,都会冲着柳化道抱拳行礼,毕恭毕敬的喊一声二师兄!
我心头也有了好奇,就问了句:“柳化烟,会是大师姐吗?”问这句话缘由简单,因为柳化道之前说了,柳化烟是他们这一辈天赋最高的道士!
据我看,柳化烟的身手和道术都超过柳化道。
柳化道顿了顿,他摇摇头回答:“大师兄,是三元师兄,化烟是小师妹,不过她的确天赋过人。若非师妹命数不好,先师不喜欢她,不让她长期留在道观里。那用不了多少年,化烟师妹道术就能超过一些长老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我又了解到了一些柳家道士的辈分。
同时我还想到,柳天牛是大长老,那必定还有二长老,三长老?!
思索之间,这一段路我们走的很快。
此外,我还有个不同的感受。
羌族的人,给我一种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反之,柳家道士虽然看似古板顽固,但是性情却要真实的多,反倒是柳家这一范围让我稍微舒服一些。
不多时,我们就穿过这一段路,来到了尽头的道观。
路不直,所以不会形成路冲煞。
柳家道观也是极为恢弘庞大。
牌匾上书:“柳氏纯阳道观!”几个大字!
宽阔的大门之后,便是道观的演武场。
最后面,才是道观大殿!
一直跟着柳化道到了大殿里头。
我总算瞧见了那个熟悉的高冠。
柳天牛正背负着双手,站在大殿中央,大殿的墙壁前,则是立着一个道像。
道像
.让我心惊的是,柳天牛背着的双手,竟是握着那根牛尾鞭,那跪着的人分明是个道士,他背上已然有了三道鞭痕!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抽破,渗出不少血迹!
那道士年余三十,额间生横纹,眉毛浓郁,且长至在外,他颧骨更高,薄唇,耳廓尖尖。
他整张脸格外削瘦,眉眼之中都透着顽固的情绪……
我尤为注意他的额头,因为他额相极佳,其天中平起,边城丰起,山林隆起!
在面相之中,叫做额有三要,这三种额相齐备之人格外少见。
主智慧、学识、修养俱优、处事谨慎、善于谋划、果断!
再加上他的五官,此人必定是一个领袖人物!
只不过,他的额纹却并不是很好,名为孤独华盖纹。
有此额纹者,纹路越深,就越发的孤独辛劳,虽然能有百年高寿,但往往孤死一方……
此人,绝不普通!
他面相不普通,他的身份更不普通……
柳天牛这牛尾鞭,我是吃过的……
我现在还清晰的记得,柳家十三鞭刑!险些要了我的命!
此人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要被柳天牛施加这样的刑法?!
何雉明显没敢说话,黄七噤若寒蝉。
我犹疑片刻,也没开口。
至于那柳化道,他那眼神,明显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只不过,他还是先行跪下,沉声道:“弟子柳化道,见过大长老,兰家村之事已经解决,弟子回返复命,同行带回李阴阳,何雉,以及他们的随从。”
结果柳天牛却并没有回头,更是没搭理柳化道。
柳化道这下便不敢起来了,只是跪在地上。
他反倒是手一抖。
呼哧一声,又是一鞭狠狠的抽在了那跪倒的道士后背上!
啪!
皮开肉绽!
那道士额头横纹更深,不过面色却刚毅无比,愣是没有哼出来一声。
紧跟着,柳天牛又是一鞭子抽下!
接连三鞭之后,那道士嘴角已然在溢血,却还是闷不做声。
“柳三元,你还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么?!”柳天牛的话音中透着冰冷。
他话音更是在大殿之中回荡,形成了回音!
我听得耳膜都嗡嗡的发疼。
黄七更是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何雉稍微好一些,却也脸色发白。
我低声喊何雉把黄七拉出去,在外面等。
何雉赶紧低下头,拉着黄七出了大殿。
我没动,却心惊无比的看着那道士。
他就是柳三元?!
上一次柳天牛用柳家十三鞭刑抽我的时候,曾和我师尊蒋一泓说过,他用这鞭刑管教过他弟子柳三元,让其听话了很多,历年以来,也有很多弟子死在这刑法之下……
柳三元不是他的大弟子吗?怎么又遭到鞭刑责罚?!
“弟子,没有错。”柳三元的话音中透着锐气,还有坚决。
回应柳三元的,就是啪的一鞭!
这是第七鞭,柳三元终于闷哼一声,身体朝着前方倾斜颤抖了一下。
“柳家道术,绝不可私传外人!在道像之下,你还不认错?!”
“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打死你这逆徒!”柳天牛平静的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可想而知,柳天牛已然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我脸色也变了,这柳三元受罚的原因,竟然是私传了柳家道术给外人?!
呼哧一声,第八鞭也要落下。
柳三元却忽然猛地仰起头,他声音沙哑道:“师尊,我没有认为,羌族是外人,难道柳家不是羌族之人吗?!”
鞭子停顿在半空之中。
只不过又啪的一声,重重落下。
这一鞭,抽在了柳三元的肩头。
紧跟着,接连四鞭,柳天牛根本没有让柳三元辩解……
而柳三元在最后一鞭之后,已然趴着倒在了地上,他双目紧闭,呼吸都变得格外微弱。
柳天牛却再一次扬起手,竟然又要抽下去一鞭。
柳家十三鞭刑,已然是重罚,再来一鞭子,恐怕真的如同柳天牛所说,要清理门户,打死这柳三元了!
“大长老,大……大师兄……撑不住了……鞭下留情……”本来跪着的柳化道,忽然一下就扑了出去,直接就压在了柳三元的背上。
这啪的一声,便是直接抽在了柳化道的背部。
皮开肉绽之下,柳化道一声惨叫。
我眼皮狂跳,额头冷汗直冒。
我是晓得这鞭刑有多痛,柳化道已然是个狠人,被覃梅那凶尸扎穿了胸口,都面不改色。
这一鞭子能惨叫出来,也可想而知……
再下一瞬,嗖嗖的声响中,大殿两侧竟是又冲进来了两人,直接跪倒在地。
“大长老鞭下留人……大师兄错了,但错不至死啊……”
这两人,要比柳化道还年轻一些。
齐刷刷的脚步声,也自后方传来。
我心头一凛,下意识的往后看去,后方的演武场内,先前还没有多少人,此时竟然跪下来了上百道士,还有很多道士,正在从大门处赶来!
他们全部跪下,神色惶然,几乎都在颤声喊手下留情……
我心头升起了不忍之色。
眼看柳天牛要活生生打死柳三元让我不忍。
更让我觉得不忍的是,柳三元应该也罪不至死?
那两句话,我也明白了。
柳三元传授出去的道术,是传授给了羌族人……
所以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柳天牛却丝毫不为所动,语气更是冰冷。
“化道,你的胆子,也大了许多,你也要忤逆为师?!”
柳化道颤巍巍的抬起头来,他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胸口染了不少血……
“大长老……我让开,大师兄真的就没命了……求您开恩……”
柳天牛扬起牛尾鞭,啪的一下,又抽了柳化道一鞭。
柳化道又是一声惨叫,气息顿时就萎靡下去不少,他几乎抬不起来头了……
我脸色再变了变。
不过下一刻,柳天牛却走至柳三元身侧,脚一踢,柳化道就被踢飞数米,撞在了墙上。
他又要抽柳三元!
外面求情的声音,也令他不为所动!
我眉心紧蹙,心中犹疑万分,还是不忍见柳三元丧命,低声喝道。
“柳道长,别杀他,他命数不凡,将一生为柳家奔波,而他命里孤独辛劳,恐怕未必会错……”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柳天牛的手总算顿住,他停顿了许久,才缓慢转过身来。
刀削一般的方脸,厚大的鼻头,薄唇,柳天牛的颧骨也是高耸,柳三元的倒是和他相仿。
让我面色微变的是,柳天牛的鬓角,竟然发白了……
“柳道长……”
我双手抱拳,躬身低头,语气也恭敬许多。
“李阴阳,你找来羌族,令我惊讶。”
“你刚才所言,是你想要救这劣徒,随口所说,还是说真话?!”柳天牛眉心的竖纹形成了川字,他眼神也透着凌厉和问询。
我长吁了一口气,慎重回答道:“习阴阳术之人,说错了话,是要承担因果报应的,阴阳自不敢违背师尊教导,所言全部属实。”
“额相三全,又有孤独华盖纹,他命中孤独,却是领袖,命数的确不凡,杀他,是柳家的损失。”
柳天牛闭上了眼,他眉心的竖纹更深,似是在思索考虑。
此时,跪在两侧的那两个道士,眼中已然是狂喜,他们看我的眼神,更是感激。
至于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柳化道,也是对我露出了感激之色。
“化阴,化阳,你们将化道送去养伤,再将柳三元压入三清殿,让六长老去给他治伤。”柳天牛再一次开口。
两侧的那两个道士,顿时惊喜起身,同时恭敬行礼:“谢大长老留情!”
紧跟着,他们分别一人背起柳三元,一人背上了柳化道,匆匆离开了道观大殿。
柳天牛再睁眼,目光锐利的扫过演武场内。
他没说话,那些弟子全部都行礼之后,诚惶诚恐的散开。
不多时,整个演武场空无一人。
这柳氏纯阳道观,顿时就安静了不少。
黄七在殿外苟着腰,弓着背,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何雉也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我身后。
柳天牛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神色总算缓和了不少。
皱了皱眉,柳天牛又问道:“他真有领袖之才?只不过,他所做的事情,却违背了柳家祖训,李阴阳,你倒叫我难做了。”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问了柳天牛,这柳三元将道术教给了羌族的什么人?
祖训和人命相比,总算是人命要更重一些……
我话音刚落,柳天牛才摇摇头,他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祖师爷能创下柳氏一脉的道术,便要恪守,才能够传承下去,一道口子开下来,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柳天牛这番话,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了……
只不过,他现在没了杀意,我也没有再好奇去问。
沉凝片刻,我又解释了一遍柳三元的面相,说如果他想要晓得更多,我可以在看看柳三元。
柳天牛却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否则下一次这逆徒再错做事……”
话音戛然而止,柳天牛却重重叹了口气,神色变得复杂了许多。
再接着,柳天牛便往外走去,同时说道:“你们来找我,必然是有事要说,换个地方谈话吧。”
我给何雉,黄七眼神示意,便紧跟着柳天牛。
我们从大殿侧边走入了后面一条廊道,到了后殿之后,这里便有不少小院。
当然,这些小院就要清贫不少了,柳氏纯阳道观,唯有大殿和院墙恢宏。
柳天牛领着我们进了一个小院,我注意到院子上头还挂了个牌匾,写着斩草二字。
院内只有三间简单的屋舍,中央则是一张石桌,旁边有椅子。
柳天牛坐在石桌旁边,也示意我和何雉坐下。
我和何雉自然没有推辞,黄七则是恭敬站在一旁。
柳天牛目光扫过我后背的大黑木箱,也看了一眼老鸡,他摇摇头道:“化道的道术不够,看来你们费了不少功夫。”
我苦笑,摇摇头说:“兰家村的女尸,非同一般,她命太苦。”
柳天牛却没有和我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多说,他只是点点头,便又问,我们来找他,是有什么紧要事情?
何雉的眼神顿时就急迫了不少。
我嘴唇下意识的也紧抿。
我沉默了几秒钟,回答道:“柳道长,你听过地相先生,郭天玉吗?”
“天元地相,不同宗,但称谓几乎相近,郭天玉和蒋先生是好友,不过郭天玉那人,虽说阴阳术精湛,但其性不如蒋先生宽宏,倒是护短。”
“你们找我的事情,和他有关?”忽然间,柳天牛眉心一凝,他沉声道:“你见过蒋盘了?!”
柳天牛对郭天玉的评价,却让我心头一凛。
照他的话来看,郭天玉好像不是恶人?
我点点头,说见过了。
再接着,我就不再有保留,将我和蒋盘见面之后的所有经历,全部都和盘托出,包括说了去了天心十道道场之后,郭天玉对我的算计,以及我的推断和猜测。
我这一番话说完,柳天牛若有所思。
半晌之后,柳天牛忽然说道:“你认为,他是想要蒋先生的巨鳌骨。”
“但照我来看,却并非如此。”
何雉微咬着下唇,小声的说了句:“那还有什么原因,我和阴阳也没有得罪招惹他……甚至还帮蒋盘拿到了那把尺子……阴阳连八卦虎头镜都折进去了……”
柳天牛摇了摇头,他又长叹了一口气,才说道:“李阴阳,你的阴阳术,还远远不及郭天玉,若是他算计你,你是走不掉的,若是他想要巨鳌骨,你也保不住。”
“在我看来,他的算计,是赶走你,你刚好进了他的计算之中。”
“赶走你的唯一目的,恐怕就是你和何雉,长期跟着蒋盘,会对蒋盘造成不利。”
“那郭天玉,是个极为护短之人,他也讲规矩。”
停顿了一下,柳天牛又说道:“你仔细想想,郭天玉所说的那番话。”
可我的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
我极为不理解的看着柳天牛,低声道:“我和何雉怎么会对蒋兄不……”
我话音戛然而止。
当局者迷……
那郭天玉,必定看的是命数!
我和何雉的命数,会给蒋盘带来祸端?!
我心底格外的不安起来,并且,我还想到一件事情……至关重要!
.郭天玉在说蒋盘的时候,其一是说蒋盘重伤,其二是需要人帮衬,其三是看不透眼前面相。
前两者都是在说蒋盘学艺不足,阴阳术不精。
后者,我想过郭天玉指的是我,或许是何雉。
现在联系着柳天牛那番话。
又联系郭天玉对我的戒备……
我面色也逐渐苍白。
目光落至了何雉身上……
师尊的遗言,让我送走何雉,可我并没有这样做。
事有因果,何鬼婆托孤的因,师尊并不知晓。
我心里面也清楚,这会有果。
看来,郭天玉指的不全是我……
我是没有对蒋盘完全和盘托出,而何雉跟随我,我也会有变故!
若是我和蒋盘长期在一处,那凭借蒋盘的宅心仁厚,他必定不会对我的变故坐视不理……
“如果真是这样,我明白了。”我声音沙哑了许多,也重新和柳天牛对视。
柳天牛点点头,道:“蒋先生可窥命数,不过我倒是认为,人也可定命,只不过李阴阳,以后不要为你做的决定而后悔。”
我郑重的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悔。”语罢,我又犹疑片刻,才说道:“还是有麻烦,这样一来,巨鳌骨……”
柳天牛再一次开口:““我随你去要,顺道再让蒋盘帮你换骨,只此一次,以后你们再不见面,想来郭天玉不会强留巨鳌骨。”
“那本身就是你之物,也是蒋先生遗命,蒋盘完成先父遗愿,不也是你们口中的因果道理吗?”
我面色大喜,立即起身,对着柳天牛行了一礼。
何雉开始透着不解和茫然,她听不明白我和柳天牛的交谈。
不过现在,她脸上也有喜色了。
柳天牛沉凝片刻,说道:“化烟因为指认邱天元,被先师不满,我也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让她受罚,如今不好让她出来,观她面相一事,下一次再办吧。”
“这……”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直接问了柳天牛,那邱天元就那么特殊?
他明明害人,这羌族先师都要强行维护他,而且就连柳家也不得不服从?
柳天牛沉默片刻,才说道:“这是羌族内部的事情,就不方便同你说了,也不知晓,这究竟是福是祸。”显然,柳天牛的眼中也有了不确定。
我沉凝了片刻,道:“化烟姑娘和我说过一些,羌族先师,只是阴术先生。”
“这邱天元是羌族之祸,还是改变的契机,这件事情不难,算他一命即可。”
这话,我就说得很果决了。
这不光是因为邱天元在外害人,还有我和柳天牛,柳化烟的关系,柳天牛还要亲自陪我去找郭天玉要巨鳌骨,我必定要有所表示。
柳天牛这种性格都可以说死板的道士,让他退让到这一步,他绝对不会太好受。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算邱天元一卦,都不过分。
柳天牛没有立即回答我,却是在皱眉沉思。
他的手也落在了石桌上,轻轻地敲击起来。
“此事,倒并非不能,不过邱天元不在羌族内,你们回来的一日之前,他去了陈仓。”柳天牛直接站起身,他忽然微眯着眼睛说了句:“我带你去找他,你便给他算一卦吧。”
“若他真对羌族有大用,我会给他一些训诫。”
“若是他无用……”柳天牛的话语之间,却分明透着一股子气息。
那气息很冷,似是杀意……
我心头顿时一惊,眉头顿时也紧皱起来。
我觉得我猜到了柳天牛的意思,不过,我很快也没有犹疑了。
邱天元害了不少人。
丁家的家宅,还有他跟着军阀……
若他无人管制,就此放任下去,以后还会害人不浅……
他要是真能带一族兴衰,好好管教,说不定以后也能赎罪。
他如果不能,让柳天牛处置,也算是清理门户了……
也就在这时,小院门口却匆匆走进来一个小道士。
“大长老……您原来在此处……”他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紧跟着,他又继续说道:“先师说听闻蒋先生的弟子到了羌族,想要见一见他。”柳天牛眉头微皱。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见,就说李阴阳还有要事,我要同他离开一趟羌族。”
那小道士脸色却透着为难,他强笑了一下,说道:“先师并没有派人来,而是亲自到了大殿。”
柳天牛明显愣了一下,他眉心都成了紧蹙。
“见一面,也不会有大碍,柳道长没必要和先师冲突。”我看出来了柳天牛的为难,立即便出声说道。
柳天牛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这一代的先师,和以往的不同,他渴求的东西要更多一些,换做上一任先师,这件事情就不会是这个处理结果。”
“或许时逢乱世,如今羌族每况愈下,他也想给羌族找出路,阴阳,你和他说话要小心。”“走吧。”
语罢,柳天牛就往院外走去。
何雉跟上我,我则是叮嘱黄七,就让他在院内休息。
那小道士快速地跑在前面带路。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大殿外。
一眼,我就看见殿内站着一个老人。
他身材矮小清瘦,只不过却生着一副四小相格的脸。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心头顿时有了几分戒备。
四小相格,分别是口小,眼小,鼻小,耳小。
不论男女,若是四小齐备,就难成大器,并且气量狭小,刻薄寡恩。
刚才柳天牛说了,时逢乱世,羌族每况愈下。
此刻在我看来,即便是换一个太平盛世,恐怕羌族也好不到哪儿去。
四小相格的命数,就是难成大器!
有这样一个面相的先师引领族群,羌族只会越来越衰败……
“大长老,羌族来了贵客,怎么没有立即通知我。”这先师的嗓音犹如破锣。
我心头更是一凛。
“李阴阳有紧要的事情要办,事关蒋先生,我本来要立即跟他离开一趟,办完之后,还会再来羌族。”
“先师你不是之前说了,想和他交谈一下阴阳术,这必定要花不少时间,我大致打算安排他下一次来了,再去见你。”
柳天牛语气则是平和不少。
他这话,差不多就透出我们没多少时间的意思了。
.先师先是怔了片刻,接着他才拱了拱手。
他并不是对着我,也不是对着柳天牛,而是大殿门的空处,叹了一声:“蒋先生千古……”只是于我看来,这一句话却干巴巴的。
看似他有叹息,实际上很是虚伪刻意……
当然,若是在我学骨相之前,我看不出来,学了骨相之后,便能看个清楚明白。
不过,我还是躬身抱拳,算是回了一礼。
“多谢先师记挂家师。”
先师收回手,他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道:“我本来也想寻觅一个时间,去拜访蒋先生,没想到已然天人永隔。”
“我听化烟先前提过一些,也听大长老说过几句,你叫李阴阳,我记得没错吧?”
我点点头,又抱了抱拳,说了个是字。
我更是看出来一些细节,那就是先师没接柳天牛的话。
紧跟着,先师又开口说道:“赶来羌族,想必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化烟也回来了数月,你们才来到这里,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若是都没接风洗尘又直接离开,未免是我羌族不懂待客之道。”
“阴阳小兄弟应该也不急于一两天时间,我已经安排了族内摆宴,用过一顿饭之后,我再派人送你们离开,如何?”
“羌族有快马,比你们外面放的那辆马车,要好用很多,回去的时间,比你们来时要缩短不少。”先师面上带了笑容,言辞更是诚恳。
我一时之间,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大长老,耽误阴阳小兄弟的时间,届时你加快赶路,也不会误事,你看如何?”先师又看了一眼柳天牛。
柳天牛沉凝片刻,他点点头:“既然已经准备了接风宴,就依照先师所言吧。”
“大殿便让给先师,你可以和阴阳聊一聊。”
先师笑了笑,说道:“我已经在观星宅内摆茶,先带阴阳小兄弟过去,既然是想谈风水,自是要在风水宅中。”
柳天牛的脸色,微微变化了一些。
我心里头升起来了不少的警惕。
我看的出来,柳天牛是不想我被带离道观,他变色,是因为那观星宅?
此时,那先师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往外走了。
这当口,我便没了拒绝的理由……
要是现在又说不去,怕是就要直接和先师冲突起来……
他这面相,便是气量狭小……
目光落至何雉身上,我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
再接着,我和柳天牛点了点头,并且和他做了个放心的眼神。
我倒是不担心安全,羌族之中,自不会有危险,况且,柳天牛的柳家就在这里。
我大概猜测,这先师肯定有事问我,甚至是可能请我算卦……
撇去这些不谈,我还真对羌族的风水术有不少兴趣,交谈一二,对我阴术方面,或许也有裨益。
思绪只是转瞬间,我迈步往外走去。
先师则是和我同行,我们两人很快便出了柳氏纯阳道观。
在道观之外,竟站着两队羌族人,他们穿着蓝色或者黄色的民族服饰。
并且这两队人中,分别抬着两个架子。
竹竿架子中间,有一条厚布,似是抬轿。
先师指了指其中一个,笑呵呵的说道:“阴阳小兄弟是贵客,请。”
顿时,其中一队人的前面两个就躬身下来,抬轿也倾斜下来很多……
我顿觉受用不起……却也不晓得怎么拒绝……
走过去坐下,便被抬了起来。
先师上了另一个抬轿之后,羌族人则是往外走去。
离开道观外的那条弯弯曲曲的路上,多数草屋前的道士都停下来动作看我们。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羌族外沿的路上。
又被抬着走了一段,我们来到了一条道路的尽头。
先师示意我下了抬轿。
我注意到这条寨路,略有一些怪异。
两侧看似有不少房屋,可这些房屋,都透着一股子虚幻感,好似不真实。
我心头微凛。
这整条路,竟然都是以五行八卦,还有奇门遁甲的方式来修建!
若非知道阵脚排列,走入其中,恐怕就会迷失在内。
那些房屋也并不虚幻,只是我们在阵外,所以看不真切……
一时之间,我起了退却之心……
这地方和天心十道的道场可不一样!
我阴术水平还不够精,若是这先师想要困住我,我进去了,就不好出来了……
“阴阳小兄弟,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羌族最核心之处,每一任先师的居所,需要你蒙住眼睛,跟我进去。”先师面带笑容。
他刚说完,旁边就有一个羌族人递上来了一条白布,明显是蒙眼之用。
紧接着,先师又取出来一条细绳,示意让我绑在手上……
我额头上泌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时之间没有接手。
“阴阳小兄弟不放心我么?羌族之中,绝对安全,蒋先生也和大长老有旧,我对蒋先生,亦然如晚辈对前辈一般恭敬。”先师脸上更是诚恳了不少。
我还是没动,片刻后,我才抱了抱拳道:“先师,既然是羌族核心,我看,我只是一个外人,就不必进去了吧?”
“随便一个院落,不一样能谈风水么?”
先师却定定的看着我,他忽然笑了笑,又道:“阴阳小兄弟不想看看那特殊的宅院吗?历代先师,都是风水术大精通之人,当年第一代先道,表示羌族先师不碰阳算,只钻研阴术,便是他认为,单一脉阴术,可登峰造极,上通天星,下看山龙水脉。”
话音之间,先师眼中明显也有了沉凝思索。
他忽然道:“这样如何,阴阳小兄弟不需要蒙眼,你直接跟着我走进去,以表邱某的真心实意。”
“想来凭借小兄弟地相堪舆传人的身份,我带你走过一遍阵眼,你应该能看出来很多东西,邱某无它意,只想切切实实和小兄弟谈风水,没能和蒋先生交谈一二,实属邱某遗憾。”
“邱某也信得过小兄弟,不会说出我羌族隐秘!如何?!”话音至最后,先师的语气已然慎重万分。
他这番话,却让我的心跳,陡然加速了数倍!
.这不会让我放松戒备。
可能看这样一条路上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排列……
再看一个历代风水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先生,逐渐修建出来的阳宅……
对我来说,诱惑不可谓不大!
顿时,我心底便天人交战起来……
我的确需要看更多风水宅,让我阴术增益。
此外,还是因为这里是羌族,有柳天牛……
我要是晚上不能去接风宴,柳天牛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挣扎了半晌,我还是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先师眼中顿时一亮。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便迈步直接走进了寨道之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跟了上去!
踏步上了路面的一瞬间,我就觉得周遭的建筑顿时恍惚起来。
下一瞬,视线清晰了很多,周遭的院落完全清晰。
并且这要比羌族路上的那些院子更高大,厚重的感觉更强烈。
脚下的路面,也刚好踩在一条特殊排列的砖石之上。
先师在前面,脚步平缓,他走的每一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下一瞬,我却诡异地又忘了,记不真切……
所以我只能赶紧跟上去。
这不是我不用心记,就是因为这奇门遁甲的方式太怪异……
好似我的水平差了太远,所以看不明白……
走过一段路之后,我面色都逐渐苍白下来,周遭的院落又开始恍惚,甚至是我看脚下的路面,仿佛都在变成重影……
脑子像是有千斤重物压着,迟钝无比……
“阴阳小兄弟?!”耳边传来先师的喊声。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来,面前的先师,竟然都成了三个重影……
用力一咬舌尖,我勉强清醒过来,视线清晰,先师好端端站在我一步外……
“阴阳小兄弟倒是令我意外,这外路,你也走了过半,只不过后面的路不好走了,我当年三十岁,才能走通,后方还有一截路,更是只有先师才能走过的观星路,倒不如闭上眼睛,我拉你过去。”
说着,先师又抬起手,他手中还是那根细绳。
我面色苍白,此时脑袋的沉重,让我不得不抬手去拉绳子。
下意识的,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回过头的路面,却也成了死路一样……
我后背哪儿有什么路,只是一幢高大的屋宅……
抓住了绳子,我猛地便闭上了双眼。
先师脚步迅疾,我紧跟着他。
闭眼之后,脑子那股沉重总算是消失不见。
我也不敢睁开了,之前我想的太简单,没觉得这里会有多复杂,却没想到,我完全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羌族。
这一程路约莫走了得有两刻钟。
总算,先师的步伐停顿了下来。
“阴阳小兄弟,你睁眼吧。”他淡笑的话音传入耳中。
我这才睁开双眼,却觉得双眼发烫通红……
此时我们所处之地,是一条小径,两边是高墙,而在正当头,则是一道不大的院门,约莫只有一人张开双臂大小。
院门不是常规院门的朱红色,而是淡黄色。
顶端的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丘处道观星宅!”我猛地睁大了眼珠,盯着那观星二字!
并且我身体陡然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观星宅……观星路……”我沙哑地喃喃。
之前先师在柳氏纯阳道观的时候,也提起过观星宅,但那时候,我没有想到那么多……
可现在看到这宅子,我才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先师之前还说了,羌族历代的先师,阴术登峰造极之后,上通天星,下看山水龙脉……
我联想到了一件事……
师尊蒋一泓记录在他手札之中,他寻觅眷阳阴尸,却被人先行取走!
他在手札之中记录的是,以天星之法,开特殊之门!
难道说,那眷阳阴尸,是被羌族某一任先师取走?!
我心咚咚咚的狂跳起来。
顿时还升起来一个念头……
若是羌族人取走,那尸体还在吗?
师尊对我不薄,这也算他生平一憾事,若是我取了眷阳阴尸的头颅,去祭拜于他!
是否也会让他九泉之下,有所慰藉?!
越想,我心跳的速度越快。
“阴阳小兄弟?”耳边隐约听到疑惑喊声。
我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不少。
面前的先师,已然推开了院门,他正疑惑的看着我,问我怎么忽然看着牌匾出神了?这观星宅外,还没有多大的风水布局呢。
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进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顿时不再犹豫,跟着进入其中。
入院的第一瞬,我就看到院落中央一个圆形的深潭。
潭水深邃,平静宛若一块宝石。
旁边有一座亭台,亭台边缘又有小径。
各自通向一些房间。
只是这里的屋舍分布奇异,一眼看去,我觉得杂乱无章。
可多看一眼,却发现其依循着特殊的方位,这并不是杂乱,而是我从未见过的排列,更是宅经之中未曾记载……
我呼吸粗重了不少,却不敢再多看,而是立即低头。
“阴阳小兄弟天赋惊人,我第一次进到观星宅的时候,可是承受不住那股恍惚感,直接就昏了过去,请。”先师说着,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径直朝着那亭台走去。
我立即便跟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再去看那些屋舍,我好受了不少。
走到亭台之中的时候,我才看见,正中央的石桌上面,摆着一个沙盘似的物件。
不过其上又有很多小型的假山……
这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山脉地图。
而这山脉地图层峦叠起,给我一种隐约的眼熟感。
先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沉声说道:“阴阳小兄弟,我要带你进来这里,便是因为此物。”
“这是一块风水盘,于羌族来说过格外重要,是一个极大的隐秘,只有历代先师可以知晓。”我点点头,不过视线却从那风水盘上挪不开……
其上有二十四座山头,晃眼一看,有死龙山,石山,甚至劫龙山在外沿,内部的山势排列,却格外的奇异。
似是山形都像是星峰……
“这……是南山群岭的一部分?”
“先师,这风水盘之中,莫非有什么隐秘?!”我下意识的开口询问。
接着便鬼使神差地坐在了石桌旁侧,没有挪开视线目光。
先师的语气,却透着几分渴求:“这风水盘,你看得明白几分?!”
.我目光没有离开风水盘,看着那二十四座山头,眼神多出了几分迷茫。
这的确是南山群岭的部分不假,只不过,这却很怪异。
地相堪舆有过一大片星峰记载。
那独节鬼山,就是贴合了左辅鬼星的模样。
眼前风水盘中的山头也贴合了星象。
只不过,却像是群龙无首……
山为龙,山脉便是龙脉。
南山群岭这大龙脉之中,更是有无数的小龙脉。
只要是龙脉,就一定有穴眼!
可为什么,我却没找到一个中心的穴眼所在?
一时间,我看得出了神,忘却了身旁的先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面色苍白地挪开目光之后,我摇了摇头:“先师……我看不透。”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看这风水盘,不能用常规的风水术,山头的排列很怪异,就像是……”
我低头许久,没想到合适的形容。
余光扫过这院内房屋布局的时候,我心头猛地一凛,顿时像拨开云雾一般!
骤然抬起头,我视线盯着那些房屋,重重点头。
“没错!就是这些屋子!”
“它们的排列,和这屋子一样!以天星之法,开特殊之门!那山脉,也要用这种有关于天星的风水术来定位!”
“先师,你们一脉的风水术,应该就是这天星之法吧?!”我目光灼灼地看向先师。
那番话完全是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先师的身体一瞬间僵硬无比。
不过他很快便侧过身,目光也是看向周遭屋舍。
顿了顿,他笑道:“阴阳小兄弟,果然是慧眼如炬,竟然能看得出来这么多。”
“我只是想看看,传闻中风水术至强的地相堪舆,能否与我羌族风水术相比,的确让我涨了几分见识。”
我却疑窦丛生。
我下意识的判断是,先师不是去看那些屋舍的,而是避开了和我相对的视线,像是回避我的问题?
还有,更令我疑惑的是,他前一刻对这风水盘的表现,分明是别有所图。
现在为什么,只是说想看看地相堪舆和羌族风水术的孰强孰弱?
前一刻,他语气和神态分明都是渴求啊,就像是很想要我看穿这风水盘一般。
一时间,我便弄不清缘由了。
先师回过头来,此时他看我的神色,便透着欣赏。
“阴阳小兄弟你看得出来这是天星之法,邱某自然不隐瞒,羌族的风水术,不只是普通的寻山看龙,更是观天星,是葬影观山之法!”
“观星,这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左右,只不过常规风水,则远不如地相堪舆。”
“邱某活了几十载,很想见识见识地相先生的风水术,能否破开这风水盘的隐秘。”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苦笑摇头:“恐让先师失望了,若是师尊在此,肯定一眼断出风水,可我入门尚浅,还无法看出。”
先师哈哈大笑一声,又点点头道:“倒是不骄纵,此时还有一段时间才天黑,你可以多看看。”
“现在你看不透,等过些年头,十年八年之后,定然能看透。”
“你是柳家的朋友,大长老信任你,羌族自然也信任你,以后常来羌族做客,族内定将你奉为上宾。”
说着,先师便伸手拍了拍我肩膀。
我点点头,说了个多谢。
再之后我去看这风水盘,却没了多大心思,看不进去。
我总觉得先师是有问题的,他的神态表情,必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而先师也没有一直在亭台之中待着,而是转身去了别的屋子。
我一直在这亭子里呆了许久。
一直到天色黄昏,夕阳西下的时候,先师才从旁侧的小径中出来。
他告诉我,接风宴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
我们两人便离开了观星宅。
此外,在出门的同时,先师叮嘱我,让我今天在观星宅发生的事情,不要对外人提及。
我点了点头答应。
出去的时候,我直接就闭眼,拉着先师的绳子走。
一直到他喊我睁眼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之前进来的寨道前。
抬轿的羌族人还在路边守着。
我和先师上了抬轿,又上了羌族的主路,很快便进了一间大院。
这院子极为宽阔气派,堂屋也是高大。
此处的风水布局,就是常规阳宅了。
一共七间大屋,错落有致,端的是大吉风水宅。
堂屋之中更是摆着一张大桌,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在指点其余羌族人摆放碗筷,以及上菜。
我跟着先师走进堂屋,那女子立即走至先师面前,恭敬行礼,轻声喊了句先师。
先师点点头,道:“去请大长老来。”
那女子恭敬离去。
再接着,先师便请我落座在旁侧,他则是上了主位,主位两张椅子,显然另一张是柳天牛的。
这期间,开始有人上菜。
先师又和我寒暄了几句,大致说的就是他对蒋先生的崇敬,以及对地相堪舆的认可。
还有就是说,他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在风水术上的造诣极高!
不过二三十岁,就已经有超越他的征兆。
只可惜他那弟子去了陈仓,无法和我见一面,相互切磋了。
我自然晓得,先师说的就是邱天元!
当然,我不可能告诉他,我和柳天牛首先就要去陈仓,见一见“邱天元”。
不多时,柳天牛就出现在大院门口,在后方的则是何雉,以及黄七。
何雉见了我,顿时面露喜色,小跑着到了我身边,我低声让她坐下。
黄七小心翼翼地进来之后,先是给我行礼,又站在了一侧的墙边。
先师面带笑意和黄七招招手,示意他也上桌。
黄七自然更不安,他询问似的看我。
我是明白,黄七是觉得自己身份低下。
但我一直不这样认为,只是当黄七是个值得信任的帮手。
我示意黄七入座,黄七顿时松一大口气,他入座之前,还躬身行礼,说了句多谢先师。
柳天牛坐至先师另一侧,先师先端起面前的酒壶,给柳天牛满上一杯。
其余羌族人上前给我们倒酒。
这时先师才淡笑着说道:“大长老,听说你狠狠责罚了三元,还将其关押。
“我倒是觉得,这有些小题大做了。”
“先师往来体弱,天元能有资质学道术,更是一件好事,他是羌族的希望。”
“羌族和柳家,不是一家么?”
.我顿时心头一惊!
柳三元教授外人道术,我却没想到,他教的竟然是邱天元?!
之前我询问柳三元,柳三元不愿告诉我,此外我不能否认,我觉得他在这方面的确有些过于顽固。
可现在,我只觉得心底一阵发寒。
至少目前看来,邱天元所做的事情,绝非善类!
我们去看他的面相,给他算一卦,也是想看看他对羌族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帮助。
若是不够大,柳天牛定然会将其诛杀!
那邱天元……竟然还会道术……
这样一来,一旦他为祸,那就是一场大劫难!
柳天牛端起酒杯,他并没有理会先师,而是自饮了一杯。
先师呵呵一笑,道:“大长老,你的脾气秉性,我还是了解的,我认为,三元着实不该受那么重的责罚,回头我让人送一盒上好的人参过去,让他调理身体。”
“他和天元的关系,以后相辅相成,羌族定能更上一层楼。”柳天牛放下空杯,先师又给他满上一杯。
他低头看着酒杯,忽而摇了摇头,道:“先师,我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此次不带化烟,还望你莫要为难她。”
先师面色不变,还是带着笑容。
“若她不乱走动,不给族内带来隐患,我也不会忍心罚她,毕竟她资质奇佳,只不过,这不是还没有找到解决之法,大长老这一趟出去,除了完成蒋先生未了之事,也烦请在想一些法子,寻觅一些别的阴阳先生,替化烟改命。”
先师这番话,反倒是将问题的矛头,又抛回了柳天牛。
再接着,他便看过我和何雉,端起酒杯敬酒。
这一餐饭吃下来,便没再多说什么话了。
我尽量让自己心态保持镇定,没有露出来什么马脚。
吃完东西之后,先师又命人给我们安排了住处,他让我们明日再出发。
柳天牛则是眼神给我一个示意之后,离开了院子。
夜晚休息,先师也没有再来找我。
我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这一夜着床入眠,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第二天清晨被人敲门叫醒,我才发现柳天牛已经在院内等待。
黄七也是在院子里头,抄着手,神色恭敬。
不多时,何雉同样被喊醒进了院子。
等我们到了院外之后,我心神也是一惊。
因为羌族备好的马车,至少有寻常马车的四倍大,拉车的马匹还有两条,更为壮硕。
前头更有一男一女两个羌族人候着,分明是要给我们赶车。
先师并没有在这里,跟着我们的,是昨天我见过的那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极有礼数的和柳天牛行礼,轻声道:“大长老,先师安排的两个人手,一路上的……”
柳天牛摇摇头:“不必了,李阴阳有随从,他和何雉都可以赶车,一个阴阳先生,一个鬼婆子,好歹有自保的本事,带着两个普通族人,此行恐难活命。”
柳天牛话音落下,那女子便面色微变,另外两个羌族人额头上也在冒汗。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都是不安。
“可先师已经下令……”那女子又小声说道。
“便告诉他,这好意,我心领了。”柳天牛说完,就示意我们上车,又让上面的羌族人下来。
那两人自不敢违抗柳天牛的命令,立即下了车。
我们上车之后,立即就将身上的行礼,大黑木箱放下。
老鸡也挪到了一个蒲团上蜷缩着,它状态好了不少,鸡冠子也立了起来。
柳天牛在右边蒲团打坐,黄七在前面的时候,尝试驾马。
羌族的马显然经过训练,性子不烈,黄七轻而易举的便能驾驭。
他神色都高兴了不少,咧嘴笑道:“李先生,这是好马!咱们速度能快很多!”
说着,他就驾了一声,马儿顿时踢踏踢踏的小跑上路。
我们朝着羌族外离开……
一直到出了羌族大门的牌楼之后,我才目光看了柳天牛一眼。
柳天牛对我点点头。
我松了口气,心想着还好那两人没跟着,否则我们又怎么去找邱天元?
黄七继续驾马离开。
没多大会儿,我们就出了枫县。
黄七在外面很是兴奋的喊:“李先生,照着这个速度,用不了小半天,咱们就能回到陈仓,那我们是去哪儿?要回九河县,还是去盘江?!”
黄七自是没听过我和柳天牛的交谈,自然不晓得我们的计划。
开口的是柳天牛,他沉声道:“去陈仓。”
我吐了口浊气,又取出来了长木匣,横放于腿上。
这一次,我将木匣打开了,露出了其中的金算盘。
我低声和柳天牛说道:“柳道长,此事郑重,不只是面相,还需生辰八字算卦。”
“嗯,我会让他说出来。”柳天牛面色平静。
我深吸气,保持呼吸平稳。
再之后的赶路时间,我便继续看蒋一泓游记。
看着看着,我心下一凝。
抬起头,我立即就问了柳天牛一件事儿,就是关于眷阳阴尸。
柳天牛神色透着几分诧异,眼中明显还闪过愕然。
“你怎么知道眷阳阴尸?”他面色郑重不少。
我倒是没瞒着柳天牛,如实说了师尊游记的事情。
柳天牛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是想要眷阳阴尸的头颅,去祭拜蒋先生,对吧?”
我立即点了点头,道:“没错!如果它在羌族……我觉得,羌族拿着一具尸体或许没多大用处,我或许能用东西来交换?或者说,我可以算……”
还没等我说完,柳天牛就摇了摇头道:“眷阳阴尸,已经被放开了,即便是我,也不是那东西的对手,它在羌族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若是眷阳阴尸出世,那代表羌族到了破灭边缘。不要再打这个念头,此事也不能和先师提起,明白了么?”
柳天牛的话语说的很决绝。
我怔了片刻,心有不甘,却还是只能作罢……
接着,我犹疑了一下,又问了柳天牛一个问题。
就是关于观星宅的风水盘,以及我对先师的猜测和看法。
柳天牛听完了之后,他脸色当即就变了,变得格外的难看,甚至眼中还透着几分凌厉的杀机。
.他的神色变化,更是让我心惊。
片刻之后,柳天牛才忽然说道:“他说了,不让你告诉任何人吧?”
我点点头,同时也摇摇头,道:“原话是说,不能告诉任何外人,不过接风宴的时候,他不是说了,羌族本是一家?那大长老在我看来,自然不是外人。”
柳天牛的眼睛顿时迸发出一阵锐利的精芒。
他点点头,道:“李阴阳,你很会变通,而这件事情叫我知晓了,也更是至关重要,只不过,此次之后,你不能再来羌族了。”
我面色微变,不自然道:“为什么?”
“若非我这几日在羌族,恐怕你会被一直留在观星宅中,甚至保不住地相堪舆的传承。”柳天牛目光更为锐利。
我神色更为不解茫然。
柳天牛却看向了窗外,他摇了摇头,神色又复杂许多。
“这是羌族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可我是为了你好,更不能辜负了蒋先生对我的帮助。”
“此外,羌族的确一代不如一代了,需要新的机会,所以邱天元的事情上,我还是有所让步,等你算卦之后,看你的卦象,若他对羌族无用,我会下手诛之,并且我和你见过郭天玉之后,必定让蒋盘给你换骨。”
“这一次之后,你和我便缘尽,此后再不可见面。”
“并且,你此生都不要再来陈仓,不要再入羌族一步!”话音到最后,柳天牛都没回头。
他语气之中,更是透着浓郁的遗憾。
“看来化烟的命数,无法让地相先生一脉更改,我会再觅先生帮她。”
一声长叹之后,柳天牛闭上了眼。
可他这番话,却让我更是茫然不解。
我再问他,他却再也不开口,看了一会儿车窗之后,他闭眼打坐,似是冥想养神。
何雉略有不安地看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不要担心的眼神。
再之后的赶路,就只剩下来了安静。
我极力抛开了其余的思绪,重新看蒋一泓游记。
车厢内安静,可我心很难安静下来。
蒋一泓游记我看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候,却在一篇内容上,动了心神。
这一段记载,是师尊蒋一泓使用了地相堪舆特殊的手段,对付了一具极为凶悍的旱魃。
当时蒋一泓已经用尽了符,被逼绝路之时,使用了地支笔摹符!
这一篇内容,还透着当时他的感叹。
“阴阳术大成之前,还需领悟先生命数之庇护,又可用地支笔护身摹符,师尊所说之要求,四十余岁,吾终于达到,总算不负师尊授艺之恩。”
也就是这句话,让我心彻底静了下来。
我觉得这一页至关重要。
尤其是这一句话至关重要。
摸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又将长木匣挂在了肩头。
盯着金色的笔身,还有黑漆漆的砚台,我喃喃道:“临摹符纂好说,这命数庇护,又是什么?阴阳术大成……”
我吐了口浊气,却发现自己还是很难想明白。
当时师尊蒋一泓教我的时候,已经事无巨细说了很多。
我不觉得这是他忘记和我说了……
阴阳术更多的看领悟,恐怕是我机缘未到,还有学艺不精,所以还不能领悟。
马车外逐渐传来喧闹的人声。
黄七侧身探头进来,他说已经到了陈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我合上了蒋一泓游记,将天干砚地支笔装好,低声询问了柳天牛一句。
柳天牛睁眼,他沉凝了片刻,道:“你们不是在陈仓有落脚点吗,先赶车过去,我目前不知晓邱天元在何处,需要一些时间去找他,找到位置之后,我会回来叫你。”
我立即点点头,便让黄七去大院停马车。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我们就到了当时黄七租下的大院。
当时我们离开之前,打晕了两个钟家的仆人,不过此时,他们早已经不在院内。
这么多天过去,想来也不会回来。
钟家遇到的麻烦不小,必定已经自身难保,或许被陈仓的军阀给掏空了。
进了院内之后,柳天牛便立即下车,径直就离开了院子。
院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黄七去打水,以及弄马匹要吃的草料。
我和何雉则是去了堂屋里面,稍作休息。
思忖片刻我告诉何雉,等柳天牛回来之后,我会和柳天牛两人行动,让她在大院里等,顺道看好大黑木箱和老鸡,以及马车行李。
何雉明显犹豫了一下,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等黄七侍弄好了马匹,他和我禀报,说是去买一些吃食回来,也离开了院子。
也就小半个时辰后,黄七就带着吃食回来了。
吃过东西之后,何雉在院内练习鬼婆子的招式,黄七则是去刷洗马匹,以及马车。
我则是进了房间去休息。
本能告诉我,和邱天元这一面,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必须养精蓄锐,保持精力足够充沛。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总归敲门声将我惊醒。
我起身去开门,瞧见的便是黄七。
柳天牛则是在院内驻足。
此时天临近了暮色,只不过今夜,没有火烧云。
天边反倒是阴沉一片,仿佛随时要下雨。
“柳道长,找到了?”我语气慎重不少。
“他还不晓得我来了,我们过去便可。”柳天牛平静回答。
语罢,柳天牛直接转身,朝着院外过去。
另一侧,何雉在看我。
我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紧跟着柳天牛出了院门,柳天牛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陈仓的不少街道,我们来到了一条河流之前。
这条河不宽,但是却深长,而且呈现一个夹角的形式,包围着一块空地。
我们要通过一座矮桥才能到那空地前。
空地也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修葺了一道很长很宽阔的院墙。
其中有不少工匠,正在动工修建屋舍。
即便是快要天黑了,都打着灯笼,干得热火朝天。
随着柳天牛过桥,便来到了院墙之前的入口。
我们刚走进去,不少工匠就停顿了下来,他们扭头看我和柳天牛。
柳天牛的目光,却看向院内深处,我也投以过去目光。
瞧见的是一个身材少说一米八以上的男人。
他五官俊俏,脸却较为短小,不过他整体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
并且他身着一身蓝色的羌族服饰,同样披着一件白色褂子。
一眼,我就确定,此人就是那邱天元!
那人看向我们,明显也是惊讶颇多。
他快步走了过来,到了我们跟前,眼中竟是惊喜。
“大长老?您怎么有空闲,到我这没完工的道场来了?!”
邱天元抱拳行礼,他双目更是炯炯有神,对柳天牛更是恭敬。
接着,邱天元目光落至我身上,他明显眼中闪过几分精芒,尤其是看向我肩头的长木匣。
“唐装?风水先生?!”
柳天牛目光平静,说道:“自是有一些事情要问你,我带了个人过来,打算替你卜一卦。”
【作者有话说】
我解释下,有人将先师当成了丘处道,丘处道是几百年前的人物,柳茔元是这样。
杨青山的年龄和李阴阳相遇的时间,在杨青山小传里有。
另外,为什么非要局限于同龄人才能做同辈朋友?
有句话叫达者为师,还有句话叫相见恨晚。
老罗话闭啦!
.邱天元眼中闪过一丝迷惑,紧跟着瞳孔陡然紧缩!
“大长老好奇我的命数?”
“嗯。”柳天牛倒是直接,点了点头。
邱天元的目光再一次扫过我,面露恍然之色。
“想来,这位便是化烟提过的地相堪舆蒋先生传人,李阴阳了吧?”邱天元眼中更生精芒。
“李先生,我对你早有耳闻。”说着,他便朝着我伸手。
我同样伸出手去,不过握手的时候,邱天元的力道明显要比寻常握手大得多。
我面色一凝,手上陡然也加重了力道。
跟着我爹捞尸多年,我从来不缺气劲,只是说身手远远比不上鬼婆子和道士。
可没想到,邱天元的力道却更大!
我闷哼一声,顿觉手掌一阵刺痛。
紧跟着,我也用了更大的力道回握过去,勉强抵抗住了那手劲儿。
“邱先生,我在丁家,对你的事情也略有耳闻。”我微眯着眼睛说道。
和邱天元对视一眼,我顿时想到,那个状若疯癫的可怜女人。
我觉得,邱天元的眼神很假,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虚伪。
“看来李先生对我也有误解,化烟就是误解了我,她非说我在外害人。”
“可邱某一心只在羌族,又怎么会在外去助纣为虐。”邱天元收回了手,他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紧跟着,他和柳天牛抱了抱拳,道:“大长老,你要替我算卦,便是要追究这件事情吗?”
“天元并非这等恶徒。”邱天元的话语格外郑重认真。
柳天牛目光深沉了不少,他说道:“和这件事情无关,先师已经替你作保,化烟也在幽禁,阴阳这一卦,单纯只是看你命数,就如同他给化烟算卦一般。”
“一切,皆是为了羌族。”
顿时,邱天元沉凝片刻道:“大长老稍等我片刻,我有几样东西放在了后院工地,我去取出来,再跟你走一趟。”
“嗯。”柳天牛点点头。
邱天元立即朝着右侧的小径走去。
初具规模的院墙,那里的确是通往后院。
只不过他扭头的那一瞬间,我却瞧见他面相上浮现过一丝青蓝色。
我瞳孔陡然紧缩成一点。
骨相有言,眼有赤砂人险恶,青蓝满面好阴谋!
这邱天元在撒谎!定不可能只是去取东西!
我抬腿就要朝着邱天元跟去。
结果肩头却被柳天牛的手扣住,他对我摇了摇头。
我心下一惊,顿时就明白,柳天牛看出来了问题。
我是凭借面相,而柳天牛则完全是凭借老辣的经验?
邱天元纵然现在隐忍很深,可在柳天牛这大长老面前,还是太嫩!
下一刻,柳天牛仰头看着夜空。
我觉得头顶微凉,是有几滴雨水落在了额头上。
片刻后,邱天元闪身消失在了未完工的院墙后。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柳天牛的手从我肩头拿了下去。
他往前迈了一步。
肉眼中,我觉得柳天牛的动作很迟缓,很慢。
可下一瞬,柳天牛竟然已经走出去四五步,仅仅一个呼吸,他就到了那院墙处!
我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柳天牛刚才没拦下邱天元,是因为周遭的工人。
在此处打起来,恐怕会有不少人遭无妄之灾。
我也迈步,快速朝着柳天牛追去!
很快我就追到了院墙处,转过去之后。
后院入目的一切,却让我心头陡然一阵发寒。
这里还是空旷的空地,一眼看去并没有任何修建的建筑。
地面上却有数个深挖下去的洞,洞口旁边则是堆积起来的泥土,就像是坟包一样。
好端端的修道场,为什么要掏空地下?
前一瞬我没瞧见邱天元和柳天牛。
目光飞速扫视四周,近百米外的西方,柳天牛的身影在疾驰!
在更远处的视线尽头,我瞧见了另一个身影在狂奔!
那必定就是邱天元!
他果真是在逃!
严厉的咒法声在空寂的夜里回荡。
“天牛古墓中,神鞭往外攻!”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柳天牛的身影上,顿时甩飞一条长鞭!
那鞭子直接抽向远处的邱天元!
并且,长鞭已然脱手而出!
我心头骇然,柳天牛这下手,当真是够狠!
虽然他也没下死手,那长鞭就仿若绳套,是要将邱天元拦下!
那邱天元肯定免不了皮肉之苦!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金辰破土,万事吉昌!金锄一举,瑞满山岗!”
又是一道咒法传来!
不过,却并不是柳天牛……
竟是远处的邱天元!
邱天元在原地驻足半分钟,甩出来的竟是一柄金锄头!
那锄头直接在半空中挡住了天牛鞭,呼啸声中,天牛鞭缠绕在锄头上,成了一团绳结,落在地上。
柳天牛追得更近,邱天元也因此落下来一大截。
我也追上去了不少,与他们的距离更近!
“邱天元,只是算一卦,你为何要逃!”
柳天牛严厉的话音响彻在夜空中。
“大长老要杀我,我岂能不逃?!”邱天元语气更森冷,甚至透着杀机!
“没想到大长老身份尊贵,却要忽然离开羌族,只为了杀我一个小辈,呵呵。”邱天元回应的却更为讽刺。
我心头凛然,邱天元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也足够的小心!
紧跟着,柳天牛呵斥声再次响起。
“只是算一卦,先师说你是羌族的未来,你不敢算,是在心虚什么?!”
“是化烟所说,你在外与人狼狈为奸,害平民百姓敛财。”
“还是因为你别有图谋,根本不是为了羌族,甚至蒙骗三元偷学道术,怕被我发现?!”
柳天牛的话音更冷,甚至直接就迸发出来了杀机!
他距离邱天元只剩下比之前一半不到的距离了,邱天元必然会被追上。
堪堪在此时,邱天元忽然在原地停下。
柳天牛的速度顿时也慢了不少。
我自是没有降速,还是在猛追。
“大长老,算一卦之后,你要怎么对我?”邱天元又幽幽地问了一句话:“若是我对羌族有用,你不杀我?”
我距离他们只剩下十几米,柳天牛也到了邱天元近处四五米。
此时我已然能看清邱天元的脸。
他两眼火浮,眼睛凸起,神光透着狰狞。
陡然间,我想到的是邱天元跟着那军阀厮混……
.而骨相有言,眼凸露,无情多凶悍,两眼火浮,双轮喷火杀人贼!好艰谋!
我心头升起强烈的恶寒。
“若你真是羌族的明天,我不但不杀你,还会……”柳天牛语气平稳不少。
我粗重的喘息,大吼了一声:“柳道长!离邱天元远一点!他要杀你!”
若邱天元只是一个偷学了道术的先生,那十个他也不可能是柳天牛的对手。
可他还和军阀为伍!
当初纸人许被枪伤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虽说之后我知晓不是许昌林开的枪,而是有人跟着许昌林。
但是邱天元这等奸险小人,必定有后手防备!
他必定还有能伤到柳天牛的本事才会停下,也才会露出那样的面相!
柳天牛没有后退,他的手却陡然抬起。
嗖嗖的轻响,数根箭羽从他的袖口射出!
箭羽并没有攻击要害,反倒是射向邱天元的小腿。
紧跟着,柳天牛才是飞速后退。
邱天元面色极为冰冷,他小臂忽而弯曲,紧跟着就是砰的一声枪响,火光闪烁之间。
柳天牛的手臂上炸开一道血雾,以及同时一道闷哼。
他整个身体都朝着右侧倾斜,分明是控制不住平衡,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充满寒意的目光又落在了我的身上。
邱天元冷冽道:“李阴阳,呵呵。”
语罢,他直接又要朝着柳天牛开枪。
可柳天牛却陡然从地上一个旋身!
数道桃木剑迸射而出!
邱天元猛然拔腿,朝着远处狂奔。
那桃木剑扎在他之前站立的位置。
我心头恶寒无比,已然冲到了柳天牛倒地的位置。
此时他将将站立起来,左臂却是鲜血淋淋!
柳天牛肩头微微发抖,他忽然面色再变。
一掌击中我的肩头,同时猛地飞退!
砰砰两声枪响,我们两人站着的位置往后一些,泥土飞溅!
分明是远处的邱天元又开了枪!
“大长老,你伙同外人,想要谋害于我!这件事情,我必定会让先师给我讨还一个公道!”
“柳家的道士,竟然要反了羌族!害死邱家血脉!”
这声音逐渐飘远,邱天元已然逃出很长一段距离。
再往那一头,已然是一片山路,柳天牛这伤势,恐怕很难……
我刚想到这里,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柳天牛竟然负伤要追。
可那一瞬间,我却瞧见柳天牛印堂,颧骨,人中同时闪过黑气,并且黑气源源不断地钻入口中!
我面色骇然。
黑气入口是暴毙之相!
我来不及喊话阻拦,也怕柳天牛会不听我的。
猛地往前一扑,我直接扑到了柳天牛的腰头将他抱住,柳天牛没能追出去……
“阴阳,你做什么?!”柳天牛就要推开我!
也就在这时,忽然轰隆一声惊天巨响!
前方不远处,地面被炸开好大一个坑洞!
飞溅的石块和泥土射向我和柳天牛。
烟雾散尽之后,邱天元已经了无踪迹。
柳天牛脸上的黑气也消失不见。
我喘着粗气松开了柳天牛,却心头后怕且恶寒地看着那坑洞……
要是刚才柳天牛追上去,恐怕就要刚好到那坑洞上面……后果不堪设想。
柳天牛的眼中也尽是阴霾。
他盯着远处,之前邱天元身影最后消失的位置,语气中杀机汹涌。
“此子,留不得了。”说完这句话,柳天牛的眉心郁结,明显闪过痛苦之色。
他身体也微微一晃,似是要站立不稳……
紧跟着,他右手飞速在左臂上轻点数次。
我瞧见了几根明晃晃的针尾在他伤口周遭颤动。
一颗铜色的弹头从他的伤口中被挤压而出……
弹头落在地上,掉进了泥土缝隙之中。
再接着,柳天牛又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之后,将药粉撒在其上。
饶是他,额头上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柳道长……得给你处理伤口,陈仓肯定有洋人的医院。”
“我们追不上他了……”说完这句话,我心中却还有抑制不住的惊疑和担忧。
本身我们来找邱天元,要动他,就是要出其不意,却没想到给邱天元逃脱。
他若是回到羌族,以此挑唆先师和柳家道观,这样一来,羌族也会动荡……
柳天牛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面色极其的严厉和凝重。
我下意识的猜测,就觉得柳天牛想的应该和我差不多。
“这点伤势,不足挂齿,他是不敢现在回羌族的,他怕死。”
“我要杀他,带他回去,即便是有先师护着他,他也必死无疑。”
滴答滴答的雨滴,忽然开始落下。
此时的夜,幽冷无比,寂静无比。
柳天牛盘膝坐在原地,他忽而从兜里面取出来一样东西,那是一根细长的管子。
再接着,他又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嗤的一声轻响,那管子陡然飞射入上空,竟在高出炸裂开来!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形成了一团极为绚丽的烟火。
“柳道长……这是……”我心头更是疑惑。
柳天牛撕开了左臂的道袍,他沉声说了句:“柳家的召集令,陈仓必定还有外门道士,或是其余弟子,见之必定立即赶来。”
语罢,柳天牛便不再和我说话,竟是取出一柄精巧的柳叶青铜剑,直接剜进了右臂的伤处,竟是将那里被火药烧坏的血肉,一点点割了下来。
鲜血再一次溢出,柳天牛除了额头冒汗,竟面不改色。
我看得心惊肉跳,浑身都被汗水浸湿……
雨,开始变大。
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成了大雨。
我晓得此时叫不走柳天牛,只能脱下来身上的唐装,将其撑开,帮柳天牛遮雨……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柳天牛处理伤势的速度很快,伤口处已经干净了不少,他又用针将其缝补,最后撒上药粉。
一切作罢之后,他才撕下来一条布包扎……
不知不觉间,雨中却忽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近乎中年的道士,疾冲到我们近前,忽而停在数米外的位置,直接跪地。
“弟子见过大长老!”
他面色惊疑不定,尤其是看着柳天牛的手臂。
“大长老,谁伤了你?!”
.柳天牛没有回答,雨水顺着他刀削一般的面颊落下。
随着一个道士赶来,片刻之后,又有数个零散的道士,从不同的方向疾驰而来,在柳天牛周身单膝跪下。
他们同样面色惊惧不定。
轰隆!一声惊雷作响,天际闪过一道惨白的闪电。
柳天牛才抬起头来,他面色平静冰冷。
“你们四人,立即返回羌族,下我的命令。”
“羌族有变!当封死纯阳道观,所有柳家长老之下弟子,我未曾回返一天,不准离开道观半步,不准任何人进入道观之中,即便是先师,也不行!”
“此外,还有一条密令告于长老。此密令当禁口,非长老之外不可再与人听,否则当以柳家死刑诛之!”
那四人面色顿时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之后,几乎同时躬身下去。
“大长老发令,弟子当誓死完成嘱托!”那四个柳家道士,话音中透着决然!
“邱天元,为羌族之祸端,此子偷学我柳家道术,却和兵匪勾结,意图枪杀于我,所有长老,当隐匿驻守在羌族之外,等候邱天元回归,将其狙杀!”
“先师年老,受邱天元蛊惑,或对先道之坟茔有谋划,其言不可尽信,所以此事隐瞒先师,先将邱天元斩之!”
柳天牛这一番话,中气十足,凌厉无比。
可我却越听,心头越是骇然。
此前我还怕羌族因此变故,可柳天牛这样一说,直接断了邱天元回去的机会。
他要是返回,就必死无疑!
先诛杀了邱天元,那先师也就无别话可说。
柳天牛话音至最后,却疲惫万分,他忽然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深邃到了极点!
下一刻,他低声喃喃:“最后一条命令,是给三元的,让他进入藏符殿,三年不可出殿。”
“散了吧。“
话音逐渐落罢,那四个道士,却分别以不同的方向,飞速后退远离……
不多时,便消失在我们视线之中。
唐装早已经没有了挡雨的功效,柳天牛缓缓从地上起身,朝着我们来时的路走去。
我疾步跟随在柳天牛身旁。
可忽然却发现,柳天牛的腰背,竟然有几分坨了下来。
我一时间心悸慌乱,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道场的围墙内。
因为暴雨和深夜,那些工匠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天牛站在一处屋檐之下,静静地伫立,目光看着雨帘。
我犹疑许久,才说道:“柳道长,我们要回一趟羌族吗?”
柳天牛摇了摇头,道:“那一道禁令长老会完成,除非邱天元能杀了我柳家所有长老,否则,他必死无疑。”
“若是长老全部身亡……”
柳天牛忽而低下头,他微眯着眼睛,半晌没有再开口。
我不知道额头上是在泌汗,还是雨水混杂。
柳天牛再开口,低喃道:“蒋先生曾说,我命在四方,会让羌族归一,会让柳家强盛,而我在羌族内,就将不停地引发变故。”
“或许,这一次就是契机。”
“你说三元有领袖之相,你又发现邱天元是毒辣之人,或许……羌族的契机,并不在于邱天元,而是三元?”
“邱天元回去的概率,是很小的,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胆小如鼠之人,否则不会不敢赌,他清楚,卦象如果肯定了他,我不会动他,相反,他必死无疑。所以他才会直接逃命。”
“那悬壶镇所在的省城,他可能回去,或许他又会去别处。”
“长老在族门守着,我便在四方,必要杀了此子!断却其害!”
柳天牛这番话,信息量极大。
我睁大了眼睛看向他,挪不开目光……
他在计算邱天元的同时,竟是说了自己的命数?!
那是师尊的最后一卦?!
命在四方……
我面色顿时苍白不少。
这句话还有后解,便是落叶不归根……
“柳道长……我要替你算一卦!”我沙哑着声音开口,直接取下来了肩头的长木匣,将其打开之后,拿出来了金算盘!
柳天牛却压根不看我,他闭了闭眼,严厉的面容变得平和了下来,眉心的郁结竟然也松开了……
“阴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已经拿到了蒋先生的最后一卦,蒋先生算无遗策,再算,也是无用。”
“我信蒋先生。”
语罢,柳天牛抬起受伤的左臂,颤巍巍的手掌摊开,接着外面屋檐落下的水滴……
他那只手苍白蜡黄,毫无血迹……
“可……”我还想说话,却不知再怎么开口。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天边竟然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紫气东来,天光驱散了黑暗。
“我们不必留在陈仓,一时之间不好找邱天元,他肯定是惊弓之鸟,我先陪你去找郭天玉,然后我再离开。”柳天牛开口的同时,又走出屋檐。
我们经过那座窄桥的时候,渠河里面的水流汹涌。
再走过陈仓城内之时,不少商贩正在开门,路上人来人往……
等回到了大院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七点了。
何雉在堂屋里面来回踱步等待。
我们进来之后,她先是面色惊喜无比,紧跟着,神色却透着惊慌不安。
“柳道长……你这是……”何雉飞速到了院内。
柳天牛摇摇头,说了句无碍。
我对何雉微微点了点头,道:“收拾收拾,叫上黄七,我们离开陈仓。”
何雉面色却不太好看,眉头紧皱道:“黄七刚才出去了一趟,说是就在旁侧买一些吃食回来,现在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我也顿生疑惑。
因为我和柳天牛是走回来的,他心情波澜,我也没催促。
而路上我们经过的商铺,却没见到过黄七。
即便是黄七刚来的时候,买吃食也没超过半个时辰……
“不对劲……”
我忽然升起几分心悸的感觉,极为的强烈,还有落空的心跳感。
此外,我右眼皮也在狂跳起来。
再看何雉,她耳青珠黑……
地面还有不少积水,我立即低头,看向脚下一处。
我也是耳朵发青,耳珠发黑……
这种面相,主中凶,防宿怨寻仇索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大家都回去开校了吧?看来读书的书友少一大截了
.“黄七……恐怕出事了。”
“我们的面相,是宿怨寻仇索命……”我低着积水中自己的脸,沙哑说道。
同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邱天元,难道是他还没走?
不过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可能知道我们住哪儿,也不可能还在陈仓不逃跑。
我们才刚刚结仇,远远称不上宿怨。
何雉神色更不解,她不自然道:“陈仓我们没有仇家,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我出去找找黄七。”她迈腿就要往外走。
我立即拦住了何雉,说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肯定不能再分开。
何雉眼中满是焦急,说我们不能看着黄七出事。
我心头在飞速推演,本来我想用八卦法,可黄七名讳刚好与八卦无关……
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别的手段了……
而柳天牛昨夜用了召集令,将陈仓内那几个道士派回了羌族,他现在伤势不轻,也不可能让他去走完整个陈仓寻找黄七。
一时之间,我额头上汗珠更多。
半晌之后,我低声道:“你帮柳道长看看伤势,然后在院内等着,我出去找黄七。”
何雉立即摇头,蹙眉道:“你身手不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将你的铜镜给我,我随时会看自己的面相,若是有人靠近我,我也能看穿他们的面相,知己知彼,我能避开。”我冲着何雉伸手。
柳天牛先取出来了一样东西,竟是他昨夜使用过的一根召集令。
“陈仓内无柳家道士了,可若你有事,用这个放出信号,我会赶来。”柳天牛开口道。
我心头一喜,何雉才总算放心下来,将她的镜子给了我。
转过身,我就朝着院外走去。
刚迈步出门,我就瞧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在院侧看我。
骤然扭头看去,我一眼就认出来。
这不正是当时带我们去兰家村的妇女,纪翠吗?
当日到了地方,她就下马车匆匆离开。
我盯着她的瞬间,纪翠明显慌了慌神。
不过下一刻,她却犹豫之中,走到了我跟前……
“先……先生……我给你们报个信……”
“天没亮那会儿,外头还没几个人,我出来给我男人抓药,瞅见你们的车夫了,他被人在路上打昏扛走了……”
纪翠神情慌乱,她语气也很不安。
“那人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往哪个方向去了?”我立即追问。
纪翠小心翼翼地回答:“人高马大的,头上带着斗笠,我偷摸着瞧了一眼,半张脸都是塌下去的,是个很凶恶的歹徒!”
紧跟着纪翠立即低下头,又小声道:“我家男人还等着吃药,先生我只晓得这么多了,不敢跟上去……”
她转过身,匆匆要走。
我又叫下了纪翠,摸出来几块大钱给她。
纪翠眼中有喜色,她接了钱,才又小声说了句:“他好像跟着几个同伙,朝着城外去了。”
语罢,纪翠便匆匆离开。
这时,何雉也跟了出来。
她面色疑惑不定,又眺望到了远处的纪翠背影。
何雉不解的看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她来报信,黄七被人带走,应该是马宽……”
“冤家路窄……”
我们和马宽在独节鬼山脉相遇,又在官山镇外结仇,却没想到,他竟然能从临江畔来到三秦之地的陈仓,还能撞上我们……
何雉也是一惊,她手立即扶上了腰间的铡鬼刀,不安道:“马宽那歹毒阴险的小人,他心眼极小,恐怕不会放过……”
何雉话音顿了顿,没说完,眼中更为担忧。
我脑中也在飞速推演。
我们肯定不能不管黄七,而且马宽记恨的是我们。
他抓黄七,也肯定是想要对我和何雉动手。
我差不多能猜测到,他若是有把握的话,应该会逼问黄七我们的所在之地。
只要黄七不说……应该不会死。
此外,马宽身边还有人……这也是我和何雉需要考虑之处。
那些人是赶尸匠,还是其余人?
若都是赶尸匠,我们肯定不是对手,若只是一个马宽,应该能够对付。
很快思绪落定,我同样也用八卦法推演了一遍马宽。
我沉声开口道:“马宽在巽卦的方位,巽为弱木,又属于风,纪翠说马宽走的是出城的方向,那他们就在城外一个草木矮小且繁茂之所。”
稍作停顿,我便同何雉讲了,马宽可能不止一个人,很有可能是一群赶尸人同行。
何雉面露惊色,不过她眼神还是坚决。
我目光看了看院内,柳天牛正在堂屋打坐,闭目休息。
犹疑片刻,我让何雉去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出城。
何雉马上就听我的话去收拾行囊上马车。
我进了院,到了堂屋柳天牛跟前。
还没等我说话,柳天牛便平静道:“你和那妇人的话我听见了,同何雉说的,也差不多清楚,那马宽,就是你和我说,与蒋盘进独节鬼时候遇到的人。”
我立即点点头,说了个是。
柳天牛睁开眼,他眼眸里还是透着疲惫。
“出城也好,顺道就离开陈仓,赶路去临江。”
“我在车内,若是你们有危险,我会出手,若是没有毙命的危险,我不会管你们。”
柳天牛从头至尾扫过我一眼,他又道:“蒋先生独身一人进穷山恶水,也斗过不少恶徒,他不止能活命,还能改风水,渡苍生。你若是一直被人帮衬,迟早在遇到真正危险,又无人救你的时候,命丧黄泉。”
我怔了一下,旋即又抱拳行礼。
“柳道长教诲的极是。”不多时,何雉就收拾出来了所有行囊,我们上了马车。
何雉在赶车,柳天牛说了句北方,便在车内最后面的蒲团上继续打坐。
显然,柳天牛了解陈仓,北方应该就是贴合巽卦之地。
马车逐渐朝着城外走去。
我则是摸出来了腰间的卜刀,盯着刀刃看了许久。
我其实还有所疑惑。
柳天牛所说,我师尊蒋一泓行走那么多地方,遇到那么多凶险,他身手又差,那凭借的是什么来渡过难关?又怎么对付恶徒?
.回想到我和蒋盘在马旱义庄遇到马宽时候,我不是一合之敌。
蒋盘完全是凭借身份,让马宽停手。
再之后则是我们合作……
一直到进入井下墓穴,开棺之后,我们也对付不了马旱尸身,甚至是撞祟的马保金就让蒋盘和马宽无可奈何。
若非是八卦虎头镜,我们恐怕已经死在井下。
甚至最后山崩之时逃出生天,运气的占比成分也很大……
师尊蒋一泓行走天下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狼狈。
运气能一两次有用,但不会次次有用……
当时郭天玉差不多还说了,蒋盘学艺不精,以至于受伤,和要人帮助。
这样看来,天元相术若是学艺精通,也能安稳出入独节鬼山脉?
我又摸出来蒋一泓游记,低头看着书封许久。
我下了决定,要再回一次地相庐。
或许师尊没有教我的东西,在那历代先生的游记中,能找到答案。
车窗外逐渐安静下来,我们早已出了城。
我将游记收起,探身往外。
我喊何雉去车内休息,我来驾车找地方,让她随时做好准备。
何雉面色凝重,点头后进了车厢。
马车平稳匀速的赶往前方,我极其小心的观察四方。
道路上行人不少,两侧既没有山,也没有水,反倒是平坦的草皮地。
离开陈仓越远,草皮地越发宽阔,又走了相当长一段距离,竟是看到了一片似是草场的空地。
这里行人已经少了很多,零零散散才能有一辆马车经过。
沿途上一直有风,在这草场路上,风大了不少,只是朝着一个方位吹去。
我将马车停了下来,目光眺望风吹的方向。
将马车停顿下来,我纵身跳了下去。
又往前走了几步,走过刚才那位置之后,风吹的感觉顿时小了许多。
我目光凝重深邃下来。
回到马车旁,我先喊何雉下来,又低声在车窗旁和柳天牛说我们差不多到位置了,先出去探一探。
柳天牛只是嗯了一声。
我则是走在前头,示意何雉跟在身后。
她神色极其警惕小心。
大道了腰间……
我开始觉得怪异。
马宽他们怎么会到离开陈仓这么远的地方?
不过很快,我也有了猜测。
这地方恐怕就是马宽他们本来要到的地儿,黄七应该是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
当然,猜测归猜测,我们脚下的速度也更快。
不多时,我们走到了这草场之中的一块空地。
此处的空地明显是被踩踏出来的。
中央甚至还有篝火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难闻的臭味儿。
何雉喃喃道:“尸臭……”
紧跟着她又看向我,眼中不安。
“尸臭散开有一段时间了,之前的确有人在这里,不过他们已经走了……”
“怎么办?”
我心头同样很沉,脸色也阴晴不定。
卦象没出错,可问题就在于他们已经离开,纵然我不甘心,现在也别无他法。
“问问柳道长,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再动用一些道士,我们两个肯定找不到……”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何雉抿着嘴,噌的一下抽出腰间铡鬼刀,唰的一声,一大片草叶被斩落。
我则是又扫过了一圈地面他们留下的痕迹,尝试着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杂乱的地上,除了脚印,却没有剩下别的东西。
最后我同何雉只能回到路边的马车旁。
当我从车窗旁,将这件事情和柳天牛说了之后。
柳天牛平静开口:“既如此,那就是黄七忠心耿耿,不说你们的下落,那心胸狭隘的马宽又有要事要做,他睚眦必报,就不会杀黄七,迟早会找上你们,或者让黄七开口。”
“现在你们想找到他救人,难度已经很大,我们耽误不起这么多时间。”
“若是在这儿耗上十天半个月,见郭天玉的事情就要耽误。”
柳天牛扭头看我,眼神深邃。
“阴阳界的凶险这只是其一,一直带着普通人做随从,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李阴阳,事情的轻重缓急,你应该要分个清楚明白。”
“要成大事,还是拘小节?”柳天牛沉声询问。
我面色白了白。
何雉按着铡鬼刀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扭头,我回望了一眼草场,此时的风都逐渐变得微弱了……
并且,何雉的面相也正常下来,再无耳青珠黑。
“走吧,何雉。”我低声示意她上车。
何雉眼眶泛红,她进了车厢内。
再之后,我便让何雉给我取了地图,我继续驾车往前赶路。
好在地图上也有临江,看这地图上的距离,和到盘江路程相仿。
这段时间赶路,我和何雉都状态低沉
何雉表面任性,可实际心地柔软。
我懊悔的却是不应该将黄七从九河县带出来……
那样即便他在县城内普普通通给人跑腿赚钱,好歹能平稳过日子。
不像是现在,他被马宽抓去,生死不知……
这同样给了我一个极为严厉的教训,不能再让普通人涉足我们的“浑水”之中。
而令我意外的是,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就到了汉王县。
这完全要归功于羌族这两匹快马!
竟是硬生生缩短了一倍的赶路时间!
此时天色未晚,我看怀表,差不多是下午四五点钟,直接没做歇息,立即朝着汉王县外赶去。
我记得清楚,十里外,就是天心十道的的风水山,我们很快就能见到郭天玉,更能见到蒋盘!
并且这一次,我打算和蒋盘说清楚,我向他隐瞒了关于何雉的事情。
我觉得蒋盘肯定能理解我!
改骨之后,我便尽可能不再见蒋盘,等到地相堪舆大成之后,我才会找他去安葬师尊。
十里路转瞬就到……
我架着马车,顺着两山相夹的山路,进到了天心十道的风水局之中。
眼前已经能瞧见那一片道场!
我极力让呼吸平稳不少。
此时,何雉却小声说道:“不是这个老东西赶我们走,也就不会让我们改道,不得不去羌族,也不会出那么多事。”
.很显然,何雉语气中是有怨气的。
我没接这句话……何雉不知晓更深处的隐情。
不多时,我们的马车就停在了道场大门之前。
我跳下马车,重重地去敲击大门!
片刻之后,大门开了。
探身出来的是个小厮,他见了我,顿时面色一惊。
下一瞬,他就怒目瞪我,啐道:“滚!赶紧滚!天心十道,李阴阳与狗禁入!”我面色微变。
那小厮用力就要关门!
就在这时,何雉一声叱喝,骤然从马车飞身而下,狠狠一脚踹中大门之上!
吱呀一声闷响,整扇门直接被何雉撞开!
门后那小厮惨叫一声,接连后翻,竟是扑通摔入了后方的水潭。
何雉落地,她陡然拔出哭丧棒,喝道:“出言不逊,信不信拔掉你舌头!”
那小厮将将从水潭里爬出来,他倒是不怕我们,只是面色愤怒,大声吼道:“李阴阳又来了!来人,将他们驱赶出去!”
我沉默,纵然知道郭天玉是护短,可我也很难对他再有什么好感……
我们杵在门前,没有往上走。
很快,水潭两侧的廊道上就在不停地聚集人手。
几分钟的时间,大门前乌泱泱地聚集了起码几十号人。
这些小厮大部分都是额头青筋鼓起的练家子!
人手越来越多,便有人从大门两侧鱼贯而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我们围了起来。
最前边儿领头的,则是一个身穿唐装的中年人,他留了一撮胡子,面容深沉。
“李阴阳,师尊不欢迎你们,也不想见你们。”
“他晓得你还会来,但是我奉劝你好生离开。”
“否则今天,恐对你有所损伤。”
此人赫然也是郭天玉的弟子……
我顿时就明白了,天元相术是没有传承限制的,不像是地相堪舆的一脉单传。
我目光扫过他,沉声道:“我没有恶意,第一次来如此,此次也是如此,我要见蒋兄一面,再取一样东西,是师尊给我的遗物。”
结果那中年男人却丝毫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一抬手喝道:“动手!将李阴阳赶出去!”
下一瞬,那些人或是拔刀,或是从身后抽出长棍。
何雉也噌的一声,拔出来了铡鬼刀。
人群轰然朝着我们冲来。
就在这时,马车一颤,车窗之中竟是飞射出来不知道多少细密的银针!
扑哧声中,银针分别刺向了那些小厮!
刹那间,所有人全部都瘫软倒地,没了动静。
那中年男人面色大变,惊怒无比的看着马车。
柳天牛从车门处下来,他头顶高冠丝毫没有偏移,只是他的脸色很冷漠。
“地相堪舆的弟子,却成了与犬同名,还不能进天元先生的地盘。”
“若是蒋先生在世,恐怕郭天玉不敢做这种事。”
那中年男人面色再变,盯着柳天牛的高冠,惊怒的眼神已经成了惊惧……
“你是柳家的……”
他话音未落,柳天牛忽然一甩手,便是一柄桃木剑飞射而出!
不过桃木剑只是剑柄在前,咚的一下击中了那男人胸口,他猛地被击飞,重重落地,也是昏迷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我格外心惊。
不过我很清楚,柳天牛下手定然有分寸,这些人不会死。
何雉眼神则是惊喜不少。
柳天牛迈步往前,我立即同何雉紧随其后。
从侧面廊道,顺着绕过了水潭,不多时,我们就到了那朴素的道场前殿。
一眼,我就瞧见了巨大画像下站着的郭天玉。
他背对着我们,依旧是那胖乎乎的身形。
上一次我恭敬行了礼,这一次,我却没动了。
何雉恨恨地瞪了一眼郭天玉。
柳天牛也没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郭天玉后背。
再下一刻,郭天玉才缓慢转过身来。
郭天玉的脸依旧是富态和善,可他整体苍老了不少,左眼竟然成了一片灰白色。
他竟然瞎了一只眼珠?!
郭天玉仅存的那一只眼睛,目光更为深邃。
虽说他在笑,可他这笑,却给了我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我仅仅和他对视了一眼,就闷哼一声,心慌地低下来头。
随即,便是柳天牛淡淡的话音:“郭天玉,够了。”
这一次,柳天牛的话音却如若洪钟,在殿内不断回荡。
那股视线才总算消散……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汗珠直冒。
“柳天牛,你这老顽固,竟然跟着一个小辈到了我这道场。”郭天玉摇了摇头。
“蒋先生尸骨未寒,李阴阳见蒋盘,又替你取了宝物,却要被驱赶,你又怎么不说,你欺压小辈?”柳天牛语气更平淡。
郭天玉的胖脸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小辈不小辈,我管不着,不过李阴阳不适合再同蒋盘接近,我这弟子命数同样不全,妻女都受此影响,我不想让他早逝。”
停顿了一下,郭天玉继续说道:“柳天牛,很多人怕你,可我不怕,你头顶的高冠压得住很多人,却压不住我郭天玉。”
“你们此行的目的,达不到,现在走,你伤我门徒,我既往不咎。”
话音到最后,郭天玉早已没了和善,剩下的只有冷冽。
我心头却更惊。
就是因为郭天玉,他竟然说不怕柳天牛?
先生纵然是厉害,可柳天牛手段,已然不能用身手来形容。
若是柳天牛杀人,恐怕不费吹灰之力,我和郭天玉都得死!
他凭什么不怕?!
“蒋盘是蒋先生儿子,蒋先生让其替李阴阳改骨,是父命,你强做阻拦,坏了因果,坏蒋先生遗愿,我自是要管。”
“我也只是让蒋盘改骨,从此之后,李阴阳除了蒋先生入土之日,不会再见蒋盘。”
“若是你依旧蛮不讲理,我就要先给你一些苦头了。”话语间,柳天牛抽出来了腰间的拂尘。他眉心的竖纹,深邃成了几条细线!就如同被刀切割!
郭天玉摇了摇头,他抬起了袖子,抽出来腰间一样物事。
那是一柄铜制的尺子!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当初我们在马旱身上取来的镇物!
我眼皮狂跳不止。
难道郭天玉的身手,真比柳天牛还强?
柳天牛踏步往前,拂尘陡然抽向郭天玉的心口!
我面色大惊,柳天牛这一招我见面就吃了一次,那是能要命的手段!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我更新晚了今天
.顷刻间,我就想清楚明白了。
柳天牛不可能直接杀人……
这一招,郭天玉至少挡得住!
“呼哧!”声中,眼瞅着拂尘就要击中郭天玉的心口……
郭天玉动作迟缓地堪堪举起铜尺,朝着柳天牛右臂上一拍。
按道理,凭借他们两人的速度,拂尘是要先落到郭天玉身上的!
诡异的一幕却发生了。
柳天牛的脚下突然打了个趔趄,他踩着的地板竟是凹陷下去一块,身体失去平衡之下,拂尘直接从郭天玉胳膊旁侧杵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铜尺抽在了柳天牛手肘的关节处。
这就如同柳天牛探手过去,让郭天玉打了一般。
更让我惊疑不定的是,柳天牛的右手小臂,朝着下方一垂,竟是生生让郭天玉打脱了臼?!
拂尘从柳天牛手中滑落。
郭天玉食指和中指并拢,直接朝着柳天牛左臂点去!
我凝神注视着两人的战局,脑中飞速思索判断。
郭天玉的手段,不简单,竟然还敢直接以手指攻击柳天牛的手臂?
而柳天牛并没有去接那一指。
只见他的左臂轻轻一颤,一柄柳叶青铜剑滑入他的左手掌心之中,剑尖直接对准了郭天玉的手指!
郭天玉无名指却忽然“嘣!”的一弹,竟是弹飞出一枚铜钱!
那铜钱更快的击中柳天牛左臂,还刚好打到了他未痊愈的伤处!
柳天牛额头上的青筋陡然鼓起,左手颤了一下,柳叶青铜剑也没有握稳。
郭天玉双指狠狠点向柳天牛左手手腕。
我此时总算看出来了几分蹊跷之处!
当初我被许昌林逼至绝境时,曾用手掐住了他的骨缝,之后我就晓得了,这一招也能制住敌人!
除了阴阳先生,不会有人如此了解人的骨骼结构。
郭天玉所落下的铜尺,还有现在的双指,攻击的都是骨节。
怕是他这双指击中了,柳天牛左手也要脱臼!
思绪只在电闪之间,我猛地踏前一步,抽出卜刀,直接朝着郭天玉的手臂扎去!
郭天玉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左手一翻,竟是用手臂内侧正对上我的匕首。
我心头大骇,郭天玉疯了不成?!
我要扎他的手臂来阻拦他,他却用腕脉的血管对着我,这一刀下去,他就得丧命!
可恰在此时,我脚下却诡异的一阵打滑。
我闷哼一声,顿时失去了身体平衡,狠狠地朝着地上栽倒。
“嚓!”的一声,卜刀扎进了地面,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但我这一刀,明显还是拖延了一下郭天玉,柳天牛抬起腿,一脚踹中郭天玉那硕大的肚子。
“砰!”的一声闷响,郭天玉被重重地踹飞了出去,一下子撞在了后方的画像之上……
他狼狈落地,但并没倒下,只是嘴角溢出了不少鲜血。
我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却瞧见柳天牛正用左手按住右小臂,狠狠往上一怼!
清脆的声响中,柳天牛稍微活动了一下右臂,已然将自己的脱臼接上了。
他脚尖一挑,地上的拂尘飞起,重新落入他的右手中。
他没给郭天玉喘息的机会,猛地一个踏步,眨眼间就到了郭天玉的面门前!
柳天牛左手成拳,狠狠击向郭天玉脸颊!
郭天玉脖子却一缩,竟是又用太阳穴去接柳天牛的拳!
“他找死吗?!”何雉惊疑的声音响起。
显然,此时,何雉也看出了郭天玉的问题……
我瞳孔紧缩,眼皮狂跳。
郭天玉又怎么可能找死?
下一瞬,诡异的一幕又发生了。
柳天牛脚下踩着的木质地板,竟是“咔嚓!”一声,碎裂凹陷下去,柳天牛生生矮了一截,他一拳头砸中了墙面画像!
鲜血迸射!
我这才看清,那画像之下并不是墙体,而是还有空隙,在空隙之中竟是明晃晃的刀尖!
柳天牛击出的拳头正是被画像下的刀尖扎穿。
饶是柳天牛刚毅的脸,也不由得闪过痛苦之色!
郭天玉诡异的笑了笑,忽而狠狠往前一撞,肩头顿时撞中了柳天牛的胸口!
郭天玉的脸上也闪过吃痛,他闷哼了一声,立即侧身从柳天牛身前闪开。
柳天牛的脸色却青红交加。
粗看是郭天玉没撞动柳天牛,他自己还有些承受不住,可柳天牛这神态,分明不是那结果……
郭天玉,肯定伤到了柳天牛胸口的骨头!
“柳道长,你小心不要让他再近身!天元相术的阳算,不只是卜卦相面,他还了解人全身上下的骨!”
“而且他很诡异,总是用致命处接你的招!却能刚好躲过!”我踏前一步,低吼出声提醒柳天牛。
柳天牛挪了一下步子,面色一阵涨红,竟是喷出一口血雾,他却没能再动。
郭天玉就停在一两步外,微眯着仅存的右眼,又是举起手中铜尺,直接拍向柳天牛头颅!
我面色大变,他这一拍,打的是柳天牛囟门。
若是囟门被击中,伤的就是魂!
柳天牛绝对会再受重创!
我拔腿前冲的同时,何雉也反应了过来,她双手猛然一甩!
呼啸声中,铡鬼刀在前,哭丧棒在后,同时击向郭天玉!
郭天玉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眼见铡鬼刀要击中郭天玉的脑袋,郭天玉竟然还是不躲闪。
铿锵一声金戈碰撞,火花迸射之中,铡鬼刀竟是被突然坠落下来的一块重物击中,“啪!”的一下落在地面。
不过那哭丧棒却击中了郭天玉握着铜尺的手。
郭天玉一声痛哼,铜尺落地。
柳天牛此时总算调整过来了身体。
不过他却没有再攻击郭天玉,而是飞速后退,一直退到了我们身旁之后,才停顿下来。
郭天玉弯了弯腰,庞硕的肚子都挤成了一团,堪堪将铜尺捡了起来。
何雉仰头看着上方,惊惧地说了句:“疯子……”
我心神一紧,顺势抬头往上看去。
我脸色也变了。
大殿上方的屋梁下,还横搭着不少木条。
那些木条上露出不少物品,有锋锐的剑,有厚重的刀,以及黑漆漆的生铁。
这东西,稍不注意就会坠落下来,砸在身上,必定要了命!
.两次来到天元十道道场,我都看见郭天玉站在这大殿之中。
不知道则以,知道这些,便是令人毛骨悚然!
换做任何一个人,头顶是悬梁的刀剑、锐器,谁还会那么平静?
但郭天玉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我目光看向大殿西侧的一块黑漆漆生铁,刚才就是这块铁坠落下来,砸中了铡鬼刀……
这郭天玉的运气,当真是好。
思绪至此,我额头上却陡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因为,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当时遇到的候钱书!
他和我们斗的时候,运气不也是同样的好吗?!
我觉得,这其中必然还有问题,这真的是运气和巧合吗?
“柳天牛,看来你的年纪也终归是大了,脸尚能保持一些年轻,身体总归是不能。”
“出道的道士,越老,越衰,而出黑的先生,却是越老越神,这道场是我的地界,你更不可能在这里打得过我,也不可能完成你们的目的。”郭天玉淡然地看着柳天牛说道
他的视线又落至我身上,仅剩的右眼更是深邃无比。
“李阴阳,你应该更清楚什么是命数,老蒋让你带着巨鳌骨找蒋盘,你又和蒋盘到了我面前,我是不可能看着蒋盘和你接触太深以至于他命里有变。那骨,我已然毁了。”
“这只眼睛,便是我付出的代价。”
“只不过令我唏嘘的是,老蒋给你定的命,破起来太难。一只眼睛,竟然还不够,呵呵。”郭天玉笑容中,又流露出叹息。
我心头猛地一沉,瞪大了眼睛看着郭天玉。
我脑袋空白,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你!”柳天牛面色大惊,整张脸满是杀机!
“我?”郭天玉独眼笃定了许多,喃喃道:“我没做错,反倒是你们应该庆幸老蒋已经不在了,否则的话,一个弟子,一个儿子,他应该怎么选择?”
“他要感谢我,这个决定是我做的。”
“李阴阳,蒋盘帮你,他必死!但你如今却未必,地相堪舆的出黑阴阳先生,若是本事大,若是你命硬,自然可以改命熬过去,老蒋已经把全部都给了你,你没必要再让他搭进去一个儿子。”
郭天玉说着,竟是将手中的铜尺朝着我扔了过来!
柳天牛抬手,啪的一声,尺子被他接住。
“蒋盘说你毁了八卦虎头镜,那这通窍分金尺,我给你。”
“李阴阳,你应该明白我的话,事已至此,不要再去牵连蒋盘,他已然带着妻儿回了盘江红河。”
“去找你自己的改命之法吧。”郭天玉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坐在了居中的太师椅上。
他仰头看着屋梁顶端的木条,手撑着下巴,缓缓闭上了眼睛。
柳天牛脸上的阴霾,丝毫没有减少。
可郭天玉的这番话,却让我心头落空了好几拍。
我下意识地扶了扶肩膀上挂着的长木匣,沉默了许久许久,才低声沙哑道:“柳道长,我们走。”语罢,我双手抱拳,对郭天玉深深鞠了一躬。
“可阴阳,我们就这么走了……你怎么……”
“郭先生说的没错,各人面对之法不同。”我站直腰背,打断了何雉的话。
柳天牛还没动,我转身又对他行了一礼,低声道:“柳道长,此行多谢了,咱们走吧。”柳天牛这才平静地说道:“郭天玉,我了却所有事情后,必定会来找你一次,届时,我要看看,道士老了,是否就真的耐你不得。”语罢,他转身往外走去。
我和何雉紧随其后。
走出去长廊一段距离之后,后面才传来郭天玉淡淡的笑声。
“我尽量等到那一天,也希望你这个老顽固,能多活几年。”
“我们这些老东西,命都太长了。”
话音逐渐在空中消散……
不多时,我们回到了道场大门。
那些之前的小厮,还有郭天玉的弟子都倒在地上还没清醒。
柳天牛挥手间拂尘甩动,扫过那些人的同时,我注意到他们身上都有银针落下。
很快柳天牛走过所有人,上了车。
我示意何雉也上车,最后才赶车离开。
余光瞟了一眼道场大门,那些人逐渐从地上爬起来,显然已经没事了。
“李阴阳,你可有什么办法?”柳天牛沉闷的话音从后方入耳。
我低头,手紧握着鞭子,半晌后才摇摇头道:“暂时没有。”
“郭天玉这个老匹夫……再去找一趟蒋盘,你们兄弟二人商议商议,看是否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柳天牛语罢,又是一声浓郁的叹息。
“郭先生说的没错,他也全是为了蒋兄,我知道为什么蒋兄离开这里,而且还是带着妻儿了。”
我面色复杂,停顿后继续道。
“蒋兄之前说过,妻儿命数有问题,才会留在道场中,现在他却带走妻儿。”
“郭先生第一个代价,是损了左眼,这第二个代价,恐怕就是蒋兄已然和他反目成仇。”
“甚至妻儿的命数危险,他都没有再让郭先生去管,我的确不该再去找蒋兄,既然巨鳌骨已经毁了,那我便不该再去拨动他的命数。”
“柳道长,我打算回九河县,处理一些事物,便直接去地相庐。”
“师尊说过,我骨相几乎完美,月盈则亏,才会有巨鳌之变,巨鳌让我短寿,让我做错决断,会引来大祸临头,这才是我要遭遇的变数。”
“我要尽快将地相堪舆完全掌握,我自己会有办法救自己的。”
语罢,我便专心赶车。
不多时,何雉坐到了我身旁,她头轻轻的靠在了我肩膀上,手挽着我的胳膊。
我们出了天心十道的风水局,柳天牛才长叹一声。
“既如此,我们便在汉王县分道扬镳吧,若我杀了邱天元,会来地相庐找你。”
我嗯了一声,便继续朝着汉王县的方向赶车。
此时天色已经入夜,星光璀璨,月华清幽。
路上安安静静,我也让何雉回了车厢内休息。
又赶路了一段时间,我才瞧见路边有个苟着腰背,头发快掉光了的老人。
他极为缓慢地往前走着。
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老人却抬起颤巍巍的手臂,挡住了我们的车。
我吁了一声,停下了马。
那老人目光浑浊地看向我,和善地笑了笑。
“小兄弟,老头子赶路久了,饥渴难耐,能讨口水喝,再讨一碗米吃吗?”
.老人声音格外沙哑,笑容却很随和。
他探头朝着车厢里看了看。
我扭头让何雉取一些干粮出来,再拿一袋水囊。
何雉点了点头,她眼中也露出一抹同情之色,快速取出来一包干粮,和一个水囊,递向了老人。
“没有米吗?”老人笑容满面。
何雉面露为难之色,小声说我们赶路,没有随身带米,只有干饼子和肉脯。
老人明显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他忽然侧头看了看我们后方,接着才接过了何雉的水囊,却从兜里摸出来了一只碗递给我。
“那小兄弟,你帮我装一碗面饼子,掰碎了行不行,老头子牙口不好,要么熬粥喝,要么就只能用水泡软了干粮。”
他的碗都递近到了我面前。
我也不好拒绝,伸手就接了过来。
开始我觉得这只碗脏兮兮的,接过来以后冰凉渗透手掌。
我才发现这竟是一只铜碗,并不是脏了,而是上面沾着很多锈。不知道为什么,我鬼使神差的双手捧住了碗,还愣愣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小兄弟,你怎么了?”老人疑惑的声音让我陡然清醒过来。
“马……马上……”我侧身进了车内,接过何雉的干粮袋子,取出来一块干饼子。
将饼子掰碎了放进碗里,很快我掰满了一整碗,才将碗还给老人。
他骨瘦如柴的手紧握着碗边,浑浊的眼神似乎都明亮了不少。
“小伙子,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命。”
他深深对我鞠了一躬,这才朝着我们后方踱步走去。
“阴阳?”何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脸上察觉到一丝暖意。
我这才发现,何雉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一只手还摸了摸我的脸。
“你怎么了?迟迟顿顿的?你休息一会儿,我来赶车吧。”何雉看我的眼中尽是担忧。
我又晃了晃脑袋,才发现那老人几乎在我视线尽头了。
这就代表我不但出神,而且还出了很久……
我更觉得怪异茫然,之前我都好端端的啊,怎么忽然就恍惚起来了?
“好,我歇会儿。”我答应了何雉,便钻进了车厢内。
何雉开始赶车……
我觉得自己脑袋发木,似是困意在滋生,而且手上还有种刺痛感。
低头瞧了一眼手掌,我手头竟然有不少细密的伤口,正溢出细小血珠。
更怪异的是,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受的伤。
困意更多,我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不知道睡了多久。
总归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竟然不在马车上了。
我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四顾茫然,我脑袋总算清明了不少,不过却有种极为乏力的疲惫。
“何雉?!柳道长?!”我喊了一声,挪着身体从床上下来。
喘了两口粗气,我站起身,走去推开了房门。
吱呀声响,门开之后入目的是一个小院。
院内两匹马被拴在一根木桩子上,马车在旁边放着。
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下雨。
这院子很小,除了旁侧的堂屋和我的屋子,就只剩对面一个房间。
此时那房门被匆匆推开,出来的是一脸惊喜的何雉。
“阴阳,你可算是醒了。”何雉快步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胳膊,明显是松了一大口气。
“总算醒了?我睡了多久?柳道长呢?”
我心头更是疑惑不已,还有种隐隐的不安。
何雉贝齿轻咬,低声说道:“快两天两夜了,两天前我们到汉王县,柳道长就先行离开,当时他以为你只是睡着了,说无须告别,来日地相庐见。”
“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一直没醒来,我掐你人中你也不醒,最后只能找了住处把你放下……我找来大夫给你看了看,大夫说你没问题,就是太累,消耗太多。”
我心头的不安这才缓和下来。
只不过,也难免升起几分感伤。
柳天牛倒是想得开,他命在四方,就要四方追杀邱天元……
可于我来说,我更觉得心绪复杂,此次一别,不知何年还能再与柳天牛见面?
“快天黑了,我们收拾收拾,等明天便出发,回九河县。”我低声开口道。
何雉立即点了点头。
她犹疑了一下,又小声说道:“昨天,还出了一件事儿,有人遭报应了。”
我眉头微皱,问何雉什么报应?
因为我们在汉王县也没认识任何人。
何雉咬了咬下唇,说了三个字:“郭天玉。”顿时,我心头又是一惊。
我快速让何雉跟我说清楚。
她让我先去堂屋坐下,她给我拿点儿吃的,让我一边吃,一边听她说。
我只得照办。
吃了些干粮,又喝了不少水,我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何雉这才开始跟我讲述起来。
昨天早上,她外出想请大夫再来给我看看身体状况,便听路上的人议论,说汉王县十里外的道场发生了火事,整个道场被烧的干干净净,只有几个道场里干活儿的杂役逃了出来。
她打听了一下郭天玉,发现汉王县的人大多都晓得老天元先生,不过得到的结果,都是郭天玉也死了。
我死死地捏着手头的干饼子,心头骇然不解。
这就意味着,我们刚走了一天,第二日天元十道道场被烧,郭天玉丧命……
郭天玉身手不好,可柳天牛也奈何不了他。
况且一个阴阳先生的道场,怎么会突然失火?
死那么多人,郭天玉必定能提前看出来问题!
他竟然没有发现?
这件事,未免也太过诡异蹊跷!
我已经没有丝毫的胃口了……
此外,我心头还有一阵阵的阴霾。
这不是一件小事儿,还可能成隐患。
我们是和郭天玉有冲突的,我们走了就出事……
这件事情蒋盘知道了,一定会有很大的问题!
“逃跑出来的杂役应该在汉王县吧?把他们找过来,我要见他们!”我放下干饼子,声音沙哑的说道。
“可我们要离开……这件事情,我觉得不该……”何雉刚说了一半。
我摇头打断:“不可能不管,要不然以后怎么和蒋兄交代?”
“若是再遇到有心之人撺掇,我们百口莫辩!”
“此事关系太大,有郭天玉的道场,怎么可能出火事!我们一起去找人。”
我立即站起身,结果脑袋一阵眩晕,“砰”的一下,我又坐回了椅子上。
【作者有话说】
我饿了,想讨一碗米吃
.何雉眼中担忧更多,她立即搀扶住我的胳膊,急促地问道:“阴阳……你怎么……”
我粗重地喘息两声,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低声道:“我没事,你快去找那些杂役。”
我另一只胳膊也挣脱了何雉,她才收回手,强忍住眼中担忧,匆匆地低头往院外走去。
我独坐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来。
摸出来了之前何雉给我的铜镜,我低头看自己的脸。
因为我这身体状况的确不对劲儿。
之前在马车上睡过去,可以解释成我太过疲惫。
可这都两天了,我竟然还站不住脚,肯定是有问题……
仔细地看着自己的五官面相,我心惊之余,脊梁骨都窜起来了一股凉意。
此时我双眼松散,毫无精神,目光虚浮,眼珠似有凸起。
更主要的是,我左边的眉毛竟然断掉了一般,整张脸仿佛泥塑,一碰就会碎裂!
眼浮珠凸断命相,保寿宫断易夭折!
面如泥塑,其命难存……
我的面相,竟然有三种短命夭折相!
但凡常人有一种,就会短时间内夭折丧命,我竟然出现了三种……
更关键的是,这不是预兆发生的面相,而是已经发生。
我怎么会寿命忽然不足?
放下铜镜,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见到郭天玉之前,我的面相都是正常的,出来之后,我便没有看过。
一直到进汉王县,中途也就只给了一个老人家干饼子,之后我就昏睡了……
难道,郭天玉还对我做了什么?!
可他所说的那番话,完全没必要对我做什么啊,况且他还给了我通窍分金尺……
我下意识在身上摸索起来。
很快我就想起来,通窍分金尺我让何雉拿着了,我便没有再继续找。
沉凝片刻后,我将长木匣打开,拿出来了金算盘。
三种短命相,我必须得有一个解决之法,否则的话,我很可能会出意外,忽然暴毙而亡。
可手落在了算珠上,我却不晓得从何处开始落卦……
生辰八字只能算整体命格,我这是忽然的短命相,属于命数突变,算整体命格是算不出来的。
只可能在中途有波折,或者我逃不过这一变数,直接丧命,卦尽头便是我命殒。
除非我知道自己短命的原因,才能够从中找到解决的法子。
我手离开金算盘,又拿起来了铜镜。
再从铜镜之中看自己的脸,那三处短命相越来越明显。
我目光离开自己的面颊,落至耳垂珠上,脑中冒出一个办法。
这还是因为师尊给我巨鳌骨改骨,我才能联想到。
我立即起身,去了何雉的房间,从包裹里取出疗伤用的银针。
回到堂屋后,我照着铜镜,取出来两根银针,掰断了针尖。
用其细小的一截,穿入我耳垂珠的皮肤里。
虽然刺痛,但这种痛此时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最后我挪动针尖,让其别在了我的耳朵表面。
耳垂珠逐渐肿大起来,并且垂珠的方向,正好斜对着我的口部!
我心跳的速度加快,立即如法炮制,用了另一节针尖将耳垂珠弄肿。
骨相可以用骨改,那面相,是否也可以做相应的一些变化,来抵消掉另一种面相的恶化?
垂珠朝口,是人财两旺,长寿之命!
我定定地瞧着自己的脸。
逐渐地,我浮光和凸起的眼珠平复下来。
面相上也稍微好了几分,没那么脆弱了,额头上还有薄汗。
只是眉毛已经断了一截,没能恢复。
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我脑袋也没那么浑浊了。
收起剩下的银针,我揉了揉眉心。
不过这只是短暂的处理之法,我还得找到让我短寿的原因,并想办法弥补才行。
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我的脑袋更清醒了些。
杂乱的脚步声入耳,我立即睁开眼,瞧见的正是何雉带着三个人进来……
那三人身上还穿着天元十道道场的衣服,的确是杂役不假。
只不过,我没见过他们。
我赶忙站起身来,走进院子,到了何雉跟前。
何雉开始还是神色惶急,和我对视一眼后,她脸上立时露出几分惊喜。
“阴阳,你看起来好多了,脸也有血色了。”
我点点头,和何雉说等会儿我给她解释缘由。
目光落至后方的那三个杂役,我发现他们眼中依旧透着不安和惶然。
何雉回头瞥了他们一眼,沉声道:“李先生问你们什么就说什么,否则的话,我手里的哭丧棒不认人,把你们都打丢了魂儿。”
“道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失火?”我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
那三人几乎同时摇头。
前头那个杂役谨慎地答道:“忽然就起火了,我们真不晓得原因,本来应该还有很多人能逃出来的,可大殿竟突然塌了,大家都跑去救观主,我们三个住在一个杂役房,又离得远。”
“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大,道场其他地方也要倒了,我们家中又有老母妻小,只能够先跑,保住小命要紧……”
后方的两个杂役再看我的眼神,却透着几分怀疑之色。
我瞳孔紧缩,眼皮也狂跳起来,皱眉道:“郭先生难道没有提前说过什么话?”
那杂役还是摇了摇头。
我眉头皱得更紧,难道说,郭天玉是自己觉得命到头了?所以放火自焚?
否则的话,我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变故能让一个那么厉害的阴阳先生被烧死……
可他自焚,也不应该带上那么多性命啊!?
我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又开口问道:“你们再仔细想想,道观里面是否还出了什么怪事,有没有人来过,或是除了我们之外,又有谁离开?”
那杂役却立即点了点头,道:“来过人!你们刚走第二天的中午,来过一个讨饭的老头,他要向先生讨米吃,我听其它杂役说,那老头还给了先生一个宝贝。说是捡来的好物件。”
“先生亲自给他炖粥盛饭,两人聊得甚欢。”
“他们彻夜长谈,我们就安稳睡觉,结果半夜就遭了火事……”
“恐怕那讨饭的老头子,也和先生一起毙命了……”
我心头咯噔一下,立时变了脸色,何雉也是满脸惊愕。
我们相视一眼,我低喃道:“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
话语间,我的手也落在了自己的眉骨上……
.何雉立马追问道:“那老头还说过什么?”
杂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晓得了。”
我沉凝片刻,低声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我们会回一趟天元十道道场,将这件事情弄清楚。”
我说完,那三个杂役都明显如释重负,几人匆匆从院子里离开。
何雉再看我,不安道:“是因为那老头,所以你才昏睡了两天,肯定不会那么巧合。”
我点头说道:“这事儿和他脱不了干系,我并没有看出来他的问题,郭天玉竟然也没看出来,郭天玉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又给了郭天玉什么,放松了他的警惕?”
我让何雉准备一下,我们这就离开。
语罢,我便低头陷入沉思。
何雉目光却落在我的耳朵上,探手就要来摸。
“你耳朵上是……”
我稍微闪躲了一下,才简单解释了我面相有变,是夭折短寿相,所以用了银针刺穿耳垂珠,用长寿相将其暂时抑制住。
何雉面色更惊。
她顿时不再多问,开始去房间收拾。
片刻之后,何雉就示意我上车。
她则是在前面赶车。
坐在蒲团上,我一眼就瞧见了其中一个包裹上放着的通窍分金尺。
我刚顺手将其拿起来,大黑木箱旁边的老鸡就晃着脖子走到了我跟前,歪着脑袋看我,猩红的小眼珠子转动了数次。
老鸡的腿早已经恢复,一路上虽然跟着我们颠簸,但是毛色依旧鲜亮。
忽然间,它抖了抖脑袋,鸡冠子一阵晃动。
我晓得它是想告诉我什么,但一时间我却没能弄明白……
我疑惑地看着老鸡,它眼珠子也瞧着我。
过了半晌,老鸡咯咯了一声,又回到了大黑木箱旁边蜷缩下来,脑袋埋在羽毛里面,不理我了。
我略有尴尬,很快撇开了思绪,一边研究通窍分金尺,一边时不时地看看车窗外面。
这期间,我们已经离开了汉王县,马车平稳地朝着天元十道道场赶去。
只不过我看了通窍分金尺许久,只是发现其上有很多风水方面的纂文,其它的却看不明白。
除了见郭天玉用它打人,以及马旱被镇尸,我就不晓得其有什么作用了。
不过它能镇官尸鬼匠,绝对不简单。
要知道,八卦虎头镜都因此融化……
这铜尺,是比八卦虎头镜还要厉害的东西。
我的精神也逐渐松缓下来,没再多想。
暂时将它拿来当镇尸之物,也会让我多很多凭借,没了八卦虎头镜,我一直都不太习惯。
至于它到底还有什么用处,还得以后再做打听,看看它是出自哪一门阴阳先生的手中。
天色一直很阴暗,风还很大,等我们回到天心十道那几座山的时候,我注意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下午六点钟。
因为天太过阴沉,连暮色都瞧不出来。
马车停下,何雉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了句到了,让我下车。
我钻出马车,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心头猛地一颤。
入目的尽是一片焦黑,疮痍,整个天元十道已经不复存在。
院墙倒塌,屋舍即便是没坍塌的,也至多剩下两面黑漆漆的墙壁。
唯一还存在的便是那一大片潭水,而其中的假山也都被熏得漆黑一片。
即便是眼见为实,我还是难以想象,成名多年,与我师尊蒋一泓齐名的郭天玉,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小心一些,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我低声嘱咐了何雉一句,便迈步走进了被焚毁的道场。
循着水潭的边界,我很快就走到了曾经大殿所在的位置。
大殿已经完全被焚毁了,只剩下左右两侧墙壁,地上满是碎瓦片,以及焦炭一般的房梁……
在那些残骸
同样我还瞧见了一些生铁,以及刀剑!
我完全无法推断出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犹疑片刻,我绕着继续往后走。
风变得更大了,呼啸的风声之中,我忽而瞧见了后方一堆残骸中,似乎有一个人影……
我猛地抽出腰间的卜刀,何雉也“噌”的一声,拔出了铡鬼刀!
我们两人几乎贴着身体,走到了那残骸之前。
这片地方,大致就是后墙前边儿了。
几根烧焦的木梁斜着架在一起。
木梁之下的人影,却让我心头更是一骇!
此人枯瘦如柴,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烧焦的尸身……
因为残骸的原因,我没办法绕到他正面。
摸出来了灰仙手套,我带上之后,小心翼翼地从背面的缝隙之中,去搬动尸体。
何雉也拿出我之前给她的灰仙手套,带在手上,帮我一同挪动尸体。
当我们将这尸身拉出来之后,我更是心头大惊……
这尸体的枯瘦如柴,可没那么简单。
它脸上的皮肤完全褶皱下垂,就像是被吸干了血肉一样。
此人不是烧死的,甚至是火苗连他的衣服都没焚毁……
从它的穿着,和面部隐约可见的轮廓可以看出,这尸体赫然就是郭天玉!
“郭先生……这……”我脸色格外难看。
何雉不安地指了指刚才郭天玉尸体所在的位置,我才注意到,那里的地面,交错有不少的刀剑。
还有一条烧得焦黑的胳膊,刚好被几把剑扎穿。
那胳膊的手掌上,还攥着一只已经碎裂了的碗……
胳膊已经完全被烧焦了,那碗却让我觉得很扎眼。
何雉要去将那胳膊拿起来。
我立刻出声阻拦道:“别用手碰!这可能是那老头的胳膊,他问题很大。”
何雉赶忙缩回伸出的手,冲我点了点头。
我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郭天玉的尸身,想要找到他身上的致命伤。
只不过一眼上去,什么都没瞧见。
我低声说了句得罪了,便将他的尸身放平,开始在其身上摸索查找……
结果一遍摸索下来,却还是什么伤势都没发现。
反倒是我发现郭天玉的皮肤变得很苍老,这不是简单的褶皱。
若非是他面相上还有穿着的确是郭天玉,我都会觉得,这肯定换了一个人!
最后,我将目光落回到郭天玉的脸上,小心翼翼地将他面部的皮肤捋平。
他没被烧过,光线纵然是昏暗,但也能看清脸上的纹路以及面相。
让我面色变了的是,他的眉毛近乎完全脱落,人中凹陷,囟门也有了一丝裂纹……
他,寿终而亡?!
.这当口,何雉也用哭丧棒将那条断臂给拨拉了出来。
胳膊虽然断裂,但它依旧死死抓着那只碗。
我心头阴霾不少,脸色也格外沉重。
“先去外面,多弄一些尸体出来,看看他们的情况。”我将郭天玉的尸身背在了背上,朝着道场外走去。
何雉紧跟在我身后,不多时,我们回到道场之外,我将尸身平放在了地上,何雉则是在出来的时候拖上了一具如同焦炭一般的尸体。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色和寂静笼罩了一切。
只剩下我和何雉搬动火场之中尸身的声响……
我们足足忙活了大半夜,才总算将所有的尸体都搬了出来。
近乎百具被烧死的尸身中,也有一些没有被彻底烧焦的,还剩下头脸的部分能辨别。
何雉脸色苍白,眼中尽是不安和惊恐。
毕竟她年纪也不大,即便是从小就学鬼婆子的手段,这么多尸身,也足够令她心生惧意。
我同样心悸难言。
并且我发现,除了郭天玉之外,这些尸体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致命伤,甚至还有一些是被房梁掉下来的刀剑或钝器砸伤致死的。
没有一个人和郭天玉的死相相同……
而郭天玉和我也有一个共通之处,我们都出现了夭折短寿的面相。
而我们两人,同样都是接触了那老头!
“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郭先生是寿命耗尽,那老头应该是逃了,尸体里面没有他。”我压低了声音同何雉说道。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何雉更为不安。
我低头盯着郭天玉的尸身,犹疑了一下道:“毕竟是蒋兄的师尊,理应好好安葬,我们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你做一口好棺,我选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将郭先生葬了,至于其余人,再进城找一些人手来,咱们帮忙把他们都安葬了吧。”
何雉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这道场,难道不是一个风水宝地吗?就安葬在这里,或许……”
我打断了何雉的话,摇头道:“小火旺地气,大火却逞凶,这场大火烧毁了天心十道的地气,穴眼之地更是如此,若是葬尸,必定会成为凶坟。”
“至少需要一甲子的时间,这个地方才能恢复。”
听了我的解释之后,何雉才露出恍然之色。
此时早已夜深,我和何雉回马车上休息了一夜。
次日清晨,我依旧留在道场外,何雉则是又回了汉王县。
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郭天玉的尸体,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我便开始在周围的四山查看。
天心十道的风水局,穴眼最好,不过四山也不弱。
我粗略选择了玄武所在的山,决定以此安葬郭天玉。
我打算将这件事情想办法告知蒋盘,天元相术传承六十年之后,便可以让那一代的弟子,来给郭天玉迁坟至地气恢复的穴眼中央。
又或者六十年后,蒋盘还在,他也能来办这件事。
等我下山回到道场前面的时候,我才发现,何雉竟然已经带着不少人回来了。
其中三人,赫然是之前给我们说过消息的杂役,其余的人则是在收拾火场,还有人在整理尸体,用草席将尸身逐个包裹。
何雉快步走至我近前,小声说道,她花了整整两条大黄鱼的钱才请到这些人,我们这么长时间,只出不进,钱已经不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何雉明显撇了撇嘴,不过她又告诉我,她选了好的木材,等天黑之前,应该就会送到。
我低声说钱的事情不用多考虑,之后我们想办法去给几个大户人家办事,肯定能赚回来。
那三个杂役,也跑到了我跟前,此时他们已然是满脸感激,还对我行了礼。
只是,这三人眼中的情绪格外悲哀。
我轻叹一声,言简意赅地告知他们,郭天玉是被人害死的,凶手就是那老头,让他们以后务必小心谨慎。
那三人顿时面色骇然。
其中一个杂役,却低声说了句:“蒋盘大师兄离开那几日,先生瞎了眼,便一直说他可能命不久矣。”
“没想到,大师兄这一走,反倒是勉强保住了性命……不然这天元一脉,也断了传承了……”
我心头一怔!
其实我没往这个方面想,这样看来,蒋盘一家还真的是逃过一劫。
只是……难道这一次的灾劫,也是郭天玉动了巨鳌骨的报应?!
因果命数,息息相关。
一次命数的变化,就像是往一个平静的水面丢了一块石子,形成了无数的涟漪……
那再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巨变?!
我心知,在我将地相堪舆全部参透之前,我的确不能再招惹祸端了……
否则的话,我根本没有入局的本事,也没有在命数变化中反抗的资格!
我低头没说话,那些杂役也都散开。
再之后,我们又在原地停留了三天的时间。
主要是何雉做棺材,安葬其余的那些尸身。
直到将郭天玉葬了之后,被焚毁的道场,也基本都被何雉请来的人清理干净了。
那些道场的残骸被堆积在一处,留下了遗址。
我又写了一封书信,将此地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遍,让那三个杂役帮我去想办法送到蒋盘手中。
缘由简单,我不敢再见蒋盘,怕命数再将他牵连其中。
而且蒋盘必定不太好过,他妻女命数的问题,若是他能解决,也不用之前一直与妻女分离,让她们留在道场里。
做完了这一应事宜,我才和何雉架着马车离开,径直朝着九河县的方向回去。
我从这里带走了一样东西,就是那老头的断臂,以及那只铜碗!
直到现在,我才能仔细去看那铜碗。
只不过,铜碗上面满是锈蚀,我稍微拨弄下来,就只剩下粗糙的碗壁,什么都瞧不见了……
至于那条胳膊,我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蹊跷。
我打算等解决了九河县的事宜,弄清我的身世,并找到我娘,将她安葬之后,就回地相庐。
届时我可以借用师尊的名号,想办法接触一些先生,打探消息,研究这碗的出处,以及那老头害人寿命的本事,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
.长时间的赶路,令我异常烦躁。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也难以彻底静下心来,甚至无法再在路途上专心看书。
路途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我就开始计划,到了九河县之后应该做的事情。
原本我还想着要打探老更夫的下落,也直接放弃。
除却了找到我娘,我还得解决了二叔的命太硬,没办法娶亲生子的问题。
这样一来,我才能放心离开。
又是近一个月的赶路,九河县着实太远,山路太多。
当我们终于回到城门口的时候。
我才唏嘘,这一趟离开,竟是小半年的时间……
由于我们的马车太大,马匹又高,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议论。
有的人认出了我的身份,更是低声交流。
我驾马朝着丧葬街去,走到码头方向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激动的喊声。
“李先生!”
这声音略有几分熟悉,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瞧见的却是一脸憨厚老实的谢满仓。
他从码头下边儿匆匆朝着我跑过来。
到了近前,谢满仓的神色显得格外激动紧张!
“李先生,你好久没回来了!”
说着,他就探头朝着车上张望,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失望,开口追问道:“黄七呢?他先回家了吗?”
何雉刚好也从车厢内钻出来。
她面色一僵,我也沉默下来,神情复杂无比。
谢满仓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眼中透着不安。
“黄……黄七没回来吗?”他语气明显都勉强许多。
“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黄七还没能回来,不过事后我会将他带回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心里都没底。
马宽这人,心眼小,又凶狠,如今黄七是否活着都还两说……
谢满仓满脸苦色地垂下了头。
半晌之后,他挪开了步子,让开了我们的马车。
也就在这时,何雉却跳下车去。
她到了谢满仓跟前,手头竟然取出来了一张银票。
“黄七有家小,我和阴阳不晓得他家在何处,你应该知道,如果不知道,你就想办法找找。”
“这银票是给他家人的,至于黄七以后生死,我们肯定会给个交代。”
“这是你的赏钱,把这事儿办好。”
说话间,何雉摸出来了十几块大钱,又递给了谢满仓。
谢满仓接了过去,呆呆地看着银票,眼中都是惊色。
“一……一千二百块大钱?”他飞速地将银票塞进怀里,小心警惕地左右四看。
何雉眼中慎重更多。
谢满仓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地说道:
“黄七跟对了人,我马上就把这银票送去他爹娘那里,这段时间,他家里人来过好几次了……”
“要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李先生你们找我,我肯定办妥当。”我
点头嗯了一声。
谢满仓的面相,是有一些小问题的,会偷盗,甚至是奸诈。
可这乱世之中,小人物想要活下去,也得有小人物的本事。
刚才他接过去钱,何雉吩咐了之后,我注意到他的面相,也没有要将银票占为己有的打算。
谢满仓迅速离开之后,何雉回到了马车上。
我认真地和她说了句谢谢。
何雉挽着我的胳膊,头依靠在我肩头上。
“黄七是跟着你的人,生死不知,的确是要处理好他的家事。”何雉低语道。
停顿了一下,她却撇了撇嘴,语气中又有了小女儿家的委屈。
“可钱真的不多了……”我点点头,驾车继续前往丧葬街,心头也在思索。
乱世之中,真金白银也是少不了的,解决完二叔的事情,我也得离开。
二叔已然过了中年,水中到底是危险。
既然要让他能娶妻生子,肯定得少捞尸,那就免不了要给二叔准备一大笔钱。
“把我娘的事情先解决了,我会找一趟霍坤民,或者朱家,让他们介绍几个生意做了,攒一笔钱,咱们再去红河。”临到了丧葬街牌楼,我才沉声开口。
何雉顿时笑逐颜开。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仰头看了看我,认认真真说道:“那我要买很多胭脂水粉,全部带着。”
何雉的笑颜,再加上回到丧葬街这熟悉的地方,陡然让我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不少。
我又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不多时,我们到了街道尽头。
此时天色正值晌午,纸扎铺还没开门。
何雉要下去敲门,我拦住了她,说我们就在外面休息,等天黑了,许叔自然会开门。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道:“到时候看看二叔在不在这里,如果不在的话,让许叔找人去告诉二叔我们回来了。”
何雉乖巧地点点头。
这时,老鸡晃晃悠悠地从车门走了出来,它扑腾一拍翅膀,竟是飞到了屋檐上头。
阳光晒在老鸡身上,它羽毛锃亮,鸡冠子也更为透红。
我也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更觉得放松了不少。
其实这一路上,老鸡还重复了数次看着我的动作,就像是要告诉我什么似的,可我的确是弄不明白。
若是罗阴婆的话,恐怕很轻易就能知晓了。
何雉忽然又喃喃说了句:“阴阳,等到了唐镇,我们找个地方吧,我想养一头狼獒,大獒没了,虽然爷爷将我逐出了何家,但是我不教出去其它的东西,只是养一头狼獒,也不算违背爷爷的话。”
“狼獒很护主的,吃凶尸就会越来越厉害,马宽那人迟早会和我们撞上,狼獒克他。”
我瞳孔紧缩了几分,现在我还记得,何雉说过怎么养狼獒。
又回想起当时大獒宁可跟着何鬼婆死,也不跟着何阿婆走,我心里又是一阵感触。
若是有狼獒在,的确有大用,还能保护何雉。
我当即就点点头,说没问题。
何雉脸上欣喜更多,眼神也更加坚韧。
可下一刻,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面颊一阵微红。
“你在这里等,我进一趟城,买点儿东西。”何雉忽然说道。
我愣了一下,也没多想,就说了个好。
这么长时间,何雉和我形影不离,一直在外拼死搏命,总算回到了九河县,她也该去放松一下心神了。
独坐在车厢里,心静下来之后,我下意识地取出阴生九术去看。
要找到我娘,还得将她安葬,我怕她会反抗不愿意走,阴生九术之中有更多可镇母子煞的术法,我还需研究透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暮色逐渐降临。
何雉终于回来了,她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我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什么。
吱呀的声响,纸扎铺的门开了。
一个瘦高的人影入目……
开门的的确是纸人许!
可让我变了脸色的,是纸人许竟然断了一条胳膊!
.此时的纸人许,明显苍老了更多,腰背都完全伛偻了下来。
我盯着他看,他同时也抬起头来。
这一次,纸人许明显没有上一茬见我回来的那股精气神了,可他眼中依旧闪过惊喜之色。
“阴阳?!”纸人许匆匆下了台阶,只不过他的独臂,让我怎么看,怎么心里头难受。
何雉神色同样凝重无比,她和我一起到了纸人许近前。
纸人许仅剩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臂,连连点头,说了几个好字。
我抿着唇,盯着纸人许的那条手臂,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我低声道:“许叔,谁伤了你?”纸人许面色一僵,却笑了笑说:“意外,你回来了,是大好事儿,先进院,有事儿慢慢说。”
接着纸人许就看向了我们身后的马车,连声赞叹:“好马,阴阳,看来这一次你在外,有长进了!这高头大马,还有这马车,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我听得出来,纸人许是在拉开话题。
这几句话看似他语气爽朗了起来,可他曾经哪儿会有这种态度,分明现在是牵强的不想让我过问断臂的事儿。
我沉默,没有立即再接话。
我同何雉将东西搬进纸扎铺,把马拴在了铺门前的一棵树上,这才跟着纸人许进了后院。
院内酒气熏天,地上全是杂乱的酒瓶子。
一眼我就能看出来,二叔和纸人许同住。
那棵老槐树却满目疮痍,身上有很多孔洞,分明是弹孔!
老鸡从瓦顶跟着我们进了院子,扯着脖子咯咯叫了一声。
纸人许跺了跺脚,才笑着说道:“你二叔心情不好,最近喝了不少酒,许叔收拾收拾,你们去堂屋坐,等会儿我去买点儿菜回来。”
也就在这时,旁侧的一间屋内传出来醉醺醺的骂声。
“老许,谁家的鸡瞎啼呢?等会儿老子就宰了下酒。”
这赫然便是二叔的话音,除了醉意,还透着困倦。
“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
二叔光溜溜的脑袋入目,他满脸不喜,身上衣服也是凌乱。
“二叔。”我喊了他一声。
只不过我的脸色瞬间就僵硬了。
二叔右手扶着门框,可食指和中指却光秃秃的,竟是断了两条手指头!
纸人许的断臂,已然让我不解。
再加上二叔断指,这绝不是什么意外!
我扭过头,看向那棵老槐树上的弹孔,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
院内这一瞬间变得极为安静。
纸人许低声喝了句:“老刘!”
二叔顿时清醒了不少,他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换上了一副笑脸。
“阴阳,怎么忽然回来了。”
显然,二叔酒醒了不少。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了二叔跟前。
此时二叔也没扶着门框,右手揣进了衣兜里。
我抬手直接抓住了二叔右臂,结果我一拉,没能拽出来。
再用力一拉,二叔闷哼了一声,往后躲闪了一下。
我极度的沉默,深深看着二叔的脸。
二叔明显眼神躲闪,没和我对视。
何雉同样也看出来了问题,她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匆匆走到了我身旁,秀眉紧蹙,神色凝重。
二叔这才甩了甩胳膊,任由我拉了出来。
他摇摇头说:“阴阳,断两根手指头而已,没什么大碍,你刚回来,别太激动。老许,你去弄点儿吃的回来,再买两瓶好酒。”
何雉小声地接了二叔的话:“我刚买了很多酒。都在包裹里。”
可纸人许还要转身往外疾走。
我低声说了句:“许叔,你不准走。”
我声音格外沙哑,话音也很难听。
纸人许脸色更是僵硬。
我眼眶却红了不少,松开了二叔的胳膊,二叔的身体也明显有些僵硬,不知道是藏还是不藏手。
“许叔,你断了胳膊,说是意外,二叔少了两根手指头,又说没什么大碍,好,就算是你们出意外了,二叔捞尸被水尸鬼啃断了手指,你挖坟给棺材压断了胳膊。”
“可你们告诉我!树上的弹孔又是怎么回事儿?!”我胸腔中的怒气猛地升腾了起来。
这不是针对二叔和纸人许,只是针对他们的伤!
我死死盯着二叔半晌,又扭头盯着纸人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打算瞒着我不说,可我觉得九河县应该有其他人能知道,我这就出去找人,问个清楚!”
我转身,直接就要往院外走去。
二叔飞速探出左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他力气不小,一时间我还真没挣脱开。
纸人许重重地叹了口气,面色更为复杂。
“阴阳,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已经大事化小了……”
我直接就摇了摇头,打断纸人许的话。
“一条胳膊,两根手指,已然伤人致残,哪儿有什么大事化小?!定是有人欺辱了你们!二叔如同我爹,许叔你待我,更是视如己出,我怎么可能让你们平白受辱?!”
这当口,二叔也挡在了我身前。
他面色阴晴不定,又摇了摇头。
何雉走到了二叔和纸人许中间,低声说道:“你们要是不说,阴阳肯定也能问出来,就算问不到,他也能算出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他弄不清楚,不可能这么算了的。”
纸人许和二叔僵持了许久,还是纸人许先叹口气,摇头道:“进屋详谈。”
我们进了堂屋内,围坐在方桌旁,纸人许瞅了一眼二叔。
二叔却低声说了句:“妮子,拿一瓶好酒出来。”
何雉赶忙去院内,把包裹提进来,取出来了一瓶酒。
二叔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瓶,才开口道:“红颜祸水。”
再之后二叔的一番话,更让我面色难看。
这事儿的起因,还是因为二叔平时的习惯,他以往做了大户人家的买卖,赚了钱,就喜欢进一些烟花地喝花酒。
大约两个月前,醉花楼新送来了一个琴女,那女子弹得一首好曲子,不过卖艺不卖身。
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二叔在醉花楼听曲儿,流连忘返。
那曲调悲伤,也让二叔想起不少往事。
于是他花了一笔钱,将那琴女买了出来。
不过二叔深知自己刑克妻儿,也没敢说想和那女人成家。
他当时心想着等我回来了,或许能帮忙,看能否解决这个麻烦。
可没想到,刚过了几天就出了事儿。
一个新晋的军阀,带着队伍途经九河县,并驻扎在了县后。
九河县之前也有军阀,还和霍家关系匪浅。
只不过之后霍坤民悍不畏死要去报仇,再加上许昌林帮忙,那军阀头子丧了命,队伍也跑了。
这新的军阀头子,自是在县城之中盘剥了一番,又在醉花楼听说了琴女的事情,直接就上门要人。
纸扎铺是纸人许的地盘,对方自然没讨到好果子吃,还都被缴了枪。
二叔他们还留下来了几把防身。
结果没过一天,对方卷土重来,还带来了一个先生……
那先生要比苗光阳厉害得多,直接让纸人许束手无策。
他们不但将人直接抢了,那先生还断了二叔两根手指头,让二叔握不住卜刀,又断了纸人许一条胳膊,让他不能灵活用纸扎。
一晃眼过去了两个月,二叔和纸人许纵然心头怨恨,却也无可奈何。
话音至此,二叔顿了顿,叹气摇头道:“我俩已经被废了,双琴也被抓走,加上那先生本事极大,我们的确没对付他的办法。”
“红颜祸水,你二叔我天克女人,这一次反倒是惹祸上身。”
“阴阳,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吃了这哑巴亏便罢。”
二叔眼睛微微泛红,他言辞之中不甘也有,却没了报复的心思。
我闭了闭眼,极力让思绪平复下来。
很明显,是那军阀带来的先生,手段吓到了二叔和纸人许,以至于他们不敢报仇。
二叔伤心难过,更为自责。
同样我还想到一点,他怕闹得太凶,伤了那叫双琴的女人。
这件事情的确很棘手。
一来是军阀手里有人有枪,二来是那先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贸然动手,可能占不到便宜。
可这件事情,我不可能不管。
直接废了纸人许的手段,二叔少了握刀,握船桨的手指头,几乎也被废掉了。
“霍家现在如何了?”我低声问了句。
其实我是准备想找霍家了解清楚一些情况。
纸人许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道:“霍坤民听闻我和你二叔的事情,前去讨个说法,结果被人打了个半死,霍家也被抄了,现在霍家大宅,成了那军阀在九河县城内的据点,至于城外的山庄,则是那先生住。”
“如今霍坤民住在城内租的宅院里,伤势好了一些。”我面色又是一变。
低下头,我不再说话,而是飞速想着对策。
我娘的事情,肯定得暂且等等,眼前这件事必须立即处理。
先生和军阀分开住在不同的宅子里,这倒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两人身边肯定少不了枪和人手。
此前我同何雉,甚至还有柳天牛,都不止一次在枪上吃了大亏。
很快,我稍微有了主意,低声道:“那是阴术先生,还是阳算先生?”二叔和纸人许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又沉凝片刻,说道:“我和何雉今夜去霍家大宅看看。”
二叔脸上顿时惊忧。
没等他开口,我就告诉他,这事儿我肯定得要个交代,他劝我是没用的。
二叔和纸人许,这才无奈作罢。
目光落至何雉身上,我更慎重地说道:“看过宅子,你用一些手段,让那宅子招阴魂进恶鬼,我布局让其成凶宅。”
何雉点了点头。
我又沉默了许久,才起身说我去买点儿吃食回来,让二叔和纸人许歇着。
何雉起身,表示要跟我一起去,我则是让她将我们的东西能放下的都放下,我只是去买吃食,不干别的,很快就能回来。
何雉也这才作罢。
我离了纸扎铺,走出丧葬街。
此刻天色已晚,夜空寂寥,月华更是清冷。
我低头一直朝着城内的方向走过去,路遇了拉黄包车的车夫,又上车喊他带我进城。
路上我也在考虑一件事情,还有一些隐患。
我布置凶宅对付军阀,便又免不得要坏一些忌讳。
可这事儿,又是我必须管的。
这样一来,凶宅不能害人性命,我只能将那军阀制住之后,再让二叔和纸人许处置。
至于城外山庄的那先生,倒是好办一些。
先生和先生之间轻易不动手,就是因为一旦斗起来,基本上手段尽出,不死不休。
如今那先生还没防备,我直接下狠手,用风水让他重创。
这忌讳便没有普通人那么大。
事有因果,他伤二叔和纸人许就是因,被我报复就是果。
很快我就进到城内,买了不少的吃食。
我忍住了直接去霍家大宅的冲动,又让黄包车拉我回去丧葬街。
等回到纸扎铺之后,吃东西期间,二叔和纸人许还是担忧不止。
显而易见,二叔过了中年,纸人许更是年纪不小。
两人如今的胆魄早已不如从前,这一次伤残,也彻底损了他们的劲头。
令我欣喜的,是何雉在旁边一直和他们说我们在外的经历。
何雉开始很乖巧,说得也很小心,之后便是绘声绘色。
听得二叔和纸人许两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纸人许不甘心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叹气道:“暴殄天物,都是暴殄天物,官尸鬼匠那凶尸,要是剥了皮,得多厉害。”
“还有其余那些凶尸,都是宝贝啊。”
“哎!”纸人许又是一声长叹,怔怔地看着我,道:“阴阳着实是不一样了。”
二叔此刻,眼中却活泛了不少。
许是多喝了几口酒,又许是何雉的话,点燃了他心头的希望。
他咬牙道:“阴阳,真能对付他们的话,得保住双琴,她是个可怜女人,二叔瞧得上她。”
“你不是想要二叔能娶妻生子吗?我就要她了!”
“那军阀,你抓住了不准杀,我要亲自动手!”
.话语间,二叔的脸更加醇红,他晃晃悠悠地朝着桌上倒去。
素来海量的他,竟然今天半瓶酒就醉倒了。
纸人许戳了戳二叔的肩头,又喊了二叔几声,二叔没反应,他才起身,将人搀扶了起来。
“阴阳,等会儿许叔和你们一起去。”
我立即就摇摇头道:“许叔,我和何雉两人……”
“你嫌许叔废了一条胳膊?没本事了。”纸人许眼珠子瞪得浑圆。
“要不是被人来了阴的,又让枪指着头,伤我哪儿有那么容易,现在我也……”
我这才摇了摇头,和纸人许说我们不是去动手的,现在去坏霍家大宅的风水,用阴招对付那军阀,我再去城外山庄,同样也要用阴招。
停顿片刻,我继续解释,说先生动手几乎都会在风水上交锋,直接硬拼的话,对面有枪,我们完全落入下风,也只能够从暗处来。
我笑了笑,说让纸人许放心,我和何雉在外那么长时间,配合得很默契,只要他和二叔在家里等好消息即可。
纸人许脸色这才好看许多。
他搀扶着二叔进了房间。
我摸出来怀表看了看,此时天色尚早,才刚晚上九点。
盘算了片刻,我让何雉先去睡一会儿,我们子时整出发,那时候霍家大宅该睡的人应该都睡死了。
何雉听话地回了房间,我则是等到了纸人许回来,将怀表交给他,叮嘱他凌晨十二点喊醒我,才回了屋休息。
躺上床,熟悉的环境让我很快平静下来,不多时就进了睡梦中。
只是,我刚闭上眼,就觉得格外压抑。
周遭很冰冷,时不时还能听到哗啦的水声。
当我能看到周围情形的时候,整个意识中都充满了哀伤。
我躺在一张竹筏上,上边儿满是祭品。
悬河的水面尽是褶褶波光,我觉得有一个视线在注视着我,只不过距离我很远,当我想找到那视线来处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消失了,什么都很空洞。
这种梦,我做过不止这一次。
竹筏就是我娘被当成河神点女祭品的竹筏。
这条流域就是我爹和罗阴婆救我的地方,也是我娘丧命之所……
我不是惊醒过来的,而是缓慢地恢复了清醒,睁开了眼睛。
房梁上满是蛛丝,一个黑漆漆的蜘蛛吊着一条长长的丝线,悬在我脑门正上方。
我盯着它看的同时,它嗖的一下就顺着蛛丝窜回了房梁,消失在阴影中。
咚咚咚,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阴阳?”纸人许喊了我一声。
“我醒了,许叔。”我低声回答,嗓音干涩嘶哑。
下床推门出屋,我才发现何雉也已经在院里了。
我同何雉相视点了点头,又低声说让纸人许好好休息,两人便直接离开了院子。
进城花费了不少时间,等我们赶到霍家大宅那条寂静的街道时,夜色更加清冷幽深。
大宅对面是一道极长的围墙,很远之后才有民居建筑。
霍家两侧的院墙更长,占地面积更大。
只不过霍宅的那牌匾,却换了模样。
黑色的牌匾上,写着“汤府”两字。
我盯着那牌匾看了片刻,眼睛微眯了几分。
其实之前我还想过,我让这宅子化凶,会不会令霍坤民也遭到祸患,现在连牌匾都换了,便没了这顾虑。
何雉警惕的左右四看,一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模样。
我细细打量了整个宅院的布局之后,心头顿生了计策。
我先和何雉顺着宅门外的东面走去,一直走到街道的拐角处,这里恰好也有一座屋宅。
我敲了敲屋门,不多时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布衣,睡眼惺忪的妇女问我做什么?
她眼中明显升起警惕,打量着我和何雉。
我示意何雉取出来十块钱给那妇女。
何雉快速拿出来十块大钱儿,那妇女顿时就清醒了,她吞咽了一口唾沫接过去钱,小心翼翼将其藏在怀中。
她警惕之余,更是迷惑不解。
我指着她院墙的角落,也就是街道拐角的位置,轻声说道:“大姐,明天天亮,你去买一根木头回来,要桑树或者槐树,将其削的尖头朝上,要比你家院头高两米,将其插在那里。”
“你按时做到,我会命人来再给你送十块大钱。”
那妇女神色更愕然,显然是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她满眼狐疑,眼中却还闪过几分贪婪。
“不能拆掉,拆掉了的话,我会回来要钱,要是有人问起你那里怎么出现的木头,你就说随便买的,胡乱放下了。”我再一次叮嘱。
那妇女连连点头,说了几个好字。
我淡淡笑了笑,便同何雉转身,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
吱呀声响,分明是后方关了门。
何雉小声问询我,刚才那安排是什么意思?一根木头,就可以让霍家宅院变成凶宅了?
我低声告诉何雉,这是飞檐煞,我用了尖木,就会成飞檐枪煞。
阴木会直接冲射大宅,以至于现在的汤宅人丁伤亡。
东方在八门之中,又属于伤门,卦在震宫。
震卦主动,动则易伤,主疾病刑伤!
不多时,我们又回到了宅门前头,不过我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那边是西头。
我的安排方法,便是在这大宅三对的不同方位,找到人家,弄出相应的克制之物,以飞檐煞的形式冲撞大宅!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西侧的街道拐角。
我同样按照刚才的方法,敲门将住户喊了出来,又让何雉给钱。
接着我就叮嘱那家住户,等天亮了之后,选在正午时分,在院墙上钉上一根铁扦,以尖头朝上,事成之后,再给他送十块大钱。
那住户是个精瘦的汉子,他连连点头,表示肯定办到。
西方兑位,属于惊门所在,主口舌官非,惊恐创伤,刚好和东方震宫的伤门相对应。
之后我又带着何雉绕到了大宅后背的街道,找到了西南方位,也让那里的人家准备次日弄回来一捧坟土,就堆在家门侧边。
西南方位属于死门,诸事不宜,只宜吊死送丧!
此时我们刚好距离这大宅后门不远,何雉又示意我一起过去。
到了地方,她在后门口撒了很多白色的粉末……
.何雉动手的时候,我自是警惕地观察四周。
天色愈发的暗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黎明之前的夜色最为漆黑!
在何雉撒完了粉末,缓缓后退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才发现,后门的位置竟然隐隐升起了雾气。
我说不清这是何雉用了手段生的雾,还是本身凌晨会起雾。
“快天亮了,这些粉末是死人指甲磨出来的,里头还添了婴儿的头发,以前爷爷给我留的,必定招死人上门。”
“今天来不及招惹什么凶物了,明天,这院子里指定热闹。”
我认真听完何雉的解释,便伸手拉住她手腕,快步离开了大宅范围。
等我们绕到另外一条街道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路上开始有行人。
卖早点的铺子都开了门,蒸笼冒着白烟儿,面摊也支棱了起来。
早起干活儿的渔民船夫,有的急匆匆往码头方向走,有的还在摊点上吃饭,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
我拉着何雉也坐在了一个摊位上,要了一些吃食。
好久没喝过热粥,一口下去,当真觉得整个身体都暖和不少。
“吃罢了东西,等天亮了,咱们逛一逛,你买些胭脂水粉,过了午时咱们再回去。”我语气很平常地说道。
何雉也是像寻常家的女孩儿一般,露出几分惊喜笑颜。
要等到午时的原因,也是我想万无一失,得看那些人户有没有照我说的做,若是没有,我还得想对策。
吃罢了饭,天色也大亮了。
何雉拉着我逛了不少铺子,不只是胭脂水粉,还有裁缝店。
她选了不少布匹,又和店家形容尺寸,还给我量了。
临最后何雉才说,她让店家做了好几身衣服,二叔纸人许都有,而且我身上的唐装,也该多置换几套了。
一晃眼,时间就到了午时,我们一边逛,一边去了霍家,也就是如今汤府的位置。
到地方的时候,我刚好瞧见那拐角的院墙里,有人攀到了院边缘,正在固定一根小臂粗细,顶头尖锐的木头。
干活的那人是个男的,倒不是昨夜的妇女,我心头沉稳了不少。
再接着,我们又故作无事地继续往前逛。
剩余两个不同的位置,都已经按照我的要求摆放上了相应的物件!
我这才同何雉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何雉肩头挂着不少小包裹,她一直笑靥如花。
等到了码头上,我便开始在人群中寻找。
不多时,我就找到了谢满仓,抬手将他喊了过来。
他到了近前之后,神色顿时兴奋不已,连声说道:“李先生,何姑娘,我起早去了丧葬街,不过刘老倌说你们还没起,让我晚上再去,哪消你们过来找我?”
我这才晓得,谢满仓去过丧葬街。
不过我不动声色,也没接他话茬,只是让何雉取出来了三十五块大钱儿,又和谢满仓说了三个位置,让他把钱送过去。
我叮嘱谢满仓,多余的,不要问,也不用说。
谢满仓连连点头,说肯定办好,接着他才禀报了,说何雉给的银票,他已经交给黄七的老娘了,只是老人家伤心过度,好在黄七媳妇能照料。
我心绪复杂,点了点头,说如果黄家有什么事情,还是立刻去丧葬街通知。
谢满仓又对我鞠躬感恩之后,便转头去办我给的差事。
我同何雉两人也回了纸扎铺。
此时铺子却开着门,纸人许竟然没去休息,而是破天荒的白天在做纸扎,他只剩下一条胳膊,已经多有不便。
二叔在旁边坐着,手指头敲击着桌面,更是难得的没喝酒。
我们进门之后,二叔就立即匆匆关了门。
他示意我们坐下,说一下情况,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我简单同二叔说了,我已经设了凶宅,只不过凶宅见效与否,还得时间,不能急于一时。
二叔点了点头,他又略有担心地问了一句:“这凶宅,不会祸及到双琴吧?”显然,双琴就是二叔中意的那个女人。
我沉凝片刻,回答说凶宅影响的是住在那里的所有人,不过主伤的还是家主,也就是那军阀。
二叔眉头紧锁,坐在了椅子上,眼中明显透着不安。
我劝说二叔几句,说凶伤也不致命,等对付了那军阀,离开了宅子,自然不会有事儿。
纸人许便用力敲了敲桌子,皱眉说二叔婆婆妈妈的,现在他们肯定要信我。
接着,纸人许便问询我,城外山庄的那先生,怎么处理?
我点点头,说我已经想好了,先在周围的山,水,布置一下,对冲山庄里的先生,再登门去拜访一下。
纸人许瞳孔紧缩,不自然地说道:“万一他发现了,先动手怎么办?”
我告诉纸人许,对付这先生,我肯定会用很凶的手段,请凶尸或者厉鬼进宅,尽量保证除了他一个人能撑住之外,所有人都挡不住。
这样一来,我登门造访,也就是只见他一个人!
纸人许的神色这才松缓了不少。
我又思忖了片刻,说这事儿我同何雉稍后就会去做,不能拖延太久,因为汤府出事,必定会派人去山庄请先生。
二叔同纸人许当即点点头,说没错。
稍作沉凝之后,我告诉二叔和纸人许,等会儿我出发的时候,他们也要出发,在城外的要道上守着。
如果那先生提前回了城,我们也有个知晓,若是他身边没跟着带枪的大头兵,就直接将人扣了。
语罢,我又叮嘱了他们,若是对方有人有枪,就不能动手,我们可以再找机会!
纸人许眼中略有感叹,他长吁了一口气道:“阴阳这思维手段当真是缜密,我现在倒是有个法子,河娘子的纸扎皮上有尸毒,他们下了一次阴招,我和你二叔守路的时候,自然也有阴招。”
我心头一惊,点头之余,还是叮嘱他们一切以小心为上。
差不多交谈完了,纸人许才起身,说去后院喝点儿槐花粥,完事儿做好准备,咱们就出发。
很快,我们几人便到了后院,纸人许去弄出来了粥锅,何雉帮忙去打粥。
何雉刚递给我粥碗,我捧在手里准备喝。
老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扑腾到了我的肩膀上,它脑袋抻着,鸡冠子上却在溢血。
一滴一滴的黑红色鸡冠血,掉进了我的粥碗里……
.我扭头瞧了一眼老鸡的冠子,发现其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血洞,分明是被锐物扎穿。
我眉头一皱,它这是在哪儿弄伤了?
老鸡也有喝槐花粥的习惯,我以为是它想要我的粥。
于是我将粥碗放在了地上。
结果老鸡却扑腾一震翅膀,又从我肩膀上跳了下去。
它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厨房,等出来的时候,鸡冠子上却沾着不少草木灰。
草木灰将它伤口完全堵住,不再流血。
至于那槐花粥碗,它没过来碰,反倒是在屋檐
不仅仅是我,就连何雉,二叔,何鬼婆都盯着老鸡瞧着了。
何雉嘀咕了一声:“它好像故意给你放的血。”
纸人许却微眯着眼睛说道:“东西老了,都有灵性,鸡冠子血很滋补,这老鸡年头更长,阴阳,你趁热喝了吧。”
我再一次端起来粥碗,老鸡抖了抖脖子上的羽毛,慢慢蜷缩了下去。
喝粥的过程中,我才回想起当时老鸡在车上不止一次地看我,还扭动脖子,抖动鸡冠……
我这才有了猜测,它是要让我放血?
这一碗槐花粥下去,我觉得自己身上气劲儿都足了不少。
二叔砸吧了一下嘴巴,忽然说道:“还真是,一晃眼,脸上血色都多了,等会儿我也去放点鸡冠子血。”
结果他话音将落,就传来了老鸡咯咯一声尖锐的啼鸣。
老鸡本来蜷缩在地上,这会儿却猛地振翅起来。
它脖子上的毛都乍了起来,凶狠地盯着二叔。
二叔:“……”
我也是哑然失笑,何雉更是捂着嘴笑了起来。
院子里头的氛围都好了不少。
一顿饭吃罢,二叔还嘀咕了几句,说他还不信整治不了一只鸡了,回头非得放点儿血出来不可。
老鸡却直接飞上了那棵老槐树,枝叶遮挡,已然瞧不见了它的身影。
纸人许站起身,说让二叔仔细点儿,鬼婆子的獒,接阴婆的鸡,都只认一个主子。
小心等回来的时候,老鸡直接窜下来,给他脑门戳一个洞。
二叔顿时一言不发,只不过他明显挪了挪凳子,距离老槐树远了点儿。
我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说让二叔和纸人许收拾收拾,准备出城。
他们两人分别回了房间。
不多时,纸人许还是背着那方背篓,二叔则是在手上缠了几圈青麻绳。
二叔腰间不只是卜刀,竟然还有一把细长的窄刀。
我们一行人出了院子,上了马车之后,何雉便开始赶车。
一路上径直朝着城外而去。
我大致还记得去霍家山庄的路。
出城之后,开始路上行人不少,我也没让纸人许和二叔在这里下车。
一直到了进山庄的分岔路,我才停下马车。
我叮嘱了二叔和纸人许几句,告诉他们前面一段会有一条石子路,旁边草木很深,再往前才是山庄所在。
只要他们在附近守着,如果那先生离开,肯定会途经这里。
二叔和纸人许迅速下车,隐入了旁边的荒草地,很快消失在我和何雉的视线中。
何雉小声问我,我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我沉凝了片刻,示意何雉继续往前赶车。
大约一刻钟之后,我们经过了一座石桥,桥下是一段几米宽的湍急水流。
从这窄河上去,便是当初霍坤民的第二任老婆齐思丧命的地方。
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日的凶险。
急水冲尸,尸锁喉!
不过我们已经在悬壶口遇到了更凶的凶尸。
若是再经历一次这种事,必然不会有那么多危险了。
我示意何雉下了石桥之后,就顺着那段河往上走。
何雉赶着马车,沿着河道走。
我则是探头在车窗的位置观察周围的地势,以及入目之中的山。
按道理,从这个方向一直往上,会到一个位置。
那里有一片空地,空地正前方就是霍家的山庄!
此时河岸相对的四五十米外,则是有一座不大的山丘。
我视线落至那山丘的位置,打了手势,示意何雉将马车赶过去。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们到了山丘脚下。
我下了马车,眺望远处,赫然便瞧见了霍家的山庄!
而且这位置,刚好看到的就是山庄大门!
只不过距离尚且很远,只能看清大门的轮廓。
我低声告诉何雉,先将马车藏到正面看不见的地方。
何雉立即赶着马车绕着往山丘后方挪去。
我则是微眯着眼睛盯着矮山丘看。
凶宅的形式,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本身的宅凶,要么死过人,要么房屋构造,院子的形状出了问题。
另一种凶,则是地凶,这也是最大的隐患,是风水本身的冲撞!
我给汤府设置的飞檐煞,就是借用了冲撞,那不算地凶,只是外煞!
地凶的风水冲撞,有一种是以山有关。
山为龙,龙若死,那死龙照屋门,死气灌入宅内。
即便是山未死,山前若有大量枯木正冲着大门,也会形成凶射。
我所打算的,便是将这座山改成这种风水,让那山庄不知不觉地变成大凶之宅。
这种情况下,若是再搭配一些特殊的手段,譬如以火焚山,这骤然死龙的怨气,就会凭借着枯木所指,全部灌入那山庄里!
但凡是活人,都肯定承受不住冲撞,短时间内精神恍惚。
轻则重病一场,重则伤及阳寿,时间一长,还不搬走的话,必定暴毙而亡!
城内的宅院,我控制了度,不会伤人性命,而这山庄,我对付的是风水先生,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我刚思绪落定,何雉也匆匆回来了。
她告诉我已经将马车藏好。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们上山去找枯木,全部堆积到山脚。
何雉没有多问什么,就开始跟着我上山忙活。
这山不高,在山腰处我们发现了不少粗壮的老树,已然枯死了许久。
我们两人同心协力,将那些枯木搬运下去。
等我们在山脚正对着山庄大门堆积了一大堆枯树干之后,山腰的枯木已经没了。
我们就只能再往山顶更高的地方去找。
而接近山顶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身上的定罗盘,正在发出嘶嘶的响声!
我飞速将其取下,定罗盘的指针形成的是转针!其速度飞快!
何雉小心凑到我身边,问我脸色怎么变了?
我微眯着眼睛,喃喃道:“天助我也,这山上,竟然还有凶坟,我们把坟找出来,挖尸。”
何雉略有心惊,不安道:“挖坟?要凶尸做什么用?”
.我和何雉解释了,枯树是引导死气,凶尸的死气更厉害,将其挖掘出来,头对着山庄大门,事半功倍。
何雉点了点头,但她的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担忧,欲言又止。
不多时我们两人就到了山顶。
我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的树木。
发现这山顶光秃秃的,多是瓦砾石子,树木植被反倒是稀少。
山头正中央当真瞧见一座老坟,坟头上的荒草异常茂密。
我示意何雉将铡鬼刀给我,手头没别的工具,我只能用铡鬼刀来挖坟。
何雉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阴阳……真的要直接挖坟吗?你对付汤府那军阀都没下死手。”
“这里直接下死手,会不会有报应……蒋先生他……”
何雉的话,顿时让我沉默下来。
我也知晓她刚才那股担忧神色的原因了。
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又小声说,她不是要阻止我给二叔和纸人许讨个公道的意思,她也恨不得砍了军阀和那助纣为虐的先生的胳膊,可她怕我恨意太重,万一弄出来的问题太大,影响了我……
我笑了笑,才回答何雉说事情必定有取舍,屋檐煞我已经控制了度,不会致命,只是让那军阀自顾不暇而已,等事罢了,惩戒了那军阀,让他不敢再回九河县即可。
至于这先生,尚且不知道他什么来头,如果我下手不够果断,会后患无穷,他也不会那么容易丧命。
稍作停顿,我又说道:“马宽,吴显长,还有其他人,都是后患。”
“现在既然动手了,我就不能让他逃掉,再成了隐患。”
临最后,我又解释了,先生之间动手,怕的是不死不休,因果关联也是如此。
至于军阀,我不要他的命,即便会有一些报应,也不会太重,为了二叔,这点事情我必须得承受。
何雉的神色明显松缓了不少。
她点点头,将铡鬼刀递给了我。
我将其当成了铲子,一下一下的铲走坟土。
当然,挖坟也有禁忌。
好人的坟不能挖,有镇尸效果的坟不能挖。
此时我挖的这孤坟,明显已经无主,而且凶气外泄,令山顶上大部分的树木都枯死了。
这不但没有镇尸的效果,假以时日,整个山顶树木完全枯死,再来一个普通人的话,必定会被撞祟。
到时候凶尸也会出来。
就如同那马旱,凶气太重,撞祟了官山镇的人,想要离开坟冢。
不多时,我就将坟头挖开了大半。
我手上的动作更加谨慎,因为已经瞧见了泥土中的草席……
再铲掉了一些泥土,草席露出来更多,我便将铡鬼刀放下,换而用手清理泥土。
很快,一卷脏兮兮的草席曝露在视线中。
何雉眼皮微跳,我额头上也冒了不少汗珠。
这年头,穷人只裹一卷草席下葬已然是常态。
只是这草席很短,并不是裹着成年人的……
草席底部,还露出来了一双枯瘦的小脚!
“是个孩子……”何雉话音不忍。
我停顿了片刻,将裹紧的草席打开。
躺在席子上的,的确是一具孩童尸体。
它早已经枯槁得没有血肉,双眼虽然是睁开的,但眼球也干瘪了下去。
干巴巴的皮肤上,隐约能瞧见黑色的纹路,他腹部极为肿大,这就显得格外的怪异……
“饿死的。”何雉眼中的不忍更多,她紧咬着下唇。
我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摸了摸草席下方,确定了草席的底部其实就是山石的表面。
“怪不得会成凶尸,葬坟最忌讳直接葬地垒土,必须要挖出金井,否则的话,山头表面缠绕的也是阴气。”
“我们借用完它的尸体后,将他安葬一处好地段。”
我吐了口浊气,继续说道:“假以时日,他怨气消散,也能投胎。”
何雉点了点头。
我重新将草席卷起来,夹在了腰间。
这孩子的尸体反倒是沉甸甸的,就像是抱着一块粗重的死木。
这一段时间耽误下去,天早已到了暮色,都快要天黑了。
不多时,我们回到了山脚。
我将草席放置在枯木之上,调整了童尸的头,正对着那山庄的大门。
又抬头看了看山,我沉凝片刻道:“怨气,够了。”
此前光用枯木冲射山庄,不加一把大火烧山,怨气不够重,能伤普通人,但没那么容易伤到先生。
现如今加上凶尸,自然是足以……
此时,暮色渐深,黑夜将至。
何雉问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去山庄”拜访”一下那先生,还是说就在这里等着?
我微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道:“天黑之后,怨气冲撞过去,普通人定被撞祟,看那人的本事如何,他能不能好端端的从山庄走出来。”
“先生斗,斗的都是暗处,我们占了先手,他只会吃闷亏,即便是他出来之后发现问题是这座山,也已经来不及。”
“我们去山庄前面,那空地后方和窄河有一段枯草能藏身,若是他一人出来了,看看能不能抓了他。”
“若是等到子时他都没出来,那就是他出不来了,我们进去找他。”
说完,我就径直朝着前方走去,何雉紧跟在我身后。
不多时,我们两人就到了那窄河前头。
天已经彻底黑了。
我示意何雉要游过去这三四米的窄河。
却没想到,何雉竟然捡了地上一块木头,抛进了河面。
她纵身一跃,刚好踩在那木头上。
木头哗啦一下压下不少,她却凭借这力道,落到了对岸,何雉跺了跺脚,竟只是湿了鞋子。
我没这身手,就只能够游过去,浑身弄了个湿透。
我赶紧拧了拧身上的水,何雉也过来给我帮忙。
等我身上的水稍微干了些,我们两人就匍匐着钻进了后面的荒草丛里。
很快,我们就钻到了边缘的位置。
前头是一片空地,在空地之后,就能瞧见霍家的山庄大门了……
此时大门紧闭,不过隐隐能从上方看到一些灯光,甚至还有鼓乐歌声传出。
我们刚蹲在这里一会儿,我就觉得身后一股透凉的气儿窜过来,似乎贯穿了我的身体!
何雉也打了个寒噤,她的脸上透着几分不安。
“有点冷……好似有“东西”从我们身上钻过去了……”她小心地说道。
.我微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山庄大门。
“是那座山的怨气,混杂着凶气冲撞过来了。”语罢,我对何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何雉顿时闭口不言。
我快速取出来一张镇煞符,让何雉贴在了肩头。
同样我也在身上贴了一张镇煞符。
那股子冷气儿不再从我们身上钻过,反倒是肉眼可见有丝丝缕缕的白雾,正在缓慢的滋生。
顺着风吹,那些白雾逐渐汇聚到了山庄上空。
风水之中,这冲撞的气息都会落在对应的位置。
所以我和何雉至多也就是感觉怨气的冰冷。
现在有了符,那冷意也不会靠近。
其实我还可以将通窍分金尺或者定罗盘拿在手上,会有更强的效果。
可我担心这两样东西镇煞的效果太强,直接将怨气冲散太多,破坏我的计划。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整个山庄都开始被白雾逐渐笼罩,一切都变得寂静起来。
之前的鼓乐歌声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甚至山庄中的灯光都暗淡下来,反倒是浮现着一股幽幽的绿光,似是鬼火一样。
隔远了看,这山庄就仿若一个死宅一般。
这是从气息上透出来的死寂……
何雉的额头上冒出来几丝汗水。
“好像有人进去了……我眼花了……外面没人……”
“不……不对……”我伸手捂住了何雉的嘴巴。
另一旁的路上,的确有一些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或是有人衣衫褴褛,或是有人骨瘦如柴,又有人提着灯笼,他们顺着走到了山庄门前。
山庄门只是开了一条缝隙,这些人全都走了进去……
我冷不丁就想到了类似的一幕。
何鬼婆开阴路的时候,还有在覃梅被害的院子前头,都出现过相似的“人”。
这些“人”,都不简单,不晓得是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再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我将怀表握在手中,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时间。
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干了,指针到了十一点,已然是子时……
山庄前头的雾气越来越重,却没有人出来的迹象。
“我感觉,那先生可能没有你预料的厉害,他没出来……”
“再不进去,怕是要死人。”
我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道:“走。”我带着何雉快速钻出荒草丛,疾步朝着山庄门前走去。
当我们到了大门前头的时候,肩膀上的符纸,竟然都有几分卷曲。
我耳边似乎感觉到一股气,像是有人在身后吹了我一口。
瞳孔陡然紧缩,我猛地回过头去。
身后空空荡荡,并没有任何人,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可远眺之下,我觉得远处的山丘好似都变得削瘦了许多……就像是一个蹲着的人,正在盯着我们!
我呼吸粗重了不少,闷哼一声,扭过头来。
何雉已然一把推开了山庄大门。
花圃亭台之中,是一条小径,直通最里侧的堂屋。
小径两侧,一部分穿着仆从衣服的人,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脚步蹒跚的走着。
我们进院子,他们就像是没有感觉似的,都没搭理我和何雉。
堂屋里头的东西七零八落,还有很多人昏迷倒在地上。
其中不乏一些穿着暴露,满是风尘气息的女子……
隐隐的吸溜声,咀嚼声若有若无的传入耳中。
我低声说了句小心,便迈步朝着堂屋方向走去。
不多时,我和何雉就走到了堂屋外头。
何雉警惕地看着屋角一处地方,猛地拔出来了腰间的铡鬼刀。
我目光过去的瞬间,也是心头一紧。
阴暗的光线下,似是有个孩子趴在墙根。
可很快我就看清晰了,那哪儿是个孩子,分明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他脸颊凹陷下去,还有黑气笼罩在印堂,颧骨,鼻梁。
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手头捧着一个碗,碗里头全是吃食。
他还在朝着嘴巴里面猛塞食物。
看他的肚子,已然撑得圆圆滚滚。
再吃下去,他就要撑死了……
其余人没承受住这种巨大的怨气冲刷,大部分都昏迷或者丢魂儿,反倒是他撑得住,被撞了祟!
“怎么办?”何雉微眯着眼睛,低声问我。
我直接抽出了怀中的通窍分金尺,低声道:“破了撞祟,捆了他。”
我大步进了堂屋,何雉则是紧随我身旁。
也就在这时,那中年人忽然砰的一下将手中的碗砸在了地上。
他本来是侧脸对着我们,现在猛地转头,狰狞地盯着我和何雉。
“滚!”略有稚气的声音,透着凶狠气。
我没有后退,沉声喝道:“我借你凶气一用,也会将你好好安葬,给你贡果。”
“要是你和我作对,不但下不了葬,凶尸更不会有好下场!”
转眼间,我就到了那中年人跟前!
他猛地起身,双臂就要来抓我的肩膀!
若是换做以往,我可能会躲开。
可如今手中是通窍分金尺,这是能镇马旱的宝物,对付一个黑煞凶尸撞祟的人,不可能有意外。
思绪之间,我扬起手,啪的一下就拍在了那中年人的头顶!
他的双手几乎同时抓住了我的肩头。
剧痛传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却疯狂地抽搐起来,双眼瞪得溜圆,不停地口吐白沫!
下一刻,他直挺挺地朝着地上倒去,并不住地发出呕吐声。
我额头上也见了汗,他下手不轻,不过还好通窍分金尺作用大,不然很可能他手指头扎穿我肩膀。
“小心!”
何雉忽然轻呼一声,她的刀背忽然朝着我身后一劈!
我只觉得一股劲风闪过,等我回过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仆人被何雉用刀背砸飞。
“那东西被你打出去,又撞祟了别人……这院子里人不少,得把它弄走,不然的话,肯定得出事。”何雉语速极快,面色更是凝重。
紧跟着,那仆人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目光尖锐地盯着我。
我直接将通窍分金尺甩给了何雉,低声道:“挂在大门前头,正对着那山丘!”
何雉飞速接过尺子,朝着院子大门冲去!
我则是又取出来一块雷击木纂刻的符牌,踏步往前,用符牌直接去拍那仆人头顶。
顷刻间,何雉已然到了大门前,她纵身一跃,就将那铜尺倒插进了屋檐!
与此同时,我也刚好用符牌将那仆人拍倒。
他在地上口吐白沫,没能再起来……
同样,堂屋也没人再撞祟……
身后却传来一道痛苦喘息的声音,质问道:“你是谁?你算计我?!”
芒刺在背的感觉陡然从身后传来。
我骤然转过身。
刚才那中年人已经没有口吐白沫了,他双眼瞪得溜圆,双臂撑着地面要爬起来。
他眼中更多是惊怕。
“兄台,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想做什么都行,没必要整我!”
.说着,他的右手却飞速朝着左边腰侧摸去,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凶狠。
我猛地跨步,冲至他跟前,狠狠一脚踹中他的太阳穴。
我反应速度飞快,而他只不过刚从撞祟中清醒,动作格外迟缓……
“砰!”的一声闷响,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墙上,整个人瘫倒在地,没了丝毫的声息。
我快速蹲身下去,直接将他的双手拽至腰头后边儿。
何雉也快速回了堂屋。
她面色紧绷,摸出来了一条绳索,蹲身下来,帮我绑住了这中年人的手腕。
我则是摸索至他的腰头,取出来的竟是一把冰冰凉凉的枪……
我额头上冒了不少汗……
扭头扫了一眼堂屋里头的其余人。
除却了那些仆人之外,还有一些人,不乏穿着兵服……
心跳的速度飞快,不过这也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何雉同样盯着我手头那把枪,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他本事不够,不然的话,他跑出来,我们也不好对付他……”
我沉默片刻,低声道:“如果本事够了,他也就不会装这东西在身上了。”
我话音未落,何雉就突然向我伸了伸手。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代表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犹豫了半晌,又盯着枪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这东西,会要人命,我们控制不好那个度,不能拿。”我低声说道。
“可……”何雉微咬着下唇。
我将枪放在了地上,何雉明显很不甘心。
我停顿片刻,又和她解释,如果我们拿着一柄枪,再遇到的人也有,是我们先拿枪杀人,还是两者同时开枪不死不休?若是杀了人,报应也会更重。
何雉这才挪开了目光。
我将那中年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拽着往院外走去,何雉则是一起来帮我。
很快,我们就出了院子。
我又让何雉在这里等我,我去将山头前面的枯木弄散,破掉这风水局,再将马车驾过来。
何雉问我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我解释告诉她,铜尺现在拔了,院内人又要撞祟,麻烦不小。
先破掉风水局,再拔掉铜尺就不会有问题。
这期间得有人守在这里,免得横生变故。
何雉立刻说她过去,免得我再游一次水,弄得浑身湿透。
我想了想,说这样也没问题。
接着我又叮嘱了何雉,将那男童的尸体用草席卷起来,放在树荫下,等我们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去安葬它。
何雉点点头,立即转身离去。
苍白的月光,惨淡凄冷,洒落在这空地上,更是有种死寂感。
我低头仔细看了看那中年男人,他身上穿的的确是唐装不假。
不过一时间,我也看不明白他到底是风水的阴术先生,还是阳算先生。
去摸索了一遍他的衣兜,我取出来的是一把竹签,还有一些铜钱。
顿时我就明白了,他是阳算。
也就在这时,这中年男人嗬嗬的咳嗽了起来,他又痛苦地闷哼了几声,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这会儿,他看我的眼神已然只剩下惊恐和不安了。
“兄台……我……”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安……”他额头上汗水大颗大颗滚落。
紧跟着,他挣扎了两下,便换上了一副赔笑的脸。
“兄台,谢某当真没有得罪过你,我看你面生,也是刚来九河县,没必要动这么狠的手。你要钱,还是要东西,我都拿得出来。”谢安的语气更多成了哀求。
“没得罪过我吗?”
我视线还是和他对视,低声道:“那你想想,你都做过什么事儿?”
谢安的额头上泌出的汗水更多了。
他不自然的说道:“你……和霍家认识?为了一个乡绅,没必要和我结仇……我跟的是汤荃,他手底下有人有枪,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是有本事的人,要是能跟我们一起,汤大帅什么都给得起,钱和女人少不了。”
谢安的话音之中,已经全是引诱了。
我没开口,他就说个不停,临最后,他又郑重道:“我们也只是“借”用了霍家的宅子,那家主是没什么事儿的,既然是朋友,宅子我也能让出去……”
我依旧没说话。
谢安额头上的汗水就更多了……
他欲哭无泪地说道:“兄台……你不图财,我们也没仇怨,何必……”
“何必?”我微眯着眼睛,神色更为冷冽。
“霍家主没事儿?我倒是听人说,他被打了个半死。”
谢安面色一僵,又要解释。
没等他开口,我又淡淡地说道:“看来你贵人多忘事,忘了你带着人,砍了我许叔一条胳膊,又断了我二叔两条手指。”
“这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么?”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安便陡然白了脸色。
他眼中更是愕然到了极点:“那个纸扎匠……和捞尸人……”
“这……这怎么可能,那是两个下九流的杂……”
我直接抬手,“啪!”的一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我没留手,捞尸拽绳索那股劲儿使了上去,谢安被抽得一声惨叫。
我语气更为冰冷,盯着他低声道:“下九流的什么?你觉得自己很高贵?害人不浅,跟着军阀搜刮民脂民膏!?”
“我……”谢安一哆嗦,他忽而色厉内荏的骂道:“你敢杀我吗?只要汤大帅晓得我出事了,马上就是一队人!一人一枪!都能把你打成筛子……我奉劝你最好现在放……”
我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想看看,你说的那大帅,明天能不能起得来床。”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安顿时面如死灰。
他死死地瞪着我,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了。
我也不再理会他,而是回头望了一眼那山丘的方向。
这距离不算太远,我已经能看见一辆马车,正朝着另一个位置赶去。
我吐了口浊气,又平静地说了道:
“我不会杀你,不过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是你们在城里害了人命,自会有人法办你们。”
“至于你欠我许叔的胳膊,二叔的手指,他们自会向你讨要。”
那谢安却被吓得快哭了,他体若筛糠,只剩下了发抖……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七猫有个段评功能了,更新一下软件就可以使用!
.我并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谢安脸上的死灰却越来越多,额头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
视线远眺,对岸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空地西侧的路上传来了踢踏踢踏的声响。
很快,马车进入视线!
何雉将车赶在我面前时,车厢里便窜出来两个人!
分别是二叔和纸人许!
何雉也匆匆下车,她低声和我解释,说她看事情作罢,让二叔和许叔埋伏在那里没了意义,就喊他们一起过来了。
我点点头,表示她做得对。
这当口,二叔同纸人许已经到了谢安的跟前。
二叔拔出腰间的窄刀,刀柄一部分缠在了他右手的绳索里。
我这才晓得,原来二叔是凭借那绳子,让自己能握紧刀。
虽说会比之前不灵便,但也不会无法用刀。
他刀尖直接勾起了谢安的脖子。
二叔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畅爽的笑容,呵忒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我本以为二叔要说点儿什么,结果他半晌就憋出来了个操字。
深吸了一口气,我低声叮嘱了二叔一句,不能杀他的命,我们最多讨债。
稍作停顿了一下,我又解释说,他们若是伤人害命,要交给九河县的人来处置。
谢安的脸色丝毫没好起来,反倒是更绝望。
纸人许点了点头,他让我放心,会盯着二叔的。
我稍稍松口气,疾步走向了山庄大门前头。
将倒插在屋檐上的铜尺拔了下来。
我又去了一趟大院内,大致检查了每个人,确定他们只是被怨气冲撞,或是撞祟的昏迷不醒,并没有性命危险,才彻底放心。
不过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将那些穿着兵服的人缴了枪。
当然,我没带走枪,只是全部丢进了山庄正院的水潭中。
我故意拖延了时间,这才从大院出去。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大院内,那谢安还是好端端的,并没有缺胳膊少腿。
二叔在旁边,提着个酒瓶子,时不时地滋一口。
纸人许却坐在了马车前头。
何雉赶紧来到了我跟前,她拉着我小臂,跟在了我身侧。
到了他们跟前,我看了谢安一眼,他左右脸颊高高肿起,眼睛都因此只剩下一条缝隙了。
“二叔……你……”其实我在院里耗着,就是不想看到二叔和纸人许斩谢安胳膊。
二叔跺了跺脚,又瞥了一眼谢安,他才说道:“来的时候,是想砍了这孙子的,这会儿忽然不想砍他了,万一不留神让他死了,这报应还得你来背,我和老许也好不到哪儿去。”
“阴阳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要交给九河县的人来处置他。这段时间,他可没少为虎作伥,那军阀也没干过好事儿,双琴,不是他们强抢的第一个人。”
顿了顿,二叔继续说道:“反正要交出去,那就直接交!”
马车前头的纸人许也点了点头。
我怔了怔。
二叔的秉性是没变化的,我也听明白了,他不想我遭报应,我心头暖意更多。
谢安嘴巴忽然唔囔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你们……装……什么……好……”
二叔眼睛一眯,又骂了个操,接着一脚踹在了谢安下巴上。
谢安仰头往后一摔,便直接昏死倒地。
再接着,二叔就将谢安提了起来,塞进了马车里。
我们三人再依次上车。
当然,我和何雉坐在外面赶车,二叔和纸人许则是在车内。
我们回城的路上,也简单商议了一些事情。
天还没亮,我们也不晓得那军阀汤荃有没有中招,他们有人有枪,我们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让人晓得,是我们抓了谢安。
可以看汤荃的情况,若是他中招的话,再将谢安交给别人。
九河县是有民兵队伍的,甚至县长,都是对汤荃敢怒不敢言。
将人交出去之后,再配合制造一些“消息”,类似于汤荃无恶不作,遭到报应,让人在城内散布,总之先灭汤荃几分威风。
“里应外合”之下,他必定溃败!
当然,我们所说的里,便是指风水了。
差不多到了城口,纸人许才告诉我,这件事情急不得。
我稍作沉凝,也说了,让他们传布消息的时候,也多加一条,如果不想被汤荃连累的人,尽快离开汤府。
二叔却疑惑地问了我,如果汤荃也跑了呢?
我笑了笑,告诉他,汤荃换了霍府的牌匾,跑了也没用了。
那宅子成了凶宅,要针对的就是汤荃。
停顿一下,我才说到:“这就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临进城了半盏茶时间,纸人许忽然下了车,他说去带一个人回来,让我们先走。
我们则是回了丧葬街。
此时天色刚亮,我们又将谢安弄进了院子。
谢安早就醒了,就像是个死猪一样被扔在地上,一动不动。
二叔去厨房里端出来了吃食。
我和何雉忙碌了一夜,早已经疲惫不堪,而且困意十足。
二叔又让我们不要硬撑着,先去休息。
我自是没有再推辞,分别和何雉进了房间。
躺上床,我闭上眼,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中。
只不过一入梦,我竟然又诡异地梦到了自己躺在竹筏上,被冰冷的悬河水包围……
这一次被盯着的感觉更强了!
虽然那视线是善意的,可其中透着的悲伤还是让我心头压抑不止……
此外,梦开始是一切都格外安静,可到了之后,我总觉得能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隐约还有骂声,好似说不检点,私通……
那些声音很模糊,很微弱,只是片刻就消失不见。
临最后的时候,我就只能听到一个女人在幽怨地哭泣。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屋内的阳光刺得双眼发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我捂着胸口,脑子还昏昏沉沉了半晌,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挪着身体到了床边,我手却还是压在心头……
先生的梦是有预兆的,尤其是阴阳先生更是如此。
我阴阳术越来越深,这种感应就会越来越准!
是我回到了九河县,我娘给我托梦了吗?
还是说,她遭到了什么变故或是凶险?!
.我睁着眼睛,低头看着地面许久。
此时,我心中也开始挣扎了。
本身回到九河县,就是要解决我娘这件事儿,不能让她孤零零的一直留在悬河,提着那口气不散。
同样,我也想弄清我的身世,还有当年将我娘送去祭河神的人,到底是谁!
只是纸人许断臂,二叔残疾,我才对那汤荃和谢安动手。
事情刚做一半,这梦却来了第二次预兆……
这仅仅是两天时间……
恐怕我要想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做完,不太可能了。
我至少得开始去打听上游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这也需要我更缜密的安排事情,不在汤荃的事儿上出纰漏。
深呼吸几口气儿,我让思绪平稳下来。
取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此时竟然已经过了正午……我这一觉都睡到了下午两点钟。
起身推门出屋。
院内除了纸人许和二叔之外,还有一个人!
赫然正是霍坤民!
很显然,纸人许说要带回来的人是霍坤民。
可现今的霍坤民,却没了当日的威风,那张国字脸也显得苍白孱弱。
只不过,霍坤民面色上却显得很是兴奋。
他们三人同时回头看我,二叔和纸人许眼中也喜色不少,二叔快速招招手,低声道:“阴阳,快过来!”
我到了近前之后,霍坤民则是伸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掌,他语气都是颤抖的:“李先生,你做了一件大事!大好事啊!”
我按住了霍坤民的手掌,眼中疑惑不少,然后我才问他们怎么了?
霍坤民这才按捺住了情绪,他们三人相视一眼之后,和我解释的反倒是纸人许。
他大致就是说,虽然霍家被占了宅子,以及明面上的铺子,但实际上人心还是霍坤民这里的,霍家经过之前军阀的教训,早已经将一部分资产隐藏了下来。
这一次霍坤民侥幸保住命,也不至于真的家道中落。
纸人许的意思,便是要借用霍坤民的手,来暗中观察汤荃,以及散布流言。
霍坤民其实早之前,就派遣了人随时看着“汤府”,早上刚跟着来了纸扎铺不久,就有人传来了讯息,说今天汤府大门紧闭,不像是往常一样,那汤荃会在城内招摇过市。
通过府内的仆人家丁才晓得,昨天夜里汤荃下床的时候,忽然床架倒了!给脑袋砸了好大一个豁口!
连夜请了大夫上门包扎,今天又伤寒,起不了床!
纸人许说到这里,他就没再继续,而是视线落至霍坤民身上。
霍坤民重重的捏了一把拳头,他沉声道:“我已经散布出去了流言,那汤荃烧杀掳虐,强抢民女,之所以遭报应,是因为咱们九河县,来了一个先生!”
“先生看不过他无恶不作,所以出手惩戒!汤荃的报应不止于此,还会更多!”
“那谢安已经被先生拿下,交给县里的民兵队。”
“如今城内被他欺压过的人,无不欢呼雀跃,就连稚童都在路上传起来了童谣。”我愣了一下,低头沉默。
二叔才赶紧解释,说道:“阴阳,你不用误会。”
霍坤民脸上的兴奋喜悦,顿时也变成了一丝不安。
他也立即说道:“李先生,我不是祸水东引的意思,若是单凭说汤荃糟了报应,这效果不够大。可若是添上一个先生,这意思就不一样!那汤荃全凭了手里有谢安,又有那些人马,才如此强势。”
“如今谢安被抓,又有先生给他报应……”
“汤荃一来不晓得李先生你是谁,他只会恐惧。二来,民众对你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只会感恩戴德……”
我抬起头来,脸上却换上了和善的笑容。
“霍家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让散布消息的人,多加一个讯息吧。”
霍坤民同样愣了一下,他眼中多了几分喜色,追问道:“什么讯息?”
“九河县的先生,师承地相堪舆一脉,他老师叫蒋一泓。”我沉声,一字一句的说道。
霍坤民深吸一口气,慎重地点了点头。
二叔微眯着眼睛,喃喃道:“阴阳这句话,甚好,你师承蒋先生,却一直没有将这名号发扬出去。”
“此举能清了九河县这隐患,这地相堪舆传人的名头,也必定会在九河县民间流传。”
“好,很好。”霍坤民又点了点头,他说稍后就去办。
再接着,霍坤民看向了二叔,他沉声道:“刘先生你也莫着急,再等那汤荃病重一些,再有点儿其它报应,我命人偷偷将双琴姑娘藏起来。”二叔闷声喝了一口酒,点点头说好。
最后,霍坤民才试探性地问我,这风水会不会致人死地?汤荃会直接丧命么?
我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那屋檐煞不至于死人,不过汤荃会越来越倒霉,还有刑事加身。”
霍坤民犹疑了一下,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还没说话,纸人许就直接摇头,说了个不行。
再接着,他就示意霍坤民不要再多问了,再等汤荃病重一些,就散布流言,让他自己出来伏法就行。
霍坤民这才不多说其他。
此时,院子和前铺的门处,匆匆又走进来了一人。
这人我还有些眼熟,只是记不起他名字,他是霍坤民的心腹,还给我们赶了马车。
那人手头提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竹屉子,腰间还挂着酒壶。
霍坤民神色都松缓了不少,笑着说先吃东西。
我的确也饿了,转身去敲何雉的房门,将她喊醒。
吃饭的过程中,霍坤民大致又和我说了一些话,就是说我最近不要再出门,总归神秘一些,免得让汤荃反扑我。
我点头表示明白。
同样,我多思忖了一会儿,就让霍坤民去帮我打探一个消息。
关于二十二三年前,在九河县的悬河上游一段流域,有人将孕妇送于竹筏之上,作为河神点女的祭祀。
霍坤民面色一凛,他立即便点了点头,低声道:“李先生,你是想知道这事儿是谁办的?还是那孕妇的家里人?”
我沉默的闭上眼,低声道:“不一定能打探到,但霍家主你尽可能帮我查,不管是孕妇的家里人也好,还是当年主导这件事情的人,我都想知道。”
.“若是这件事情,霍家主你帮上了我,我也会帮你,我保你霍家几十年的财路和安康。”至最后,我声音都格外沙哑。
霍坤民眼中格外凝重,也有渴望和惊喜。
何雉小心翼翼的用手覆盖上我的右手背,二叔则是给我夹了菜。
纸人许则是没多说话。
这一餐饭吃罢了,霍坤民同他手下的人离开了院子。
二叔低声劝了我几句,就同纸人许一起去房间休息了。
何雉眼中略有担忧:“阴阳,你没事儿吧?”
我笑了笑,说:“说没事儿,还是心里不舒服,我其实很想知道,我亲爹是谁,为什么他会让我娘出来祭祀,也想晓得,是谁将我娘推上的竹筏。”
何雉站起身,她轻轻的扶着我额头,将我抱进她的怀中。
同时,她身体轻颤了一下,不过她环抱着我的脖子也更用力。
我闭上眼,没有反抗,只是搂着何雉的腰身。
我低声喃喃:“老更夫的仇我也没忘记,咱们会找到他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阴阳你是先生,咱们不能太过极端了,答应我,好吗?”
我一时沉默不言……
一时间的平静,反倒是让脑中思绪开始变得紊乱。
我想起来师尊之前和我说的话,先生是要靠时间磨砺的,越老,越精通。
这小一年的时间,的确让我有了很大的变化,从一个捞尸人成了如今可以风水救人,甚至也可以害人的人……
因为他,我心中也多了很多善念,可我却发现,我心底根本的情绪,还是没有完全改变的。
对于恨极了之人,我真的能将其放过吗?
何雉她的确变化了,最开始的刁蛮狠辣,当时我们对付孔庆的时候,如此果断,斩掉齐思尸身的时候,她更是没有留情。
到如今,覃梅的事情,还有我挖坟时她的阻拦,以及现在让我不要太极端……
她反倒是善念比我多了更多。
只是,这世上的公义又该给谁来定夺?
过了许久许久,一直到老鸡从老槐树上跳下来,脚步蹒跚的在院子里走着,啄食地上的虫子。
何雉才轻轻推开我,说她要收拾碗筷了。
我拿了一张椅子到了老槐树下坐着,又捧着阴生九术研读。
不多时,我有些困意,就靠着老槐树闭目小憩。
这个后半天过得极为缓慢,我甚至都有些觉得憋闷的时候,日头才将将西下。
我心中是隐隐期盼霍坤民带来消息的。
只不过一直等到天黑,都没人来,我就回了房间继续看书。
差不多到了夜里八点的时候,总算院里来了人,我也听到了霍坤民的说话声。
我匆匆起身,进了院子。
霍坤民和我行了礼,二叔则是红光满面不少,纸人许神态也是高兴。
我问霍坤民消息的事情,霍坤民才略有尴尬的说,消息还没打探到,只是汤荃的事情又有进展。
他正要说,我便摆了摆手。
二叔和纸人许的神态,我就晓得事情肯定是朝着好的方面进展,只不过我无心去听。
正要回屋,我抬手也要关门。
霍坤民才躬身抱拳,小声的说了句:“李先生,最迟明天,能否打探到消息,我都肯定和您说,我已经派出去很多人,钱也花得足够,只要那件事情当年出过,肯定有结果。”
“嗯。”我点头,将门合上。
我回到床上,又捧着阴生九术,看着看着困意就来的更多了……
迷迷糊糊的,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睡前我是有念头的,想要再做一次那个梦!
梦境既然给我提示,如果我发现其中更多的事情,说不定也是线索……
这冥冥之中的命数,或许会帮我!
只不过这一次,我却睡得很死,很沉……
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压根没有做任何梦,反倒是心神格外透彻清晰!
院内有老鸡咯咯啼鸣的声音,也有初阳入了窗户。
我走出房间,打了井水洗脸。
感受着阳光映射在身上的暖意,我坐在了院内的木桌旁。
现在还太早,纸人许,二叔,何雉都没醒来。
我不再犹疑,将长木匣放下,取出来了金算盘。
正当我手扶上算珠,准备给自己算一卦,想从命数中找一些线索的时候。
忽然间,院门和前铺交接的位置,匆匆忙忙的走进来了人!
来的不只一人,除了霍坤民,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干瘦,眼睛泛黄,脑袋秃噜的只剩下一圈儿头发的老头。
这老头肩头缠着一圈青麻绳,身上的青麻小褂却格外的破旧,麻布裤子也打满了补丁。
我面色当即就是一变。
这是一个捞尸人!
“李先生?你竟然起这么早,这才刚过七点。”霍坤民明显格外的诧异。
我深吸一口气,按住了金算盘没动。
“睡得早,有心事,起的便早。”我平静回答,不过目光却落在那捞尸人的身上。
两人到了我跟前,霍坤民低头瞥了一眼那捞尸人,沉声说道:“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阴阳先生,他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你如实告诉他!霍家不少你的金子。”
再接着,霍坤民才和我拱手,说昨天他手下的人一直到了八十里外的流域,才找到一些线索。
只不过当年的事情,好似被人封过口一样!
不过他们找到了那段流域的捞尸人董丰,许诺了重金,董丰愿意开口说一些事儿,他手下的人就将董丰带来了。
此时,董丰却在打量我,他年纪不小了,可眼睛却还是锐利。
我的心跳,几乎都到了嗓子眼,砰砰砰的跳动声自己耳边都隐隐能听到。
“这么年轻的先生?你真是阴阳先生?”董丰嗓子干巴巴的,像是门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霍坤民脸色一沉,他当时就有了不喜,说道:“李先生师承地相堪舆一脉,岂能有假?你说你知道的事情即可!”董丰这才缩了缩手,他明显对我是阴阳先生的事情,并不太当真。
片刻后,董丰摸了一根烟出来,嗬嗬的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
“这事儿,本来我要烂在肚子里的,可我孙子年纪也不小了,他在城里头做生意要用钱,我才说。”
“你们想要知道的,应该是当年李家河神点女的事儿,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李家沉的是自家的大闺女,大小姐!”
“你们得亏也是找到了我,不然的话,肯定会被别人用假消息骗。”
“当年是我亲手打的竹筏,送李小姐下的水!”说着,董丰深深吸了一口烟,眼中似是有了思索。
我眼睛瞪得极大,一瞬间,眼睛烫红的几乎要溢血。
我猛地站起身,一把就抓住了董丰的脖颈!
他面色陡然一变,反应速度更是极快,反手就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手瞬间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霍坤民也是大惊失色,不过他面色铁青之下,更是抽出来了一柄黑漆漆的枪。
枪口直接对准了董丰的脑袋!
“董丰!谁给你的胆子,赶紧把刀放下!”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了!
.我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董丰,眼中的杀机根本压抑不住!
董丰泛黄的眼珠极为凶厉,额头上汗珠直冒。
“霍家主,这李先生想杀我,我敢放刀?”董丰话音难听。
霍坤民额头上也冒了汗,视线更不安地挪到了我的身上。
与此同时,房门飞快地被打开。
纸人许,二叔,何雉,分别从各自的房间匆匆出来。
显然,场间的一幕让他们也露出惊疑之色。
何雉飞速拔出腰间的铡鬼刀,踏步上前,直接刀刃架在了董丰另一侧的脖子上。
二叔要上前的时候,被纸人许一只手挡住。
纸人许阴沉道:“再多架一把刀也没用,阴阳,霍家主,怎么回事儿?”
二叔眼神同样透着杀机,他低声骂了句:“操,董丰,八十里开外的悬河,井水不犯河水,你敢伤我侄儿,我把你皮都扒了,弄死你全家!”
很显然,二叔认识董丰。
董丰的汗水开始顺着额角滑落,他拿刀的手也微微抖了抖。
我闭了闭眼,强行压住了心头的那股恨意和愤怒,缓缓松开了手掌。
“霍家主,何雉,枪和刀都收起来吧。”我沙哑地说道。
霍坤民同何雉这才缓缓将枪和刀挪开。
董丰显然不傻,他紧绷着脸放下卜刀,只不过看我的眼神透着惊疑。
“说吧,当年是怎么回事儿,李家是怎么回事儿。”我闭了闭眼,坐回了木桌旁,同时我将一张椅子推到了董丰跟前。
董丰迟疑了半晌,这才坐下来。
他四扫了一圈院内,才皱眉说道:“李家,是红松县的大户,当年要比霍家大。”
董丰又顿了顿,忽然道:“你们打探这件事情,到底是为什么?不会等我说完,你就杀了我吧?”
话音落罢,他忽然怔怔地看着我的脸,像是在苦思冥想什么。
董丰这番话,反倒是让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过很快我也想通了,董丰不是当年事情的主导,只是一个办事儿的人。
说到底,捞尸人在悬河在悬河干活,拿主家的钱,消主家的灾。
我为难董丰没用,他根本不是元凶。
“我不杀你。”我思绪落定,开口说道。
董丰略松了口气,他还是有几分疑惑,不过也没再多问。
片刻后,他才继续说道:“当年李家如日中天的时候,有个大小姐李花容,生得天资绝色,又聪慧动人!”
“当年不知道多少名门望族想要娶李华容过门,还有人说,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就是用来形容李家大小姐的。”
我神色更为怔怔,下意识地便想到了我娘数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模样。
只是我见着的她,除了活尸的那一股青气煞气,哪儿还有董丰形容的美?
董丰摸出来一盒烟,点了根,一口便没了三分之一。
“李家也挑选到了一个极好的女婿,是省城的一个大家族继承人,名声极好,可以说是郎才女貌。而且那继承人对李小姐极好,更是爱慕到了骨子里。”
“只是红颜薄命,李家大小姐患了疾病,整日丢魂了一样,迅速消瘦,眼看着命不久矣。李家疯狂寻找大夫先生,想要给她治病,若是婚期前人出了事,李家攀不上高枝,那大家族也会颜面尽失。”
“她丈夫叫什么名字?”我深吸了一口气,问询道。
“李小姐……没有丈夫……”董丰摇摇头,复杂道:“她最后没能成婚,哪儿来的丈夫?”
我瞳孔又紧缩了一下。
我以为是我娘嫁过去之后,是因为身体病症的原因,以至于怀孕后被送回来……
可没想到……她竟然没成婚?
“阴阳,你莫心急,让他说。”纸人许走到了我身侧,拍了拍我肩头。
何雉则是到了我另一侧坐下,轻轻握着我的手。
二叔搬了张凳子,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摸出来个酒瓶子,明显也是仔细在听。
董丰摸出来腰间的水囊,又咕嘟咕嘟喝了一口,接着道:
“李家寻来了很多先生,都没有任何用,李家小姐失魂症越来越厉害,还有几次走到了悬河边上。”
“就有个先生说,让李家求河神,看能否有用。”
“李家没办法了,病急乱投医,结果那天悬河上,当真过来了一个先生,那先生的本事大啊,一眼就断定了李小姐的病症,说是河里头的东西,勾走了她一魂,先生让李家在河边修草庐,又让李家小姐在那里独居。”
“没过多久,她的病,果真是好了!”
“先生扬长而去,不求财不求名!”
“李家大摆宴席,庆祝小姐病愈,可李家小姐还是经常往返那草庐,像是恋恋不舍……”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就大了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身怀六甲!坏了清白!”
“这件事情李家根本瞒不住,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到了那大家族的耳朵里头,婚事,哪儿还办得成?”
“只不过那大家族倒是开明,竟然没说李家的不是,甚至那他那未婚夫表示依旧要娶李家大小姐过门!说这不是李家大小姐的错,是他们没有照顾好人,让那先生辱了其清白。”
“大家族震怒之下,严令带他回家族,给他选了另外的妻子人选,他反抗逃出来的时候,在悬河上出了事儿……”
“那是个好人,可惜不长命,溺死在了悬河中。”
当董丰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只剩下了愕然,还有震惊……
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太多……
董丰吐了口浊气,摇头道:“就是那天之后,悬河出了大事,夜里头“百鬼”游河,不管是人畜,只要在岸边,全都要拖进水里!”
“之后甚至是白天,都会有人被拉脚脖子……”
二叔却冷不丁地开口说了句:“这事儿,和那溺死的未婚夫无关吧?真闹鬼,白天不可能拉人脚脖子!”
董丰眯了眯眼睛,他低声道:“的确无关,但很巧合、我们捞尸人是晓得,那是水尸鬼开始闹事了,可对于普通村民,你让他们怎么看?!”
.我自然也听得明白,手下意识的攥紧,眉头更为紧皱。
我娘的事情,她未婚夫投河死是一档子事,水尸鬼在悬河闹祟,又是另一件,只是两者刚好遇到一起。
这样一来,普通的村民肯定会认为,是我娘的起因,她未婚夫投河成了导火索,才让悬河闹鬼……
早二十多年,民风还更悍!谁能解释的清楚?
当然,我没有打断董丰的话。
董丰才摇了摇头,又说道:“村民都闹起来了,县城里面的人也闹起来,那可是十多万人,一人一口唾沫也够淹死李家大小姐的,那大家族没办法,让李家给一个交代出来。”
“村长,镇长,到县里头的大人物,也都上了李家的门。”
“最后李家点头,送大小姐“祭河神”!之后他们才找到了我!开出了十条大黄鱼的天价!”这句话,董丰几乎一气呵成。
他又点了根烟,吧嗒吧嗒抽了好久,才说道:“扎了竹筏,办了祭祀的灵堂,送了李家大小姐下水,之后三天,我愣是没闭过眼。说来奇怪,我一闭眼,就感觉自己给闷水里了,好几次惊醒过来的时候,要么脸上蒙着好几条湿了的毛巾,要么我就站在水盆边上,脑袋杵了进去!”
“要不是祖师爷的宝贝,我怕是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李家小姐,凶啊!”
董丰拉出来了胸口挂着的蠱玉,那蠱玉上,竟然还有几道裂纹。
其纹路深邃,显然已经成形了好多年!
我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完全成了惨白色。
何雉小心翼翼地用手覆盖着我的拳头,轻声说让我放松。
“最后你怎么活下来的?”我沙哑地又问了董丰一句。
董丰才苦笑一声,叹气道:“第七天,是李大小姐的回魂夜。我本来以为自己躲不过去了,我也认命,小姐不是送给了河神,只是送给水尸鬼,我自己弄出来这么凶的厉鬼,那我该死,我不想牵连了妻儿,就自己去了悬河,跳河给她偿命。”
“我就撑船到了河面上,说来也怪,李大小姐死后,那段流域的水尸鬼再没出现过,我跳河自杀,却又被一个先生救了起来。”
“那先生,赫然就是当初治了李大小姐病症的人!”
“他要送我上岸,不过我们的船,却被李大小姐浮上来的尸体拦住!”
“不!不是尸体!她还在喘气儿!只不过挺着的肚子却空了……”董丰说到这里,眼中已然是恐惧,额头上的汗珠更是一颗颗滚落下来。
“我之后昏迷过去了,不晓得那先生做了什么,总归我醒来的时候在岸边,李家大小姐从此再没有闹祟出现过,那先生也了无音讯。”
“李家的家道一落千丈,那大家族再没来过红松县,全县的人对那些事情避讳陌深,没人敢提起。”
“谁都怕招惹祸患上门……”
“一来二去,这就二十二三年了,若非你们来问,我怕是要将这些事儿带进棺材。”语罢,董丰又目光上下打量我,眼中疑惑更多。
我头垂了下来,一句话都没说。
手松开,握紧,又一次松开。
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觉得,我应该会很愤怒,可现在却平静地过了头,脑袋也清醒地过了头。
我娘死于水尸鬼闹事的误会。
否则不会被那么多人逼着祭祀河神。
那大家族仁至义尽,丢了继承人的性命,最后也没为难李家。
我娘的未婚夫,当真是最为可怜……
那凶手呢?凶手,便是那个看似治好了我娘病症的先生?
他去而复返,是他最后关头镇住我娘,让我娘沉尸在水下,最后没有害人?!
我忽然明白了,我不是平静。
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最为可怕,黎明前的漆黑,是不见五指的恐惧。
我清醒地知道,他是凶手,那别人不用被牵连,就只有他一个人将要还债!
二十二年的血债!
“是个先生……倒是让我少了很多顾忌。”我喃喃自语。
“阴阳,你怎么在笑……你先平静一下,先别想得那么极端……”
身旁,何雉的话音微微透着几分惶恐不安。
我这才注意到,不只是它,就连二叔,纸人许,还有霍坤民,看我的眼神都透着不安,还有几分惊色。
我才发现,自己的脸是僵硬的,嘴角抽起来了不少。
抬手,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让我表情恢复了正常。
“我相信你还记得那先生的模样,画下来,或者找个人将其画下来,没问题吧?”
我没回答何雉,认认真真地看着董丰。
“这……让别人,咋画?我这笨手笨脚,也不会啊……我倒是记得他模样。”
我眉心蹙起,沉思了起来。
良久之后,我的手,摸到了自己的眉毛。
“他眉毛是什么模样?记得清楚吧?”我问询出声,仔细地看着董丰的脸。
董丰立即点了点头。
“很好。”我长吁了一口气,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开始磨墨。
何雉看我的眼神更担忧,她又要说话,我嘘了一声,平和地说我没事。
纸人许和二叔走到我身后,两人也没发声。
很快,我磨好了墨汁,接着我取出来一张麻纸,在上头勾画。
我一共画出来了十九道眉毛的形状,将麻纸推到了桌子另一侧,示意让董丰看看,是哪一道眉毛。
这十九种眉形,几乎是骨相上的全部。
董丰极为快速地点了点其中一个眉形,说道:“对,就这个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又粗。”
我眼睛微眯了一下,平静道:“罗汉眉,早年艰难,妻迟子晚,兄弟刑伤,不得子力,晚年孤独。”
语罢之后,我又取出来一张新的麻纸,继续勾画,这一次,我画出来的是眼睛。
我画出来了三十三种不同的眼型。
只不过这一次董丰点了两张眼型图,喃喃道:“对,我想起来了,他眼睛很奇怪,两只眼珠是不一样的,左边是这样,右边是这一个。”
他点中的眼睛,分别是虾眼,还有蟹眼!
虾眼,属于眼瞳极小,眼白极多,若是阳算不够的先生,容易误认成四白眼。
另一只蟹眼则是下三白,半只眼睛藏于上眼睑中,上眼弦还微微下坠。
此眼心性愚顽,一生难有成就!
我正在思考的时候,董丰忽然看向了我,小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也是左右不一样的……”
.“你好眼熟,我……”董丰皱眉盯着我,看了许久。
他脸色陡然一变,身体往后一挫,砰的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
“李……李小姐……还有……他……”
董丰的眼珠子瞪得极大,他面色极为惊愕苍白,失声道:“不……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视线顺过去,看着他的脸。
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片刻之后,我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左右不一样,但却不是,我是一白和三白,一白是权贵之家,最后破落,这是李家因此而毁。”
“这三白……也并非蟹眼。”
我并没有直接说我的三白眼预示着什么。
只是我心头更加沉默,想到师尊的教诲,便又心生了煎熬和挣扎。
同样我想到一件事情,我娘身上必定有关于李家的东西,让我爹晓得她姓李,所以才给我取了李姓。
董丰明显不能完全听明白我的话。
不过,他也能听懂一部分。
他眼中更多的还是不敢相信,以及惶恐,并且身体微微往后挪动,像是要逃走的模样。
霍坤民挡住了他,二叔和纸人许也走过去,挡在了董丰身后。
董丰的腿,都在微微发抖了。
“二十二年半以前,九河县流域的捞尸人刘水鬼,也就是我爹,他在河上救了一个孕妇。”
“那孕妇在竹筏上丧命,再之后产子,我爹将其抚养长大。”
“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找你算账的,说清楚我想知道的事情,我需要你帮忙,我也要去一趟红松县,因果上,你不欠我什么,也不欠我娘。”
我这句话说完,明显,纸人许,二叔,还有何雉都松了一大口气。
董丰脖子都在抖动,一时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了……
我也没继续给董丰压力,而是开始画鼻梁,嘴唇,耳朵,以及脸型。
再之后董丰选的就很慢,很小心翼翼。
最后我用这些特征画出来一幅人脸,我问董丰,像不像当年那个先生?
董丰犹疑了半晌,才说道:“相似,但又不完全是,但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我点点头,说道:“面相骨相是特征,两个相格完全相同的人很少见,年龄也很难一样。既然你觉得是,那八九不离十了,下一次我见到他,必能认出来。”
再接着,我抬头看了一眼霍坤民,沉声道:“霍家主,你们注意在县内,不要和那汤荃起冲突,就让屋檐煞不停地折磨他,我同何雉去红松县。”
霍坤民犹疑半晌,点了点头。
二叔和纸人许都在看我。
我轻声解释,说让他们不要担心,我很清醒,也想得明白。
他们两人这才叹气,点了点头。
我示意何雉去收拾一些东西,便自己进了房间。
我带的东西不多,大黑木箱是直接放下了,此行用不上这个。
匕首,剪刀,还有小龙血针的瓷瓶则是装着,以备不时之需,捞尸人的物件我全都带上了身,包括那个装着不少小物事的布囊。
这过程中,我则是一直在思考,推演。
我生父,实则才是罪魁祸首,他毫无责任可言,而我娘的情绪呢?
她在那人离去之后,会去河边失神,她是恨,还是说对那人有了情感?
可无论如何,他都是元凶!
他是一个因,起因之后,我娘的事情,再到九河县,我娘被吴显长盯上,然后我爹丧命,罗阴婆死于非命……苗先生在悬河中成活尸,何鬼婆油尽灯枯在更夫围攻之后……
甚至可以说,就连纸人许和二叔,都是因为这一个起因,因为我的变数而被拉入这趟浑水!
若他是一个普通人,他罪在无知。
可他还偏偏是个先生!
那他就不是无知!而是无视!
债有人要偿,这个交代,我也必定要他来给!
现在我可以先找到一些关于他的线索,而当务之急,还是要将我娘找到。
想清楚了这些之后,我直接推开门,走进了院子。
何雉已经准备妥当,董丰神色稍微好了一些,手头提着一个包裹,包裹边缘方正,里头显然装着大黄鱼。
我径直朝着院外走去,他们则是紧随我身后。
出了铺子上了车,我驾车,则示意董丰指路。
我们并没从九河县穿城出去,而是顺着上游赶路,刚好是和码头相反的方向,从另一个位置出了城。
其实去红松县可以走悬河。
可我有警惕性,担心悬河之中会有变故,譬如当年的百鬼游河,我娘这一次回去,也不晓得会不会惊动什么,包括苗光阳也在水中。
走陆路虽然慢一些,但是胜在稳妥安全。
八十里的路不短,羌族这两匹马却很快。
正常需要半天的赶路,我们只用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地方。
红松县和九河县相仿,地理位置也差不多。
进了城之后,董丰才小声询问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找当年李家的人,还是说想要找那先生?那先生可不在这里,他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
我沉凝片刻,摇了摇头道:“不去李家,城里吃过东西,就在码头等,当年你在什么位置送我娘下的河,带我过去。”
我刚说完,董丰面色就微微一变,他不安道:“你不会想将她捞出来吧?当年那先生将她沉下去,肯定万分艰难,她很凶啊!你捞出来,真要死很多人的!”
我面色不变,只是说道:“你以为,我娘没出来过吗?她只是不在这红松县而已。最近,她回来了。”
“她只是没有再想害人,也没找你报仇,镇她?她若想要报复,这整个红松县的人,都要死绝。”
“这……”董丰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额头一直在冒汗。
他指路带着我们到码头边缘的饭店吃过东西,又继续顺着码头边缘,朝着下游的方向走近百米。
我们便瞧见了一处空地。
那空地后方,则是有一个草庐。
董丰当即又变了脸色,茫然道:“草庐……很多年前就没了……怎么又冒出来了……”
我赶车往前,要到草庐前头停下。
他顿时神色更惶恐,直接侧身滚了下去!
明显董丰摔得不轻,胳膊都被石块划破在流血,饶是这样,他都不敢接近草庐,眼中尽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我只是将每天的更新,提早到了凌晨,不是像是一些读者以为的我每天这么晚才更新。新的一天,第一分钟就更新了,难道不提神吗!
.我也没强要董丰跟着了,让他在那里等我。
董丰明显如获大赦。
将马车停在草庐跟前,我同何雉先后下了车。
草庐不大,约莫两三米长宽,屋门是一道木板门,我将其拉开。
整个屋子都漏风透光,屋内光线并不晦暗。
一张窄床上,整齐地摆放着被褥,床头的桌上放着碗筷。
草墙上挂着几件女子的布衣,床边有一双绣花鞋。
只不过这些东西并不陈旧,反倒是透着新。
刚才董丰也说了,草庐好多年前就没了,现在才出现。
我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地上的鞋子。
那绣花鞋的鞋尖对着床……
“娘……”我低声喃喃。
手下意识地捏紧成了拳头,我胸口却憋闷着一口气。
这草庐的存在,不仅仅是代表我娘回来了,更代表……她在念旧?怀念她在草庐这段时间?!
可于我来说,只让我对那“先生”滋生了更多的恨意!
我娘当年只是个普普通通,未经人事的少女,他定然是骗了她!
让我娘怀孕之后离开……作为一个先生,有谁能逼他走?
我在床边坐了很久,何雉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旁侧站着,时不时打量一下屋内。
天色逐渐昏黄下来,夕阳垂暮的霞光映射进屋内。
霞光随着时间逐渐变暗,终于,黑夜取代黄昏。
我起身走出草庐,一直走到了河边。
此时董丰才走了过来,他胳膊上已经缠着布条止了血。
他小心翼翼地指着我脚下的位置,低声道:“就是这里了,推下去的竹筏。”
“差不多在那里,我瞧见的李大小姐的活尸。”董丰抬头远眺,指着河中心。
“要船吗?我的捞尸船不远,很快就能过来。”董丰问询了一句。
“不用。”我摇了摇头,便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东西。
我不担心下水会有危险,我娘肯定不会伤害我。
我唯独不确定的,就是她会不会不愿意上来?
“小心。”何雉慎重地叮嘱我。
我点了点头,很快就检查完了身上的物事。
水面反射着月光,波光粼粼。
我身体倾斜下去,后腿在岸边借力一蹬,整个人就窜入了水中!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身体,让我格外的清醒。
我斜着往前一直游,也在不停地接近水底。
今晚的月光很透亮,水下的能见度更高。
不多时我便游到了水底,双脚落在沙石上,屏息凝神,我尽量让脚停稳。
深水之下,能见度弱了不少,一眼,我并没有看到我娘……
能瞧见的只有水下的乱石,还有微微波动的沙砾。
我摸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其指针。
让我愣住的是,定罗盘的指针……竟然没有转动?
我指的转动,是恶阴之气,有凶尸恶鬼在此的转针!
眉头紧锁,我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没有转针,代表我娘不在这里……
可岸边出现了草庐,我娘肯定回来了,她只是此时不在?是去了别的地方?
定罗盘转针能覆盖的位置很大,只要这一段流域之中有怨气,它都会波动,我就可以凭借转针的速度去接近方位。
只是一点儿转针反应都没有,我就没法找……
正当我心有不甘,准备在水底扩大范围游一圈的时候,忽然我发现定罗盘的针头动了一下。
我动作幅度很小地拿着罗盘,左右转动了一圈。
西面的位置,罗盘指针幅度稍微大了一些!
我心头一喜,立即朝着西面缓缓挪动身体,指针动的幅度更大!
只是它却并没有形成转针,而是指针摇摆不定,不归中线的搪针……
并且枕头的位置停在了巽巳丙位,来回泛动。
我眉头紧皱,在搪针泛动最厉害的位置停了下来。
我下方是一个略带凹陷的沙石坑。
奇针八法之中记载,这种搪针出现之后,脚下九尺,必定有古板古器,若是居住,必定出酒色女子,巫师,孤寡贫困之人!
河中是无法住人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九尺之下有古板古器……
我犹疑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去挖沙石。
虽说水下沙石很松,不像是泥土那么难挖,但九尺得有三米深,我根本不可能挖到。
拿出来猪肚子吸了一口气,我又在水底扩大范围游了一圈,不过除了搪针的微弱变化,的确没再出现过转针。
最后换气数次,猪肚子里头存的气也要耗尽了,我只能选择上岸……
等我游到水面上时,刚好在月光最为汇聚的位置,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岸边何雉冲着我招手,我强忍着心头的不甘,朝着岸边游去。
上岸之后,何雉还望了望水面。
至于董丰,他则是很谨慎地询问道:“没办法“请”大小姐上来吗?”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娘不在这里。”
“这……”董丰眼皮微跳,他又小心说道:“那会不会是弄错了,她没有回来?”
我眉头紧皱,又回头看着水面。
我又想到了一件事,瞳孔微微紧缩。
苗先生也是朝着上游的方向来了,结果他也不在……
我肯定不会弄错,上游的情况,还是柳天牛的感应。
这其中肯定出了别的事情……
难道说,有人将他们弄上岸了?
顿时,我就想到了逃出生天的吴显长和吴戎!
不过,很快我就打消了这念头。
且不说苗光阳是活尸,他还是阴术先生!
我娘的凶,即便是老更夫都对付不了,吴显长即便是来了,他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动我娘。
上一次,他也是“乘人之危”。
这就代表,这段时间肯定出了别的变故,让我娘和苗先生都不在水中。
我思绪落定,才问询董丰,最近这红松县有没有出过什么事儿?悬河里发生过什么变故没?
董丰迟疑片刻,他摇摇头说道:“悬河里面是没啥变故的,不过县城里我还真不晓得。”
“井水不犯河水,水下的事情肯定和岸上无关,李先生你觉得是岸上的事儿引开了大小姐?”
我告诉董丰,我娘和他所想的水下凶尸不同。
再接着,我让他带我同何雉回他家休息,再让他去打听一下红松县最近的事情。
董丰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我们上马车,按照董丰指路的方向离开,临了我回头望了一眼。
却发现草庐的侧边好像有人在偷瞄我们这里。
再等我仔细看的时候,却什么东西都瞧不见了……
.我吁了一声,直接将马车停下。
何雉和董丰还不明所以。
我翻身下车,迅速地回到了草庐旁侧。
若是以前,我可能会觉得我产幻,可现在,我对于任何事情的蛛丝马迹都不会小觑。
草庐旁侧依旧什么东西都没有。
只不过地面上却有斑驳的水迹,形成了脚印,正在微微反光。
我瞳孔紧缩,飞速摸出来了定罗盘,只不过指针还是没什么变化。
这脚印不是尸鬼的,是正常人?
我仔细看了许久,水印太模糊,也没有留下凹坑,所以看不出来到底是多大的脚。
不过有人在旁边盯着我们,这让我心中警惕更多。
我回到马车旁之后,何雉谨慎地问我怎么了?
董丰也探头往外看,显得很是小心。
“有人在跟着我们,不过不是尸,也不是鬼。”我停顿一下回答。
上车后,驾马朝着董丰所指的方向离开。
何雉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格外的小心翼翼。
董丰家住在更下游的位置,那里有一段流域,水流往里凹陷,成了一个凹坑,两个捞尸船刚好在其中。
十余米外,便正对着董丰的家门。
院内的土屋还亮着灯,显然是家中有人。
我们到门前,董丰先下车拉开了院门,让我们进去。
这时候,院内土屋开了门,走出来个五六十岁的老妇,她开始神色警惕,不过见了董丰之后,就稍微缓和了些。
“孩他爹?这是?”老妇声音干巴巴的,快步走到了董丰身边。
“这位是李先生,他是阴阳先生,这是何雉,鬼婆子。”介绍何雉的时候,董丰明显瞟了一眼何雉腰间的铡鬼刀和哭丧棒。
那老妇明显面色一惊,她对我顿时恭敬了不少。
“去弄点儿姜茶,再去给李先生找一套干净衣服。”董丰立即吩咐。
“衣服不用,姜茶弄好就行,要个房间,我们带了干衣服,让阴阳换一换。”何雉立刻开口,很快就从车上取下来一套干净的唐装。
那老妇马上做了个请的动作。
至于那董丰则是走得稍微快了一些,进了另一个房间。
老妇将我和何雉请进了一个屋子,那房间虽然狭小,但是收拾得极为干净。
何雉将衣服递给我,又让老妇给她安排了个空房间。
老妇愣了一下,才小声说道:“何姑娘你和李先生,没成婚?”
我略有尴尬,何雉则是低着头退开了屋门,顺手将门带上了。
换好了衣服,我将湿衣拧了一下,挂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推门而出的时候,何雉坐在堂屋内的木桌旁,老妇刚好端来一壶姜茶。
至于董丰,则是坐在另一侧的小凳子上,桌旁和凳子之间放了个火盆,炭火泛着红光。
我坐在另一侧烤了烤火,端起来姜茶喝了一口,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天太晚了,李先生今晚好好休息休息,我得等天亮了才能去打探消息。”董丰低声说道。
我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不多时,老妇又端来了一些吃食,有咸鱼,腊肉,以及粥。
我们吃过东西后,就分别回了房间休息。
只是我的困意不多,躺在床上,半晌也没能睡着。
取出来了那张画出来的面相图,我看着其五官,记得便越来越深刻。
同样我也在思索,我娘会去什么地方。
她会不会回了“家”?
我觉着不乏有这个可能,虽然我对李家没什么想法,更不想去,但为了快点找到我娘的下落,我还是决定,明天等董丰去打探城内消息的时候,或许可以让他老伴儿带我去李家。
闭上眼,我强迫自己睡了过去,以便于保证明天充沛的精力。
一夜无话,同样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之后,我就进了堂屋。
刚好董丰准备离开,他同我低声说了几句打算,以及回来的时间。
我同他讲了去李家的事情,董丰马上就将老妇喊了出来。
三言两语交代了一番话后,董丰才立即离开。
此时,刚好又有个十来岁的孩子上门,提过来了不少新鲜的蔬菜,又喊老妇张阿婆。
那孩子还打量了我一眼,才匆匆和老妇说:“张阿婆,俺爹让我和你讲,得和董大爷说一声,有人在水里淹死了,让他晚上去看看。”
张阿婆神色微惊,她点头说晓得了,又给那孩子一点儿零钱。
那孩子才小跑离开。
水里头淹死人很常见,昨晚上我才上岸,这段流域几乎不可能有尸鬼,所以我并不在意这件事儿。
张阿婆更没有多提,她去做了早饭,端上桌。
这时何雉也出了房间,明显她休息得也还不错,精神很饱满。
吃东西期间,我同何雉说了今儿要做的事情。
何雉轻轻点头,示意明白。
一餐饭吃罢,张阿婆就带着我们离开了院子,朝着村内走去。
虽说这是个村子,但是由于距离红松县太近,村里得有近千户人,整个村比一般的镇还大。
张阿婆和我们讲了,李家现在家道破落了。
要是他们晓得,当年的大小姐竟然生了孩子才丧命,还是个阴阳先生,不知道李家会怎么想。
说这话的时候,张阿婆眼中满是羡慕,同样还透着唏嘘。
我眉头一皱,昨夜董丰必然是说了我的事情。
我基本上没犹豫,直接就说道:“董丰回来之后,张阿婆你和他说一下,再不要和人说我是谁。”
“至于李家,我同他们无关。”
张阿婆没敢多说别的,小心点了点头,脸上的唏嘘更多。
约莫走了十几分钟,我们到了一个砖瓦房前头,外边儿还有一圈篱笆。
这显然不是我所想的李家的大宅,张阿婆才告诉我,当年李家破败的时候,就从大宅搬出来了,那宅子被县里头有钱的贵人买了去,现在是荒废的。
院子里有个老头正在做农活儿。
他抬头瞟了我们一眼,眼神飘忽斜视,又低头继续干活儿。
张阿婆正要敲院门。
我抬了抬手阻拦她,沉凝片刻,我让她先回去。
张阿婆小声说了句,李老汉是李小姐的爹,就匆匆离去。
我同何雉站在院外,何雉也在小心打量院内。
忽然间,何雉说道:“这院子里有阴气,肯定昨晚上有鬼……”
.我瞳孔一缩,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头去看。
果然指针呈现转针,不过越来越微弱……
李老汉忽然站起身来,他走到院门口瞅着我们,语气破锣一般。
“你们两个,哪来的,什么鬼不鬼的,滚远点!”
李老汉面色不善,还带着抵触和厌恶。
显然他脾气不好,还听到了何雉刚才说的话。
何雉微抿着嘴,到了我身后。
我深深的看着李老汉的脸,却发现他的面相很差……
不谈面相,就说他的破锣嗓,还有眼神,就有极大的问题。
他很有可能杀过人,而且这种飘忽不定的眼神,是惯偷,他手脚也不会干净。
我盯着他没说话,李老汉明显神色抵触更多,他抄起篱笆旁边的锄头,就要赶人!
“偷窃,不是好事,害人,更会遭报应。”
“李老汉,家道破落有破落的活法,一把年纪了,你还活得不通透,是要给后人招祸患的。”我平静地开口说道。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李老汉双目圆睁,眼珠之中更迸出来了凸起的血丝!
“我操你祖宗!跑我家来落井下石!”李老汉扬起锄头,朝着我的脸上就劈下来!
只不过他动作很迟缓。
一个普通的老人,再狠能狠到哪儿去?
我对比尸鬼,对比赶尸匠道士手段薄弱,可面对个普通人,还是不用惧怕的。
抬起手,我直接一把就掐住了李老汉的下颚骨,手指扣到了他的骨缝上。
李老汉一声惨叫,手上的锄头咣当一下就掉到地上。
他疼得面色煞白,脸上痛苦无比。
这时候他就骂不出来脏话了,双手来抓住我的双臂,想要将我掰开。
我手上的力道更大,同时我左手朝着他头顶一锤。
我控制了力道,并没有下狠手,卤门关乎于魂魄,同样也是人脆弱的地方。
这一拳头,我直接将李老汉打昏了过去。
松开左手,他就顺着地上软倒……
“阴阳……你……”何雉眼中略有担忧。
“这一拳头算不了什么,伤不到他,他欠我娘的是一条人命。”我面色不变,语气也很低,只有何雉能听到。
跨过李老汉,我走进了院子。
何雉立即跟了进来,我再一次低头看定罗盘,虽说定罗盘转速越来越慢了,但还是在靠近屋子的时候,速度会变快。
这代表我在靠近阴气和怨气汇聚的地方。
进了堂屋之后,我左右晃了一圈定罗盘,判断了方向,进了右边一个屋子。
屋内的床上,躺着一个头发已经完全斑白的老妇人。
定罗盘的转速到了这里最快,不过也在逐渐变弱了。
何雉手里头同样拿着一个铃铛,此时铃铛正在叮铃叮铃地响动不止。
“怨气在这里最强……不过她走了……会是伯母吗?”何雉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并没有回答何雉,而是到了床旁侧,看着那个老妇人。
她面皮浮肿,色无光泽,山根断狭,搭在身侧的手指,小拇指则是弯曲伸不直。
并且其嘴巴微微张开没有合拢,眼睛睁开了有一丝缝隙,能看到黑瞳。
显然,李老汉就是和这老妪在一起生活,她是我娘的母亲?
那回到这里的怨气,是我娘的?
我扭头四看了一下屋内,另一侧的桌面上放着很多碗,里头还有药渣。
整个家里面都显得很破败,穷困潦倒,这老妪还身患重病……
面相之中重病有五忌,口张不合睛翻黑是为肝绝,而她那整体面相则是瘫痪相格……
“咱们身上还有多少银票?”我沉默片刻,扭头问了一下何雉。
何雉小声回答:“还剩下三张,三条大黄鱼左右吧,一千二百大钱。”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就取出来了两张,递给了我。
我沉默片刻,接过来之后,将其卷了卷,塞在了老妪的手中。
“可能是她,或许她晚上还要来。”我压低声音说了句。
何雉立即点点头,她慎重道:“我们找个地方,等天黑?”
“时候还早,出去随便找个人,再去一趟李家大宅。”说着,我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很快我们就出了院子,这时候李老汉也没醒过来。
院外的村路上有行人走过,瞧见我和何雉,都神色古怪,甚至离我们远了些。
我们往村子深处又走了一会儿,总算才找到有人的院子。
何雉上去搭话,又掏了一块大钱儿打探消息。
那村民开始小心翼翼,拿了钱,神色都兴奋了不少,表示给我们带路!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们来到了村子外沿的位置,视线之中,能瞧见一个古色古香的大院!
再往前看,还能看到一条宽阔的大道,村民解释说大道就能直接去城里,李家大宅位置很好,不过就是风水不好。
以前李家在这里住着,好端端的大户人家,整了个家道中落。
有人买了这宅子过来住了,没多久家业也不行了。
那村民还唏嘘了一句,说可能就是这样,整得他们整个村风水都不太好,不过也没人敢去拆了这宅子。
说着,我们就到了宅门前头。
何雉直接就要上前去推开宅门。
那村民顿时神色惧怕,赶紧说了句:“开不得!开不得!你们来看看就得了,这宅子里头最近还闹鬼的。”
“闹鬼?什么时候的事儿?”我立即询问。
村民犹疑了一下才说道:“就最近几个月吧,莫名其妙的就开始闹鬼了……夜里头冒鬼火,你们是外来人,千万别进去,要不然,得惹火烧身!”
说着,村民都要去拉何雉的胳膊。
我面色不变,取出来了一张镇煞符,语气也随和了很多,告诉说让他不要怕。
我是下游过来的先生,就是察觉到这村子范围阴气重,特意过来解决此处的麻烦,只要这地方的鬼祟被解决了,村子的风水指不定也会好起来。
语罢,我将符纸塞到了那村民的手里头。
村民呆呆地看着符纸,喃喃道:“先生?”他喉结还滚动了一下。
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我们不会出什么事儿。
村民这才小心地装好符纸,他连连点头,匆匆地走开。
何雉已然推开了院子大门。
只不过门刚一开,头顶就飘下来了一张符纸……
她反应速度飞快,迅速抬头接住了符纸。
何雉眉头却紧皱成了疙瘩:“不对劲阴阳,这里闹鬼,怎么还贴了符?符也没变黑啊。”
.我接过来了符纸,目光一扫,却发现我并不认识。
符纸最顶头是一个宝盖,往下似是一个尸,只不过尸那一撇拉到了最底端,有一个扁扁的口字收尾,若是倒过来看,那也是一个尸字。
双尸之间则是子丑寅卯,还有极为潦草的鬼字组合。
看上去这张符纸极为凌乱,毫无道士符的正气,也没有阴阳先生符纸的中正,反倒是透着一种难掩的压抑怪异!
何雉说的却没错,这里闹鬼,怎么会贴符?
取出来定罗盘看了,指针果真形成了转针,嘶嘶地转动不止。
“小心一些。”我叮嘱何雉。
两人几乎并肩进了李家大宅。
大宅内很破落,院子里头满是杂草,草丛起码得有一米多高,几乎看不到能过人的路。
好歹右侧还有一条廊道,只不过廊道上方的木梁上结满了蜘蛛丝。
“难道符年头长了,没效果了?”何雉谨慎地问道。
“不太可能。”我摇头回答。
符是不会因为时间长而失效的,反倒是会因为画符的人丧命,而符纸墨迹逐渐溃散,这样才会失去效果。当然,厉鬼凶尸的冲撞,也会让符纸发黑甚至是燃烧。
显而易见,现在我手上这张符不属于这两种情况。
思绪间我同何雉解释,应该是这宅子里头有某种凶物,才被贴了符纸封宅门。
只不过这符纸的作用也仅仅是封住宅门,无法镇住那东西,村民才会看见大宅之中有鬼火,以及闹鬼的迹象。
语罢,我们两人就绕过廊道,走到了堂屋前头。
紧闭的大门给人一种强烈逼仄感。
何雉抬手按住大门,用力往前一推。
屋内的一幕却让我瞳孔紧缩!何雉则是飞速地按住腰间的哭丧棒,目光警惕到了极点。
堂屋中央,有一口棺材!
这棺材漆黑无比,其上涂满了一道道的白色痕迹,就像是石灰,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棺材里头,有东西。”何雉小声警惕地说了一句。
我们两人并肩进了堂屋,我才发现,棺材上头还钉着一些封棺的钉子,只不过那些钉子明显松动了。
这却令我很不解,原本荒废的李家大院,竟然摆着一口棺材,这显然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情,院门上还贴着符纸,分明是阻止棺材里头的东西离开院子!
这当口,何雉都走到了棺材近前,她小声询问了我一句,要不要开棺看看?
我沉凝思索,点点头道:“打开看看。”棺材上本身没什么符,那棺中如果有凶尸,我们的确得顺手镇了。
因为之前院头的符也掉了下来,不镇尸,我们最近在这村里,指不定会带来麻烦。
何雉立即摸出来了一根铁扦,飞速将其插在棺材缝隙中。
咔咔两声轻响,棺材盖子就被撬开了更大的缝隙。
我收起手头的东西,帮忙将棺材盖子挪开。
一股冰冷的气息从棺材内窜出,我立即掩面,何雉稍微躲避了一下。
那冷气散开之后,我们才重新看向棺材里。
晦暗的光线中,棺材底部的确躺着个人。
只不过,这人怎么穿着一身唐装?他的身型更是给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我却并没瞧见他的脸,因为他脸上盖着一张符布!
那符是圆形的,有简单的八卦,还有一些特殊的符文字眼,总之不是道士符,也不是先生的符!
符布的边缘还钉着很多颗细小的钉子,就像是将这尸体的头封在了棺材的底部一般。
何雉的动作很警惕,她用那铁扦要去掀开符布。
我并没有阻拦。
这是一具先生的尸体,而且这种熟悉感觉,让我觉得,难道他是苗光阳?!
我娘和苗先生都本应该在悬河里。
结果我娘不在,苗先生也失踪不见。
李家老两口家中有阴气,可能是我娘回去过,这棺材里头却躺着先生尸体……还被镇住,这就让我思绪极多!
铁扦已经勾住了符布,可偏偏这时,一个极为沉重的阴影感从屋外袭来!
何雉竟是陡然松开手,她猛地回过头来,眼中都是惊色。
何雉一把就抓住我的衣领,朝着侧面一滚!
我的反应也不慢,可速度完全跟不上何雉,两人重重地撞到了旁侧的墙上。
同时,一根巨大的木杠从我们刚才站着的位置直射而过!
轰隆一声击中了后方的墙壁,再重重落在地上!
整个堂屋都仿佛颤动了一下,抖落下来大量灰尘。
何雉猛地抽出腰间的铡鬼刀,警惕无比地盯着堂屋大门。
平稳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正在接近堂屋。
我站起身来,摸出来的却不再是卜刀,而是通窍分金尺。
我最近才想到,我可以效仿郭天玉用这尺子防身。
一来是尺子厚重,形若棍棒,二来它不尖锐,不会直接杀人性命。
何雉隐隐变换了身形,随时做好了跃出的准备。
一道影子进入了大门,再接着的,便走进来了一个人。
此人身形矮小,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很强壮。
四四方方的国字脸,透着一股子狠厉感,只不过他身上的阴气又太重,给人一种强烈的阴柔。
这两种感觉糅杂在一起,就觉得此人很怪异。
他扭过头来,微眯着眼睛看着我和何雉,瓮声说道:“鬼婆子,风水先生?”
“好没规矩的先生,动不动就开人棺材?”他语气并不怎么好听,不过却没有杀机。
我眉头紧皱,横举着的通窍分金尺放了下来,何雉也是秀眉紧蹙,刀稍微垂了下来。
“阁下,是抬棺匠?”何雉语气格外凝重。
那矮小的男人走到棺材盖子前头,轻而易举地将盖子拿起,往上一甩,轰隆一声闷响就盖住了棺材。
他更是走到了那根粗壮的木杠前头,抓起来了木杠上头的一根发白的绳子,竟轻而易举的将其提起。
“两位,这是一个荒宅,那就是有个先来后到,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不管你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现在还是离开的好。”
“若非此刻天亮,你们动这棺材,怕是都要死在这里,我还得惹上一身腥臊。”
此人说话拒人千里之外,更是直接送客!
何雉余光看我,明显是在询问。
我摇了摇头,盯着那人说道:“棺材内的尸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说话间,我更是仔细的打量了一遍他的五官以及穿着。
黑布衣,白布鞋,腰间缠着一根卷起来的帕子,头戴着一顶翻了好几次帽檐的船帽。
此人整体面相是王字面,腮骨,额头,颧骨都略大,脸上感觉瘦骨嶙峋,但身上的肌肉虬结,撑起了他的布衣,尤其是脖颈露出来的位置,更能瞧见鼓包。
此种面相,个性固执,自高自大,缺乏远见和周详计划,并且运势一年好,一年差。
那抬棺匠骤然将那木杠一翻,砰的一声,它就竖立在了旁侧。
他极为冷淡的说道:“与你何干?”
何雉眉头紧皱,正要说话。
我抬手拦住何雉,并且收起了通窍分金尺,双手抱了抱拳。
“棺中之尸,是否瞎了一只眼睛,他是一具活尸。”
顿时,那抬棺匠微眯着眼睛。
我已然能够通过他神色的变化,推断我所说的是对的。
深吸了一口气,我继续说道:“他叫苗光阳,与我关系匪浅,他在九河县流域坠入悬河,怨气化作活尸,又因为特殊原因来到了红松县流域,我昨夜到了之后就苦寻其尸身,还望归还。”
“李某自然不会亏待阁下。”
“哦?怎么不亏待,你说来听听?”抬棺匠忽而笑了笑,似是饶有兴趣地问道。
“阁下想要什么?”我沉声开口。
抬棺匠的身手绝对不简单,那么大的木杠他拿在手里轻若无物,我和何雉还有要事在身,肯定不能和他硬碰硬。
况且他并没有凶恶面相,只不过偏执了一些,更不需要动手。
能安稳找回苗光阳的尸体,才是上策。
“呵呵,既然这样的话,一百条大黄鱼吧。”
“又或者,你拿不出来的话,我就要你身边那女人,怎么样?”抬棺匠顺手就指着何雉。
何雉脸色骤然一变。
我眉头也紧锁起来。
这人的要求,显然我答应不了。
还没等我继续说话,那抬棺匠就冷声呵斥道:“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穿个唐装,还真的以为你是先生了?还有你这小姑娘,不过十几岁大,偷了你家长辈的铡鬼刀和哭丧棒,仔细回去就被打断腿!”
“老子出道这么些年,还没有人敢从老子手里头拿走一具老子看上了的凶尸。”
“悬河里头的尸体可都是无主之物,老子将其弄走,那就是老子的东西,和你没关系!”
“不然的话,你可以来领教一下老子手里的龙杠!”语罢,他狠狠一跺手,那根龙杠轰然一下又撞击在地面!
那力道,让地面的砖石都裂了好几块!
“你!”何雉的铡鬼刀骤然横在胸前。
我面色更沉,垂下来的通窍分金尺也半举了起来。
这种情况,那就只能够硬抢了。
我不可能看到苗先生的尸身,还要离开。
万一这抬棺匠将其带走了,那我就无处可寻了……
他也有镇尸的本事,苗先生很凶,他竟然能将其压在棺材里面。
我更不能打草惊蛇后离开。
何雉的余光扫过我的手,我动作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顿时右腿一抬,狠狠地在墙上一蹬!整个人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抬棺匠冲去!
她猛地扬起铡鬼刀,劈向抬棺匠的胳膊!
我同时踏步往前,紧握着通窍分金尺,准备效仿郭天玉对付柳天牛那般,先让此人手臂脱臼!
瞬间,何雉就接近到了他面前。
抬棺匠的手却朝着右侧一拉,顿时那根龙杠则是倒了下来,何雉左手去撑,右手还要劈刀。
结果她闷哼一声,左手竟是没挡住龙杠,反倒是不堪重负一般。
她右手的刀自然劈不下去,立即去挡龙杠!
她双手撑住之下,才没让龙杠砸下来。
抬棺匠陡然伸出左手,拍向何雉的胸口!
我已然冲至近前,铜尺直接劈向抬棺匠的左手手肘!
他却忽而抬起腿,狠狠地朝着我一踹!
左手反而抓向通窍分金尺。
砰的一脚,他踹中我腹部,那一股大力让我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同时他左手也直接握紧了通窍分金尺,直接要从我手中拔出去!
我哪儿能松手?!
卯足了气劲没松开,我左手反倒是极为迅速,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直接朝着他腿上一扎!
他此时正在收腿,余力未足之时,何雉又在撑着龙杠之余,抬腿用力踹向他胸腹。
我和何雉两人的合力一招,眼看就要将他制服!
可他冷哼一声,右手猛地一甩。
那龙杠虽然被何雉撑住,但却被他往后一拉,脱离了何雉之后,又重重一甩!
我和何雉几乎同时被龙杠横向击中,砰的一下,砸向了后方的墙壁!
撞击在墙上,我已然觉得喉咙一阵腥甜。
何雉的更轻巧灵活,她在撞击上去的一瞬间,双腿往后屈起,双脚落于墙边,双手在后方借力。
又如同弹射一般跃出,她瞬间落在了那抬棺匠的肩头上!
抬棺匠大怒,骂道:“臭娘们!敢踩在老子头上,老子刮了你的脸!”
他一扔手头龙杠,反手抓住何雉双腿。
何雉的脸色瞬间大变,一声惨叫出声。
她双手猛地掰住了抬棺匠的左右头骨,尖锐颤抖地呵斥:“停手!否则我弄断你脖子!”
何雉当真也下了狠劲儿。
抬棺匠的脑袋都被掰得向左边弯曲,脖子都快变了形……
他明显在拼命抵抗,脖子上肌肉虬结鼓起,青筋都在疯狂凸起。
何雉颤声继续道:“大不了,我养几个月腿,你下辈子再长个脑袋吧。”
这一切都在两个呼吸间发生,我根本来不及帮手,也帮不上手……
那抬棺匠面色愤怒无比,眼中却透着惊怕。
他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双手,何雉还是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我能瞧见,她眼泪都痛得掉下来了。
下一刻,何雉速度飞快的双腿夹住抬棺匠的脖子,并没有松开。
抬棺匠压根不敢异动。
何雉双手握举成拳,朝着他头顶狠狠砸了下去!
“臭婊子!你……”
抬棺匠一句话没骂完,便被击中天灵盖,他双目圆睁,直挺挺地朝着地上倒去……
.抬棺匠倒地的瞬间,何雉从他肩头跃起,可落地的时候也是一脸痛苦。
她双腿根本站不稳,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我这才快步走到何雉身旁,低头看何雉的双腿。
布裤子挡着也瞧不见伤势。
犹疑了片刻,我直接用卜刀割开了右侧的裤子,入目的大腿,却呈现一片乌紫的痕迹!
何雉面上痛楚更多,她双手摁着地面,似乎想要抓进去。
我不只是心惊,更是怒气在胸腔翻滚。
这抬棺匠下手当真是狠毒,若非何雉也制住了他脖子,恐怕她这双腿就保不住了。
“先捆住他,咱们得带苗先生走……”何雉强忍着痛楚,喘息地说道:“不然等他醒了,我们都不是对手……”
我心知刚才何雉能得手,也全因为这抬棺匠轻敌大意,认为何雉十几岁,没什么本事。
快速取出来身上的青麻绳,我直接将这抬棺匠手脚完全反着捆绑起来。
这当口,何雉从身上取出银针,颤栗地扎自己受伤的腿。
我余光能瞧见,她针扎过的位置,黑红色的血不停溢出。
不敢耽误,我快速回到棺材前头,将棺盖扒下来了之后,我直接一把拽下来了尸体头部的符布。
果然,符布之下是一张瞎了一只眼睛的脸。
“苗先生……”我重重吐了口浊气,先用了一张符镇住苗光阳,再将苗光阳从棺材里头拽了出来。
何雉也从地上站起来了,她被我割开的裤子那里用针给别上,不过其余的裤腿上却满是浸透的血迹。
抬棺匠还没有醒来的征兆,何雉到了其跟前,用力地踹了他几脚,他脸上挂了不少彩。
“咱们走。”我低声说道。
何雉用铡鬼刀当了拐棍,我则是背着苗光阳的尸身,两人迅速出了堂屋。
从廊道往外的时候,天色阴沉了不少。
阳光已经完全被阴云遮蔽,似是要下雨一样。
很快,我们便出了李家大院。
只不过,我却总觉得背后发毛,像是有人在盯着我们。
我本能地往后看了一眼,何雉也同时回过头。
此时天光更暗,似是天黑,李家大院的宅子上面,当真像是漂浮着幽绿色的雾气,像是里头有鬼火一样……
我背着苗光阳的尸身,他被我镇住,也没有动的迹象。
可现在苗光阳都在我这里了,院内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和何雉并没有回去。
那抬棺匠住在李家大院已经好几个月的时间,院内的东西,他必定知晓。
我更不可能放开他,不然等会儿他醒了,必定找我们麻烦。
不多时,我们到了村子的主路上。
路上有村民正在匆匆赶回家,他们见了我和何雉,以及背着的苗光阳尸身,顿时都被吓得不轻。
有不少人在远处驻足看我们,也有人吓得跑得更快。
何雉一瘸一拐,走得极为艰难。
花费了很久时间,我们才到码头,再到董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钟头了。
张阿婆本在堂屋里头缝补东西,见了我们,就赶紧过来搀扶何雉。
目光落至苗光阳尸身上,她眼中却竟是惊怕。
“李先生……这尸体……”张阿婆明显很不安。
我低声解释了一句,说这是我一个长辈的尸身,恰好找到了。
将苗光阳放置在了堂屋地上,何雉也被张阿婆搀扶着坐下。
苗光阳头顶贴着的镇煞符倒是毫无变化。
只不过这得等了半夜才晓得,到底能不能镇住。
虽说苗光阳不凶恶,但我也不晓得那抬棺匠有没有对他做什么,肯定得确保万无一失,我还得去找我娘……
何雉这状况,她肯定不能再离开院子……
我脑中飞速的思索推演。
何雉则双手按着椅子扶手,脸上时不时还有痛楚闪过。
很快我便下了决定,将通窍分金尺别在了苗光阳的胸口衣服里。
这样一来,即便是天黑了,他的尸身也闹不了什么幺蛾子了。
我娘不可能伤我,我找到她即可,拿着尺子也不可能用。
“张大娘,麻烦你去请一个大夫来。”我低声吩咐。
何雉却立即摇摇头,她微咬着下唇:“污血已经放过了,没有大碍,他没伤到我骨头。”
我又询问了何雉一句,让她不要勉强,她还是说让我放心。
也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是董丰回来了,他手头还提着不少东西,有宰好的鸡鸭肉食,而他神色更为匆匆。
进屋,董丰就面色大惊,他盯着地上的尸体,喃喃道:“先生的尸身……这……”
抬头,董丰才匆匆告诉我,他打探完消息,过村路上就听人说,有个穿唐装的先生,背着尸体进了他家里,他就晓得是我……
稍作停顿,董丰问我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去找李大小姐的尸身了吗?怎么找到了另一具?
还没等我说话,张大娘就到了董丰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我大致也听得清,她将我叮嘱地复述了一遍,又说了关于苗光阳尸身的事儿。
张大娘语罢,董丰才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再接着,董丰才说道:“红松县的事情,我也打探出来了一点眉目,李先生你说的还真没错,最近的确出了事儿,事情还不小……”
我平稳呼吸,让董丰说来听听。
董丰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最近县城周边的坟山,被挖了不少,有人在盗尸,很怪异的是,此人偷盗的都是女尸。”
“还有……他要的都是新死的女尸,若是时间太长,腐烂,或者成了枯骨,就会被他曝尸在外……”
“如今红松县内闹得沸沸扬扬,上头派了不少兵去看守坟山,也派遣人手去调查这件事儿,约莫七天没有传出来被挖坟的消息了。”话语间,董丰还心有余悸。
他又继续道:“挖坟自然不会是尸体挖,难道是纸扎匠?”
稍作停顿,董丰小心翼翼地多看了我一眼:“方圆百里内,最厉害的纸扎匠,就是纸人许……”
我当即就摇了摇头:“许叔没来过这里,还有,他如今身体……”
说着,我眼皮就狂跳了一下。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抬棺匠。
可很快我又觉得不对劲……他挖女尸有什么用?而且我们也只看见了苗光阳的尸身……
此外,我隐隐觉得一阵压抑和威胁。
那就是,有人对女尸下手……他已经七天没了讯息,是走了,还是潜伏起来,准备下一次行动?
又或者说,他会不会来到这个村子?!
【作者有话说】
今儿个更新结束了。其实……我想要个每月一次的票……
.那人偷窃女尸,不要腐烂或者枯骨,显而易见就是对容貌以及怨气之上有要求。
我娘怨气重,以至于咽不下那口气,如今都保持当年的模样。
若是他来到这个村子,必定会对她有觊觎之心。
沉默思索了许久,我才开口说道:“那人肯定不是许叔,他可能会来这里,若是他不来,便和我要做的事儿无关,若是来了,会多不少麻烦。”
董丰面色当即微变了一下。
何雉眼中也露出惊色,喃喃道:“伯母……”
我吐了口浊气,道:“我娘的事情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她如今回到这里,除了我们也无人知晓,倒不用担心那人刻意来,只要他不恰好到村内,又恰好遇上我娘就行。”
董丰这才点了点头,道:“那自然是没那么多巧合的。”
我嗯了一声,低头又看了一眼苗光阳的尸身。
“董老爷子,今晚就麻烦你和张大娘,帮我照看好何雉,以及苗先生的遗体了,我还得出去。”
“另外,这村里头有个抬棺匠,你应该不晓得吧?”
此前我没说尸体是怎么找到的,毕竟张大娘只是个普通老妇,董丰回来了我才能说清楚。
董丰眼中都是惊色:“抬棺匠?怎么回事儿?”我这才将我去了李家大宅的事情说了一遍。
董丰面色阴晴不定,他忽然低声道:“得放了那人……不然会引来大麻烦。”
我眉头一皱。
何雉顿时也神色不满,气愤道:“他扣苗先生尸骨不还,还对我们下狠手,如此狂妄之人,稍作惩戒有何不可?他都被五花大绑了,还能引来什么麻烦?”
我虽说同何雉想法不同,但我也不想现在放开他,以至于他打乱我的安排。
我今夜还要找到我娘。
董丰眼皮狂跳不止,才低声解释:“抬棺匠,一般一个领事带着八仙儿,他们很少独自出行,你说的那人拿着龙杠,必定就是领事,那八仙没出来,肯定在别处。”
“八仙虽说没领事厉害,但却没一个弱的……下九流之中最不好招惹的是更夫,其次便是抬棺匠……领事打头,八仙儿抬棺,一起就是九人!咱们势单力薄……”
“只不过,红松县周遭没有大户人家请过抬棺匠啊……”董丰眼中疑惑更多。我面色同样变了。
照董丰这说法,招惹那抬棺匠,我们当真是捅了篓子……
但我也不可能看着他带走苗光阳的尸身!
只是,一旦等那八仙回到李家大宅,领事被松开,他们必定会来找我们麻烦。
我心沉下来了不少。
何雉俏脸略有煞白,她咬着下唇,半晌挤出来几个字:“总不可能让我们给他赔礼道歉?况且,那人性格怪异狂妄……”
我扭过头来看向何雉,目光深邃了不少。
何雉身体顿时一僵,她眼神略有不安。
“我有个安排,你需要同意。”我深吸了一口气,才慎重地说道。
何雉抿着下唇,她眼中都是不解。
“天还没黑,我们也刚回来一会儿,让董大爷驾马,你们带着苗先生尸骨回九河县,免得和那抬棺匠硬碰硬,我们也很难碰得过。”
“不行……”何雉眼眶一红,立即摇头拒绝。
“若真的是我一个人,我不会是他们对手,也不会留在这里,可我娘在此处。何家村里老更夫都拿我束手无策,几个抬棺匠也做不了什么。”我沉声解释:“你们走,我才无后顾之忧。”
何雉呆了一下,似乎才明白我的意思。
董丰神色虽有不解,但是他连连点头。
“没错,既然李先生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他也必须要留下,咱们先离开,反倒是好事。”董丰也在劝说。
何雉这才点点头。
我立即就将她搀扶她上了马车。
董丰同张大娘一起,收拾了他们家里一些细软,同样去了马车上。
和董丰叮嘱几句,让他们直接回纸扎铺,切莫中途横生枝节,董丰再三保证之后,这才驾车离开。
一直到马车走远,何雉都在从车窗回头看我。
我则是站着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进屋。
我尽量平稳了思绪,让自己足够平静下来。
接着,我便静静地等天黑。
外面的天色愈发的暗沉了,因为阴天,所以没有夕阳,便快要进入夜幕。
我算准了时间,快要入夜之时才离开董丰家,朝着李老汉家的方向走去。
村路上行人不多,大部分都屋门紧闭。
大概是因为我刚才背着苗光阳尸身走过了一次,吓得这些人不敢夜里出来。
等我走到李老汉院外不远处的时候,天色总算彻底入了夜。
我并没有直接再过去,而是藏身在一处院墙后。
我不能完全肯定,是我娘来了这里,只能说是极大概率,因此也只能在旁侧观望。
天色越来越黑,路面也愈发的安静。
今夜没有月光,甚至没有一点儿星星。
零零散散又有两个村民走过村路,连影子都模糊难见。
我注意到,李老汉家的院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灭了灯。
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了定罗盘。
此时定罗盘的指针转速开始变得飞快,我深吸一口气,将其往前一送,那指针更是发出了嗤嗤的声响!
她……来了?!
我心头惊喜之下,再看李老汉家的院子,还是没发现别的异样,只是那里愈发的漆黑了。
她怎么进的院子?我不知道,我怕她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而这距离,我也怕她不知道我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走出藏身的院墙,朝着院子方向走去。
很快,我就到了院子跟前。
定罗盘的指针速度,已然快到了极致!
我在院门口站了许久,心头的激动更是按捺不住。
“娘……”我喃喃的低语两字,直接过了篱笆院门。
快步走至堂屋门前,我用力一把推开门!
屋内其实是有烛光的,只是那烛光泛着幽绿色,以至于光线暗得传不出来。
卧房门前跪着一个人,赫然是那李老汉。
李老汉垂着头,像是忏悔……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上尽是冷汗,飞速地滋生鸡皮疙瘩!
卧房内滴滴答答的声响传出来,就像是湿漉漉的衣服在滴水。
.这种冷意来自怨气阴气!
我娘的怨气和阴气固然很深,可却没透着这么大的敌意!
我眼皮狂跳起来,死死地盯着卧房里。
门没关,可那里面更黑得吓人,不晓得有什么东西……
那恐怕并不是我娘……
额头上也泌出来了不少汗水,我强行抑制住自己的心惊,缓步后退。
可我刚退到堂屋门前时,忽然吱呀一声轻响,后面便是强烈的阴影袭来感。
我猛然回头,竟是房门被一股风吹着关了过来!
抬起手,我直接去挡门!
可门的力道极大,轰的一下就砸在了我的手上。
那一瞬间的剧痛,让我觉得手都要被杵断了!
我蹬蹬后退了数步,肩膀的位置,却忽然被一只手拍了一下。
这冷不丁的拍肩,更让我汗毛倒立!
李老汉还跪在卧房前头,没任何反应……
那是谁在我身后?!
我猛地回过头,瞧见的却是一张灰白色的脸,它眼珠子极大,嘴巴隆起,鼻梁却极为塌陷。
瘦小的身体如同侏儒一般,并不是站在地上,而是一只手卡在了墙缝里,整个身体半悬着。
它那占据了脸框三分之一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
它忽然脸皮抽动了一下,就像是皮笑肉不笑,嘴角也翻起一点儿,露出来尖锐的獠牙。
我头皮都乍了起来!
这赫然是一头水尸鬼!
还是一头老的皮毛都已经彻底发白,甚至脱落的老水尸鬼!
一般情况下,水尸鬼都待在悬河里面,怎么会忽然上了岸?还到李老汉家里了?!
思绪电闪之间,这老水尸鬼猛地张开口,直接咬向我的脖子。
我猛地抬起腿,狠狠踹中墙面,借力后退!更是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卜刀,往前一挥!
那老水尸鬼没有咬中我,双爪刚好朝着我狠狠抓来,因此刚好同卜刀碰撞到一起,发出铿锵一声。
它砰的一下落在了地上,更是飞速朝着我窜来!
这灵敏的速度我完全跟不上,它直接从我胯下窜过,我挥刀去斩,非但没有斩中,反倒是让它一爪子撩过我小腿。
剧痛传来,我闷哼一声,几乎半跪在了地上。
白影窜进了卧房屋内,那滴答的声响却变得更清晰。
那东西还在屋内,并不是这水尸鬼传来的滴水声……
水尸鬼,是屋里那东西带来的?
此时,李老汉缓缓地站起来了身体。
他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看着我。
显然,李老汉此刻被撞祟了。
再下一刻,忽而白影再从屋内窜出,刚好就落在了李老汉的肩头。
这的确是刚才那水尸鬼,只不过,它双爪捧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事”。
那是一颗男人的脑袋,其模样和李老汉有好几分相似,约莫四十多岁,其双眼是睁开的,显得格外的狰狞凶厉。
头颅之下是黑漆漆的殓服,只不过殓服之中完全是空荡的,就是绑在了脖子断茬上。
滴答的声响更为清晰,还带着冷气不停地扑面而来。
水是殓服滴出来的,而这头颅是凶尸头,其上透着红中泛青的绒毛,那冷意几乎要让屋子里的空气凝结成冰。
我本以为来李老汉家里的是我娘,却完全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毫无相干的“凶尸”!
它更没有自己来的本事,还是水尸鬼带来的……
它是撞祟了水尸鬼?!
我思绪快到了极点,也飞速地掏出来雷击木的符牌!
这张符牌之上刻的河魁斩尸符!
“你是谁?!”我没有立即动手,反倒是盯着李老汉,低声问道。
“李老汉”并没有理会我,他径直走至我面前,双臂直接掐向我的脖颈!
我浑身肌肉绷紧,直接扬起符牌,打向李老汉的卤门!
结果那水尸鬼却猛地张开口,发出尖锐的嘶吼声,朝着我猛扑过来。
那颗头颅也朝着我飞速逼近。
我啪的一下抽中了李老汉,雷击木的符牌顿时紧贴着李老汉额头。
他口吐白沫,疯狂抽搐之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水尸鬼却也落在了我肩头,它竟是将那头颅用力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顿时察觉到一种吸附感觉,就像是它要粘在我肩头一样。
“滚!”我一声低吼,用力要甩开那头颅。
水尸鬼在我耳边又是尖锐的一声嘶吼,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
那冷硬的指甲,几乎要割破我的喉咙!
我猛地一下重重撞在了旁侧的墙上,刚好拿水尸鬼当了垫子,水尸鬼一声闷哼,顿时松开了我的脖子,在地上颤抖痉挛。
那头颅粘在我肩头越来越深了,我更能察觉到一股热流似是从体内流出。
呼哧的声响,屋内的烛光闪动了两下,绿油油的烛火更盛。
阳气被这颗头颅吸走之后,我只是短暂的觉得虚弱,很快便被冷意充斥了身体。
我还能感觉到,似是又一种无形之中的压迫力,想要控制我。
只不过,那感觉于我来说又太薄弱,干扰不了我。
前一刻的手忙脚乱,忽而在这一瞬间变得平静下来。
水尸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我抬手,直接拽住了它的脖子,反手狠狠朝着墙上一砸!
它顿时一动不动,软倒在了地上。
扭过头,我看向脖子上的那颗头颅。
他的双眼似乎也是在盯着我,显得格外的阴厉。
殓服似乎紧贴着我的身体,都快要钻进去了一般。
我微眯着眼睛,笑了笑。
再接着,我的手直接就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往下一拽!
剧痛从肩膀上传来!
我耳边仿佛听到了尖锐的声响!
这头颅自然发不了声音,那尖叫就像是从我意识深处传来的一样。
耳膜剧痛,像是被扎穿,脑袋剧痛,像是有一把刀在里面搅动。
不过这脑袋,却被我从肩膀上拔了下来!
然后我狠狠朝着地上一砸!
轰隆一声闷响,地面被砸出来一个凹坑,这凶尸脑袋的鼻梁也直接断了,显得格外狼狈,并且还从伤口处流出来红中泛青的血。
“不管你是谁,你不该坏我的事情。”
我微眯着眼睛,低声喃喃。
我直接将那头颅拿到了桌子上头放下。
取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
我忽而想到了一件事情,就是当初柳化道直接在覃梅的头上画符……
那我是否可以将河魁斩尸符,直接画在这凶尸头颅上?!
.冷意越来越重,我脑袋在清明和昏沉之间。
此时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这颗凶尸头颅魂飞魄散!
我晓得,这是阴气充斥身体带来的影响,让我控制不了那股狠劲儿。
可同样,若非是这阴气,我肯定被这凶尸头颅摆布,甚至被那水尸鬼弄死……
显而易见,他这么重的凶气,肯定不只是害过一条命!
只是除却了杀术,我还真没有直接断绝凶尸魂魄的手段。
柳化道当初画符的一幕在我脑海中回旋,我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
怪异的是,定罗盘,当初的八卦虎头镜,还有通窍分金尺会让我在阴气极重的时候无法把握,甚至会伤到我的手。
但天干砚和地支笔却没有抵触我。
我静静地用砚台磨墨。
这期间,时不时我低头看一眼那颗头颅。
它静静的一动不动。
即便是凶尸头,在无法撞祟“人”的情况下,它也无法凭空蹦起来。
隐约地,我察觉到屋内的冷意变少了很多,弥漫着的似乎是一股恐惧的情绪。
悉悉索索的声音又从屋内传来,我侧头一看。
卧房门前,竟然杵着一个人……
那人赫然是白天我见了的老妪!
她应该就是我娘的母亲,此时她面色极为惶恐,眼袋也耷拉得极低,她竟是颤巍巍地跪下,冲着我磕头……
老妪已然瘫痪,怎么可能动?!
这凶尸是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它不想魂飞魄散,所以又撞祟了老妪在求我!
我只是瞥了她一眼,飞速的用地支笔沾了一些砚台之中的墨水,直接就点向那头颅眉心!
老妪忽而一声尖叫,她色厉内荏地朝着我冲来!
我眉头紧皱,画符的速度骤然快了很多。
脑袋清明下来,而且身周没有让我情绪波澜的人的时候,我发现,我是能控制我的思绪的。
我才发现,这阴气并不是让我失控,只是让我情绪难以自控。
像是之前我身旁有柳化烟,她想要对我下杀手,以及吴显长,他和我之间有血海深仇,我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他们的命!
可追根究底,那也是我的极端情绪,都是来自于我本身……
现在我没对老妪下手,就是因为我觉得他们可怜而又可恨。
若非是当初那样对我娘,我不会对他们这么冷漠,他们也未必落得这个下场。
我对他们很平静,平静到恨意都只剩下怜悯和冷漠的时候,便没了杀心。
河魁斩尸符,我画出来了一半!
老妪直挺挺地停在了我跟前。
她眼中被撞祟的那股子“呆”,逐渐在散去。
那颗头颅正在七窍流血……
我微眯着眼睛,心跳都咚咚加速了不少。
直接用地支笔画符在这凶尸头颅上,果然有用!
除却了七窍流血外,还有一道血线从头颅的顶端往下蔓延,似是要将头颅从中间劈开!
我要更快地画符。
忽而,老妪嘴巴蠕动了一下,发出来轻微的声音。
“放过他……”这不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更不是老妪本身的,而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声……
我心头一颤,喃喃道:“娘?”手上的动作,顿时就僵硬了下来,画了一半的符,我终止了……
这头颅是谁的,我娘会让我放过他?
正当我抑制不住自己思绪的时候,那老妪呆呆地回过头,转身进了房间。
我立即放下了地支笔,快步跟了进去。
老妪躺在了床上,闭上了双眼,就像是从没起来一样,屋内什么人都没有。
“娘?!”我声音大了许多,低吼出了声!
我呼吸变得格外急促,脑袋嗡嗡作响。
正当此时,我却瞧见了墙头的窗户上,印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似是有人站在窗户外头一样……
我心头顿生惊喜。
拔腿,我直接走出卧房,一把推开堂屋门,我直接走了出去。
结果屋子右边儿,刚好是卧室窗户外面,站着的却并不是我娘。
而是一个身材纤瘦的男人,他穿着格外眼熟。
头顶翻了几圈的帽子,黑布衣,白布鞋,腰间缠着一条帕子,并且他手头还握着一根格外长的竹竿,那竹竿上边儿还挂着红白相间的布条。
此人赫然是赶尸匠的穿着,却不是被我们绑起来的那个赶尸匠!
我盯着他,他同样盯着我。
他瘦长的脸颊上,忽然闪过一抹阴狠,喃喃道:“唐装……你就是今天那个绑了领事的人。”
“那个狗日的先生?!”
我面色很难看,我娘肯定就在附近。
可却冤家路窄……
显然,这人就是霍丰所说的八仙!
果然,抬棺匠不是一个人出没,领事还带着人手!
我飞速一把抽出腰间的卜刀。
呼啸的劲风赫然响彻,那人猛地挥动手中竹竿,直接朝着我手上抽来!
同时,他胸腔高高鼓起,口中猛地发出一喝!这喝声极大,传出去了好远!
我面色再变,他这是在传递消息!他们其余人必定都在不远处……
“敢伤领事,你今天跑不掉!”
语罢的瞬间,就是啪的一声,那竹竿抽在了我的卜刀上。
卜刀并没有将竹竿斩断,反倒是被压下来,以至于竹竿另一头狠狠抽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开始觉得一阵剧痛,只不过这疼痛,并没有让我倒地,反倒是给了我一股狠劲儿。
反手,我直接就抓住了竹竿,猛地朝着我身前一拽!
那人大惊失色,直接就被我拉地撞了过来!
我右手的卜刀,猛地朝着他肩头扎了下去!
嗤的一声,卜刀直接扎穿了他肩膀,他一声凄厉的惨叫,下半身骤然跃起,狠狠蹬在了我的胸口,整个人借力往后一窜,便逃窜了出去,他直接丢了竹竿。
他连跪带爬地跑进院子,想要冲出去。
我左手本来就抓着竹竿一截,此时我踏前一步,一挥竹竿,直接就抽在了他的背上。
啪的一声脆响,他被我抽的砰一下砸到了篱笆上。
淋漓的鲜血洒落满地,他想要爬起身,却没爬起来,又软倒在了地上……
艰难地扭过头,他看我的眼神已然只剩下恐惧。
“你不是先生……你是什么鬼?这么凶?!”
【作者有话说】
三更的一天刚开始就结束了,看完这一章,放下手机睡觉了哦。(老罗提示)
.“鬼?”
我微眯着眼睛,直接将竹竿扔了出去。
右手握着卜刀,我走到了那人的跟前。
低头盯着他,我意识里有股冰冷的念头在冲撞,想要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扬起手,我额头上却青筋鼓起,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
因为我本身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杀他……
右手猛地往下一挥,左手陡然抬起,挡住了右手手腕,我粗重地呼吸着,死死地蹬着他。
那人本来面露绝望,此时却惊愕地看着我!
他额头上汗水比我更多,几乎是大汗淋漓!
“滚!”我咬牙,嘶声低吼。
那人艰难的又从地上爬起来一次,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院子。
我喘息地更为粗重,将卜刀啪的一下扔在了地上,趔趄后退了数步。
当那人抛开之后,我才总算将那股子杀意压抑了下去。
“娘……”我低声喊了一句,再左右四看。
我娘必定在不远处,她没回来,是因为刚才那颗头颅?
只是我依旧不理解,为什么她要我放过他……
摸出来定罗盘,我本来想用转针确定方位,只不过屋内还有一颗凶尸头,以至于我分辨不了定罗盘细微的变化。
我犹疑之中捡起来了卜刀,又回去将那颗头颅用布包裹了起来。
至于地上的老水尸鬼,我直接补了一刀,割断了它喉咙。
水尸鬼和捞尸人本就是不死不休,我留它,必定生后患!
悬河之中的水尸鬼不定不会少,要是放它回去,它肯定会报复。
一手提着凶尸头颅,一手提着老水尸鬼尸体,我往屋外走去。
或许我想法错了,本来在屋里的就是这颗凶尸头!
我娘并不想进来院子,才会在一旁观望。
我都接受不了李老汉一家,更遑论她?
等我出去之后,说不定我娘就会出现在村路上。
结果刚出堂屋门,我脸色就变了。
院外,站着一大群人!
当头堵在篱笆门口的,赫然是那身形矮小,肌肉虬结,生着一张国字脸的抬棺匠!
也就是董丰所说的领事!
他单手抓着龙杠上的红白绳,面沉似水,眼中尽是杀机。
领事的脸上还有不少伤痕,脖子上更是肿起一大块,头顶也有一个鼓包。
很显然,这都是何雉给他挂的彩。
至于他两侧,最近的那个是刚才在我手里吃亏的人,其余还有七人,手持着长短不一的竹竿,其上都绑着红白相间的绳索。
“领事打头,八仙抬棺……”我微眯着眼睛,双手松开。
凶尸头颅落地,老水尸鬼的尸身也落在门槛上。
我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弓起身体。
目光四扫院外,还有我身侧,我在找逃跑的机会……
刚才被我打得半死那八仙儿即便不能动手,他们都还有八人,我不可能是对手,硬碰硬就是找死。
只不过,那八仙儿中的七人却逐渐散开,直接包抄了这半个院子,
“我奇怪一件事。”领事瓮声开口:“你们晓得抬棺匠,你也知晓,领事打头,八仙抬棺,我们不会单独行动,还敢对我下了手不跑。”
“是该说你们侥幸,还是要说你们胆子太大!我王杠,从来没落过这么大的颜面。”
“让一个臭婊子踩在了头上。”
王杠微眯着眼睛,阴沉逐渐变成了杀机。
我眉心紧蹙,他对何雉的无力,让我也心生厌恶。
受伤那八仙儿之一,凑到了王杠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大致就是讲,我形若恶鬼,看似是个先生,但阴气和凶气,不亚于一个诈尸的黑煞。
王杠眼神更阴冷,他点点头,忽而往前迈了一步,沉声喝道:“结八仙押尸阵!”
我瞳孔紧缩,顿时感受到八道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正在割裂我的身体。
周遭逃不掉,我就只能进屋,看看是否有后门!
我猛然转身要冲进屋内。
嗖嗖数声破空响,左右各有一道竹竿,竟是直接飞射而来,刚好在我冲入屋内的那一瞬间,横着拦在了屋门前!
我就刚好撞在了竹竿上面,那股反震动的力量,让我闷哼一声,直接被弹进了院子!
两道人影飞速从院外冲到了院内,竹竿交替冲至对面那人面前,就像是他们交换了一次家伙事儿。
其余五人,连带打头阵的领事,也顷刻间冲进院内。
七人探出竹竿,朝着我头顶打来!
我面色大变,双手去护住脑袋,整个身体朝着地上蜷缩。
啪的一声,剧痛几乎让我眦目欲裂,他们没有直接打我的头,反倒七根竹竿交错压住了我的肩膀!
八仙儿大喝一声,我砰的一下,直挺挺的跪倒在了地上!
肩头的力道让我压根无法反抗,将我死死的钉住。
那八仙儿七人,神色都格外冷漠。
王杠微眯着眼睛,他都还没出手。
他眼中出现了一丝蔑视:“我还以为你这先生有多奇怪,凶气是不小,堪比黑煞。”
“可我王家的八仙压尸阵,专打凶尸,即便你今天是血煞,也要命丧于此!”
“不过,你这体质特殊,等我杀了你,必定鞭尸让你真的化煞,你弄走我一具凶尸,就让你去我王家镇棺宅。”
说着,王杠便高高扬起了手头的龙杠!
两三米的巨大龙杠,直接被他高举过了头顶!
他眼中杀机迸发,这一龙杠,当真是要将我打的脑浆迸裂!
我瞪大了眼睛,脑中飞快的在想着对策!
可我却什么都想不到,只是愤恨和不甘心。
八仙儿的力道太大,我根本反抗不了,就只能等死……
只不过,最后的求生欲望,让我直接放弃了想要顶过八仙起身。
而是猛地一泄力,朝着旁侧闪去!
果然,我泄力之下,他们顿时压空,我身体朝着右侧闪躲而去。
王杠冷笑一声,道:“临死挣扎,毫无作用!”
他居高临下,稍微动了一下龙杠,就朝着我闪躲的方向劈来。
我额头上满是大汗,浑身也被冷汗浸透。
偏偏就在这时,王杠的眼睛,忽而变得圆了几分。
他脸上杀意顿时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蒙着一层青色。
他本来要砸向我的龙杠,却忽然在半空中停顿下来,朝着我身侧四周扫去!
.这一幕,顿时让那八仙神色大变!
只不过王杠的反应太突然,我虽然晓得我娘肯定会出手帮我,但我也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在这种关头插手!
当那七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龙杠已经扫到了他们的胸腹前!
砰砰的闷响声中,七人纷纷被击中,惨叫着倒飞而出!
在我头顶的那些竹竿全部都哗啦落地,顿时我的压力完全散去。
我立即站起身来。
王杠脸色却在青红交加的变幻不止,他颤抖地抬起一只手,似是要从兜里面拿出来什么东西,又绷着停在了半空中,没能伸进去。
尤其是他的眼睛,时而似是女人一般阴柔,时而又变得狠厉起来。
顿时我就明白,他是在挣扎!
我娘竟然都“撞”不了他多久?他的本事绝对比我现在能想象的要大,还有可能身上有一些镇尸的物件。
抬棺匠专门送棺材,在镇尸方面也有专业的手段,那肯定少不了宝贝!
我快速捡起来地上的人头包裹,以及老水尸鬼的尸身,疾步朝着院外跑去。
之前在我手里受伤那八仙,他眼中惊恐不已,飞速后退。
其余的那些八仙儿,则是被王杠伤到了要害,直到此刻都没有爬起来。
很快我就走到了王杠身后,快步地朝着村路尽头跑去。
胸腹的气血还在翻滚,跑出去一段路之后,我总算舒缓了一些。
鬼使神差的,我继续朝着前方走去,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指引我一样……
我没有反抗那股子引导。
一直往前走,不多时我便走到了靠着悬河边缘的村路,又朝着下游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我就瞧见了河岸边的草庐。
我一个激灵,那股引导的感觉消失不见了。
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我顿感复杂无比。
拔腿往前走去,很快到了草庐门口。
屋檐在风吹下发出簌簌声响,木门也在来回晃动。
只不过屋内空无一物,我没瞧见我娘。
“娘?!”我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将头颅和水尸鬼的尸身放下。
左右四扫一遍,目光更多地聚集在了悬河水面上。
夜太黑,河面隐隐还有雾气。
斑驳的白雾之中,好似有一个竹筏,竹筏上更像是站着一个“人”。
我扯着脖子,又大喊了一声娘!
竹筏却没有靠岸的征兆,那“人”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喘息着走到了河边,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我用力磕了两下头,沙哑道:“阴阳晓得您来了,为什么您不见我?”
这夜太空寂,以至于我的喊声和话音形成了波浪一样层叠的回音。
雾气却逐渐散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竹筏。
我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水面,心头却只剩下不理解。
甚至于,我觉得心口像是被堵住石块一样,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无力地垂下来头,我艰难地喃喃:“您不想走?”
我唯一能想到的缘由,就是她不愿意离开……
可这于我来说,却让我无法接受。
我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地锤击在了身旁两侧。
水边的泥土是湿润的,直接被我砸出来两个凹坑。
我呼吸变得更急促,而河边的冰凉,反倒是让我觉得身体没那么难受,恢复了不少……
“当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沙哑开口,低声道。
“李家的大院,容不下您。”
“当初您的父母,毫无对骨肉至亲的情面。”
“那消失不见的先生,害了您一生!”
“留在此地,对您来说又有什么意义?这二十多年来,儿懵懂无知,如今儿晓得一二您所受的痛苦,跟儿走吧,您不该再受折磨,而是应该安息了。”说着说着,我就觉得脸颊上一阵温热。
那温热顺着脸庞滑落,到了下巴的时候,就成了冰凉。
只是我娘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反倒是悬河的水浪变得大了不少。
甚至有不少的水花都拍打到了岸边,到了我的裤腿上。
我没有后退,任凭水浪拍打,还是跪在原地。
可我心里头更难受了,因为我晓得,这是我娘在让我走……
抿着嘴,我一直跪着不动,水浪便没有再拍打上岸。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夜色越来越黑,一直到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度过了那最黑暗的时段,天边开始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我脑袋开始有种昏沉的感觉,而且天亮了,我娘更不可能再现身。
不过我并没有离开,而是挪动着自己身体,起身进了草庐里。
我躺在了那简陋的木板床上,便疲惫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很不安稳,并且一直在做梦。
还是那个相同的梦,我待在竹筏上,身周都是满满当当的祭品。
冰冷的悬河水面上,有一个视线在注视着我。
只不过这一次不相同的,是竹筏逐渐朝着下游而去,像是要让我远离此地……
我很想停下来,可是我却拦不住竹筏顺水而下……
最后,我是猛的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的。
阳光透过草墙的缝隙照射在眼睛上,我单手捂着眼睛,才勉强坐起身。
耳边却听到嘈杂的声音,似是有人一直在议论。
有的声音似是在骂,说李昌鼎不孝顺,又有人小声在说,草庐里睡着的好像是个先生。
我翻身下床,走出了草庐。
果然,草庐两侧的村路上都乌泱泱站着不少人。
他们看热闹似的瞧着草庐,多数人的目光在地上的人头,还有水尸鬼上。
我出来之后,大部分人都在瞧着我了。
他们更是低声议论不止,品头论足的。
我大致又听到了有人说李昌鼎不孝这几个字。
眉头紧皱,我侧头盯着地上那头颅,心中有了疑惑。
他就是李昌鼎?姓李?难道是我娘她家里的人?!
脑海中在飞速地推断思考。
此时,人群中却挤出来了一个人。
那不正是之前给我和何雉带路的村民吗?
他小心的接近了几米,冲我招了招手,小心翼翼地喊道:“先生,昨晚上你除掉的这个祸害吗?!”
那村民显然很惧怕,指了指地上的老水尸鬼尸身。
我先是点了点头,接着便指着那头颅,沉声问道:“他就是你们说的李昌鼎?他是什么人?”
“此人昨天也闹鬼祟,你们和我说个仔细,好教我处理后患。”
我话音落罢,顿时场间一片哗然!
.昨天深夜的事情,自然是无人知晓的。
王杠被我娘撞祟之后伤了八仙,最后他没来追上我,恐怕也是没那个胆魄。
此时我对李家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求知欲,也更想知道当年的细节。
这样我才能晓得,我娘不愿意跟我走的缘由……
否则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凭空猜想。
那些村民在哗然之后,就更多惧怕,不过也有很多人露出感激之色。
被我问话那村民,胆子稍稍大了一些,朝着我靠近了几步。
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此人李昌鼎,是李老汉的儿子,他消失有一段日子了,都说他死了,没想到真丧了命……”
“您搁哪儿找到他脑袋的?”
我沉凝片刻,倒也没有隐瞒,只是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
说昨夜我在李老汉家门前察觉到有凶尸闹祟,进了李老汉家里头,就瞧见了这颗死人头,连带着水尸鬼想要害人。
语罢,我又指了指那水尸鬼的尸身。
场间的村民,顿时噤若寒蝉,有的村民眼中更是露出厌恶和唾弃之色,低声说了句死了都不忘继续去祸害人。
我也没有出声打断,只是心中思绪更多。
面前那村民又叹了口气,他跺了跺脚道:“李家真的是造孽……”
再接着,他才和我说了事情的始末。
由于这村民不知晓我的身份,他几乎是从李家开始说起。
当然,他只是说了,当年李老汉是村里的大户。
当初李家大小姐李花容闹出来私通的事儿,李家因此家道中落之后,李家的二少爷,也就是李昌鼎,便做了不少猪狗不如的事情。
譬如染上了赌博,福寿膏,让本来就困难的李家雪上加霜,最后不得不卖掉了大宅,住进了农院之中。
再之后,他老娘李周氏患病,他更是拿了买药救命的钱去抽福寿膏,还欠了不少高利贷,惹得债主上门讨要。
本来他老娘身体不好,被一气之下,直接下半身都瘫痪了。
李老汉一个人维持不了家中生计,便开始偷偷摸摸,甚至被发现了还会明抢。
以前李家发迹的时候,或多或少大家都占了好处,要是小偷小摸,也就不在意了,多了才会闹起来。
这么些年来,李家就那么苟延残喘的过日子,一直到前段时间,忽然李昌鼎就没了声息。
好像第一个说李昌鼎死在外边儿的消息,还是从李老汉口中传出来的。
大致就是说,李昌鼎欠了不少高利贷,还不起钱,遭人打杀了。
说完了这些,那村民叹了口气,又道:“先生,你说是不是,李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家道破败了不要紧啊,好歹有个男丁,结果他还不落教,现在一命呜呼,让李家断了香火。”
“甚至他死了,都要再去坑害老爹老娘!这李家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女儿和儿子都如此不孝……”
在这村民说到女儿的时候,他明显话锋都变了变,似是缩了缩。
再之后,这村民便不再多说。
我早就晓得,我娘的事情是这村里的忌讳,同样也是红松县的忌讳。
停顿了片刻,我问道:“最近这几年,水尸鬼闹事的次数多么?”
“以前多,有一年水尸鬼多的河上都是鬼脑袋,白天下水都要出事,之后有一年,就都消失不见了,头几年又开始有一些水尸鬼冒头了,都是这种老的毛都掉光了的水尸鬼,还有人瞧见它们好几个一起,把水牛拉下河的呢。”
我若有所思,他所说的有一年,必然是我娘死那年。
那先生必定还做了一些事情,镇我娘的时候,顺便镇了水尸鬼?
或许是这几年,水尸鬼有道行深了的,能够上岸为祸。
我刚想到这里,竟然又有几个村民跑了过来,他们到了我身前那村民的旁边,几人相互说了几句话。
下一刻,那村民就试探性地问道:“先生,还没问您名讳,我们村里的意思是,您除了水尸鬼,又在李昌鼎害人之前把他给除了,给咱们槐李村造福了,乡亲们都想感激你,请您去祠堂歇息。”
我沉默片刻,先说了我姓李。
其实我不想答应,因为我对这些村民好感度不大,当年我娘那个下场,这些人或多或少也有关系。
只不过有一些事情,我恐怕得问李老汉,才能知道更详细的细节,便不得不利用一下这些村民。
思绪很快落定,我点头又说道:“我可以去一趟,只不过不需要大张旗鼓,你们槐李村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等会儿你们派人将李老汉叫过来祠堂,我要见他。另外再派遣一些人,过去一趟李家大宅,将宅子检查一遍,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人。”
那村民也赶紧点了点头,他立即和他旁边那几个村民说了几句。
紧跟着,他和我介绍了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说这是槐李村的村长。
村长眉毛又浓又弯,俨然是一副好人脸,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给我带路。
我弯腰将李昌鼎的脑袋和老水尸鬼的尸身捡起来,跟着村长往一个方向走去。
其余的村民有的跟着我们,有的便直接散了。
约莫两刻钟之后,我就被领着进了槐李村的祠堂。
这祠堂修筑在悬河往里的一个垭口里,好似和另外一头的董丰家成了相对呼应。
进了大门,院内便种着一颗老大的槐树,遮住了半边的屋子。
而祠堂竟然只有一间屋子……
这屋子修的极大,其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位,最高的已经摆的超过了三米。
下方的灵堂则是点满了香烛,形成了不少浓烟缭绕。
我眉头紧皱,扫了一眼院内,确定了只有这一间祠堂。
村长则是小心翼翼的问询:“李先生,这祠堂有问题吗?”
我嗯了一声,说道:“的确有问题,单看一间屋,名为孤单房,槐李村用凶宅当祠堂,自然整个村的气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村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不安道:“一间房祠堂有问题?以前这里不是一间屋子……那位少爷死在槐李村了,那家族让他灵堂落在这里,又有先生来说了,拆了一侧的两间小屋……”
我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
那位少爷……
我娘的未婚夫?!
我忽然觉得,这里的事情,恐怕远不止我想的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了,同学们经历第一场考试了吗
.“那位少爷?是哪位少爷?”我不动声色,开口询问。
村长明显犹豫起来,半晌没开口。
我微眯着眼睛,淡淡说道:“说清楚,我或许还能帮你们槐李村,要是藏着掖着,你们这里的事情,我也不想多管,免得招惹是非上身。”
语罢,我直接转身朝着祠堂外走去。
村长顿时慌了神,他立即拦着我:“李先生,你先等等……我……”
他面色格外挣扎,最后咬了咬牙,才说道:“是窦少爷……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窦家权势大,而且在槐李村死了窦少爷这继承人,得亏他们没有追究,否则的话村子早就完了。”
“当年的事情……”
村长一声长叹,说道:“都是李家惹出来的祸啊!”
“若非李花容和人私通,又怎么会让李家家道中落,也不会让我们村子这些年都难抬头……”
听到私通这两字,我心里就极为不舒服。
因为我娘是个受害者,当年她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闭了闭眼,我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示意村长说下去。
虽然我娘的事情,已经通过董丰说了一遍。
但再听一次,我还是心酸无比。
这期间,之前那村民已经带着李老汉进了祠堂,李老汉怔怔地站在一旁,他身体都在发抖,却没动。
我注意到,他目光还落在了那李昌鼎的头颅上,只不过,他神色并不是我预料的悲怆,也不是恨意,反倒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复杂。
我心头若有所思。
很快,村长就说到了窦开业。
大致他说的和董丰没有区别,只不过说到关于窦开业溺死在悬河中的时候,他说得要比董丰更仔细。
当年,这村长瞧见了窦开业溺死的过程!
窦开业不是意外死亡,而是举着一顶灯笼,从码头上跳的河!
话音至此,村长跺了跺脚,叹气道:“窦少爷的尸体最后没能上岸,董丰没那本事,窦家也请来了做法事的先生,好好祭拜了一下窦少爷,之后才让李家小姐下水祭河神。”
我听到这些,却觉得其中有不少蹊跷之处。
而且我还注意到,李老汉的神色变了变。
他扭了扭头,反倒是看向了别处。
我立即问了句:“是做法事的先生,让李家小姐祭河神的?”明明我在董丰口中,听到的是多方上门,最后李家说出来的祭河神的话头。
其中的原因,还是因为百鬼游河!
可在村长口中,这事情却变了……
村长脸色一慌,最后他才苦涩道:“是窦家做法事的先生说的,先生还说了,要是不让李花容祭祀,窦少爷亡魂不散,悬河必定出百鬼。”
“可窦家又要颜面,不能让人晓得,逼死了李家小姐,还得给窦少爷一个好名声,为了所爱女子殉情,这就是个很好的名声。”
“至于李家……”村长扭头看向李老汉,他重重叹了口气。
“李家最开始是不同意的,可之后当真出了百鬼游河的大事,又有风言风语,说是李家小姐的晦气事儿,是这一切的导火索,必须将李家小姐祭祀……”
李老汉这会儿背对着我们,他身体似乎颤了颤,都伛偻了不少。
这些消息对我来说,却完全是颠覆性的!
虽说只有细节的不同,但这细节真相,却是说明我娘不是被李家送出来送死,而是被逼死?!
我手颤抖了数次,没有握紧成拳。
再扫视了一眼这祠堂,我直接朝着正堂走去。
三两步进了祠堂内,一眼我就瞧见了最高处有一个极为大的灵位,其上写着:“窦开业之灵!”
我仰头,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个灵位。
喃喃道:“窦家给了你名声,也觉得给你报了仇,还将你的灵位放在这里,慢慢地让槐李村风水更差,算是慰藉你?”
“好大的手段,好一个做法事的先生,百鬼游河……还能动得了悬河里头的水尸鬼……”
我声音不大,村长没敢跟过来,或许是怕这里真的晦气。
李老汉也没过来,所以我的话语没人能听见。
我看了那灵位许久,最后才重重吐了口浊气。
回头,我又走出了祠堂,村长立即就到了我跟前,眼中都是询问和不安。
“窦家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晓得真相的人不多,我收了封口费。其余的村民,则是因为那做法师的先生发过话,大家都把事情烂在肚子里,而且窦家还给大家放粮,所以没人会多说。”
“可我们哪儿晓得,窦家会最后把我们的祠堂弄成凶宅啊……”
村长哭丧着脸,说道:“李先生,您一定要帮帮忙。”
我沉凝片刻后说道:“在当年的位置上,将两座小屋重新修出来,再把那块窦开业的灵位取下来,我有用。”
村长飞速点头,接着又眼巴巴地问我,除此之外还要做什么?
我告诉他,我晚上会下水看看,能不能将窦开业的尸身打捞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最后我会管一管槐李村的风水。
但只要恢复了祠堂的两间屋子,大体就不会再有风水上的问题了。
村长眼中这才露出喜色。
他低声说道:“我立即找人来办,李先生,你想问李老汉什么,都直接问。”
他立即侧头,喊了一声李老汉过来。
李老汉这才挪着脚步,到了我近前。
村长又叮嘱李老汉几句,大致就是好好回答我的问话,村里到时候会帮衬他一些。
李老汉嗯了一声,神色这会儿淡了很多,像是没什么兴趣。
村长匆匆转身离开,我眉头蹙起,看了李老汉许久。
“看来你对你儿子,没什么感情了。”我若有所思的说道。
李老汉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忽然说道:“李先生,你是想要再数落我吗?你已经落井下石过了,现在晓得我这不孝子做的事情,又要怎么编排我这个老东西?”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
李老汉嗓音依旧如同破锣,他睁眼瞪着我,眼珠上迸出的细小血管更多!
”不管我是哪儿得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成不成?”
“我老伴儿身体很差,要不是照顾她,我早就活得没意思了,不用人数落,直接就跳了河!”
.此时的李老汉,明显要比我们刚遇到他的时候,稍微好说话了几分。
恐怕是刚才村长的话,牵动了他的记忆?
我对李老汉的情绪,恨意稍微薄弱了一些,那情绪更为复杂……
“八百块大钱的存单,应该够你们所用,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我没有恶意。”我平静地回视着李老汉。
李老汉的身体忽然就是一僵,他略有呆滞地看着我,神色却变得愕然。
“那钱……是你……”
“当年李花容和那先生,是否有情愫,你可知晓?”我沉声直接发问。
李老汉面色一白。
他整张脸都变得极为痛苦,颤巍巍道:“你真的要管吗?这件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没必要再管了。”
“李家败了,窦开业死了,妮子也死了,窦家早已经不在省城,不晓得去向。”
“你管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好处?”
我沉默片刻,继续道:“你不用管我为什么要插手,你只需要说出来你知道的事情,不要隐瞒我。”
“或许,我还会帮你们,譬如一个更好的宅院,让你老伴儿身体更好一些,若是我做不到,也可以给你们更多的钱,让你们有办法去洋人的医院看病。”
李老汉的眼眶顿时就泛红了!
这个红,不是血管迸出的红,而是泛着湿气。
他眼中顿时也有了渴望,喃喃道:“洋人的医院,医术十分高超,我以前凑了一笔钱,带她去检查过……不过还要更多的钱,说是要手术。”
说着,他就死死地盯着李昌鼎的头颅,眼中透着恨意:“就是这个不孝子!偷走了我积攒的那笔钱,为了那口福寿膏,为了去赌,连他娘的命都不顾了!”
这会儿,李老汉的嗓音更如同破锣,听起来格外的让人不舒服。
我之前就若有所思一件事情。
李老汉此时的表现,让我已经确定了许多。
“他的头,你应该斩下来的时候,扔到了别处吧?尸身放在了哪儿?”我平静开了口。
李老汉猛地抬起头来,他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过他抿着嘴,说了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先生,你是想用刚才那番话,诱导我说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无碍,既然你听不懂,这件事情也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李花容和那先生的一切,你说了,钱我事后会让人送来。”
“另外这颗头颅我已经镇尸,他不会再来害你们。”
李老汉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他迟疑了许久,才忽然说道:“花容当年被推下河之后,已经不知所踪,你问到了又有什么用?”
李老汉的反复迟疑,让我对他平缓下来的心境,也顿时阴沉了许多。
“她在槐李村的悬河外,李老汉,你问那么多,也不愿意说,还是你对她也没什么感情?她无论因何而死,你都不想再惹祸上身?你怕那窦开业一家再找上你?”我呼吸粗重了不少,沉声呵斥!
我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脸要贴着李老汉的脸!
“若是李花容站在这里,你的良心不会有愧吗?!她就是一个弱女子,你是李家一家之主,你保不住她!难道你还要责怪她不成?!”我语气更重,声音更为凌厉!
李老汉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他腰背顿时更为伛偻……
他嘴唇哆嗦,睁大了眼睛低头看着自己双手。
忽然间,他面色也惨然许多。
“她在这里……她也阴魂不散吗?”李老汉抬头看着我。
我不再回答他,只是冷冰冰的回视。
许久之后,李老汉才更惨然地说道:”是……我错了……”砰的一声,李老汉直接瘫坐在地,他却哭得老泪纵横。
在痛哭流涕之中,李老汉才哽咽地说出来了当年的始末。
当时那先生出现,给她女儿治病,两人的确生了一些情愫。
李花容曾和家里说过数次,不想要成婚了,要和窦家退婚。
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说退就退?!
李家当时并没有和那先生多做接触,只是告诉了李花容,退婚的事情不可能,让她打消掉这个念头。
到之后,病症治好了,那先生也离开。
开始李家松了一大口气,却没想到,李花容大了肚子……
李老汉说完,他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心口,像是格外痛苦。
我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去搀扶他。
这时祠堂门口又进来了人,是村长带着一群村民,其中还有两人是工匠打扮的模样,带着尺子,以及一些别的工具。
村长惊疑地看着李老汉,又看看我。
我平静地说道:“李老汉,我都晓得了,你带着你儿子的头回去吧,我答应你的事情,会如约办到。”
李老汉颤巍巍抬起头,他怔怔地说了句:“那花荣的尸身,你也会捞起来吗?”
“村长,派个人,送李老汉回去。”我不再接话茬。
李老汉咬了咬牙,他爬起来,低声道:“我自己能走。”
显然,他是聪明人,没有再追问我。
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李老汉提起来了那头颅,转身往外走去。
临走到祠堂院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又看了我一眼。
也就是一瞬间,他就立即出了门,消失在我视线中。
工匠在测量地皮,其余几个村民搭起来了梯子,取下来了窦开业的灵位。
他们将灵位送到我面前,村长小心翼翼地问我,现在要怎么办?
我深呼吸数次,平稳下来思绪,说道:“准备点儿吃食,再准备一只老公鸡,越老越好,最好是超过六年的。晚上我会下水,看看能不能将找到窦开业,你送我去他落水的地方。”
犬无七年,鸡无六载,而杀术用的公鸡要越来越凶,罗阴婆所养的老鸡,年纪恐怕都赶上我了,效果强横无比。
现在我就只能先准备其它的鸡来用,必须得留个后手。
万一我捞起来了窦开业,他是个极为凶煞的尸,我才能对付。
村长立即就点了点头,跟着,他又马上和我说道:“对了,李先生,你让人去看李家大宅,刚才他们就看完了,大宅里头没人,只是有口空棺材,还有打斗过的迹象……这是不是有问题?”
我若有所思,王杠那群抬棺匠,应该已经走了?
.虽说他们之后拦住我,让我吃了不少的苦头。
但是他们吃的苦头最重……
不但有一个八仙儿近乎被我废掉,另外的八仙儿七人,则是被王杠用龙杠抽伤!
王杠最后还有一些思维,要挣扎抵抗我娘,他不蠢的话,就肯定会逃走,不会留下来等死。
思绪至此,我告诉村长,没什么问题,总归之后不要再让人进李家大宅即可。
村长连连点头,和我说这些年基本上没村民敢进去。
再接着,村长就招呼了两个村民,让他们去准备公鸡。
吩咐完了,村长就请我去他家里吃饭,再休息休息,等天黑再办事儿。
此时村长谄媚了不少,讨好的神态更多。
我嗯了一声,示意他带路。
离开了祠堂之后,没走多远,就是村长家。
他家的房子要比其余村民好不少,院里头养鸡,也拴着一条老黄狗。
我进屋的时候,老黄狗却呜咽了一声,没敢对着我吼叫,反倒是夹着尾巴。
村长喊了他媳妇去下厨,又让宰了鸡鸭。
我并没有阻拦。
我办事儿,虽说在我这里是为了我娘,但顺道,我也说了一些关于槐李村的事情。
一些关于槐李村的好处,我得接受,也算是因果。
村长给我倒茶,又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还有没有法子,让村里发发财?
我告诉他不要心急,我已经说过了,解决了事情之后,会看一看风水,只要他现在配合我就好。
村长连连点头,应了好几声是。
不多会儿,一个妇人就端上来了饭食。
我吃过之后,也略微有了困意。
村长眼力见儿不错,马上就安顿我去房间休息。
我去睡了一觉,叮嘱了他天擦黑的时候将我喊醒。
这一觉我睡得平稳了许多,也没有再做梦。
等被喊醒的时候,刚好天将擦黑。
又吃了一些饭食,村长才示意我,说鸡送到码头那边去了,当年窦开业就是在那里丧命的,他带我过去。
我示意村长带路,他便立即匆匆走至前方。
不多时,我们两人就来到了码头上。
这里村民不多,只有几个人,其中包括那个给我和何雉带过路的。
村长和我解释,说这事儿没有传到全村知晓,怕引起恐慌,先尽量办完事儿,以后再让村民晓得。
我点头,表示他这样安排没问题。
再接着,村长就扭过头,指了指码头最右边的位置,小声道:“就是那边了,当年的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提着个灯笼,走到那里跳下去的……连水花都没多少,也没挣扎过……”
我径直走到了前边儿,到了码头边缘低头看着下方。
取出来了定罗盘,我看着指针。
此时罗盘的指针,当真在微微的旋转,只是幅度不大……
之前去打捞我娘的时候,我们去的是下游草庐外的流域,距离这码头还有相当长的距离,我也没过来这边。
现在出现转针……极有可能是窦开业的尸身……
我摸了摸腰间的卜刀,心头警惕更多。
当年董丰也曾下水,不过他没能捞起来,这其中必然也有些问题。
“村长,你将鸡抓着,就在我这个位置等着,不要离开,明白了么?!”我沉声指了指自己身后一米。
村长立即从其中一个村民怀中拿过来一个竹篓,快步地走到了我所指着的位置。
我微眯着眼睛,仰头看了一下天。
黑漆漆的夜空,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显得极为冷清。
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尤其是捏了几下猪肚子,确保里头灌满了气儿。
我直接就顺着码头边缘,斜着身体窜进了水里。
我游下去几米之后,立即就取出来定罗盘,开始观察其上的指针变化……
果然,此时指针的转动更为快速了一些。
我照着老办法,将手伸出去,晃了一圈,寻觅到了转针速度最快的北面,便朝着北方下潜,同时也往前游去……
水愈来愈深,压力愈来愈重,我极力调整身体,放缓了一些速度。
等我到了水底的时候,我这位置,已然不是码头边缘,至少游出来了接近二十米。
在我脚下是一片空旷的沙石……
只不过,定罗盘的指针转速极快,这地方,肯定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我摸出来了卜刀,弯腰下去,便开始挖掘!
沙石很松散,我挖掘起来很容易。
没多久,卜刀就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事!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稍微停顿了一下手头的动作。
这河底水流的流速很快,因为沙石浑浊的水流,很快又清澈下来。
入目之中,我脚下约莫有个一尺到两尺的深坑。
一颗头颅,怔怔地仰着头看着我。
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他一半的额头是光亮的,后脑勺还有一根发辫,全部缠在了脖子上!
他嘴巴鼓起,就像是口中含着什么东西一样……
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头,竟是一片血红!
我喉结滚动了一下,和他视线对视,险些没呛了水……
赶紧拿起来猪肚子,用力吸了一口气。
保持呼吸平稳,我盯着他头颅许久,也确定,这应该就是窦开业了。
怪不得董丰没有找到。
若非是有定罗盘,我也肯定找不到被埋在沙石之中的尸体……
这也很诡异,尸体是怎么被埋进沙石的?
还有,他圆滚滚的嘴巴里头,是含着什么东西?
我抑制住了自己的疑惑心理,缓慢地刨开了窦开业尸身旁边的沙石。
最后将他的尸体从水中拔了出来!
我很警惕小心,随时准备摸出来雷击木的符牌。
不过好在,此刻窦开业是没有闹祟化煞的……
我用了一截青麻绳拴住窦开业的肩膀,就打算游上去。
结果当我注意力四散开来的时候,我却看到在我身旁周围,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阴影正在接近。
顿时,我就格外心惊和胆寒!
那些阴影靠近多了,我才发现,那些都是一个个凶悍怪异的水尸鬼……
它们在水里游动,几乎让我没有发觉,至少上百水尸鬼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我围在了其中……
就连头顶上方,也有几个!
我将青麻绳缠在腰间,一手抽出来了胸口的蠱玉,让其露出在外,另一手的卜刀横举在胸前,我面色狠厉,也感觉到自己在冒汗。
只是那些汗水刚流淌出来,就全部被河水冲散……
.我还是第一次独自遇到这么多水尸鬼……
其中至少有七八个水尸鬼,莫不是毛发通体发白,就是有的毛发掉光了,像是赤裸的人。
我一时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是好……
但凡是一个白毛老水尸鬼,都给我很大的压力。更何况这还是在水下,白毛水尸鬼足有七八个!其余的水尸鬼,数量也太多太多……
我压根不可能上得了岸。
又用猪肚子换了口气,那些水尸鬼朝着我逼近了许多,包围圈也显得更为密集了。
我死死地捏着卜刀,脑海中也在飞速推演算计。
可还是没有一个能突出重围的好办法!
再被逼下去,更不会有退路……
别无选择之下,我猛地摆动双腿,朝着上方游去!
结果上头的那几个水尸鬼,直接迎着我游了下来。
它们飞速地窜至我面门前,爪子挥动的速度更快!
尤其是在水下,它们的面貌更是狰狞!眼珠子都像是快凸出来了一般!
我快速挥刀,和它们爪子碰撞之下,卜刀似乎都在震颤,手能感受到其嗡动。
一个水尸鬼击中了我的肩膀,我顿时感到剧痛和温热,淡红色的血迹瞬间缭绕开来。
一个交锋之后,我被压了下来,它们则还是在上方挡着。
心头的阴霾越重,还有一种无力感……
也就在这时,忽然我觉得一股冷意从身下袭来。
我以为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窦开业也诈尸了?!
猛地低下头。
可让我心头一颤的,并不是窦开业。
而是窦开业的身后,也就是我下方的水底沙石上,竟飘着一个女人。
她头发四散开来,像是无数只舞动的小手,泛青的脸皮,透着极为浓郁的悲怆气息。
我眼眶也在发热,心头颤抖更多。
可我却张不了口,说不了话。
我娘漂浮到了窦开业的尸体旁侧,她的头发忽而卷上了窦开业的头。
窦开业鼓鼓囊囊的嘴巴,忽然一下子就张开了。
他口中含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珠。
这一瞬间,周遭的水尸鬼,似乎都变得激动起来,水流开始震颤。
甚至那几个白毛水尸鬼张开了嘴巴,表情格外的狰狞,似是在水下尖叫!
圆珠缓缓地从窦开业口中吐出。
水流似乎变得汹涌了不少,我娘的头发也因此被搅动,直接撞在了圆珠上。
下一瞬,那珠子竟是被河水冲向了北面!
一个黑漆漆的水尸鬼刚好挡在那个方向,珠子射在它面前,它张开口就要将其吞下去!
结果旁边还有个水尸鬼,狰狞地挥动爪子,一爪就扎穿了它脖颈!
鲜血呼哧一下四散开来,水尸鬼乱成了一锅粥,全部朝着那里冲去!
我看得心惊胆颤。
余光再看我娘,我似乎感受到一股情绪,她在让我走……
我一边摸出来猪肚子换气,一边飞速朝着上方游去。
可游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她没跟上来。
再低头往下看,不知道是水太浑浊,水尸鬼闹得太凶,还是我娘已经走了……
下方,我已经什么都瞧不见了。
反倒是窦开业的尸身,正在逐渐滋生起来黑红色的绒毛,微微张开的嘴巴,舌头似乎也被水冲了出来,显得极为诡异。
顿时,我就想到了关于宅经之中的一个记载。
风水之地吸收日精月华,草木生脸,老兽蕴丹。
譬如老人觉得牛黄狗黄是宝,认定那是丹……
生出人脸的草木,可迷人心神,生了丹的畜生也会通人性,那丹更有多用!
难道说,是窦开业含丹镇尸?
也怪不得它将其吐出来之后,会让那些水尸鬼疯狂。
吸收日月精华出来的宝贝,对那些魑魅魍魉效果极大。
一瞬间想清楚这些,我游动的速度更快!
本来开始是我拽着窦开业往上,结果到了之后,我感觉他的尸体正在自己飘上来,快速地在接近我。
我心中恶寒,可不想水中斗血煞。
几乎拼了命往上游,我也没有解开青麻绳,因为我怕松开了,他直接就不跟我上来……
总算我抢先一步冲出水面。
哗啦的声响中,水花四溅,我刚才在水下就调转了方向,所以我刚好在码头边缘!
一把抓住码头,我低吼了一声:“拉我一把!”
村长就在眼前,他显然被我吓了一跳,赶紧放下公鸡过来拉我胳膊!
借力之下,我直接上了码头!
肩头的青麻绳绷得很紧,忽而,它重重往下一沉,似是要沉到水下……
我猛地拽紧了绳索,一声低吼,狠狠地往上一拉!
又是哗啦一声水响,窦开业的尸身,直接就被我拽出了水面!
他满脸都是红色的绒毛,出水的那一瞬间,死不瞑目的双眼似乎都在滴血,直勾勾地盯着我!
村长被吓得一声惨叫,咣当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因为惯性,窦开业尸体直接朝着我冲来,我猛地往后一退,直接背朝着地上倒去。
双腿就顺着蹬中了窦开业的胸膛。
这期间,我快速地用卜刀一割腰间的青麻绳。
绳断的瞬间,我也因为惯性身体往后曲起,双腿再次发力一蹬,窦开业尸身便被我朝着后方蹬飞。
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了码头边缘!
我翻身起来,迅速抓住了地上的公鸡,直接朝着窦开业疾步走去!
码头旁边还有几个村民,他们也被吓得魂飞天外,惊慌地逃窜。
只不过他们只是跑出去了几步,就猛地驻足回头,一个个凶狠地盯着我,眼中闪过血红。
顷刻间,我已经来到了窦开业尸身身后,那些村民也疾步朝着我冲回来。
我一把拽掉公鸡三根尾翎,在它的鸡冠子上用断茬一抹,顿时染满了鸡冠血。
我压根没看那些村民,甩飞了公鸡,右手四指夹着三根尾翎,那炙热的感觉让我感觉手指都被烫伤!
可当我想要挥手扎下去的时候,肩头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住!
余光一看,按着我的,竟然是村长……
而此时村长眼似女人,还蒙着一层青意!
我心头一颤,手头的力道顿时弱了几分。
村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青色也瞬间散去。
“娘……你……”
.我一句话没说完,村长就朝着后方仰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显然昏死了过去……
是因为杀术离得他太近,以至于撞祟都被破开了!?
其余撞祟的村民已然逼近我,甚至有人抓起来了木棍,还有人不知道从哪儿摸到了斧子。
我驱散了心头那些杂念,低头盯着窦开业尸身,一字一句道。
“窦开业,你当年对我娘,尚算真心,可你窦家却害她一条命!逼死了她!”
“你死不瞑目,是恨她,还是恨窦家?!你又因何而死?!”
“我捞你,是你于我有用!我娘不想你魂飞魄散,若是你要和我斗,我现在就诛灭了你!你这尸骨,一样能用!”
我的低吼几乎形成了回音,在码头响彻不止……
下一瞬,那些村民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一动不动地僵直在原地,血红色的眸子正在逐渐散去。
片刻后,所有村民都倒在地上。
我娘是活青尸母煞,这窦开业也是血煞,它们的撞祟,又哪儿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
我粗重地喘息着,放下来了手。
窦开业的双眼还是睁着,他仰头看着夜空,眼中的死寂,似乎还染着一层情绪,那就是痛苦和茫然……
只不过,他脸上的血色绒毛也在消退。
显然,我的话让他不想和我斗……
盯着他的脸许久,我观察的却是他的死相。
很快,我就发现了其中的特殊之处。
窦开业的确不是自杀相格,而是枉死相。
枉死,便是被人害了命……
回忆村长当初说的话,窦开业是提着一个灯笼落了水,我呼吸变得更粗重了不少。
这当年的事情,却越显得复杂了。
我娘患怪病,先生来医治,她却和先生生情愫,怀了孩子。
窦开业情深义重,却被人害死,窦家又因此记恨了李家和槐李村,给窦开业保留名声的同时,设计逼死了我娘,还坏了槐李村的风水,又将窦开业留在水里……
那窦开业又是谁所杀?当初窦家再请来的那风水先生,是故意留着窦开业在这里养尸吗?!
我基本能断定,百鬼游河也是那先生弄出来的手段……
窦开业嘴巴里不会莫名出现那珠子,必定是他弄进去的。
而且窦开业还是被害死,也不是自杀,这就代表,窦家也被算计了其中……
我脑中推演的思绪飞速,却升起了一个猜测。
难道那风水先生,和令我娘生了情愫的那先生,两人之间有什么瓜葛,甚至恩怨?
我闭上了眼,恨意没有分散,却滋生了更多,除了我那生父,便是对窦家的恨和那风水先生的恨!
我知晓的信息着实太少,无法将如同乱麻一般的思绪推演出个结果,只能强行将想法按了下去。
但只要我找到窦家,找到当年窦家那风水先生,我必定就能知道更多的信息……
譬如,我生父的信息……
再一次低头看窦开业的尸身,我低声道:“你的确是个可怜人,被人利用至死。”
“我也还需用你一次。”
我取了雷击木符牌,将其直接压在了窦开业胸前。
再接着,我便盘膝坐在地上,取出来了宅经,借着月光低头看。
此时,我已经有了计算。
窦开业的尸身,我要葬入一处地方,用于来针对窦家。
迫使窦家来找我!
我与窦家有因果,是逼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我设立的风水不能太狠,不能让窦家死人,但却要让窦家难以承受。
这样一来,才能达成我的目的,也让我受到反噬最小。
另一层,就是我如今带不走我娘。
我也清楚原因,一来是因为我“生父”,二来,她被害死,如此大仇,她又怎么可能安息?!
我不能一直留在槐李村,也怕到时候窦家来了,对我娘下手……
有一个法子,让他们绝对伤不了我娘。
我取出来了天干砚,迅速地研磨墨汁。
又用卜刀,撬开了码头上的一块木板,将其削得四方平整。
我以地支笔沾了墨汁开始画符,我画出来的符,赫然是符契!
木板顶端是一个堂字!而那堂的盖子头,我将其改成了椭圆,并且两边的笔画交叉一次,顺着下方的口和土边缘往下拉长,形成了两竖,包裹了整个字体!
再在这两竖之中,我填进去赦、山、风!
风的两撇也顺着往下延长,其中又用小纂书写,左侧为土母白虎!右侧为土公青龙,中央又写了一个风字,只不过其中的叉,以五个更小的字眼所取代。
“后土李花容”
临最后,我用一个界字堵死上方符文,界字拉长的两竖之中,又写了几字。
“天皇守墓神君!”
最后一笔落下之后,整张符如若浑然天成,透着一股阴翳,却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甚至是这符契之上,还泛着一股青色……
符契并不是地相堪舆独有,精通风水术的先生,几乎都会画。
当初候钱书就给女儿画了符契,以至于她还能和柳天牛斗一斗。
这是给死人画的地界。
我给我娘一道符契,再将其落入这段流域的悬河里,于她来说,这流域之中,再来什么人,就更难对付她了……
不过,我并没有简单画符就结束,而是又用刻刀,顺着符刻了一圈。
再将笔画的缝隙处用墨汁浸染了一遍,以免长时间符牌浸水,以至于其溃散。
回头,我走到码头前边儿,低头盯着下方水流许久,我将符牌扔进了水中。
结果它并没有直接沉下去,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斜着朝着河中央飘去,好似要接近下游草庐对着的河段……
当符牌消失在我眼前的时候,天,也蒙上了一层亮光。
这一晚,差不多结束了……
我又看了一会儿宅经,顺道等着村长和那些村民悠悠醒转过来。
他们显得极为虚弱疲惫,就像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我让村长再给我找几个壮劳力,去把李家大宅里头那口棺材抬出来,再陪我走一圈这周遭的山。
村长虚弱的点头,他脚步蹒跚地离开码头。
我则是驱散了其余那几个村民,让他们回家休息,还要多晒晒太阳。
那些村民也很听话,快速地散去。
没多久,村长就带回来了几个汉子,还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我要这棺材的原因很简单。
王杠用他镇了苗光阳。
而我要的是让窦家找到窦开业的尸骨,这样当他们开坟之后,看到这棺材,若窦家的风水先生见多识广,说不定会认出来一些抬棺匠的手段!
.这样一来,窦家必定也会惶然不安!
这件事情纠缠进来的人越多,他们就越会分散,甚至可能去触抬棺匠的霉头!
王杠险些杀了我,他们睚眦必报,与其被他们再用手段报复,或是围攻我,我还不如直接将他们拉入这因果里。
我一个人势单力薄,让窦家被分散,也会给我更多机会。
思绪至此,我让那几个汉子开了棺木,我又将窦开业尸身放了进去。
简单用钉子封棺,我便让他们抬着棺材跟我走。
虽说我不晓得窦开业的生辰八字,推断不了仙命年,但有的坏风水之地,可以无需仙命年贴合。
在槐李村外绕了一圈,我便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山。
那是一座贫瘠的矮山,而且山前有一处悬河的分叉水流,水流湍急,丝毫不平稳。
风水之中这属于不吉之山,有古语言:“龙穴明堂各俱各凶,永世不兴隆!”
这种简单的凶山,所造成的后果,就会让家业逐渐溃败。
但并不会因风水害死人,刚好为我所需。
我找到了藏风纳气的穴眼,便命令那些汉子挖坟。
深挖三米金井,再将棺材葬入其中。
最后,我用刻刀在棺材顶端刻了一排字。
又立了一个好端端的坟包,我才和这些汉子一同离开。
阳光已然很大很盛,照射在我身上,给我暖意的同时,我也感觉到自己身体逐渐没那么冰凉。
过了两天了,总算阳气恢复了不少,我身上的阴气没那么重了……
回到码头之后,其中一个汉子领着我去村长家,其余人则是散开。
我到了村长家里,村长他媳妇则是给我煮了饭食,我吃罢了之后,她又安排我去休息。
我的确是疲惫不堪,去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才好了很多。
差不多我起来的时候是下午,起床进了堂屋,我才瞧见村长已经醒了,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神情局促。
看向我,他就要站起身来。
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这两天的事情,劳烦村长配合,我会画几张图,你可以安排人修出宅院,让村里人搬进去,应该会给你们村子不少的财运。”我沉声开口。
村长顿时面露惊喜之色,感激地连连点头道谢。
我坐在木桌另一侧,取出来地支笔天干砚,又用麻纸简单的画出来了五张招财的阳宅图。
并且我又领着村长,走了一圈槐李村,给他点了几处能够修宅的位置。
沿途不少村民跟着来看,村长说了几句话,走漏了风声,那些跟着的村民也都兴奋无比,都在议论我,说不晓得我这先生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
将宅地点了以后,我便让村长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要离开槐李村。
村长想要留客,眼中又有隐隐的不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去给我准备快马。
约莫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他准备好了马匹。
我径直便离开了槐李村,没有再去李老汉家里看,也没有再去草庐,徒增伤感。
赶路途中,我却停下来了数次。
因为阳气恢复得愈发多,我心头反倒是有种难以压抑的心悸。
每一次停下,我都会回头看看……
留下符契,倒没有怎么影响我此刻的情绪。
反倒是对窦开业的方式,让我现在隐隐有几分后悔……
毕竟他很可怜,至少他最后还想娶我娘,也是真心实意。
一来,是别无他法,我只有他的尸体能用,能影响到窦家,让窦家来找我。
二来……我被吸了阳气,虽说独身一人,尚能控制思维,但阴气的冲撞,始终让我心狠了不少……
这阴气是一个隐患……
上次被柳天牛抽散,却被吴显长给我补足了回来。
我得想一个办法,将这阴气再次散去。
或者,有没有法子彻底让它消散,或者被压制?!
否则的话,我觉得以后会给我带来大麻烦……
八十里地,马车慢,单纯骑马却很快。
临天黑关头,我就回到了九河县。
此时距离我们离开,也不过三天的时间。
我刚进了县城,就顺着马路,朝着丧葬街过去。
等我进了街道,到了纸扎铺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以为我走错了地方……
因为纸扎铺竟然大打大开了铺门,门头还罕见地挂了两个红灯笼,像是有喜事儿一般。
铺子里头,还堆着不少的礼盒。
吁了一声,我让马匹停了下来。
铺子里头还有两个仆人穿着的人,正在清点东西。
我下马之后,那两人刚好扭头看我。
其中一人我认了出来,我在霍家见过,是霍家的仆人。
那人惊喜地喊了句:“李先生?”他匆匆过来迎我。
我皱眉问他们怎么回事儿?怎么会在纸扎铺清点东西,纸人许,还有我二叔刘鬼手呢?
我同样觉得疑惑,因为铺子前头,我也没瞧见羌族给我们的马车。
这就代表何雉也不在这里……
之前我让何雉他们回来九河县,又出了什么变故?!
我思绪极快,而那仆人才立即回答我道:“李先生,您神机妙算,做了一件大事!这些东西,可都是九河县各个掌柜,或者做生意的家族送来的!”
“家主昨天搬了新宅,纸人许先生,刘鬼手先生,还有何雉姑娘和那个捞尸人,如今都被接过去了。”
我眉头皱得更紧,说道:“新宅?霍家主如此大张旗鼓,要仔细汤荃……”
我话还没说完,那仆人就脸就笑开了花,道:“前天下午,汤荃逃了,大致他们觉得九河县太妖异,又有人在算计他,就连他手下的先生都中了招,汤荃带着人马,直接拔营离开。”
“走的时候,还将门匾都拔走了……家主稍微鼓动了一下,全县的人都晓得,对付汤荃的先生是您!这不,这些东西,都是送您的礼!”
那仆人又指了指铺子内,接着才说道:“我领您去新宅。”
这消息,当真是让我愕然。
我还以为,汤荃这件事情,我还需要动一些心思。
没想到,他竟是直接被吓跑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先不去新宅,你跟我去霍家大宅外,汤荃既然走了,得处理一些东西,不能真让他死了。”
那仆人被吓了一跳,问我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说道:“霍家大宅被安了汤府的牌匾,不是拆了牌匾跑了人就能摆脱风水的,他跑多远,都跑不掉屋檐煞。”
那仆人愣住,他低头想了片刻,又抬头不解道:“李先生,您的意思,您要放他一条命?可汤荃无恶不作,他死,是九河县那些遭他欺辱之人做梦都想的事情,您杀他,是替天行道啊!”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了!
.还没等我说话,旁边另一个霍家仆人也走到我近前,他煞有其事地点头。
“李先生您不知道,汤荃不只是和徐先生,刘先生的恩怨,也不只是和霍家的恩怨!他手下那些人听从他的命令,烧杀掳虐不少!县长都不敢管……”
“您对付了它,县民都感激不尽,他要是死了,才解恨!”
我沉默,半晌没开口。
我对付窦家,都不能伤他们性命,要减弱报应。
那尚且还是我和窦家有恩怨。
并且我目的也只是让窦家发现是我,找上我来。
对于这汤荃,我本身目的也只是用屋檐煞削弱他的胆气,等我回来之后才会对付他。
只是没想,他会因此逃走……
两个霍家仆人眼巴巴的看着我,我摇了摇头说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用屋檐煞,只是一个导火索,让他开始遭报应。”
“若是我真的杀了他,那我手头便有一股血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九河县帮我的人,也要有报应。”
“逞一时之快,用风水要他命,只是加快他遭报应的结果。我们没有必要搭进去那么多人。”我这一番解释,让两个霍家仆人听得半懂不懂。
最开始说话那仆人小心翼翼地问我:“李先生,总归不是您放过他,他还是会死?”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放过他,天也不会放。”
说着,我指着头顶的天。
这件事情,便又让我想到了丁家的事情。
当时我太狠,在丁家本身已经开始断后,我还设了凶宅。
此事足够让我教训和警惕了,所以做任何事情,我都在留一线。
即便是面对窦家,我完全可以用窦开业的尸身,葬入一个让窦家家破人亡的风水,我也不敢,更不能那样做。
这期间,那两个仆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又走出铺子,表示他跟我去办事儿,再之后带我去新宅。
我调转了马头,那仆人则是在我前头小跑。
不多时,我们就进了城,到了大宅所在的街道,我分别去两个拐角的地方敲门,让他们拆了屋墙上的木头和铁扦。
又去了街道后面,死门所在之处,让那家人铲平了坟土。
最后我才让那仆人处理了后门,何雉所撒的那些招鬼的粉末。
那仆人小心翼翼地问我,这样一来,是不是霍家也能搬回来这宅子了?
我告诉他,既然已经有了新宅,这旧宅子就可以空置了,否则的话,总会有所冲撞。
他心有余悸点头,不再多说,又带我朝着新宅的方向赶去。
差不多一刻钟后,我们便到了霍家新宅外。
这地方是在九河县西头边缘了,竟然是一座新式的洋房。
大院是高墙,还有一扇大铁门。
院内的洋房很高,窗户也极多,抬眼一看,少说有三丈有余。
下马之后,我们刚进铁门,院内就有人匆匆跑进那洋房内报信。
我一眼也瞧见了院子左侧的马车,以及羌族那两匹骏马!
片刻之后,洋房的大门便被打开,急匆匆走在最前头的,正是何雉!
她跑到我近前,几乎是扑进了我怀中。
在后方,才是二叔,纸人许,霍坤民等人,他们之后还跟着董丰,以及张阿婆。
我身体开始僵硬了片刻,才环抱着何雉的腰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说:“没事了。”
好半晌,何雉才缓过神来,她抬头看我,眼中泪花和惊喜混杂在一起。
众人也到了我近前,霍坤民立刻做了个请的动作,沉声道:“李先生,你平安回来就太好了,快进屋说。”
所有人脸上喜色都不少,霍丰更是松一口气的表情。
我们进了洋房屋内,屋内的装饰,更给我一种新奇感。
头顶就类似于当时洋人医院一样的平顶,挂着不少灯具。
座椅也不再是正常的木椅,而是长条状的布椅子。
总归这屋内整体的布局,都给人一种新鲜感。
霍坤民请我到了一个布椅子前坐下,何雉就坐在我身旁。
其余人也分别落座之后,霍坤民才叹了口气,道:“李先生,你不知晓,城内发生的事情颇多,何姑娘和董丰回来之后,我听了你那边的情况,也和九河县上头的人商议了,准备带一条队伍过去帮你呢!”
“本来今夜就打算出发,没想到,您竟然回来了!”
纸人许也立即问我,怎么我就一个人回来了?还是说,那抬棺匠人手众多,不好对付,乱了我的计划?只能提前离开?
我深吸一口气,摇头说不是这样。
我目光扫过董丰,董丰点点头,说他将槐李村的事情差不多都说了。
我这才和众人说事情的始末。
董丰晓得我娘的事情,没必要再避着他。
很快,我就将所有事情,条理有据的说了一遍。
包括那些抬棺匠围堵我,最后他们伤在王杠的龙杠之下。
以及我打捞了窦开业的尸身,确定了窦开业死的蹊跷,不是自杀,又确定了逼死我娘的是窦家,和请来的风水师。
稍作停顿之后,我又说了窦家那风水师,或许和我生父有仇怨,我算计了窦家,会让窦家自己找上我。
只不过,我并没有将符契的事情说出来。
同样也隐瞒了,我推断李老汉杀了自己儿子的事儿。
众人久久没有言语。
纸人许神色复杂,他却说道:“最可怜的是你娘,这也和李老汉太想让你娘嫁入豪门脱不开干系。”
“李家可怜,他们是咎由自取,唯独可惜你娘……”
我沉默,就连勉强的笑都笑不出来。
纸人许稍作停顿,他又皱眉道:“可阴阳,这件事情,你直接让窦家找上你,你能对付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风水先生手段肯定会越来越深,还有你生父……我怕你不是对手。”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告诉纸人许,说让他放心。
我自然晓得我的斤两。这些我都有安排。
过几天,等我处理完一应事物之后,我就要回到唐镇地相庐。
若非阴阳术大进,我不会走出唐镇半步!
.我话音落罢,众人又是一片安静。
董丰自然是听不太懂,霍坤民则是一知半解。
纸人许便面露唏嘘。
二叔手指敲击在桌面上,身上却复杂许多。
何雉稍微贴近了我一些,握着我的小臂。
忽而,二叔开口道:“我跟你一并去。”
我略有犹疑,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不可。
我此行回地相庐,就要中断和外界一切联系。
所有的事情,都要等我出来之后,再去一件件理顺。
那时候,我才会有足够的本事,不让人拿捏!
虽说我要帮二叔改好他的命数,让他能娶亲生子,但我也担心这段时间再生变故。
他跟着我去,反倒是安全。
思绪落定,我点点头道:“好。”
接着,我看向霍坤民,沉声问询:“霍家主,那女子双琴,是否被救了出来?”
去槐李村之前,霍坤民就说过他还有人手在府宅里,等汤荃再病重,就会将双琴藏起来。
如今汤荃都已经跑了,若是霍坤民失手,恐怕……
霍坤民点了点头,二叔同时开口:“阴阳,这件事情,的确要多感谢霍家主!不过双琴此时不在,本来我们打算今天晚上就出发,要去槐李村帮你,捞尸船上需要添置一些东西,她在打理。等会儿会直接去纸扎铺。”
“我们回去,我介绍她给你认识。”
说到这里的时候,二叔眉头都舒展了不少,露出笑容。
我犹疑片刻,又看向了纸人许,道:“许叔,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一个人留在九河县,你也是孤寂。”我目光尤其落向了纸人许的胳膊。
虽说我没有明言,但我晓得,纸人许肯定明白了我的意思。
结果纸人许却摇了摇头,他笑了笑道:“不去了,纸扎铺呆了一辈子,我这把年纪了,若是死在外面,落叶不归根。”
“可……”我眉头紧皱,便直接说了:“您断臂,纸扎术大打折扣,若是有仇家……”
纸人许沉默不言,只是他目光之中,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复杂伤感。
“阴阳,你不用劝我,这件事情,许叔自有打算。”纸人许再开口,言辞便果断了不少。
二叔拍了拍我肩膀,他让我先别多说了,他回头和纸人许好好“商议”。
此刻纸人许低着头,二叔又给了我一个眼神,似是话里有话。
我便不再多说。
又在霍家留了一会儿,大致霍坤民讲了一下被我交给民兵队的谢安。
谢安的下场颇为凄惨,他之前害人不少,不但被游街,鞭刑,奄奄一息之后,又被救活。
现在他被关押起来,给他害过的人算命,让他好好弥补自己的过错。
若是他再借此机会害人,就会遭到更严厉的刑法!
我倒是没想到那民兵队,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对待谢安。
谢安若是给人改命,对于他害过的那些人来说,的确是还债的一种方式。
个中的报应,那就是谢安自己要承受的业债。
停顿片刻,霍坤民又说了九河县民众的反应。
县民最开始将地相堪舆蒋一泓的弟子,名声上捧到了极高的程度。
他又用了一些手段,放出去了风头,将我的名字传了出去,现在县民茶前饭后,津津乐道的都是我。
语罢,霍坤民目光灼灼,他又说道:“李先生,若是可以的话,九河县一些家族,还有上头的人,都想宴请您,临县的朱家也派来了仆人,他们准备了厚礼,正在送来的路上。”
我沉凝片刻,摇了摇头。
霍坤民一怔,他立即就和我说,这种宴请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我则解释说,本身我不打算传扬那么多,只想要让地相堪舆的名声,还有我师尊的名声更响亮。
现在既然阴差阳错将我的名字也宣扬出去不少,我就得有所注意,不要太过张扬。
纸人许点了点头,道:“没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倒是我们失算了。”
再接着,纸人许又说,这种情况的话,还是不要久留在九河县,尽量快些去唐镇,以免出现其它意外。
万一那汤荃折返回来,弄个两败俱伤,实属吃亏。
我大致思索了一下,说明天就可以出发。
二叔也点头同意。
话音至此,我让二叔他们先回去,我和霍坤民单独聊几句事情。
众人离开之后,屋内就只剩下我和霍坤民两人了。
此时霍坤民还眉头紧皱,眼中懊恼不少。
他对于外人,大家主的气势不减,对于我则是恭敬了太多。
我看得出缘由,告诉他不用介怀,我并不是想说他将我身份泄露出来,才留在这里,而是想求他帮我办件事儿。
霍坤民先愣了一下,紧跟着眼中便有喜色,沉声道:“李先生岂能说求?有什么事情,霍某人必定倾力而为!”
我沉默片刻,才说道:“我要问霍家取一笔钱,这笔钱,我不白拿,或是现在,我给霍家画一幅宅院图,或是之后,帮霍家做一件事情,此外,还需霍家主派人,去一趟槐李村。”
“李老汉的妻子,重病在床,需去洋人的医院治病,还需霍家主上心。”
霍坤民面色顿时郑重不少,他立即道:“李先生,这不过是小事一桩!若非是你,我这霍家都没了,我会备上一笔金银,送到纸扎铺,至于李老汉的事情,我也必定办好!”
我摇头,说一事归一事,他帮我,我得帮他。
霍坤民脸上笑容更多,他郑重说,那就等我从唐镇回来之后。
总归我现在急着离开,他不能耽误我太久,等我回来了,必定也是更厉害的大先生了。
他霍家为我马首是瞻,再请我办一些小事,稳固一下家业即可。
我点点头,说了句多谢。
再之后,我就自己驾马,从霍家新宅离开,回了丧葬街。
到了纸扎铺门口的时候,何雉正在和仆人一起清点物品,这会儿的何雉,喜笑颜开。
我倒是心情松缓了不少。
她催促我先进院,她已经见过双琴姨,现在趁着临走之前,将东西清点了。
我立即进了后院。
院内只有三人,坐在堂屋里的纸人许,院内木桌旁,小杯小杯饮酒的二叔。
以及一个年若二十七八,气质极佳的女子,静坐在二叔身旁。
我的目光留于她的脸上,瞬间,瞳孔就紧缩成了一个小点。
其实对于这双琴,我大致会听二叔的意见。
可我也要看她的相格,若是冲撞了二叔,我大抵会有反对态度……
毕竟刘家只剩下二叔,我必须要让刘家能延续下去血脉。
否则我对不起我爹的养育之恩。
.一眼扫过双琴的脸,我放心了不少,甚至诧异和唏嘘。
她发际之处格外的干净,没有瑕疵,也没有黑子。
我看她的时候,她也发现了我,视线刚好和我对视。
她瞳孔正视,眼中深处却透着女性娇柔。
颧骨不高且平缓,法令纹的位置也很柔顺,没有凸显筋络,嘴唇也是紧闭。
并且她肩膀平整斜下,整个背显得略宽!
她容貌上佳,神色却并没有那么缓和,第一眼让人觉得她有敌意……
不过,这种面相是贞妇之相!
我放心的是她的面相,唏嘘的,也是她的面相。
贞妇面相的女子,宁死不屈!
这乱世之中,最容易丧命的也是她们。
如同汤荃此次抓她,她没有破掉相格,那便是不屈服委身汤荃。
汤荃竟然没有杀她……
我注视她这片刻间,她眼神才开始慌乱。
二叔站起身来,笑着冲我招手道:“来,双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阴阳。”
“阴阳,这是你叔母,柏双琴。”二叔语气认真不少。
我走至近前,微微抱拳,微笑道:“见过双琴叔母。”
柏双琴眼中先是几分慌乱,这才微微侧身行礼。“民女见过李先生。”
她话音中的恭敬更多。
我便尴尬不已,立即扶了扶她,道:“双琴伯母此言,阴阳怕是担不起。”
“我与你叔叔还没成婚,还未过门,李先生自然还是先生,先生救我,又驱走汤荃那军阀,民女这一礼,您当受。”柏双琴话音还透着几分坚韧。
二叔摸了一把光头,苦笑道:“阴阳,她就是这倔强的性格,江湖儿女,倒是无碍。”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绪平缓不少,认真道:“二叔,你也不必担心,的确你们不能现在成婚,我要替你改面相上的命数,等到了唐镇,我着手准备。”
“伯母你也放心,如今你同二叔在一起,断不会再有人欺辱。”我语气郑重。
柏双琴眼中泛红,她轻轻侧身,又行了一礼,这才坐下,给二叔倒了一杯酒。
这样一来,堂屋内的纸人许,就显得颇为孤寂落魄了。
我看了他一眼,二叔又给我使了个眼神,低声道:“你莫担心他,这事儿二叔能聊。”
我点点头。
不过我却对此不报太多信心,纸人许的性格比想象中的坚定得多,尤其是许昌林那档子事之后,他对于很多东西,欲念都变得很薄弱……
因此,我也在分神思索,是不是还要推迟一点时间,改一下纸扎铺的宅元设计,至少画出来设计图再离开。
思虑间,我挪了张凳子坐下,视线则是扫视院内构造。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我大致有了想法,准备晚上开始画图。
我也不知道柏双琴什么时候进得厨房,总归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嗅到浓郁的食物香气,二叔也在喊我去吃东西。
堂屋的桌上摆着几道小菜,还有卤肉,以及用小炉子温了一壶酒。
柏双琴又去将何雉叫进了院内。
何雉落座的时候,面色喜悦颇多,甚至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我诧异了片刻,就知道,肯定是何雉清点的那些“礼”,数目不小。
我低头思绪,开口问道:“清点的怎么样了?”
何雉有几分眉飞色舞,笑容满面道:“九河县的大掌柜,做大生意的家族,送来的都是大黄鱼,少说的有一条,其余的生意人,或多或少,一户近百大钱,还有很多县民百姓,送来的小物件,我让霍家的人拿去估价变卖,数目应该不会少。”
“阴阳,咱有钱了。”何雉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喜悦高兴。
“这钱,交给霍家,让他们买米买粮,分给全县人。”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何雉愣住了,她抬手就摸了摸我的额头。
“阴阳……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是咱们赚来的钱啊,赶走汤荃,县民和那些生意人……”
何雉万分不解。
我温和地握住了何雉的手腕,才说道,我们对付汤荃谢安,起因是仇。
赶走汤荃,抓了谢安,报了仇,让九河县的百姓解脱,其实是顺带。
若因此敛财,那就成了居心不正。
我们需要钱不假,但是得去给人办事,才能收钱,这种民脂民膏,我们不能要。
何雉眼神愕然不少。
二叔更是眉头紧锁,纸人许则是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他若有所思。
很快,何雉便紧咬着下唇,她小声说道:“那能不能稍微留一点点,不需要太多,你把钱都留给李家了,咱们身上就四百块大钱,此行唐镇,你需钻研阴阳术,我们也不能……”
何雉能理解,让我松缓不少,我和她解释了,我答应了给霍家办事点宅,霍坤民会给我们送一笔足够用的钱。
何雉这才重新露出了些许笑容。
不过二叔的眼中,却流露出几分肉痛之色。
“阴阳,这可是真金白银……你二叔我一辈子没赚过那么多钱,就这么散了?”二叔端起来酒杯滋了一口,声音有几分不甘。
“阴阳说得没错,这钱拿了,的确居心不正,阴阳用的也是地相堪舆传人的名号,蒋先生名满天下,他的弟子,怎么可以大肆敛财?”
“这事儿我会盯着霍家,一起做的。”纸人许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柏双琴则是起身,又对我行了一礼。
我立即要搀扶她,她却躲过,轻声说这是她替和她一样的穷苦人和我道谢。
没钱的县民,也送不了多少东西,可大富大贵之家送来的钱物,分给了普通县民,可能就能多养活不少人命。
她逃荒而来,更晓得米粮之重。
二叔却苦笑了一声,他说看我学我爹最精的,不是捞尸的手艺,而是这饿自己肚子,慷他人之慨的本事,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笑了笑,就没多说话了。
一餐饭吃罢了,霍家的人送来了钱和大黄鱼儿。
其数目着实让我心惊!何雉又高兴了不少,喜笑颜开。
再之后,一夜休息。
第二日清晨起床,我正准备画设计图。
结果屋门却被敲响。
我去开了门,二叔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皱眉道:“阴阳,你还拖着不出发?不是说好了今天早上走么?”
我立即就和二叔解释了,说我要耽误半天改纸扎铺的宅子,以及交代霍家的事情。
二叔眉毛一挑,说道:“不用画了,那老顽固已经上车了,他一起去唐镇。”
我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皱眉道:“许叔答应?二叔,你怎么劝他的?”
二叔淬了一口,低声说了个操字,才道:“甭管他答不答应,小娘子上了轿子,就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我给他下了蒙汗药,又捆了五花大绑!”
“马车挺大,也不怕他挣扎蹦跶,我用的可是青麻绳,他还能跑了不成?”
【作者有话说】
有一章定时错误,十点钟更新了,但是是今儿个的。
.二叔这番话,着实让我愣在了原地。
他手段虽然不怎么“光彩”,但的确是个便捷的好办法。
这样一来,也由不得纸人许拒绝了。
我脸上也有了笑容。
从院子出去,马车停在了路中央,霍坤民也在一旁,何雉正在同他说话。
柏双琴则是将一些细碎的物件搬上马车,二叔过去给她帮忙。
我走至了霍坤民近前。
霍坤民双手抱拳,恭敬和我行了一礼:“李先生,此番霍某不能远送,愿你早日回到九河县。”
我同样回了一礼。
简单又同霍坤民说了几句话,让他派人平时帮忙照看一下纸扎铺。
再接着,我便没多留,示意何雉上车。
我最后上车的时候,探头看了一眼车厢里面。
果然,我瞧见了角落处的纸人许,此时他还没清醒过来,不过却被绑得严严实实。
而在纸人许身后,则是还裹着一个草席,何雉小声告诉我,苗光阳的尸身裹在其中。
我心头微叹,沉思之后,我决定先带着他尸身去唐镇,毕竟他和师尊有旧,若是再去苗家村,时间耽误太久,我也怕横生枝节。
驾马赶车,我们径直离开了九河县,朝着唐镇的方向赶去。
赶路一会儿之后,我就和何雉交换了一下,她赶车,我进车厢休息。
刚好那时纸人许醒了过来,他神色阴沉,直愣愣地瞪着二叔许久,却一言不发。
反倒是二叔,砸吧砸吧了嘴,摸了摸纸人许的下巴,说他就喜欢治倔脾气。
我苦笑难言,纸人许显然被气得不轻,脸都发青了!
最后纸人许才说了句,放开他。
我其实觉得已经出来了,可以松开纸人许了。
结果二叔却拦着我,他表示纸人许的性格他了解,现在放了,他肯定大打出手。
虽说纸人许断了条胳膊,但是纸扎匠的手段,他还是不敌,加上我和何雉也很难对付。
绑都绑了,一不做二不休,等到了唐镇再松开!
二叔性子也执拗,我又苦笑了一句,眼中对纸人许有所歉意。
不过,我们也真没有绑住纸人许那么久,而是在当天晚上,进了一个驿站休息的时候将他松开了。
纸人许倒是没离开,他只是神色身形都萧瑟了不少。
二叔多喝了几杯,又絮叨了纸人许几句,便沉沉睡去。
我多看了纸人许一会儿,却觉得,我或许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我觉得唏嘘难言……
休息到第二日继续赶路,其中便有个插曲,老鸡从竹篓里钻出来,到了车顶上。
一直赶路,它就一直呆在车顶。
路途中,柏双琴也时而会奏琴,听了之后倒是心神宁静不少。
正常约莫二十天的路程,在羌族的大马疾驰下,我们只用了七天时间,便到了唐镇。
进镇的时候,还有不少镇民来看我们。
大多是看个马匹的新奇,以及对我们的疑惑。
我倒是不意外,此前两次我来唐镇,几乎都在地相庐里,以及去了苟家,都没有在唐镇露面几次。
认识我的镇民,少之又少。
一直到了唐镇末端,地相庐外的时候,马车才停下。
下车之后,我怔怔看着地相庐的院门,以及牌匾上那几个字。
心绪一瞬间便复杂不少,还有抑制不住的哀伤。
何雉在我身旁,眼眶微红。
纸人许神色唏嘘复杂,至于二叔,他则是要谨慎小心很多,总归没那么粗犷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说话,上前推开院门。
进去之后,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张宽厚的长桌,深黑色的布将其罩住,长桌两头边缘翘起。
两侧的朱红色木质灯台上,放置着八边形的灯笼。
即便是白天,还是燃烧着幽幽烛火,灯笼被映射的通透。
桌案中央的暗铜色香炉,燃香烧了一半,袅袅白烟缠绕在半空中。
香炉旁侧的白烛台,蜡油外溢不少,凝固在了灵堂上。
青铜净瓶中的水却稍微少了一些。
灵堂后方的巨大棺木,在斜阳的映射下,木纹的金色比之前重了更多。
棺木顶端的灵位,依旧空空荡荡。
“阴阳,这灵位无字……是什么讲究?”二叔低声问了我一句。
我没有回答,走至灵堂之前,砰的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先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我才垂头,一直跪在灵堂面前。
何雉也过来跪下,她则是作揖磕头,行了晚辈礼。
接着何雉轻声侧头,道:“二叔,许叔,我先安顿你们进客房休息,地相庐中的事情,蒋先生自有安排,让阴阳单独待一会儿吧。”
二叔不再多问,纸人许也听何雉安顿,跟着她往客房方向离开。
我跪了许久许久,从斜阳,一直跪到暮色临近,又一直到夜幕降临。
我似乎觉得,棺木的方向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抬起头,我怔怔地看着棺木,只不过我什么都没瞧见。
我再一次低下头,低声道:“师尊,蒋兄,我见过了。”
“他已经成家,有了妻女,只不过我们两人之间,或许有了一些间隙,不过,他应该分辨了那是误会,徒儿有错,没能将所有的事情,告诉蒋兄。”
“郭先生,被害了,我知道凶手或许是谁,拿着他的一条胳膊,却至今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害死郭先生。柳道长都不能在郭先生面前占到上风……那人还让我有了短命相……”
“徒儿遇到了很多事情,这条路,的确不好走。”
“当日徒儿也没敢告诉您,我不能送走何雉……”
“这因果之说,以及何鬼婆的话,我都做不到。”说着,我又磕了头。
再抬头的时候,手顺着就放到了自己的脑后,摸到了巨鳌骨位置。
“巨鳌骨,被郭先生毁了……”
“徒儿明白了,有时候一步错,便步步皆错。”
“徒儿不想要您太过失望,此行回到地相庐,要将地相堪舆一脉所有先生的手札通读,要将宅经完全习透,若非有足够的手段,便不再离开唐镇。”
“命,徒儿只能自己去改。”
“我会尽快,带蒋兄回来……”
我刚说完,忽而,院子里起了风。
这风很大,只不过并没有将灵堂上面的香烛吹灭,反倒是让其燃烧得更旺!
香烛,快燃烧到尽头了。
在此时,我后方的位置,却传来了一阵牛哞声……
.这牛哞声格外的熟悉厚重,不正是大黄牛,老黄的声音吗?!
此前柳天牛离开的时候就留下来了老黄,让其顺道看守地相庐。
我也安排了苟律,时而在地相庐内清扫,并且按时上香点蜡。
所以今天来时,有香烛,我不疑惑。
老黄没在,我也不疑惑,它应该是被苟律带了出去。
我打算的是跪拜完了之后,要去找苟律!
我站起身来,立即转过头。
院门被顶开,老黄打着响鼻踢踏地走了进来,它硕大的牛头还回头望了一眼,通过院门,我发现它看的竟然是外头的那两匹羌族的马。
至于在老黄身后,跟着的的确是苟律,苟律穿着一身素衣,手头还提了个竹屉子。
苟律此时神色则是惊喜满面!
“小李先生!”他兴奋地喊了一句!
老黄又哞了一声,走到了我近前,圆溜溜的牛眼看了我一会儿。
它尾巴扇了扇,才走到了院子一角蜷缩躺下,牛头也放在了地上,只是尾巴在背上甩动。
至于苟律,他来到了我近前,深深地对我鞠了一躬行礼。
“小李先生,此番竟是有多半年没见了,小李先生多了几分风霜。”苟律极为恭敬,语气也有唏嘘。
我微微抱拳,低声道:“这些时日,多谢。”
“小李先生这是哪里话,这是苟律的机缘,也是应该做的事情。”苟律头又低了几分,他神色更恭敬了。
当然,这恭敬便是对于灵堂!
他立即又道:“香烛快灭了,我每天这个时间来更换,小李先生您先稍等。”
我接过来苟律手中的竹屉子,道:“我回来了,自然这些事情,应该由我这个弟子做,你在旁稍等我,苟悬的一些消息,我会告诉你。”
苟律愣了一下,眼中顿生惊喜。他也不多言,让到了一旁。
我更换香支白烛的时候,纸人许,二叔,还有何雉,都到了另一侧的屋檐下,看着我们这边,也没过来打断。
所有东西更换好了,又清扫了一遍香灰蜡油,保持了桌上的整洁。
我又去接了一点儿清水,灌注进稍微浅了一些的青铜净瓶。
做完了之后,我便没在灵堂前站着了,示意苟律跟我进堂屋。
到了堂屋里,我放下来了长木匣,取出了定罗盘的方盘,圆盘,地支笔,天干砚,以及刻刀。
我并没有坐在师尊的位置,而是坐在了下方。
我示意苟律坐下,他却不坐,双手束在身前,微微弓腰。
吁了口气,我才将苟悬如今的近况,以及他和蒋盘之间的关系同苟律说了一遍。
苟律听完了之后,神色略有激动,眼中也都是喜色。
他重重点头道:“老大没事儿,也有更好的前程!我也好和其他兄弟有个交代了!”
再接着,苟律试探性的问道:“小李先生,那苟家……”
我摇摇头,平静道:“师尊说过,缘分已尽。”
苟律面露苦涩。
这期间,二叔,纸人许,何雉,还有柏双琴也到了堂屋外面。
苟律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那小李先生,我便先告退,若是你有任何事情需要我,派人来苟家通知我即可。此外,那大黄牛有个习惯,它清晨时候会离开,去镇外的草场待着,有时候会下水,一般快入夜它回来,我每次就到了时辰去找它,跟它一并返回。”
我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苟律告退离去。
二叔和纸人许,则是显得略有几分不自在。
我也发现何雉和柏双琴这会儿不见了,不过厨房那边的位置,倒是传来了火光。
“二叔,许叔,你们不用拘束了,入座吧。”我吐了口浊气,示意他们也坐下。
两人坐下之后,二叔先开了口,道:“阴阳,我和你许叔合计了一下,唐镇来归来了,这没问题,不过我们肯定是不能久住在地相庐的。”
“这地方是蒋先生的,何雉住在这里,以前蒋先生便同意。你许叔却不能进这门,现今进来了,实属不妥。”
“况且蒋先生灵堂仍旧在,我和你双琴姨的事儿,更是荒唐和不敬……”
我面色不变,才告诉二叔,让他不用担心,今天先住一晚上,这事儿我早就想过了。
等明天,我就会和何雉去给他在镇上选一个住处,再买一块合适的地皮建宅。
想要更改他的命数,需要一个风水宅,同样面相上也需要改变,这得给我一些时间。
二叔和纸人许面面相觑,纸人许才开了口:“临时找个住所不难,便不过夜了,等会儿吃过饭食,我们便出去找住处。”
“阴阳,规矩是规矩,不能变。”
纸人许和二叔坚持,我便不能再多说。
没过多久,何雉和柏双琴两人从厨房端出来不少吃食,大部分还是路上的干粮,以及有咸肉,腊肉一类的便于储存的菜。
我们吃罢了东西,何雉同柏双琴去收拾。
二叔和纸人许便要去找住所。
我怕他们两个陌生人会引来一些麻烦,便表示要一起去。
结果纸人许告诉我,当时他跟我来唐镇,我在地相庐待着吗,他只能在外面守着。
恐怕他对唐镇比我还熟,他让我好好打扫地相庐,然后早些休息。
言尽于此,我也没有强行跟上了。
他们两人离开,也就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二叔便回来带上了柏双琴,他临走前,和我说了大概的住址,便赶着马车离开。
地相庐内只剩下了我和何雉两人。
我示意何雉也去休息,自打我们离开村子,已经小一年的时间。总算能松缓一下精神了,地相庐中不会有危险。
何雉乖巧地点头,没多说别的,回了她之前的房间。
我则是坐在木桌前许久许久。
最后我将地相堪舆的传承物品,全部按照当初师尊的摆放方式放好之后,才起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前,我停顿了片刻,转过身,走向了旁侧的另外一道门。
推门而入,入目的便是三面墙上的木架。
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着不同模样的头颅!
.我跨过门槛,走到了屋子中央。
当初在这屋子里学摸骨的一幕,逐渐从脑海深处被回忆起来。
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我甚至能清晰想清楚,这一百三十多颗头颅,每一颗大致的位置,以及它们大致的骨相!
我走至北墙之前,顺着木架第七个中央的格子,这里放着一颗凶尸头颅。
此头双目紧闭,头顶光滑无发,头顶有几个烫伤的疤痕。
他的皮血中泛青,眉骨极长,眉毛也长出来很多。
我伸手摸到它后脑勺,如同我记忆中的一样,他的巨鳌骨高耸,宛若一颗凸起的小鸡蛋一般。
将它的头颅捧了起来,我翻转过来,看着它后脑勺。
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呼吸从平静变得急促。
然后我沉默,将其放回了原地。
又扫了一圈屋内,我撇开了心头的那点儿念想,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回到我住的房间,躺在床上,我才堪堪将杂念驱散。
我其实升起了寻觅一个相仿的巨鳌骨,再补骨的念头。
可那样一来,我还是得找蒋盘,并且这些凶尸都是带着怨气的,我用不了。
或许用了,对于我本身阴气还会更加重。
师尊的法子已经被毁了,我只能耐下性子,先将地相堪舆的阴阳术钻研精通……然后自己再寻觅办法。
闭上眼,我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开始倒是很平稳。
只不过等我睡得深了,我就觉得怪异,好似耳边能听到噼噼啪啪的声响,似是有人在拨动算珠。
迷迷糊糊的我睁开了眼睛,那噼啪声又消失不见了……
我侧身起来,从窗户往外看了看,刚好能瞧见堂屋,其中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老鸡在院内转悠,老黄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地相庐不比其他地方,这里处处是镇物,饶是那一百多颗凶尸头颅都不会撞祟,还有老黄在,不可能进来什么脏东西。
我师尊,他也不可能会化煞……
困顿之下,我又闭眼睡了过去。
再等我醒来的时候,是阳光照射进屋内,刺的眼皮发烫。
我起身缓了一会儿,思绪清晰了,这才下了床。
进院子之后,我才瞧见何雉在院内打扫,她抬头见了我,却匆匆朝着我走来。
何雉的面容上,有几分不安之色。
“怎么了?”我沉声开口问询。
“桌脚……断了,我没敢去碰,你去看看。”何雉微咬着下唇,视线看向堂屋内。
我愣了一下,猛地扭头看看过去。
果然屋内的木桌,桌脚断了,整个桌子倾斜到一旁。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
上一次木桌断过,那时候是我用第一卦给柳化烟拨乱反正,结果没拨回来,算盘直接落了地,成了乱卦!
之后何雉修补了木桌,可这一次又断了,是什么原因?
快步走进堂屋内,木桌倾斜,只不过桌上的东西却没掉下来,只是滑落出来不少,全部被金算盘和长木匣给挡住了……
我正想将桌子扶正,鬼使神差地看着金算盘,却发现其上竟然形成了一副卦象?!
而定罗盘的指针在转动,不过形成的却是兑针,此针为福神护法!
我骤然回头,看着院内的棺材,心头更是颤抖激动了起来。
我将金算盘小心翼翼地捧起,没有动到其上的卦象,更是将其算珠的排列记死了,然后才快步走到了灵堂前面。
将金算盘放在了灵堂上,我恭敬无比的跪下,磕了头,才喃喃道:“师尊,您在天之灵,给我提示?”
结果旁侧却传来了一声牛哞,我才发现,老黄并没有如同苟律所说的那样离开院子。
余光也能瞧见老黄的尾巴在煽动。它尾端的皮毛上,却有不少的木茬。
我又愣了一下,再扭头看灵位。
心中却有几分茫然,老黄的尾巴抽了一下木桌,将其桌腿弄断的?
卦象,是巧合?
我眉头紧皱,望着金算盘,此时我才发现,这个卦象我只知道成了卦,但其中太复杂,我看不明白……
我呼吸粗重,过了许久,才下了一个判断。
这世上的事情,不应该用巧合来做决断,而是命数自有天定。
更何况这是在地相庐之中?!
我没有再去动金算盘,而是打定了注意,我要尽快多研读骨相,加深阴阳术的同时,解开这一卦!
站起身来,我思绪才稍稍平缓。
何雉到我身旁,小声问我怎么样了?
我沉凝片刻,和她说了无碍,接着又说我们去找许叔和二叔,将宅院点了,事情一件件的办。
何雉立即点头,她微咬着下唇,似乎欲言又止。
我正想问何雉要说什么,结果院门处却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还有一个恭敬的喊话声:“唐镇镇长,唐松求见小李先生。”
我眉头微皱,迈步朝着院门前走去。
打开门之后,院外站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他穿着朱红色的袍子,叠起了好几层。
耳朵挂着饰品,脖子上也挂着一些珠子,短寸的头发上满是灰尘。
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普通的镇民,他们眼神略有惶然,小心的看着我。
我先抱了抱拳,结果那几个镇民赶紧躲到了旁侧,至于唐松,他更是立即伸手挡住我。
唐松略有紧张,小声道:“您就是蒋先生的徒弟?小李先生,李阴阳?”
我大致明白他们不受礼的原因,我师尊这些年在唐镇做的事情不少,早已经被这些人奉若神明……
我郑重点了点头,也略有疑惑,道:“镇长带人来地相庐,是有何事?”
唐松得了我确切回答,他眼中顿时有了喜色,才道:“此前我来过地相庐已经数次了,全镇人也都悼念蒋先生多时,只不过那苟家的苟律,说小李先生您遵循蒋先生遗嘱,外出历练,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这段时间,镇上出了不少事情,还有一件事,极为难办,若是小李先生您不回来,我恐怕都得去外面找先生了。”
我面色顿时一凛,沉声道:“你说,什么难办事儿。”
唐松黝黑的脸上闪过几分苍白,才道:“蒋先生有个习惯,要在屋子外等孕妇生产,尤其是病妇,或是胎位不正,或是有其他风险,蒋先生更慎重。”
“一个月前有个孕妇分娩,结果难产,孩子没生出来!稳婆说成了死胎,这都足足一个月了,那孕妇垂死边缘挣扎,还变得很怪异……”
“她家里,昨夜还有人上吊了……”
我眉头紧锁,何雉脸色一变,道:“现在死胎还在孕妇肚子里?”
.唐松连连点头,道:“稳婆没办法,弄不出来啊,现在那孕妇也不让人碰。”
“赵昙,你过来和小李先生说个清楚!”紧接着,唐松对身后一个镇民招了招手。
那人走至我身前,他瘦瘦高高,脸色病态无血。
唐松说这人叫赵昙,就是那家人的邻居,今天那家人在办丧事,所以他也没去知会,只是带着其余人来找我。
我点头,让赵昙和我说一些他知道的事情。
赵昙明显心有余悸,他小声道:“一到夜里,胡家嫂子就坐在院子里,靠着墙唱曲儿,她家就在我隔壁,就别提声音多瘆人了。”
“我爬上墙头去看了看,您猜怎么着?”
“胡家嫂子,竟然穿着死人的黑衣裳,她还啃蜡呢!”
“她瞅了我一眼,我就发了三天高烧,差点儿就死了……”
话音至此,赵昙的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眼睛也瞪得极大。
“昨天夜里,我就听胡家嫂嫂,骂她婆婆,说她长舌妇,不是人,总归就是把历年的怨气都发泄出去了,今儿早上起来,她婆婆就吊死在屋檐上了……”
赵昙语罢,我感觉他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他眼睛里头血丝更多……神色也是惶恐不安。
何雉拉了拉我的手,给了我一个警惕的眼神。
其余的镇民神色也都是面色不安慌张。
唐松和我解释,这些人都是胡家稍远一些的邻居。
胡家一些响动都能听到,他们最近家里也出现怪事,倒霉。
我先给了何雉镇定的眼神,这才说道:“照你们刚才所说这种情况,活人带死胎,院中必然生怨气,那也是凶宅。靠着凶宅,自然会影响气运。”
“我去处理了胡家孕妇的事情,再看看风水是不是受到了影响。”唐松顿时面露喜色,其余人松了一大口气,赵昙更是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和何雉跟着他们一行人到了镇内。
大致在镇中央的时候,绕了几次路,最后来到了一条僻静的街道。
这里的街道整体狭窄,超过三米宽阔,并行两三个人都会显得紧凑。
我注意了整体的风水布局,发现其走势很好,更没有小径之中容易出现的门冲煞,或是屋檐煞,以及穿心煞一类。
不过这也实属正常了,师尊久居唐镇,又怎么可能让唐镇有风水方面的问题?
很快,我们就到了这街道靠后的半条街。
入目能看见一间院子门口挂着白绫,白灯笼。
院门狭窄,只有一米多宽,其内传出香烛纸钱焚烧呛鼻味道。
耳边能听见哽咽悲怆的哭声。
前面带路的赵昙停了下来,不敢往前,唐松和其余人也面露惧怕。
我同何雉直接走过了院门,只有唐松一个人敢跟着我们进院内。
紧凑的院子中,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前头摆了灵堂,有香烛纸钱。
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正跪在棺材前头,一边烧纸一边低声啜泣。
我四扫院内,进门是南面,东西和北面分别是住房和堂屋。
西面的屋子,给了我一种淡淡的压抑感。
下意识的,我手顺着腰间摸去,结果兜里面空空荡荡。
我这才反应过来,定罗盘被我放在桌上,现在无法用奇针八法判断。
何雉目光也看着西面的屋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了一个铃铛,手稍微顺着那边探了探。
叮铃的轻响传来,铃铛正在轻微地晃动着。
“好重的阴气。”何雉扭头,眼神也透着警惕。
我示意让她稍安勿躁。
此时,唐松走到了那年轻男人的身旁,低声道:“胡光,我把小李先生请来了,你莫哭,今天就能了了祸事。”
胡光这才止住了哭声回过头来,看着他脸的瞬间,我眼皮微跳。
此人阴鸷宫极小,几乎是干瘪凹陷下去。
其驿马骨的位置也是坠落一般,眼皮耷拉了下来,显得极度没有精神。
阴鸷宫是子女宫,干瘪凹陷了,就代表绝子女缘!
这并不是薄弱,而是一个绝字!
那就代表他是不可能有儿女的,老婆绝不可能怀孕!
驿马骨的坠落,代表家运健康完全破败,亲人会亡故丧命!
棺材里是他妻子的婆婆,也就是他母亲。
死了这一个人是不够的,他如今驿马骨的模样,分明是全家都丧命了,只剩下他一人……
我直勾勾盯着胡光的脸,他神色更为惶然,甚至双腿都在微微打颤。
就像是他要闪躲我的眼神,又躲不开一样。
我思绪完全镇定了下来,眼神便复杂无比。
“你老婆在那个房间对吧。”我指了指西面的屋子。
胡光仓皇点头,他嘴唇嗡动了一下,却砰的一声跪到我的面前。
他再看我的眼神就格外哀求,颤声道:“救救她,我就这一个老婆了。”
“唐镇长,带他到院门口去。”我吐了口浊气,下了令。
唐松立即搀扶胡光,到了院门口。
我朝着西面的房间走去,到了门口之后,我才感觉到那股冷意愈发的强烈。
似是有无数只手在扒拉着我的皮肉,想要钻进去一般……
何雉跟着我,忽然间她手头的铃铛,直接朝着地上坠落了下去。
铃铛上头的红绳,竟然直接就断掉了……
“不对劲,大白天啊……只有极为凶恶的尸鬼,夜里才会崩断镇魂铃……”何雉面露不安之色。
“凶宅,亡人之所,房间遮光,怨气阴气厚重,即便是白天,也会很凶。”
我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而且这孕妇……恐怕已经……”
我并没有说完那句话,直接一把推开了屋门。
屋内逼仄阴暗,鼻翼间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
右边的床上,躺坐着一个女人。
她肚子高高隆起,头微微垂着,侧边的脸上,竟然都有淡淡的斑痕。
何雉捂着鼻子,发出呕的一声。
她更不安地盯着地面,茫然道:“阴阳,这是什么东西……”
我眼皮也微跳,地面上有不少斑驳的液体,还有脚印。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我其实第一次看见……
说着,我就进了屋,走到了床边。
何雉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那孕妇却一动不动。
.她垂着的脑袋就像是僵硬了一样。
何雉皱眉,她伸手要去拍孕妇的肩膀。
“不要动她,已经死了。”我低声说了句。
何雉脸色又是一变,她目光落在了孕妇的脸颊斑痕上,面色变化了数次。
“活尸?”何雉不安地呢喃。
我嗯了一声,道:“不过这其中有些古怪,她开始腐烂了,并没有化煞。”
扭头我便能瞧见屋外的棺材。
活尸有数种区别,最基本的活尸,死后一口执念横在胸口,死不咽气。
而仇恨让活尸化煞,白煞,黑煞,血煞,青尸煞。
苗光阳近乎是活尸血煞,我娘是活青尸煞,随着时间越久,那口气越难咽,其怨更深。
没有化煞的活尸,只能凭借怨气保证身体完整,可时间越长,也会逐渐腐烂。
最开始活尸不会知晓自己已经丧命,直到一点点看着身体溃烂,那种恐惧才会让它们清醒,最后成为破尸。
即便是简单的活尸,成了破尸的鬼祟后,也极难对付。
胡光老婆的问题,就在于没有化煞!
照着赵昙的话来说,胡光老婆害死了自己的婆婆,也就是胡光的母亲……
害人的死人,是必定化煞的!
胡光老婆没害人,那胡光的母亲又是因何而死?
我本以为被唐松找来,只是处理一件小事,却没想到其中却有如此深的蹊跷。
何雉同样面露思索,她小心地说道:“害人的另有其人,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让她接阴安息?减少麻烦?”
我摇头告诉何雉,恐怕没那么容易,接阴要生父取名供奉。
何雉立即就小声道:“胡光不就在外面吗,让他取名字……”
我打断何雉,告诉了她胡光的面相。
何雉面色愕然,再看胡光老婆,眉心蹙起。
她眼中的同情顿时都少了不少,反倒是一种说不出的神色,总归格外复杂。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到了院内,何雉出来之后,我示意她顺带关上了屋门。
我朝着院门走去,镇长唐松眼中格外期待。
胡光眼中也是紧张,他不安道:“小李先生,我老婆,没事儿吧?”
“最近她总说不舒服,白天总是昏睡……”
“稳婆没办法把死胎取出来,您肯定有办法……”胡光眼中祈求更多。
我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胡光愣住了,他茫然道:“李先生……您也帮不……”
我摇了摇头,纵使难以开口,还是如实告诉了胡光,他老婆已然死了多时。
胡光浑身一僵,他呆呆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唐松也是愕然惊疑的表情。
我正要解释,结果胡光却猛地一把抬手,狠狠抓住我的脖子衣服!
砰的一下,将我推到了旁边的院墙上!
他眼珠子瞪地溜圆,声音都嘶哑了,骂道:“你放屁!”
唐松眉头一皱,低声训斥:“胡光,不得对小李先生无礼!”
“什么小李先生,他不学无术!神棍,骗子!”胡光额头上青筋鼓起,他急得眼睛都充血了。
“我老婆好端端的,能喘气,能说话,就是她命不好,娃子没生下来,留在肚子里折磨人。”
“现在她人眼看着快不行了,他救不了人便救不了人,还说我老婆死了?!”胡光越来越激动,他压着我肩膀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何雉抬手就要去抓胡光的胳膊。
我给了何雉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动胡光。
唐松同样面露不安之色,他看看我又看看胡光,迟疑道:“小李先生,你看,是不是弄错了?会不会是胡家媳妇肚子里的那个死胎,闹出来了什么幺蛾子?”
我也并没有理会唐松,依旧深深地看着胡光,才说道:“我理解你的痛苦绝望,你老婆难产出事,你母亲丧命,家中应该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吧?”
“我本事远远比不上师尊,可我也绝非不学无术之辈,否则师尊不会收我。”
“除却了先生的本事,我还是个接阴婆,处理的便是丧命孕妇,以及死在腹中的阴胎。”
“你年纪尚轻,还有机会处理一应事物之后重新开始。”
“可若是你真的想不通,执迷不悟,恐怕你胡家便要绝后。”
“阴鸷宫干瘪,代表你老婆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至少现在看来,你绝子女缘。”
“你母亲虽说有人说是被你老婆骂死,但实则,她死因还有蹊跷。”我越说,胡光的眼珠瞪得越大,他神色越发的激动。
下一刻他却忽然蔫儿了。
他垂头下来,松开了手,低声说了个滚字。
并且他的语气中还透着十足的厌恶。
“走,何雉。”我深吸了一口气,也示意唐松跟我离开。
我们出院子之后,胡光啪的一声,直接关上了院门。
院内还传出胡光难听的声音:“求你来帮忙的,不是让你来落井下石,我娘承受不住打击,吊死了,我老婆命在旦夕,你却如此冷漠,还说那些人的风凉话,你还当什么先生。”
“蒋先生怎么会收了你这样的弟子。”
何雉猛地回过头,眼中尽是气愤。
我拦住了她,她狠狠地跺了跺脚,急道:“他说蒋先生……他……”
院外其余人面面相觑,唐松神色不安,明显没有刚才坚定。
“唐镇长,我要麻烦你一件事情,这事儿至关重要。”
唐松拱了拱手,道:“小李先生但说无妨。”
“今晚开始,入夜之后,街道上就不能让人出来。”
唐松面露苦笑,道:“本身夜里还敢出街的人已经很少……而且小李先生你那样一说……胡光老婆死了,那不就是活闹鬼吗,谁还敢再出门?”
“嗯。你们各自回家吧。”我再次说道。
唐松脸色变了变,他不安道:“小李先生,你不管这件事儿了?”
其余的镇民同样神色慌张不安。
我摇头说我不是不管,只是胡光无法接受现实。
我只能用别的方式来处理,至于我要怎么处理,就不方便现在说了。
停顿片刻,我告诉唐松,胡光老婆和人私通,这是必定的,而且胡光母亲也是被人害死。
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否则的话,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
.唐松小心翼翼的询问,说会有什么麻烦?
我平静说道,胡光老婆如今成了活尸,身体开始腐烂。
如果不能将她腹中的阴胎接出来,送她安葬,那她彻底腐烂之后就会形成破尸,破尸便会成鬼祟,撞祟害人!
胡光母亲死因不明,又死在凶宅中,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多半会诈尸化煞,一个凶宅两个凶尸,影响的是整个唐镇的人!
我话音落下,唐松腿一软,险些没摔倒。
其余那几个镇民更是面面相觑,眼中更透着恐惧。
赵昙却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李先生,你真没弄错吗……要知道,胡光他老婆,是镇上出了名的贤惠,虽然我被她吓过,但她咋可能和人私通……”
“我看,她死了不假,也是她怨气重,害死了她婆婆。”
“要不,我们把胡光扣了,你直接处理他老婆……这样一来,也能教咱们镇上的人放心……”
显然,别人也没主心骨,有人煞有其事的点头,说赵昙说的对。
我直接摇了摇头,说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接着,我便又叮嘱唐松,按照我所说的去知会下去,晚上我自会来处理。
语罢我就直接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身后那些镇民并没有跟上来了。
走出这条窄小的街道,回到了主路上。
何雉小声说道:“他们不相信我,会动摇蒋先生的声望的……阴阳,你……”
“胡光接受不了事实,我们没拿出证据,你看别的镇民也认为胡光老婆忠贞。我们越说,反倒是越让人不相信,我们今天接近过胡光老婆,生气也会冲撞她。到了夜里她不会那么安宁的。况且赵昙也说了,她闹祟不止一次了,否则不会被镇民认为她害了婆婆。”
我稍作停顿一下,继续道:“她今晚必定会更凶,有人会倒霉的。”
何雉喃喃道:“谁倒霉?该不是胡光吧?万一她杀了胡光……”
“她如今的凶气,只会让她去找使她成为活尸的人,她是难产而死,自然要去找她私通的姘头。”
“我们等着便好。”我解释得清清楚楚。
何雉恍然大悟,她咬着下唇,说:“那人当真品性恶劣。”
我神色复杂,轻叹道:“乱世不易,还不知晓缘由,难以判断。”
何雉却眼中不解,不过她并没有再多说话了。
不多时,我们就绕回了镇上的主路。
并没有回地相庐,二叔和我说了大概的地址,我带着何雉,去寻二叔和纸人许。
我们到了地址的接到,这里路面就大了不少,第二个院门就是二叔住下的院落。
院前的台阶上还摆了木板,将台阶弄成了一个斜坡。
我敲了院门,来开门的是柏双琴。
她眼中露出惊喜,将我们让了进去,还轻声说早上二叔去找了我们,发现地相庐里面没人,还寻摸我们去什么地方了呢。
何雉和柏双琴简单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柏双琴明显被吓得不轻。
我四扫之下,瞧见了院内的马车,以及屋檐下一口薄棺。
二叔在堂屋坐着,时不时滋一口酒,显得心情悠哉不少。
至于纸人许,我则是没看见他,不过一个房门口却挂着两个纸扎。
那必定是纸人许的房间,不过我却面露不解,为什么他要在屋门前挂纸扎?
走进了堂屋,二叔也和我招招手,喊我坐下。
“许叔怎么给屋门挂纸扎?”我还是疑惑地问了句。
二叔却不屑地努了努嘴,道:“他怕再被我绑一次,要不是他太倔,我还没兴趣绑他呢,真把自己当成大姑娘了。”
何雉和柏双琴在后面进屋,她直接捂着嘴巴,扑哧笑出来了声。
我则是尴尬地摸了摸头,看来二叔的这行为,还是给纸人许造成了阴影……
“不过阴阳你放心吧,我会慢慢说道老许的,也不开纸扎铺了,没必要白天睡觉,晚上行动,好端端当个正常人,指不定他还能枯木逢春,找个老伴儿,万一还能续一点香火,那岂不是大好事?”
“这……”我欲言又止。
不只是想到了许昌林,更心头轻叹,纸人许恐怕没有找伴儿的兴趣,他这把年纪,六七十岁开外,也不太可能再有别的子嗣。
“二叔,先让许叔平静一段时间,你不要和他说别的了,我现在要替你摸骨。”我沉声开口。
二叔晃了晃脑袋,他点头后直接闭上了眼睛,就说了个来字。
我定了定神,走至二叔跟前,双手便按压在了二叔的头脸上。
我大拇指摁着二叔下颚骨,食指和中指压着二叔太阳穴之上,便开始一寸一寸地朝着脑后摸骨!
摸骨的力道,自然不轻。
二叔额头上开始疼得冒汗,还闷哼出来了声音。
当我摸骨结束之后,二叔的浑身都是汗水,额头上的青筋更是鼓动不止。
我略微松了口气,二叔的骨相,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
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捞尸人太多接近死尸,阴气太重,以至于面相上问题更多,刑克妻儿子嗣。
二叔的阴鸷宫,其实也是凹陷下去的。
我垂眼看着二叔,二叔便小心紧张了不少。
在我思索之时,二叔忽然说了句:”阴阳,你眼皮能不能抬一抬,我感觉你这眼神,就像是村里的老大夫,看人没治了的眼神……”
“二叔,没那么惨吧?”
我哑然失笑,摇头道:“二叔,你别怕,我晓得你很喜欢双琴姨。有我在,咱们刘家的香火,是必定要传下去的。”
我又沉思了片刻,告诉二叔,说他阴鸷宫凹陷,我要用银针将其挑起,甚至可能刺入一截针头。
并且他人中杂乱,我要刺入两截针头,将其绷直。
那这样一来,就能改变面相!
二叔呼吸顿时急促了不少,他当即点头,又说了个成,让我一不做二不休,赶紧办事儿。
我苦笑,说让二叔不要那么心急,我现在看出来了,知道怎么做了,但我还得点宅。
宅院修好,改他面相,让他和双琴姨成婚,这样一来,有家宅风水保护,便可万无一失!
二叔这才露出恍然之色。
不过他却又看了看我,再看了看何雉,摸了摸下巴,道:“阴阳,二叔这事儿,差不多能解决了,我看,何鬼婆的嘱托,是不是也该办了?”
“总不能让何雉这妮子,一直无名无分跟着你吧?”
他话音刚落,何雉的脸上便顿时醇红一片,她慌乱地躲到了柏双琴的背后。
【作者有话说】
老罗掐指一算,这可能又有票了。
.我怔了怔,二叔的话也让我思绪万分。
此前在官山镇,蒋盘便说兄长如父,要替我们操持婚事。
如今我们却不知道何年才能再见面。
何雉跟着我,的确要有名分。
这期间,二叔又沉声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虽然走了,但二叔尚且还是要管管你的。”
“寻常百姓,像是你这个年纪,少说也有两个孩子了,此事,二叔做主了。”二叔神色更为板正,他又低声道地找人算算日子,可不能马虎大意。
何雉小心而又紧张地看着我。
我迟疑片刻,才躬身抱拳说:“阴阳全凭二叔做主,只不过,镇内还有事情要处理,点宅的事情也得办好……这时间上……”
“时间,你就不用操心了,莫要急,只管点好宅子,只管处理好你该办的事儿。”
二叔面色依旧板正,不过眉眼中也有藏不住的笑意。
我莫名便想到何鬼婆临终前的那一幕,又想到我和何雉这一路来的颠簸和生死相依。
顿时,整个人的心都宽松下来了不少。
至于何雉,她脸色羞红,完全躲在了柏双琴的身后。
柏双琴面带柔和笑容,侧头和何雉轻声说话。
在二叔家里留了一会儿,吃过午饭,下午便去镇上走了一圈,本意是挑选两块地。
缘由简单,地相庐是地相堪舆学艺之地,就和二叔要搬走一样,我和何雉婚事,自然不可能在地相庐中办。
唐镇不小,不过空着的地却不多,一下午我也没找到太合适的地方。
再加上夜里还有胡家的事情,我同何雉在傍晚的时候,就回到了地相庐内。
我做了一些准备,带上了定罗盘,又画了几张符。
并且我告诉何雉,今晚我们不能动手伤“人”。
因为胡光老婆是没有凶气的,她只有不甘心的怨念,她找她姘头,只会想要“理论”,解脱她现在的痛苦。
除非发生更多的变故,让胡光老婆变“凶”!她才会化煞!
我们只要弄清楚是谁,再接阴便可。
何雉点点头,她表示晓得了。
我们一直等到戌时,也就是八点左右,才离开地相庐,朝着之前的街道走去。
今夜的月亮蒙着一层雾,俨然是鬼月亮。
唐镇的路上,几乎没有开着的铺子,也没有行人,当然,偶尔还能瞧见一些灯光。
等我们到了那条窄小的街道时,更是连一点儿正常烛光都瞧不见。
大抵是我让唐松做的事情,他传达了下去。
我同何雉并没有进街道里面,而是在街口隐匿了身形。
这地方能看见胡光家门,如果我们靠得太近,恐怕会打草惊蛇。
一等,就差不多过了快一个时辰……
夜,越来越冷了。
胡光家门口的两个白凄凄的灯笼,忽而变得幽绿了两分。
我神色顿时警惕万分,小心翼翼地确定了自己藏身没问题。
何雉也隐隐后退了一些,潜藏的更好。
远处的门槛上,踏出来了一只脚。
紧跟着,便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她撑着自己的腰身,颤巍巍地走下来了台阶。
月光太暗,幽绿的灯笼光映射在她的头脸上,她整个人似乎都泛着绿意。
在夜深人静的环境中,就别提有多恐怖了。
胡光老婆在原地怔怔站了一会儿。
她竟是顺着朝右侧,也就是我们这方向走来!
我瞳孔紧缩,额头上也隐隐有了汗水。
当然我不怕她,只不过一个活尸,都算不上母煞。
只不过,要让她发现了我们,她不去找那个姘头,那才是麻烦事儿……
我正飞速想着对策。
胡光老婆却又停了下来,她动作很是机械,扭头走进了另一个院门。
这院门紧靠着胡光家的院子!
我瞳孔紧缩,姘头就在隔壁?就这么光明正大?!
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情,唐松带赵昙来找我们的时候,赵昙说了胡光老婆的“怪异”。
我记得没错的话,这赵昙就住在胡光隔壁,就一墙之隔!
难不成……他是做贼心虚?!
我眉心也蹙起,成了一个疙瘩。
因为唐松带来的赵昙,我压根就没有去想,赵昙可能有问题……
咚咚咚,胡光老婆敲了几下那院门,沉闷的声响在整个街道回荡……
不过那院门紧闭,根本没有打开的征兆。
下一刻,便是略尖锐的喊门声:“开门!”
这幽冷的声音,饶是让我都起了不少的鸡皮疙瘩!
何雉微微捏着拳头,小声道:“是不是能确定姘头在那院子里?我们直接过去?”
“好像……那是赵昙家?”何雉眼中透着几分茫然。
也就在这时,何雉猛地回过头,低声说了句:“谁?!”
我面色微变,同时回过头去。
夜色尽头,另一条路上,正好看见一个人影在往远处逃窜。
那人跑着跑着还摔了一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跑。
“他偷看我们,抓回来。”我瞳孔紧缩,低声说道。
何雉立即动身,朝着那人追去。
胡光家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老婆和姘头是一回事儿,他娘丧命又是另一回事。
赵昙可能就是姘头,那凶手呢?
我和何雉办事,却有人在偷看,那人便疑点极大!
思绪飞速,我也回头继续看向街道里面。
可让我愣了一下的是,街道之中空空荡荡,哪儿还有胡光老婆的身影?
我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立即迈步走进了街道内。
活尸怨气不散,吊着那一口气咽不下去。她虽说还像是人一样,也将自己当成人,但是性格脾气会格外暴虐,万一发生什么事情,都可能闹出人命!
很快,我就到了刚才胡光老婆站着的位置。
一眼就瞧见,面前的门开着一条缝隙……
犹疑了一下,我抬手去推门,快步走进了院子。
狭小逼仄的院子内,光线格外的晦暗。
几个屋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压根没瞧见胡光老婆的影子。
我立即摸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其上指针。
指针果然直接形成了转针,嘶嘶地转动不止。
我正要确定方位的时候,后面却忽然传来个冷不丁的声音。
“大半夜的,谁喊你进别人家门的?偷东西?!”
那声音一点儿情绪都没有,就像是门缝里头挤出来的一样,听得让人脊梁骨生寒。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第一更,后面的得12点了,还没写完
.顿时,定罗盘的指针转得更凶!
背后传来极强的冷意和压抑,就好像有“人”站在我身后一般……
我眼皮狂跳,猛地往前踏了两步,最后飞速转身。
这样一来,我就能拉开距离,免得动起手来急促。
可我瞧见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胡光。
此时的胡光身上套着件破布衣,衣服很小,看上去像是老妇的,他苟着背,也像是年纪大了直不起来一样。
尤其是那张脸,眼皮耷拉着,更似一个老人。
胡光胳膊抄在一起,手也藏在袖子里头,阴恻恻地盯着我。
和白天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问你话呢?偷什么来了?还是你个小白脸,是来偷人?!”
“我刚瞧见那死婆娘进来了!”胡光眼神更尖锐,语气更凶。
我脸色陡然一变。
“胡光”这话,看似只是在语气尖锐地骂,可他骂的却是有根源的!
偷人这两个字,就是根源!
此时胡光被撞祟,还是被他娘撞祟,胡光她娘晓得他老婆的那档子事?!
下一刻,“胡光”则是朝着我走近,他眼皮抬高了不少,看我的眼神更阴厉。
我的手顺着放进了衣兜,摸着一张镇煞符。
转眼间“胡光”就到了跟前,他抄着一起的袖子忽然就松开,右手劈头朝着我脸上抽来。
“我扇死你个小白脸,偷人婆娘!”她尖锐地骂着。
我陡然间抬起手来,镇煞符啪的一下,就拍在了“胡光”的脑门上!
“胡光”眼睛瞪得极大,不过他的手却没抽到我脸上,便僵直在原地,口吐白沫不止!
再接着,他就朝着后方仰倒了下去,砰的一下,重重摔倒在地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被撞祟的情况我遇到多时,胡光这种程度的太弱了。
又取出来定罗盘,我低头瞧了,指针稍微弱了一些,恢复成了刚才的模样。
我再探手出去,朝着院内的屋子转了一圈儿,在右侧的时候,指针的转速加快。
我踏步朝着右边直接走去。
到了房门前,我直接伸手推门,结果房门竟然没开。
我脸色微变,又用力推门!门还是纹丝不动,就像是里头上了门阀一样。
“胡家婆娘,你莫要乱来!否则的话,你就要万劫不复了!”我惊疑之下,低喝了一声。
我怕赵昙也在屋里头,要是她弄死了赵昙,这事儿就要格外棘手。
抬腿,我狠狠一脚踹中门,反弹的力道让我腿脚发麻。
立即转身四扫院内,我想找个东西来撞门。
一眼没找到合适的物件,却发现院门口鬼鬼祟祟还站着个人,正在张望我。
“谁?!出来!”我惊疑之中又喊了声。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还是显得极为畏惧。
不过他有些眼熟,赫然是白天镇民中的一个。
“小……小李先生……我住对门,瞧见刚才的事儿了……您要帮忙不?”那镇民额头上满是汗水,明显是壮着胆子在说。
我眉头先一皱,又看了一眼屋门,就沉声道:“过来,一起把门撞开,快!”
那人抖了抖肩膀,明显更壮了几分胆气。
“小李先生,我一个人就行。”他快步到了我身侧,双手握拳,小臂屈起,胳膊正对着那屋门。
这镇民显然是干体力活儿的,块头极大。
他深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儿,猛地一下就撞了上去!
轰的一声闷响,屋门直接就被他撞开了!
说是撞开,倒不如说一扇门被撞断……
他一个趔趄,带着断了的门摔进了屋内。
我一眼就瞧见了屋内,可入目的一切,却让我心头恶寒不已。
靠着墙面的位置有一张床,床上赫然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可她却身无片缕……
不光是这样,她的脸上烂出来了几个洞,就像是之前的斑完全腐烂了。
同样,她身体上的溃烂也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臭味儿,饶是我都快受不了这味道。
地上那镇民艰难爬起来,不停地干呕。
刚好他也抬头瞧了一眼,顿时他面色大变,惊恐大吼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外。
“小……小李先生……胡光他死老婆!”
那镇民惶恐无比,快速地躲到了我身后,也不敢往院子门口跑。
我死死地盯着胡光老婆,面色更为阴晴不定。
因为我还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活尸是有一口怨气的,胸腹还是会喘息。
此时,胡光老婆胸口完全不动了!
但凡是有口气,她也不会溃烂得那么厉害,白天的时候她都还好端端的,除了斑痕,至少看上去像是个人……
咽气了?
我眉头紧皱,迈步往前。
恐惧的声音传来:“小李先生……你别……”
我没理会那镇民,直接走进了屋内,没有捂住鼻子,而是用嘴呼吸,这样一来,至少闻不到那股腐烂的味道。
走到了床前,我盯着胡光老婆的尸身。
她的确断气了……只不过,她的脖子位置却完全断开了。
割裂的皮肉,还露出一些青紫色的“物事”,像是气管,又像是血管……
整张床都被浸满了黑红色的污血!
尤其是她的头脸上,正在滋生起来绒毛。
这些绒毛深黑,隐隐还透着几分血色!
我瞧见她垂在床边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柄匕首……
我顿时就明白,胡光老婆是自己割断了脖子?!
她这不是咽气,而是断气!断气成了破尸,还要化煞!
面色顿时骤变,我迅速摸出来一张镇煞符,啪的一下拍中了她的额头!
滋滋的声响,她的头顶顿时冒出一阵白烟,那些绒毛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是更多,甚至将符纸都扎穿,整张符纸迅速的变黑……
我心头骇然,她好凶!
只是黑煞化血,竟然都这么厉害,镇煞符都挡不住?!
我快速摸出来剩下的镇煞符,一大半都拍在了她的头顶。
结果她脑袋滋生出来的白烟更多,依旧没被镇住。
我迅速又摸出来一张符,这就是雷击木刻出来的镇煞符了!
之所以是镇煞符,而不是河魁斩尸符,就是因为我还要接阴。
若是直接河魁斩尸符破她魂魄,就要造孽。
眼看着镇煞符无用,我额头上汗水更多。
小腿的位置,却忽然传来轻微的触碰感觉。
就像是有个小孩子,拍了拍我的小腿肚……
.我脑袋嗡的一下,整个头皮都是发麻的!
骤然低头,结果我腿旁空空荡荡,哪儿有什么小孩儿?
再眼皮狂跳地去看胡光老婆的肚子,她肚子高高耸起,就像是随时要破开……
“你真要闹到底?!是赵昙和你胡来,你怀了别人的孩子,对不住一家人,现在你要闹祟化煞,坑害的又是胡光!”
“胡光老老实实对你,他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弄得家破人亡?!”我盯着胡光老婆的脸,语气都带着凶厉!
“不要以为我对付不了你!只不过想要你能下葬,死者为大!”
“可你要害人,那我就只能让你魂飞魄散!”
结果我话音刚落,后心的位置却觉得猛地被人推了一把。
那力道太重,我直接一阵失控,就要扑上胡光老婆的尸体。
我心头恶寒之下,猛地抬起膝盖,朝着床沿上挡去。
砰的一下,膝盖撞到了床沿,那股子剧痛,几乎让我眼前一黑!
也因为这阻挡,我没有扑上去。
我猛地回过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竟是站着刚才那镇民。
他神色惶恐地看着我,虽说没被撞祟的模样,但他抬着手,分明是他刚才推了我一把……
我惊疑地盯着他。
他更恐惧不安,颤栗道:“小……小李先生,你后背有个东西,它想往你脖子上爬……我喊你,你没听见,就过来把它打下去了,结果拍了一下,啥都没了,我……我眼花了……”
这镇民都快被吓得哭出来了。
“什么东西?!”我沙哑问道。
“像……像是一个小老头,刚出生的娃娃……”那镇民更是额头上汗水往下滚落。
我脸色再变,扭头盯着胡光老婆的肚子,立即将仅剩的几张镇煞符拍了上去。
下一刻,她身上那些化煞的绒毛,顿时就停止了滋生……
头脸的位置,迅速地恢复成了正常死人模样。
我眼皮狂跳,目光许久没挪开。
因为那几张镇煞符上,竟像是有小孩的巴掌印一般,格外的瘆人诡异……
“是你在闹。”我惊疑不定。
“走,出去!”我说完就朝着屋外走!
那镇民也立即跟着一起往外,他脚步趔趄蹒跚。
很快,我们就到了院门口。
我示意这镇民将胡光背起来,先将人放进他家里面。
那镇民显然不敢,眼中都是畏惧不安。
我将之前没用上的雷击木镇煞符交给了他,沉声说让他不要怕,我给他的符,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甚至鬼鬼祟祟都进不了他家门。
那镇民呆呆地接过去之后,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能一直给我吗?”
他这话,反倒是问得我一愣。
我皱眉摇了摇头,不过我也说道:“符牌不能给你,事后归还,但我可以给你几张符篆。”
镇民喃喃道:“几张?!成!”
他这会儿面色已经不惧怕了,更多的反倒是惊喜!
很快我就明白了缘由。
虽说白天有人对我有所怀疑,但归根究底,镇民还是相信地相庐。
尤其是这人还看了我刚才做的那些事,就不会怀疑我的本事。
我给了他符牌保护他,他还能得到几张符纸,对他来说更只有好处!
“办事吧。”我沉声叮嘱了他一句。
不过我又问了他,这院子是不是赵昙的。
那镇民一边回答我说是,一遍又将胡光从地上扛起来。
他这会儿还有些不安,小声说:“不晓得赵昙去哪儿了,白天的时候,他这院子暂时不敢待着了,得找地方避一避。”
我若有所思,忽然就想到了何雉说偷看我们那人。
那会不会就是赵昙?
我示意那镇民先走。
他匆匆进了对面的院门,才将门关上。
我反手关上了这家院门,又封了一张符在门上。
停顿了片刻,我进了一下胡光家的院子。
院门处的两个灯笼依旧散发着幽绿色的火苗,俨然是鬼火一般。
胡光老娘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棺盖竟然是开了一条缝隙,一条皱巴巴的胳膊夹在缝隙中……
仔细看那胳膊,其上有黑漆漆的绒毛。
胡光这老娘果然化煞了,她死在凶宅之中,化作了黑煞……
对于其余人来说,黑煞是难以对付的东西。
或者对于刚出九河县的我来讲也是如此,但现在却成了最好处理的尸。
我直接走到了棺材前头,取出来一张镇煞符,直接贴在了棺材正当头。
簌的一声轻响,缝隙中夹着的那只胳膊,直接落回了棺材内。
我将棺盖重新盖严实,此时身上还剩下最后一张镇煞符,我将其贴在了棺盖顶上。
做完了这些,我刚好听见了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我立即出了院子,便瞧见何雉匆匆的朝着我这边走过来。
只不过她只有一个人,而且脸色很不好看。
下了台阶,何雉也到了我近前。
“没抓到?发生什么了?”我皱眉询问。
赵昙只是个普通人,何雉不太可能失手。
“我不了解这里的布局,他钻了好几条小径,又有一些不容易辨认的岔路,他跑的像是猴子一样快,我没追上。”何雉咬着下唇说道。
我重重的吐了口浊气,道:“确定是赵昙吧?”何雉点点头,说就是赵昙。
我嗯了一声,示意说明早再让人抓他,这会儿我们先回一趟地相庐。
何雉目光眺了一眼我身后,胡光家的院内,又看了看旁侧的院子。
“都贴了符,尸体镇住了?胡光老婆……”何雉询问我。
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同时我也朝着街道外走去。
差不多等我说完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地相庐内。
何雉一直抿着嘴唇,她没多说话。
我去将天干砚地支笔,还有刻刀带上,又背上了接阴要用的大黑木箱,才示意何雉,说我们还得去一遍二叔那里。
何雉略有疑惑,问我去二叔那边做什么?
我才说,我得将通窍分金尺拿到手里,并且我觉得苗光阳应该不会闹祟了。
若是闹的话,再想别的办法。
通窍分金尺于我来说,用处很大。
何雉这才恍然大悟。
我们又走出地相庐,准备去二叔住处。
结果我身后,却传来一个冷不丁的破锣话音。
“你就是地相庐现在的主人?”
.何雉身体一顿,她眼中都是惊疑,明显是没发现我们后面有人!
我脸色骤变,立即回过头去。
院门外右侧有一颗老树,树干旁边果然倚站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暗红透黑的布衣,肩膀之下无袖,露出的胳膊格外壮硕,肌肉棱角分明。
他后背横着一块木板,多看一眼,才发现那是个宽长的木盒。
至于腰间,则挂着两个黑布袋子。
布袋子圆圆滚滚,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我同何雉看他,他也从树下走出,缓步到了我们面前。
看清了他的面相,我瞳孔紧缩。
他眼中血丝极多,眼瞳四周可见眼白,腮骨凸出!
这是杀人相!
脸颊两侧带横肉,神色阴沉,脸上各处又有青筋突露!
这又是心狠手辣相!
至于他眉头短,眉骨凸出,还有个无情相……
这三种相格,只是其一,就易犯杀祸,三种齐备,更是一言不合,就会狠下杀手。
再加上他刚才说话的破锣声,恐怕丧命在他手中的人不知凡几。
相由心生,此人极难打交道。
“你是谁?”何雉警惕地问询。
我眼皮跳动不止,上前一步,将何雉挡在身后。
抱了抱拳,我沉声道:“阁下贵姓,来地相庐,有何贵干?”
他忽然上下打量我,低声道:“蒋先生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谁?”
他眼中明显透着阴霾和不满。
我心头一惊,这人身上杀机太重,杀人相也太分明,一旦情绪不定,就很难招架。
隐隐后退了半步,我警惕了不少。
“阁下是师尊朋友,还是其余关系?若阁下来者不善,李某……”我语气也没多谦和了,警惕说道。
不过我还没说完,他便扯下来了腰间挂着的两个黑布袋,直接扔到了我脚边。
沉闷的声响中,就像是两块肉坠在了地上。
“我姓朱,单名刽,我来活命。”
朱刽语气明显没那么咄咄逼人。
只不过他说来活命,却也让我瞳孔紧缩!
我再一次仔细看他的脸。
果然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的短眉之上,从中间的位置开始有眉毛脱落,印堂之中也有一条细细的凹陷,耳朵枯黄。
眉毛是保寿宫,印堂是命,而耳朵枯黄,则是肾水不养命,容易肾衰心竭!
眉毛和耳朵是短命相,印堂则是暴毙相。
“你往门口走几步。”我抬手指了指地相庐的门。
朱刽一言不发,转身朝着地相庐门口走去。
我注意到,他身体微微倾斜,头要比脚稍微前一点儿。
在整体相格之中,这叫做獐形鼠蹿!
三种短命相,是代表命里要遭遇劫难,容易丧命!
不过那种面相好变,注意近来变故,再配合改面相,基本上我能处理。
可这獐形鼠蹿,是代表整体命数命格。
他从出生就注定了此生急促短暂,命不过五旬……
朱刽回过头来,他视线又和我对视。
也就在这时,何雉忽然尖叫一声,她猛地往前一抛!
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就被她甩飞了出去。
朱刽眉头一皱,踏步往前,手一探,便接住了那布包。
我这才注意到,刚才何雉就在开布包看里面。
“死人头……”何雉紧咬着下唇。
明显她是被忽然吓到的……
我眼皮也狂跳不止,立即伸手搀扶住了何雉的肩膀。
不说何雉忽然被吓到,就算换成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盯着脚下另一个布囊,我额头上微微冒汗,再看朱刽。
哪儿有人挂两个人头在脖子上。
他还直接将人头扔到我脚下?!
其实我刚才还在想,他说活命,又扔给我东西,这布袋子里应该是报酬……
朱刽眉头也紧锁,四白眼中的黑眼珠缩小更多。
“蒋先生,忽然走的吗?”朱刽神色变得复杂不少,冷意完全不见了。
我点点头。
朱刽却怔怔地坐在了地上,他又将布袋放在面前。
“怪不得你不知道,我和蒋先生有约,若是斩了极凶,或者极善之人的脑袋,就会保存起来送到地相庐。”
“蒋先生喜人头,他会替我算命,让我多活一段时日。”
“我,是个刽子手。”我脸色又变了。
朱刽的这番话,才顿时让我醍醐灌顶!
前一刻,我却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师尊的游记给了我先入为主的观念,一直认为他只收集凶尸头。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让人送头来。
而刽子手在刑场上专门割头行刑,怪不得他脸上那么多杀人相。
杀人者,又要遭天谴报应,他焉能长寿?
我现在才觉得,若非是师尊替他延寿,恐怕他活不到今天。
何雉不安地看了看我。
我心中思绪飞速,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一颗头,师尊给你延命多久?”其实问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头没底。
因为我只给自己简单改过面相,暂时没了短命相格。
真要让一个命中不长命的人多活下去,我还暂时不晓得怎么做。
可他送来了东西,又是师尊的事情,那我肯定要办。
“一颗头,两年命,我两年来一次,大善大恶的头不好遇,但蒋先生说过,如果我有一天可以放下砍头的刀,他尽量让我多活,保我善终。”
朱刽再一次抬头,他声音更为沙哑,只不过他看我的眼神却没那么多信任。
“两颗头,四年命……多活善终……”我低声喃喃。
重重的吐了口浊气,我沉声道:“你进院中等我吧,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回来之后,我替你摸骨,看怎么帮你改命,师尊答应你的,我必定也会做到。”
朱刽又抬了抬头,他转身往屋内走去,不再碰他面前的布袋。
我给何雉一个眼神示意,让她等我,便分别捡起来两个布袋。
我进了院子之后,将它们放在一侧屋檐
至于那朱刽,他则是跪在了灵堂前面,一动不动。
我不再多言,转身出去。
同何雉朝着二叔住处走去的路上,何雉还在小声的说,朱刽指定有点儿问题,正常人怎么能挂着两个脑袋一直走,他不做噩梦的么?
我苦笑,朱刽是个刽子手,他又怎么会怕人头?
也就在这时,何雉忽然扭头看了我一眼,道:“阴阳,他应该不会骗你吧?”
.我摇了摇头,说他没有。
并且我沉声解释了,骗人必定眼神游离,无论是掩饰的多好,在先生面前也没多大作用。
何雉这才点点头,说:“那就好。”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二叔的住处,开门的是柏双琴。
进院之后,我从棺木中取了镇在苗光阳身上的通窍分金尺,又准备用地支笔在棺材上画符。
这期间我并没有让柏双琴看,而是让她进屋。
当符画好了之后,天色都蒙蒙亮了。
本来不会耽误那么久,朱刽的忽然出现,耗去了不少时间。
正当我和何雉准备离开时,二叔和纸人许几乎前后脚也出了自己房间。
二叔打着哈气,神色疑惑。
纸人许倒是平静得多,问我们怎么了?半夜来取东西?
我简单说了一下是镇上的事情,不过关于朱刽,我倒是没多提,只是说地相庐中有“客人”,尽量我不在的时候,别去地相庐。
再接着我就说要去办事,同何雉快步离开。
等回到那条狭窄街道的时候,胡光对门的那院子门前,竟然聚拢了不少人,显得拥挤喧闹。
我同何雉到了近前,门口的人紧张看我们,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句:“小李先生来了!”
人群顿时散开了不少。
从那院门踉跄走出来的,竟然是胡光,以及镇长唐松,还有昨晚上帮我的那镇民。
到了我近前,胡光咣的一下,直挺挺地就跪在了我跟前。
他面色煞白,全无昨天的色厉内荏。
唐松看我的眼神,也只剩下敬佩和信任。
“小李先生,郭杨把昨晚上的事情,都和我们说了!小李先生简直神机妙算,也一心为民,若非昨夜是您,恐怕就要叫胡光他婆娘害惨不少人了,胡光也得被鬼上身害了人命!”唐松的语气透着激动。
昨夜那镇民,也就是郭杨,他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我雷击木纂刻的镇煞符。
我点点头,道:“过几日,你上地相庐来取符纸。”
郭杨面色惊喜,连连点头。
这顿时让周遭的镇民都羡慕不止。
唐松也羡慕,不过他很快就正色了不少,又抬脚踢了踢胡光。
胡光抬起头来,他是唯一一个面色惨然的人,呆呆地看着我。
“小……小李先生……我……”
“您……大人大量……帮帮我……”胡光虽说没讲道歉的话,却重重地磕了一头。
我自是不可能和一个镇民计较。
“无碍,唐镇长,要你去办件事儿。”
“赵昙同胡光老婆私通,那女人难产至成活尸,赵昙担不起责任,昨夜她破尸在了赵昙家中。”
“你遣人将他抓回来。”我沉声下令。
唐松则慎重道:“小李先生,浸猪笼吗?”
我皱眉,深深看了唐松一眼,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唐镇的规矩如何,我自不会多管,只是,我要将胡光老婆腹中的孩子接阴出来,让赵昙供奉一年。”
“另外,若是伤人害命,一命抵一命,这是天理循环。”
“不过这错也不光是赵昙,赵昙不敢露面是品性问题,胡光老婆,也是有一些问题的。”
我说完之后,唐松这才连连点头,他说小李先生训诫的是。
他立即就说,他带人去抓赵昙回来。
唐松离开的同时,带走了一些镇民。
跪地的胡光面色通红,他显然没了丝毫的脸面,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沉声说道:“你起来吧,再和我说说,你娘平时和什么人有口角,有仇怨,谁有可能害她。”
胡光这才颤巍巍地起身。
我先抬步进了另一侧他家的院子,胡光跟进来之后,其余的镇民就不敢进来了。
院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胡光怔怔地一直看着棺材,眼眶却是泛红的。
我却总觉得,胡光好像有什么话没说。
“李先生,我真没后了吗?”胡光忽然又问了我一句。
我沉凝片刻,才说道:“阴鸷宫干瘪加凹陷,的确绝了子女缘,若只是凹陷,不干瘪的话,我还能稍微想想办法。”
胡光和二叔不同的是,二叔是刑克妻儿,阴鸷宫凹陷不干瘪。
胡光这绝子女缘太彻底,我的确不能骗他,否则也有因果上的影响。
“那就是我胡家要断子绝孙了。”胡光双臂绷直,手掌握紧成拳头。
我面色复杂,叹了口气道:“你尚有几十年活命,人之一世……”
只不过我这句话没劝说完,胡光就朝着屋内走去。
临走到一个房门口,停顿了下来,声音略有惨然。
“小李先生,你说得轻松啊,断子绝孙,那是断子绝孙……”他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何雉眉头紧锁,她脸色很不好看。
我背着双手看着那口棺材,更为沉默。
想到我爹,他无儿送终,将我救下来抚养长大。
他承受的便是断了香火的这痛苦,最后因为我,他甘愿死。
再想李老汉那副神情,若非有个老伴儿,他也早就寻了死。
断子绝孙,的确能让一个人完全崩溃。
我也没去叫胡光出来了,也没想着让他现在就说,谁可能害死他娘。
等赵昙被抓回来,先将胡光老婆和赵昙的事情处理了,最后再解决这档子事儿。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胡光又从房间里出来了。
只不过让我愣住的是,这一次的胡光,竟然穿着的是孝服。
他木讷地走到了棺材前头。
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胡光此时的面相竟然变了……
他人中黑气,颧骨青黑气,印堂竟然也有黑气,朝着口中不停地灌入……
这俨然是暴毙相!
他口唇枯白,甚至嘴角还溢出来了几分白色的浆液。
胡光正要朝着棺材跪下。
我脸色难看至极,呵斥道:“胡光!你做了什么?!”
我这一嗓子,吓得何雉都一个激灵。
“去打一盆水来,快!”我来不及多解释,低声喝道。
何雉立即走向院子一角的水井。
我疾步走至胡光跟前,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领。
毫不犹豫,我伸手就去抠胡光的嘴巴!手指抠进了喉咙里!
胡光也没挣扎,他就是在笑,笑的却惨然而又冰冷,还带着浓郁的讽刺。
.很快胡光就在干呕,何雉也弄来了水。
我直接给胡光灌水,他则是大口的呕吐了起来!
不过他越发呕吐,他口唇间的枯白就越多,印堂,颧骨,人中的青黑气也更深!
院外本来有不少镇民不敢进来,这会儿他们都聚拢在门前。
最前头那镇民郭杨,他快速跑进了院内,也一起来帮我,不停地去拍打胡光的后背。
可胡光却逐渐朝着地上蜷缩了下去,他已经干呕不出来了。
身体卷成了一个虾子一般,在轻微地颤抖,嘴巴里吐出来的是白沫。
他的倒地也让我无法搀扶。
此刻胡光双眼睁得很大,瞳孔也变得松散下来。
他在盯着我,嘴巴在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我紧皱着的眉头已经成了疙瘩。
口唇枯白是服毒,我刚才给他灌水,让他呕吐,是想要救他一命。
可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我声音格外沙哑,道:“你何苦,你不用死的,这毒药自杀,到了阴间,你也没有来世了。”
胡光的嘴角却变成了笑,痛苦和笑容夹杂在一起,他慢慢地不动了。”
郭杨脸色煞白,他不安道:“砒霜……”
“以前镇上有人自杀,就是吃的砒霜,胡光没救了……”
院外的镇民都在面面相觑,同时也低声议论不止,大致都是说胡光真的倒霉,老婆跟人私通,怀了别人的孽种,又死了老娘,他既没本事给胡家传宗接代,也弄得家里狼狈不堪,死了当真就是解脱。
可又有人小声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至于说话那人,便被众多人鄙夷。
何雉打了水过来给我冲洗右手。
我把手清洗了干净。
胡光已经彻底咽了气……
人死之后,马上就会大小便失禁,他的皮肤也迅速地变得暗沉发黄,甚至还有缩水的征兆。
院内弥漫着一股臭味儿,院外的镇民都开始捂着鼻子。
郭杨倒是有眼力见儿,他猫着腰进了胡光的屋子,拖出来了一床棉被,将尸体盖住,这样臭气总算减少了许多。
这期间唐松回来了。他带着不少人手,同样也扣回来了赵昙。
他们进院子的时候,唐松和其余人都被吓得不轻。
赵昙则是浑身颤栗,也不知道是因为胡光死了,还是因为他此时被抓了而颤栗。
唐松格外不安地来问我怎么了,刚才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回来,胡光就死了?!
还没等我回答,郭杨就凑到了近前,他低声说了:“镇长,胡光自己想不开,忽然进房间,出来就已经吃了砒霜了,小李先生一眼就发现问题,给胡光灌了好多水,他还是没吐出来……”
“胡光是自己想死,想死的人你怎么都拦不住,怪不得小李先生。”
唐松眼中愕然,他也哑然失语。
此时,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呵忒了一口唾沫,直接就吐到了赵昙的脑袋上。
又有人在低声骂脏话,很快他们就成了破口大骂,大致都说是赵昙乱搞别人老婆,害得胡光家破人亡,现在就连胡光也死于非命!
越骂,那些人情绪就越激动,甚至还有人在喊,应该让赵昙供奉完了一年阴胎,就直接将他拉去浸猪笼!
必须要抵命才可以赔命!
而且指不定,胡光他老娘也是赵昙害死的!
唐松也盯着赵昙,他眼中厌恶和狠意都多了不少。
赵昙砰的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他神色惶恐无比的看着我,哆嗦道:“不……不是我……”“小李先生……真不是杀的人……”
“我有话说……我认……”
何雉神色更厌恶,她忽然说道:“要是你敢撒谎骗人,我就把你关在胡光的棺材里,或者让你睡在他老婆的尸体旁边。”
赵昙更被吓得不轻,他哭丧着脸,哪儿还有昨天和我说话时,那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讲吧。”我没有语气。
对赵昙我丝毫不同情,同样也有厌恶,不过我得守先生的规矩。
赵昙才咬牙说道:“胡光他老娘……是被胡光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然后死的。”
我眉头一皱,赵昙这番话,却让我完全没料想到。
镇民之中,忽然有人骂道:“放屁!赵昙,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你搞了人家老婆,现在人死了,你还要泼脏水?!”
赵昙惶恐地看着我,他接连冲我磕头,说他真没有撒谎,我肯定能看出来。
他要是撒谎了,就天打五雷轰去死!
再接着,他又哭丧着脸说,他和胡光老婆的事情,其实胡光是晓得的……
这一次,何雉都扬起手来,想要一耳光抽赵昙脸上。
唐松沉声呵斥道:“赵昙,你越说,越没有道理!你当大家都是傻的吗?!”
我盯着赵昙的双眼,眼神锐利得像是尖刀。
赵昙虽说惶恐,但是他眼神当真还是没有游离……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让赵昙开口。
赵昙才惨然道:“要从小一年前说起……那会儿胡光他老娘,天天骂秀芹,说她是不下蛋的鸡,要让胡光休了她……”
“胡光和秀芹感情也不错,他自然是不肯,不过两人怀不上孩子,也着急得不行。”
“我以前和胡光关系很好的,两个人是拜把子的兄弟,我们还一起挖过矿。那晚上秀芹摸到了我家里,她就说……想要借种……”
听到这里,我更为愕然,甚至觉得无比荒唐!
而赵昙没停顿,将事情也全部说完了。
秀芹问赵昙借种,是因为她是觉得自己没问题,可能是胡光本身生不了孩子……
果然没过多久,秀芹怀了孕。
胡光自是高兴无比,赵昙心里头对胡光有所愧疚,所以也送了不少东西,说是恭喜他有孩子,实际上,也是弥补亏欠。
只不过,这件事儿最后还是东窗事发。
临近秀芹快要分娩的前夕,赵昙趁着胡光不在,又送了一笔钱物到胡光家。
结果秀芹不收,还让他以后别来了,甚至问赵昙能不能搬走。
毕竟两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以后孩子越来越像赵昙,还是会出问题!
赵昙就和秀芹理论,大致就是他根儿就在这里,搬走了,连生计都无法维持……
就在两人争论不下的时候,胡光和他老娘一起回来了。
四人撞了个正着……
.赵昙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了下去。
四人撞上后,当场胡光老娘就气得昏死了过去,胡光也恨不得要杀了赵昙!
还是秀芹是个清醒人,她说是胡光身体有问题,要不上孩子。
她也是不想胡家断了后……
要是胡光受不了,那就休了她,她跟着赵昙去过日子。
如果胡光能接受,以后孩子生下来,就当是胡家的种养。
若以后胡光能让她怀孕,那再好不过,如果不能,那总好过无人养老送终……
最后胡光始终还是接受了。
只不过,他和赵昙几乎不再碰面。
赵昙并不知道胡光是怎么劝服了她老娘的,总归那段时间,除了晚上能听到他老娘骂一些骚浪蹄子的脏话,倒也相安无事。
一直到秀芹难产,闹出来鬼祟的事情,赵昙也再没进过胡家的门。
再之后,便是他看到秀芹在院内唱戏,以及四天前,他忍不住又爬墙,刚好瞧见赵昙一把推翻了他老娘,他老娘一命呜呼……
这个中细节赵昙没有说清楚,可他的确没有撒谎。
我通过面相上的方式,很仔细地审视了他,不会出错。
我神色复杂,场间所有的镇民还是难以接受,不愿意相信赵昙说的是真的。
再之后我让赵昙取了两个名字,分别是一男一女,也再一次告知他,要让他供奉一年阴胎。
赵昙畏惧地问我,那一年之后呢?镇上要怎么处置他?
我沉默了片刻,其实如今这情况,就不能让赵昙被处置了。
因为他没有害人,既没有伤胡光老娘,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借种这事儿是秀芹提起,即便是有问题,那也是他们之间的道德问题。
若是他被伤了性命,也和我脱不了干系。
于是我和唐松说了,让他们不能动赵昙。
唐松半晌后,才勉强点了点头,镇民虽说没多言,但他们看赵昙的眼神明显再无友善,反倒是避而远之!
赵昙并没有什么喜色,只是神色怔怔。
我示意唐松又去搬来了一口棺材,让胡光入殓。
再之后,我和何雉一直等到了天黑,然后我才去赵昙家里接阴。
接阴的过程,反倒是顺利无比,秀芹产出来的是一个男婴,我按照规矩将其封入猫骨陶,又再和赵昙说了注意事项,就让他动手去入殓秀芹。
这一应事情操办下来,都快要天亮了。
并且唐松和我说了,以前蒋先生给唐镇点过一次葬山,唐镇人亡故,都葬于那山之中,这倒是省却了我一些麻烦。
离开了胡光和赵昙家,我同何雉回到了地相庐。
一夜劳累,我和何雉都疲惫不已。
朱刽还是跪在师尊的灵堂前面,灵堂上的香烛都又被更换了一次。
应该是我不在的时候,苟律来清理了灵堂。
老黄不在院内,大抵是出去吃草了。
老鸡则是在堂屋的房顶屋檐上站着,阳光映射下,它毛色更为鲜亮。
我示意何雉回房间睡觉。
她小心瞥了一眼朱刽,我又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何雉这才自己进了房间。
我走至灵堂侧边,停顿了片刻,沉声说道:“朱刽,你来了师尊知道,你有心师尊也知道,不必一直跪在这里,我给你安排一个客房住下。”
朱刽低头了半晌,他取下来了背后背着的那个宽长木盒,将其放置在了灵堂桌案的下方,刚好被蓝黑色的布遮挡起来,再接着,他起身走到了我身侧。
我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后,本来我还想去处理一下那两个头颅。
可身体的确太过疲惫,只能先回房间。
我躺下之后,几乎几秒钟就进入了睡梦中。
这一觉我睡得昏天黑地,再等醒来的时候,竟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脑袋清醒了不少,我出了房间,才发现何雉早就醒了,她在堂屋中修补断掉的桌腿。
屋子里还多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不少吃食。
何雉抬头看我,她轻声说让我过来吃点儿东西。
我先点点头,又扫了一眼院内,发现老黄回来了,而老鸡则是趴在了老黄的后背上。
它们两个都通了灵性,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不过我没瞧见朱刽。
“朱刽没出来么?”我坐在另一张桌旁,问询道。
何雉小心地扶正了桌腿,一边修补,一边说道:“没出来,可能没醒吧。”
我点点头,很快就吃饱了肚子。
舒展了一下胳膊,活动了一下脖子筋骨,我同时做好了打算。
明天就去点好宅地,让二叔和纸人许忙活着修建的事宜,我则要潜心学习阴阳术,再同时帮朱刽续命。
思绪落定,我出了堂屋,走到了存放头颅的屋门前。
那两个黑布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我将两个布袋提起来,便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暗淡,我点燃了墙角烛台的蜡烛,视线总算清晰不少。
将布袋打开之后,取出来的赫然便是两颗人头。
其中一颗明显是个男人,他颈部粗壮,青筋和肌肉虬结,眉骨高耸,双目圆睁,目中尽是血丝,其颧骨尖锐,鼻子却厚重像是塌下来的肉瘤!
他整体的脸色是发黑的,饶是死去多时,那股子黑意依旧分外明显。
骨相之中有一句话,其言,取人性命面上黑,换人骨髓眼中红!
这种面相,当真是大奸大恶!
另一颗头颅则是个女人,其眉发梳细清软,眼眶长,阴弯堂光,印宽润,唇红神定。
饶是现在断首丧命,也依旧没露出狰狞和凶恶。
这种面相又是温柔慈善的相格,往往语端详,心善良。
当真是大善之头颅……
我却不由得内心唏嘘不已。
恶人遭砍头,那是恶有恶报,毫无半点可怜,这善人却也遭此横祸,不晓得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多想几分,如今世态炎凉,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人……
我轻叹一声,又低头沉凝。
地相庐中的每一颗头颅,都是有符的,学骨相的过程中,师尊简单说过一些。
只不过,这符并不是常规的符纸,而是用一块铜纂刻出六府符!
.那铜片至多铜板大小。
符成之后,自口中封入,可保头颅不化煞,怨气却长存,以便于头颅不腐!
暂时这两颗头颅被朱刽处理过,没有腐烂的征兆,可不能长期这样。
我取出来了骨相,翻到了六府符那一页,仔细地研读。
我一边看,一边手指在半空中临摹。
接着我去放下了身上的东西,只拿了刻刀进来,又从这房间一个角落的柜子里,取出来了一些铜片。
铜片太小了,六府符很复杂,不可能用地支笔画一遍,便只能用刻刀直接雕刻。
我极为小心地刻符,可始终还是不熟练,符到一半的时候,我就错了一笔,整个铜片便废了。
数次之后,总是或开始,或结尾的时候,我出纰漏。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屋外逐渐有了天光,一夜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我揉了揉发酸的双手,又按压了一会儿额头,吐了口浊气之后,我才起身出了房间。
阳光映射在脸上,我内心始终滋生了难掩的烦躁。
何雉待在堂屋内,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似是在发呆。
她抬头看我,我也顺着进了堂屋。
“你没事吧?”何雉皱眉,眼中担忧道。
“无碍。”我摇摇头。
稍微多想几分,六府符是地相堪舆的精粹符篆,也是镇尸的利器!
要是那么快就叫我学会,那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也就不可能让人那么推崇备至。
我需要时间,沉下心来多练!
“走,去点宅地,解决之后,我要潜心闭关一段时间。”我沉声说道。
何雉愣了愣,不过她没说别的,只是跟我往地相庐外走去。
我没有直接去找二叔,而是同何雉在唐镇内走动。
此时晨间,街道上镇民不少。
刚来的时候,多数人见我都是远远打量,或者是交头接耳的议论。
他们更多的是好奇,还有对我持以怀疑态度,毕竟我太过年轻。
今天镇民的态度明显有一些变化。
绝大部分人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都会恭敬地喊一声小李先生。
显然,处理赵昙和胡光的事情,让镇民对我多了很多信任。
我和何雉这一走,又花了一个多时辰。
令我少有喜悦的是,我找到了一处合适建宅的地方,刚好能满足二叔所需。
这位置本身只有几间简单的木房,其余地方都是空旷的空地。
我敲门之后,屋主出来了,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
这人略有眼熟,我昨天应该见过他。
他和我打了照面,马上就毕恭毕敬地喊我小李先生,又给我行礼。
我搀扶他之后,简单说明了来意,并且也表示会给出足够的银钱。
他立即连连点头,表示没问题,又说能给地相庐的先生办事儿,简直是他的福气。
这其实令我更多汗颜,其实我就只做了一件事,代表了我有能力。
唐镇人对我的尊重,都是师尊庇护他们多年才得来。
何雉同他商议好了银钱,我和他说了地址,让他傍晚过去取钱,又说了我们还需要再寻一块地。
这镇民便自告奋勇,他说我还不熟悉唐镇,可以给我带路。
我也晓得这镇民叫唐开兵。
又在镇上寻了接近一个半时辰,我总算在唐镇东侧,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宅地位置。
虽说我没有二叔那样的面相,但于我来说,我如今巨鳌骨有缺,命数有变,我要同何雉成婚,所点的宅地,必定要护我们两人,更要护子孙后代!
这一处地皮反倒是空荡,其上没有屋宅。
唐开兵则告诉我,他晓得地皮是哪家人的,这就去帮我把人叫来。
再接着没什么波折,那家人被叫来以后,唐开兵和他们商议的价格,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异议,反倒是还很高兴我用了他们的地方。
去了二叔的住处,霍家给我的钱和大黄鱼儿,都放在了马车上。
何雉去取了钱,付给了唐开兵和那家人。
我又让何雉多付一笔钱给唐开兵,让他平时帮帮二叔,能快速在唐镇上适应下来。
二叔晓得我们买到了地,更是高兴得喜笑颜开。
我留在二叔这里,画出来了两个宅院的设计图。
将图纸交给二叔,二叔小心翼翼地收好,又说得好好找个工匠来施工。
唐开兵立即附和,说他认识工匠,这事儿还能找镇长帮忙。
我和二叔表示,这些事情交由他们来做,完工之前,我不打算离开地相庐。
一旁安静的纸人许,忽然说道:“你要闭关?”
我点点头,说了句是。
纸人许点点头,又道:“粗浅听说了一些这两天你做的事情,的确,琐事不能让你缠身,这段时间内,许叔能帮衬你一些是一些,这镇上若是有什么事情,我能处理,就去处理了。”
“对了,你让何雉这妮子跟在我们身边吧,闭关,便好好闭关。”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纸人许会这样说。
何雉不自然地退到我身后。
“妮子,阴阳要好好的将蒋先生的衣钵继承,他需要足够的静心。”
“你每日跟着他二叔和我,若是有什么事情,还能照拂,唐镇之中有什么事端,你作为鬼婆子也能处理,不要让阴阳分心。”
纸人许神色格外认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视线也一直落在何雉身上。
我余光能注意到何雉脸上的挣扎,还有慌乱。
我深吸了一口气,皱眉说道:“许叔,闭关不影响其他,何雉在地相庐无碍,只是我不插手……”
可我这句话还没说完。
二叔也走至近前,沉声说了句:“我倒是觉得,你许叔说的没错,阴阳,你需要时间,需要静心。”
“儿女情长嘛,你们有归有,婚事,二叔也会定,但你不能耽误了自己学艺!”
“何雉,你也得明白这些,二叔和许叔并不是要分开你们!”
二叔这番话更认真,更慎重。
何雉忽而低下来头,她再抬头时,竟然从我身旁擦肩而过……
她脸上的不自然神色,已经成了另一种坚韧!
.很快,何雉走到纸人许和二叔的身后。
明显,二叔和纸人许两人都满意无比。
只是我觉得心头有种难掩的落空感,以及不习惯。
何雉也低声说道:“许叔,二叔,你们说的没错。”
“稚儿的确任性了,我跟着你们一起,处理好其余小事,不让阴阳分心。”
我呼吸变得重了几分,胸口起伏的力道也大了不少。
这一瞬间,我忽而觉得,何雉又有几分变化。
其实,她刁蛮任性,早就在这一行之中不知不觉地消失。
甚至于我都习惯了,何雉开始附和我,基本上任何事情,都是我决定什么便是什么。
她以我为主见和中心。
如今这一幕,还是何雉少有的一次不打算听我的话。
一时间,我心绪不知从何说起。
我复杂的看着何雉,一时间,也没说出来话。
何雉却侧身,竟是和我行了一礼数!
她轻语道:“何氏鬼婆有女,却随先生离家,明月可见其心。”
“雉儿相信阴阳哥你不会丢下我,我也不会离开你,可你的确需要安安静静的环境和时间。”
“我不是阴阳哥你的负累,等宅建好,等事落罢,雉儿来地相庐接你。”
何雉语罢,又后退了几步,却将自己身影完全藏在了纸人许和二叔的后背了。
……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宅院中出来的。
总归当我一个人回到地相庐之前的时候,天色,又已经变得暗沉下来。
推门而入,苟律正在给灵堂上更换香烛。
朱刽坐在右侧院墙的台阶下。
老黄则是在左侧花圃里趴着,老鸡在院子里啄食东西。
苟律躬身和我行了礼。
他此时更换完了灵堂,正要退出去。
我喊住了他,苟律立即恭敬道:“小李先生,您吩咐。”
我叮嘱苟律,让他每日酉时再来地相庐,送来两人一日所需吃食,以及香烛即可。
苟律也没多问,当即点头,说他明白。
他离开的时候带上了院门,院内便只剩下我和朱刽。
朱刽终于站起身来,他走至我身侧。
我同样目光扫过他的脸,发现他面相还是如同之前那样,没什么多变。
“李先生,什么时候帮我。”朱刽的声音依旧如同破锣。
我沉凝片刻,说道:“住在地相庐,你不会有危险,若是你有命短之相,我会看得出来。”
“我此时还不知晓师尊用的什么手段给你延寿,再给我几日时间,我需要钻研。”
只不过,朱刽再看我的眼神,我却总觉得有几分怪异不对劲。
具体哪儿不对劲,我却说不上来……
总归朱刽没有蒙骗我。
昨夜我一直在刻符,也足够疲惫,今天又忙活了整个白天,最近几天时间,我都完全昼夜颠倒了。
我叮嘱让朱刽好好休息,既然来了地相庐,那就安心下来,也当做修身养性。
虽说我现在不能确定用什么手段帮他。
但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肯定就是将他的性子压下来,切莫急躁。
朱刽这才点了点头,他说了个好字。
不过他临了,还是又说了尽快两字。
我嗯了一声,进了自己房间。
休息了一整夜,次日清晨起来之后,我进了院内,一眼没瞧见何雉,堂屋也空空荡荡,一时间还令我不习惯。
深呼吸了数次,我平稳下来心态,进了厨房,捯饬出来一些干粮吃食,我吃过之后,又将一些放置在堂屋的另一张桌上。
接着,我便进了储藏历代地相先生游记的房间。
师尊的游记我看得差不多了,看着书架上密集的藏书,以及最前方的那二十多本手札。
我先取出来了面上那一本。
阴阳术的钻研,并不只是全部的闭门造车,足够的经验,会让我进步得很快。
看历代先生的游记,便相当于吸纳他们的经验!
我盘膝坐在屋内的蒲团上,开始专心研读。
这一本游记,其名为《徐符手札》
翻开第一页,我便愣住了,因为我看到的不是师尊所写游记的那种记叙,反倒是一道符!
第一道符令我很眼熟,因为那是河魁斩尸符!
不过这张符文更深奥晦涩一些,感觉更难懂。
地相堪舆的河魁斩尸符,反倒是简略了不少。
而翻到了第二页,则又是另一张符。
这张符,便是宅经之中未曾记载的符篆了。
我一直往下翻去,这半本书竟然全都是符篆!
粗略数下来,少说得有四五十种符的形式,除了河魁斩尸符,它们却一个都没出现在宅经中。
当我翻到过半的书页,第一页文字记叙的时候我才明白缘由……
“鄙人徐三笔,乃地相堪舆第二十四任出黑阴阳先生。前人均以生平经历,记叙成册。”
“山野杂事,吾觉其无用,若是先生走得山野,那后人自然也走得,若是先生丧于山中,那自是无传承传递,过多的前人经验,倒是会让小辈依赖。”
“吾之一生,以阳术入门,又得地相堪舆传承,却独爱符。”
“二十四山、干枝之水、星象布列,吾之看来,都为阴阳符。”
“一符可镇山,一符可定水,一符又可镇尸。”
“吾于阴阳界三十岁成名,以命数庇护护身,以符镇山定水,以符破万尸,搜集十余道符,自创二十余道,便是柳家道士之道符,在吾之面前,都黯然失色。”
“然,符之阴阳术,太过难觅传人,难过于地相堪舆所需阴阳平衡之命数。吾后半生花费十年时间,终于觅到一弟子,可一泓宅心仁厚,只是适合单纯的阴阳术,不适合阴阳符术。唏嘘无奈之下,遂只将地相堪舆传下。吾之符篆,非常人可学,只留一道河魁斩尸入宅经。”
我看完这一页记载之后,又继续往下翻去,在后方依旧是不同的符。
不过这些都是拆解了的步骤,分别对应前面的每一道完整符纸!
其上将作用,符于卦象之中的原理,都阐述的清清楚楚!
我心头悸动不已,因为这些符,它来自于地相堪舆,又偏偏不算是!
看了许久,我才发现,恐怕我学不会,学任何东西,除了刻苦之外,还讲究一丝悟性,对于这符,我悟性不足。
更让我在意的,反倒是那一段描述。
“以命数庇护护身……”
.很显然,徐三笔说以命数庇护护身,是保护自己的安全!
而他的符,不但能定山水,破凶尸,更能和柳家道士一较高下……
无论是柳化烟,柳化道,再到柳天牛,我都见识过他们的本事。
若非这手札这样写,否则我绝对想不到,也不可能相信,阴阳先生的符,竟然可以胜过柳家道士?!
那命数庇护都和这件事情相提并论,可想而知其绝对不简单!
师尊并没有和我说过,有关于命数庇护这几个字……
是他已经来不及,还是说……这一个本事,他确定我能通过前人遗留下来的手札中学到?!
我觉得大致是这样,所以师尊才会用仅存的时间教授我别的。
定了定神,我放弃了再看这些符。
虽说它们很厉害,但贪心过多,也是无用。
就譬如徐三笔所说的一泓,便是我师尊,既然师尊无资质,他都没有教授师尊,我也没这个资质,强行去学,也不可能有个结果。
将徐符手札放置一旁,我拿出来了第二本游记,低头去翻看。
第二十二任、第二十一任、第二十任……
因为这一次阅读有所目的,所以我速度格外的快,只在游记手札内寻找关于命数庇护的内容。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窗外的天光逐渐暗沉。
我已经翻阅六本游记手札,其中或多或少,都找到了一些关于命数庇护的描述。
越看,我便越是心惊。
这命数庇护,是阴阳先生一种得天独厚的能力!
当自身的阴阳术大成之后,若是先生恪守行规,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多悲悯世人,冥冥之中,就会有命数保护阴阳先生!
说是命数,便是气运,譬如山崩地裂之下,先生险死还生,干龙决堤,水也难伤其性命。
看完了这些,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师尊蒋一泓,能够独身一人走过名山大川,历经各种险地……
他之阴阳术大成,自有命数庇护!
而他平日里悲天悯人,救人不少,那命数庇护就更为强烈。
不只是师尊,我还联想到了自己遇到过的一些其余事情。
当时的候钱书,数次在要被我们拿下的时候,运气就好得惊人,反倒是让柳天牛失足,让何雉失手……
他那本事,就是命数庇护!
更可怕的,还有郭天玉!
郭天玉对于命数庇护的把握和运用,要远远超过候钱书。
他所在大殿的顶端,全部都是窄小的木梁,其上放满了刀剑,铁石。
稍不注意落下来,必定伤人性命。
他丝毫不惧怕这些,因为在命数庇护下,这些东西伤不了他。
怪不得,我看到的两次,都极少有人进入大殿!
恐怕只有在危险情况下,郭天玉才会让人进来,届时其余人,就没有他这样的好运了……
再一次联想到那条胳膊和铜碗……
那老头应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断臂,同时我也更心惊。
他都断臂了,却还是要了郭天玉的命……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用的什么邪门法子?
郭天玉的死,以后蒋盘必定会报仇,若是有可能,我也得了解透彻,不能让他出事。
半晌之后,我才压下心头的思绪。
这让我对阴阳术的大成,更为渴求。
有这命数庇护在身,只要命足够硬,命数庇护之下,便不会有任何性命危险。
在这乱世之中,就给了我更多保障。
从屋内出去,我一眼就瞧见,院门口多了不少东西。
包括了香烛,以及吃食。
我给师尊更换了香烛纸钱,又去喊了房间里的朱刽吃饭。
吃东西的过程中,我仔仔细细又观察了朱刽的面相。
他印堂的细线仍旧在,眉毛这两日又脱落了一些,耳朵变得更为枯黄。
改面相的法子,对朱刽这三种短命相不适用。
我沉凝片刻说道:“印堂裂缝的暴毙相,只要命够硬,就能直接度过,你留在地相庐中,不会有任何意外,便不会暴毙。”
“至于其它的,你再等几日。”我说完这两句话后,显然,朱刽的神色松缓了几分,没有那么紧绷了。
吃罢了饭食,我又回了房间去看手札。
对于命数庇护了解之后,我便认认真真的,一本书一本书地研读。
我并没有彻夜不眠,到了近子时后,我就回到卧房去睡觉。
第二日清晨,吃过饭食之后,我又继续去研读手札。
七天的时间,我就将所有的手札完全通读了一遍,我没有背下来地相堪舆历代先生的所有经历。
毕竟其中内容太多太多。
但我却知晓了更多的尸,以及破尸之后的祟!
甚至于我还了解了国内大量的山川,大量的风水局布局!
有不少地方,都有地相堪舆先生驻足过的痕迹,甚至改过很多大风水局。
那些风水局都写明了各种细节,更让我觉得身临其境。
再之后,我再看宅经骨相,感官便完全不同。
只不过,不同归不同,我学习的速度反倒是变慢了。
我仔仔细细地剖析宅经之中记录的风水局,每一个,都力求完全铭刻在记忆中。
同样关于骨相之中的骨骼面相,我也仔仔细细地再次记忆,更用面相断卦之法,分辨五行人。
我还学会了骨相之中极为特殊的一篇。
此为内相篇,譬如眼耳口鼻,又对体内五脏。
五脏之衰,五官之变!
一晃眼便过了二十余天。
这段时间内,朱刽的话稍微多了一些,吃饭的时候会和我交谈,说一些他砍头时候的事情。
包括砍蒙冤之人,他时常噩梦。
斩了凶恶之人,又会交一些好运,甚至会捡到金锭子!
只是他杀人太多,没有女人敢跟他,饶是去逛窑子,都无人接客……
其实,朱刽的性子是粗犷的,也很豪爽。
我大致也能理解了,他作为刽子手这一行,自然也有颇多无奈,什么事情也要听官家的。
更多交谈中,朱刽眼中还是渴望。
他不明言,但我晓得,他还是想我尽快给他延寿。
至第二十一天的下午,我便同朱刽说了,让他可以出地相庐去买一些药,作用于心肾。
我点明了,他印堂中的裂纹细了很多,暴毙相算是在地相庐中避过了。
我让他去服药,也是要替他改相!
.朱刽当时便形喜于色,点头说好。
紧跟着他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地相庐。
我则是在院内静等。
这是第三个七天,苟律应该要送东西来了。
我打算给师尊清理了灵堂,再继续去看书。
同样我也准备让苟律多准备一些东西给我。
平时苟律都在下午六点左右,酉时正刻就会赶到。
可今天都过了七点,到了戌时院门才响了两声。
我平静地说进。
苟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他额头上汗水不少,眼神也透着几分不安,在院中四扫了一圈儿。
然后他才毕恭毕敬地喊了我一声,再将东西放下。
我发现了苟律神色中的欲言又止,便没立即说事情,而是询问道:“发生了什么,直说无妨。”
本来苟律在地相庐就帮了很久的忙,如今也对我言听计从,他若是有事,我自然不可能不管。
苟律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不是我的事儿,是那个朱刽的事儿……”
我眉头一皱,示意苟律详细说来。
苟律才谨慎地告诉我,说今天白天,有一行人进了唐镇。
苟家的眼线说那行人不简单,其中又有风水先生,也有阳算先生,还有道士。
因此苟家只是表示善意地接触了一下,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那行人来到唐镇,是为了找一个人!
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比较谨慎小心,生怕打草惊蛇一般。
说着,苟律就摸出来了一张纸,递给了我。
我面色微变,这草纸上画着的不正是朱刽吗?!
苟律又不安地说道:“往来一些年头,我也见过朱刽一两次,不过这一次他留得最久,我担心他是不是招惹来了什么仇家……”
“那行人在什么地方。”我语气不变,问询苟律。
“镇上的客栈,我也派遣了几个人手盯着他们。”苟律低声回答。
“我知道了,既然那行人不简单,你就莫要人去盯着了,无论是阳算先生还是道士,都能发现他们,阴术先生更能让他们悄无声息地出事。”我再一次开口。
接着我又叮嘱苟律,让他去一趟我二叔那里,告诉他们这件事情不要插手,不要过问,最近也不要来地相庐。
苟律赶紧点了点头。
我抬手示意他离开。
苟律刚走,老黄也悠悠地迈步进了院子,它到了院墙角落歇着。
我站在灵堂前面,低头皱眉,许久之后我才抬头看向灵位,喃喃道:“师尊,他放下了砍头的刀,也并未曾撒谎,对您也恭敬,他杀人多,却不恶,只是刽子手也身不由己。”
“这就是你说,保他善终的缘由吗?”
天愈发暗沉了,不知不觉间,日落西山,夜色笼罩了头顶的天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侧头,余光便瞧见了提着不少东西的朱刽。
他左手挂着的是一长串药包,右手提着的,反倒是很多看起来成色不错,精致的木盒。
“小李先生,我去熬药,您和我说一下何小姐的住处吧,我将这些东西今晚送过去。”
“那脂粉铺子的东西着实不错,何小姐定喜欢,你们好事将近,我还准备了一些礼。”
此刻的朱刽,神情更放松,眉眼都带着笑意,整张脸上也没那么凶厉了。
很快,他走到我另一旁。
我点点头,说让他将东西先放下,去熬药,最近几天不出地相庐了。
朱刽明显怔了一下,他神色不自然地说道:“小李先生,您嫌弃我的东西么?”
“还是您认为,我手上沾血太多?”
“我不恶,若我真的恶,蒋先生不会留我。”
朱刽明显肩头在颤栗,他眼眶也在泛红。
不过,我一眼就能分辨,他这不是凶恶的红,而是觉得被我“另眼相看”。
我立即摇了摇头,说让他不要误会,若是我看出来他是恶徒,我自然也不会让他住在地相庐里。
更说在之前,我师尊也的确不会管他。
朱刽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我才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说有人来找他。
不知道来者是善是恶,总归,暂时不出地相庐。
当即,朱刽的脸色就一阵巨变!
他本来平和下来的声音,又带上了几分破锣的音色,低声问我是什么人找他?
我沉凝了一下,将苟律所说那番话讲了,便问朱刽那些人他熟悉多少,是什么来头?
朱刽神色又变了变,他忽然低下来了头。
许久之后,朱刽又抬起头来。
咣当一声轻响,他双手提着的东西全部都落在了地上!
他竟是侧过我身旁,走到了灵堂前头,躬身下去要摸东西。
我眉头紧皱,这期间朱刽已经将他之前放下去的木盒取了出来。
他身上冷意多了不少!
不,不只是冷意,还有凛然杀机!
“小李先生,药,我回来了再喝,命,我回来了再改,我没想把麻烦带来地相庐,来之前,我也不知道蒋先生有事,总归我不会让你帮我挡灾。”
“若是回不来,还烦请您收下那些东西。”朱刽嗓音中尽是破锣声了!
他起身背起了木盒,就要往院外走去!
我眉头没有舒展开,反倒是郁结的更多。
其实我也在看朱刽这时候的反应!
经历的事情多了,我还是谨慎了不少,要是朱刽的反应不对,那这也是命数有变,我不会贸然帮他。
而此时他的情绪很直接!态度更直接!
更重要的,此时他面相变了……
不只是耳青珠黑,更是两眼之下暗惨!
这两种相格加在一起,是防六十日内灾祸!主五十日内,防宿怨寻仇索命!
我眼皮也忽而狂跳起来,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右手的食指也在轻颤。
历代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经验告诉我……
这是我要违背命数,乱了因果的预兆……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朱刽已经走到了我身侧,我抬起右手,直接就挡到了朱刽的胸前。
“师尊说过,放下你砍头的刀,保你善终多活。”
“若是你今天死在了唐镇,那我便让师尊失了言,我这弟子,便犯了弥天大罪。”
“地相庐,是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的居所,柳家道士尚且要尊重,一些外来的道士,先生,尚不能在这里要人。”
“把你的刀放回去,只此一次,日后,不许再碰。”我语气平静,面色更为平淡。
朱刽身体一颤,他看着我,眼神却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小李先生……我……”朱刽胸口上下起伏,他还要说话。
我直接将他话语打断,说如果他要告诉我那行人的来头,本事,那可以说。
如果他要说其他的,还是不要再讲了。
朱刽怔怔看我许久,他才将木盒放回了灵堂之下。
他又跪在灵堂前面,咚咚咚地冲着灵位磕了三个头!
再令我没想到的是,他没起身,就那么跪着挪动膝盖转身,竟是跪在我的面前!
紧接着朱刽又是一扣头,身体都匍匐在了地上。
“朱刽,我救你不是要你跪我。”我皱眉,要将朱刽搀扶起来。
结果朱刽的气力饶是不小,我这一搀扶,他竟然一动不动。
朱刽也没起身,额头紧贴在地面。
他语气低哑,一字一句,格外的坚决!
“李先生,朱刽今日应死,那行人本事不浅,为杀我取物而来。”
“先生仁义,保我这条命,这条命便是先生的。”“那砍头刀,以后不再斩人首,只斩对先生不利,要谋害先生之人!”
“朱刽这条侥幸存活之命,当为地相庐守庐至死!”
他说完这句话,又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
再接着,朱刽才起了身,他眼神深处流露的却是至极的恭敬!
灵堂上的香烛,烛火似乎更为旺盛,那白烟也缭绕得更多!
我抬头看师尊的灵位。
这也是师尊的安排吗?
他收下朱刽,地相庐也会多一人看守?
重重吐了口浊气,我没再说其他劝阻的事情了。
我若说了,朱刽大抵会直接离开,地相庐也的确需要人看守。
“说说那些人的来头吧。”我做了个请的动作,朝着堂屋走去。
到了屋内坐下之后,朱刽才说清了那群人的由来。
原来,朱刽斩的最后一个大恶之人,名为曹健,是一个专门挖坟掘墓的团伙头目!
那人贪婪成性,不只是挖墓盗财,甚至所过一些村庄,抓了向导,最后为了隐藏消息,将人坑杀。
他手下带着一群匪徒,为首有几个精通风水的先生,还有能斗凶尸的道士。
平日里去挖坟掘墓,打探消息的时候,几乎都是先生和道士出马,其余人手乔装打扮成仆从!
我顿时就想到,朱刽带来的那颗恶人头!
没有打断他说话,我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示意他接着说。
朱刽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幅略有破损的羊皮图。
“我斩首曹健时,他对我求饶,扔出来了这个东西,说足够保他的命,让我跟他干。”
“他那颗头官家指定了要落,刑场之上,他再无活命可能。”
“他死之后,我收了羊皮图,也将头颅带走。”
“再之后,他手下的人找上了我,表示想要将头颅要回去,也给重金买回去羊皮图。”
“官家抓人之时就弄清了他们的手段,这些人心狠手辣,我若是给了他们图,必定会被灭口,他们目的没达成,才对我好好说话。”
“我拖延之后,悄悄离开。”
稍微停顿了一下,朱刽才告诉我,他没想到会被人追到唐镇,沿途赶路他已经很是小心。
我告诉他,光是他小心没用的,既然那群人里面有阳算先生,只要知道他一些信息,就可以起卦,算到他离开的方向,这样一群人找他,怎么也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沉凝了片刻,我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这段时间,除了阴阳术的应用我更深刻了一些,更在其余阴阳先生的手札中,确认了另一种手段。
也就是我之前打人伤骨的法子!
若是破相应的骨相,就能破相应的命数!
只是我的阴阳术远远称不上大成,完全触发不了命数庇护。
针对那群人,就必定要小心了。
我示意朱刽去熬药,服用了之后休息,有什么事情,等那行人上门了,我会应对。
朱刽对我明显信服更多,他将羊皮卷留在了桌上,才起身告退。
我在堂屋里坐了一段时间,思索之下,我的确做不了什么前置的准备,只能等那群人来了之后,再做打算。
正准备去房间里休息,结果院门位置,又传来了敲门声。
我皱眉,这时候,是谁来了?
苟律?
起身去开了院门,让我愣了一下的是,院门外站着的,竟然是纸人许。
纸人许瘦长的身体站得笔直,他背着方形的背篓,那条空荡荡的胳膊,袖子被绑在了身上。
“许叔……你怎么来了?”问完,我就差不多知道缘由了。
“苟律过来说,有人进了唐镇,让我们注意安全。那行人我也发现了,他们身上杀机重,土腥浓,外表看上去是先生道士,实际上做的定是杀人掘墓的勾当。”
“苟律不愿意多说,但我和你二叔,还有何雉都晓得,这件事应该和你有关,你二叔和何雉不插手,我到你身边,能帮你一二。”纸人许面色慎重而又严肃。
他又补充了一句,说本来不想打扰我闭关,但这种情况,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单独应对。
我将纸人许让进了地相庐内。
“那刽子手呢?”纸人许又问道。
很显然,何雉应该说了不少朱刽的事情。
“他无碍,不过许叔,尽量你和他都不动手,我会打发那行人走。”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道,这里毕竟是地相庐。
纸人许面色却没松弛太多,说他等会儿会在地相庐外布置一些东西。
我们又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大致和纸人许商榷了一些东西,他便取出来了数个纸扎。
其中包括河娘子的,还有母子血煞,甚至还有一些我没见过的纸扎。
不过他刚拿出来,地相庐中就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息和氛围,让人觉得压迫感极强。
甚至于在院墙处休息的老黄,它都站了起来,牛眼不善地盯着纸人许。
纸人许这才立即将纸扎收起来,朝着院外过去。
我在院门处观看纸人许,他从对面的房顶,再加上这路两旁的树梢,都拉出来了不少的钢丝。
并且,他将纸扎多数布置在了树梢下,以及对面的屋檐下。
尤其是河娘子的纸扎,他将其放置在了地相庐旁侧的那棵老树枝叶里……
一切布置完了都到了后半夜。
纸人许才告诉我,其实多数纸扎匠,都会玩阴的,不是明面用纸扎。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藏在暗处,那些人如果来者不善,就不要怪他不客气。
.我觉得自打来了唐镇之后,纸人许气势恢复了不少,不谈断臂,至少他看上去不比之前弱。
我大致觉得,之前恐怕还有许昌林的影响,让他心态接近崩溃,他才会看上去那么衰弱?
如今他心态趋于正常,或许还想通了别的事情,所以就恢复了那股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说让他回院子休息。
做好了准备,我们便有备无患!
纸人许进院之后,我还仔细打量了一遍他布置下来那些东西。
我发现,最开始我能瞧见钢丝所在,不过现在,它们完全隐匿在了夜色中,压根发现不了丝毫痕迹。
关门进院,纸人许已经在堂屋里了。
我过去之后,正说要带他去客房休息,却发现纸人许手中拿着朱刽留下来的羊皮纸。
“阴阳,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纸人许瞳孔紧缩,语气格外凝重。
我如实说了其来处,也说明了那行人来找朱刽,就是想要这件东西。
同样我还说了,他们的习惯就是杀人灭口,朱刽才没有交出。
纸人许微眯着眼睛,沉声道:“他们杀人害命,掘坟盗墓,这些东西也不是属于他们的,而是偷抢而来,再加上要杀人灭口,自然不能给。”
“此外,这种羊皮纸,许叔见过相似的一张!”
闻言,我更是心惊。
我问纸人许他在哪儿见过,纸人许神色颇为复杂,才说道:“当年我师父得了这样一张羊皮纸,说是这纸中地图所指,藏着一具羽化的尸体,他集结了不少人手前去寻尸,却从此之后了无音讯。”
“这两张羊皮纸应该不是同一物,我看这张年份不长,应该是拓印的。”
我瞳孔更是紧缩。
不只是纸人许这番话,还有他所说的羽化尸……
尸体之中,有破尸,活尸,化煞尸。
而破尸闹祟,活尸死不咽气,化煞尸更是浑身怨气。
可还有一种尸,极为罕见,其尸名羽化!
如同我之前点穴的三阳之水,那地方可能孕育出羽化尸。
历代王侯将相,死后都求羽化登仙。
羽化尸太过罕见,罕见到我看了六本地相堪舆历代阴阳先生的游记手札,也只是或多或少有一些信息,未曾有一人,真的见过羽化尸。
羽化尸同其余凶尸最大的区别便是,尸生白羽,其心最善。
它生机源源不断,气息不曾断绝,而且毫无怨念,完全是生机支撑!
因此,我对此也产生了浓郁的好奇心理。
极致的风水地,孕育出来的羽化尸,到底是什么模样?!
“阴阳,许叔没有求过你事情,等你要离开地相庐之时,若是不碍事,陪许叔走一趟吧。”纸人许吐了口浊气,目光落至我身上。
我点点头,道:“好。”
纸人许的眼中顿时露出喜悦和宽慰。
我给他安排了客房,纸人许还去了灵堂前面祭拜,大致说了几句让蒋先生莫怪的话。
纸人许对我师尊也是打心眼里的敬佩和尊重。
他去休息之后,我也回到了房间,上床休息。
次日半晌午我才醒来,院内纸人许没出来,朱刽则是在清扫院子。
至于老黄,它像是知道什么事情一样,今天没离开地相庐。
我取了一本手札坐在堂屋内研读,同时我也读宅经和骨相,加深自己的阴阳术。
一天的时间晃眼而过。
临天黑之时,朱刽去厨房弄出来了吃食,我们三人坐在屋内吃东西。
此时,院门咚咚咚轻响了几声。
朱刽起身,我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又复而坐下。
我走至院门前,打开了一个不大的门缝。
只是我刚好站在门口,外面的人不会看到里面多少东西。
站在院门前头的是镇长唐松,在唐松后边则是有三个人。
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蓝黑色的袍子,头戴着一顶方帽,腰间挂着拂尘,铜镜。
旁边两人则是一胖一瘦,分别都穿着唐装。
瘦的那个腰间有罗盘,胖的那个则是挂着龟甲之类的物事。
我面色平静,没露出神态变化。
唐松恭敬地抱了抱拳,说道:“小李先生,这三位客人想求见你,请你卜卦。”
显然唐松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
我却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必定是找朱刽来的。
不过他们未必晓得朱刽就在地相庐。
因为朱刽从未在外人面前在地相庐露面。
大致可能,是他们找不到朱刽的人,想要来让我帮忙。
我思绪间,那个身材庞硕的阳算先生,面带笑容的拱手道:“阴阳界皆知晓,地相先生住在地相庐,到了这里,才晓得原来地相庐在唐镇。”
“更没想到如今的地相先生,竟是如此年轻,晚辈何东明,想请先生帮忙卜一卦,帮我们寻一人。”
何东明深深鞠了一躬,愈发的恭敬谦卑。
他身后那道士,和另外的阴术先生也躬身行礼。
我神色不变,唐松反倒是面露欣喜之色。
显然,唐松是觉得这些人对地相庐恭敬,对我恭敬,他也有连带的面子。
“近日我不打算起卦,我与三位也无缘,还请回吧。”我平静开口。
显然,何东明身体一僵,他身后的阴术先生和道士也是愣了一下。
“李先生,晚辈是带着诚意来的。”何东明立即对身后两人打了一个眼神,那阴术先生,顿时摸出来一个小小的布囊,他将其打开之后,里头竟然是一摞厚厚的银票。
他恭敬上前,双手将布囊递给我。
何东明才认认真真的说道:“我们来寻那人,杀了不少人!手中沾满鲜血,他更是杀了我们一个好友,夺走了他一件物品!”
“他若是留在唐镇,必定害人不浅!晚辈也起了卦,可在唐镇之中,卦总成乱象,是因为此地是您的地界,我算不出来。”
“李先生若是能帮我们算到他在何处,我们会自己处理这件事情,不会让他给唐镇带来麻烦!”
“我也晓得,想要请地相先生办事,需要准备够酬金,这里是一万大钱的银票,请李先生笑纳!”
.何东明说完,那阴术先生更为躬身了几分,他视线朝着院内瞟去。
不过我站着的位置,足够挡住他们的视野。
眉头微皱,我眼中露出不喜之色。
那阴术先生赶紧低下头!
我微眯着眼睛,又深深地看了何东明一眼,才说道:“我与你们无缘,唐镇不欢迎你们这些身染血腥和土腥气的人,尽快离开。”
我说完这些,一旁的唐松脸色微变,他再看何东明几人的眼神分外警惕!
何东明额头冒汗,不自然道:“李先生,误会,我们怎么可能……”
“唐镇长,送客吧。”语罢,我直接关上了院门。
隔着门,唐松的声音略小。
“三位,小李先生已经说了,那便请你们离开吧,若是不好走,我请民兵队护送你们出去。”
我驻足片刻,一直听到脚步声开始离去,我才走向堂屋。
纸人许微眯着眼睛,朱刽眼中却透着阴霾。
“我的确杀人不少,但他们这样倒打一耙,令人厌恶。”朱刽语气很不好听。
“来者不善,不过他们在唐镇中无法卜卦,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我开口说道。
纸人许点点头,道:“地相庐的威名,的确在阴阳界传得颇远。”
“三个……他们不止三个。”纸人许左手敲击着桌面,低声道:“听你们交谈,他们应该是完全不晓得,朱刽在这里……”
“若是一段时间找不到,他们应该会走?”纸人许面带询问地看我。
“不会那么容易离开,或许会和柳道长一样,地毯式的在唐镇之中找。”我沉凝片刻,又说道:“现在对我恭敬,但未必一直恭敬。”
我看向朱刽,又沉声说道:“今夜谨慎一些,朱刽,若无必要,你就一直留在房间内,不要再出来了。”
朱刽立即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朱刽回了房间,我收拾了桌上的东西,纸人许也在帮忙。
再之后,我并没有去房间休息,而是在堂屋内静坐。
至于纸人许,他则是去了院门前的阴暗处,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蜡烛的火苗在微微晃动,屋内光线并没有那么稳定。
我此时读着的,又是另一本新的手札。
在这手札的中间篇章,我却看见了一则记载,竟是关乎于羽化尸!
这是第十三任地相堪舆的先生所写,说其命甚短,恐活不过五十之术,钻研方士之术法,得知羽化善尸之丹,可以调整命数,增加阳寿,驱散阴气。
他便穷尽办法,想要寻觅羽化善尸,只不过,他得到的消息虽多,却没能真的找到……
看到这记载,我心头都在狂跳不止。
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后方,后脑勺下方的巨鳌骨。
我巨鳌骨有缺,实则也是短命相,同样我身上阴气过重。
那我是否也能用这羽化善尸的丹,用另一种方式,改变命数?!甚至还能拔除阴气?!
羽化善尸难寻,可那张羊皮纸却恰好到了我面前!
命数如此?!
正当我内心悸动的时候,忽然间,我觉得眼皮一阵发跳。
微眯着眼睛,我抬头看向了前方。
院门处,又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迈步过去,我打开了屋门。
出现在门前的,依旧是白天的阳算先生何东明,阴术先生,以及那道士。
在他们身后,却还跟着不少人。
这些人看似穿着寻常的布衣,可身上透着的气息却让人极不舒服。
尤其是他们看我的眼神,相当一部分透着阴冷。
何东明抱了抱拳,他又笑了笑,道:“李先生,东明还是以晚辈自称,希望小李先生帮我们卜一卦,那人的确危害性极大,他杀人害命,从来不眨眼!”
“地相先生从来都是悲天悯人,上一任蒋一泓老先生更是如此,李先生何必又故意刁难我们?”
很显然,这一次何东明的语气没白天那么客气,甚至透着一丝压迫的话术。
我微眯着眼睛,扫过他的面相,又扫过他身旁两人。
从他们的面相上看,倒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何东明本身是阳算先生,他们这一行人要是有麻烦,估计他也能有所察觉。
正当我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那瘦高的道士,忽然说了句:“如果李先生着实不想帮忙算卦,那想来,您或许见过这个人,今天我们打探消息,发现了他进了这条街。”
语罢,瘦高道士取出来了一张草纸。
其上赫然是朱刽的画像!
我心头微惊,不过面色却不变。
恐怕还是今天我让朱刽去买药,以至于让他被镇民看到。
此时,那阴术先生也开了口,他阴恻恻道:“如果李先生认识却不愿意说,恐怕你要同那人同流合污!我听闻地相庐刚传承于你手中,蒋先生找了这样一个弟子,怕也死不瞑目,我们只好替蒋先生清理门户!”
他话音落罢,那道士往前一步,抬手就要抓向我肩膀!
我面色一沉,肩头后闪躲避,从腰侧抽出通窍分金尺。
小臂朝着那道士手腕一挥!
我速度快,这手法也是模仿郭天玉,也看过手札里一些手段!
一下,我就击中了那道士手腕的关节处。
通窍分金尺很重,那道士闷哼一声,脸色巨变,右手已然脱了臼!
“地相庐不是你们该欺上门头之地,我未曾揭穿你们的身份,已然是留了颜面。”我冷声呵斥。
那何东明脸色又是一变,他神色阴冷下来:“算,能算出来我们的身份?这么年轻的地相先生,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看来朱刽的确在这里。”
“你才拜蒋先生几年,又有什么本事对我颐指气使?!”
“动手!”何东明立即抬手,他身后那些人陡然往前,就要朝着我冲来!
可就在这时,忽然簌簌两声轻响。
对面屋檐之下,坠落出来两个纸扎人。
黑漆漆的人皮,赫然是黑煞所做黑影纸扎!
它们速度极快,落下屋檐之后,直接“飘”向那些人的后背!
我瞳孔紧缩,黑影不止一个,落下两个之后,后方又落下来两个!
顷刻间,纸扎入人群之后,最前头那个,簌地一声缠绕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猛地便扬起拳头,狠狠地朝着另外一个人身上砸去!
.那被纸扎缠着的人,明显眼中也有恐惧之色,分明不是他想要动手!
砰的一拳,他拳头就稳稳当当的砸中了另一人的鼻梁,那人惨叫一声,朝着地上瘫软倒下。
人群中顿时传来惊叫声:“见鬼!人皮纸扎!”
“何先生,这里有纸扎匠!”
场间骤然慌乱起来,随着十余个黑影入场,几乎每个黑影纸扎都针对了一个人!
那些人纵然有些身手,却完全不是黑影的对手。
我虽说没瞧见纸人许在什么地方,可心头也是大定!
这些人虽然传闻很厉害,但他们始终针对的是普通人,对于我们来说,他们必定没有那么“凶”。
何东明面色骇然,额头上也是汗水直冒。
那手腕脱臼的道士,另一手赫然抬起,他抽起腰间拂尘,当头朝着我挥来!
“拂尘抽三道,道士来吊亡!”
他这咒法,全无柳家道士的浩然正气,反倒是一股不正不邪的怪异感。
另一个阴术先生则是迅速和何东明后退。
他们两人手中皆取出符纸,罗盘,冲入人群之中!
那群人也立即反应过来,所有人围成了一圈,没让黑影纸扎侵入其中。
纸扎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像是一个个凶恶的厉鬼,环绕盯着他们!
我没有丝毫走神,手中的通窍分金尺,直接抽向了那道士的眉心!
同时另一只手拔出卜刀,直接挡向拂尘!
见过了柳化道,柳化烟,甚至是柳天牛的身手,这道士丝毫没有给我压迫感。
纵然他身手不错,却也完全没给我要退避的压力。
好歹我也学了二十多年捞尸人的手段,就将他当成水中的化煞尸来对付,也不是不可!
转瞬间,拂尘就直接抽在了卜刀上!
尘丝寸寸断裂!崩散一地!
通窍分金尺也要砸中道士的眉间。
他面露惊色,却陡然抬腿,一脚朝着我胸口踏来!
我的反应始终慢了一丝。
他砰的一脚踹中了我的胸口!
一股巨力让我胸口一阵发闷,噗的便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踹进了院内!
下一瞬,那道士猛地踏步往前,直接进了院内!
他已然扔下断裂的拂尘,完好无损那只手,握住了脱臼的一只,狠狠的一怼,竟是硬生生地接上!
他面相此时变得凶狠无比。
快速地从腰间抽出来了六把桃木剑,分别三把夹在指缝之中!
这桃木剑上有斑驳的血痕,给人一种强烈的心悸感!
而那道士的双目圆睁,此时他眼珠上血丝迸出,显得格外森然。
我骤然翻身而起,握紧卜刀和通窍分金尺。
那道士双手交叉于胸前,他微眯着眼睛,眼神格外阴厉。
“开塞鬼路永断诸凶祸恶!神剑射之方灭魍魉幽魂!”咒法飞速,他双臂狠狠往外一甩!
那六把带血的桃木剑,朝着我猛然飞射而来!
这速度,这凌厉的手段,更让我心头大惊。
我现在已经晓得了,我刚才轻视他们的心态,完全不对……
一个能为了钱财谋人性命的道士,他们还能追杀朱刽到此处,绝对不弱!
至少何雉和我,可能不是朱刽的对手,但这些人有逼迫朱刽的手段!
顷刻间,桃木剑逼至我面门之前。
我用通窍分金尺打飞两个,卜刀斩中一柄直击我要害的桃木剑。
右小腿却传来一阵剧痛,左臂也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剩下的三柄桃木剑,扎进了我身上!
我粗重的喘息,伤患处还有阵阵揪心的麻痒感,混杂着疼痛,让我额头上汗水直冒。
那道士冷笑一声,道:“一个年纪轻轻的阴阳先生,好运得了蒋先生传承衣钵,你不夹着尾巴,等着你手段高深到无人敢动你的时候再出来,还要在我们面前逞威风!”
“像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我们杀了可不止一个!”
道士踏步往前。
也就在这时,一声低吼的牛哞声传来。
踢踏声更是伴随着厚重的颤动。
一道黄色的牛影从院墙下阴暗角落冲出。
轰然一下,就斜着撞上了那道士!
那道士一声惨叫,就像是破麻袋一样撞飞了出去。
也就在那一瞬间。
一道青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院门之外。
这赫然是河娘子的纸扎!
河娘子的纸扎双臂忽而张开,那道士直接撞进了她的怀中!
下一瞬,河娘子纸扎的双臂,直接缠住了道士的脖颈!
飞速勒紧之下,道士满脸涨红。
他嘴角还在溢血,分明是老黄刚才撞击之下,给他造成了内伤!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道士的脸,又变得苍白无血。
他本来还在挣扎,现在四肢却软踏踏地垂了下来。
他脑袋也垂下,嘴唇变得乌紫色,分明是中了河娘子的尸毒,已经昏死过去了。
老黄踢踏了一下牛蹄子,又甩了甩尾巴,抽打在后背上。
它哞了一声,回头走向院墙阴暗处。
我喘息了两声,强忍着胳膊和小腿的疼痛往外走去。
那桃木剑扎在肉里,我动一下,就是更钻心的疼痛,可我也不敢现在拔下来,那样会迅速失血。
顷刻间,我就走到了院门外。
此时战局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黑影纸扎已经打散了那群人,不过却没伤到何东明,以及那阴术先生。
何东明手中握着的,居然是一块虎头八卦镜!
那阴术先生则是持着一截淡白色的鞭子。
黑影靠近它们,莫不是被虎头八卦镜击中,一处直接溃烂,就是被鞭子抽得洞穿!
也就在这时,那群人之中不知道是谁低吼了一声头顶有蹊跷!
立即就有人挥刀往上一斩!
虽说他们没斩断钢丝,却让黑影纸扎骤然乱了不少。
何东明低吼一声:“撤!”
河娘子的纸扎飞速朝着何东明和那阴术先生逼近。
阴术先生更是一鞭子抽将了下来,直接抽中了河娘子的头顶!
嗤嗤的声响,饶是这青尸纸扎,都受了损伤,出现了一道灼烧的痕迹!
不过它并不像是黑影那样直接被抽断。
我眼皮狂跳不止,盯着何东明手中的虎头八卦镜,我已经明白,这种镜子就如同罗盘一样,不会只有一个。
他们屡次挖坟掘墓,手中自然搜集了不少好物件。
转瞬间,其余人就在何东明和阴术先生的掩护下,从黑影之中逃开。
那两人有虎头八卦镜和那白鞭,河娘子的纸扎也飘在半空中,钢丝若隐若现,它没再上前。
我清楚,纸人许钢丝布置的范围不够大,他也在暗处,所以攻不到那么远了。
何东明逃出一段距离后,才阴恻恻地说道:“好一个李先生,这一茬我们记住了!可你也不过如此,此仇不报,我何东明便无脸再混阴阳界!”
语罢,他们直接后撤,飞速地消失在夜路尽头。
可我却隐隐觉得,还有一种针刺一般的感觉,似乎从暗处传来,像是有人在盯着我。
而河娘子的纸扎,也缓缓地退到了我的身前。
就像是纸人许也发现了什么,用河娘子在保护我一般……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感谢大家给投的票,谢谢依旧支持我的你们,老罗爱你们。
.我眼皮狂跳不止,小臂和小腿的疼痛,让我额头上不停地冒汗。
这被盯着的感觉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才总算消失不见……
“阴阳,你回来。”纸人许的话音忽而从院内传出。
我才往院内退去。
嗖嗖的声响中,那些纸扎都进了屋檐阴影下,或是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纸人许从院墙一侧的阴影中出来,刚才他竟是在地相庐中操控纸扎……
他将地上昏迷不醒的那道士拽了起来,拉进了地相庐内,最后才将院门关闭。
右侧屋檐下,朱刽额头青筋鼓起,眼中警惕至极的看着院门的位置。
很显然,大概是因为那暗中忽然注视我的目光,才会让朱刽这种反应?
前一刻我太紧绷,此时才想清楚。
那人应该也是何东明那一行的。
只不过他藏在暗处,是在伺机出手么?
他最后并没有出手,应该是没找到机会,何东明等人才会直接逃窜。
纸人许先开了口,沉声道:“我没露面,是因为暗中还有一人,那人的身手很强,暂时不晓得是什么来头,不好对付。”
语罢,纸人许就看向了朱刽。
朱刽沉默片刻,才说道:“那是个打更的,他没出手,一来是因为没到时辰,二来,他在忌惮。”
“他忌惮的不是我,因为我打不过他。”朱刽摇了摇头。
纸人许脸色陡然一变。
我瞳孔也顿时紧缩,沉声道:“四流梆的更夫?”
我并没有认为,这个更夫会是老更夫,四流梆人多势众,九河县有老更夫,其余地方自然会有别的更夫。
更夫的手段极为难缠,他是在忌惮纸人许?
朱刽点点头道:“的确是四流梆的更夫,此人在我所住之地名头不小,他叫潘裕,手下弟子也是众多,我最开始没想到,他也在那群人里,晓得他之后我就直接逃了,不然其余人,不至于将我逼到这个程度。”
“我其实不确定他会跟上来,也没想到他真的跟上来了……”
很显然,朱刽眼中很忌惮。
我心头却更惊疑,视线再落至纸人许身上。
虽然我不晓得纸人许和朱刽谁强谁弱,但感觉朱刽不敢正面迎敌之人,恐怕许叔也不可能是对手。
当初的老更夫,也能压着纸人许和何鬼婆两人一头。
那他在忌惮什么?以至于没有出手?
小臂和小腿的疼痛,已经逐渐麻木。
我呼吸也更粗重了一些,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朱刽匆匆走下台阶,又低声道:“李先生,我也会处理一些皮外伤。先帮你处理好伤口,我再和你说那人的本事。”
纸人许点点头,让我先疗伤,他也要将这道士捆起来,看看能问出来些什么。
我嗯了一声,便让朱刽搀扶我,先进了房间。
他给我处理伤势的时候,显然没有何雉那么细心,不过朱刽应该了解人身上的穴位,轻点了我伤处附近几下,流血的速度都减缓了很多,再接着拔出来桃木剑,又取了药粉给我包扎。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所有伤处处理完,我浑身都被汗水浸透,那种疼痛,几乎要让我虚脱了。
斜靠在床上,我着实没有意志力再撑下去,昏昏沉沉的睡下。
再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屋内已经有了阳光。
我喘息了两声,坐了起来,斜靠在了墙头。
也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朱刽侧身走了进来。
“李先生?”朱刽到了床边,眼中明显松了口气。
“我没大碍。”我定了定神,开口说话的同时也翻身下床。
朱刽来搀扶我,我表示不用。
小腿略有一瘸一拐地走出屋门,进了堂屋。
朱刽跟着我进来之后,院子西侧的房间门被打开,纸人许也走了出来。
我们三人围着木桌坐下,纸人许先开了口。
“那道士嘴巴硬了一夜,不过也说得差不多了,他们一行人,一阳算,一阴术,一道士,还有个打更的,其余手下都是亡命徒,打更的的确最凶,他们是想要那张羊皮图。”
我点点头,纸人许问出来的事情,基本上和朱刽说的没有差别。
稍微停顿片刻,纸人许才继续说道:“打更的麻烦最大,此外,那阳算和阴术先生,也颇有麻烦,河娘子的纸扎被损伤了。”
“阳算先生手里,有和你当初一样的八卦虎头镜,那阴术先生手中的鞭子,也是他们从一处大墓中得来,很克制我。”
“如今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拿回来羊皮纸。”纸人许说完,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
纸人许问出来的信息俨然不少,可对于对付他们,作用却不大……
主要是那更夫潘裕的存在,威胁性太大。
“那更夫潘裕,忌惮院子里某样东西,不敢直接动手,不过他们应该是在试探,所以让何东明动了手。不晓得他们试探到了什么……”朱刽说着,他目光也很疑惑的扫视院内四周。
我同样不解,不过很快,我的目光就落在了院墙角落的老黄身上。
老黄此时悠闲的甩动着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后背。
我心头顿时豁然开朗!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他忌惮柳天牛,柳道长!”
“柳道长行走阴阳界多年,当初我见那一指先生的时候,他都知道柳家大长老。”
“柳道长出行,必定骑着老黄,他怕柳道长在这里!”
说完之后,我便更为肯定!
那群人已经对我师尊出言不逊,虽然师尊名扬阴阳界,但毕竟他已经仙逝。
这件事我不会这么容易算了,他们必定要给个交代和道歉。
我闭了闭眼,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再睁眼时,我眼神锐利了不少。
纸人许面色同样慎重,他点点头道:“应该是没错了,只不过柳道长不在此处……”
明显,朱刽他不晓得柳天牛,只是眼中略有茫然。
我沉默半晌道:“忌惮不会太久,他发现之后,还会动手。”
“许叔,正面动手我们没把握的。”我微眯着眼睛,低头想着对策。
.朱刽眼中都是懊恼自责。
“李先生,这的确是我带来的祸事……”朱刽呼吸粗重,他又道:“你能将那柳道长通知来这里么?现如今,即便是我离开,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从唐镇走了,他们将你得罪到这种地步,肯定会和你拼了,否则假以时日,阴阳界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我自然明白朱刽的意思。
不过我还是摇了摇头,说柳天牛不在附近,虽说他给了我柳家召集令,但我用了,也没法召集到厉害的柳家道士。
话音未顿,我大致也想到了一个对策。
“我得用一些人,还要去一个地方。”我目光看过纸人许和朱刽,沉声说道。纸人许神色一凝,让我仔细说说。
我停顿片刻道:“悬河上有极多的江心洲,我选定一个,让苟家之人送我们去。”
“他们有阳算,有风水,再加上那个更夫,正面动手起来我们太吃亏。”
“江心洲多数是风水地,我和他们斗风水。”
纸人许眼前顿时一亮,他点点头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那两个先生的本事,不可能强过你。”
也就在这时,朱刽却忽然问道:“李先生,你提到苟家了,我其实也想问,苟家忠于蒋先生,可好像你如今对苟家疏远了?若是让苟家捞尸人倾巢而动,或许能对付那潘裕。”
我告诉朱刽,很多事三言两语说不明白,这一次我要用苟家,也会给与苟家相应的东西。
要是单纯让苟家的捞尸人出来拼命,那我要给苟家的东西就太多。
朱刽这才露出思索之色,不再多言。
纸人许抬头看了看天,他说道:“这群人夜行,白天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动手,我去苟家一趟。”
我摇摇头,说我们要一起去,光明正大地出镇,还要带上那个道士。
纸人许面色一惊,不过很快,就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点了点头。
他立即去房间,将那道士拽了出来。
道士双手被反着捆了绳子,甚至双肩下方的琵琶骨也被纸人许洞穿,腰头还绑着绳索。
他整个人都极为狼狈,身上鲜血不少,还有很多伤势。
显然,纸人许为了撬开他的嘴巴,没有少用手段。
他看我们的眼神,也都是色厉内荏。
朱刽和我行了一礼,瞅了一眼灵堂位置,问我那他能不能将刀取出来?
我沉凝后说道:“可以,能伤人,不能杀人,将他们拿下之后,都到时候交给官家处置。”
我晓得普通人不会是朱刽的对手,他要忌惮的只有更夫潘裕。
只不过,纵然那些人有取死之道,但杀多了也要造孽。
况且朱刽现在要延寿续命,更不能再沾染血腥。
朱刽立即点点头,他舔了舔嘴角,立即走到了灵堂
将木盒抽出来之后,朱刽毫不犹豫地将其打开。
阳光之下,一把足足有多半人高的砍刀,出现在我视线中。
这砍头刀极为宽厚,刀锋锐利无比,刀背更是厚重。
阳光映射下,虽说散发着的是淡淡白芒,其中却好像泛着血光!
朱刽直接将砍头刀背在了背上,他整个人都显得戾气重了数倍!
纸人许看朱刽的眼神,顿时变得慎重不少。
至于那道士,他额头上汗水直冒,沙哑说道:“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潘爷会一锤一个,敲碎你们的头。”
“你很丢道士的脸,若是柳道长在此,会直接废了你。”我看向那道士,平静地说道:“况且,你现在是阶下囚,我要怎么对你,你还不知晓。”
那道士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惊疑不定起来:“你想对我做什么?你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还能杀了我不成?!”
“我奉劝你们,如果你们识相一些,将东西交出来,我们不一定会杀了你们。”
“否则的话,你们没有一个活得下去!”他从惊疑不定,也成了色厉内荏!
他又继续道:“你要是死了,这地相庐就再没先生了!”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向了老黄身边。
我拍了拍老黄的脖颈,躬身在它耳边说了帮我一次忙。
老黄哞了一声,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它踢踏踢踏了两下牛蹄,顿时那道士又面露惊怕之色!
显然,昨天老黄那一撞让他阴影不小!
我接着朝着那道士走去,他踉跄地想要往别处跑。
不过纸人许还拽着绳子,他根本走不开,他闪躲得也很趔趄。
很快我就到了他近前。抬手直接抓住了他的下巴!
我用力不小,也捏在了他的骨缝上。
那道士顿时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挣扎之色,口中也传出惨叫。
我狠狠往下一错,他的下巴就被我捏脱了臼!
他惨叫之余,也朝着地上蜷缩倒下,分明是忍不住疼痛。
我取出来了一截青麻绳,将他身上又缠绕了一圈,接着将另一截绑在了老黄的身上。
再接着,我示意纸人许和朱刽跟上我,我们就这样去苟家。
纸人许微眯着眼睛,他直接往院外走去。
朱刽临出院子之前,还走到了那道士跟前,踢了他腹部一脚。
朱刽下脚不轻,那道士只剩下呜呜的惨叫。
我拍了拍老黄脖子,走出院子。
老黄慢慢吞吞的将那道士拽出来了地相庐。
他更为狼狈,身上血迹斑驳,嘴巴也不停的流出来口水,硬生生被老黄拉着拖行……
纸人许在老黄左侧,朱刽则是在老黄右侧。
我们这一行人走出地相庐这条街之后,街道上的那些镇民,都被吓得不轻。
他们惊惧地看我,眼中都是愕然不解!
我面色不变,四扫街道,沉声道:“大家无需惊慌,唐镇来了一行不速之客,以挖坟掘墓,害人为营生!”
“李阴阳坐镇地相庐,自不会让这些宵小之辈胡来,此人昨夜率领凶徒,妄图会将其带出唐镇解决。”
“去几个人,通知唐松镇长,民兵队持枪,四处巡逻,镇长晓得哪些是恶人,另外,再派遣一行人,守住地相庐!”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镇民顿时有人应和,说马上去办!
其余的镇民也都是簇拥叫好之声!
甚至他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完全是对地相庐的信任!
只不过除了镇民的目光外,我分明还感觉到了一些火辣辣的目光……
几乎要将我剥皮拆骨一般!
.目光四扫人群,虽然我第一眼没分辨出来哪些人有问题,但必定有昨夜的人混迹于普通镇民之中。
有一部分镇民去通知唐松,另一部分人则跟着看热闹。
我骑着老黄,朝着出镇的方向走去。
那道士的惨叫早已经变成哀嚎。
我并没有觉得心中不适,这些人伤人害命,我以这种方式羞辱折磨他,也是为了让他们那行人愤怒。
气愤之下,他们自然会暗中跟随我,我更表明了意图,要在外和他们斗!
又让朱刽和纸人许露面跟着,他们肯定会轻敌大意。
等到镇口时,我看见了几个苟家装束的人,正在张望我们这边。
有人在远处眺望,有人则是飞速离开镇口。
我还是保持正常速度,朝着苟家的方向过去。
唐镇距离苟家其实不远,不多时,我们就来到了悬河那条岔河道,又到了苟家的大门前。
此时,苟家大门完全打开。
不少捞尸人,苟家的仆人都簇拥站在大门处。
家主苟黔在门前踱步,一旁则是站着的人,我格外眼熟。
不正是当初在苟家挑拨离间,言辞羞辱我,也冤枉苟悬的苟阜吗!
稍微靠下一些的台阶上才站着苟律。
我到了大门前头停下,苟黔驻足抬头,他神色很尴尬,既想要过来,但又有几分僵直。
那苟阜的脸色则是阴晴不定,甚至低下头不太敢看我。
当初那一件事后,苟家就同地相庐无缘。
换句话说,苟家还想要被地相庐庇护,可已经失去了机会。
苟黔的格局不够大,我师尊仙逝,他也未曾登门祭拜行礼。
苟律立即上了台阶,去和苟黔低声说了几句话,苟黔才走下台阶,到了我们近前。
我从老黄身上下来之后,平静的对苟黔颔首示意。
苟黔身体僵硬片刻,对我躬身行了一礼。
“苟……苟黔……见过李先生。”
虽说上一次从苟家离开,闹得不欢而散,但如今我已经是地相庐主人,苟黔的态度自然就谦卑下来。
苟律同样给我行了一礼,又瞧了一眼老黄后边的道士,他再看纸人许和朱刽,眼中明显又有忌惮和小心。
“李先生,您需要苟家出手吗?”先开口的是苟律,他明显化解了苟黔的尴尬,同样也让我方便说话了许多。
苟黔勉强笑了笑,道:“李先生若要苟家办事,苟家人手随意调派,还请李先生不计前嫌……”
“我的确要苟家出手一次,相应的,我会帮苟家一件事情。”我平静开口。
苟黔面色一僵,还想说话。
苟律拉了拉他袖子,苟黔这才没有继续说,而是抱拳说但凭李先生吩咐。
其实,如果苟黔要和我讨价还价,我肯定就不会用他。
苟家能尽快给我的,除了船只就是地图,以及对悬河的熟悉。
我并不会让苟家出人帮我们斗那些人。
有船只地图以及熟悉水路的人,我会方便很多。
没有的话,我也可以找镇上出船,然后自行去下方悬河水域找江心洲,最多耽误一些时间。
现如今,苟黔这态度倒是让我满意,我也没有记恨当初事情的心态。
思绪落定,我说道:“我要这一段水域的地图,并且等会儿要前往江心洲。”
“你们派遣一队人,去守着地相庐。”
两句话说清了要求,我又告诉苟黔,苟家需要算卦或者是点宅点墓,我会出手一次,让他想好了找我。
苟黔的眼神明显有几分复杂唏嘘,他恭敬和我抱拳,说了多谢。
紧接着,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们进堂屋说。
纸人许去解开了老黄身上的绳子,让苟律将这道士捆起来,等会儿带到船上去。
苟律马上就命令了人手去办,又招呼了人,分出来一股队伍,朝着唐镇方向赶去。
我们三人同苟黔进了堂屋,至于那苟阜则是躲到了另一侧的屋檐下,他没敢靠近我们,只是远远望着。
我自是没在意此人,更不会拉低了格局身段,去和他再一般见识。
进堂屋时,苟黔就下令让人去抬地图。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让我坐了太师椅。
很快“地图”便被取来,这并不是普通的图纸,而是沙盘形式的立体地图。
几乎是将唐镇之外流域的悬河完全缩小复刻其中。
水面以白色鹅卵石取代,沙石则是岸边,中间的江心洲则是岩石削成的假山。
苟黔在我旁侧低声道:“李先生,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九曲悬河第一曲,此地江心洲众多,你要选风水地?”
我顿了顿,也没有藏着掖着,直说了我要选个风水局,对付那群唐镇的外来人。
苟黔身体明显僵了僵,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行人,是为了李先生身边的人来的吧,刽子手朱刽,每两年会来找一次蒋先生。”
一旁的朱刽面无表情,神色很平淡。
我嗯了一声,却不再多说别的。
苟黔也没有再说别的,很显然,他能提供一些帮助不假,真的要让他出人手拼命,他不会那么轻易给。
我低头端详这沙盘地图,寻找其上的风水局。
我还没找到合适斗风水的江心洲,却发现了另一个地方。
沙盘之上,那地方有一座极为宽厚的山体,两侧像是环抱的手臂一样延展开来。
“手臂”环抱之中,是一个圆形的水潭,而水潭的出水口不大,外接着悬河进入江心洲流域的一条支流水路。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微眯着眼睛,喃喃道:“湖荡聚沙之地,群砂宜择中而立穴!”
宅经之中有记录,河伯之穴,多有群砂团簇,远近四顾朝应。
此处是个极好的风水穴眼,若是在这里葬人,便是家业富可敌国,子孙代代孝义守中!
其家族,必定成为有权有势的大族群!
不过纵观唐镇方圆五十里,除了苟家,还有什么大家族?
我侧头看了一眼苟黔,苟黔略疑惑,明显不懂我为什么看他。
“苟家主,苟家的祖坟风水着实厉害,你们是迁坟而来么?”我沉声说道。
.之所以这样问,缘由简单,我想知道是不是师尊点的坟。
若是迁坟而来,那必定就是师尊点坟。
若不是,那就是苟家前几代有机缘遇到一个大先生,给他们点了这极佳的穴眼!
苟黔神色愕然,他试探地问道:“蒋先生同李先生您说的,此地是我苟家祖坟?”
我心头一凝,顿时就晓得,这不是我师尊所点的坟了。
摇摇头,我直接否认。
苟黔才低声说道:“我苟家历代都住在九曲悬河第一曲,这地方的确是苟家祖坟,可苟家未曾和任何人提起,蒋先生没多问,我也没多说过,李先生风水术,已然是让苟黔刮目相看了。”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不过很快我也想明白了。
师尊很多事情,并不会说道的太直接明白,他肯定看得出来这地方风水,只不过,没和苟家多说而已。
沉凝片刻我又道:“风水宝地可遇而不可求,苟家有这样的祖坟,我便多说两句。”
“仁义可守家私万贯,更可守得地位财富,苟家主但行好事,苟家便代代大吉。”
苟黔立即抱拳,低声道:“多谢李先生提点。”
我正撇开自己的思绪,忽而又想到,苟家若是在这居住几百年。
那祖坟葬在极佳的风水穴眼也是数百年的时间……
大穴之中,也有可能产生羽化尸?
当然,这念头升起之后,我就立即将其摒弃!
看过手札之后,我对羽化尸也渴求起来,但我也不可能去挖苟家的祖坟!
我们手中有羊皮卷和羽化尸的讯息,总有机会去寻。
闭了闭眼,我彻底打消了自己别的想法,继续看“地图”。
江心洲的风水局的确不少,可我一直没有看到特别满意的。
一直看到了刚才那湖荡聚沙的风水局之下,我心头顿时一骇!
整个九曲悬河第一曲,呈现的是两个半圆反向相接,就如同S的曲形一般。
湖荡聚沙在上端,下端看似大型的江心洲已经没了,剩下的江心洲小而杂乱,甚至将后方的水切割得支离破碎。
可仔仔细细地看去,在其中央的位置有一处地方,水流包裹着一块干涸地带。
那就像是悬河之中的一片耸起空地,其周围又有支流包裹,支流则是被细碎的江心洲和主流隔绝!
此外,那些细小的支流分别从六个不同的方向,形成一条环绕水,包裹了那块耸起空地。
我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定罗盘的方位,再看那河中空地,喃喃道:“亥方天建水,艮方地建水,丁方人建水,卯方财建水,巽方禄建水,丙方马建水。悬河第一曲,竟然两种极致风水穴……”
我呼吸都变得格外急促!
我这话分明也让苟黔,以及纸人许,朱刽凑近了更多。
虽然三人都不懂,但神色明显紧张了不少,甚至苟黔还舔了舔嘴角。
“这地方能对付打更的么?李先生?”朱刽压低了声音询问。
我慎重点头道:“自然能对付,这六建水的风水局组合在一起,为大吉大凶,若是分散,全部都是极凶的风水局!”
“此地玄妙深奥,那何东明必定看不懂,我们就选这里,而且要去马建水的方位,此地用本山五行申山寅水,又为鬼建水!”
“鬼建者乃地之凝气,死墓二位是也,来主招盗贼刑狱,出入鬼相,又主腰疾死,难逃夭折,若是朝水入明堂,温水血光伤!”我越说语气就越重!
身旁的纸人许,朱刽,还有苟黔都露出更为不解的神色。
我又停顿解释道:“简单来说,这地方很凶,冤魂恶鬼更凶,我们只要占据其穴眼所相对的生机位,其他地方就都是瘟伤处,许叔你的纸扎如虎添翼,他们想对付我们,就难上加难了。”
纸人许眼前顿时一亮,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阴阳,此地甚好!”
苟黔却犹疑了一下,说道:“李先生,倒不是我说话直白,你确定那些人会跟着你去么?”
我微眯着眼睛,道:“昨夜动手一次,他们有所忌惮,还有暗中一人不敢出手,如今我光明正大走了出来,他们忌惮的人不在,我又将他们的同伙拖行一路,他们必想要报复。”
“况且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不敢光天化日的动手,一定不会放过夜里的机会,我如今让镇上的人去守着地相庐,镇长会派遣民兵,苟家也去了人,他们肯定也怕我直接让你们帮手。”
“我就是明摆着请君入瓮,而且不让苟家的人帮忙,他们忍不住的。”
“昨天他们也没忍住,在地相庐之前动了手。”我语速极快,逻辑格外分明。
停顿片刻,我又解释道:“若非是夜深人静,在光天化日斗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必定会震动风水界同行,他们得罪不起很多人,也包括柳道长,所以去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合他们的心意。”
苟黔这一次总算听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立即说道:“我这就去安排人手,送李先生你们过去。”
语罢,他喊了苟阜去安排人。
不多时,苟家就准备好了船。
我们上船的时候,苟律也过来同我汇报,说安排好了一应事务。
苟律本打算跟船,要同我们一起去。
我示意他帮我带老黄回地相庐,也帮我给灵堂更换香烛。
苟律这才打消了要跟着我的念头。
苟黔自然不会跟着一起去,开船的也不是苟阜,而是一个我不熟悉的捞尸人。
他和我行了礼,说自己叫苟驹。
船要比寻常的捞尸船宽阔一些,我们三人上去了,倒也不显得紧窄。
苟驹直接撑船,我们从岔河道进了悬河主流,朝着下方第一曲的水域过去。
纸人许,朱刽盘膝坐在船上,苟驹在后面撑船,我则是站在船头。
至于那道士,我则是将其斜放在船头,并且我将他下巴接上了。
他也不敢再说话,只是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并且我要过来了纸人许收着的羊皮纸,就那么拿在船头上看。
我还故意让苟驹将船稍微靠岸边一些。
前往下游的过程中,我分明瞧见了岸边有一些人。
这些人显然不是镇民,看似在水边走着,实则却在盯着我。
他们就是昨夜何东明的手下,他们一直跟着我的行踪呢!
.如今远离唐镇,离苟家也不近,水岸边没正常镇民。
他们索性不再掩藏,数人盯着我们,甚至还有人抬起手在喉咙上割了一下!
那举动分明是在威胁!
我只是瞥着他们,神色不变,甚至我还扬了扬手中的羊皮纸。
明显,我的动作让那行人都往河边靠了靠。
距离太远,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却感受到了很明显的杀机和贪婪!
没过多久,我们的船就进了江心洲的范围。水流逐渐变得缓慢下来,周遭的江心洲愈来愈多,就像是一个个岛屿,后方的人也瞧之不见了。
我开始拿出来定罗盘看方位。
苟驹显然知道方向,一直在往前撑船。
光线逐渐变得差了许多。
这里大部分江心洲都像是水中耸立出来的山,甚至有的高出水面数十米!生满了葱葱郁郁的树木,遮挡了阳光。
矮小的则是如同密林岛屿一般,也给人一种深邃感。
往前的过程中,有一段流域变得很平静,往前又开始缩小,甚至于我手中的定罗盘都开始出现兑针的福神护法!
远远眺望前方,我瞧见了两个由高变低,似是手臂的山峦!
流水愈发的紧窄起来……
我微眯着眼睛,那地方就是湖荡聚沙所在!
就在这时,苟驹撑船的竹竿变换了方位!捞尸船一下子掉了头,从旁侧切入了另外一条弯曲的水流。
兑针逐渐消散……不过这也让我唏嘘,果然是绝佳的风水地,竟然连定罗盘都是福神护法。
顺着这弯曲的水流往下去,再等完全绕过一座极大的山头之后,我们便来到了更为平坦的水域。
狭小的江心洲变多了,逐渐开始割裂了悬河河流。
很快,苟驹就撑船进了一条割裂的支流中,这条支流呈现环绕的形式,中间俨然有一处空地!
“李先生……有人跟着我们,要甩开他们吗?”苟驹忽然小声说道。
我自然而然,就想到肯定是何东明手下那些人。
我摇摇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甩开,我还怕他们找不到这里,现在跟来的是他们手下。”
“你撑船慢一些,让他们跟上,他们不敢接近的,最多找到位置,就会退走。”
苟驹点点头,顿时捞尸船的速度慢了不少。
这条支流,已经到了六建水的风水地,只不过中央的空地太大,不同的方位才是不同的风水局,其余位置,也不过是普通地带。
我一直让苟驹撑船,等到了申山方位的时候才让他慢下来,准备靠岸。
这地方还有一个水口,外沿的矮小江心洲就像是割断一样,让外部的水进入了这一条支流中。
另一侧的空地边缘则是山石嶙峋,约莫有一两米高,基本上没办法上去。
苟驹小心翼翼地往前寻找平地。
往下撑船了三四十米,终于有一个平缓的地方,捞尸船靠上去之后,朱刽立即跳下船,他伸手抓住船沿,配合着苟驹撑船,将半个捞尸船顶上了岸边。
我和纸人许这才下了船,脚踏实地。
苟驹上来之后,朱刽又将那道士拽下船,拉着绳子,让他跟着我们。
苟驹并没有任由捞尸船放在这里,也将其拽上岸后,拖到了远离水流的位置。
我一眼扫过后方整个空地,呼吸都急促不少!
空地边缘往上耸起,中央则是凹陷下去……一眼,我望不到边!
各种树木高大矮小的簇拥在一起,越往深处却越矮小,在中央的位置,反倒是觉得高树都像是腰斩了一样。
此地凹进去太多,中心的位置恐怕深得有数米。
若是外沿的水涨起来,都会将这里完全填满……
当然,江心洲分割的太多,支流水不够大,几乎没有淹没这里的可能!
我手持着定罗盘,顺着这六建水空地边缘的位置,往回走去。
很快就到了刚才我们上不了岸的地方。
再往前看,刚好有一个凹陷往里的地段。
冲进来的水流就在这里完成了一个水漩,再从其中冲出去往下游。
我们刚才没有进这个凹陷……若是进来,恐怕捞尸船会直接沉掉。
盯着凹陷水漩看了许久,我再眺望相对的方向,沉声道:“鬼建水有鬼探头入穴,顺着这地方直走往前,最黑最冷的地方阴气最重,生机位也在附近。”
“穿过这片六建水的空地,在其正北方是天建水和人建水合流的地方,那里会有四处凹陷入空地中,形成一个四指爪!单进四指爪中,都是大凶之处!四爪中央的位置是六建水穴眼,那地方若是葬人,出神童,状元,宰相!”
说着,我就掉头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这地方常年无人,脚下更没什么路,灌木丛极多。
取出来怀表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多钟。
林子里光线被遮挡大半,稀稀落落的阳光穿透树叶照射在地上,形成细碎的光斑。
沿途我让朱刽故意斩了很多灌木,一直到走了近二三十米后,才让他住手。
这样做自然是为了给何东明等人留记号,否则这六建水风水局太深奥,我怕他们找不到准确位置。
再看前方,树木枝叶幽绿中带着不少漆黑,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光线越来越差了,影影绰绰的密林中,就像是站着很多人,正在偷偷地看着我们一样。
我先叮嘱了纸人许,朱刽,还有苟驹,现在尽量不要留下太多痕迹。
低头看定罗盘,通过指针确定怨气的方向,又判断了生机位可能所在的方位,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怪异的是,再走进深处的时候,耳边能听到的声音都寂静了下来。
我没有能走直线,因为走着走着,定罗盘的指针转动就会变化。
我打算的是,先到阴气最重的穴眼处,看看能否留下什么陷阱,再躲到生机位去。
约莫又走了两刻钟左右,密林的树木逐渐稀疏起来,地面也变得潮湿湿润。
十余米外有一片稍微空旷的地带,那里长着很多矮小的丛林,还有一些凸起的土包,竟像是坟头!
最中央的地方则是一棵粗壮的树木!
有一个人背紧贴着那棵树,正脸对着我们,神态格外的阴翳!
.我停下步伐抬手阻拦,三人几乎同时警惕驻足,那道士被绳子拽着,停在后面远处,一动都不敢动!
纸人许单手按住肩头,朱刽则是斜着背手,抓住了刀柄,苟驹也握着卜刀。
“鬼建水的穴眼竟然葬了这么多坟……我还以为这地方没人来过。凶穴葬尸,更是瘟丧地,怪不得大白天的光线都那么暗。”我警惕无比地说道,目光几乎锁死在了中央那棵树上。
第一眼那树下是一个背靠着的人,现在多看了一会儿,我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收起定罗盘,换而拿出了通窍分金尺,紧握在手中。
往前走的过程中,我示意纸人许他们不要跟上我。
脚下踩过那些树枝,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落脚最深处的时候,又有黏腻的唧唧声,像是最下方有不少积水。
愈发往前走,感受到的温度愈发生冷,好似有无数双小手在摸索我的皮肤,要从四肢百骸钻进身体,十几米的距离,硬是走得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总算到了树前面,我才发现,那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这是几棵缠绕着生长起来的树,最中央的那一棵最为粗壮,其余的树干环绕在前方,形成了一个人的躯干一样,上头还有一些细碎的布条搭着,应该是时间太长,风化的破破烂烂。
粗树干上生了个树瘤,竟像是一张圆圆的人脸。
刚才距离远,我才将“它”当成了一个人!
宅经学的越深,我对于风水了解的就更多。
物极通灵,倒不如说物极通人。
像是悬河中的水尸鬼,年岁越长,皮毛越发白,甚至到了最后退却皮毛,形若侏儒一般的人。
家仙,狼獒,甚至接阴婆养的鸡都通人性,再到多年生长的名贵药材,更是成人形。
这穴眼之处葬满了尸体,阴气最重的地方,反倒是生了一棵树,怨气全部凝结在这棵树上,才会让它生出来仿若人脸的瘤子。
我眼皮微跳,定定的看着那树瘤,停顿许久之后,再左右四看周围的坟茔。
“许叔,你就在这里布置纸扎,应该能操控吧?”我回头朝着刚才位置走过去。
纸人许点头道:“没问题,这里阴气这么重,纸扎本身就是凶尸皮,的确是如虎添翼。”
“更别提我还可以利用这里的凶尸!”
“等那潘裕来了,我说不定可以利用这里的阴气,直接对付他。”稍作停顿,纸人许瞧了一眼朱刽,低声道:“朱刽你身上煞气太重了,在这地方受不了吧?”
我这才注意到,朱刽的额头上冒出来了不少虚汗,一颗一颗从额角滑落下来。
朱刽勉强笑了笑,眼皮都在跳动不止:“没什么大问题……”
我摇摇头,说:“杀人太多是煞气,煞气的确可以压阴气,人凶鬼怕,可鬼更凶,人就只能被压着了,鬼建水之处有大凶之尸鬼,此地又有那么多坟茔,凶尸更不止一个!许叔适应这里,可我们的确不能呆在此处。”
“否则等到天黑,不用等何东明他们来,这里肯定要闹出乱子,针对的就是我们。”
语罢我又看向纸人许,低声说了我们先去生机位,安顿好朱刽和苟驹后,我陪他过来布置。
纸人许点点头,表示同意。
以脚下之地判断方位,前往东北方,一直到了艮宫所在的位置,我们停了下来。
这里生长着一片极为茂密的竹林,森冷的感觉非但没减弱,反倒是增强了……
鬼建水的穴眼是多死人,生机位则是旺生气。
竹子性阴,不过生机却格外旺盛,我们现在处于凶穴,自不可能找到阳气重的地方了。
我示意朱刽和苟驹都在此处等我们,我布置好了之后会回来。
朱刽低声道:“李先生小心,若是有什么状况,大声呼救,我会立即过来。”苟驹同样慎重点头,表示了他的态度。
我说了好之后,就从朱刽手中接过了绑着那道士的一截绳索,将其拉了过来。
和纸人许回到了刚才穴眼所在的位置。
纸人许开始在头顶的树枝上布置钢丝,将纸扎藏入其中。
我则是扫过那些坟茔,先将绳索缠绕上了中央那棵树,将道士绑在这里。
接着我到穴眼旁侧,砍断了几根不大的树枝,快速地削下来一些枝干,又取出来刻刀,仔仔细细的雕刻。
那道士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他眼神逐渐成了惊恐。
“你们这是在玩火自焚,这么凶厉的地方,你们布置这么凶的纸扎,小心被反噬!”
“还有你李阴阳,你想干什么?引动这里的凶尸?!”
“你就不怕坏了阴阳先生的规矩?!”他话音都透着哆嗦。
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影响心境,一边雕刻树木枝干,一边说道:“我以阴阳术斗何东明,和那阴阳先生,更夫潘裕。他们是为杀我而来,这是因,被风水反噬,或是他们破了风水,这是果。又有哪里坏了规矩?”
“先生不可伤非门内之人,你们杀的普通人还少吗?”
“挖坟掘墓坏人风水,更是为了隐藏消息,不知道灭了多少口。”
“我是破过一些规矩,但我比起你们,要规矩了太多。”话语间,我雕刻出来了一个粗略的人形。
当然,这木人也就是有头颅,有躯干,胳膊腿则是用其余的枝干嵌入而成。
这就是我这段时间钻研宅经,学到的新的术法!
用特殊的木头雕刻木人,可以是镇物!
用阴木雕刻,便是凶物!
我用刻刀轻轻刺破自己手指,将一抹血涂抹在了木人上。
走到了最为外沿的一处坟茔上,将木人插在了坟头!
顿时,周遭更为阴冷了起来,甚至我觉得好似听到了阴翳的笑声,让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凶木落凶坟,可引凶尸闹祟诈尸!
我没有停下,而是开始雕刻第二个木人。
那道士语气更透着惶恐,惊疑道:“李阴阳,你做得这么绝,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他们不会靠近这里的,更不会走进来,你就算把我绑在这里,也没用!”
“是么?”我回头看他,开始我眼神平淡,之后我笑了笑说道:“他们肯定会进来,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说】
要不,再来点票?我们冲一冲?
.我说完之后,就不理会那道士,继续开始雕刻木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我约莫弄出来了六个木人,分别插在了不同位置的坟茔上,这些方位都是接近中央穴眼必经的位置。
天,快要黑了。
纸人许布置好了一切,守在那道士的身旁。
那道士一直在发抖,格外不安。
我走到他近前,又和纸人许对视一眼。
纸人许眼中略有疑惑,说道:“阴阳,我也有些不明白,纸扎在暗处,若是用他来吸引,那些人会靠近,再用纸扎借风水拿下他们。”
“可你在明面中也准备这么多布置,万一吓得他们不靠近怎么办?”
我摸出来了那张羊皮纸,沉声说道:“将羊皮纸摆在明面上,他们必定会进来取羊皮纸,我们的布置,必定能起作用。”
“若是这样都没能将他们制住,许叔你就带走羊皮纸。”
“我会藏在附近,许叔你出来之后,我们一起回生机位,再将他们引过去,和他们硬拼。”
顿时,纸人许就露出惊骇之色。
他微眯着眼睛,喃喃道:“用此物吸引,的确没有意外,主要看那更夫潘裕,其余人不足为据!能拿下潘裕,他们都会束手就擒,若是拿不下,就在这里消耗他一些。”
我点了点头,表示就是这个意思。
那道士眼神更为惊恐,他咬牙骂道:“好阴险狡诈的小人!你们简直是无耻!”
我淡淡的回道:“好过于你们杀人不眨眼,道士都是替天行道,你是其中的败类。”
“若是有可能,我的确想要柳道长来处置你,现在看来,事后只能将你交由法办。”
“你……”那道士色厉内荏,抬起脚,竟是想要踹我下身。
我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下颚。
熟练的一错手,他的下颚又被我掐脱了臼。
“本来想将你嘴巴堵住即可,可你不识时务,索性没了下巴,不会乱说话。”
语罢,我将剩下的绳索缠绕在了树干上,将那道士挨着那树瘤人头绑在了一起。
羊皮纸我交给了纸人许,他用一截钢丝绑好,悬挂在了道士面前的半空中。
天越来越暗沉,树影之间斑驳的光点,都快要消失不见。
道士被束缚在树干上,怨毒凶狠的瞪着我们。
纸人许眼神变得警惕了不少,道:“差不多要天黑了,你藏起来吧,他们之前也有人跟随我们,算上回去的路程,也差不多快过来了。”
语罢,纸人许就攀附上了这棵树身,三两下就消失在我视线中。
我不在原地多留,从西面顺着离开了穴眼的中心地带。
不过我也没走太远,差不多在二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
这里有一簇很深的灌木,我直接钻进了灌木之中。
那道士被我正面绑着,他回不了头,自然看不到我藏在什么位置。
灌木里太阴森,我将通窍分金尺贴着胸口放下,那种感觉才好了一些。
我选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趴下,从这里,刚好也能看见我们的来处。
不出我所料的话,何东明那行人到了此地之后,通过朱刽故意留下的记号,很容易能到外沿。
而想要到穴眼中心,他们要花费的时间肯定比我们久,若是走错了位置,恐怕还得有所损伤。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完全寂静的树林,本来墨绿透黑的树木,枝叶都完全成了漆黑如墨。
按道理来说,阳光都照射不进来,但诡异的是,月光反倒是透进来不少。
影影绰绰的树木,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人,影子都拉得格外长。
若隐若现的,穴眼中心的地带还起了不少雾。
静静地等待着,我几乎同整个幽闭的环境融为一体,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呼吸。
夜,越来越深……
等得太久了,久到了脖子僵硬,身体都开始麻木起来。
忽然间,穴眼中稀稀落落的林子里,一道影子从上方落下,刚好落在了一个坟头上!
我眼皮狂跳,心都颤了颤!
那影子不是别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纸扎人!
而纸扎人刚好落在坟头的木人上,便一动不动……
许叔的安排?还是出了什么纰漏?
哗啦哗啦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其余方位竟然又不约而同的落下来了五个纸扎,都巧合无比的落在我安插了木人的坟头上……
我心头的惊疑更多了,可现在也不可能再入穴眼去。
天已经黑了,我进去,就要被针对!
恰好在这时,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也从远处传来。
同样,我还听见了说话声。
“李阴阳当真是狡诈,想出来这么个办法。”
“潘爷,你别直接敲死了他,他手里有地相堪舆的阴阳术,要是能让我们弄到手里,也不算多跑了这一趟。”这声音显然是何东明的。
我顺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
果真,在我们来时的那位置,来了不少人。
距离很远,我本身距离穴眼的林子就有二十米左右。
整个穴眼中心,也有二三十米的范围。
间隔五六十米,再加上光线又暗,我就只能瞧见大致的人影了。
最前方那几个人,大概看体型能认出来是何东明,同行的阴术先生,以及另一个身材矮小之人。
后边儿人影密集,不过靠后那些人手头拿着火把,倒是让我看清楚了不少。
他们后方跟着的人,要比那晚上来地相庐的多!
可以见得,他们的确是在地相庐试探我!
仔细看去,我看清了那身材矮小之人,他果然腰间挂着锣棰和铜锣,小臂和小腿都缠着细细的白布条,不过我还是看不太清模样,可我能确认,他就是更夫!
也就在这时,众人几乎同时停顿下来。
何东明忽然惊疑不定地喊了句:“褚道长?!”
再紧接着,后方又有人露出惊喜声:“羊皮纸!”
那个瘦高的阴术先生,却低声说了句:“谨慎一些,这地方就是此处穴眼了,这里风水怪得很,那些坟看见了吗?坟上坐纸扎,那个纸扎匠摆明了给我们下了套……”
.顿时,那些人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崔先生,怎么破了它们?”瓮声瓮气的话语从更夫潘裕身上传出。
这声音虽说不大,但却好似在林间震荡一般。
我更为小心地贴着地上趴着,尽量没有让视线在某一个人身上停留太久,只是来回瞟着他们。
人的第六感很敏锐,如果我一直盯着更夫看,他必定能发现我!
显然,崔先生就是阴术先生了。
崔先生明显往前走了几步,他手中持着一块罗盘,另一只手里拿着一道令箭般的物事。
他靠近了穴眼地段,甚至往里走了一步。
让我预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最靠近的坟头上,那个纸扎人竟然幽幽地飘了起来。
我眉头紧皱,其实从开始纸扎落下,再到纸扎提前动,都不应该是纸人许现在用的手段,这比我所做的还要明显……
纸扎人朝着崔先生飘了过去,周遭的风忽然变大了许多,刮得林间发出簌簌的杂音!
崔先生猛地后退了几步,那纸扎停驻在了他刚才的位置。
纸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似是盯着闯入者……
下一刻,崔先生手中的令箭忽而朝着纸扎拍了下去!
纸扎又往后一飘,它的速度看似缓慢,却刚好能躲开……
“不像是那纸扎匠在操控?昨夜他要凌厉得多。”瓮声的话音再一次响起。
“崔先生,直接进去,看它们能把你怎么样。”更夫的语气变得阴冷不少。
显然,那崔先生停顿了好半晌,他则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
他入穴眼的那一瞬间,忽而半空中就传来了一阵尖笑!
笑声赫然是纸人许的!
只不过,声音响彻整个林子,在不只是在穴眼回荡!更是在四周连绵不断!
我听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更是滋生出来一种强烈的不安。
纸人许,怎么这么反常?!
我从未听他这样笑过啊!?
“进去!”潘裕低声喝道,那崔先生身体僵硬的再往前!
那纸扎忽而扑在了崔先生的身上,崔先生却抬手,一把用令箭击中了纸扎的头颅。
嗤嗤的声响中,纸扎竟然开始冒出来白烟,迅速地溶解了。
显然,那崔先生也无比的惊愕,他大声道:“是那纸扎匠的纸扎没错,但不是他动的手!他是想要在这里埋伏我们!自己却中了招!”
“穴眼之地有凶尸,纸扎匠被撞祟了!现在是这里的凶尸在拦路!”
“李阴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哈哈,这凶地之凶,我们都尚且难以琢磨,他一个刚接地相堪舆传承的毛头小子,当真是托大!”
崔先生说着,更是狂笑起来,他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第二个坟头上的纸扎,第三个坟头上的纸扎,甚至于后方的,竟是同时飘起,全部都朝着他逼近!
他这番话,更让我大惊失色。
纸人许这反常的行为,当真是他也撞祟,失去控制力了?!
顷刻间,崔先生就破了那其余的黑影纸扎,三步跨作两步,直接到了中央那棵树前头。
崔先生语气冷漠,冷笑道:“阴树生人脸,好重的怨气,这里埋的尸体也不一般!等活捉了李阴阳,我们挖开这里试试,说不定能有意外所获!”
语罢,他抬手就去抓那羊皮纸。
令我心顿时跌落谷底的,就是他竟然当真抓住了羊皮纸……
按照我们之前的说法,纸人许应该动手,用钢丝将羊皮纸收走的才对……
此时,后面那些人也都全部跟进了穴眼之中。
他们明显要放松了许多,每人手里都或多或少拿着辟邪化煞的东西。
正当我心头压抑,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
咔嚓咔嚓的崩断声忽而响起。
再下一刻,便是一声惊怒的瓮声大吼:“崔先生,闪开!”
这声音几乎快破音……
可下一瞬,还是传来了一道凄厉的惨叫!
崔先生并没有能闪避开,一道身影骤然起来,他几乎紧贴在崔先生的身上,一条胳膊更是插入了其胸口中……
动手的,赫然是那道士!
“褚道长……褚道长也被撞祟了!”惊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崔先生只剩下嗬嗬声,惨叫都变成哀嚎,显然是快要不活了……
我更是惊惧不解啊,这里的东西,当真那么凶?
其余的凶坟,之前没有能撞祟纸人许的征兆,我才用木人去引动凶尸想要它们诈尸。
难道说,这里真的还有一个更凶的尸体?我们在布置那一切的时候,那凶尸只是在旁观?!
我思绪想到这里的瞬间,忽而一声铜锣在夜空中炸响。
“亥时二更至,人定夜游时!”瓮声更是凶厉,我听在耳中,竟然有股昏昏欲睡的感觉,随时想要倒下……
用力一咬舌尖,疼痛让我勉强维持清醒。
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那更夫潘裕,竟然已经走到了崔先生和褚姓道士的跟前,他一把抓住了崔先生的肩膀,往后一拉。
另一手举着锣棰,朝着褚姓道士的额头敲了下去!
那褚姓道士抬手,直接就接住了更夫潘裕的锣棰。
他另一只扎进崔先生身体的手,往后一拔!
我分明瞧见,他手中应该是拔出来了什么东西。
那崔先生已然没了声息,连惨叫都消失不见了。
“全部退出去,这地方太邪门!”潘裕的瓮声喝道。。
噗嗤噗嗤的声响中,之前被我放了木人的坟头,却忽然迸裂开来!
那些木人全部抛飞而起,朝着人群中落去!
与此同时,中央那棵树的顶端上,忽而蜂拥散开数十个纸扎……
纸扎如若伞状一般,转瞬间弥漫了整个穴眼中心!
一对鲜红如血,一大一小的纸扎更是落在了潘裕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纸扎左右夹击潘裕。
我已经分辨不出来,到底是纸人许被撞祟,还是他故意示弱了……
只不过,那褚姓道士,是实打实的被撞了祟……
纸扎进攻潘裕的同时,褚姓道士猛地扬起手,直接拍向潘裕脸上!
他手中抓着一团血糊糊的物事,不只是恐怖,更是恶心。
.月光刚好在那个位置形成了一道光柱,刚好照射在褚姓道士的手上。
我眼皮狂跳,更觉得作呕,也不晓得他手中握着的到底是肝还是肺!
下一瞬,潘裕双手绷直,一手铜锣拍向大的血煞纸扎,又抬起腿,一脚踹向了另一个小血煞纸扎。
褚姓道士和潘裕距离的太近了,再加上褚姓道士的一条胳膊接住了潘裕的胳膊,更让他来不及躲闪!
啪的一声,那血糊糊的物事砸在了潘裕的头顶。
他整个脑袋都显得格外的狼狈,满是鲜血和碎裂的内脏。
那大的血煞纸扎被铜锣击中后,纸扎不停的滋生出来白色雾气,潘裕踹中的那个小血煞纸扎,则是簌的一声直接缠绕住了潘裕的腿,它像是被拧住了一样。
至于褚姓道士更没有停手,他狠狠一压潘裕的头顶,像是要将他的头硬生生压断!
潘裕和褚姓道士僵持住的手瞬间往回抽来,褚姓道士却死死的扣住他手腕,并没有松开。
小的血煞纸扎被控制着朝着上方一收,潘裕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着后方仰倒而去!
这一幕看的我心惊不已。
两个血煞纸扎,让潘裕行动受限,更关键的是这褚姓道士的撞祟,更让潘裕措手不及。
转瞬间,他竟就到了绝路?!
潘裕的仰倒,让褚姓道士没能继续压着他的头。
忽然间,潘裕被褚姓道士困住的那只手,狠狠的往后一撇。
咔嚓一声脆响,竟是手直接脱了臼!
他挣脱开来的同时,铜锣往回一收,反倒是一把拍向了褚姓道士的脸上!
铛的一声锣响,褚姓道士上半身猛地往后一弹,重重地撞击在了树上!
“子时三更至,中夜百魂惊!”
潘裕的话语都不再透着瓮声,像是破音了一般,格外凶厉!
我是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能用这种方法挣脱出来距离,更是以褚姓道士的头,当做了锣棰,硬生生敲响了铜锣!
一时间,锣声和潘裕的吼声,形成了更重的音浪!
我也格外的不适了起来,脑袋开始的昏昏沉沉,到现在却成了头痛欲裂!
而且褚姓道士砸到树干上之后,便一动不动……
他明明是撞祟,撞祟的人,是不会感受到疼痛的,即便是断了胳膊,砸塌陷了胸膛,也不会停下!
他现在这模样,是被潘裕硬生生的敲得破了祟?!
我死死地摁着自己额头,强忍着没让呼吸变得更粗重。
更令我觉得可怕的是,那大的血煞纸扎,竟然一动不动了,缠在了潘裕脚上的小血煞纸扎也散开。
潘裕将铜锣挂在了腰间,他先是拧着自己的手腕,接上了脱臼的位置。
又捡起来刚才落地的锣棰。
他四扫周围一眼。
我这时候才发现,刚才四散开来,将整个穴眼包围起来的纸扎,竟然全都垂在了半空中,钢丝也清晰可见。
纸扎本身很邪,一部分有撞祟的本事,另一部分则是纸人许用钢丝控制。
在纸扎本身,还有散之不开的冤魂!
可现在,它们给我的感觉却像是变成了废纸……
场间的其余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就连何东明也一起捂着头,半蹲在地上哀嚎。
好似距离得太近,刚才那音浪让他们受伤不轻……
更夫的手段,在于打更敲锣时的咒法,刚才那咒法,也是伤魂的?
我刚想到这里,更夫就阴恻恻地瓮声道:“褚由年死了,崔先生也死了,好个李阴阳,不露面,就害了我们两个人。”
“没了褚由年,影响还不大,少了崔先生,寻墓都是大麻烦,今天李阴阳必须死!”
何东明勉强站了起来,他喘息的走到了崔先生的尸体旁边,将其手上的羊皮纸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贴身装好。
他又摘下来了崔先生腰间的一个布囊,以及白鞭,罗盘等物事。
“老崔是中了阴招,李阴阳晓得这地方阴森,他给我们下连环套,恐怕褚道长撞祟,也是被他计算了?”
“此子心机歹毒,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没有老崔,是个麻烦事儿……”
何东明的语气中透着无力感。
我眼皮一直在跳,觉得芒刺在背。
不过我听得明白何东明的无力,他只是阳算先生,崔先生才是阴术,他们能走进来,全靠了崔先生的手段,如今有阳无阴,他们就寸步难行,甚至走出去,都成了一个麻烦事。
这期间,其余那些人总算勉强回过神来。
他们都紧缩成了一团,靠近了何东明和潘裕。
此时他们距离我也就只有二十多米了,我看得出来他们脸上的惶恐不安。
潘裕四扫周围,整个人都透着阴霾感。
我赶紧低下头,生怕视线和他对视被发现。
片刻后,我再抬起头来,却发现潘裕竟是仰头看着那棵树上方。
“在上面藏得够久了,你不下来,让我上来请么?!”潘裕冰冷的瓮声响起。
我额头上却冒出来了不少汗水,因为树顶上的人是纸人许!
也就在这时,嗖的一声轻响,树顶上忽而落下来一个重物!
潘裕猛然扬起手中的锣棰,朝着那重物击去!
哗啦一声碎响,那物事直接四分五裂。
树上西侧又一道阴影飞射而出,那才是纸人许!
他甩下来吸引视线的赫然是竹背篓!
潘裕冷声呵斥:“没了纸扎,藏不住身形,你一个断了胳膊的纸扎匠,还敢触我的霉头!”
话音响起的瞬间,潘裕再次挥起手中的锣棰,锣棰脱手而出,砸向半空中逃窜的纸人许!
他速度着实是快准狠!
我眼睁睁看着锣棰砸中了纸人许的肩头,纸人许一声惨叫,重重地摔在了三四米外的一个坟头上。
顿时分散出去几个人,直接将纸人许扣住。
我距离纸人许更近,只有十几米。
这一幕让我大惊失色,我死死地攥着一截灌木,木刺钻进掌肚,格外生疼。
不过此时的纸人许,也有些怪异。
他身上套着一层青色的皮……
这是那河娘子的纸扎?!
我想起来之前纸人许身上穿过纸扎,他本事会更凶。
可明显,现在这里的鬼祟都被潘裕那一声锣给破掉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的确是我们上不去前三十=。=感谢大家的投票啦!
.只是让我难以想象的是,这潘裕就这么凶?这一声锣,竟然让青尸纸扎都受不住?
很显然,刚才撞祟褚姓道士的那东西,应该也撞祟了纸人许。
它让披着青尸皮的纸人许被撞祟,很显然,至少要比河娘子还凶,结果都被潘裕给破了……
他这手段,岂不是比道士还凶了?!
我难以理解,外加纸人许被抓,更是心头焦急不安。
我低下头,绞尽脑汁的去想对策……
很快,那几人将纸人许搀起来,拉到了潘裕的跟前。
所有人看纸人许的眼神,都透着怨毒和肃杀。
尤其是何东明,他更是抬起手,啪啪的在纸人许脸上抽了两下。
清脆的声响在林间回荡。
纸人许并没有搭理合同吗,反而看着潘裕,冷冰冰的说了句:“一声惊魂锣,更夫三年命,我还只在九河县听过一次,没想到在唐镇,还能听一茬。”
“你倒是舍得,也很果断。不过你只能敲散一刻钟的凶魂,划算么?”
潘裕神色中却只有阴冷,他淡淡的说道:“三年命,总好过于刚才就被你阴死在这里,一刻钟也足够把你揪出来了。说吧,李阴阳在哪里,我给你一个全尸。”
“不然我剥了你的皮,把你做成灯笼,天天提着你去守夜。”
纸人许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声嘶哑:“阴阳自然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会让你们找到!”
“而你们死了阴术先生,我看除了你,他们还怎么活着走出去!”
话音至次,纸人许语气更狠厉。
潘裕抬起手,一把就掐住了纸人许的脖子,狠狠将其一推搡,撞在了旁侧那根树干上。
纸人许明显痛哼了一声,他却丝毫没有求饶的神态,反倒是狞笑。
“潘裕,一刻钟,过半了,我倒是想看看,再等半刻钟,这里的东西闹出来,你还能敲几次惊魂锣,还有,不管你杀不杀我,我披着的是青尸皮,我会要了你的命!”
“不瞒你说,我同你们四流梆,也算是仇怨不轻,今天拖你在这里同归于尽,倒也让我吐了口恶气!”潘裕的面色更阴沉。
旁边那些人更是举足无措,至于何东明他也急的满头大汗。
我手上温润黏腻,是那些木刺扎穿了我的手掌,血液在不停的流淌。
纸人许和他们的对话里,我听出来不少信息。
怪不得更夫那一声锣效果这么凶,接阴婆的杀术伤魂伤命,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生术更是十年阳寿。
更夫能让青尸都一刻钟内无法动弹,就是他代价最大的招数……
只是,现在纸人许这情况,我该怎么破局?!
我几乎绞尽脑汁,脑袋都传来一阵抽疼。
睁大了眼珠,我盯着那棵树,联想到纸人许的话,还有刚才那些事情……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控制不好,就会同归于尽,但也是最后能保住纸人许的办法……
如果我现在不出去,肯定纸人许会死!
正当此时,那何东明看向了潘裕,他说道:“潘爷,留着他没用了,这老东西嘴巴硬,怨气重,杀了他,割了头,我再贴了符,我们先离开此地,不要等他死了之后,成了凶尸来找我们算账。”其余所有人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潘裕嗯了一声,顿时后方有一个人摸出来一把不小的铡刀,往前走去。
我不再犹豫,身体一拱,直接就从灌木丛中钻了出去。
我微眯着眼睛,低吼了一声:“住手!”
顿时,前方的那些人全都扭头看了过来。
何东明面色惊愕,紧跟着,却又是惊喜!
那潘裕诧异之余,却舔了舔嘴角,说了句:“哦?李阴阳?你竟然自己出来了?!”
纸人许怔怔的看着我,他瞪大了眼睛,开始还丝毫没有波澜的情绪,此刻却变得焦急无比。
他更是狠狠的跺了跺脚,颤声道:“阴阳,你糊涂啊!”
“我这条老命,死了也就死了!你简直是糊涂透顶啊!”
“老东西,闭嘴!”何东明反手又抽了纸人许一个耳光!
纸人许的脸上,顿时被抽出来五指掌印!
纸人许猛然间抬起腿,狠狠一脚踹中了何东明的腰腹。
何东明惨叫一声,直接被踹到后方一个坟头上,疼的整个人都蜷缩成了虾子!
其余人都在注意我,也没反应过来纸人许动手。
下一刻,四五个人七手八脚的,冲着纸人许便踹了几脚,挥了几拳头。
纸人许年纪毕竟是大了,这几下俨然让他吃不消,整个人也开始朝着地上蜷缩下去。
“不准再动许叔,我既然出来,就是要和你谈谈,若是你们伤了许叔的命,今天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我盯着潘裕,微眯着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出来了,你便是阶下囚。”
潘裕淡漠的扫过我,冷声道:“把李阴阳拿下!”
立马他手下分出来三个人,朝着我走来。
我微眯着眼睛说道:“这半刻钟,又过了一半,你现在也只是抓到了我和许叔,拿到了羊皮纸,你还能怎么办?”
“死了一个阴术先生,你看得懂那张图?”
“挖坟掘墓,你是要宝贝,我不怕告诉你,这里的凶尸坟里头,少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我将朱刽也安插在了另一个穴眼之处,我和许叔回不去,他就会破了那一处穴眼,这个地方会坍塌,悬河主流灌入其中,我们全部一起死在这里!”我语速极快,丝毫没有露出怯意。
可我说的话,却没有一句是真的……
何东明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他吐了口血沫子,却惊疑不定的看着我。
潘裕的脸色,变得极为阴霾。
他忽然说道:“李阴阳,你能做这么绝?一起死?我不信。”我还是盯着潘裕的脸,瞳孔顿时一阵紧缩。
刚才我一直没怎么看清楚他的面相,现在我看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他年寿之上有红线青筋,主溺死!
耳间有一颗黑痣。
常言道,耳间生黑子,常招水惊!
.我其实还没有办法,不知道怎么破局。
骗他们挖坟,弄出更凶的局面,是唯一能想到的手段。
而潘裕的脸,露出来的却是水厄相。
这两种面相,都代表他要得罪水里面的东西,死在水中!
“潘裕,不管你信不信,如果你动许叔,必定无法活着回到岸上,这水厄水死相,你可以叫何东明看看,看看我说的是真,还是假!”
我这番话,明显让场间其余人更惊疑不定。
尤其是何东明,他立即就看向了潘裕的脸。
潘裕面无表情。
通过这一幕,我很快心里就有了个判断,他们出发的时候,潘裕是没有这个面相的。
是潘裕到了这地方,才有水厄相!
否则的话,何东明肯定会有所警觉!
下一瞬,何东明神色骇然,他呆滞道:“水厄招水惊……潘爷……这……”
“李阴阳,你到底做了什么布置?!”何东明惊惧之下,他不但抬手指着我,更是瞪着我低喝。
“我们出来的时候,我卜卦过,此行大吉!”何东明语气都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潘裕的脸色,这才稍稍有了变化。
他神色更为阴霾了不少。
我心神平息了下来,只要何东明乱了阵脚,事关潘裕的性命之忧,他不敢不信我。
只不过,这也会有其他变数……
何东明算出来此行大吉,现如今潘裕却有水厄大凶之相,也并非我布置的手段,这就代表,潘裕可能在劫难逃,这是他的命数!也是他们这一行的变数!
我不说出来,他们恐怕都不会发现,现在挑明了,恐怕也会造成一些变数,譬如潘裕躲避水,避免水伤……甚至有可能让他活下去。
只是,我却不得不说……
否则,他们也不会信我。
我思绪落定,更为平静的看着何东明。
“放开许叔,我们未必真要弄个你死我活,只不过此前你们不说目的,直接就要杀人,让我不得不和你们斗。”
“放你娘的屁!未必你死我活?褚道长死了,崔先生没了命!”他们手下的人,则是破口大骂!
我淡淡地说道:“这崔先生,死于褚道长手,褚道长,则是被撞祟之后,死于潘爷手中,我此前未曾料到,这凶尸会隔着坟还撞祟了他们,甚至动了许叔,破坏了我的计划。”
“否则的话,现在我也不需要和你们商议。”
何东明额头上汗水直冒,至于潘裕,他却忽然笑了笑,道:“李阴阳,你这句话倒是说得没错,若是知道你这么难缠,我的确不会直接让他们动手,你还和柳家的人有些关系。”
“照你这样的说法,我们这就是误会了?”潘裕话音听着是随和了不少,不过我从他面相的最深处,还是看到了一丝阴霾。
我很清醒,潘裕是在将计就计,我何尝不是如此?
“自然是不打不相识的误会,羊皮卷已经到了你们手里,我们言和,你们放了许叔,我发出信号,自不会让朱刽动手,我们都能平安离开这江心洲。”
“回去之后,我甚至可以帮你们看明白那张羊皮卷,你们再找阴术先生,也不会受蒙骗。”
“还有,这水厄相,何先生一人怕是不好破的。”
说话间,我又瞥了何东明一眼。
他眼神出卖了自己不少的信息,包括了他解决不了水厄相的麻烦。
若是能解决,他的态度就不会是这样。
场间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潘裕瓮声笑了起来,抬起手来招了招,他手下那些人露出不甘心的神色,却放开了纸人许。
我心头微微一喜,不过神色不动分毫。
“先退出这里,马上那东西要闹出来一些幺蛾子了。”潘裕吩咐手下之人,他同时朝着我走过来。
我自然没有直接跑,现在跑是跑不掉的,即便是许叔被松开,也是如此。
只有弄出些乱子,才有趁乱逃跑的机会。
何东明等人从正面退开。
纸人许到了我身旁,他看我的眼神,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复杂,眼底也有惊疑不定。
很快,潘裕也到了我身边。
我们三人则是从另一个方向退去,潘裕皮笑肉不笑地示意我去前面,和他们的人会和。
等我们走到了正前方的时候,其余人也全部从穴眼中心退出来了。
甚至于他们还拖出来了褚由年和崔先生的尸骨,在其头顶上贴了符篆,并没有让他们有化煞诈尸的可能。
这期间,淡淡的雾气从穴眼中央那棵树上弥漫出来。
不只是如此,那树上的人脸仿佛挣扎出来了一些,像是在笑一样。
纸人许之前布置那些纸扎人,还是挂在钢丝上,看似没什么变化,可多看几眼,那不再像是破纸,而是飘在半空中的人。
“李先生可以详细说说,怎么破我现在的面相了,还有,你刚才说这凶尸坟里面,有不少好物件,我们从不走空,死了崔先生和褚道长,自然是要拿走一些东西,否则的话,兄弟们也白受了惊吓。”
潘裕瓮声开口,继续道:“当然,李先生出手,自然不会白出,我七,你三。”
话语间,潘裕舔了舔嘴角看着我。
我微眯着眼睛,摇了摇头道:“坟里的东西我不要,我刚才只是一时口快,说了出来。财物对我来说无用,我拿还坏了规矩。”
很快,潘裕的眼中就出现了阴霾和杀机。
他情绪出现得很隐晦。
我神色不变,转而看向了何东明,淡淡道:“我要另外两样东西,那块八卦虎头镜,以及那节白鞭。”
“不坏地相堪舆的规矩,我也不算白点穴开坟!”
何东明脸色又是一变,他立即摇头:“不可能!”
我没理会何东明,转而看向了潘裕,平和道:“坟里的东西必定比那两样东西好,不过每样东西在每个人手中用处不同,潘爷应该知晓,那凶尸能撞祟披着青尸皮的许叔,能有多凶,他的陪葬品肯定不会简单。”
潘裕忽然又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李先生言之有理,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不缺钱,阴阳先生的法器,却世上罕有。”
.“八卦虎头镜可以给你,白鞭也可以给,我不怕李先生胃口大,就怕你不要一样东西,呵呵,那潘某还真不敢信你。”
我淡淡笑了笑,刚才潘裕的眼神,体现的几乎也是这个情绪。
我也得假戏真做,先让他们肉痛,他们才会信我!
“既然潘爷爽快,我也不拖拖拉拉。”
“水厄相是因为我的安排才会显现,朱刽不破坏另一个穴眼即可,至于这穴眼下的坟,需要现在开,白天开,恐怕不见棺。”我微眯着眼睛,平静说道。
水厄相的面相,其实和我毫无关系。
我这样说,也是让潘裕他们对我更忌惮!
潘裕点了点头道:“我敲了一辈子铜锣,走了几十年夜路,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问题在于,我们靠近过去,还会有麻烦。”潘裕扭头看向了中央那棵树,他慎重道:“褚由年被撞祟,崔先生被杀,你同行的纸扎匠也中过招。”
“此时也就李先生你和我有手段接近,但开棺之后,若是它凶恶到无法镇压,应该怎么破?”
我故作沉凝片刻,便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接着我又冲着何东明伸了手。
何东明的脸色变了变,他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潘裕眉头一皱,平静道:“何先生,把东西给李先生,这是交易,李先生想来不会让我们吃亏。”
何东明咬牙,眼底深处也闪过一丝阴冷,他才上前,将虎头八卦镜和白鞭递给了我。
铜镜入手,是另一种熟悉中透着陌生的厚重感,至于那白鞭,则是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我将鞭子缠在腰间,铜镜放在外兜里,单手持着通窍分金尺,指了指穴眼中央那棵树道:
“一柄分金尺,可镇官尸鬼匠,不知道潘爷和何先生是否听过那尸,官尸鬼匠的凶,饶是虎头八卦镜都会融化,我此前的一块镜子,也是因此化开。”
我话音刚落,潘裕眼中惊诧不少,沉声道:“官尸鬼匠,是赶尸匠一脉死于非命之后又化煞成凶尸的一种,这我听过一些,早年间有一脉赶尸匠,他们就出过一个官尸鬼匠,死了很多人,甚至还搭进去了不少道士的性命,最后才被一个高人阴阳先生镇压!”
“没想到,李先生竟然斗过官尸鬼匠?!”潘裕舔了舔嘴角。
“倒也不是我一人斗过,同行还有一个赶尸匠,以及另外的阴阳先生,我取了镇那官尸鬼匠的通窍分金尺而已。”我平静回答。
“这尺子,不是用去镇它,是从它身上取下来?”显然,潘裕瞳孔都紧缩了起来。
我点点头。
潘裕长吁了一口气,眼中有了几分放心。
“看来李先生的确是艺高人胆大,年少有为,倒是潘某等人招惹你,不开眼了。”
这一番话,我就没有骗潘裕了,基本上是如实说明。
真假参半,再加上我几乎全程和潘裕在讲话,也避过了何东明的目光,他们更不会发现问题。
我没再继续接话,而是取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差不多凌晨一点刚过,也就是丑时了。
“还差两个时辰天亮,开了坟,尽快离开。”我合上怀表,又看向何东明,示意让他们手下的人给两个铲子出来。
何东明招手示意,顿时有人递上来了两个铲子。
我和潘裕一人一个,各自别在腰间。
接着我就率先踏步,走进了穴眼之中……
我不能多拖延时间多等,长时间没去生机位,朱刽肯定也会觉得出了问题,甚至可能过来找我们。
现在能和潘裕他们达成这么微妙的平衡,也是因为他水厄相,再加上我言语将其骗过。
他们不敢动我,也是忌惮暗处的朱刽。
若是朱刽出现在附近,潘裕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毕竟他们现在都信我,水厄相是因为我的安排出现……
也好在潘裕他们贪婪,若是他们不打算挖我所说的这个坟,直接要离开,我还真没有别的办法……
转瞬的思绪间,我已经往里走了两三步。
潘裕也紧跟着我进了穴眼之地。
幽冷的风吹拂在身上,像是很多看不见的小手在摸索。
我明显还能感受到一些其他动静。
譬如四面八方挂在半空的纸扎人,虽然没有许叔操控它们,但我却觉得,它们都在盯着我和潘裕……
身上还感觉到另一种压迫感,好像有个东西要从我额头里钻进去似的。
我将通窍分金尺竖着放在胸前,那股感觉才消散开。
只不过,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却强烈了数倍。
至于潘裕,他跟到了我的身旁,一手提着铜锣,另一只手拿着锣棰,似是随时会敲击下去。
我内心也在计算。
潘裕还有个手段,就是拿他三年命敲响的一声锣,可以两刻钟内震散鬼祟……
若是刚才没有一瞬间将他逼到绝路上,他肯定不会敲锣。
我得小心谨慎,挖坟开棺,弄出来那凶尸之后,让潘裕敲不了锣……
这样一来,才能达成我的目的。
否则潘裕再耗三年命,我的计划就会一场空,他用两刻钟的时间足够杀了我和纸人许!
片刻后,我们来到了树前。
地上满是污浊的血迹,还有两个血煞纸扎在地上杵着。
我踩到了一些内脏的碎片,脚下软绵粘腻,格外的难受。
潘裕视线也落至我身上,明显是在等我。
我将通窍分金尺别在胸口,又取出来了刻刀。
低头看着树干上那如同人脸的树瘤子,我伸手用刻刀,将其“头顶”的位置刺穿,往下划拉了一下。
顿时,一道淡红色的液体从树瘤上溢出,流淌而下!
我盯着那液体,视线没有游离分毫。
刚才趴在灌木里,我就思索过了,这地方既然还有一个极凶的尸体,那这树瘤子的物极通灵,恐怕就是因为那尸体的怨气凝聚,而不是因为坟头多。
此地已经在鬼建水穴眼核心,定罗盘转针的指向,也无法让我分金定穴。
那想要找到尸身,就要另辟蹊径!
很快,那淡红色的液体流淌到地上,顺着杂乱的树叶朝着树后流淌。
我和潘裕跟了过去。
树身之后,入目的一幕却让我不寒而栗……
树身后方视线之前看不到的位置,竟然有一个四四方方,凹陷下去的坑。
在坑的中央,钻出来了一只手,他屈起五指,小臂露出来半截,似乎在抓着半空中什么东西。
那细长的黑青色指甲,皮包骨头的手指,显得异样恐怖森然。
【作者有话说】
我愣住了,竟然二十多名了月票,强啊强啊强啊!咱们诡闻粉的力量太强了,就这么小小的一批读者,打过了好多几十万读者的书,老罗鞠躬90°!
.青色,是青尸煞!那怎么还有一抹黑?
我见过黑煞化血,血煞化青,都是两种尸变化中的模样……
黑煞不可能直接成青尸煞!
我眉心紧皱成了疙瘩,收起来了刻刀,又将通窍分金尺握在手中。
潘裕微眯着眼睛,喃喃道:“比寻常青尸的怨气要凶一些,却是黑色的,当真是怪异……”
一阵阵阴冷的气息似乎在我身上环绕流淌,更想要钻进我身体。
潘裕手中的铜锣,在发出嘶嘶的颤动,似是要被凭空敲响的征兆。
“李先生,直接挖么?我用这铜锣护体,他怨气太重,我恐怕撑不到太久。”
通窍分金尺帮我抵御了怨气和阴气。很显然铜锣也有同样的效果,帮潘裕抵御了这气息,不然他已经被撞祟了。
只是铜锣不如通窍分金尺,除非我动手,或者潘裕敲那一声三更锣,否则他就得退出去!
思绪落定,我立即往前迈步。
并没有直接踏入坑中,走到坑侧面,从距离最近的位置,直接顺着那条小臂的边缘,将通窍分金尺狠狠往下一插!
通窍分金尺紧贴着那小臂一侧进入泥土中。
忽然间,那小臂屈起的五指忽然颤动了一下,就像是收紧了一样!
阴冷的气息变弱了……
通窍分金尺离开我身体,我也没觉得再有什么气息要钻进身体。
潘裕扭了扭脖子,也放松了不少的神色。
那嘶嘶颤动的铜锣,此时也平息下来。
“李先生这通窍分金尺,的确是好宝贝。”潘裕瞥了一眼通窍分金尺,他又舔了舔嘴角。
“挖坟。”我低声说了一句,直接抽出来了铲子,朝着深坑边缘直接挖了下去!
我动作很小心警惕,顺着边缘往里,尽量不碰到坑中它的尸体。
潘裕在另一侧也开始动起手来。
我余光注意到,何东明与他手下那群人,绕到了另一侧,刚好是我之前藏身的那个方位。
这样一来,他们就能瞧见我和潘裕,不用被树挡住视野了。
纸人许也在他们旁侧不远。
其实这时候,纸人许可以走的。
可凭他的秉性,他也不可能离开。
铛的一声轻响,是我手头的铲子碰到了硬物!
棺材?!
我愣住了一下,因为我看到那小臂的时候,我就觉得的话,它怎么可能伸出来手?
停顿片刻,我继续开始挖。
很快,泥土中当真露出来一小截棺材的边缘。
确定了
另一侧的潘裕也喃喃道:“有点儿意思,没棺材,好物件就只有身上带的,有棺材,陪葬品才更多。”
不多时,我们就将土坑两侧挖下去了快一米半的深度。
最中央的位置,则是裸露凸出来一口棺材。
棺材上方的泥土也被我们清理的差不多。
这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木,其上半截的中央有一个洞,刚好探出来一截小臂。
通窍分金尺,刚好贴着小臂卡着进了棺木的洞里。
此时,另一侧传来了稀稀疏疏的脚步声。
我侧眼一看,是何东明带着几个人试探的走了过来。
当即我眉头就是一皱,就我和潘裕两人在这里,等下我想办法弄出来乱子,要方便的多。
人一旦多起来,麻烦就大!
万一再有什么纰漏,变数更是难以掌控。
“停下,莫进来!”我沉声呵斥到。
“李先生,这尸体不是已经被你用宝物镇住了吗?多一个人搭把手,赶紧开棺,我们取了东西好走!”何东明眼中明显透着贪婪,他后方的那些人,也都眼睛放光似的盯着棺材。
潘裕倒是没说话,他低头打量着黑色的棺木,似是在纵容何东明等人。
我皱紧了眉头,看向潘裕,说道:“要是闹出来什么纰漏,让它撞祟十几个人,你能对付,还是我能对付?我也不确定通窍分金尺能镇住多久。”
潘裕这才抬起头来,他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淡淡的说了句:“都在外面好好等着,棺材李先生点出来的,尸体他镇住的,我们出去还要仰仗李先生,莫要乱来。”
何东明等人这才停下来脚步,不过他们还是探头往里张望。
我定了定神,目光还是落在了那胳膊上。
我差不多有了算计,开棺之后,要先趁机将潘裕的锣弄脱手,再把他推到尸体身上。
只要在这同时取走通窍分金尺,他必定就要被撞祟,而我有尺子护身,能够借机逃窜。
何东明那些人虽然是个麻烦,但没有潘裕压制纸人许,纸人许也能动手,那些人反倒是不足为据!
问题就在于,那胳膊穿透在棺材里头,开棺的话麻烦不小,还得保证这期间不要让它诈尸,不能将通窍分金尺和它分开……
我思绪期间,潘裕也没有来打断我,只是在旁边静等。
我脑海中推演了数次,慢慢的想到了一个办法。
抬起头,我目光落至潘裕的身上,沉声道:“通窍分金尺是不能离开它身体的,否则我们必定撞祟,没办法阻拦。”
“有个简单的法子,潘爷您敲一声锣,里面的东西任凭我们拿,不会出事。若是潘爷您不愿意,我再想另外一个法子。”
潘裕的脸色,当即就是一沉。
他嘴角抽起,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李先生,你说笑了,三更铜锣三年命,想来你是听到的吧,刚才我已经吃了大亏,现在虽然你说了棺材里东西好,但我毕竟没看见。”
“命,不是这么花的,你得想一个另外可行的法子。”
我故意为难低头,做出思索的模样。
其实那话,也是我故意说出来的,就是要让潘裕自己来说,让我选另一个办法!
这样一来,等会儿他就不至于在怀疑我!
半晌后我才抬起头来,慎重的取出来一截绳子,小心翼翼的将通窍分金尺和那胳膊绑了起来。
做完之后,我走到了潘裕身侧,又取出来了八卦虎头镜。
“第二个法子,就是我固定了通窍分金尺,但是也未必不会滑落,潘爷你来开棺盖,直接将其抬起来,抬得够高,我们也不需要取下来通窍分金尺,直接就能将棺盖拿开。”
“若是中途出了纰漏,尺子落下来,我用八卦虎头镜镇尸,潘爷定要手稳,我们两个的命,可都在你的手里。”我一字一句,语气格外的凝重严肃。
.潘裕微眯着眼睛,平淡的回答:“李先生这就无需担心了,这不就简简单单可以开棺了么。”
“也无需让我耗费阳寿。”
我沉凝片刻,还是叮嘱他,说开棺过程中或许会有意外,让他小心一些。
潘裕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他侧身贴近了棺材,手指在棺盖和棺身的缝隙中摸索,我余光扫过后方那些人,所有人都紧张无比的看着潘裕。
我并没有去看纸人许,也没有给他眼神示意的打算。
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何东明发现问题……
棺材上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是潘裕用一根铁扦撬开了棺材盖子,将其撬开出来一个缝隙之后,棺材盖子明显倾斜了不少。
棺材盖子上的那个洞不大,这倾斜,已经触碰到了小臂和通窍分金尺,让其歪斜了不少。
“潘爷……”我压低了声音,叮嘱了一声。
潘裕神色平静,道:“莫慌,我自有把控,你看好棺材里头的尸身就行。”
当然,我也是故意说的这句话,就是让潘裕觉得他自己能占据主动。
潘裕双手的力道,当真是大。
棺盖的倾斜,只是他为了双手能握住棺盖~
下一刻,他便平稳的将整个棺盖缓慢举起,一直到了超过那条小臂高度一半。
我侧身倾斜往下看去,一眼,我就瞧见了棺材里头一具尸体!
那竟然是一具女尸……
这尸身通体泛青,其脖颈和头脸的位置却弥漫着淡淡的黑气,这种黑气和黑煞的那种发黑不一样。
黑煞只是正常的黑,而如今这黑气却深邃的如同墨色一般。
不知道这女尸多少年头了,她的身体也是皮包骨头,格外的恐怖。
我额头上冒着薄薄的汗水,还看见了她尸身旁边堆积起来的陪葬品。
我不认得那些东西,到底价值几何,可那厚重感却格外重,绝对不是凡物!
棺材盖子被抬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我从内侧看,已经高到了女尸手掌的位置了。
她平举起来的手指,正在一点一点从棺盖空洞中出来。
“快抬完了,潘爷,你稳住胳膊,千万莫摇晃,棺盖上有符,不能损坏,你再往上抬半尺,不能动。”我沉声说道。
潘裕果然将棺盖又抬高了半尺,他沉声道:“是什么尸?陪葬品如何?”他瓮声再次响起,语气中明显有了渴望和贪婪。
显然,被棺盖挡住了视线,潘裕此刻看不见棺材内的情况。
“厚重,非凡物,潘爷你莫要乱了心神,拿好棺盖,这些都是你的。”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
同时我伸出右手,朝着棺盖下方,那女尸的胳膊探去。
这过程中,我隐隐动了动身体,确保后方的人看不清楚我的小动作。
“你镇尸,不用担心我,我自然不会……”潘裕正说着,我的手摸到了通窍分金尺。
让我闷哼了一声的是,通窍分金尺竟是格外的刺烫!
本来捆绑在女尸手臂和通窍分金尺上的绳索,忽然咔嚓的一下迸裂了。
我心头大惊,本来我是想要将通窍分金尺抽出来。
这直接断了绳索,是女尸太凶!
我反应速度极快,飞速抽出通窍分金尺,再接着我身体狠狠侧过去,朝着潘裕后腰上一撞!
这力道我用的格外大!
并且我注意着,撞击地是后腰的位置!
砰的一声闷响,潘裕重重的撞在了棺材边缘。
他一声痛哼!
“潘爷!小心!”我还故意惊怒的大吼了一声。
再接着,我猛地抽出了身体,抬手就去摸棺材盖子。
潘裕半个身体都倾斜进了棺材。
我抓住棺材盖子的瞬间,身体是往后倾斜,这会让人看起来,我是将棺盖往后甩!
但实际上,我小臂用力,却是在后退的同时将棺材盖子往下狠狠一压!
潘裕一声惨叫,直接被棺盖压中了半个身体。
我猛地后退,朝着穴眼之外狂奔!
这顷刻间,整个穴眼之地升起来了墨绿色的烟雾!
身后是潘裕的惨叫,而穴眼边缘那些纸扎,本来是无力的耷拉着,现在却完全绷直,就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完全充盈了起来!
余光更能看见,空地上有六个小木人,全部竖立了起来,在剧烈的颤抖不止!
穴眼之外的何东明还有他那些手下,惊愕不已的看着我。
几乎所有人同时抽出来了身上的兵器!
“李阴阳!你干了什么!”何东明一声大吼,声音中都是惊怒!
“我干了什么?!你要问潘裕干了什么!他若是不乱来,怎么会出问题!贪心不足,破了符!”
我转眼间冲到了穴眼之地的边缘,更是一声大吼。
很显然,何东明都懵了。
我微眯着眼睛,让自己神色显露出来的都是愤怒!
何东明的表现更让我确定了,刚才他们的确没看见细节。
一旁的纸人许,却稍微往何东明他们身侧靠近了些许,很显然,纸人许的眼中露出冰冷之色。
我心中一定,顿时就晓得,纸人许看出来了!
到了何东明他们身前,我没有停驻下来脚步,跨步往侧面走去。
同时我低声喝道:“赶紧离开这里!潘裕闯了祸!再不走,我们都要走不掉了!那青尸煞很诡异,他死定了!”
何东明那些人都慌了神。
有人要往外走,何东明在原地来回犹豫,他忽然色厉内荏的说道:“不行!李阴阳,你不能走!去把潘爷救出来!”
下一刻,何东明抬手就要来抓我肩头。
就在这时,纸人许忽然低喝了一声,他手中骤然一甩!
半空中传出呼啸和破空声。
好大一颗头颅,自人群边缘处抛飞而起!
随着头颅飞起,一股鲜血喷射起码超过两米高!
场间之人都惊怒无比,靠近的人朝着纸人许挥刀斩去!
“老残废,你找死!”
何东明也被吓了一跳,一股血更直接射在了他的脸上。
我再一次停驻下来脚步,扬起手中的通窍分金尺,反手一甩,朝着何东明的脸颊狠狠砸了下去!
本来我和他就距离两步左右,这一甩过去,通窍分金尺实打实的砸在了他的脸颊上!
.何东明惨叫一声,整个人朝着地上砸倒下去!
我心下一狠,抬起腿,顺着他倒下的势头,狠狠一脚踏中他的腰上!
惨叫破了音,何东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再观纸人许那头,他巧妙的闪躲开了刀剑,手中钢丝挥舞得更加凌厉!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中,抛飞起来的不只是头颅,还有胳膊腿!
纸人许身上本来就套着一层青尸皮纸扎,已经被溅射起来的鲜血浸透,看上去格外的狰狞凶狠。
我握紧通窍分金尺,眼皮狂跳地看着他的招式。
这些手段,我看上去都很陌生……
可这才是纸人许真的本事?!
操控纸扎只是粗浅的手段,一旦披上尸皮,就宛若凶尸……
而且还不是笨重的尸体,而是灵活无比的“尸”!
这期间,有人剑斩中了纸人许的胳膊。
他除了被惯性力道压得手臂变形,剑根本没有穿透河娘子的青尸皮!
纸人许基本上是毫发无伤!
我本来想要阻拦纸人许的,只不过,他的动作太迅速凌厉……
那十几个人死了两个,剩下的全都缺胳膊少腿,在地上哀嚎惨叫。
“阴阳,咱们走。让他们自生自灭!”纸人许抬头看我,沉声说道。
我呼吸粗重地点点头。
不过我并没有立即走,而是低头看向了何东明。
何东明此时蜷缩成了虾子一般,捂着自己的头,格外痛苦。
“你身上还有什么先生的物件,都交出来,否则我将你人扔进去穴眼,和那潘裕一个下场!”
何东明颤栗地仰起头,他眼中尽是恐惧和哀求。
“别……放……放过我……”他哆嗦地说着,从腰间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乳白色的玉,上头符文繁杂,一时间我也看不明白是什么。
“羊皮纸呢?”我微眯着眼睛,又沉声喝道。
此前我看得清楚,何东明从崔先生身上将羊皮纸拿走了。
何东明眼中闪过惨然和不甘,他还是取出来了羊皮纸,递给了我。
“玉是什么,怎么用?”我又问了一句。
“和……和羊皮纸,是一套,我还不知道怎么用……”何东明哭丧着脸,他此时太狼狈了,半张脸都塌陷了下去,嘴巴也在流血。
我眼皮狂跳,顿时不再多说其它。
和纸人许对视了一眼,我迈步往前走去,纸人许极为不舍地看了一眼穴眼之中。
他身体晃了晃,眼中也是不甘,不过他还是跟着我一起走了。
疾步走出去一段路之后,我才停顿下来。
扭头看了一眼后方,此时密林差不多遮挡了视线,已经瞧不见穴眼之地了。
刚才那些人或伤或残,他们也没本事再追上来。
“潘裕,确定死了吗?”纸人许沙哑地问了我一句。
我犹疑片刻,摇头说道:“没死,不过应该活不下去了,他来不及敲锣,就被我按到了那尸体上,那尸体,很可怕……一瞬间就能把他阳气吸干。”
纸人许沉默片刻,他还是盯着后方,低声道:“更夫的命就像是蟑螂一样硬,没看到他断气,我始终有些不放心。只不过那地方太凶了,我刚才也的确被撞祟,我们没办法进去再扎一刀。”
“现在只剩下这河娘子的纸扎,我这些年的搜集,也全部搭进去了……”
纸人许的话音中充满了唏嘘复杂。
我强笑了笑,说:“许叔,回头找一些凶尸墓,任何东西都贵在精,不在多,我们再找上十个八个血煞,总要强过几十个黑影。”
纸人许嗯了一声,说:“此言非虚,那羊皮纸上的地方,我们要去一趟,必定会有大收获。”
我点点头,又想到了那些手札上描述过的羽化善尸,下意识的就摸了摸自己的脑后巨鳌骨。
林子的另一侧,传来了稀稀疏疏的脚步声。
纸人许顿生警惕,双手绷直,那根染血的钢丝瞬间都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我警惕的看向那个方向。
随着那声音之后,出现的却是朱刽的身影。
朱刽脚步匆忙,面色透着急促。
看见他之后,我才松了口气。
朱刽神色也透着惊喜:“李先生!纸人许!”
他斩开几簇灌木,来到了我们身前。
我就猜到,朱刽发现了动静,肯定会过来,果然我们现在碰了头。
“你们和他们碰过面了?”朱刽盯着纸人许身上的血,他眼中迸发出不少杀机,警惕的看着我们后方。
“已经解决了。”我沉声示意朱刽不用担心。
朱刽眼中露出愕然之色,他眼皮狂跳,问我是不是连潘裕也解决了?
我点点头,一边示意他们往前走,一边又和朱刽说了一遍刚才的情况。
等我们到了生机位的竹林时,总算将事情说了明白。
朱刽连连点头,说这群人应该是不可能出来了,没了阴术先生带路,阳算先生在这种地方就是废物!
再加上潘裕被推到凶尸身上,他们这就叫做善恶到头终有报!
挖坟掘墓不知多少,最后还是要死在棺材上头!
我点点头,不过心中却隐隐有些悸动不安。
抬起手,低头站着自己的手掌,再看了看身旁纸人许。
我身上没怎么沾染血腥,甚至我没有下手杀人。
可事实上,这些人若是全部死了,也算是死在我手……
朱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
他们的报应是栽在了我手里,我身上,却也要被记下来一笔债……
“天亮了,咱们就离开,免得夜长梦多。”我低声又说了一句话。
便找了处干燥的地方,斜靠着竹林坐了下去。
余光能瞧见苟驹,他坐在稍远的位置,神色中明显有所畏惧,没有靠我们太近。
纸人许脱下来了河娘子的纸扎,他将其好好的折叠起来,贴身放好。
朱刽则是一直守在竹林的边缘,保持十足的警惕。
后面的一个时辰,过的很快,我打了个盹儿,就天亮了……
阳光刚好通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在我的脸上,让我清醒过来。
只不过一睁眼,我就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地上湿漉漉的,好像是我坐在了水里面一样。
伸手摸了摸地面,竟是不少冰冷的水……
我打了个寒噤。
昨晚也没下雨啊,而且这地方更没什么小溪,哪儿来的水?
我立即站起来了身体,这才发现,地上水着实不少,斑斑点点的阳光照射下,还在反射着微微光晕……
顿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滋生……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感谢大姐头的打赏,谢谢其余书友的金币打赏,感谢!
.我们所在六建水的江心洲,是一个看似圆形,但却是从外往里凹陷下去的圆坑,它只是边缘高耸,中间却越来越深!
鬼建水还并未曾到中央最深的地方,穿过最深处,就可以到天建水和人建水的那一面,也就是我们入口所在……
没有下雨,江心洲中没有小溪,那这水,就是从江心洲边缘溢进来的悬河水!
我越想,额头上的汗水就越多,也觉得冰冷和心慌……
一旦让悬河水溢进来,这江心洲都会沉没,我们压根没有离开的机会……
目光快速扫过四周,两根竹子之中被拉了几条钢丝,纸人许躺在上面休息。
我一眼没瞧见朱刽的人,不过我却看到了几米外的苟驹,他也在地上睡觉。
“许叔,苟驹,起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我低声喊了一句,就快速朝着竹林边缘走去。
余光瞧见了纸人许和苟驹都在起身,苟驹疑惑不解,纸人许却眉头紧锁。
等我走到竹林边缘外了,我才瞧见,朱刽正坐在一处篝火前面。
几根木棍上插起来了几块肉,熊熊的火焰上,肉块滋滋冒油,只不过风并不是朝着竹林里吹,所以我刚才没闻到气味儿,也不知道他烤的什么肉。
“李先生你醒了?刚才有一些畜生东西跑过来,我抓了个兔子,快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寻摸烤好了叫你。”朱刽立即站起身,他在腰侧擦了擦自己的手。
我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该走了,这江心洲有变故!”
我话音刚落,纸人许和苟驹就跟了出来。
朱刽眼皮也跳了几下,他凝重道:“是潘裕那老不死的?”
我摇头,指了指地面。
草皮地里,水在微微的流淌着,甚至有的地方都汇聚成了小水流。
朱刽皱眉道:“今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忽然地上就出来一些水,我开始以为是露水,没太注意,怎么就这么多了……”
苟驹的眼中,总算有了不安和惊怕,不安道:“这里的地势,一旦被淹没,我们就找不到任何落脚的地方,捞尸船也要被冲走……周围全都是矮小的江心洲,我们根本无处可逃……”
“饶是我的水性,也上不了岸,咱们的确得快点走……”
我迟疑了片刻,扭头看了穴眼之地的方向,放弃从那边离开的念头。
取出来定罗盘,分辨了方位,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苟驹,纸人许跟在我身后,朱刽稍微靠后了一些。
往外走的过程中,脚下一直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是地上积水太多,泥土也变得黏腻起来。
走着走着,我才发现了细微处的区别……
阴翳的感觉,消散了……
这鬼建水方位的密林,即便是昨天我们白天进来的时候,都是逼仄阴森。
即便是不到穴眼之地,在外沿的时候,也没有多少阳光能照射进来……
可现在我们还没走到外沿,穿透树叶的阳光都多了不少!
重阴之地,只有风水开始崩溃,才会出现反常之事。
当时的独节鬼山,随着生机消散,山体重组!
而这鬼建水方位的江心洲,却是倒灌进来水,水也是生气!
死地灌入生气,是因为死地被破?!
想到这里,我心头陡然一阵恶寒。
要破掉这里的风水,就得破掉鬼建水的核心穴眼。
难道说……潘裕没死,还破了棺材里头的女尸?!
我身上陡然滋生出来了大量的鸡皮疙瘩,猛地回过头去,扫过苟驹,纸人许,朱刽一眼,我语气沙哑的说道:“走!这里有大问题!潘裕可能还活着……”
我语罢的瞬间,纸人许神色大惊,朱刽也是惊疑不定。
脚下的速度开始加快,我几乎是在小跑!
一刻钟之后,我们走到了林子外沿。
阳光刚照射下来,晒满了全身。
忽而轰隆一声惊雷作响,好端端的大晴天,竟然一瞬间阴云密布!
豆大的雨水,零零散散,噼啪落下……
雨还没有下的很大,却随时有变成暴雨的可能……
风很大,呼啸呜咽,就像是鬼哭狼嚎!
我们此时站着的地势已经不低,这位置是最开始进鬼建水方位时,水面距离岸边有两米左右的地方。
可我一眼就瞧见,水几乎已经到了岸边缘,随着风吹,浪头一片一片的泼上了岸!
顺着斜着往下的凹地,河水流淌了下去。
朝着右边看,那是我们上岸的地方,那里地势低,已经完全被悬河水淹没了……
”李先生……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找船!”苟驹眼中透着惶恐不安,他硬着头皮说了句,话语却在风中消散了小半。
下一刻,苟驹就朝着右边的方向疾步走去。
捞尸船被我们拉上岸之后,苟驹将其放在了岸边的树林子里。
这种情况,我们必须要有船才能离开……
滚滚的闷雷响彻不止,天更阴得吓人,仿佛白天都成了黑夜。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人都难以站稳脚步,耳边更是凌冽呼啸的声响……
“阴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潘裕,他不是不懂风水吗?还能做什么,弄得这整个地方大变?”纸人许顶着风到了我身侧,他脸皮都被吹得颤动不止。
朱刽抽出来了砍头刀,他走到我更前方的位置,刀扎穿了在地上做固定,帮我们挡风……
他也在看我,眼中都是茫然。
闭了闭眼,回忆昨天夜里的一切,我才沙哑的开口说话。
结果风声太大了,我说出来的声音太小,几乎是低吼,才能听得清楚!
我差不多说明白了,想要破坏一个地方的风水,并不是只有风水先生才能做到。
风水之地有穴眼!穴眼之核心,影响整个风水地的平衡!
我利用了鬼建水穴眼的凶尸来对付潘裕,心想着潘裕会被灭掉。
可一旦那凶尸出现问题,就等同于动了整个鬼建水地的风水。
河水倒灌其中,属于鬼建水死气散,生气聚!
死地散死气,那就是凶尸出事!唯有的可能,就是潘裕闹出来的乱子!
朱刽咬牙,他低喝一声:“再见他,我非要亲手斩他首级!”
纸人许却面色变化不止,他仰头看天,嘴唇也嗡动了一下,不安道:“好重的阴气,这雷雨天,也要见鬼祟……天亮了,天还没亮……”
.我更为沉默,心底的不安也更重……
纸人许说的没错,雷雨天见鬼祟,这种日头,我也遇到不止一次了。
冥冥之中,风水自有定数。
是机缘巧合,这种时候出现雷雨,乌云蔽日。
还是说,此地的风水大变,有凶尸出土,以至于滔天的阴气,引动了风水局的变化?!
低头,我取出来了数件物品。
将通窍分金尺交给了纸人许,又把八卦虎头镜交给了朱刽。
两人都是不解茫然。
我顶着风,低吼着解释,说这里风水的变化,会带给我们大凶险!风水之变,会引动命数之变,我们若是命不够硬!就要死在此处!
这风水大致是因潘裕之变,而潘裕若是真不死,就要找我们来算账!
阴阳先生的东西,可以化煞辟邪,镇住命数!
他们带上这两样东西,或多或少,都有护身之用。
当时,纸人许和朱刽都要将物品还给我,朱刽更是低声喝道:“李先生!你莫要胡来!我砍了一辈子人头,命岂能不够硬?你要是把保命的东西给了我……”
纸人许差不多也是这态度,他脸色更不好看。
我打断了朱刽的话,沉声和他们解释了,我身上带着地相堪舆的传承,这些东西,不比他们手中的物件轻巧!我再拿得多,也没有任何作用!
我这解释,明显才让纸人许和朱刽平复了一些。
也就在这时,旁侧传来两声哨声!
尖锐的哨音几乎穿透了大风。
我立即抬头,朝着斜后方看过去。
一眼我就瞧见了波涛汹涌的水面上,一艘捞尸船正破开了浪花,朝着我们岸边撑船过来!
朱刽和纸人许同样扭头过去,两人脸上都是大喜之色!
“走!”纸人许低吼一声,往前走去。
我们站在浪头不停拍打的岸边,苟驹也将船撑了过来!
上船之后,晃动的捞尸船都因为重量,而稍稍平稳了一些。
我立即又取出来一样物事,那是得自何东明身上的白鞭,我让苟驹缠在身上,等会儿若是遇到什么鬼鬼祟祟,用来防身!
苟驹眼中都是感激,他立即开始撑船。
我目光迅速扫过捞尸船上,找到了备用的竹竿船桨,我立即将其拿起来,也开始撑船!
朱刽本来要来帮忙,我沉声告诉他,我做先生之前,学了二十多年捞尸人的手艺,我和苟驹一样懂得怎么让我们出去!
两人撑船,捞尸船明显更快了一些,我们顶着风浪,朝着来处的方向快速离开!
只不过,一道又一道的浪头,更快的打了过来。
我们刚撑船出去十几米,那浪头大的惊人,水位也在疯狂的抬高!
而旁边的水开始灌入六建水江心洲的时候,更是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吸力,要让我们的船,被吸扯过去!
苟驹头上青筋暴起,他拼命撑船,更是在颤栗低吼。
我听明白了,他是在低吼哀公保佑……
我同样也在拼命撑船,只不过我们只能勉强保证平衡……
离开了六建水的江心洲约莫二十多米,换句话说,我们压根没离开,这地方依旧是环绕着江心洲的支流,我们至少得用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能撑船出去!
可现在看这个情况,我们压根不可能撑船离开了……
水位越来越高,浪头越来越疯狂!
天也越来越阴沉漆黑!
轰隆一声惊雷作响,一道闪电自天际劈落而下!
刺目的白光闪烁,一道浓烟,自江心洲另一个方向腾腾升起!
好似闪电是一个讯号,水位抬高的速度还在继续……
令我胆寒的是,它劈中的地方,好像是六建水方位之中,天建水和人建水所处的位置……
鬼建水是死地核心,天建水和人建水,是大吉所在……
我不晓得额头上的水,到底是汗水,还是河水,或者是稀稀拉拉的雨水。
而我的心头,也逐渐升起了惶恐不安……
因为我觉得,恐怕出不去了……
水位高到了一种可怕的极限。
就好似一个巨大的漩涡,中间是凹陷,我们在其边缘的位置!
漩涡的水,不停的朝着中央聚拢而去!
这种抬高的程度,已经能看到相反方向,割断了悬河主流的一侧江心洲……
嘶吼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是苟驹在绝望的大喊:“李先生,快不行了……顶不住了!”
我胳膊也完全酸麻了,下一刻就要难以承受!
一旦我们放松下来,这船立刻就会顺着水流下滑,很快冲进六建水风水地中!
“只要过去那边!我们能上那一侧江心洲山脉,或者翻过去到悬河主流!风水变化,只是变化的一处,整个悬河大风水没有动!”我又是一声大吼!
苟驹几乎快哭了,他哆嗦道:“李先生,过不去!除非来个神仙,否则怎么能把船划过去!”
他的颤音在风中散去。
纸人许和朱刽两人的脸色,也一直在变幻不定。
他们两人都死死的盯着我所说的远处的江心洲。
其实我们距离那里,已经不远了,也就二三十米的距离!
只不过,一条河里面的二三十米,又是如此迅猛的水势之下,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也就在这时,纸人许忽然低声说道:“朱刽,你砍头刀,让我用一用!”
朱刽诧异不解,纸人许埋头到朱刽耳边说话。
我也不晓得纸人许想到了什么办法。
我心头更焦虑不安,若是换一个先生,在这种境地,可有破局之法?!
换成我师尊在这里,他会怎么办?
还是说,他会淡然不惊,因为他有阴阳先生的命数庇护?!
我死死的攥紧竹竿船桨,懊恼却也毫无办法,我回到地相庐,就是想要阴阳术大成。
可潘裕这一行人,也不得不除掉……
还是我不该利用风水?
我本事不够,始终要被反噬自身,才会出这些算计之外的问题?!
“李先生,你们但求多福,我不能陪你们送死!”又是一声颤栗不安的话音在风中消散。
下一刻,船头失控了……
我生生瞧见了苟驹,他猛地松开了船桨,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拼命的朝着另一头割断支流的江心洲游去!
朱刽破口大骂:“贪生怕死的狗杂碎!老子剁了你!”
没有回音传来,捞尸船嗖的一下就要朝着下方滑去!
纸人许却飞速将砍头刀递给了朱刽!
朱刽又是怒吼一声,他猛地一挥砍头刀!
那近乎一人大小的重刀,呼啸一声,被他甩飞而出!
一道血花,自纸人许的手臂溅射而出!
.几十米的距离,几乎是一瞬间跨过!
砍头刀竟是生生扎穿进了割据支流的江心洲石块上!
溅射出来的血花,有的落到了我的脸上,不少洒进了船里!
我才瞧见,是数根钢丝绷直在半空中。
分明是刚才纸人许用钢丝绑住了砍头刀,再让朱刽挥刀出去。
这是纸人许想出来的办法!
因为钢丝飞射出去的太快太快,所以弄伤了纸人许的胳膊和手掌。
顷刻间,纸人许单手抓住了钢丝,他用力搅动手臂,让其在胳膊上缠绕数圈。
双腿猛地往前一蹬,整个人的身体倾斜往后一倒。
整个人和钢丝完全绷直,刚失控的船,顿时就平稳了下来!
只不过纸人许却传出一声惨叫。
他胳膊几乎都被钢丝拉的变了形!
这一切,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朱刽踏步上前,他一手抓住前方的钢丝,也和纸人许相仿,用力拉拽!
纸人许的压力顿时少了很多,朱刽也是闷哼了一声,他的手也被勒出来血痕!
捞尸船和冲刷下来的悬河水,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我立即踏步上前,并且我摸出来了灰仙手套,还有接阴婆的白毡!
我先将白毡包裹在手中,在最前端的位置抓住一截钢丝,用力拉拽之下,双腿也蹬住船身,承担了一部分力量之后,我给了朱刽一只手套,示意他赶紧带上一只手。
同时我也将另一只手套递给了纸人许,喊他先松手,有我们两个人,暂时能撑住!
纸人许没有推诿,他直接松开了那只手,颤巍巍的接过手套。
朱刽单手带上手套之后,迅速的又换了一只手。
我们三人绷紧了钢丝,一点一点的拉拽,捞尸船缓慢的接近着分割支流水的江心洲……
几十米的距离,却足足拉了整整一刻钟,才到了江心洲边缘。
这里的江心洲其实很窄小。
他本来有露出水面十余米高,因为水位暴涨,以至于只剩下三四米左右,而且宽度不足十米,已经不能说是江心洲了,只算是悬河上凸出来的一块石头。
只是这条石头很长很长,除了几个水口断开之外,几乎包裹了整个六建水的江心洲。
朱刽低声喊我先上去,想办法固定船只。
我先松手,他和纸人许承受的力道瞬间又大了不少。
跳上江心洲的地面后,我立即拉出来船头的青麻绳,快速的在一处凸起的石块上,将船绑住!
顿时,青麻绳绷直的还嗡鸣了一声。
纸人许和朱刽这才上了岸。
我们三人的胳膊都在颤抖,我情况最好,没有伤到手。
纸人许仅存的手臂,还在滴答滴答的流血,朱刽也好不到哪儿去,灰仙手套都被鲜血浸透。
朱刽脸色阴沉,低声骂道:“那苟驹,最好死在河里,否则让我见了他,我非要将他剥皮不可!”
纸人许沉默片刻才说道:“大难临头之下,他有把握上岸,的确没有必要跟着我们送死,阴阳其实也可以下水,他却没下。”
“阴阳,这种不该做的事情,你做了两次了。”纸人许看向我,语气却冰冷不少。
我身体顿时一僵。
“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更要有取舍,而不是动不动,就要搭上一条性命。”
“穴眼之地外,我即便是落了他们手,其实你也应该走,你走了,必定还有算他们的机会!”
“你学了二十多年捞尸人的手艺,水性之强,天赋之高,这段水不可能要了你的命,你却要留在船上,跟我们一起耗!”
“你这条命,要比许叔金贵的多,且不说你是地相庐的阴阳先生,你身上背负的还有多少事情?许叔只是一个等死的糟老头子,再说朱刽,他应该也不会……”
纸人许话音到此处,他看向朱刽,眼神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朱刽的的神情和身体则是一直僵着的。
他接上了纸人许的话,冲着我躬身行了礼,哑着声音道:“李先生,朱某之前不晓得你在水里的本事,但若是再有危险,莫要管我,我敬重蒋先生一辈子,不会用这条满是血债的命拖着你。”
“先生有情义,朱某已经晓得了,能来此行,已然是先生情义深重,若是害了先生,我万死难辞其咎!”
纸人许和朱刽的这两番话发自肺腑,可对我来说,却让我心头久久难以平复,这同样也是我无法做到和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目光复杂,并没有接话,视线转而眺望至斜对面的六建水江心洲……
支流暴涨的水,实在是太大,太汹涌了。
我们上来这段江心洲,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刚才也不过两刻钟。
本来四周高中间低的水漩,已经平稳了下来。
不!不能说是平稳,而是水流完全抬高,六建水的风水局,已经被淹没到了最中央的位置。
只剩下一些高出的树木,还在水面上……
我心头只有后怕和惊惧!
“水厄……潘裕破的了那尸,却逃不过水厄命,风水之变,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声音沙哑的喃喃。
天上惊雷依旧在作响,闪电时不时的劈过,豆大的雨滴哗啦啦的落下!
而眼前的一幕,却更令人震撼心惊。
倾盆的大雨之下,淹过六建水江心洲的水面,却在燃烧着熊熊大火!
那一部分,是因为树太高,又是之前被闪电击中,河流灌入其中,淹没了下方的江心洲,树顶却还没灭火。
天空中惊雷滚滚,闪电时不时让整个天际变得惨白。
火焰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雨水太大,就和倒豆子一样,很快就将树顶上的火苗熄灭……
因为水流已经完全填满六建水江心洲的缘故,那股冲势逐渐小了,水不再有那么凶险。
雨水也没有一直持续,很快便停歇下来。
天还是很阴沉如同黑夜,闷雷还在滚滚,闪电时不时的出现一道。
原来六建水的江心洲,完全成了一个被包裹的湖泊一般。
四面八方,都是高出来约莫三四米的江心洲山脉。
湖泊中央有很多巨大的断木,那都是被水冲断的大树,或者本身倒掉的树干。
我重重呼吸几次,平复了心跳,正打算说我们撑船离开。
结果却瞧见,“湖泊”最中央的位置,几条巨木上,幽幽的出现了几抹火光……
就像是黑夜中的几根蜡烛,在挣扎的燃亮!
.悬河上怎么会出现蜡烛?
我们距离的着实太远了,近乎数百米的距离。
那火光能看清楚,已然是匪夷所思。
至少在这个距离下看,那的确是蜡烛……
几根巨木朝着我们缓缓地移动了过来。
随着距离的变近,我逐渐看清楚了一切。
那不是蜡烛,而是人点烛……
近乎十余个人,有的人断手,有的人断脚,但无一例外,所有人的头顶都被削去了一块。
他们头顶的火苗比我之前见过的人点烛都要大!
尤其是最前方的那一个人点烛。
她是个女人,头顶被削去一块之后,没了头发,只剩下半个脑袋的黑发在身后飘舞。
青中透黑的皮肤,一双深邃无比的黑眼,就像是能把人完全拉拽下去的深潭!
“铛!”的一声锣响,让我身体陡然一个激灵。
“白昼蔽天日,日中人点烛!死时已至,更夫报丧!”
瓮声带着尖锐,在湖泊中回荡不止!
那女尸身后,缓缓地走出一个矮小的人!
他身上很凄惨,满是湿漉漉的水迹,尤其是他肩膀的位置,竟然有一处完全洞穿的伤口!
此人,赫然就是潘裕!
不只是我看清楚了,纸人许,朱刽,同样也看清了。
纸人许面色恶寒,他飞速地取出来河娘子的纸扎,将其套在了身上。
朱刽一把拔出了扎穿进山岩的砍头刀,他惊怒无比地看着潘裕,骇然道:“这老东西,还不死?!”
“好硬的命!”
朱刽眼神狠厉,他忽然说道:“纸人许,另一只手套给我。”
许叔穿好了河娘子的纸扎,顿时将手套递给了朱刽。
朱刽迅速带上灰仙手套,他将一截钢丝缠在手上,快速到了更后方,江心洲山岩更高的位置,整个人原地一个旋转借力。
嗖的一声,那柄砍头刀竟然飞射而出,直接投掷向不远处的巨木!
潘裕的巨木,此时距离我们也就三四十米的距离,也就是我们之前所在的位置!
钢丝的长度足够!
与此同时,那潘裕猛然间扬起了手中锣棰,他狠狠一下敲击在了铜锣表面。
“午时敲更锣,一响惊七魄!”
陡然的锣声,像是穿透了耳膜,我感觉整个人脑海都是一阵撕裂的剧痛!
我闷哼了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纸人许也好不到哪儿去,捂着头惨叫了一声。
倒是朱刽,他双目圆睁,却从口鼻处开始溢血!
这刹那间,那柄砍头刀已经投掷到了潘裕跟前。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具青黑之间的女尸,竟是刚好倾斜下来,就像是扑倒在潘裕身前一般。
砍头刀直接扎进了那女尸的腰腹!
朱刽双手猛然一拽钢丝,又要将砍头刀拉回来!
那女尸的双臂,却刚好垂下来,耷拉着抓住了砍头刀。
朱刽非但没将刀拉回来,反倒是身体往前一倾,险些坠入水中。
我脑袋几乎完全裂开了,只剩下喘息和痛哼。
这期间,巨木靠我们也越来越近……
十几米的距离,已经能看见潘裕脸上的表情。
他无比的阴毒,无比的怨恨。
“李阴阳,好一个地相堪舆的李阴阳!你想不到吧,我没死!”
“你应该抢走我的锣,那我就真死了。”
潘裕的瓮声,就像是针一样,想要刺穿我的耳膜。
我粗重地喘息着,抬起头,死死地瞪着他。
“我不是不想拿,只是你缠在腰头挡住,没给我机会。”我声音格外沙哑。
话语间,我双目逐渐的红了,脑中也在疯狂想着对策……
其实我已几乎没办法了。
潘裕带着那么多人点烛,他本身看似重伤,但却依旧气势不减……
纸人许和朱刽,不可能是他对手……
盯着那女尸,我想出来了最后一个办法!
“潘爷,我死,你放人,如何?!”我哑着嗓子,低声道。
“你本来就要死,我会把你点了人烛,纸扎匠我会剥皮,至于你这朱刽,人点烛,我都嫌你晦气,我会杀了你喂鱼的。”潘裕厌恶地说道。
他话语冰冷,眼神中对我更是警惕和完全不信任。
我死死咬住了下唇,双拳握紧,面色也是苍白。
潘裕又冷笑地说了句:“怎么,李阴阳,你还想阴我一次?我不会给你机会了。”
“杀了你们,我才高枕无忧!”
巨木距离我只有十余米的距离,潘裕舔舐着嘴角,明显他很兴奋,兴奋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我呼吸越来越粗重,不是盯着潘裕,而是盯着那被制成人点烛的女尸……
本来,我是想要用这个方式,至少先上到巨木上,单独面对潘裕,再接近那女尸。
这种程度的女尸,恐怕能一瞬间吸干我的阳气。
别无选择之下,我只能想出这个办法,看看能不能绝处逢生。
可潘裕不给我这个机会……
眼看着巨木越来越近,他又一次扬起锣棰,要敲击下去。
他阴厉的开口,也要喝出那让人极其难受压抑的咒法。
可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他的脸,一瞬间,潘裕竟是满脸的黑白花点!
本来潘裕脸上就有两种水厄相,其耳间有黑子,常招水惊,其年寿有红线丝筋,主溺死!
这两种死相,都应该死在水厄之下。
他破了鬼建水的风水,以至于水难爆发,这大水却没能要了他的命!
我还以为,他的命硬到了破掉了面相。
可实则不然。
他的水厄相,还没到!
现在他的面相却代表水厄要来了!
骨相有言,满面黑白花点,命门将黑气入口!水厄,立见!
九米……八米……七米……
潘裕已然迫不及待。
我盯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命门,我声音沙哑道:“潘爷,你快死了!”
潘裕忽然愣了一下,他笑了起来,笑得格外爽朗,同样也很鄙夷。
长笑之后,他才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继续求饶呢,我还打算将你留到唐镇,让你在地相庐面前跪着和我说,地相堪舆不过如此,上三流不过如此,比不过我四流梆的更夫!”
“你不求饶,还是在这里死吧。”
“我会活着走出去,因为你的命,算得不准!”
潘裕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命门之上,起了一缕黑气,那黑气直直的灌入口中!
下一刻,巨木旁边嗖的一声,窜出来一道白影……
.我知道潘裕要出事,我开始却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出事,怎么应验他的死相!
可看到那白影的一瞬间,我才明白,我疏忽了一点,遗漏了一点!
我一直都想着,潘裕是要死在水中,要被溺死!
忽略了的,却是他耳间黑子,常招水惊!
他整体的面相,应该是先遭水惊再溺死!
这水惊……来了!
白影,是一个矮小的侏儒。
或者说侏儒,倒不如说是几乎没有毛发的水尸鬼,它褪去了几乎全部的毛,只剩下苍白的皮。
它来得突然迅猛,它又距离潘裕太近,潘裕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压根没注意到它。
等他反应过来,惊惧的想要挥舞锣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白水尸鬼,几乎双手双脚,完全扣在了潘裕的头顶!
它力气惊人,潘裕就像是倒栽葱一样,被这股子巨大的力量,拉拽着从巨木的另一侧,坠入了悬河之中……
噗通的水声,他入水之后,迅速地又被拉进了水底……
咕嘟咕嘟的水花带着血水冒了上来。
紧跟着,又是嗖嗖的声响,后面还有数十头水尸鬼窜出,它们穿过巨木,竟是将那些人点烛全部都拽进了悬河里!
最后那个青黑色的女尸,被四个水尸鬼扑中,滚入河中!
朱刽低吼了一声,在女尸落水的瞬间,才堪堪将砍头刀拔了出来。
他心惊无比地看着河面,同样惊惧的还有纸人许。
这一切并没有停下,水面上出现了很多细密的头颅,它们露出半个脑袋,逐渐将我们这一段凸起的江心洲包围起来……
我心头恶寒不已。
这些水尸鬼,扑了潘裕,也没想放过我们?!
嗖的一声,一个水尸鬼从水中冲出!
结果它并没有扑向我,也没有扑向朱刽,而是直冲纸人许!
朱刽陡然扬起砍头刀,手起刀落,就是好大一颗头颅飞起,紧跟着,又有其余的水尸鬼冲出来!
它们的目的,全都是纸人许。
纸人许骇然之下,摸出来一截钢丝,他正要动手。
我脑海中思绪快到了极致。
瞬间,我就想到了缘由!
水尸鬼,以食尸为生,在无尸可食之下,才会选择其余的东西。
悬河灌入支流,淹没了江心洲,这些人点烛,以及这女尸的出现,吸引来了这些水尸鬼!
那白水尸鬼先弄死了潘裕,也是为了尸体!
现在他们来攻击纸人许,同样是因为纸人许身上有青尸皮,他们将纸人许当成了尸,当成了食物!
“许叔!河娘子的尸皮,不要了!脱掉扔水里!”
我低吼出声,而朱刽已经斩掉了不知道多少颗水尸鬼的脑袋。
纸人许身体颤抖,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眼中都是不舍和煎熬!
“快脱下来!它们吃尸体的!把你当成青尸了!这里被引过来的水尸鬼太多了,刚才那个再上来的话,我们挡不住!”我焦急的又是大喊了一声。
同样,我抽出来通窍分金尺,猛地往前一挥,刚好砸中了一个水尸鬼的头。
闷响和碎裂声中,那水尸鬼重重的落入水面。
纸人许嘴皮几乎都咬出血了,他单手抓住河娘子的纸扎皮,一把就将其扯了下来!
再接着,他狠狠的朝着远处水面一投掷!
瞬间,那些进攻他的水尸鬼,都像是见了血腥的野兽,飞速的游向河娘子的纸扎皮。
甚至有的水尸鬼大打出手,当场撕咬起来。
我身体颤抖着,心脏狂跳着,咚咚咚的,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那几根漂浮的巨木上空空荡荡。
安静下来的水面上,满是鲜血漂浮……
能流血的,就只剩下潘裕一人……
这么长时间没上岸,又是被白水尸鬼抓中脑袋,他死定了。
不但会死,而且连诈尸化煞都不可能,因为他会被吃得只剩下骨头!
朱刽没有收刀,还是警惕惊惧地盯着水面。
纸人许颤栗无比,他那条胳膊却无力的垂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远处河娘子的尸皮,眼中煎熬不甘更多。
我呼吸粗重,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那些正常的水尸鬼还在打斗中,没有谁能先接近尸皮,可一道白影忽然跃出水面,将那尸皮抓住之后,又没入了水中……
晃眼而过的瞬间,我还瞧见那白水尸鬼的嘴巴上,叼着一颗好大的头颅……
随着河娘子尸皮消失,那些水尸鬼停下了打斗,有一部分没入水中,有一部分回头过来看我们,也开始沉入水内……
又警惕了足足一刻钟,我绷紧的神经才总算垮下来,颤巍巍地坐倒在地上。
纸人许也狼狈坐下,他却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顺着脸庞吧嗒落下。
乌云,逐渐地散去了……
随着云层散开,阳光洒落下来,照射在我们三人身上。
劫后余生带来的不是喜悦,对我来说,是压抑不住的后怕……
潘裕死得很惨。
可就差一点点,我们也要死在他手中……
上三流和下九流,我头一次觉得,差距其实没那么多?
还是说,潘裕已经是四流梆中最顶尖的更夫,而我还是个不入流的阴阳先生,即便是掌握了地相堪舆,可始终未曾出黑?!
“谁?!”朱刽忽然低吼一声,目光看向了右侧。
我近乎成了惊弓之鸟,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个方向。
一块岩石之后,露出来半个脑袋。
是被吓得面如金纸,同样颤栗不止的捞尸人苟驹……
他此前抛下我们,选择单独上这一段的江心洲山脉,的确比我们先上了岸。
他竟是一直躲藏在这里,看着刚才一切的发生。
朱刽眼中露出愤怒,厌恶,还有浓郁的杀机,他直接踏步朝着苟驹走过去。
手中的砍头刀拖拉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响,甚至还迸射出几朵火花。
苟驹恐惧无比地往后躲闪,闪躲到岩石更后方的位置。
他腾的一声就跪了下来:“别……别杀我……我只是不想死,我没你们那么大的本事……我只是不想死……我可以撑船带你们出去……求求你,别杀我!”
“李先生,您大人有大量,蒋先生不喜杀人,不喜杀人啊!”苟驹目光看向了我,他脑袋砰砰地磕在地上,闷响连连。
.朱刽快要走到苟驹身前,苟驹体若筛糠,眼中都流露出绝望。
“朱刽,把白鞭拿过来,让苟驹撑船,此地不宜久留。”我沉默片刻,说道。
苟驹眼中大喜。
朱刽冷冰冰地哼了一声,让苟驹将白鞭交出来。
苟驹立即照做。
朱刽还给我白鞭后,我们一行人上了捞尸船。
苟驹立即开始撑船,我们朝着返回的方向迅速离开。
这期间,朱刽很是警惕地守在船边缘,注意两侧的动静。
纸人许疲态不少,一直闭目休息。
我更多看了一下现在江心洲山岩围出来的“湖泊”。
此处如今风水乱了,再无六建水的奇特,突出水面的那些树,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冲倒。
本身在天建水和人建水的穴眼中还有一具尸体,它也再无见天日的机会。
破风水之下,恐怕它的家族也要受其影响波澜……
唏嘘轻叹,我内心复杂不少,可我别无选择,也完全没料到,潘裕能牵动这么大的变化……
没过多久,我们就离开了此地,回到了悬河第一曲上半部分的位置。
阳光愈来愈多,照射在水边上波光粼粼。
等我们回到苟家的时候,近乎到了天黑了。
苟黔留我们用宴,我以还有事情在身为由拒绝,不过我也和他说清了,等苟家想好要改风水还是建宅之后,可以让苟律来找我。
离开了苟家,我先送了纸人许去二叔那里。
先见了何雉和二叔,好教他们放心。
我同样了解了宅院的修建进度,按照何雉所说,约莫再过两月能完工。
柏双琴在这期间准备了不少吃食,留我吃饭。
吃东西时,我又劝了纸人许,尸皮没了可以再去寻。
纸人许罕见地喝了两杯闷酒,却并没有接话。
离开了二叔住处,何雉一直将我送到地相庐,才依依惜别的离开。
进了庐内,苟律正在清扫院子,他见我们平安回来了,更是惊喜无比。
我倒没多说别的,依旧吩咐苟律,按照时间送东西过来,便让他可以回去休息了。
苟律告退后,院内又只剩下我和朱刽,以及老黄老鸡。
我观了观朱刽面相,他的短寿相并没有加重,我便让他去烹药,这段时间静养。
朱刽恭敬告退。
我独自进了堂屋,坐在木桌后方,疲惫袭来,我便昏昏沉沉地打盹儿。
不知不觉中,竟然就这样坐着睡了半夜……
我睁眼清醒过来,院内幽静无比。
灵堂的烛火微微晃动着,淡淡的香烛味道弥漫进口鼻之中。
我深吸了一口气,脑袋清醒的更多了。
困意已经消散了,我去了存放手札的房间,继续阅读历代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手札。
和潘裕这一次争斗,给了我极为深刻的教训。
我靠着和他们斗心机,靠着潘裕这一伙人是贪得无厌挖坟掘墓之人,才阴了潘裕一把。
之所以能对付他,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有水厄……
否则的话,我们赢不了。
即便是这样,纸人许损失了所有的纸扎,我们也险死还生……
让我心头有所压抑的,还有另一件事。
是因为我的命数问题,才以至于麻烦总是上门?
我想要安安稳稳学艺,却总是被打断?
过了许久,我才压下这杂乱的思绪。
再之后的阅读和学习,便让我乱了昼夜。
此前我虽然能分离出来黑夜白昼,但潘裕的出现让我紧迫了太多太多。
七天后,我阅读完了所有手札,并且每天我都至少抽出来一个时辰,去画六府符!
我没有每次都浪费铜片,而是先用木头将六府符完全熟练之后,才用铜片纂刻。
终于,我完整的刻出来了两道六府符,分别镇住了那大恶和大善的头颅!
至此,那房间中的头颅到了一百四十颗。
这几天无事发生,让我心境又恢复了一些平稳,逐渐能正常的作息和学习阴阳术了。
一晃眼,时间又过了一个月整!
那些地相堪舆先生的手札,给了我格外充沛的经验,更深刻的了解了阴阳术的构成。
尤其是宅经之中,还有一道术法,名为崩薨卒故死亡镇物二十四节气镇物符!
我才明白,为什么风水先生多叫阴术先生。
看山看水,先生多看的都是葬地,为死者寻牛眠之所,其便为阴。
这崩薨卒故死亡镇物二十四节气镇物符,更是讲解了在不同的时间葬人,需要怎么入墓,怎么摆放镇物。
在不同的年月,还有不同的符文镇墓!
又譬如在丙子,丙申,丙午日丧命之人,要用墓中用丙辰丙寅符。
其余日子,就有其余符文。
其中有一道镇墓符,属于通用符,在不知道亡命之日时使用。
学会了这些符文和镇物之后,再去葬人,即便是凶尸,也能安稳下葬。
除此之外,我还学到了一个术法,为纂命之法!
以地相堪舆独有的刻刀钻刻木人!
若是有生辰八字在手,可镇命于无形……
到了极致处,甚至可以使人死于肺痨,心衰,肾竭,肝裂,目盲……
这要比寻常见的扎小人,睡符文枕头,凶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是地相堪舆独有之术,绝无外传,也不像是风水之法,是海纳百川的搜集。
我研究深了之后,才明白我在鬼建水穴眼之处,纂刻出来的木人有多粗糙。
只不过生辰八字,并不是容易获得的信息,这术法用来也不易。
宅经中的阴术我学习了一部分之后,又开始深刻钻研骨相之中的阳算。
我对于金算盘的理解,也逐渐地加深起来。
一时之中,我又感受到了上一次学艺的“山中无岁月”!
一晃眼,又过了快半个月,距离除掉潘裕,已经快接近两个月了。
我差不多觉得,自己应该能够解那天晚上金算盘出现的卦象了。
便将金算盘放置在堂屋的木桌上,开始解卦。
之前我看不太透彻,不敢贸然解之,而现在便能看出来,此卦为兑下艮上,为山泽损!
我本来以为,这卦象是给我的。
可多看几眼之后,我才发现不是……
此卦是给,一用龟甲占卜之人!
给蒋盘的卦?!
.我强忍着心头的悸动,开始仔仔细细地分析这卦象的构成!
山泽损之卦,整体寓意是以泽水浸蚀山脚为戒,制止其忿怒,杜塞其贪欲!
解卦象六爻,初九爻为祭祀之事,当尽快参加,才不会有灾难,祭品之丰,可酌情减损!
九二爻为损伤他人,反倒是对敌方有利,需君子守住本心,最好不要伤人。
六三爻为三人同行,意见难免分歧,必定有一人会被孤立,而最后只剩下一人,孤单无助,便想主动寻友。
六四爻,是为了消除疾病灾难,四处访问,终于得到解除的契机。
六五爻,象征着大吉大利,天赐龟甲,以龟甲卜卦算命。
最后一爻上九,则是不要减损,不要增益,保持现状,固守本心,可以平安无灾。一旦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就必定成单身之奴,无家可归之犬……
整体卦象看完解完之后,我更能肯定,这卦象是给蒋盘的了!
六五爻的龟甲,说的便是蒋盘!
初九爻的祭祀,一来是蒋盘需要祭祀我师尊蒋一泓,二来还有郭天玉……
只要蒋盘祭祀了,就可以减少损伤?
六四爻的消灾,恐怕就是蒋盘妻女的问题了……
至于九二,六三,上九,却让我心头阴云不少。
蒋盘是宅心仁厚之人,他平时怎么会随意伤人?
此处的伤人,所指的肯定就是复仇!
可他复仇,反倒是会伤害自身,对仇家有利……
这就代表他不能去找杀死郭天玉的那老头!
此外,他会与三人同行,这里的三人,应该是和他一样的阴阳先生。
他们意见会相互分歧,一人被孤立,最后只剩下一人,那人也就是蒋盘……
这一爻是代表蒋盘做错了决断?
才会导致独身一人,两个朋友都离开?
再看上九爻,却让我沉默了。
这一爻,需要让蒋盘保持不动,才可以平安。
这就相当于抛开一切仇恨,甚至是妻女的安危?
莫说蒋盘,设身处地去想,我也不可能做到!
可一旦去挣扎反抗,就必定会成丧家犬……
我觉得此时,自己脑袋嗡嗡作响。
这一卦是生平命数卦,而且卦象很死……
卦中唯一的变通,看似是变通,可实际上是诛心……
我在木桌前坐了许久许久,眼睛看金算盘都酸涩发痛了,还是难以挪开目光。
我在想破解之法,可卦象要破解,除了第一卦和最后一卦的拨乱反正,就只能在卦本身上寻找生机!
这一卦已经明显地给出来了生机。
那就是最后一爻的接受现状,什么都不管不顾……
只是,蒋盘是不可能接受的……
一天的时间过去了。
屋外传来朱刽担忧的询问:“李先生,你坐了整整一天,不饮不食,没事吧?”
平日里我虽然看书久,但饮食正常。
朱刽来问我,也符合情理。
不过我没回答朱刽,还是看着金算盘,一言不发。
天慢慢地开始黑了,随着月光落下,冷风灌入脖子里,我打了个寒噤。
还是没有想到破解之法,却想到了这卦象还会引来的更恶劣变化,让我更为心堵。
我拿着金算盘,起身走进院子里,到了灵堂之前跪下。
金算盘被我放在地上,我一直怔怔地看着那空白的灵位。
“师尊,我应该怎么办?”
“这一卦,蒋兄是破不了的,他也不可能接受……可不接受,反倒是会成无家之人,无家,岂不是有无后之可能?”
“我该怎么帮蒋兄?郭天玉说,我的命数,一旦跟蒋兄走得太近,会害他。”
“可现在这情况,若是我都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头难受的针扎一样。
垂头,我再怔怔地看着那些算珠。
我很想再得到一些指引,显然,这都是我在空想……
跪了整整一夜,金算盘都没有动弹一下。
朱刽也在我旁边守了一夜,同样给我身旁放下不少吃食。
我没有胃口,也没什么精神。
朱刽总算忍不下去,小声询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学不会的术法问题?
他又说,其实我已经是天资聪颖之人,不用太过执拗一个术法,短时间不行,可以长期慢慢学。
我摇摇头,和朱刽说了并非如此。
朱刽神色诧异,他犹疑后,又道:“李先生,若是其它想不明白的,你或许可以和我说说,若是我不合适,你可以找其他人,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眉头微皱,没回答。
朱刽便双手指天,他神色严肃道:“李先生可以信我,朱刽早已经说过,这条命以后都是给地相庐的,绝不会泄露什么秘密,否则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我正想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再下细一想,朱刽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便和他说了,蒋盘和我之间的事情,以及这卦象解释!
朱刽听完,他眉头紧皱的蹲在地上,也面露沉思。
夜,越来越深了,逐渐到了子时。
漆黑的夜空中,月亮圆润,繁星更是璀璨。
饥饿和疲惫,让我脑袋发昏,身体摇晃的快要倒下。
理智告诉我,跪和迷茫解决不了问题。
师尊也说过,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就是学艺不精!
我不相信,地相堪舆没有解决这卦象之法!
正准备起身,朱刽却先抬了头看向我,沙哑道:“李先生,我想明白了。”
我心头一凝,立即就让朱刽说。
朱刽停顿片刻,道:“李先生,你不信蒋先生。”
他这话让我一愣,我皱眉道:“此言何解?”
“蒋先生让你找蒋盘换骨,你未曾换,你听了小蒋先生的话,去找了他师尊天元先生,以此引发出来了不少变故,你也从天元先生口中得知,你不能接近小蒋先生。”
朱刽微眯着眼睛,他语气凝重:“可你又怎么能知道,蒋先生没有算到所谓的命数呢?这一卦,也是蒋先生冥冥之中给你看的。”
“他死后都能有此算,那他生前必定也有,只不过没有说明!他只是让你到小蒋先生旁边,既能让小蒋先生帮你,也能让你骨相完美无缺之后,帮助小蒋先生!”
“我觉得,这才是蒋先生最初的打算!”
.“你是地相庐的传人,你信的应该是地相,而非天元!”
朱刽字句铿锵!
话音落下的瞬间,棺材忽然颤动了一下!
灵堂上的香烛,燃烧得更凶!
白烛火苗升腾,香支白烟也萦绕整个院子……
我学阴术已经很深,很透彻。
这一幕是亡者欣喜的体现!
我睁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灵位。
那灵位之上,似乎也泛着一层氤氲的烟气……
我身上逐渐起了不少细密的鸡皮疙瘩,内心的悸动,并非心堵,而是心脏狂跳……
当局者迷……而旁观者清,这旁观者,还得是与这件事情毫无关系之人,才能够说得上是旁观者清!
朱刽说的没错,我动摇了好几次……
他说得更没错,地相先生,又怎么可能去信天元先生的命数?!
再说破天,我师尊蒋一泓名扬天下,更无半点污名,他虽是为我而死,但这也是他的计算,为了地相堪舆的算!以命作为拨动我命数的手段!
郭天玉却相差甚远,无论是名望上,还是手段上,他虽说是护短,但也很小人行径。
并且,他因为动了我师尊的计算,以至于被反噬,先是瞎眼,虚弱,后则是立即死于非命。
虽说那老头手段狠毒,但他莫名其妙的动了郭天玉,这也是冥冥之中,命数的报应……
从此处看来,郭天玉是不如我师尊蒋一泓的。
既然他不如,我信他的话,那就真的让蒋兄一个人去面对那难有变数的命运,这也完全违背了师尊的用心……
巨鳌骨已经是一个教训,我又怎么能再明知故犯?!
想清楚了这些,我俯身而下,对着灵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院墙下的老黄哞了一声,声音中都似乎带着欣喜。
我站起身,又抱拳和朱刽行了一礼。
朱刽被吓了一跳,赶紧闪躲开。
“李先生,你这样,我恐怕要折寿,这刚补上来的一点命,马上就要没了。”朱刽苦笑不已。
我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沉声道:“自然不会,这一礼,我应该行。”
朱刽脸上顿时欣喜更多,道:“您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我点了点头,郑重道:“不过我不能现在离开,现在,还太心急,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行正轨之事,再让阴阳术更深。”
“届时我会离开地相庐,去寻蒋兄,带他回来祭祀师尊!那段时间,就劳烦老朱你看守地相庐。”
语罢,我又抱了抱拳。
我叫朱刽名字,虽说合理,但太过有身份间隙。
如果我叫他一声朱老爷子,他又受不起这个礼,叫他老朱,反倒是更合适。
朱刽连连点头,面色郑重无比,说让我一定放心!
也就在此时,我心跳一阵失速,捂着心口,还有种强烈的眩晕感。
朱刽赶紧过来搀扶我,他扶着我到了堂屋里面坐下,又给我拿了吃食。
我吃过东西,总算才舒服了一些。
朱刽叹了口气,说让我之后切莫如此,常人三天不饮不食必死,我差不多熬了两天,也会伤元气。
我点点头,说了句多谢。
再接着,我就去房间休息了。
再之后几天,我依旧正常的钻研阴阳术,画符,同样我研究了一下羊皮纸和那白玉。
差不多临到了两个月的时候,我换上了一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唐装,主动踏出地相庐,前往二叔的住处。
结果我到了院子,敲门之后,院内却无人回应……
沉凝半晌,我眼皮也半垂下去,心中在推演。
转过身,我朝着镇上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时候我才发现,路上的镇民也少了很多,但整体镇上散发着的是一股祥和喜悦的气息。
等我走到要去的目的地,我才瞧见,那里乌泱泱成群的镇民。
还有很多小孩儿在地上围成了圈,又唱又跳。
镇民围着的,是一个新建的宅院!
那宅院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宅院前面站着两人,一个是光头,脸上带着伤疤的二叔!
另一人,便是穿着新衣的柏双琴!
在他们身后,宅门上挂了个牌匾,其上写着“刘宅”二字!
二叔神色郑重,手挥的极高,沉声说道:“诸位乡里乡亲的好意,我刘鬼手心领了!剪完了刘宅的彩,大家伙儿应该去李先生的新宅了!”
人群之中顿时更喧闹惊喜!
镇民主要的注意力都在前头,我站在最后面,他们也没发现我。
二叔说完之后,就拉着柏双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镇民也都熙熙攘攘的跟上。
我心情也愉悦不少,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镇民不但认识了二叔,甚至对他还信任不少!
我一下子就算清楚了,必定是二叔何雉,还有纸人许他们替镇上办了很多事儿!
当时二叔和纸人许要留下何雉,目的就是为此,替镇上办琐事儿,好让我专心学艺。
我跟在人群后面走着,还是有几个镇民回头的时候发现了我。
他们神色先是惊愕,接着就是惊喜!
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那几个镇民顿时小心翼翼起来,甚至还拦着其余要回头的人,推搡他们,不让他们回头!
我脸上笑容更多,对这些镇民也更觉得亲切了。
没过多久,镇民就到了另一座宅院前停下!
这宅院要比二叔和柏双琴之前那宅院更大!
此刻宅门紧闭,门上挂着红布,顶端的牌匾上也有红布遮挡。
最前面的二叔,高举起双手往下压了压!
喧闹的镇民,顿时安静了下来。
柏双琴从腰侧取出来了一把剪刀,她面带微笑。
二叔冲着人群中,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唐镇长,还请你来剪彩!”
顿时,镇民之中走出来一人,赫然是身材高大的唐松,他明显格外紧张,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众多镇民明显更是羡慕。
后方晓得我来的那几个镇民,时不时回头瞄我一眼,他们又赶紧看前方。
很快,唐松就剪开了门上的红布,还扣门了两下。
院门被推开,走出来两人,其中一人是何雉,另一人则是纸人许。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叹的唏嘘。
我看的出了神。
今天的何雉,太过明艳动人。
一身白色的纱裙,披着白色绒毛的披肩,略施粉黛后,那双桃花眼,更是如同春潭。
当真是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何雉手持一根细长的竹竿,仰头朝着上方的牌匾一戳。
盖着牌匾的红布顿时被掀开,露出来“李宅”二字!
.镇民中,顿时爆发出更兴奋喜悦的叫好声。
不少镇民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说李先生就要在这里安家,这样一来,地相庐就不会像前段时间那样空置。
唐镇又有了地相先生的庇护,大家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不会有任何灾祸。
前方的二叔,又抬起手往下压了压,他咳嗽了两声,说静一静。
接着二叔侧身和唐松讲了两句话。
唐松大喜过望,他连连点头。
紧跟着,唐松往前走了两步,语气严肃而又慎重,冲着镇民沉声道:“刘捞尸人说了,李先生,不但长住唐镇,安家于此,更要娶亲!”
“今日新宅完工,便要请李先生出关,再觅良辰吉日,让李先生和何姑娘完婚!”
“届时,整个唐镇百姓,都是见证!”
唐松这话说完,镇民都沸腾了。
何雉面色醇红,她慌张躲到了柏双琴的背后。
唐松感慨的继续道:“蒋先生虽说走了,但蒋先生一直没走过,李先生作为他弟子,来了镇上,就解决了镇上的麻烦,前段时间,又诛灭了那么多的恶徒。”
“这段时间,即便是李先生闭关,也让何姑娘和刘捞尸人在镇上处理咱们的麻烦琐碎,李先生成婚,大家可要全力对待,咱们整个唐镇,都要张灯结彩!还要广发请柬,这可是大事!”
唐松语罢的瞬间,二叔用力鼓了鼓掌,大声说了句:“好!”
镇民同样喜悦附和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往前走去。
后方那几个镇民很有眼力见儿,当即就有人走到前头吆喝,喊前面的人赶紧让开一条路!李先生来了!
镇民顿时又安静一片,大家迅速的让开一条到屋门口的通道。
每个人脸上都是兴奋无比,看我的眼神也透着敬佩。
二叔愣了一下,纸人许神色倒算镇定,柏双琴微微躬身。
至于何雉,她呆呆的从柏双琴身后走出,轻咬着下唇看向我,脸上不只是羞红,却带着一点点的泪花。
一直到我走到她身前的时候,何雉还是这个表情。
柏双琴轻身让开,我顺着抬手,握住了何雉的手。
侧身,我扫过镇民一圈,面带微笑。
“阴阳有幸来到唐镇,不会让唐镇百姓失望,诸位之事,也是阴阳之事,这婚事,便劳烦大家了。”
最开始,我其实没想着麻烦整个唐镇来操办。
可看二叔这么高兴,何雉这么高兴,唐镇百姓这么热情。
这也是我和他们更熟络,更好融入的一个时机。
何雉羞的躲在了我身后,不敢抬头。
唐松又站上前,说了几句话,让镇民安静了下来。
接着他才恭敬的来问我,婚期在什么时候,需不需要他派人,让快马去发一些请柬,请一些我的亲朋过来。
他的话让我一顿,不过我也不再伤感,只是淡笑,说现在我的亲朋全都在唐镇。
唐松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连连点头,只是说他去拟定请柬,发一些到平时拜见过蒋先生,甚至蒋先生帮助过的那些人家中。
我沉凝片刻,说了可以两字,又说婚期定好了,我会告知他。
唐松点点头,他这才开始知会镇民散去,回家去裁红布,挂灯笼。
镇民这才逐个散开。
宅院门前就只剩下我,何雉,纸人许,二叔,以及柏双琴了。
二叔爽朗的笑着,拍了拍我肩头。
他更有些迫不及待的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自然是明白二叔的意思。
如今我的阴阳术,对比几个月前又有了另一种程度的变化。
我示意二叔不用着急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
二叔一本正经的告诉我,他已经休息好久了,不需要再歇着了。只要能改了这克妻克子的命格,刘家的祖坟都冒青烟。
看二叔紧张的神色,我也不再推辞。
侧头和何雉说了下,让她帮我准备几根银针,我们进屋去说。
纸人许先进屋,柏双琴紧随其后,再接着才是何雉二叔以及我。
这新宅的院子宽阔,屋舍布列完全按照我当时的设计图,院内甚至还有花圃。
堂屋中摆放着一张实木的大方桌,我走进去之后,二叔已经坐在了一张椅子前头,明显神色紧张不少。
我愣了一下,因为我瞧见屋内右侧,南墙根的位置,竟然摆着一个小小的灵堂。
铜鼎香烛,贡果整齐,后方还有两个灵位,其中一个写着刘水鬼之灵,另一个则是何鬼婆的。
我心头触动,没想到何雉如此细心,竟然这件事情也做好了。
不多时,何雉拿出来了银针,以及一把锐利的剪刀。
我开始帮二叔简单地更改面相。
骨相有言,无子断法先观面!
粉面金刚成佛祖,和尚、僧相判官面、冤鬼相、面净无须雷公嘴、卧蚕干枯干瘪,这都是无子之相!
二叔的卧蚕薄弱,子女缘便薄。
我用针头挑起了二叔的眼睑下方,将阴鸷宫撑起,又在他其余面相上,做了些许调整更改。
最后我才告诉二叔,尽量保证不要移动他的脸,并且不能再一直光头,得蓄发蓄须。
面相是一部分,家宅也是一部分,现在家宅没有问题了,面相也更改了,选定良辰吉日成婚即可。
再加上我们一直都在唐镇,即便出现什么问题,我也能解决。
二叔欣喜无比,平时他笑的时候,脸上表情幅度不小,这一次便面色板正,反倒是让我和纸人许也哑然失笑。
这会儿,二叔忽然又努努嘴,看了一眼纸人许,说道:“阴阳,你瞧瞧你许叔,看看他还能不能老木逢春,要是能的话,何雉那里还有不少钱,讨个媳妇,想来是可以的。”
纸人许当即便一瞪二叔,甩了甩胳膊,低声道:“一把年纪,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老不修!”
二叔一本正经,道:“一把年纪?我比起你老许来,小个三十来岁,我这是正当壮年,是不是老不修,还不晓得。“
“倒是你,真是要倔下去?”二叔眉头一皱。
纸人许闷不做声,直接往院外走去。
二叔又冲着他后背喊道:“只要阴阳说你还行,你不好意思作甚?难不成还是要我把你捆起来?生米煮成熟饭?!”
我面色尴尬,柏双琴脸红了不少,何雉更是躲到了我背后。
许叔离开了院子,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二叔低声絮叨了几句,才去追纸人许。
柏双琴和何雉则是去厨房拾掇饭菜。
我平了平思绪,在木桌后方坐下,便开始思索日子。
阳算可以断日,也有婚元算法,我打算给二叔算好日子,也要给我同何雉挑个吉日。
临快天黑的时候,二叔总算将纸人许带了回来,何雉和柏双琴也做好了饭食。
我们五人正要吃东西,结果宅门却被敲响。
何雉去开了门,站在屋外的竟是朱刽,还有个明显是带路的村民。
我立即起身,示意朱刽进院。
我以为是我长时间没回去,朱刽来找我。
结果朱刽却匆匆地说,地相庐来了“客”,那客人拿着蒋先生的信物,说要找我算命!
.我面色当即就是一凝,师尊的遗物?找我算命?!
顿时,我便无心留下来再吃东西,叮嘱了何雉和二叔几句话之后,直接就跟着朱刽离开。
回到地相庐的街道,隔着老远,我便看见庐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旁边有车夫恭敬等待,还有一人身着华贵,他在来回踱步。
我到了近前,那人便神色惊喜的抬头看我。
我却瞳孔紧缩了一下。
因为此人的面相,很怪异!
他颧骨饱满,高耸,圆秀,并不露骨,不锋锐。
并且不低不散,眼神澄澈,鼻梁端正锋锐,地阁有朝,印堂光洁如镜。
这本来是好面相。
主事业有成,尤其是中年时候,权利在握!
他此时华贵的衣着,也刚好说明这一点,他家世很不错,而且他正好四五十岁,年纪也是最吻合面相的时候。
可在这面相的基础上,他又有三尖六削……
三尖六削,是必定贫穷!
这两种面相,便格外的冲突了起来。
“您就是李阴阳,李先生?我叫周兴祖,是红原县人,前段时间听闻蒋先生仙逝,可当年蒋先生帮周家时说过,周家若无倾覆之危险,不得再来唐镇,所以今日我才来找您……”周兴祖紧张无比,他立即摸出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玉牌,其上刻着蒋字。
这苍劲的字迹,和我见过师尊的笔迹无二。
我接过来玉牌之后,将其放入兜里,沉声道:“进来吧。”
跨步走进了地相庐,周兴祖则是立马跟上了我。
进了院内后,我去了堂屋,周兴祖则先虔诚的去了我师尊灵堂前祭拜,这才跟着我到堂屋里。
朱刽没有过来了,而是在地相庐门前候着。
显然,周兴祖想说的话不少,他一直在踌躇,准备开口。
“你要算什么?”我微眯着眼睛,沉声说道。
我并没有问他玉牌是怎么来的,我能确定是师尊的笔迹,那这件事情,我就得办妥当。
“家道!我算家道!”周兴祖立即开口。
他这才告诉我,约莫三十年前,周家本来是红原县一个小家族,机缘巧合之下,地相先生开庐算命点风水,他父亲求到了一个机会,得到蒋先生指点迷津,迁了祖坟,改了命数。
这三十年来,家业蒸蒸日上!甚至他还在两年前,成了红原县的副县长。
只是当年蒋先生还说了,半甲子后,周家要面临一次劫难,那时候周家可以带着信物再来地相庐,若是他还在,他会将劫难处理,若是不在了,便由他的弟子算卦。
果然,刚到三十年的日子,周家就出了事儿。
省城一纸文书,说他滥用私权,给家族牟利,先是革了职位。
周家的生意也出了问题,闹出了人命,眼看家族就要出大变故,他就赶紧带着当年的信物来了地相庐。
周兴祖语罢,看我的神色就更紧张。
我点点头,其实在他说话期间,我一直在观察他的面相。
倒是和他所说的差不多,周家的家道变化,是朝着破败方向,他的三尖六削,也是将要贫穷,若是这事情无法逆转,那他很快就是个贫困之人。
并且仔细看他面相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些细节问题。
就是他看似圆润高起的颧骨,似有几分破败。
“算卦帮你之前,我得知道你周家到底遇到了什么,你坐好了莫动,我要摸骨。”我沉声开口。
周兴祖赶紧坐直了身体。
我双手直接覆盖在了周兴祖的面颊上,按住了他的颧骨。
触碰的那一瞬间,我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周兴祖的颧骨是凹陷下去的!
这种凹陷,是骨的异样变化,颧骨会凹只有一个可能,祖坟风水有变!
我瞳孔紧缩,心头也惊骇。
刚才周兴祖说的,就是师尊给周家点坟,难道他当年算好了,那坟只能护住周家三十年?
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祖坟若是败风水,到油尽灯枯,那不会是面相突变,他不会还有权贵的基础相,这是祖坟被破坏的表现。
“周家祖坟,坐向为东西方向,最近你们可曾去看过祖坟?”我沉声开口。
周兴祖一怔,他喃喃道:“李先生神了,你怎么知道我家祖坟的坐向……蒋先生说过这件小事?”
我平静回答,说让他回答我的问题。
周兴祖才慎重的告诉我,前段时间他们去过祖坟一趟,因为周家有个小辈出了意外,葬了祖坟。
我又问周兴祖,那祖坟有没有什么地方有破败迹象?
周兴祖立即就摇了摇头,他说葬了小辈之后,他还祭拜了先祖,祖坟好端端的,并没有什么破败相。
我眉头一皱,才说道:“周家祖坟必定有变,才会让你面相有变,断了周家风水,才会让你三尖六削。”
“你去看过之后,寻到祖坟被破坏之处,将其补全了,再来找我。”我说完之后,就站起身来。
周兴祖虽说愕然,但他还是恭敬点头,说他明白了。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算是送客。
结果我们刚到地相庐门前,朱刽推开了院门,路另一头,便是一匹快马,急冲冲的朝着这边赶来。
周兴祖面露惊色,喃喃道:“我周家的人。”
下一刻,那快马到了跟前,其上翻身而下一个仆人,他急匆匆的到了周兴祖跟前,略带惊慌的说道:“家主,族内又出事了……少爷出事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仔细说!”周兴祖瞪了那仆人一眼,严厉说道。
可明显,他压抑不住眼中的不安。
那仆人才说道:“今天是少夫人头七,少爷去祭拜,结果发现少夫人的坟被人挖了,尸骨消失不见,他气急攻心,下山的时候马又受了惊,将他甩了下来,我出来的时候,少爷刚被送进洋人的医院抢救,不晓得能不能挺过来……”
周兴祖脸色大变,他忽然捂住胸口,朝着后方颤巍巍退了几步。
朱刽眼疾手快,搀扶住了他,周兴祖这才没倒下。
也就在这时,那仆人又不安的说了句:“出城的时候,我瞧见城墙处有人贴告示,说最近红原县来了一群人,专门挖坟掘墓,他们别的不偷,专偷女人尸体……”
.那仆人话音刚落,我脸色也变了。
我想到了当时我去李家大宅的时候。
那时候董丰就告诉我,红松县出现一伙人挖坟掘墓,专门盗取女尸,还是年轻新鲜的女尸!
董丰还怀疑,可能是纸人许挖坟偷尸皮!
当时我还怕他们找上我娘,不过之后我给我娘立了符契,我也就没管他们,直接离开了。
偷盗女尸的事情少见,很难有巧合,尤其还是被我遇到……
我微眯着眼睛,心头沉思。
朱刽谨慎的询问:“李先生,你晓得这伙人?”
很显然,朱刽察言观色,看出来了我的面色变化。
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视线落至周兴祖身上,我道:“周家主,我跟你走一趟。”
周家的事情我要管,他们被挖坟窃尸,这事儿不是简单填坟可以解决的,得把尸体找回来。
这种情况,单纯靠我指点周家,压根解决不了。
周兴祖眼中露出狂喜之色!
他颤巍巍的站稳,立即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上马车。
我没立即上去,而是回地相庐取了一些物品,包括地相堪舆所有的家伙事儿,还有我刻画六府符的铜片。
这段时间我还刻了一些符,除了六府符,镇物符,还有一些其余符篆。
我并没有学习徐三笔的符,而是宅经中记录的符。
上马车时,我叮嘱朱刽去通知一下我二叔他们我离开,朱刽却表示他要跟我一起去。
对此,朱刽的解释是挖坟掘墓之人大多都心狠手辣,像是潘裕那一行人图财,还算正常一些。
这种专门挖掘女尸的,肯定有一些特殊的目的甚至是癖好!
若是遇到了,肯定当场得分个生死,心思只剩下毒辣之人,下手肯定不会留情面。
他得在我身边护着我!以免我出现意外!
我皱眉,朱刽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沉凝片刻后我点点头,让朱刽一起上了马车。
先驱车去了新宅,我去和何雉,还有二叔说了情况。
何雉显然想和我一起去,我让她留在唐镇,准备一应事宜。
二叔则是郑重告诉我,这事儿办完之后,回来了就赶紧选日子成婚!
我自是连连点头。
再之后,我们才从唐镇离开。
刚才急着和周兴祖沟通,反倒是没吃晚饭,朱刽取出来了一块干粮,我就着水吃了。
唐镇和红原县距离并不近,大约九点多出发,一直到了凌晨两点左右,我们才到红原县。
周家的宅子在县城中,竟是一栋和霍家新宅差不多的洋房。
砖砌的院墙得有两米高,上半截还有铁网荆棘拧成的栏。
我们刚下车,我就瞧见了不对劲。
大院两头挂着两个白灯笼,显得格外的凄冷。
周兴祖脸色变了变,他险些没站稳,还是车夫搀扶他,才能立住脚。
我们进了大院,院内飘散着一股浓烈的香烛味道。
洋楼的门半开着,里面的情况看不清晰,不过却传来了轻微的啜泣声,悲怆的气息更为浓郁。
不过我已经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了,皱眉之余,轻叹摇头。
周兴祖推开了车夫,跌跌撞撞过去推开门。
我和朱刽跟过去之后,周兴祖已经颤巍巍的走进屋,瘫坐在了地上。
屋内很多东西都被清理到两边了,一口黑漆漆的棺材被架在几条长凳上,棺材上还涂抹了灰白色的石灰。
棺材前头是一个火盆,旁边跪着几个女眷在烧纸,棺材正上面,则是一张略厚的纸,其上是一个惟妙惟肖的人。
那年轻男人和周兴祖很是相似。
我晓得这是什么,村里头以前来过城里的照相的,不过大多数村民觉得那东西摄魂,冒一阵烟雾,就将人刻印在了纸上。
我爹和我讲了,洋人管这东西叫照片,他出去办事的时候,有钱的主儿都弄上一张,当遗照。
周兴祖呆坐了半晌,不过他愣是没哭出来,而且他还自己站起来了。
“李先生,我先送你上楼休息,明天我带你去看祖坟。”周兴祖明显嘴皮子在发抖,是强忍着痛苦。
“节哀。”我也只能劝慰这一句话。
上了洋楼的二楼,我和朱刽都被分别安排了房间,也有仆人在门前候着。
周兴祖吩咐了仆人,我们有任何要求都立即去办,再之后他才离开。
这洋楼的房间就和我平时住处不同了,屋子里有个四四方方的立柜贴着墙,正中央有一个白色四方的床,没有床帏,没有竹竿,床另一侧则是一个空旷的平台,再往外能看到街道。
平台两侧有凸起的半墙,那里有帘子,可以拉上。
我多看了几眼,略作思索,这种房屋倒是和正常的阳宅不同,风水方面的看法,自然也不同,对我来说反而是新奇不少。
尤其是屋子里的光源,是和洋人医院相同的瓦斯灯。
灯罩里面的光源稳定,压根不会被风吹灭。
我也困了,拉上了帘子便上床休息。
临睡下的时候,我才隐隐约约听到了哭泣的声音,有的是女人的,有的是周兴祖的。
中年丧子,这种绝望的情绪我不能感同身受,也能了解不少,只是这也是周家命数。
困意越来越重,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不过睡到半夜的时候,我觉得房间里阴冷不少。
我耳边更隐约听到轻微的嘶嘶声!
刚开始太过疲惫,我倒是没在意,反倒是睡得很沉。
我还做了梦,梦到照片上那个男人,一直对着我磕头,他说他死的很冤枉,他不想死,能不能救救他!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总算清醒了过来。
还没睁眼,我就察觉到一阵阴冷,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身上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还有冷汗。
我猛地睁开眼,侧头看向那阴冷传来的方向。
和我对视的,是一张苍白无比的死人脸。
他躺在我身旁,头扭过来刚好看着我。
睁大的双眼中,只有黑漆漆的瞳孔,几乎看不到眼白。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饶是我见过了不少凶尸,也硬生生被吓得一阵白毛汗!
.额头上的汗水顺着滑落下来,渗透进了眼角。
我强忍着眼皮的狂跳,尽力平静的坐起身来。
这尸体,怎么到了我床上?
我紧皱着眉头的看着这男尸,他模样倒是和周兴祖很相似。
我瞳孔顿时紧缩,回想起来昨晚上看到灵堂上的遗照。
此人,不正是周兴祖的儿子吗?!
只不过,很快我就看出来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应该是下山之时,被马甩下来之后,不治身亡。
在面相上来说,这又是车马伤相,应该是天仓边城驿马骨黑,鼻生横纹!
可他的脸上,完全没有这些面相。
反倒是四库位置,也就是双眉中心上方,鼻翼两侧,如同泥巴糊了一层,晦暗无比。
这种面相为灾祸相格,主途缝女害。
我眉头紧蹙,本来,周兴祖这儿子的死,就让我觉得突然。
被马摔死,太过不寻常。
他半夜到了我床上,这死相,也完全不是车马伤相,这就是被其余人害死的,还是被女人所害!
“你觉得自己死得冤?所以来找我?”
我低声喃喃了一句,便下床拉开了窗帘,阳光映射了进来。
一眼我就瞧见楼下的院子杂乱纷扰,不少人在匆匆的进出,还有人从院子外面层层叠叠的包围了一圈。
我的房门被急促的敲响,外头传来了周兴祖仓皇紧张的话音。
“李先生,您醒了吗?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我神色平静的回答,同时双手顺着背负在了身后。
屋外,周兴祖才更不安道:“昨夜我们守着棺木,结果都昏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劣子的尸体不见了,已经找了快一个时辰,之前没敢来打扰您,李先生,您能出手找找吗?”
我沉默片刻,说道:“你进来看看。”
房门立刻被推开,周兴祖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刚到床边,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被吓傻了似的看着床上!
“李先生……这……”周兴祖明显都结巴了起来,神色更是茫然失措。
我瞥了一眼屋外,又说了句:“关上门,我单独和你说。”
周兴祖立即回头,他赶紧关上了屋门。
“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儿子从马背摔下,丧了命。”我又询问了周兴祖一遍。
周兴祖立即点了点头,他面容悲怆。
我却摇了摇头,说:“实则不然,他没有车马伤的死相,反倒是主途缝女害,并不是摔死的。”
话音未顿,我又说了,他是被女人害死,结果无人知晓,他才会被怨气驱使,到了我这里。
一瞬间,周兴祖的面容就只剩下震惊。
再下一刻,他眼中就只剩下恨意了,咬牙低声说:“李先生指点迷津,让我儿报仇。”
我脑中思索,才继续道:“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先将尸体放回棺材,不发丧,杀人者,自然有杀人相,周家祖坟的事情,也需要先行查看,你儿媳的尸体也得找回来,否则周家安生不了。”
“另外,和你儿子一起去祖坟的那些人,全部留在一处,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走,我回来再做决断。”
周兴祖表情显然是想哭,他连连和我躬身行礼,说多谢李先生。
我示意他往外走,我同样往外走去。
推开门的时候,我就瞧见了过道一侧的朱刽。
显然,他刚才醒了,在外面守着。
下楼之后,周兴祖立即喊人上去搬尸体。
我瞧见了不少周家的人,眼神不经意的扫过了他们的面相,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有杀人相。
周兴祖谨慎的跟在我身旁,我走到了棺材前边儿。
注意看了一下灵位,我才晓得,周兴祖的儿子叫周康。
没过多久,周康的尸体就被人搬运了下来。
他尸体入棺的时候,我取了一枚铜片刻出的镇物符,将其一起放入棺材内。
周康已经有怨气,有镇物符镇棺,至少能避免我不在的时候他诈尸!
周兴祖也招呼了一个显然是心腹的仆人到近前,耳语了几句话。
那仆人离开后,周兴祖才低声恭敬道:“李先生,那先去我周家祖坟?”
周兴祖毕竟是一家之主,对于情绪的把控也极好,没露出什么破绽。
我点头,往屋外走去。
朱刽紧随我身后,几乎不离三步外。
院墙外停着一辆不小的马车,我们上去之后,我才发现马车中放着蒲团,以及矮桌,摆着吃食茶点。
周兴祖恭敬的请我一边吃东西,一边赶路。
车夫驾了一声,马车缓缓上了路。
这时候,周兴祖才总算露出有忧心忡忡的表情。
“人死不能复生,周家主你还是节哀。”我劝了周兴祖一句。
周兴祖苦笑着说道:“道理懂,劣子已经死了,我也的确没办法,只是不晓得到底谁害死了他,还有我周家前途未卜……”
我还没说话,朱刽却沉声说道:“周家主,此言差矣,李先生已经来了,你是信不过李先生?”
周兴祖顿时一慌,连连摇头,说不是那个意思。
我给了朱刽一个眼神示意,其实我大致理解周兴祖复杂的心态,他倒不是故意和我说什么话术。
“周家不会有什么事儿,这是师尊遗命,周家主放心即可。”我又说了一遍。
周兴祖神色总算镇定了不少。
赶路约莫花了一个时辰,马车总算缓缓的停了下来。
车夫推开了车门,恭敬的说了声到了。
一行人下了车,入目的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两山。
我们是从南面过来,山则是东西两分!
我问周兴祖,他们周家的祖坟在哪一座山上?
周兴祖却立即指了指两山中央的位置,同时说道:“李先生,当年蒋先生所点的位置,就是那里,我李家祖坟全部迁移到此,这不是两座山,而是一山。”
我脸色当即就是一变。
我这才发现,周兴祖说的还真没错。
山不是两座,是一山成二峰,周兴祖所指着的位置,刚好是两座山峰中央。
看似是一座隆起的平地!
那地方最多不超过十米高,我才一时间没注意到,那也是山峰的一部分。
我眉头紧皱起来,一时间没弄明白这里的风水……
按道理来说,山峰从中被截断,是断了龙身。
龙脉都断了,哪儿有什么风水可言?
师尊又是怎么让周家发迹?
就在这时,我却发现朱刽不见了……
目光顿时四扫,朱刽却从路边又走了出来,他匆匆到了我跟前,手中拿着的,竟是一顶帽子,红白相间,叠了好几层。
“李先生,你看这是什么?”朱刽语气格外凝重!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显然,刚才朱刽就是捡这帽子去了……
我脸色却变了。
这帽子似是船檐,一层压着一层,红白分外扎眼。
这勾起了我并不算太好的回忆,当初在李家大宅,我遇到了抬棺匠王杠!
他抢了苗光阳的尸身,我又和他起了冲突,最后他带着抬棺八仙对付我,若非我娘出手,我怕是已经成了他们手下亡魂。
“抬棺匠。”我重重吐了口浊气,微眯着眼睛,神色凌厉了不少。
“没错,抬棺匠。”朱刽神色更凝重,道:“还不是普通的抬棺匠,是属于王家正统。”
“李先生,你看。”朱刽指了指帽子边缘,那里用金丝绣了一个王字。
我脸色顿时再变!
显然,我和朱刽两人的对话,让旁边的周兴祖,以及车夫不敢说话。
周兴祖还带了一马车人,那些人也恭敬小心的候在一旁。
“李先生,你晓得抬棺匠,但你应该不晓得王家吧?”朱刽又问了我一句。
他显然还有更多话要说的模样。
我沉凝片刻,道:“我认识一个姓王的抬棺匠,不过的确不知道王家。”
朱刽慎重点头,这才继续道:“捞尸人,更夫,神婆,抬棺匠,以及刽子手,剃头挑子……下九流一系列的派别中,每个派别都有一个主家!”
“像是捞尸人的苟家居住在悬河一带。神婆以何为主脉,这抬棺匠,传承最正的便是王家抬棺。”
“船檐帽,罗卜帕,黑衣白鞋,龙杠蛇棍随身携带,出行必定一领事跟八仙!”
朱刽话音格外凝重,停顿了片刻,他继续道:“唐镇是没有抬棺匠的,红原县也没有,有抬棺匠的城镇,必定在镇口,城门处能看见一口悬挂在城墙边缘的铜棺。”
“一个本该没有抬棺匠的地方,出现了王家抬棺的船檐帽,本就稀奇,而且下九流之中,对尸体有兴趣的不多,除了好剥皮的纸扎匠,就只剩下抬棺匠了……”
一旁的周兴祖傻眼了,他喃喃道:“还没看到被挖的坟,就这顶帽子,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朱刽皱眉,他没和周兴祖解释。
而朱刽的这番话,更让我久久不言……
因为当初的红松县,也是失踪女尸,更是有王杠在!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巧合?!
我立即沉声问朱刽,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抬棺匠的事情?
这的确令我好奇,因为我和何雉一起遇到王杠,她已然很了解下九流了,她都不知道抬棺匠王家,竟然还有这种喜好……
朱刽苦笑一声,说他和王家也有仇,多年前,他待着的那省城有一个达官显贵的大人物,那大人物的小妾去世,死的离奇,成了一种很特殊的凶尸。
为了让小妾安息,那大人物请来了一位阴阳先生,点墓,行丧,还请了王家正统的抬棺匠,一领事带八仙,龙杠加蛇棍,点的是藏风纳气的龙穴,用的是金丝楠木的棺椁。
结果那王家一行人,竟然胆大包天的将尸体掉包,被阴阳先生算了出来。
大人物震怒之下,直接派了兵将那群人抓获!
王家的抬棺匠虽然凶,可龙杠对上火枪,自是全部被捕。
审问之后,才晓得他们王家有一个习惯,喜欢用凶尸镇宅。
家族喜好生男丁,人口众多,一旦一家之中的男丁凑够八仙领事,就会让其出去成分家。
分家成了,就得自己打造出宅院,自行去找镇宅之尸!
对王家来说,最好的凶尸其实不是男尸,而是女尸。
领事会和镇宅女尸婚配,女尸为正妻,居家压宅,再之后领事娶的女人,便是小房!
话音至此,朱刽吐了口浊气,继续道:“当初那群人,就是一个王家的分家,见了那大人物的小妾成凶尸,没按捺住贪婪,反倒是盗尸骨,之后他们被问斩,我掌刀行刑,那领事的头颅,我也送到了地相庐。”
这番话我听得仔细清楚,却只觉得心头冰寒。
活人和死人婚配,用凶尸镇宅……抬棺匠这手段,当真是出乎意料……
并且我也想到了一个细节,当初王杠用八仙压尸阵准备杀我的时候,他还说过,我体质特殊,等我死了,会将我鞭尸,拿去王家镇宅……
并且当初听他那话头,他是想用苗先生的,我抢了苗先生,他才想用我。
一时间,我脑中的思绪串联成了一根线。
红松县丢失女尸,恐怕就是王杠一行人所为,只不过,他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尸体?
一直遇到了苗先生的活尸,他是阴阳先生,又是化煞尸,肯定强过寻常尸身。
本身王家并不是一定要女尸,王杠决定要苗先生之后,就不再盗窃尸体,这才会有董丰打探消息,窃尸的团队消失不见。
再之后我娘救我,王杠等人逃了命,我也没管红松县女尸失踪的事儿……
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忽而想到,会是冤家路窄,我遇到王杠那一伙儿人,还是说,红原县附近盗窃女尸的,是另一个王家的分家?!
我没说话,朱刽自是在一旁恭敬等候。
朱刽是不晓得我这些经历的,现在也没时间和他说太清楚。
半晌之后,我思绪落定,才问道:“单打独斗,你打得过一个王家八仙,外加一个领事吗?”
朱刽沉思了半晌,他才不自然的说道:“李先生,若是你不在,我打得过,若是你在,我护得住你。”
一下子,我就明白了朱刽的意思了。
王家领事加抬棺八仙,单打独斗不是朱刽的对手。
可有我的话,我会成为破绽,朱刽就必须保护我……
我视线落向周兴祖,沉声说道:“周家主,我们基本上能确定,窃尸的人是哪一伙人,我找到他们的所在之处,你能否弄出来一队人手,要有枪。”
周兴祖面露为难之色,他犹疑半晌后,慎重点头:“虽然我被革职了,但面子还在,周家掏一笔钱,会有人帮我的。”
我点点头,不再多言,直接朝着那两座山峰夹着的山缝平地走去……
.凭借一顶王家抬棺匠的船檐帽,加上朱刽对王家的了解,以及我和王杠那一番遭遇,他说王家的事情,我信得过!
阴差阳错的,我们刚到,就确定了窃女尸之人的身份。
他们未必是王杠那一行人,可危险程度不会低于王杠。
我不会托大,带着朱刽就去对付他们。
沿用朱刽他们用过的法子,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想要找到他们,却不是那么容易……
周家的坟,我也要确定一下,被破坏到什么程度了,先做简单的弥补。
很快,我就走到了那隆起的平地前,旁侧有一条小路,能让人走上去。
我上去之后,才发现这里格外的平坦,一座座坟头整整齐齐的并列着。
人站在这里,反倒是有一股温润的感觉。
只不过现在的温润中,夹杂着一丝冷风……
我仰头看向左右两座山峰。
顿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此前,我远看这两座山峰,觉得这是一条被截断的龙脉!
断龙身不可能有好风水,反倒是凶杀之地!可我师尊不可能给周家凶地,那样周家也不会发迹。
现在我才一眼看明白,此地的风水,是极为特殊的仰瓦穴!
一山需成两峰,两峰需平顶,左右倾斜,望中央之穴!
这两峰在风水中,又叫做玄武望眼。
所说的眼,便是中央穴眼!
宅经一共记载了几种不同的穴眼,第一为龙穴,龙穴难寻,往往葬天命之人!而且龙穴涵盖的种类也多,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
其二是凹风穴!
李家村后山之下就形成了凹风穴,第三最忌凹风穴,铁定人丁绝!
仰瓦穴,单纯的穴眼排名中,属于第三。
这种穴最聚财,只要不破坟山风水,财运百年不散,随着山气聚拢,祖坟与风水融合更多,更能让家族发迹。
宅经有言,仰瓦穴,为天财星喜之!
这种穴眼可遇不可求,往往祸福相依,大多受到风水穴眼庇护的人,也会遇到一些恶劣之事。
可仰瓦穴的不会。也因此,它只有聚财得薄权的功效,也能在穴眼之中排到第三位。
目光收回,我再扫视四周,很快便看到一个被破坏的坟头。
走过去之后,我才发现,这坟被挖开的很讲究,好像挖坟之人准确知晓棺材的位置,就刚好四四方方的顺着挖出来了一个坑洞,恰好撬开了棺盖。
棺材里头空空如也……
朱刽和周兴祖跟在我旁边,旁侧还有几个周家的仆人,明显是在等吩咐。
我目光看向这被掘开的坟头,那里有一个墓碑,其上有周家儿媳的名字,其名黄如。
我微眯着眼睛,低声喃喃:“如中口,为兑卦,兑为争执,山崩地裂,破损……”
随着我阴阳术的加深,对于八卦法的应用和以前完全不同,内心推演,已经能完全掌握。
更是能分析每一个卦象的关联性……
棺木中空无一物,基本上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不过,我并非要全部在这一个被窃的坟中找线索。
我沉凝片刻之后,取出来了八块镇物符的铜片,将其分别抛入棺材内八个方位。
再接着,我就吩咐周兴祖安排人盖上棺盖,先暂时将坟垒砌起来。
坟中无尸,虽然生气和阴气暂时紊乱,但有了镇物符,短暂能稳定场间风水,我们将尸身寻回来即可。
周兴祖显然不能完全听明白,不过他还是立即吩咐仆人动手去做。
我稍微退后了一些,让开了脚下的路,没挡着他们。
朱刽踌躇片刻后才询问我,问我能不能卜卦,尽快算出来那些抬棺匠在何处?如果时间长了,那些人应该会走。
我点点头,示意让朱刽不用担心,我自有判断和把控。
没过多久,周家那些仆人就将坟头修复完全了,空气中流淌着的生气再一次恢复了平衡,那一丝丝冷气,完全消失不见。
周兴祖喃喃道:“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变了,但说不上来。”
“周家主,此地不宜久留,我还需要你做好几件事情,先上车。”我示意周兴祖离开。
先迈步往下走,我们到了马车跟前。
这期间我其实很仔细注意周围,朱刽明显看出来了我的动作,也是小心警惕。
上车之后,周兴祖顿时面色踌躇的看我。
我交代了几件事情给他,譬如回到县城之后,让他散开消息,大致就是我已经走了,不在红原县中。
其次,让他去打听,其余丢了女尸的那些人户,那些女人的姓名。
其三,就是尽快准备好,我让他准备的人手。
第四,我还要一份红原县的地图,以及一个极度了解红原县的地头蛇。
停顿片刻,我又说了,那地头蛇必须知道红原县的大街小巷,哪怕是一座废宅,都要清清楚楚!
周兴祖犹疑了一下,说道:”第二第三,我都明白,这地头蛇,非要一个人知晓的吗?还有,为什么要传递李先生您走了的事情?现在红原县人心惶惶的,李先生您要是在,并且解决了这件事儿,对您的名声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还能稳定红原县的民心……”
“以前蒋先生办事儿,他以民心为重……”
显然,周兴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畏惧。
我眉头微蹙了一下,说我做这些事情,自然有我的用意。
这抬棺匠一行人不比其他,他们既然在红原县周围活动,肯定会仔细观察红原县的动静,以及对他们有威胁的人!
我在的话他们肯定更警惕,我不在了,他们自然放松!
至于名声方面,我不在意,而我师尊当年也必定不在意名声,他每次做的事情,肯定是有相应的判断。
周兴祖若有所思,他眼中却忽然闪烁了几分,小声说道:“我明白了,李先生。”
再接着,他恭敬的后退下车。
车内只剩下我和朱刽两人,显然,朱刽脸色不太好看。
他皱眉低声道:“李先生,他……”
朱刽动了动眼神,给了我示意。
我摇头,平静道:“周家对师尊的尊敬毋庸置疑,我晓得周兴祖起了什么用意,对我们无碍。”
“这……”朱刽眼中的疑惑,却还是散不开。
.我自是没和朱刽解释得那么详细了。
只是告诉他,跟着我即可。
朱刽眼中的疑惑散去,他对我也是无比信任。
片刻之后周兴祖回来了,他毕恭毕敬的说:“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李先生,咱们先进城,我安排了一个地方,不会被人打扰。”
马车逐渐动了起来,从车窗处看见另一辆马车已经先走到了我们前面。
回红原县的路上没有任何意外,这期间我一直在闭目养神。
进县城的时候,两辆马车分道扬镳,我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是在一条格外冷清的街道上。
面前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门,更没有门匾。
周兴祖上去推门,我们进去之后,车夫就拉着马车迅速离开了。
院内很简单,普普通通的石桌,一口老井,院墙角落种着桃树。
周兴祖一边走,一边恭敬地和我汇报。
“周家那边人多眼杂,我现在下马了,很多人也在盯着我,李先生你回去了,难免被注意到,这地方清净。”
“人手已经在让人准备,消息我命人去扩散了,地头蛇正在寻,那些丢失女尸的名字,天黑之前能送过来。”
我点点头,他办事还是利落,至少现在没什么纰漏。
进了堂屋之后,周兴祖又去倒了茶。
虽说他事情安排的到位,但显然,他神情还是紧张。
在堂屋呆了一会儿之后,周兴祖就到了院子里来回踱步。
至于朱刽,他则是拿着王家抬棺的那顶帽子,一直低头看着。
一个时辰之后,院子里来了人。
此人精瘦精瘦,眉眼透着机警,他和周兴祖汇报了几句话之后,周兴祖顿时喜笑颜开。
同时,他还给了周兴祖一张纸条。
周兴祖又和他耳语了几句,那人离去之后,周兴祖立即就进了堂屋,将纸条递给了我。
我一眼就看见,其上写着的是名字。
“赵杏子、奚可、柳叶……”
其实不光是性命,后面还有人死了多久,甚至还写出来怎么死的。
这些人大致死的都不太正常,换而言之,是有化煞的可能。
看过这些名字,我心中推演的更多,我基本上能确定,我可以找到那群抬棺匠了!
周家的儿媳黄如,其名带口,口为兑卦,寻她尸,当去兑卦所在!
可抬棺匠不确定因素太大,加上他们的命也硬,这地方也未必准确。
但如果,我看过更多被盗窃尸体的名单后,确定不同的卦象,抬棺匠可能去的所在。
去选几个最有可能之处,或许重叠之地,就能最快最准确的找到他们!
此时的这名单很直白,每个名字,竟然都带口字!
这样一来,所有的卦象都指向兑卦!
我只觉得,恐怕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思绪落定之后,我取出来麻纸,磨了墨,开始写下来自己的推演。
兑为泽,近水,山崩地裂,破损,争执,嘈杂多动物,西面。
这就是兑卦所有的体现,变数,全都在其上。
我轻轻敲击着桌面,端详着这张麻纸,又继续等待。
周兴祖明显欲言又止数次,最后也没能开口询问。
差不多时间临近天黑了。
那个精瘦的周家仆人又来了,他带来了一个竹屉子,肩头夹着一卷纸,身后一个人。
那人穿着脏旧的布衣,肩头缠着块汗巾,头顶裹着帽子。
并且他眼睛活泛,眼珠四处传动,手脚也很长。
周家仆人和那穿布衣的小厮交代两句。
那小厮才小心翼翼的做了介绍。
他叫向陆,一直在红原县寄送信件,替人走街串巷。
紧接着,那周家仆人交给了我他夹着的那卷纸,我将其打开之后,果然其中是一张地图。
只不过这地图很粗糙,并不是我想想要的那种,精细到房屋的图纸,只是简单的街道和红原县的布局。
我将地图平铺在了桌上,用地支笔圈起来了地图的西面,并且我在地图上找到了一条河。
刚好,这条河贯穿过我圈起来的地方。
“向陆,这个范围的城区,你能都清楚吧?”我指着我圈起来那范围,问询地头蛇向陆。
他挠了挠脏兮兮的脸,点点头,认真说道:“按照你们找我的要求,你们晓得的,不晓得的,我可能都知道。”语罢,向陆的眼睛还咕噜转了转。
我微眯着眼睛,继续道:“很好,那你看好这张纸写的东西。”
“我要找的地方,靠近这条河,曾经发生过事端,房屋遭到过损坏,甚至屋门前的地面开裂过,那里要多有人起争执,甚至多口舌是非。”
我说话速度极快,将要求说了个清楚。
显然,向陆听得愣了一下,他喃喃道:“这么多要求?”
周兴祖明显不喜起来,看了那仆人一眼。
那周家仆人顿时神色一慌,低声和向陆道:“你仔细想清楚再回答,只要你找到了,肯定不亏待你。”
向陆没接话,反倒是拿起来了那张纸,又低头瞅着地图,很显然,他在想。
足足过了一刻钟时间,他才抬起头来,喃喃道:“还真有这么一个地方。”
“两三年前徐家渠过发水,冲垮了几家人的院门,之后那些人修缮的时候,因为石料的问题争执不轻,事情闹大了,还大打出手,当场就死了一个!死掉的那个汉子,家里头还有老母,病妻,幼儿,那家人活不下去,最后全上吊了……”
“相关的人,有的被抓去蹲大牢了,没事儿的修好了房屋。”
“那里就只剩下空无一人的凶宅,地面开裂。”
“说来也怪只要经过那里的人,总有人会因为一些原因闹出来口角。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意从那家门前走过!”
“先生,你们要去这里?我和您说,这地方,去不得,搞不好闹鬼呢!”
向陆格外警惕,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微眯着眼睛,却看向了周兴祖,说道:“周家主,你的人手呢?准备齐全了吗?”
周兴祖则是看了那仆人一眼。
那仆人点点头,慎重的说道:“二十个兵,都是守城的,换上了民兵队的衣服。不好太张扬,应该够了吧?”
.周兴祖也询问我,人手够不够。
我点头表示够了,才又说道:”弄一辆马车过来,让向陆赶车,带着我和朱刽两人先过去。你们带着人,隔远一些跟上。”
周兴祖先变了脸色,不安道:“那些都是亡命徒,李先生大可不必以身犯险,我们直接派人过去围堵不就好了吗?”
我当即便摇了摇头,说他们带一队人马过去,肯定打草惊蛇。
我们只去一辆马车,没人露面,自然不会影响。
周兴祖面露为难之色,朱刽皱眉道:“李先生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还能比李先生更懂该做什么吗?”
周兴祖面露尴尬之色,他不再多言,而是吩咐那仆人去办事。
那仆人匆匆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就带来了一辆马车,停靠在院外。
接着周兴祖和向陆交代了,让他走一条路线,要经过某个地方。
他又和我说了,让我们等半个时辰后再出去,他现在回去准备好一应事情。
我自然晓得周兴祖的用意。
他回去准备好了之后,我们再经过,他就能够根据时间和距离,带人从后面跟上。
周兴祖的思维,也不可谓不缜密!
我表示没问题,总归我们也得等天色稍晚一些,这样一来时间刚好。
周兴祖和那仆人离开了宅子。
朱刽则是打开了那仆人带给我们的饭屉子,里头装满了不少吃食。
吃东西的时候,我叫上了向陆。
他显然很本分,很守规矩,夹了几筷子,就不再多动。
向陆和我们不熟悉,我也没多招呼他,免得让他拘束。
看着怀表的时间,差不多八点半了,早已经过了周兴祖要求的那个时间。
之所以等到这会儿,也是因为现在天更黑,大部分人都会睡下。
我起身,示意向陆去赶车。
离开这院子,向陆慢悠悠的赶着马车,顺着城内走去。
我不了解红原县,也不晓得周兴祖和向陆说的地方是哪儿。
总归我们在城内绕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车窗外传来了轻微的水流声。
我透过车窗往外看,见到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水,正朝着西方流淌着。
“李先生,快到那个闹鬼的宅子了……”向陆的声音有些胆怯不安。
“不用怕,到了宅子门口,你下车就往回跑。”我平静开口。
向陆的语气都透着几分惊喜,说了个好字。
路上格外安静,至少从车窗上看是这样,没有丝毫的人声。
这种情况,我们必然也没引起任何风吹草动,那一行抬棺匠,完全不晓得,已经被我盯着,而且我还到了近处!
朱刽则是侧头,多打量后方,低声告诉我,大致周兴祖他们的人,应该跟着我们有一里地的距离,也就半盏茶能赶到。
明显,朱刽也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向陆小声的说了句到了。
再下一刻,马车晃动了一下,听到的就是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向陆跑了。
我和朱刽两人下了车,地面不少龟裂,身后是一条河,河岸边是塌陷的。
当然,也就只有这三四米的宽度塌陷,前后两头都是修葺的整整齐齐的砖石。
另一侧,是一个破破旧旧的院子,这里显然很长时间没人住了,门口挂着的灯笼都已经破损,结满了蛛丝。
朱刽眼中警惕,他迈步朝着院门处走去。
我背负着双手,跟了几步,到了门槛
咚咚咚,朱刽敲响了门。
右上方的位置,忽然传来了一股令人火辣辣的注视感。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扭头朝着右上方的位置看去。
那是一棵枝叶茂密的槐树,正好生长在这个院子里。
这一眼,我除了看到乌漆嘛黑的树叶,没瞧见别的东西。
可我晓得,院子里头的人,已经发现我们了!
也就在这时,院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只不过,门后没出现人……
朱刽面色警惕,他抬手按住了后背的砍头刀,踏步往院内走去。
我依旧背负着双手,跟着朱刽往前。
有朱刽的身手在,这里头的人,想要动我不可能,我没必要动手。
周兴祖他们的人手也在附近,我和朱刽吸引了这些人的目光,他们就不会来得及发现那些人手。
片刻我们就到了院内。
冷寂的院子,开始是漆黑无比的。
下一刻才亮起来了幽幽的烛光。
簌簌的声响中,从各个黑暗之处,悄无声息的走出来了人……
尤其是正面的堂屋,阴暗的门背后,也走出来了人。
此人生的矮小,却格外的强壮,四四方方的国字脸,狠厉之中,又有几分阴柔。
黑布衣,白布鞋,腰间缠着一卷白帕子,头顶带着个翻了好几次帽檐的红白帽。
朱刽噌的一把,抽出来了背上的砍头刀,横举在胸前!
我瞳孔又紧缩了几下,然后面色才变得平静镇定。
“本以为,是遇到了另一伙抬棺匠,盗窃女尸,却没想到和王领事有缘,我们又碰上了。”我淡淡的说道。
堂屋前头站着的那人,赫然是王杠!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朱刽稍稍回了一下头,他眼中诧异,不过瞬间,他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并没有多问我,反倒是更为警惕了起来。
其余阴影黑暗下走出来的人,都和王杠一样的穿着,只有一个人没帽子。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持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其上绑着红白相间的绳子。
王杠那张骨瘦嶙峋的王子面,只剩下阴厉和愕然。
其余那些抬棺匠,眼中最多的也是惊疑不定,剩下的才是心惊和怨恨。
“冤家路窄,李阴阳,你竟然会在这里,你是来找我们的?!”王杠瓮声开口,他微眯着眼睛,抬了抬手。
那些八仙,纷纷朝着我们逼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俨然是要动手的准备!
朱刽冷冰冰的说了句:“你长得就和门墩似的,脑袋也不太灵光,刚才李先生不是说了,本来是要找另一伙儿人,没想到遇到你们了。”
顿时,王杠的脸就成了猪肝一样黑红。
他的手,猛地从堂屋门侧的阴影处一拽,一根巨大的龙杠,直接被他抽出,狠狠朝着地上一墩!
“狗杂碎,你骂我?!”
.“……”
我本来觉得,虽然一切在掌握之中,但难免要警惕,以至于我都面无表情。
可朱刽的话,还有王杠的反应,反倒是让我哑然失笑。
朱刽眉头蹙起,就和看傻子一样看着王杠,说道:“都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看你四肢发达不到哪儿去,脑袋也不怎么好使。”
“比我之前砍的那个王家领事,要差了太多,也不知道是哪一地的王家,把你们分出来的。”
朱刽说话的语气很认真。
也就是这认真,更是激怒了王杠。
王杠低声骂道:“你简直是找死!”
“还有李阴阳,我早就想找你算账了,踏破铁鞋无觅处!你也当真是胆大包天,就带着这么一个狗杂碎,还敢管我们王家的事情!”
王杠踏步直接走出屋外,他斜着一拽龙杠,呼啸一声,龙杠直接朝着朱刽撞击了过来!
“结八仙压尸阵!拿下李阴阳!”与此同时,王杠低吼一声。
周遭的八仙,同时踏步往前,手中的竹竿高高扬起,交错之下,当头朝着我压了下来!
朱刽的动作极为快速凌厉,他忽而猛地抬起腿,竟是双腿朝着袭来的龙杠一蹬!
砰的一声闷响,龙杠被反踢了回去,更是刚好击中了王杠。
那一瞬间,王杠双臂交错在胸前,挡住龙杠的同时,却直接被撞进了堂屋之中!
头顶八仙压尸阵的竹竿落下,还没接触到我,朱刽落地一甩砍头刀。
呼啸的破空声中,那些竹竿顶端齐刷刷地被斩断。
“有我朱刽在,就凭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也敢动李先生?!一群废物!”朱刽鄙夷的扫过四周。
那些抬棺八仙也是眼眶泛红,恨不得将朱刽剥皮!
屋内传来了王杠咒骂声:“先弄死这个刽子手!李阴阳跑不掉!”
我这会儿才明白,朱刽是故意在激怒他们,动手的时候拖延时间,也刚好让这些人只针对他!
这样一来,这些抬棺匠注意力更在我们身上,也不会注意到外头会来人!
“李先生,你小心闪避……”朱刽压低了声音,他面色也警惕了数倍。
也就在这时,呼啸一声闷响,堂屋之中,龙杠再一次冲撞而出!
只不过此时,就不是凭空飞来,后方是王杠在推动!
其余的八仙,持着短了一截的竹竿,交错身影,朝着朱刽身上抽来!
朱刽单手推了一下我肩头。
一股子柔劲推的我往后闪避几步,刚好躲开了战局。
他和八仙,王杠,瞬间就斗在了一处!
院子不大,一瞬间就变得混乱无比!
八仙吃了断竹竿的苦头,此时就避过砍头刀,竹竿必定要去抽朱刽的身体。
王杠举着龙杠,攻击的势头更猛。
可朱刽也丝毫不落下风!
每每有竹竿要抽中他的时候,他的砍头刀都能巧妙的变换方向,刀刃直接迎接上去。
几番缠斗下来,八仙儿手中的竹竿,都成了地上的一节节断竹。
饶是王杠的龙杠,也是疮痍满目,伤痕累累!
也就在这时,忽然其中一个八仙,手中取出来一样物事,他狠狠朝着半空中一扬!
一大片粉末撒在半空中!
所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或许寻常人一眼看不出来,但我看面相太久,看得出来他们面部的变化!
我眼皮狂跳,骤然间心惊无比。
“朱刽!小心这些粉末,不要吸气!”我低吼了一声,朱刽顿时一手去捂住口鼻。
那王杠显然抓住了这个破绽,龙杠直接攻击朱刽的薄弱处。
朱刽闪躲不急,直接被击中,轰隆一声,就被打飞数米,重重地撞在了院墙之上。
八仙露出狂喜之色,直接就朝着朱刽冲去!
王杠面色冷冽,他目光却看向了我,阴狠道:“李阴阳,眼力很毒,你胆子大原来是有凭借,这刽子手的确身手好,换个地方,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可这会儿他要顾忌你,拦住我们,他就只有死了。”
说着,王杠拖着龙杠,径直朝着我走来。
院墙那侧的朱刽面色惊怒,低吼道:“李先生小心!”
冲上去的八仙已经和朱刽斗成了一团,朱刽显然不能靠近我。
不过,我还是面色不变,甚至依旧保持着背负双手,都没拿出来通窍分金尺。
到了我近前,王杠忽然又停了下来,他面色更阴厉,一时间竟是不敢上前了。
“李阴阳,你在耍什么花招?!”王杠眼皮狂跳,眉头紧皱的盯着我。
我平静的笑了笑,说道:“花招?”
显然,是我的不动,让王杠不敢上前。
王杠面色阴晴不定。
下一刻,他竟是高高举起龙杠,要当头朝着我砸来!
我微眯着眼睛,目光锐利的盯着王杠的脸。
其实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他的面相。
他眼睛昏黄,眉毛散乱。
并且整张脸,给人一种臃肿的猪相。
他本来是面骨大,削瘦,这臃肿之相,也是一种面相变化。
骨相有言:睛昏睛黄眉又乱,兵戈之伤。
形如猪狗牛羊,多兵亡!
朱刽和他们的打斗,早已经超过半盏茶的时间,我靠近院门站着,也早就听到了院外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只不过王杠他们一直在拼斗过程中,压根没发现而已……
我的思绪,只在转瞬之间。
王杠挥着的龙杠,俨然要砸中了我!
只不过,他眼中更惊疑不安,显然,是上一次我娘的出现,给了他太多心理阴影!
再下一刻,冷寂的夜空中,砰的一声枪响!
王杠举着龙杠的手,爆出来一团血雾!
他一声凄厉的惨叫,龙杠直接脱手而出,重重的落在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胳膊,惊恐无比的看向我身后高处!
簌簌的声响中,又有砰砰的落地声传来!
几个民兵穿着的人,落在我身侧,他们都手持枪支,眼神格外的凌厉,都是杀过人,刀口舔血的凌厉!
杂乱的脚步声继续传来,院外顿时又冲进来十余人。
为首的一个“民兵”,直接冲着王杠的腿上开了一枪。
又是一声惨叫,王杠砰的一下跪倒在地,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满。
那些八仙被吓傻了,全都停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为首那民兵,冷声喝道:“全部双手抱头!否则当场击毙!”
.我面色依旧不变,依旧双手背负。
王杠汗水豆大豆大的从额头滑落。
他面色痛苦,浑身颤抖之余,眼中更是愤怒和怨毒。
两个民兵冲上前,将王杠双手抓到身后,并且将他摁在了地上!
八仙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双手抱着头。
朱刽来到了我身后,又有更多民兵上前,将那些八仙双手捆绑至身后。
所有人都被擒获了……
周兴祖匆匆的走进院门,他快步到了我面前,行了一礼。
再扭头看王杠等人,眼中除了厌恶和严厉,还有兴奋和惊喜。
“李先生当真是神机妙算!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这群混账!”
我点点头,周兴祖则扭头看向王杠,他冷声质问:“你们偷来的尸体,都藏什么地方了?!”
王杠受伤不轻,此刻已经失血不少,脸色都变得格外惨白。
他并没有回答周兴祖,而是抬头看向我,冷声说道:“阴阳界的事情,往来是阴阳界办。”
“穿唐装的先生,却用上了扛枪的兵,你这样抓了我,我不服。”
话音至此,王杠还冲着我吐了口唾沫。
旁侧的民兵忽然一枪拐抽了下去,王杠一声痛哼,竟是被抽出来了一颗牙,啪的落在地上!
一旁的八仙惊怒地喊了声领事!
自然,那些人也没讨到好果子吃,要么被枪抽了头,要么背上就挨了两下。
我并没有理会王杠的话,淡淡说道:“现在说出来尸体在哪里藏着,还有时间找大夫给你止血,你挖坟盗尸,自有王法去断你,若是你拖着不说,恐怕就要失血过多,死在这里了。”
王杠紧抿着嘴巴,几秒钟后,他才瞥了一眼院子的西侧。
我立即让周兴祖安排人,给王杠止血治伤。
周兴祖小心翼翼的问询我,怎么处置他们?
我才说道:“刚才我已经说了,自有王法,交给红原县现在当差的官家吧。”周兴祖这才点点头。
那些民兵分出去一半人手,压着王杠和八仙离开了。
他们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都是不甘和怨毒。
我转身走向院子西侧,那里有一个房间,紧闭着门。
朱刽稍微快了一点点,过去将门推开。
进屋之后,并没有瞧见我预料中的几口棺材,反倒是地上有几卷草席。
光线晦暗,草席的尾端是几只苍白的死人脚,让人很压抑。
此外,另一侧光线最暗的角落,还有一具女尸,被吊着挂在墙上。
女尸身上有不少鞭痕,就好像被虐尸了一般。
她身上有不少黑色的绒毛,甚至朝着血色在转变。
不过,在她眉心上贴着一张符。
“他们应该在选尸,只是没选到合适的,就会试尸的怨气能不能增加。”朱刽在一旁解释。
我若有所思。
周兴祖从后方跟了进来。
我扫了一眼屋内,才说道:“寻出来哪一具是你儿媳的,将其送回安葬,其余尸身各自让人来认领吧。”
停顿后,我继续道:“她葬回去之后,周家的祖坟就万无一失,周家运势也会恢复。不过为了避免意外,最好你常年安排人去巡坟,周家不差这点人手。”周兴祖连连点头,道:“李先生所言极是。”他犹疑了一下又说道:“我那劣子周康的……”“回去之后,我看看同他去祭拜的那些人,就知道凶手是谁。”我回答道。
周兴祖眼中闪过感激之色。
从这院子离开之后,我们上了马车,周兴祖便吩咐车夫回去。
王杠一行人被抓了,我自然不需要再做掩藏。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周家。
那些民兵散了,周兴祖则是和几个仆人,领着我到了旁侧一个屋子门口。
周家的洋房,除却了正堂的大屋,一楼左右两侧还有不少小屋。
这屋门被推开后,房间内有不少人。
不过这些人,都是男人,并且全都神色惶然不安。
我皱眉扫过他们,他们并没有杀人相。
最主要的是,我看过周康的死相,他是被女人所害。
我退出房间之后,周兴祖惴惴不安的看我,明显在等我说话。
“这里没有凶手。”我摇头说道。
周兴祖愣了一下,他茫然不安道:“那凶手……会在什么地方?就是他们跟着劣子……”
我打断了周兴祖的话,说道:“女人。”
“最近他和什么女人有过矛盾,甚至是仇怨,或者出行之前见过什么女人,你去弄清楚,再将人带来。”
“女人……”周兴祖脸色变了变,他喃喃道:“矛盾,倒是有一些矛盾……就是我那儿媳黄如有个妹妹,她们姐妹本身相依为命,黄如嫁进周家之后,妹妹黄玉也嫁了人。”
“只不过,黄玉染上了大烟瘾,抽空了夫家,教人给休了。”
“她就逼迫着黄如,让康儿娶了她做妾……”
“以我周家的财力身份,男儿多娶一房本身无碍,可一个烟鬼,还是被休了的女人,康儿怎么可能娶?”
“黄如自是知晓,自己规劝她妹妹,只不过前段时间,她病逝,康儿倒是派遣过一些人给她妹妹送衣物,生活用度的钱财。”周兴祖说完之后,他更不安道:“她和康儿的死有关吗?倒是有仆人和我讲了,康儿临出城的时候,遇到过黄玉,两人还争执了一番。”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沉声道:“将人带来,我一看便知。”
周兴祖立即吩咐了仆人去办。
他又将我请到了洋房内。
一楼停着周康的棺材,不方便坐,二楼也有类似于堂屋客厅的大房间。
进去之后,有仆人来奉茶,又有人送来吃食。
我吃了些东西,便闭目养神等待。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女人就被带了上来。
这女人骨瘦如柴,蜡黄的皮肤显得阴阳不良,她双眼凸起,眼中满是血丝,并且眼神一直游离不定。
周家仆人推搡她,她明显还很不满,小声地骂着,总归说周家人都不好,冷血无情!
她姐姐死了,就没人管她了,现在周康也死了,真是死得活该!
她话音中透着破锣声。
周兴祖脸色不好看,他侧身在我身旁,并不多说话。
我已然断定,周康就死于此女之手!
破锣声是杀人音,眼球密布血丝是杀人相。
她被推到我身前站着之后,我便微眯着眼睛,直接说道:“你是用什么手段害的周康?!”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兴祖愣了一下。
显然,他没料到我会这样说!
那女人明显也怔住了……
忽然间,她冷笑了一声,嗓音都尖锐不少。
“你们周家,弄丢了我姐姐尸体,不给钱让我过日子,还想栽赃陷害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结束啦!
.“我都听说了,周康明明是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他冷血无情,遭报应死了,你们还来冤枉我一个女子?!”
黄玉一副惊诧愕然的表情,她更是厌恶的扫了我们一眼,转身就想要走!
周家仆人挡在了身后,没让她离开。
她用力伸手去推搡,更是没推动。
她转过头来,眼看着又要谩骂,眼神更是凶狠。
我微眯着眼睛,说了句:“周家主,她现在不说不要紧,将她关进一个房间去,再将周少爷的尸骨放进去,是非曲直,明日自见分晓。”
周兴祖神色一凌。
他立即沉声道:“听见了么,按照李先生说的去做!”
显然,黄玉被吓傻了,她前一刻还狠厉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惊慌不少。
她立即破口大骂,说周兴祖是疯子,我也是神棍!
她根本就和周康的死无关,他们凭什么滥用私刑,将她和尸体关在一起?她要去告官!
周兴祖眼神凌厉许多,那些仆人的动作更快,直接就将黄玉扣下,拉出了客厅。
这么长时间耗下来,我也露出疲惫困倦之色。
周兴祖眼力佳,他立即说道:“李先生,我给您换一个房间,您先休息一夜。”
我点点头,同时说道:“明日她说了,你们便将她交给官家,再直接葬了周康,毕竟他是凶死,不能和黄如合葬,另立一坟吧。”
“此外,周家不会再有风水问题,天亮之后,我就会离开。”
“这……”
周兴祖明显不想我走,可他也没再继续说别的,还是送我去了房间。
朱刽去了另一个屋子休息。
这一夜很平静的便过去了,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次日清晨,天刚亮我就醒了。
从房间出去,朱刽已经在门口等我,旁侧还有个周家仆人站着。
那仆人恭敬的将我请到了客厅,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精致的餐食。
我和朱刽刚吃了东西,周兴祖就兴冲冲的来了。
他脸上红光不少,虽说眼底还有悲怆,但显然压下去很多。
到了近前,周兴祖就深深和我鞠了一躬。
“李先生,您和蒋先生对周家的大恩大德!兴祖没齿难忘!”
我神色镇定,示意周兴祖不用多礼。
看过他面色,印堂红光,嘴唇红润,颧骨也是更饱满起来。
我才说道:“看来,今晨还有喜事?”
周兴祖连连点头,他显然强压着激动,告诉我,今早上省城就送下来了任命函,不只是让他官复原职,更是调走了他上头的县长,按照这个趋势,假以时日,他会被扶正!
周家损失的生意,昨天晚上就在恢复了。
抓了王杠那一群人,寻找回来其余被丢的女尸,不但收获了红原县大部分民心。
其中有两具女尸,家族中权利不低,不但感激周家,也要和周家进行生意上的合作。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兴祖稍作停顿片刻,他低声又道:“黄玉,我已经送去见官了。”
“她昨晚上一直在惨叫,喊康儿不要找她报仇。”
“还没到天亮,她就承认了,她给康儿下了毒,康儿落马,和马匹受惊有关,他本身也快毒发……”
显然,周兴祖眼中悲怆又多了不少。
闭了闭眼之后,周兴祖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我还不算太老,还能再生养,周家的香火不能断。”
我点了点头,说周兴祖的心态很好,这样一来,周康泉下有知,也能好好去投胎。
周兴祖轻叹了一声,他又毕恭毕敬的说道:“李先生,您确实是要离开吗?”
我嗯了一声,说要走,既然事情都解决了,我即刻就会出发。
周兴祖苦笑,他道:“今儿天还没亮,就有很多人登门,想要求见您了,我都给拦了回去。”
“不过,昨天找回来的那些女尸,那两个家世不低的家族,送来了一些谢礼,我就先替先生收下了,包括周家准备的谢礼,我都放在了一辆马车上,我命人送您。”
我点点头,这些东西,我就没有拒绝了。
与人消灾,收人钱财,这也是因果。
只不过从周家出去,上了马车之后,见着马车上足足五箱财物,我还是眼皮跳了跳。
赶路略枯燥,我一直在闭目养神。
差不多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唐镇。
进镇,直接就前往了李宅。
马车刚停下,纸人许,二叔,何雉,都从宅门匆匆出来。
朱刽将一个箱子提下来,二叔和何雉都是露出惊喜之色,也立即上去帮忙。
五个箱子取下来之后,我便让拉马车的周家仆人赶回去。
将木箱挪进宅内堂屋,二叔快速的将这些箱子打开。
箱子里头装着的,是成捆的大钱,大黄鱼儿,以及贵重首饰!
二叔砸吧砸吧了嘴,他摸出来一瓶老白干滋了一口,说他本来等我回来,要好好训斥一下我,闭关那么久,出来了应该忙婚事,怎么又出去办事儿了。
结果我挣回来的,都是真金白银,反倒是让他没话说了。
何雉则小声的说了句:“婚事都不急,这么多钱,要是不去赚回来,那才耽误了大事儿。”
二叔哑然失笑,他煞有其事的点头。
不过紧跟着,二叔就催促我看时间,这婚事不能再耽误!
何雉则是和柏双琴去收拾那些钱物。
只有纸人许,略有落魄的坐在屋子一旁。
这一幕我看在眼中,其实也心中唏嘘。
并且我也拿定了注意,要和许叔谈一谈,做做规劝。
他现在情况很不好,许昌林的事情,让他独身一人,现在纸扎也全部耗尽,若是心态出了问题,恐怕会影响寿命。
再之后,我便算了一个时间。
差不多半个月之后,是丙戌年,辛卯月,乙卯日。
这一天,又是惊蛰日。
时值惊蛰,阳气上升,生机涌动,是宜婚配,忌丧事的节气日!
并且我建议二叔,可以双喜临门,他在刘宅成亲,我和何雉拜堂!
二叔皱了皱眉,他说道:“这可不行,我的面相改了,宅不是也好了吗,随便选个日子,拜了堂就好,你和何雉成婚,高堂不可无人,还是你不想二叔坐那个位置?!”
.显然,二叔的眼中有所不满。
我苦笑一声,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也是为了他的命数,和子嗣方面着想。
惊蛰是卯月卯日,仲春之月卦在震位,乃是万物生发之象!
这对延续子嗣极佳!
虽说我帮他改了不少面相,但依旧得借时辰的势,避免出意外。
接着我又解释说了,高堂之位,我打算摆放我爹和何鬼婆的灵位。
稍作停顿,我复杂的说道:“我得让爹看到我娶妻,更想让他看见我如今不算丢了他的人,想来,何鬼婆更想看到我们成婚。”
我说完这番话后,二叔怔了怔,他低声说了句:“倒也是,我就不和大哥争了,不过阴阳,二叔得先和你再说一件事。”
我点点头,让二叔但说无妨。
二叔才告诉我,他虽然信我,但是他还是怕自己不中用,万一还是没能有个一儿半女的,他就得让我和何雉多生一个孩子,还得是儿子,过继给他。
二叔说这话的时候,认真无比。
我听得一愣,接着,我立即就告诉他。
子嗣的问题,的确不用担心,即便是有问题,我也会立即想办法。
二叔却更郑重,让我必须答应他。
正当我在想怎么继续让二叔放心的时候,何雉刚好又和柏双琴进了屋。
她立即到我身后,拉了拉我的袖子,低着头小声的说:“二叔,阴阳和雉儿都答应你,你放心就好了。”
二叔顿时才喜笑颜开。
再之后他就带着柏双琴离开了院子,说是去找唐松了。
既然定了婚期,就要马上筹备更多,唐松要去送的请柬也好印上日子。
二叔走了之后,何雉微咬着下唇看我。
我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对何雉的表现,我很是感激,她愈发的乖巧懂事。
也就在这时,何雉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一旁的纸人许,又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
我立即明白了何雉的用意,她和我所想差之无几。
“我还要收拾收拾房间。”何雉轻声说道,又从堂屋离开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停顿半晌,才喊了一声许叔。
纸人许一时没回答我,像是出神了似的,过了几秒钟他才抬头,道:“阴阳,怎么了?”
我苦笑,说:“许叔,谈谈吧。”
纸人许倒是神色平静,他摇摇头:“不必了,我晓得你的意思。”
“我这把年纪,早已就看通透了,昌林不孝,不过时逢乱世,他心狠,我反倒是觉得,或许能活的更久,站着更稳。”
“当初不是他开枪,他本可以杀我,却没杀,也没回去拿走所有纸扎。”
“若是你真想帮许叔,我想你给昌林算一卦,看看他的命数如何,也好叫我放心。”
纸人许这一番话,反倒是让我一愣。
他所言也的确没错。
乱世之中,单纯的好人不会长命,好人心多愚!
相对来说,真正的恶人容易遭报应,可心狠,还真不代表是恶。
许昌林没有弑父的话,那他对我下手,也不过是妒忌之心。
他办事果断,不拖泥带水,反倒是能在乱世中生存的很好。
想到这里,我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纸人许脸上有了笑容,他立即和我说了许昌林的生辰八字。
我立即拿出来金算盘,卜了一卦,只不过让我惊住的是。
我竟然没算出来许昌林的卦象!
算珠混乱,完全形成了乱卦!
这就代表,许昌林目前的处境,或者说他以后命的处境,不是我能算的,其中变数太大!
纸人许在一旁,显得极为迫切期待。
我也不能骗他,只能如实说了。
纸人许一愣,他又道:“那安全呢?”
我摇摇头,说我也算不到,不过成乱卦,就不会那么容易死,反倒是命硬。
纸人许吐了口浊气,这才点点头,说道:“那就好。”
话音未顿,他又说让我不要担心,他没那么脆弱。
他等着我阴阳术有成,还要去那羊皮纸所在的坟!
并且这段时间,他还要收一个弟子,多传一脉纸扎的手艺下去!
听到纸人许说这些,我顿时放心了更多。
再之后,他精气神明显又好了不少。
夜里头,二叔和柏双琴回来,两人更是高兴。
我们吃过了东西,我没在李宅住下,而是要回地相庐。
这一次何雉还要送我,我则是没让她出门。
回到炉内之后,我在灵堂前面跪拜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子时的时候,才回房间睡觉。
再之后的日子,我中午会去李宅,同二叔,何雉,以及纸人许他们吃饭。
其他时间,我继续在地相庐之中钻研阴阳术。
大约距离惊蛰还有七天的时候,唐镇开始来了很多客人。
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来地相庐见礼。
这其中不乏一些权贵,甚至还有道士,先生。
道士是红原县百里内的道场而来,先生也相仿,大多数人是受过我师尊恩惠,或者指点,类似于苗先生那般。
权贵和先生送的礼最重!
不过我表示,不收钱物,他们闻讯来参加我婚事,不是因为我多厉害,而是我师尊的名望,是因为地相庐的名望,他们来,我已经受宠若惊,无功不受禄。
我没说的是,我晓得他们肯定或多或少有求于我。
这些礼我拿了,必定就是拿人手短。
至于道士,他们送的莫过于符。
符纸算是薄礼,我同样回了一些镇宅,镇物,镇煞的符。
除了我收礼多,老黄也收了不少礼,有一些道士认出来了老黄是柳天牛的坐骑,更是连夜请来了自家长辈……
那些老道士则是夸张不少,他们竟是围着老黄打坐,清晨来,夜间走,也不影响我。
这就弄得我无法赶人,老黄显然有些烦躁,时常甩起牛尾,还有一些靠的太近的老道士,被抽了头脸。
之后那些老道士还问我,能否将柳天牛,柳道长请来?
说实在的,我的确想请,可我也压根不晓得柳天牛会去什么地方,更无从请起……
虽说我身上有柳家召集令,一旦放出去,附近的柳家人能过来,但我觉得,因为我的婚事这样去找柳天牛,太不合理,他行走四方,也是在为羌族,追杀邱天元……
最后我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总算到了惊蛰……
.在惊蛰前的头一天。
我就住进了李宅,何雉则是被接去了唐松安排的院落。
唐松给我准备了很多人,将李宅布置的喜庆无比,处处都是张灯结彩,贴着大红喜字。
还有一个约莫六十岁开外的梳头婆子,她要在迎亲那天给我梳头。
这就是婚事的规矩了。
一来是,我要八抬大轿,将何雉接回李宅。
拜堂成亲之后,何雉才能名正言顺的和我成为一家人!
若是她直接住在李宅,我们成婚,那这就乱了规矩。
二来,不只是女人要梳头,男人成婚之前同样也需要梳。
这本来应该是家中最年老的长辈来做。
我爹去世,何鬼婆身故,二叔和柏双琴也得在今天的日子成婚,这事儿就只能交给梳头婆。
头天夜里,李宅还摆满了酒席。
次日清晨,我就被梳头婆叫醒,开始整理衣表仪容。
纸人许在我旁边守了一会儿,就告诉我,今天我的婚事人太多太多,足够热闹,他就不在这里看着了,我二叔那边人不多,他得去看着。
我自是没有其他意见。
关于这事儿,其实唐松安排过。
每家每户,都会有一口人去参加二叔的婚事席面,所以绝不会冷清。
梳头婆仔仔细细的帮我刮面,修剪胡须,甚至还简单的打了打粉,最后她才给我梳了头。
梳头的时候,她语气还格外清脆大声。
讲究的是,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这一切做完了,时间都过了午时。
我去正堂,吃过了给我简单准备的粥汤,剩下就是等,等到近黄昏之前去接亲。
这期间,梳头婆便没一直跟着我了。
李宅一点儿不冷清,此时就热闹非凡。
今天是正日子,来参加婚事的权贵,先生,道士,还有镇上的镇民,天刚蒙蒙亮就来了。
他们都坐在各自的席位上,相互攀谈。
我注意到了,苟家其实也来了人。
来的还是苟家家主苟黔!只不过他没来和我见礼,只是和苟律坐在很边角的位置,没怎么露面。
有一些先生,借此机会也上前和我攀谈,大多是先恭喜了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地相庐的先生,又恭喜我喜结连理。
攀谈之余,他们还侧面问询了我一些风水方面的事情。
显然,这是在刺探我的本事。
若是和几个月前比,我自是相形见绌,可现在很多东西回答起来不但游刃有余,更是让这些先生深思不已。
当然,这并非是我本事多高深,而是地相庐历代先生的手札,给了我太多经验!
时间过的很快,正头顶的阳光已经没那么炽烈。
大门前忽而有人扯着脖子喊道:“吉时已到,新郎官上马,起轿迎亲!”
梳头婆也不知道从哪儿出来了,皱巴巴的脸上都是喜庆笑容,她催促我出发。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堂最后方。
那里摆着三个灵位!
左右分别是我爹,还有何鬼婆的灵位,最中央的,则是我师尊蒋一泓的,不过那是一个空白灵位。
蒋盘未归,师尊不能落葬,灵位自然不能刻字。
离开李宅,宅门外挂着大红花球的,是羌族的一匹大马!
梳头婆到了后方去,在前头牵马的,则是一个衣冠整齐的中年男人,显然是司仪。
在马匹后面还跟着八人,抬着一顶四四方方的大花轿,梳婆就是到了轿子前头。
从李宅出发,不多时,我们便到了唐镇中的一个宅邸。
那里同样是张灯结彩,门口还有很多小孩儿在来回跑来跑去,身上都穿着喜庆的红衣。
司仪到了宅邸门前,扣了扣门。
很快门便开了,走出来的,先是一个年轻女子,她手中还持着一把红伞。
她先撑开了伞,后方才款款走出一个女子,到了红伞之下。
她披着红盖头,穿着霞帔的嫁衣,赫然便是何雉!
饶是何雉还遮着头脸,但我还是看的出了神。
“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司仪朗声喊道。
那女子便扶着何雉,进了花轿。
我觉得胸腹灌入了一口气,本能的,背都挺直了不少!
夕阳余晖映射,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我晓得,此刻自己必定是红光满面。
余光看着身后的花轿被抬起,迎亲队的唢呐吹奏,司仪继续在前方带路,整个队伍要比刚才更活泛,喜庆了起来!
我们并没有直接回李宅,反倒是司仪带着我们,在唐镇绕了好大一圈儿。
最后才回到李宅门前。
又是按照婚俗的规矩,过门火盆,最后在宾客喜庆的恭贺声中,到了正堂之中!
我站的笔挺,何雉则是在我身侧三步外,那女子扶着她。
司仪先是站在正堂门前,沉声喊道:“一拜天地!”
我同何雉同时转身,冲着屋外一拜。
紧跟着,司仪又朗声喊道:“二拜高堂!”
再一次转身,我同何雉同时拜过那三尊灵位。
这期间,何雉的肩头都在微微发抖,显然,她不太能控制住情绪了。
我则愈发觉得怜惜。
司仪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更为清朗,高喊道:“夫妻对拜!”
我转过身体,那女子则是搀扶着何雉,和我相对一拜。
何雉的颤抖更为厉害,这一拜的礼数完了之后。
堂屋外,顿时传来了如雷一般的掌声。
司仪端上来了一个红盘,其中放着两只酒盏。
“请新郎官儿和新娘饮交杯酒。”司仪显然也喜悦无比。
我端起酒盏,那女子也扶着何雉端起酒盏。
我们双臂勾过,何雉轻轻掀开一点点红盖头,饮了交杯酒。
我瞧见了她精致无比的小半张侧脸,还有不停滑落下来的泪痕。
顿时,我心中感触更多,心疼和怜惜也比刚才浓郁了数倍!
刚放下酒盏,我从那女子手中接过何雉的手。
何雉纤细的手指,紧握着我的手掌!
深吸了一口气,我另一只手却食指中指并拢,斜指着天。
“李阴阳,还是李家村的那个少年郎。”
我一字一句,低声喃喃,但话音也逐渐变得更郑重,严肃。
“今日,何氏鬼婆有女,下嫁我李阴阳为妻。”
“李阴阳指天为誓!诸多宾客见证!”
“乱世多不义,但李阴阳有始终!”
“若有背弃,天雷轰顶!”
我语罢的瞬间,何雉已然泣不成声……
她哽咽的应了一句话:“先生立誓,小女生死与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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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再无掌声,剩下的只有安静……
众多人看我的眼神,或有深思,或有其余一些我说不上来的情绪。
过了许久,司仪笑呵呵的拉了拉氛围,又清脆的说了句礼成,请送入洞房。
自有梳头婆,以及刚才那女子,送我和何雉回房。
操办宴席的厨子开始上酒菜,有宾客带头起了筷子,众人便开始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我同何雉被送进了房间,其余人便退下。
何雉坐在床头,一侧的木桌上,则是一根红烛,其上是烫金的龙凤。
我走至桌旁,点上了红烛。
幽幽的烛火,光晕映满了整个房间。
我取其桌上一根精致的秤杆,到了床边,轻轻的挑起盖头一角。
掀开红盖后,便是一张带着凤冠的俏丽容颜。
泪痕并没有破坏何雉的美感,只会让人心头愈发柔软。
何雉脸颊逐渐通红,她双手捏着衣摆,低下了头。
一夜无话……
……
次日清晨,我不是自然醒的,而是二叔粗犷的嗓子把我喊醒的。
何雉还在熟睡,我蹑手蹑脚的披上衣服,翻身下床。
到了屋外,二叔在院内背手走着,他红光满面。
我喊了他一声,二叔立即就点点头,眼中满是高兴。
“见你人生大事已了,二叔高兴,我让你婶婶下厨,昨天没喝到酒,今儿咱们叔侄俩,要好好喝一杯!”二叔又拍了拍我肩膀,脸上笑容更多。
我自是不能拒绝,点头说好。
也就在这时,朱刽刚好从院门走了进来,他脚步匆匆,眉头却紧皱。
“李先生。”朱刽喊了我一声。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朱刽有话要说。
“怎么了,朱刽?”我情绪不变,镇定平静。
朱刽到了我近前,才低声开口:“昨夜宴席散了,宾客也差不多走了,我才回去,不晓得是哪一路人,送了一份厚礼在地相庐……我才赶紧过来和你说。”
“这……”二叔皱了皱眉头,看向我。
我沉凝了片刻,道:“此前说过不收厚礼,我去看看。”
我先和二叔说了,让他在这里等一下,何雉等下出来了,他们再一起到地相庐找我。
再接着,我才同朱刽离开。
回到地相庐,一眼,我就瞧见了门口摆着的三个箱子!
这不是普通的三个木箱。
每一个箱子上头,都压着一张符。
符文更不简单,并非道士符,而是风水符,几乎都是大符!
很显然,朱刽没动过箱子。
我取下来中央那箱子上的符纸,将盖子打开。
结果入目的,竟是满满当当的一箱大黄鱼!
我眉头紧皱,打开了另一个箱子,那箱子里装着的是一箱子银条。
再将第三个箱子打开,其中装着的东西就特殊许多了,是一些铜镜,罗盘,还有令箭之类的物事,总之都是先生能用上的。
虽然这些东西远远比不上我手头的,但的确也价值不菲。
“朱刽,去找人,将这三箱东西抬去唐松处,让他去挨个询问,看看是哪个宾客送来,心意领了,礼我们不收。”
我刚说完,目光鬼使神差的又是一扫,却发现那个装着先生物事的箱子侧面,夹着一封信件。
我下意识的将信件拿了起来。
正面写了几个字:“小李先生亲启。”
心头莫名的升起了悸动感。
我拆开了信件,取出来一张薄纸,上面笔迹清秀的写着一段话。
“我游历阴阳界,寻术大成之法,术有成时,却总觉身后孤单。”
“近日来回到旧地,见到旧庐新立,见到悬河怨气深重,见到花容……”
“她竟是有了符契。”
“寻觅之下,竟知晓当年我离开后,她竟临死前产子。”
“李阴阳是个好名字,虽说拜捞尸人为父,却天命使然,依旧成了阴阳先生。”
“人生有命数,你将我的命传承的很好,年纪轻轻,便可一眼断风水,一眼看命数!”
“地相堪舆的蒋一泓,也是我觉得可以称赞之人。”
“你成婚之日,我这未谋面的父亲,也当送上贺礼,以表香火得以传递,孤单泯灭之喜。”
这信件的内容,让我愣住了。
下一刻,我死死地攥着信纸,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些字!
字体仿佛在纸张上跳动,一个个蹦入我的眼中!
我呼吸变得格外急促,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重。
“朱刽,带上你的刀,和我去镇口!”
我眼中迸发出来的,还有杀机!
压抑不住的杀机!
朱刽明显被我吓了一跳,他立即回到地相庐中,取出来了砍头刀。
我转过身,直接就朝着镇口的方向走去。
手中的信纸直接被我攥破,杀机很快还混杂着恨意,让我眼睛发烫,发红。
很快,我们两人就来到了唐镇的镇口。
我取出来了一张画纸,将其交给了朱刽。
朱刽接过去看了一眼,他顿时心惊无比。
“李先生……这人,好怪的长相……”
下一刻,朱刽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他的眼睛和……”
“见了他,便斩了他手脚,命,留给我。”我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朱刽面色顿时又是一凛。
他眼中明显有对我的担忧,不过很快就变成了坚决,用力的点点头。
“李先生放心,朱刽领命!”
他立即视线扫向镇口前方,整个人都变得沉寂下来。
我低头一直看着那张信纸,看着这上面的字,同时我在回想昨天婚宴上,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偷看我!
他肯定在场,可我竟然毫无感觉?
还有,他怎么配提起师尊,竟然还说师尊是他觉得可以称赞之人。
他完全没那个资格!
他更没有资格提起我娘!
我总觉得我找他,很难。
如同大海捞针,几乎现在没有任何机会,可他竟然自己出现在了我面前!
那我肯定不能让他就这样走掉!
路上镇民来回不少,见了我都和我打招呼,还有一些昨天参加了婚宴的人,开始从镇口离开。
唐松自然过来送人离开。
和这些权贵碰面,他们诧异之余,刚好又有人说道:“李先生大婚次日,又怎好来镇口送我们。”
.这刚好给了我个台阶。
我神情也静下来不少,淡笑说了几句场面话,他们才离去。
唐松也疑惑问我,为什么在这里等着?
难不成真的是送宾客?
我冷静下来更多,便问唐松,这是不是第一批离开的人。
唐松马上点头说是。
我就吩咐他,派遣镇上的民兵,将离开的路全部封死,只有镇口能走人。
唐松面色一紧,神色顿时凝重许多。
他显然看出我态度的问题,立即抽身离开去办事。
再之后的时间,我就和朱刽一直在镇口守着。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逐渐到了正午,离开的宾客愈来愈多,其实这些人我都眼熟。
我才逐渐察觉到另一个问题。
所有宾客都是提前赶来,我见过面,打过招呼,都说过话。
凭借我现在对面相上的认知,如果说有一个人在我附近打量我,他还很陌生,对我别有目的的话,我一定是能发现他的。
饶是当初的郭天玉,在我阳算不深的时候,我都能看出来他对我不喜!
那此人出现在我附近,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我更不用惶然去想,是不是他阴阳术太深!
他甚至有可能故弄玄虚,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混淆我的视听,让我觉得他深不可测!
有九成的可能,他没进过李宅,只是在外看了我接亲……
我又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如果真这样算计我的话,恐怕他已经走了。
如果我没想明白,我就会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他的阴阳术高超无比,即便是我守着镇口,也找不到他,他走在我面前,我都无法发现……
思索清楚了这些,我打了个寒噤,心头便透着后怕。
“李先生,会不会有点儿问题?”
朱刽略有不自然的说道:“很久了,他还没来,是发现我们在这里守着了,还是说,我们没拦住?”
“此人,不一般。”
我回过神来,摸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已经到了下午三点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朱刽的表现,都成了忌惮这人。
当然,这和我之前的表现也关系不小。
“再等一会儿,天黑之时,若是等不到,我们就离开。”我开口说道。
朱刽立即点点头。
后面几个小时,一晃眼便过去了,天色入了暮……
我告诉朱刽,让他去找唐松,让唐松将民兵遣散回家,然后就去我二叔那里等我,顺道告诉他们,我在办一件正事。
朱刽立即领命离去。
我则是回到了地相庐外。
门口的三个箱子还在,没人挪动过。
我捡起来了那三张特殊的符纸,低头端详。
在原地站了许久,我将这几个箱子搬到了地相庐里面,将符纸拿到了堂屋,放在了木桌上。
现在堵不到人,可这些符纸也能给我一些线索。
地相堪舆是集大多风水术为大成,所以很多符都囊括其中。
可也有相当一部分阴阳先生,他们的传承并没有被地相堪舆收入其内。
一个成名的阴阳先生,传承特殊的话,那其成名的符篆必定会被同行知道。
我只是通过游记,多了很多经验,却还是不了解当今的阴阳界。
但我可以拓印这些符,想办法知道它们的出处!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直接找上门去!
在原地沉思半晌,我便做好了打算。
没有继续留在地相庐,离开之前,我更换了一遍灵堂上的香烛,便径直去了二叔住处。
等我到地方的时候,朱刽已经在那里等着。
二叔在堂屋里踱步,何雉则是同柏双琴在院内忙碌。
我刚进院子,二叔就匆匆走到我身前,他皱眉说道:“怎么回事儿?”
朱刽虽然没靠近过来,但是却和我点了点头,显然,他是和我示意事情办妥当了。
来时的路上我就做好了决定,这事儿暂时不能告诉二叔和何雉。
我的仇怨太深,他们晓得了,劝我不对,不劝我更不对。
我简单同二叔讲了,是昨天宾客里面出了些问题,有个不该送礼的人,送了一份我受不起的礼,我想要退回去,只不过没找到人。
这番话说出来,我既没有骗二叔,也没有完全隐瞒。
二叔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连连点头:“这事儿没错,是得退掉,不然的话平白沾上了因果。可你没找到人,这怎么办?”
纸人许也从堂屋里出来了,他同样神色慎重。
我吐了口浊气,无奈的摇摇头:“想办法找。”
“唐松应该知道的更多,所有人都是他请来的,难道说,来了什么不速之客?”显然,纸人许看问题的角度要刁钻不少。他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点上!
“的确是不速之客,不过,应该能找到的,他送的东西,留下来了一些线索。”
我笑了笑,说道:“许叔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把控。”
纸人许嗯了一声,点点头。
堂屋里,柏双琴喊我们去吃东西了。
进屋时,我先喊了叔母,何雉则是侧身微微和我行礼,喊了声相公。
她脸颊微红,我则是柔和的过去拉着她手,也叫了雉儿。
二叔坐下的时候,搓了搓脸,他说道:“我和双琴也成婚,哪儿有你们这样,见面就让人一身鸡皮疙瘩的?阴阳还好,雉儿你当着我们的面,还是叫阴阳吧,倒是闺房你们怎么称呼,都无所谓了。”
说着,二叔滋了一口酒。
何雉的脸顿时通红,我也略有尴尬。
柏双琴小声说了二叔一句,让二叔去厨房取东西。
不多时二叔回来了,吃东西的过程中,柏双琴又说了几句,大致是让何雉别听我二叔的,他是个糙汉子,没那么多好听的话。
何雉也和柏双琴聊了不少,总之场间的气氛很是和睦。
这一餐饭下来,二叔给我灌了不少酒,我喝的略有昏沉。
临最后,我还是被何雉和朱刽搀扶回到李宅的。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我才清醒过来。
我吃过东西之后,何雉就催促我去地相庐,让我潜心学艺。
我很感激何雉的理解……
匆匆离开了李宅,回到地相庐。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三张符,拓印画出来了数十份!
.我让朱刽叫来了唐松,并且亲自将这些拓印出来的符交给他。
让他将符文送到各个来参加我婚宴的先生,道士手中,打听好这符文的来处。
唐松郑重的拿着符文离开。
我静坐在堂屋木桌前,缓缓平复了心神。
急迫没有任何的作用。
我不怕那人,可说到底我的阴阳术也还不够,否则不可能让他来了之后又走。
我和何雉成家之后,已经是一件大事落罢,何鬼婆和我爹,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宁。
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我的阴阳术。
阴阳术不够,即便是找到那人,我也可能不敌。
此外还有蒋盘……
那卦象虽然不急迫,但却是蒋盘的命数卦,我需要帮他。
更需要带蒋盘回来,让师尊下葬。
可道理一样,现在我还没把握,直接去找蒋盘,很可能会应了郭天玉说的话。
得等我阴阳术达到一定境界之后,才能去找他!
尤其是潘裕那一行,更让我领会到命数庇护的重要性。
静坐了半日时间,我才让心更静。
取出来了宅经,骨相,静心研读。
中午的时候,何雉给我送来了吃食,并且也给师尊祭拜,上香。
她并没有在地相庐多留,便径直离开。
一直到入暮之后,我才放下宅经骨相,回到李宅之中。
再之后的日子,变得极为平静。
唐镇少有外来者,若是附近的县市出现什么问题,和风水有关的话,我会指点一二。
若是无关,只是一些鬼鬼祟祟,何雉和二叔,还有纸人许三人就会去解决,不影响我钻研阴阳术。
当然,我会给他们符。
我也发现,再一次静下来,从头开始一点点的看宅经骨相,更有不同的感受。
我还做了一件事情,将历代地相庐出黑阴阳先生的手札,做了一个归类。
更擅长阴术宅经的一类,阳算的又是一类,我学习风水局的时候,会和不同的游记做对比。
其中唯有一本格格不入,便是徐符游记。
我其实动过念头,想着,要么我只学一两道符?
最后我还是放弃。
宅经骨相这两本书,已然受用无穷。
徐符的符,以阴阳术为根本,我对符没有天资,学了也属于浪费时间。
十天……二十天……两个月……
我开始越来越沉浸,甚至有的时间,我会忘记回李宅,
每一次彻底钻研清楚一道风水局,我都会欣喜若狂。
而在这段时间中,还有一件事情,令我格外欣喜。
何雉,有了身孕……
她身怀六甲之后,我便不再让她外出唐镇,如果有人上门求办事,我会自己去办。
时间开始转动的极快,让人感觉不到流失。
我心境也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平静。
次年,也就是丁亥年,癸卯月,甲申日时。
何雉怀胎十月,临盆分娩!
她生下来的,是一个男婴!
怀抱着孩子的时候,是如同血脉交融一般的情绪。
何雉眼中都是喜悦慈爱,我除了这些情绪,还有感激。
因为孩子也巧合的出生在惊蛰日。
惊蛰又是对应雷天大壮一卦,我便给他取名李遁空!
避免雷声惊魂,但其命却承接惊蛰之生气!
倒是二叔,他高兴之余,又是愁眉苦脸。
缘由无它……
我和何雉成婚一年就有了后,而二叔和柏双琴还没有任何反应。
虽然二叔不说,但我知道的清楚,他很焦虑。
何雉坐月子的时候,柏双琴去照顾她。
二叔则是私下找我,问我是不是他命数始终难以有子?
如果真这样的话,他就不再强求了,让我和何雉再带一个孩子,无论男女,过继给他!
我阴阳术已经比之前更深,二叔的面相上,开始出了子女缘。
我便劝诫了他一番,让他耐心等待。
又是一年过去,这一年之中,二叔的心境还是难以平复,甚至还单独找过何雉。
何雉心不忍,也和我商议过这件事情。
我同她解释的要更清楚一些。
二叔是刘家血脉,若是他养的是过继的孩子,另一种程度上,刘家还是无后。
况且我已经确定,二叔和柏双琴肯定有子女缘!
何雉对我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她也就一起劝柏双琴。
好在不久之后,二叔终于传来喜讯!
柏双琴一日干呕后,请了大夫诊断,已经怀了身孕!
那段时间,二叔走路都带风。
镇上见到任何人,他都恨不得立即和人攀谈几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刘鬼手的老婆怀孕了。
只是我和何雉,开始没有那么平静了……
因为,遁空有隐疾!
开始他几个月大的时候,我们还察觉不到,只觉得他很安静。
至少要比寻常的婴儿安静,不喜哭闹,喜欢静静的看着人。
澄澈的眼睛里,情绪不多……
等到他一岁半的时候,我才发现不对劲。
人生来九骨,头顶还有囟门!
正常的孩子,一岁到一岁半的时候,囟门会关闭。
这囟门关乎于魂魄。
总说小孩子眼睛能见鬼,便是因为囟门开启,有时候见到鬼祟的并不是双眼,而是魂魄。
遁空的囟门,一直到一岁半的时候,还是开着一条缝隙。
寻常人看不见,甚至何雉和二叔也看不到,可我很了解头骨,看的清楚明白。
遁空的隐疾则更麻烦。
他能看到更多我们都看不见的东西!甚至于,还会丢魂!
在某些特殊的日子,他丢魂之后,身体形若呆滞,不言不语……
何雉要用鬼婆子特殊的法子,招回魂魄……
我也想了办法,打造了一块金锁,将阳算之中的金锁赋抄写一遍,存放其中,带在他脖子上。
可这种效果依旧甚微……
丢魂的后遗症很严重,他先天体虚,整个人都显得病恹恹的,也丝毫不活泼。
为此,我每月都会出门数次,去拜访一些先生,道士,想要寻求,能治疗遁空的法子。
只是,地相堪舆都没有的办法,别的先生更是无可奈何。
一晃眼,遁空三岁,时间也到了庚寅年。
他丢魂的现象越来越严重。
甚至于,李宅前面会来一些魑魅魍魉的脏东西!
何雉会躲藏一旁,偷偷的以泪洗面,但她不会当着我的面说。
我深知,这件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也恰逢此时,唐松带来了消息。
其一,是他可能找到了关于四年前,我给他拓印符纸的线索。
其二,有一封来自于红河的信,寄信人的名字,叫蒋盘!
.那符纸的线索,来自于红原县四十里外的一个道场。
照着唐松的信息,道场新建而成,坐镇的先生被称为九宫先生。
我想要知晓更多信息的话,得去一趟九宫道场。
若是往前几年,甚至是遁空一岁,我发现他囟门有问题之前。
我知道了这些信息,必定会立刻赶往九宫道场。
可如今,我却沉默许久,无法做下决定。
至于蒋盘给我寄来的信件,我回到了地相庐中,坐在木桌之前,才将其打开。
蒋盘的笔迹格外工整,整整一张信纸,被写的满满当当。
“贤弟,晃眼间,四年已过。”
“此信愚兄动笔数次,反复数次,才堪堪能言。”
“当年,我不该带你回天心十道,不该让你见老师,以至于命数之变,毁去父亲遗骨,此是愚兄对你之亏欠。”
“数年前,听闻你已然同何姑娘婚配,愚兄甚为欣喜。”
“当时本想启程,可想来你阴阳术未曾到父亲要求之时,愚兄更不知道如何面对你,索性便在红河煮酒,权当是饮了你的喜酒。”
“你给愚兄的信件,我看了,老师之死,我已知晓。”
“天元地相本不该相伤,他伤地相,命数当有此报,愚兄亦能承受。害他之人,愚兄也有所闻,因果相连,此仇愚兄去报!”
“愚兄万事安好,只忧你之命数。”
“巨鳌无补,命损难填,幸而愚兄识得一人,其阴阳术之高超,远胜愚兄!更通零正二神,生旺之气!”
“贤弟读此信后,当即日启程,愚兄在红河等你,定完成未完之事,替你改命!”
我握着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
蒋盘这番话,更令我心神难以平复。
当日去见郭天玉是蒋盘的提议,但却是我的决定,这与他无关。
显然,他将巨鳌骨被毁的事情,罪责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同我所想的没错,就是因为郭天玉强行扣下巨鳌骨,又将我驱逐,才会让蒋盘离开天心十道。
我完全没想到,他竟是将我的事情一直记挂在心。
甚至于,他竟然有了破解之法?!
而于我来说,我知道他的卦象,并且这四年来,我阴阳术其实已经达到了一种极深的程度。
但都因为遁空之事,一直不敢离开唐镇,便没有去找他……
“爹爹。”稚嫩话音进入耳中。
我立即抬起头来。
地相庐门前,穿着一身纱裙的何雉,正抱着遁空。
这四年来,何雉的脸上的稚嫩退却不少。。
此时浮现于面上的,是一种温柔、恬静混合在一起的气质。
至于遁空,寻常人家,三岁大小的孩子早已经满地跑,根本不太想要大人抱。
他却一直挂在何雉身上,没有下来。
病恹恹的精神状态,脸色也极为不健康。
“过了时辰了,你还没回来,我听朱刽说了,唐松和你说了事情,还有信件?”
“很要紧吗?都不吃饭了,今天是端午,二叔,许叔,还有叔母,都在等你呢,平江都饿着哭鼻子了。”何雉轻轻蹙着眉头,也心疼的贴了贴孩子的脸。
“遁空也饿了,可他说爹爹没回来,大家也都没动筷子。”
我站起身,走至地相庐前。
接过来了孩子,让其坐在我臂弯上。
结果他却忽然从我胳膊上爬了下来,甚至朝着西侧跑去。
何雉愣了一下,我也愣住了。
因为这一幕简直太少见了,遁空不喜走动,几乎随时都要人抱着。
在另一侧院墙下,朱刽起了身,他赶紧追着遁空过去。
同时又匆匆道:“先生,你有事要和夫人说,我守着少爷。”
几年前,从何雉生下遁空之后,朱刽他也改了称呼。
照他的话来讲,住在地相庐,当真让他多活。
我对他的恩情,已经不亚于我师尊对他的。
地相庐有尊卑,他尊称我一声先生,我护他余生性命,那我之妻,便同我相仿。
朱刽坚持,我也难以反驳。
“老朱,小心一些,若是遁空有事,立即喊我。”我说道。
当着遁空的面,我从来不会提丢魂儿的字眼,不过朱刽却很清楚。
他点了点头,这才追到西侧屋檐
三岁大小的遁空,还不过三尺高,他正趴在一道屋门上,冲着门缝里面看呢。
那门,刚好是存放地相堪舆历代阴阳先生游记手札的门。
“是出什么事儿了?”何雉秀眉紧蹙,她眼中诧异。
我低声道:“雉儿,你随我来。”
走出院门,我一直到了地相庐外的老树旁,才停下。
抬手,我将蒋盘的信递给了她。
何雉低头看着,很快,她胳膊就在微微颤抖了。
“小蒋先生……你的命数……竟然有破解之法了?”
何雉抬头,她眼眶都微微泛红。
我停顿片刻,才低声开口道:“遁空之事,还未曾有破解之法,蒋兄找我,本不该去,可蒋兄之事,我也该和他说清楚,虽然还未到他应命之时,可我觉得,时机到了。”
“命数天定,冥冥之中,一切都有一条线。”
“蒋兄所说的零正二神,是极为特殊的阴阳术,骨相中未曾记载多少,那与人之二五精气相关,更与魂魄息息相关。”
“我觉得,此行找到蒋兄,或许我的命数有所契机,他的命数,我可以帮他,甚至可以让他的朋友,帮一帮遁空。”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何雉咬唇,她神色都紧张了不少。
只不过,很快她又不安的摇摇头,说道:“路途遥远,我怕遁空半路丢魂,这危险太大了。”
“唐镇之中,尚且有蒋先生和你这些年的符,我不敢带遁空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眉头也是紧皱。
沉凝半晌之后,我才说道:“如此一来,那便我只身前往红河,同蒋兄会面,解决了蒋兄命数,我便带他回唐镇,我之事尚且不急,我应命之年尚久,请他回来,一来是安葬师尊,二来,就是请他朋友出手,来唐镇救治遁空。”
我说完,何雉立即点头,她眼中多出了不少喜色。
我嗯了一声,道:“事不宜迟……”
“今天是端午,吃过这顿饭,你同二叔他们说几句,然后再走。”何雉拉了拉我的小臂。
我犹疑了片刻,点头答应。
就在这时,地相庐内却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孩童痛哭的声音!
何雉脸色一变,立即迈步往庐内走去!
.我们两人同时迈步进了院门内。
一眼我就瞧见,西侧的房门开着,朱刽正抱着遁空站在一个书架前头,遁空手中紧紧攥着一本书,死死的不松开。
朱刽则是将书要拿下来的动作。
正因此,遁空哭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老朱。”我低声喊了一句,同时,朱刽停下来了手中动作。
遁空挣扎了两下,从他身上缩了下来,朝着何雉跑来。
很快,他到了何雉跟前,何雉将他抱了起来。
我瞥见了,遁空手中攥着的,竟然是那本徐符游记?
同时我发现,本来病恹恹的遁空,他此时精神仿佛都好了许多。
“先生……少爷他……”朱刽低头,他低声解释。
大致就是刚才遁空趴在这里看了许久,忽然就推开了门。
朱刽当时想着哄孩子,也没拦着。
却没想到,遁空拿了一本手札,怎么就不松开了。
他才想着赶紧放下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老朱,无碍,先让遁空拿着吧。”
我眼中多出几分思索。
按道理,遁空还只是一个孩子,他还处于什么都不懂的阶段。
却忽然拿着徐符游记不松手,这其中肯定有些问题。
徐符游记之中记载的全都是符,甚至可以说,书页前半部分,每一页纸都是一张符。
难道说,这书内其中有一张符,对遁空的魂魄有好处?
人是有本能的,尤其是孩子,会接近让自己舒服的东西。
“阴阳?”何雉轻声喊了我一句。
我这才回过神来,放下了思绪。
我笑了笑看向朱刽,又说道:“端午了,我要出一趟远门,老朱一起去宅里吃个饭吧。”
朱刽慎重点点头,他显然有所猜测。
回李宅的过程中,我将遁空抱了过来。
他低着头,双手环抱着徐符游记,小嘴微微嘟起。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本来常年苍白的脸颊上,竟然有了一丝血色。
不多时,我们便回到了宅内。
一个两岁大小的孩童,正在院内顽皮的跑来跑去,他脖子上挂着一块黑漆漆的蠱玉,显得活泼无比,和遁空完全两个性子。
正堂的木桌旁,二叔手中端着酒杯,一口一口的滋着,纸人许正襟危坐在旁侧,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刚进宅门,纸人许便看向了我,他点了点头。
二叔也回头,他冲着那孩童喊了句:“平江,过来开饭了!”
那孩童便是二叔的儿子,刘平江。
刘平江哇了一声,兴奋的就跑到了二叔身边。
二叔一把将他搂起来之后,端起来酒杯,就朝着他唇边送。
刘平江抿着嘴巴,呜呜的闪躲起来,眼看就要哭了。
“老不修的东西,天天给孩子灌酒,想要他做和你一样的酒蒙子?”纸人许皱眉说了句。
“你懂什么,酒是粮食精。”二叔不忿的说道。
何雉苦笑摇头,她迈步进了厨房。
这会儿厨房门开着,能看见柏双琴在里面忙碌。
我和二叔纸人许打了招呼,朱刽同样也是,我们两人到了堂屋旁坐下。
二叔瞧了我一眼,才又说道:“龙生龙,凤生凤,我刘鬼手的儿子出生带三分酒量,你瞧阴阳,遁空才这般大,竟然要读书了?”
“阴阳,遁空他身体不好,这么小就读书……我感觉不是太好。”
“照二叔的话说,你小时候阴气也重,学的是捞尸,倒不如让遁空先跟着我捞尸,或者跟纸人许学点儿纸扎的手艺,年岁大点儿了,再做先生。”
“没必要急于一时。”二叔第一句话,明显是来反驳纸人许的,可说到后面,又变得认真了不少。
遁空有隐疾,二叔和纸人许并不知道全部。
这事情,他们晓得了帮不上忙,反倒是多担忧。
我也只是说了,阴气重,魂弱这两个现象。
纸人许则是摇摇头,道:“我倒觉得不是这样,遁空身体不好,早学先生的本事,自带几分天命保佑,下九流终归是下九流。”
二叔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他上下瞥了一眼纸人许,语气冷淡了不少:“我看没什么差别,就你自己给自己划分了尊卑。”
“你就少说两句吧,孩子都在,不能教他安静一些,我看老许说的有道理,要是平江能学学符,真没必要跟你下水捞尸。”话音从屋外传来。
柏双琴和何雉分别端着一些菜,柏双琴略有埋怨的又说了二叔一句:“你怎么又给孩子喝酒?”
二叔瞪了她一眼,却没说话了。
屋内安静了一些,我则是笑了笑,低头注意遁空的气色变化。
我已经确定,徐符手札对遁空用处不小。
只是我着实不懂其中符篆,不知道哪一张起效。
不过,让他拿着这游记,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我都看不懂这本书,二叔,纸人许,何雉他们更看不懂,而且我身边之人,都是亲人,或者堪比亲人,不可能去防备怀疑他们。
至于刚才柏双琴所说的那话,我听得明白她的心思。
这件事情,二叔从没和我提过。
饭菜上了桌,柏双琴分了筷子。
何雉轻声才说道:“二叔,许叔,叔母,吃完了这顿饭,阴阳要出去一段时间的远门。”
二叔眼中露出诧异之色,他皱眉道:“远门?这几年,唐镇安安静静,难道有什么麻烦事情,登门来求你了?”
纸人许则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忽然说道:“安静,并不是真的安静,阴阳能留在唐镇,承受了多少压力,我们都晓得。”
二叔忽然就不说话了。
纸人许才问我是什么事情,他直觉告诉他,我神色看上去太平静。
这平静像是给他们看的,并非是有人上门求办事。
我让遁空坐在了腿上,沉凝片刻后,简单说了是蒋盘的事情,还有与我命数有关。
此行我要带蒋盘回地相庐,安葬师尊,顺道给遁空看身体。
二叔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他点点头道:“这的确是正事,我还以为……”
他话音顿时戛然而止。
后续这一餐饭,便安静了不少,桌旁人都各有所思。
最后落筷子的时候,我也做好了思忖打算。
.我说道:“二叔,叔母,平江的事情我会放在心上,地相堪舆有祖训,我的确不能教他,但天元广收门徒,蒋兄回来了,可以看看平江是否有资质,若是没有,我也能寻其它先生,这事儿不难。”
“这段时间,就劳烦你们帮我照看好雉儿和遁空了。”
二叔滋了一大口酒,重重的落下酒杯。
纸人许却忽然说道:“阴阳,我和朱刽,同你一起出发。”
我正要拒绝,还没当我开口,纸人许就又说道:“你们此行应该危险不多,我想要搜集几具凶尸做纸扎,况且许叔还没老,我和朱刽在,至少大致的安全方面,能护住你。”
一旁的朱刽闻言,也用力点了点头。
他郑重道:“老许说的是,先生,我也觉得,我们要跟着你。这样一来,夫人也放心。”
“唐镇之中绝对安全,不会有人来触地相庐的眉头,况且苟家在外,苟律对先生忠心。”
朱刽眼中都是恳求。
何雉按住我胳膊,轻轻点了点头。
我沉默了许久,反复思索。
其实,我不打算带着纸人许和朱刽的缘由简单。
我和何雉成婚四年,在此之前,又在地相庐沉浸数月,再加上我传承地相堪舆的时间,已经接近六年有余。
我需要知道,现在我的阴阳术到了哪种限度。
更想要知道的是,那命数庇护,是否已经生效。
我是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出黑?
这样一来,我必定要出入一些危险之地。
此外,和蒋盘在一起,我也要替蒋盘修补他的命数,要遇到的事情还不知道会有多严重。
若是我有命数庇护,那我的安全完全无需担心。
纸人许和朱刽,反倒是危险更多。
思忖落定之后,我直接就摇了摇头,说道:“许叔,老朱,你们就听我安排,留在唐镇,此行我有绝对安全的把握,蒋兄身边还有一个阴阳先生,我们三人在一起,能出入之地,恐怕你们会有危险。”
我这一句话就说的很直接了。
朱刽僵了僵,纸人许愣了一下,眼中显然出现了两分没落。
他不说话了,只是饮了一杯酒,起身朝着院内走去。
他这孤寂的身影,便让我心里面一阵说不出的唏嘘,还有难受。
深吸了一口气,我又说道:“若是有凶尸,我剥皮带回来。遁空事了之后,我们去那羊皮纸所在之地。”
顿时,纸人许身体一颤。
他回过头,眼中总算多了几分精芒和锐利。
“阴阳,一言为定!”
眼看纸人许眼神活络,我自是欣喜不少。
柏双琴眼中也喜色不少,至于二叔,他嘀咕了几声,总归就是让我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点头之后,再去看何雉,何雉紧紧握着我小臂,微咬着下唇:“我和遁空在家里等你,早点回来。”
我温和的嗯了一声,又将遁空抱在了怀中。
遁空睁大了眼睛,一直看着我。
他面颊上的红润稳定了几分,稚气的小声道:“爹爹。”
我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指落在了囟门上。
“遁空要听娘亲的话,待在家里,知道吗?”
“爹爹会给你带很多好物件回来。”我语气更温和。
遁空低下头,他却不说话了,还是抱着徐符游记。
我示意何雉先回房间,然后才和她交代了,让遁空一直抱着徐符游记的事情,这对他有好处。
当然,这话就没有回避遁空了,他年纪小,也听不明白。
再接着,我便离开了李宅。
告别太久,心头就难免不舍。
回到地相庐之后,我简单的收拾了一应行李。
除了地相堪舆的物事,我也带了一些接阴婆的东西。
往外走的时候,本来我是准备去骑羌族的马。
可老黄竟然守在了门口,老鸡也趴在它背上。
一双铜铃似的牛眼,忽而眨动两下,它就像是有思绪似的看着我。
尾巴在背上扫动,老黄脚蹄子动了动,竟然冲着我苟着头,一副让我上它背的动作。
“你想离开地相庐?”我心有思索,皱眉道:“可柳道长他将你……”
老黄又哞了一声,它扫动尾巴的动作快了些。
老鸡抖了抖身体,它却忽然跳了下来,到了老黄之前趴着的地方,冲着老黄啼鸣了一声,似是喊老黄回去。
老黄无动于衷,甚至朝着我逼近两步,要用头将我挑到它背上一样。
一旁的朱刽忽然说道:“先生,老黄也在庐内多年了……它是柳家大长老的坐骑,非凡物,常年待在这里,恐觉得养老无疑。”
“也可能……它太多年没见到柳道长了,的确想要离开了?”
“这等通灵的存在,倒不如顺它的意思……”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多年了都会有感情。
我习惯了老黄在地相庐一角,天亮了出去游走吃草,天黑了回来,老朱也替老黄梳毛打理。
我的确看得明白,它是要走了……
沉默的和老黄对视许久,我抬手,摸了摸它的头。
心头微叹,我也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能找到柳道长,我送你回他身边,若是没找到,我身上有柳家召集令,柳家的道士,会来带你回去。”
老黄又哞了一声,牛眼中竟然有了几分水花。
它又往前两步,双腿跪下,冲着灵堂俯身下去。
老黄跪了半晌,这才起身。
我上了它的背,它平稳的走出了地相庐。
此时天色还没有彻底入暮,离开唐镇的时候,不少镇民都看我,和我打招呼。
他们倒不知道我会长期离开。
一直到出了唐镇,微风吹拂在脸上,其余思绪被压了下去,想到数年未曾见到蒋盘。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拍了拍老黄的脖子。
老黄倒是领会了意思,速度顿时加快了不少。
它速度不比快马慢,当初我们策马,柳天牛骑着老黄都能跟上。
从唐镇前往盘江红河,着实花费的时间不少。
我沿途基本上没有进城镇,只在需要水粮的时候去买。
夜里露宿野外,白天就一直赶路。
约莫二十余天,我到了盘江流域,又花了一天时间,便到了红河镇外。
此时天色刚刚入暮,红河镇口,却集结着不少人,还围着几口棺材!
.老黄哞了一声,停在了稍远的位置。
我凝神多看几眼,却并没有看到蒋盘,以及其余先生装扮的人。
那些镇民也并没有混乱,我仔细看清楚了,围着棺材那些人都披麻戴孝,是在办丧事。
因此我不多停留,下了老黄的背,牵着它朝着镇内走去。
进镇再骑着老黄,未免就太扎眼了一些。
大部分人都集结在镇口,路上反倒是人不多。
零零散散有几个,也都是朝着镇口过去,只是粗浅看我一眼。
时间太长,我当年在红河也没待多久,并没有人看我还觉得眼熟,我同样也没瞧见眼熟之人。
没过多久,我就到了蒋盘的草屋外。
此时,草屋内还传来了说话声,是两个男人在交谈,其中一个声音,赫然是蒋盘的。
我心境起伏不少,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要开口喊他。
只不过,草屋内的声音忽戛然而止。
下一刻,门便开了。
开门之人,是一个身穿唐装,谦逊儒雅的男人,他约莫三十五六岁。
方脸和蒋一泓有六七分相似,短寸的头发,修剪的整齐无比。
微微凸起的额角,颧骨高而不尖。
在门口的赫然便是蒋盘!
这么长时间过去,蒋盘的脸上,多了很多风霜,他的眼中更是深邃。
整个人透着的气质,仁厚了不知多少。
第一次见到蒋盘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太像师尊,这一次再见,依旧如此,甚至比之前还要强烈太多。
蒋盘也愣住了,他眼中迸发出来的是一阵惊喜。
“阴阳,你,当真来了?!”
“蒋兄,近年来,可还安好。”我双手抱拳,微微躬身。
蒋盘却匆匆走到我面前,将我搀扶起来。
他深深注视着我,面上笑容更多。
“愚兄自当一切安好,阴阳,你沉稳了很多很多,若非模样未变,恐怕愚兄便认不出你了。”
蒋盘顿了顿,立即就说,让我将牛拴好,跟他进屋。
老黄打了个响鼻,尾巴还扫了扫。
显然,对于蒋盘说拴牛,老黄是不大满意的。
“老黄,你就在外等我,我给你打水来。”我摸了摸老黄的牛头。
蒋盘还略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老黄。
我解释了两句,就是老黄非普通黄牛,而是柳家大长老,柳天牛的坐骑。
蒋盘眼中顿时露出惊色,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我内心也落下来一块大石。
当年的事情,完全没有给蒋盘和我留下什么芥蒂。
跟着蒋盘进了屋,我便立即感受到了一个目光注视。
抬头,我就看到了屋内右侧的桌旁坐着一人。
他站起身来,微微和我抱拳。
“阴阳,我同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信件中所说的好友,廖呈,精通零正二神,生旺之气,更通阴宅相法。”
“廖兄,这便是阴阳,我父唯一的关门弟子。”蒋盘走至中间,相互做了介绍。
廖呈淡笑的看着我。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倒是同我和蒋盘的唐装不同。
腰间没有挂罗盘,也没有别的物事。
他略削瘦,脸颊稍长,生着的却是一双丹凤眼。
我下意识便要多打量,廖呈才淡笑的开了口,道:“李兄,请坐。”
语罢,他便侧身转头,这动作刚好让我无法仔细看他的脸了。
“廖兄请莫要介意,阴阳少行走外界,近几年,想来都在地相庐未曾外出,规矩倒是疏忽了不少。”
在蒋盘的提醒下,我才反应过来。
我直接看廖呈的脸,反倒是窥探他命数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甚至于其余下九流行业,我看他们面相,他们是不知道的,甚至也无法躲开。
在先生眼中,我未经同意去看,反倒是冒犯。
刚才廖呈看我,便没有凝神细看,显然是有所注意规避。
“廖先生,抱歉。”我道了歉,同时也微微躬身。
显然,蒋盘眼中很是满意。
廖呈这才回了头,又做了请的动作。
我们两人过去坐下之后,蒋盘又喊了一声小芸。
不多时,旁侧另一个屋舍内,走出来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
她模样普通,不过却透着一股子知性,内敛的气息。
蒋盘和我介绍了,这就是他妻子苏芸,他女儿去镇口取一些米粮,等会儿就会回来。
苏芸侧身和我行了礼,就立即去取了茶壶,给我也斟茶。
显然,蒋盘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他妻子也少言语,不过很有礼数。
倒茶后,蒋盘又让她去弄一些吃食,饮水给门口的老黄。
他还郑重叮嘱了,老黄不是一般的黄牛,是通灵的,让她好生对待。
苏芸则立即去做。
再接着,蒋盘才面带笑容,他长舒一口气,道:“阴阳来的很快,我算算时间,恐怕信件刚到,你就立即出发了?”
我点点头,却一时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刚看信件的时候,我因为惊喜这消息,没有多想廖呈这个人。
现在见了,还有他刚才的警觉,我才想到蒋盘的卦象中,其中有一部分是三人同行!
这三人意见分歧,一人孤立,只剩下一人孤单无助……
我此时忽然才想到。
我会不会进了蒋盘的卦象内?
还有,我肯定不能在这廖呈的面前,说出来蒋盘的命数卦,这样一来,对蒋盘的影响太大!
相当于将蒋盘的命,告诉了别人。
这廖呈能否信任,还需我多看过考量之后才能判断。
至于卦象,我就要单独和蒋盘商谈了。
思绪之间,我没有多动神色。
蒋盘则是看向了廖呈,沉声说道:“廖兄,阴阳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
廖呈点头,他再次看我,不过视线也没凝聚在我脸上。
“蒋兄此前和我说过许多,李先生,是阴生子。”廖呈问询道。
我点点头说没错。
廖呈沉凝片刻,他又继续说道:“阴生子,又是重阴少阳,先天应死之人,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百年来难见一个,往来的阴生子,都是一方恶鬼。”
廖呈语气凝重不少。
虽说他话不好听,但他所说的,还真是正确的……
我又点了点头,说没错,我出生后能活下来,全靠一个长辈,消耗了十年阳寿!
.之后我能长大成人,也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
廖呈又点了点头。
他这才说道:“阳气不足,也可以看做零正二神之损,这又是命损,命中缺阴阳平衡,以至于你命短,骨损,若是命得以平衡,自然弥补。”
说着,廖呈抬起手来,他大拇指在中指食指上连点几下,微眯着眼睛道:“有两种方式,可填补命数,其中一种极为霸道。”
廖呈没看我,反倒是看向了蒋盘。
蒋盘的眼中,明显有所泛红。
下一刻,蒋盘便闭眼摇头:“此前就说过,这法不通,廖兄说第二个吧。”
我却愣住了一下,因为廖呈所说的两种方法……
竟然有两种?!
我从历代阴阳先生的游记之中看到了羽化善尸之后,再加上那羊皮卷,我才推断出来,取善尸丹,或许能填补我的命数。
这已经是地相堪舆的所有经验。
廖呈这阴阳术的传承,竟然有两种方法?!
显然,对于廖呈最想说的这种,蒋盘持以反对的态度。
廖呈沉凝片刻,又说道:“蒋兄,术法正邪,我认为还是和施术者有关,况且我们必定要去找他,李兄也恰好用得上,权衡利弊之下,此法最为合适……”
廖呈话音刚落,蒋盘睁了眼,他眼中多出来的竟是抵触和厌恶!
“廖兄,此言,便莫要再提了。”
我本来有念头,想要问廖呈那霸道的法子是什么。
可看蒋盘的反应,我便直接打消了这念头。
蒋盘是宽厚之人,他厌恶的法子,绝对不是什么好法子。
尤其是廖呈还说了,术法正邪,和施术者有关……那显而易见,这法子,不正……
廖呈苦笑两分,才说道:“那第二个法子,我便不能有确凿的把握了,毕竟羽化尸难寻。”
“我倒是此前听说过,在坝州,有一特殊的村子,坐镇了一个极为特殊的风水先生,名为髻娘。”
“髻娘身亡,其尸将羽,只不过这是传闻,她也只是个区区的风水先生。”
我瞳孔陡然紧缩起来,喃喃道:“羽化尸?尸丹?”
廖呈顿时眼神一凝,他郑重的看着我,说道:“哦?李兄知道零正二神的命数弥补之法?”
我立即摇了摇头,才说道:“廖兄的阴阳术,我自然不通,不过羽化善尸,尸丹可填命,我知晓。”
廖呈眼中露出赞叹之色,道:“地相堪舆,不愧为纳百家之所长,廖某见识了。”
蒋盘同样惊诧的看我。
我又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差不多就是我自己知晓命数只能自己更改之后,我便在想办法,这羽化善尸和善尸丹,就是从典籍之中看到。
我自然不可能说,地相堪舆历代的出黑阴阳先生有游记,这话或许能告诉蒋盘,但却一定不能同外人道。
蒋盘这才点点头,他又示意廖呈继续说。
廖呈沉凝片刻后,才继续道:“尸有羽化,羽化到一定年限后,便结丹,此丹凝结生气,命数,以及善念为一体,属于天地精粹,人之精魄,若是随意使用,是会死人的。”
“我脉阴阳术有一法,可服善尸丹,补足命数之后将其取出,只不过善尸难寻,我也只是有一些线索而已。”
话音至此,廖呈叹了口气,又道:“若非如此,蒋兄,我不会说那霸道之法。”
蒋盘眉头再一次紧皱,他一时不再言语了。
屋内顿时变得格外安静。
廖呈善意的和我点点头,我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按着腰间一个衣兜,那里便装着羊皮纸。
羊皮纸的地图,就记载着一处羽化善尸所在地。
正当我思索要不要拿出来的时候,我又想到答应了纸人许的话,再想到蒋盘卦象,就稍作按捺。
草屋的门被推开了。
“爹,廖叔叔。”如同银铃一般的话音入耳,我扭头看了一眼。
一个俏生生的少女走入了屋内。
她扎着马尾辫,身材纤瘦高挑,从眉眼面骨上看,最多十一二岁的年纪。
不过她模样极为清秀,假以时日,不说天姿国色,也算是倾城之姿。
“沐女,过来给阴阳叔行礼。”
蒋盘的脸上的凝重顿时消散,眉眼之中尽是柔和。
他招招手,那少女便走了过来,她到了我近前之后,便行了一礼,又甜甜的喊了我一声阴阳叔叔。
“阴阳,我女儿,蒋沐女。”蒋盘脸上笑容更多。
我同样笑了笑,思索间,我便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截通体白色的鞭子。
这东西当时从潘裕那一伙儿人手中得来。
不过于我来说,鞭子作用不大,我不擅长用这个,八卦虎头镜已经足够。
蒋盘妻女命数有缺,拿着阴阳先生的宝物,也可以镇命。
“来,叔叔给你的见面礼。”
蒋盘眼中顿时露出惊色,甚至眼中还是愕然:“阴阳,这等宝物,使不得!”
他眉心拧成一个疙瘩,立即又看向蒋沐女,沉声道:“沐女,去厨房帮你娘做菜。”
蒋盘的反应,也让我愣了一下。
这白鞭,蒋盘认识?!
只不过于我来说,他认识或者不认识,我拿这东西出来送礼,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眼神郑重,抬手便挡住了蒋沐女离开的动作,将白鞭递给她。
我沉声道:“叔叔算是你父亲的弟弟,长辈送你的见面礼,不收,便是不敬重长辈。”
蒋沐女眼中顿时一慌,整个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蒋兄,你是守规矩的,我送礼,总不能不让送吧。况且我拿此物出来,便是知晓沐女和嫂子的一些事情,此物可镇命。”我郑重说道。
蒋盘神色犹疑不定,最后他才叹了口气,和蒋沐女点了点头。
蒋沐女接过去白鞭之后,又和我行礼道谢,这才匆匆进了里屋。
蒋盘却苦笑一声,说道:“阴阳,本身愚兄亏欠于你,你竟然送这样的厚礼,倒是让愚兄更无地自容。”
我笑了笑,说道:“运气得来,与我也无大用,蒋兄无需介怀。”
蒋盘愣了一下,他又皱眉道:“无大用?阴阳,你不知晓这八宅鞭?”
.我摇了摇头。
廖呈眼中也露出愕然和惊色。
蒋盘的眉头紧皱,几乎成了个疙瘩。
最后他才叹了口气,说道:“也罢,阴阳你性子也执拗,愚兄便再替她们母女道谢。”
说着,蒋盘还抱了抱拳,和我躬了躬身。
再之后,蒋盘才说了这八宅鞭的来由。
阴阳界中门派众多,其中佼佼者,莫过于出黑的阴阳先生,出道的道士,以及出马的仙家。
再到下边儿的捞尸、接阴、抬棺、更夫、纸扎、赶尸、神婆、棺材匠、剃头挑子等等……
每一个派别传承,各有不同的规矩,但总是独门相传,不可能一人学数门手艺。
稍作停顿,蒋盘又说道:“当然,阴阳你先捞尸入行,再学阴阳术,这并不是没有先例。”
我点点头,没有开口打断蒋盘的话。
他才继续说道:“但有一派别,很特殊,他们是道士一脉,道士诛妖邪,像是柳家道士,便行走天下,除魔卫道,有柳家进不去之地,往往会请先生出手相助,像是柳家大长老,便请过我爹数次。”
“我所说的那特殊道士,他们手段凌厉,性格怪癖,比柳家道士还特立独行。”
“他们为了进出一些特殊之地,便强取了一脉风水先生的阴术,同修阴术和道术,往往进凶坟凶宅,再灭其凶尸恶鬼。”
“八宅鞭就是他们做出来的法器,凶宅之中,一鞭抽尸惊魂,此鞭有道术加持,所以成了镇宅和辟邪的极好镇物。”
话语至此,蒋盘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箬冠道士已经快销声匿迹,八宅鞭存世更少,阴阳你能获得,可见你机缘。若是你留在自己手中,以后再出入一些什么险地,也有大用。”
听完了这些,我才点了点头,不过我也只是笑了笑,没说其它。
廖呈抱了抱拳,他开口说道:“李兄,可否说说,这八宅鞭从何而来,廖某也好去碰碰运气。”
我沉凝片刻,这事儿倒是没必要隐瞒蒋盘,我便说了关于更夫潘裕,以及他手下的先生,道士挖坟掘墓,之后我救了朱刽的事情。
至于六建水的风水局,我没说多少,蒋盘和廖呈却面色再惊。
廖呈眼皮狂跳,说了句:“六建水风水局坍塌,李兄你安然无恙我倒是能理解,可你还能带出来同行的三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地相堪舆终究还是地相堪舆,当年李兄应该也就二十二三,就有命数庇护,不知要羡煞多少阴阳先生……”
我面色微僵,一下子就明白,廖呈误会了。
蒋盘却摇了摇头,他复杂的说道::“廖兄,那段时间,我和阴阳是在一起办过事儿的,恐怕,他还没有庇护在身,当年便是你我,也还没到那一步。”
顿时,廖呈语塞,他眉头皱的更紧,不自然道:“无庇护在身,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
一时间,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蒋盘才抬手拍了拍我肩膀,他轻叹道:“阴阳,愚兄也对你刮目相看,老师知晓了,也必定欣喜。”
“等会儿吃过东西,早些休息,明日,我们细细商谈关于善尸之事。”
他说着,又看向了廖呈,道:“廖兄也将那些线索拿出来,我们三人共商,肯定有所获。”
廖晨点头。
我顺势开口说了句:“蒋兄,我也不疲倦,倒是当年你指点我的水星穴,我应该又有了见解,稍后你陪我去码头看看吧。”
蒋盘自然点头答应,他同时起身去了侧屋。
片刻后他出来,后边儿便是他妻子苏芸以及女儿蒋沐女,端出来了不少饭菜吃食。
最后,苏芸还搬出来了一个小桌,在一旁温酒。
吃饭期间,蒋盘又问了我一些在唐镇的事情,我一一回答之后,我也说了我和何雉有一子嗣。
当然,我没有立即说遁空的隐疾。
同样我也和廖呈攀谈了几句,了解的就是零正二神,关乎于命数和二五精气。
虽说地相堪舆有一些薄弱的描述,但是其内容太浅薄,廖凡仅仅说了几句,就让我深思不已,而且想不明白。
我不能观察廖凡的面相,会被他发现,也就只能从言语和行为上判断廖凡这个人的品性。
至少现在交谈下来,此人性格聪慧,同蒋盘之间格外交好,除却了忌讳我看他面相的时候,其余时间都格外友善。
一餐饭吃下来,三人都是微醺。
廖呈抱拳,说不打搅我和蒋盘兄弟二人叙旧,便起身去了一个屋子,显然是去休息了。
苏芸和蒋沐女在收拾饭桌,蒋盘则是笑着起身,说去镇口走一走,他要看看我再说水星穴,倒要知道,我阴阳术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蒋盘走在前头,我则是跟在后面。
我们刚出了草屋,老黄就哞了一声,慢吞吞的跟上了我。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红河镇外,来到了码头前。
此时明月高悬,红河的水面波光粼粼。
远处一座山峦伫立于红河水中央,另外两侧水流,从远方而来。
蒋盘背负着双手站在码头边缘,风吹拂而来,唐装凛冽飘动。
“阴阳,你说吧。”蒋盘面带笑容,声音也更轻松。
我闭了闭眼,眉心却逐渐郁结起来。
“蒋兄,其实,我不是为了说水星穴才出来。”我吐了口浊气,声音沙哑了两分。
“哦?”蒋盘略有诧异不解。
“蒋兄,你说你万事安好,当真安好么?你看似轻松,阴阳觉得你,其实不轻松。”我深深的看着蒋盘。
蒋盘和我对视,他忽然笑了笑,又说道::“阴阳,你当真有了几分爹的深不可测了,仅仅四年到了这一步,我替爹宽慰。”
“不过我的事情,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蒋盘话音格外认真。
我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兄弟二人无二话,蒋兄你为我之事忧心,我自为你事忧心。独揽在身,并不是良策,况且今日我要说的,并不是我算到的。”
“甚至我用了数月时间,才参透了这一卦。”
“师尊放心不下你,给我点拨,你的安排也在你命数之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蒋盘身体微微一颤,他眼眶一瞬间便泛红了不少。
他声音也变得格外沙哑,道:“爹,还替我卜了卦?!”
.蒋盘说着,他身体微微颤抖,更是侧身,砰的一下,直接跪倒在了码头上。
他正对着的是红河,而并非我。
下一刻,蒋盘更是俯身而下,完全跪拜了下去。
半晌之后,蒋盘才抬起头,他深呼吸数次,才说道:“阴阳,你讲吧,爹给我算了什么?”
“过往数十年,他从未替我卜卦,可我知道,他肯定看得出来什么。”
蒋盘这话,更让我心里一紧。
不过倒也对,若是以前师尊算过了,那他肯定早就会做别的安排。
阴阳先生之命数,的确是越少算越好,被窥探太多,也会生太多的变数。
我沉凝思索,将当初的卦象,逐字逐句全部说了一遍。
从兑下艮上山泽损的六爻解起。
初九爻提示他需要尽快参加祭司之事,准备丰厚祭品,减损免灾。
九二爻所说,损伤他人,对自己有灾,对敌方有利,君子需守住本心,不伤人。
九三爻为三人同行,意见难免分歧,必定有一人被孤立,最后只剩下一人无助寻友。
六四爻为了消除疾病灾难,得到解除的契机。
再到六五爻的大吉大利,以天赐龟甲算命卜卦。
以及最后的不要减损,不要增益,保持现状,固守本心。
若是心有执念,必定成单身之奴,无家可归之犬。
我将所有的一切说完之后。
蒋盘已经站起身来,他一手压着中指,似是在计算什么。
同时喃喃道:“是该回去祭祀父亲了,阴阳,你的术法也够了,这些年我都能听说你的事情,名声的确已经不少,此外……不只是父亲,还有老师……”
“未曾报仇,我还无颜面去见他。”
“我最近刚好有了那凶手的线索,本意也是要去找他,还有阴阳你的事情,我们需好好商议一番,怎么赶路。”
说到这里的时候,蒋盘又沉默了下来。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想的是九三爻的三人意见分歧!
过了许久之后,蒋盘才说道:“阴阳,我可以完全信任你,廖兄更是我好友,这九三爻只要我们注意,未必会应验。”
“命数之卦,往往要一应而应,若是在某一卦形成变数,便会波动后者。”他继续说道。
我点点头,蒋盘所说的确没错。
沉凝片刻,我还是说了,命数卦也是很难变,甚至是无法变动的。
蒋盘深吸了一口气,道:“难,并非不能,我们需走一步,看一步。”
“只要从这九三爻开始变卦,那后面的卦象,也就全部会打乱了。”
话音至此,蒋盘又抬手拍了拍我肩膀,示意我安心。
于此,我也只能勉强保持平静。
眼前事情太多,我就不方便现在直说遁空的事情了。
总归我们要回地相庐,可以届时再说。
蒋盘又看着红河水面,他低头沉思。
我回想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心神也是微凛了几分。
转身,我走至老黄身边,从它身上背着的行李中,取出来了一个缠得紧紧的包裹。
我将包裹递给了蒋盘。
蒋盘略有疑惑:“阴阳,这是?”
“一只手臂,当初郭先生并不是坐以待毙,他身亡之前,那人断了一条胳膊,还留下来了一样东西。”我沉声解释。
蒋盘瞳孔一缩,他顿时接过去了包裹,快速打开!
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臂,五指曲爪握着的满是锈蚀的铜碗,曝露在月光之下。
“断臂……”蒋盘低声喃喃,他更是眯着眼睛,盯着那只铜碗。
许久之后,蒋盘才道:“阴阳,愚兄已经有了安排,此人近年应该到了盘江流域,我们要将其对付了,同时可以分析了廖兄的那些线索,再找更多的信息,去寻你要的羽化尸丹。”
“最后,愚兄去祭拜老师,再同你回唐镇地相庐。”
蒋盘这一番话,说的条理有据,他将我的事情排在了去祭祀之前,可想而知其重视。
我更心惊的是,蒋盘竟然有线索,害死郭天玉的人,竟然在附近?!
看来这些年,蒋盘没有丝毫放松过这件事情。
“那人不好对付,一定要小心谨慎。”我沉声说道。
稍作停顿,我又道:“拿下他之后,蒋兄,我们就回地相庐,关于羽化尸,我也有线索,或许要比廖先生的更直接。”蒋盘本来先皱眉,可他眼神顿时凝重了不少。
“地相堪舆,难道记载了羽化尸,还是说阴阳,你还有什么机遇?这羽化之尸,恐是天下奇物。”我没有瞒着蒋盘,和他解释了当初对付潘裕,得到的还有羊皮纸。
蒋盘连连点头,说了几个好字。
再接着,他目光复杂许多,说还有一件事情,也不能瞒着我,他让我也莫要介意。
我疑惑,问他说是什么?
蒋盘停顿许久,才说了,是廖呈所说的那霸道之法。”
我笑了笑,说我知道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方法,不说也罢。
可蒋盘还是坚持要告诉我,我便只能听着了。
随着他说完,我身上却一阵阵细密的冷汗。
那术法说来霸道,其实是一个及其恶毒的邪术,也并不是廖呈他们一脉的阴阳术,而是一些阴毒之人代代传承,在阴阳界中苟延残喘。
但凡是有人听说那术法出现之地,必定周围的道士,风水先生,阳算先生,都要群起而攻之,迅速将其剿灭!
同样,也因为那术法已经很多年没出现在阴阳界,逐渐的被人遗忘了。
一直到他老师郭天玉丧命,他拿到我的信件,知道了一些过程。
调查之中又通过了廖呈的帮忙,以及廖呈那一脉的典籍记载。
他们才判断,那动手害人的老头,使用的就是那种邪术!
其术名为偷寿!
放人之精血,混合寿土,吞服食之,盗走其寿命!
蒋盘继续说道:“廖兄一直觉得,术法的好坏在于施术者,我们对付了那人之后,可以将术法留下研究,因为他们零正二神一脉的阴阳术,便是同寿命有关。”
“可我认为那是害人性命,盗人阳寿之法,应该立即毁去,还要将这个消息传遍阴阳界,让所有同行都注意。”
停顿片刻,蒋盘才摇头说:“刚好,你的命有缺失,廖兄就说了想要你试试,我一直是拒绝的,也不可能让你试,我相信阴阳你能理解我。”
.蒋盘这一番话,却让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和恶寒了……
不只是如此,我心头更全然是震惊!
阴阳界中,竟然有这样的邪门之法,窃走人性命?
冷不丁的,我又想起来了一个细节。
顿时,我伸手摸到了自己的耳珠上……
还有当年,自己和那老头打了个照面,接着到了城内就昏迷了两三天,醒来的时候,还是短命相……
我恶寒的看向蒋盘手中,那断手握着的碗。
更是冷不丁的想起来,当时那老头问我要米,最后我只给了面饼子,他给我碗去装。
那时候,我手上是有刺痛感的……
偷寿之法要精血,可先生和道士,怎么可能随意放血给别人。
问题,还出在了偷寿之人的碗上!
我立即就将我想到的告诉了蒋盘。
蒋盘面色严肃的点头,他慎重而又心惊,道:“竟然还有这么一番经历……阴阳,这线索对我们很重要,很有用……”
此时我心头也更是后怕。
忽然间想到,那老头当时也看不上我的命,没怎么认真对付我?
否则,我应该一个照面就被他偷死了才对。
不过很快,我又发现,应该不是这样了。
当时我们的车上有柳天牛……他应该是不敢下狠手,只是在柳天牛无法注意到的情况下,偷了我一部分命。
在我思索之间,蒋盘已经喊我赶紧回去,他要立即将这铜碗和胳膊交给廖呈。
我则是立刻跟上了蒋盘,两人朝着镇内走去。
等回到草屋住处的时候,我让老黄在外面等着。
进屋后,蒋盘立即去了廖呈的房间,我则是在堂屋里踱步思索。
很快,廖呈就出来了。
我们还是围坐在木桌旁,廖呈已经将碗剥离了下来,面色凝重的端详铜碗。
许久之后,他才喃喃道:“碗上是有符文的,只不过现在都破损了,无法知道符文是什么。但是那人断了一臂,他应该没那么厉害了,还有,最近死的人太多,他迫切的害死那么多人,应该是他太老……”
“这的确是我们的机会,要尽快动手,照我看,明日就可出发。”蒋盘也点点头,他告诉我先休息一夜,等到了明天,一边赶路,他再一边告诉我细节。
虽然我精神很清醒,尤其是知道了这歹毒的偷寿之法后,更是没有困意,但身体的确传来了疲惫感。
我说了个好字,蒋盘立即就带着我进了另一个房间。
草屋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不过我也不嫌弃。
我合上门,躺下之后,便闭目让自己进了睡梦中。
只是,这一觉我睡得不太安稳……
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就又梦到了数年前那天,我们刚离开天心十道道场,赶路去汉王县,结果半途遇到了那老人讨米粮吃。
我虽然晓得是梦,但还是鬼使神差的给了他粮食。
而这一次,他死死的攥着我的手,压着我摸着那只铜碗,怎么都不放开。
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溢血,逐渐装满了整个碗,也觉得自己格外虚弱,整个人都干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
我挣扎着回头,想要喊柳天牛帮我……
结果我好不容易转过头去,马车后面并没有柳天牛,更没有何雉,反倒是坐着一具干枯,而又皱巴巴的尸身……
那尸体双目圆睁,正朝着我伸手过来呢。
他咧开嘴,还在和我笑,尤其是那双干瘪下去的眼珠子,更是透着狰狞和渴望,就像是要将我吞下去一般……
我最后……是硬生生被吓醒过来的!
猛地一下坐起身体,屋内还是漆黑一片,我浑身都是冷汗,双臂也在微微颤抖着。
借着月光,我低头怔怔看着自己手掌。
手上即便是没有丝毫伤口,但我还是觉得格外刺痛。
我呼吸很急促,胸口上下起伏,即便是醒了,但还是想着梦里面的画面。
我竟然不只是梦到那老头,还梦到郭天玉……
他这是怪我,当初遇到那老头了,却没有拦下吗?
身体很疲惫,脑袋也很重,可我偏偏很清醒,清醒的头都在发疼。
坐了好半晌,我才勉强迫使自己躺了下去,再一次睡着。
这一下,我便没做梦了。
一觉睡到次日清晨,还是蒋盘敲门将我喊醒的。
出去堂屋,吃过了苏芸和蒋沐女做的早餐,她们母女两又出了门,蒋盘和我简单说了,她们去镇上的裁缝铺子里,顺便做点儿别的活计。
我却想到,按道理来说,蒋盘不应该缺钱,可他住着草屋,怎么又让妻女去做工?
想到这里,我也就直接说出口了。
蒋盘停顿了一下,才告诉我,红河,乃至于盘江流域,其实都没有我看到的那么好。
的确有不少人请他办事,酬劳也不菲,但他都分给了镇上穷困之人,或者让人去别处放粮赈灾。
至于他们的住处,草屋已经能遮风挡雨,也不缺吃食用度。
人若是天天在家里养尊处优,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番话更让我愕然不已。
足足过了许久,我才回神过来,觉得自愧不如……
倒是廖呈,他打断了蒋盘的话,无奈的说了句:“阴阳兄,蒋兄就纯属心思太仁厚,不过你也劝不了,临出发前,我得先提醒你们两人。”
“那偷寿之人,即便是年老体衰,也务必不能掉以轻心,小心谨慎,方能使得万年船。”廖呈话音极为严肃凝重。
我自是点头,蒋盘也让廖呈放心。
再之后我们才离开草屋,往镇外走去。
当然,我依旧带着老黄。
等到了镇口,蒋盘和廖呈让我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他们就赶来了一辆马车。
蒋盘赶车,廖呈则是坐在马车另一头。
我们顺着红河上游赶路,廖呈也说了他们打探到的那些消息。
约莫在一年多以前,在盘江上游处,有一个风水道场,被灭了满门!
同月,调查那风水道场之事的道观,也同样几乎全门死于非命。
只余留下来一个被吓得疯癫的道士,他天天捧着一个碗发抖。
死的人太多了,官家的人上去调查。
结果在道观和风水道场的地下,起出来了大量的干尸……
他们又从别处找了先生来超度。
那先生看出来,这些人全部都死于短寿暴毙!
.只不过,那先生也只能看出来短寿暴毙而已……
因为看不出来别的,又加上死人太多,这件事情就由那先生口中,一传十,十传百。
一直到事情传入到蒋盘耳中,蒋盘又找到他,他们才在准备对付那偷寿之人。
稍作停顿,廖呈又说道:“灭了一个道场,还加一个道观之后,那人似乎收敛了一些,可周遭还是有人在身亡,无一例外,死的都是道士和先生。”
廖呈继续道:“我们这些人,二五精气比寻常人充沛,他才会选择我们,若是普通人,应该收效甚微。”
我点点头,却又想到当初被偷一部分寿命,更觉得后怕和不寒而栗。
再之后赶路,廖呈就没多说话了。
他一直低头,摊开自己的五指,在看手掌。
我多注意了几眼,廖凡并不是在出神,而是细细端详,那模样状态,就和我相面的时候一样。
许是察觉到了我,廖凡微抬头,我立即收回了目光,看向别处。
廖凡的阴阳术特殊,我一直还没见到他的先生法器。
至少我如今见的先生,都用罗盘,或者有卜卦的工具。
他不可能没有,只有可能藏在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这一点又能判断,廖凡是个极其小心的人。
蒋盘在赶车途中倒是比较安静,没有多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老黄走的很平稳,我心沉静下来不少,却想到了何雉和遁空。
离家已经二十余天,亦然不知晓她们母子情况如何。
拿着徐符游记,遁空应该丢魂儿的次数会更少么?
我一时间思绪万千,却觉得心有落空,甚至想要立刻回到唐镇……
只不过我也很清醒,现在是回不去的,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来做。
若是我做不到,遁空的病症无法治疗,他命之忧已。
我的命数解决不了,也难过晚年。
以及蒋盘,我更不能让他成单身之奴……
我不停的深呼吸,保持让心绪镇定下来。
赶路的时间不短,我们约莫花了近两天时间,才来到一座县城外。
蒋盘告诉我,最近一个有风水先生丧命的消息,就是从这龙架县传来。
其实他们刚收到消息不久,我就到了红河,现在算起来,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五天了。
进县城的时候差不多是中午,烈日高悬。
城内人声喧闹,路两侧不少的商贩。
蒋盘和廖呈还好,他们赶马车很正常。
倒是我骑着一头大黄牛,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
老黄打了打响鼻,尾巴随意的在背后甩打。
我本以为需要找个当地的地头蛇带路,却没想到蒋盘像是知晓方向似的,赶着马车径直往前。
差不多走了一刻钟,他就开始调转方向,进了一条略微空旷的道路。
这边更多民居,几乎没什么商贩了。
穿过这条路之后,才到了更寂静的一条小道。
小道两侧房屋更少,在中央的位置,有一个陈旧的观门,木门破落掉漆,地面反倒是被踩的发亮。
门匾上书:“水龙观。”
蒋盘和廖呈从两侧下了马车,我从老黄背上下来。
“蒋兄,你来过这里?”我开口问询。
“水龙观的龙先生,是个风水术极为高明的阴术先生,他曾听过老师讲法,我和他有过交谈,也来此处做过客。”
“他身处盘江,擅长观水。”蒋盘神色复杂,眼中感伤的叹息。
廖呈显然平稳的多,他沉声道:“不赶紧找到那人,他还要害人性命,蒋兄伤感无益,走吧。”说着,廖呈直接就推开了观门。
我们先后跟了进去。
水龙观并不大,正中央是一个小殿,后方供奉着一尊泥塑,两侧则是高低三层的烛台,前面则是矮小的木桌,以及对坐摆着两个蒲团。
院内略有逼仄,狭小的一条小道,直通着小殿。
左右则是两个长条的水池,其中还养着不少鲤鱼,有的漆黑,有的橘红,或是红白。
在水池后面才是过道和屋舍。
这里风水明明极好,是一个极为通透的阳宅。
结果却给人一种死寂和阴沉的感觉,有些透不过气儿。
我仰头望了望天,本来开始炽烈的阳光,此时也变得阴沉晦暗。
“死气太重了,常人死亡,不会那么痛苦,尸体还在这里。”
“会有很多线索的。”廖呈忽然开口说道。
我们三人已经进了小殿内。
蒋盘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我瞟了一眼,其上写着:“水龙六相。”
这书很厚,想来就是龙先生的阴术。
正常风水界中,杀人要取宝,这偷寿之人却只取走了命……
小殿东西方向各有两道门,我正准备进其中一间。
刚才廖呈所说尸体还在,让我隐隐心惊,他没看罗盘,我们都没看,是怎么判断的?
地方小,我没必要用定罗盘。
也就在这时,廖呈却走向了相反一个房间,低声道了句:“在这里。”
蒋盘放下书,他对我点头示意,紧跟着廖呈走过去。
我随后跟着。
廖呈抬手推开那扇屋门,门扇开合之际,吱呀的声响,就像是一个人在咳咳的咳嗽。
屋内更逼仄阴暗,甚至还透着一些幽幽的绿光。
我觉得有一个痛苦挣扎的眼神,正在直勾勾的盯着我们!
下一刻,视线习惯了这阴暗。
让我眼皮狂跳的是,房间里头有一口棺材……
这棺材透着漆黑,盖子却是在地上,一具枯瘦如柴,甚至是干瘪的没有任何血肉的干尸,直挺挺的立在棺材里头……
那干尸眼睛瞪得极大,只不过眼珠已经完全枯萎凹陷了下去。
张开的嘴巴格外幽深,像是看到血肉,就想要吞下去一般!
“好重的怨气……”
我抬起手来,手背上的汗毛完全竖立……
“应该是观内信徒送来的棺材,还有灵位……龙先生死得很痛苦,这尸身还进了鬼祟……”
廖呈喃喃说道,他走到了棺材旁边,距离格外近地打量干尸。
我眉头微皱,说道:“难道不是他怨气太重诈尸,还有别的鬼祟?!”
廖呈没有回头,他伸手到了干尸的嘴巴里,探进去了一根手指,似乎在寻找什么。
同时他说道:“被偷寿之人,除非心智极为坚韧,否则早在那痛苦之中烟消云散,或者被吸干,极难诈尸。”
“那些恶徒也会有后手,他们不会留下一个死相无比凄惨的厉鬼或者凶尸,去找他们算账。”
我心头一骇,一下子就明白了,如果人死了没魂飞魄散,那偷寿之人,还要断人魂魄!
我压抑不住,声音难听地说道:“好歹毒的心肠!”
也就在这时,蒋盘忽而也走上前去,他盯着的,是那干尸的胳膊。
我往里走几步,也顺着看了过去。
顿时,我背上都冒出来了不少虚汗。
.干尸小臂下方的手腕上,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快要把手腕割断……
我想到之前蒋盘和廖呈形容的放血,更觉得手腕一阵阵发凉。
“这么大的伤口,龙先生的年纪太大,还有他本身二五精气不足了,所以那人将他彻底吸干。”
蒋盘低声喃喃,他眉头紧皱,语气中更透着冰冷。
“他的确很缺寿命,才会这样不择手段,连龙先生这样花甲之年的先生都不放过……”
廖呈点了点头,手指从干尸口中取出来,他同时说道:“的确吸干了,每一颗牙都脱落,那人应该还有别的麻烦,否则,他害了不少人,寿命应该会够用了才对。”
两人直接将干尸从棺材里头抬了出来,又开始仔细检查。
我沉凝片刻,说让他们检查这里,我去其他房间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蒋盘点头,我则是转身出了屋外,径直走向了别的房间。
在对门的另一个屋内,我瞧见地上有一团深色的印记,黑红黑红,像是浸透了一样。
旁边还有一个碎裂了的陶瓷碗……
碗里头还有残留的一些土块,都是浸泡过鲜血的。
我蹲身下去,将碗捡了起来,结果却发现有的碎片找不到了。
碗身上还有一些残余的符印,却因为不完整,没什么作用。
那人,就是在此处偷寿么?
我想不到那个场景,但是站在这里,我就觉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脊梁骨也窜起冷汗来。
仔细在屋内寻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别的什么线索,我又去了其他房间。
同样一无所获。
等我回到小殿内,蒋盘和廖呈都已经走出来了。
桌上放着一块残余的衣角,显然,这就是他们找到的。
我则是放下来了那只碎碗。
廖呈立即将碗托在掌心中,他眼中多出几分精芒。
“碎碗,没有残片了?”廖呈眯着眼睛,盯着碗上的符文。
我点点头,道:“全部找过一遍,什么都没剩下。”
“应该是偷寿之后,碗破了,关键的残片被毁掉。”廖呈喃喃说道。
蒋盘沉凝片刻后说道:“现在用的是陶瓷碗,应该远不如铜碗,难道说,他的铜碗当初在老师那里毁掉,他没有新碗?”
“不太像,已经近五年过去,毁掉也可以再做,倒是我认为,他是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又损毁一次?只能用陶碗?”
廖呈微眯着眼睛,忽而又说道:“若是碎片够多,倒也能……”
他话还没说完,蒋盘的眉头已然紧皱,道:“廖兄,我们有约在先。”
廖呈眼中露出无奈之色,他苦笑的将陶瓷碗放下,蒋盘将其拿起之后,他朝着院中一抛。
啪的一声碎响,残碗落地,直接成了无数残渣。
“他应该还会害人,我去城内找人打探一下,周边的情况,顺道再找一些人回来,让龙先生入土。”
“至少,不要再让一些污秽之物,扰了他尸身。”
蒋盘说着,就朝着观外走去。
小殿内就只剩下我和廖呈两人。
廖呈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坐下。
我坐下后,思索片刻道:“或许,若是没有人被害,也可以看看这周遭是否还有什么先生,道士,年纪越轻越好。”
廖呈点点头,说:“的确也是个办法,不过,这就是要赌了,若是我们去的地方,他不来,恐怕就再抓不到人。”
我皱眉低头,廖呈所说的没错。
可无论是我们去追,还是等,都格外被动……
最主要的还是那偷寿之人留下的线索太少。
当然,他也不可能摆明了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本身也会格外注意……
若是能卜卦……
我刚想到这里,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卜卦要生辰八字,我更无从得知……
不过,我却逐渐想到另一个可能的办法。
如果事情朝着最坏的角度去考虑,追他,和找一个可能会受害的人,都无法找到他的话。
那如果我选择一个地方,传扬出去,这里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先生,请君入瓮,是否可行?!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跳都加速了不少,觉得这办法可行程度很高……
当然,蒋盘不在,我并没有立即和廖呈说。
廖呈在细节上,还是能看出来一些问题的,就譬如刚才他对偷寿的碗起了念头。
蒋盘便很严肃的直接毁掉了碗。
临过了一个时辰,蒋盘回来了,他还带着一些城里头的普通人。
这些人肩头缠着白布,还带着不少操办白事儿的东西。
进了小殿,这些人先给我们躬身行礼,再接着,便在蒋盘的指引下,去了龙先生的那个屋子。
蒋盘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凝重。
他看向我们,却沉声说道:“三十里外,六阳道观,掌教道士暴毙而亡,观内道士说他割腕,今天早上的事情。”
“割腕,是不可能割腕的,那人去过六阳道观了……”蒋盘语气很冷。
他又说,龙先生的事情他安排好了,我们现在直接出发,去六阳道观,说不定那人还没走远。
廖呈立即起身,我们往外走的同时,我则是和蒋盘说了我刚才的想法。
并且我直接说了,我可以来做饵,钓这人出来。
蒋盘面色愕然,廖呈被显然被惊住了。
“此计,要以身犯险,若是其他的还好,可要面对的是偷寿,老师尚有庇护在身,都死于非命,阴阳,你怎敢冒这种危险?”
蒋盘直接否定了我的想法。
廖呈却喃喃说道:“蒋兄,我看此计可以一试。”
蒋盘皱眉,道:“廖兄,阴阳年轻气盛,你怎么也跟他一起……?!”
显然,蒋盘的口型是想说胡闹,他最后却戛然而止。
最后才重重摇了摇头,说了句不行。
我们已经走出了水龙观的观门。
老黄哞了一声,打了个响鼻。
我正在想怎么和蒋盘解释,不过他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最重要的是,偷寿那人我们都不了解,不知道他究竟还有多少手段,一旦中招,几乎是必死无疑……
.先上了老黄的背,蒋盘开始赶车,廖呈坐在旁侧。
廖呈才继续说道:“蒋兄,我师门有一脉锁神法,应该是可以保命的。而且我觉得,当年郭先生之死定有隐情,阴阳兄的信件里也说过,是那人先给了郭先生一样宝贝,大抵是因此,削减了郭先生的防备心。”
“现在我们已经了解他的手段了,只要他出现,不给他偷寿的机会,将他拿下!这的确是良策。”
“阴阳兄经验不够,自然不可能他做饵,让我来。”
说到这里,廖呈面色都郑重不少,显然格外认真。
我眉头紧锁,廖呈这番话,顿时让我改观不少。
至少这危险之时,他能直接说出来自己做饵。
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没有接触过偷寿,至少从这句话能看得出来人品,不太像是贪生怕死之人。
可有卦象提示,我总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不能完全信任廖呈。
蒋盘一时间却不说话了,只是闷不做声的赶路。
我们离开了龙架县,朝着城外走去。
这时候,蒋盘才说了,六阳道观的掌教道士,和他是故交好友。
并且他还说了,六阳道观只死了一个掌教,并不像是最开始的道观道场那样被灭门。
这倒是令我不解。
不灭门了,留下来了活口?
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十里路差不多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临看到一座山,以及山脚的道观时,天色快要入暮了。
等我们到了道观门口,巨大的朱红色木门两侧,挂着两个惨白的灯笼,其上的奠字格外扎眼。
木门紧闭,却能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香烛味道。
廖呈先下了车,他上前去扣门。
我和蒋盘随后跟上去时,木门刚好被拉开,探头出来的是个披麻戴孝的道士。
那道士身材削瘦,整张脸也是瘦不拉几的,眼皮垂下来,看上去就没多大精神。
“你们……”道士先愣了一下,接着才神色惊愕的看着蒋盘,茫然道:“天元先生?!”
蒋盘沉默片刻,说道:“惊闻六阳道长暴毙,我刚好赶路到龙架县,赶紧过来。”
那道士脸上都是苦涩,他让开门,躬身请我们进去。
我们三人进了道观,这道观就要比之前的水龙观大了太多。
正中央的演武场,后方是一个大殿,两处偏殿,两侧才是屋舍。
演武场中央却摆着一口棺材,显得极为凄凉。
灵堂上摆着贡果,香烛那些却燃烧的忽明忽暗,仿佛随时要熄灭。
还有不少小道士跪在棺材旁边,啜泣声接连不断。
等到了灵堂前面,那带路的道士才又行了一礼,小声和蒋盘说了他的名字,叫做靳阳。
接着,他又取了香烛递给了我们。
廖呈皱了皱眉,才说了一句:“魂飞魄散,香烛难支,焚香毫无意义了。”
靳阳面色微变,他脸上苦味更多,其余跪拜的道士更是如此。
我又发现了廖呈一些习惯,他说话也很直接。
蒋盘才开口说道:“流言说,六阳道长死于割腕?”
靳阳这才抿着嘴,叹息更多的说道:“今早上,龙架县的县长过来上香,想要听掌教讲道,结果去了掌教住处,一眼就瞧见掌教跪死在院内,鲜血流干,死因诡异。”
“可县长却认为,掌教是割腕死的,他另一只手还抓着匕首,这消息大抵是这样被传出去的。”
蒋盘点点头,又道:“近年来,很多风水道场,道观,都有人死于非命,五天前,龙架县的龙先生丧命,今天是六阳道长,我们过来,便是因为这个。”
“还请靳道长开棺,我们想要寻找一些线索。”
“六阳道长肯定不是割腕,他是被人害死的!”
蒋盘一番话说的条理有据。
那道士靳阳连连点头,却不安的又说道:“有人亡命之事,一直在听说,那些人死因都格外诡异,听先生说,是短寿而亡。”
“掌教却死于割腕失血……观内无人能看面相,不晓得掌教是否短寿……”
外界流传的信息,也仅限于此。
蒋盘和廖呈能知道是偷寿,也是因为廖呈的典籍,外人是断然不知晓的。
同时,靳阳面色犹豫犹豫不决。
半晌后,才说了句:“大白天开棺,恐对尸身……”
廖呈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又看了一眼靳阳。
靳阳面色更惨然,一时间却没说话了。
显然,刚才廖呈才说了魂飞魄散。
这里的道士虽然不通风水阳算,但也能看得出来,知道这个结果……
灵堂祭拜,早就是表面礼数……
实则尸体无魂魄,已经和一团死肉无疑……
靳阳咬了咬牙说道:“开棺!”
其余的道士都在犹疑挣扎。
一直到靳阳又下了命令,说了这是为了给掌教报仇,找到凶手!
顿时,那些道士才开始开棺。
那棺材被钉的太死,又有道士去找铁扦一类的工具。
等待期间,蒋盘又询问了靳阳,这两天有什么人来过六阳道观,又有什么人见过六阳道长?
靳阳思索了片刻才说道:“来道观的人,挺多的,见过掌教的人也不少。”
“大约三天前,有一群人逃荒过来,饥荒不果腹,观内放粥,也收留了那批人先住下。”
稍作停顿,靳阳又叹了口气,说道:“县长过来上香,其实也是我们去请的,是因为掌教说了,得和县长商议商议,看怎么安顿那群饥民……”
“却不曾想到,他……”
我眼皮却一直在狂跳,蒋盘和廖呈同样面面相觑,眼中竟是警惕和惊疑。
“饥民在何处?”蒋盘沉声说道。
靳阳小声道:“后观。”
廖呈微眯着眼睛开口:“不要惊动他们,把你们其余的道士全都集合起来,把后观围住,一人都不要放走!”
我们三人没有相互沟通交流,仅仅是靳阳所说那几句话,仅仅是我们几个眼神沟通,就已经做出了判断!
事情是没有那么多巧合的……
六阳道观来了一群饥民,掌教道士死于非命!
.他又是被偷寿而死!饥民必定有问题!
靳阳的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他不安的说到:“那掌教的……”
“看尸身是找线索,凶手可能在这里,还耽误什么时间?!”廖呈眉头一皱,显然对于靳阳有些不满。
下一瞬,靳阳脸色变了,他眼中尽是惊愕,再接着才是恨!
周围那些道士同样如此,眼中不只是愕然,升腾而起的还有愤怒和恨意。
靳阳果断道:“许炜,唐纵,你们二人去观内别处,集结所有人手,包抄后观,其余人立即去后观,结阵包围,不许飞出去一只苍蝇!否则全部自刎于掌教灵前谢罪!”
顿时,棺材旁边那十几个道士分出来两人,迅速朝着两侧偏殿疾驰而去。
其余的十来个道士,则是朝着大殿后方赶去。
靳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额头上的汗水如同豆大一颗,不停的滑落而下。
很显然,靳阳是想问我们的,他却忍着没说。
一边朝着后观过去,蒋盘才开口说道:“一年前,从一风水道场和道观被灭满门之后,陆陆续续有先生,道士死于非命。”
“阴阳界几乎都不知晓为何,凶手是谁,可盘江流域的先生道士,人人自危。”
“我们调查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确定这害人之人,使用的是一种极为歹毒的法门,水龙观的龙先生,就是命丧这种法门之下。”
靳阳的面色苍白了不少。
他不安的说了句:“这法门是什么……”
蒋盘微眯着眼睛,沉声道:“偷寿。”
靳阳流露出来的还是茫然。
这就给了我一个讯息,的确当今的阴阳界,晓得偷寿的人不多了。
蒋盘沉声又说道:“我回头会和你解释,可现在,那人应该在饥民之中,先抓人。”
靳阳立即又点了点头。
我们四人的速度,要比前面那些道士慢不少。
等我们到后观的时候,已经有许多道士身处于屋檐房顶之上,他们手中持剑,神色格外肃穆,眼中凌厉。
后观的院落中央站着约莫十几人,那些人衣衫褴褛,同样也脏兮兮的,不安的左右四看。
整个后观,就像是一个大院,没有堂屋,是三排瓦房包围而成。
那十几个饥民慌乱不安,交头接耳的议论,又有人从瓦房里出来,人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多,而且人声嘈杂。
粗略一看,这些饥民少说三五十人……
我微眯着眼睛,扫视着这些人群。
蒋盘和廖呈同样如此。
至于靳阳,他则是走上前几步,沉声说道:“所有人,全都出来了吗?!”
“吴有,到我面前来!”靳阳神色肃然。
饥民之中顿时挤出来了一个男人,这人约莫三四十岁,生着一张圆脸,看起来稍微健硕一些,衣服也没有那么脏。
显然,这吴有就是饥民的头子。
“清点一下人数,看是不是都在此处了,然后让所有人都站好。”靳阳继续下令。
我心里暗暗点头,靳阳的确不笨。
他也能联想到,凶手是饥民中的一个。
现在不确定是不是整体饥民有问题,不过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管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不对劲,我们都能占据一定程度的主动和先机。
那吴有则是小声问询:“靳阳道长,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靳阳神色冷淡不少,他皱眉道:“你照做即可。”
吴有马上就让人成排列站好,再接着,他则是开始点人的名字。
基本上他点出来谁,那人都立刻喊了一声在。
一直到他点到一个,名为贾功名的名字后,半晌没有人回答。
吴有又皱眉问道:“贾功名呢?谁知道他去哪儿了?!”
场间的人议论纷纷,有人小声的喊了句,说贾老头子老毛病犯了,在房间里躺着呢,没出来。
靳阳微眯着眼睛,他立即问吴有,是哪个房间。
吴有喊了说话那人,很快,那人就指了指院子东边儿一个屋门。
刚好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那屋门开了。
屋内颤巍巍的走出来一人。
这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少说得有八九十岁了,整个人面黄肌瘦的,没多大营养。
他走路在发抖,显然是腿脚不便,扶着一根脏兮兮的拐棍,头发也掉的差不多了。
他双眼也格外浑浊,完全是通体发黄。
只不过在我看来,他眼睛有凸起,浑浊的眼珠表面,还有血丝弥漫。
吴有立即就皱眉道:“贾功名!赶紧过来!道长清点咱们人数,有话要说呢!”
贾功名一声不吭,杵着拐棍,慢吞吞的走到了人群前方站着。
吴有开始点其他人的名字。
贾功名,是有问题的……
眼睛凸起,带着血丝,这本身就是杀人相!
而且除了他,吴有点出来的姓名,全都有人在说到。
不多时,所有人的名字都点完了,吴有讪笑的来到了靳阳身前,小声说道:“靳阳道长,人都齐了,是出了什么岔子?”
“您但凡是放心,我们所有人,虽然饿肚子,但手脚一定干净!”吴有又煞有其事的保证到。
靳阳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他立即回头看向我,蒋盘,以及廖呈。
廖呈则是往前走了两步,他随手点了几个人,示意那些人往后走。
这令饥民大部分都露出不解茫然之色。
不过他们都照做。
我看出来,廖呈是在分化这些饥民,还有刚才那贾功名了。
而这会儿,贾功名却低着头,脑袋没抬起来。
同时,廖呈淡淡的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道观里面丢了东西,偷东西的人,就在这里。我点到的人,全都闪开远一些。”
吴有的脸色顿时不安了许多,他有些慌乱道:“靳阳道长,真丢了东西?!”
“你放心,找出来是谁,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六阳道观给我们吃喝,救我们性命,谁手脚不干净,直接剁了!”
很快,廖呈已经散完了人,场间只剩下一个贾功名了。
几乎所有饥民都在后方,贾功名在原地,腿脚还在微微发颤。
吴有眼神却更茫然了,他更不安道:“靳阳道长,会不会弄错了……这贾功名都快九十了,走路都要人扶着,咋能偷东西?”
.靳阳面色格外冷漠,淡淡道:“刚才那位先生,是随着天元先生来的贵客。”
“你认为,他会撒谎吗?”
“而且,这贾功名,偷得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靳阳的眼中出现了不少杀机,他抬起手来,房顶上那些道士,几乎全部同时落下,将贾功名给围了起来。
其余的那些饥民都被吓得不轻。
吴有也被吓坏了。
他瞪大了眼珠子,用力跺了跺脚,低声斥责道:“贾功名!你到底偷了什么!赶紧拿出来!”
“别坏了咱们的名声!六阳道观救了我们的命呢!”
其余的那些饥民也显得很急躁,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大致就是贾功名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偷东西,还偷恩人的东西!
他们虽然穷,虽然没饭吃,但肯定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不然的话,绝对没好报,是要遭天谴的!
贾功名还是没说话,不过他双腿没颤栗了。
我一直都在看他,其实我还觉得,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虽说当年的记忆不怎么清晰了,我和那老头只是一面之缘。
但贾功名,怎么也不像是那个老头……
难道说,偷寿之人,不止一个,而是出来了两个?
我思虑间,廖呈已经走到了贾功名身前两三米的地方。
贾功名此刻才抬起头来,他皱巴巴的脸上,满脸的不解茫然。
“我没偷任何东西。”他声音也颤巍巍的。
廖呈冷淡的说道:“如果那不是东西,而是寿命呢?”
贾功名更是眼中茫然,显然是听不懂的模样。
廖呈微眯着眼睛,又说道:“你可曾单独见过六阳道长?”
还没等贾功名回答,忽然包围他的一个道士说了句:“见过!昨天夜里,掌教见过贾功名!他犯了病,掌教替他治疗!”
廖呈更冷冽的呵斥,道:“靳阳道长,拿下他,一切自有分晓!”
语罢,廖呈竟是猛地踏前一步,抬手抓向贾功名的手臂!
我心头一惊。
因为廖呈的动作太凌厉迅速,他竟然有如此好的身手?!
下一刻,他就要抓中贾功名的手臂。
靳阳也沉声喝道:“将他拿下!”
其余道士齐齐往前压去。
这瞬间,廖呈眼看抓到了贾功名的胳膊。
贾功名却忽然迎着廖呈往前一步,他的手屈起,五指伸开,就像是骨爪一样,直接掏向廖呈的下半身!
前一刻,他像是个风烛残年,孱弱重病的老头。
这一瞬间,他虽然老迈仍在,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老辣!
廖呈面色微变,他侧身一闪,抬手朝着贾功名身上一拍!
结果廖呈却传来闷哼一声,他手猛地缩了回来,结果我却瞧见,他手掌上竟然鲜血淋淋!
这贾功名身上,有古怪!
廖呈蹬蹬蹬后退数步,那些道士已然逼到贾功名身前,木剑交错之下,眼看就要将其压住!
贾功名微眯着眼睛,眼神却变得极为诡异冰冷,他整个人忽然一下匍匐下去,斜着朝着一个道士狠狠撞去!
他们多人交错压下的木剑,顿时全部打了一个空。
而那被撞的道士,同样的反应是朝着贾功名肩头一拍!
他的力道,显然要比廖呈的大。
下一刻,他更是一声惨叫。
贾功名还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只是手上鲜血淋淋,胸腹间也顿时出现数个血红色的点,很快就溢出大量的鲜血。
贾功名顿时就打开一个突破口,从这道士的位置,一下子窜出了包围圈!
靳阳面色骤变,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一把剑!
这就不是其余道士那种木剑,而是一把青钢剑!
他猛然往前踏步,布鞋在地上竟是踩踏出来数个脚印。
那剑呼啸之中,直接刺向贾功名的胸口!
更让我心头骇然的一幕发生了。
因为贾功名竟然还是不躲闪!他竟然直接朝着靳阳冲了上来!
靳阳的剑,显然是变换了方向,没有直接刺向贾功名的心脏,而是转而刺肺部的一侧!
结果铿锵一声脆响,靳阳并未一剑刺穿贾功名的身体。
反倒是那把剑被挤压弯曲,咔嚓一声,竟是直接断掉了!
靳阳神色骤变,道:“果然是内甲!”
他的手,顿时又在腰间一拍,入手的是一柄铜剑。
贾功名的动作骤然变快不少,反倒是在靳阳再挥剑之前,冲到了他的身侧,忽而,他一手抓住靳阳的手腕,另一只手却取出来一只白的瘆人的碗,竟是一把扣在了靳阳的头顶!
靳阳身体一颤,整个人都直挺挺的朝着地上倒下……
说时迟,那时快,后方的道士也攻了上来。
贾功名却抽身往前一窜,冲进了人群之中!
本来刚才的一幕就吓得人群惊慌失措。
现在反倒是惨叫大吼连连,几十个饥民乱作一团。
这使得那些道士,也无法再抓贾功名,只能够赶紧将人群围住……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
现在廖呈才退到我和蒋盘身前。
蒋盘面色凝重无比,慎重道:“廖兄,无碍吧?”
廖呈嘶了一声,低道:“皮外伤,不过他身上穿着的内甲,带倒刺的……”
我目光则是警惕无比的看着人群中。
总觉得有股不好的念头在滋生。
此时,廖呈却忽然又往前走去。
蒋盘正要拦住他,廖呈的速度显然更快,没让蒋盘抓住胳膊。
他飞速走至了靳阳身前,将靳阳抓起,拖到了我们身前。
让我眼皮狂跳,身上不停冒出冷汗的,是靳阳头顶的碗……
不,那不像是一只碗,更像是一个头盖骨,死死的扣住了靳阳的脑袋……
而这头盖骨的边缘,包着一层金边!
靳阳双目紧闭,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痛苦,脸色也在迅速的变得煞白。
廖呈则是快速的双手摸着碗,想要将它抠下来。
此时,人群中却传来惨叫声,还有一阵烟雾!
等烟雾散去之后,有一半的饥民都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道士也倒下了一半,剩下的追出了后观……
我面色难看无比,一时间就不知道是追出去好,还是在这里等……
很快,我还是放弃。
我和蒋盘没那个追人的身手,而且这靳阳,看上去危矣!
.不光是靳阳,还有场间那些倒下去的人。
那烟雾之中必定带毒,不晓得尸毒还是什么,总归毒性肯定剧烈,否则不会让那么多人瞬间倒下……
余留的那些饥民惊慌的朝着前观跑了。
蒋盘则是低声说道:“阴阳,你帮廖兄取下来这骨碗,我去看看他们。”
他朝着倒下那些饥民和道士走去。
这期间,廖呈的脸色却变得很苍白,他的手像是紧紧吸附在了那骨碗上,尤其是那只受伤的手,都变得蜡黄起来,像是血都快流干了。
我顿时想起来数年前,我好端端的捧着那只铜碗,也觉得有刺痛和流血的感觉。
还有之前蒋盘所说的细节……
这偷寿和血有莫大的关系!
思绪间,我飞速取出来了灰仙手套,带上之后,我直接抓住廖呈的手臂,狠狠往下一拔!
廖呈这才松开了手。
他趔趄后退,瘫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且虚弱。
我注意到靳阳,他此时的面色也开始蜡黄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双手覆盖到了骨碗上。
我并没有出现几年前那种手被割裂的感觉,顿时松了口气。
再接着,我小心翼翼的往外拔碗。
碗就像是有吸附力一样,很难拉开。
最后我只能硬拽!
虽然这样可能会给靳阳造成伤害,可总比碗再扣着他好的多。
嗤的一声轻响,这只碗总算被我拔了下来。
怪异的是,明明是一只空碗,但它却沉的惊人……
我也能肯定,这就是头盖骨了……
心中不寒而栗,那偷寿之人,竟然还用头盖骨来做碗?!
一个锐利的目光,让我整个人都一凝。
稍微回过头,却是廖呈在看着我,他目光也落到了那只骨碗上。
“阴阳兄,这碗很邪门,你千万要小心。”廖呈喃喃道,他明显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将碗放在地上。
靳阳却已经虚弱的倒了下去。
我去探了探鼻息,他呼吸并没有多大问题,只是头皮的位置擦伤很多……
此外,我注意到了一点。
靳阳并没有露出短寿相格。
我不能看廖呈,也就只能去看靳阳了。
我内心思索,偷寿,应该还没完成。
当初我就是短寿相,寿命减少。
可我当时完全没这么严重,像是靳阳和廖呈这种情况,一旦完成偷寿的所有步骤,他们可能会死!
想到这里,我脊梁骨都在冒冷汗。
这期间,蒋盘已经将昏迷的所有人全部并列摆成了一排。
他看向我这边,明显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不是剧毒,是一种迷香,药效强劲,还好。”蒋盘沉声说道。
我也立即点了点头。
蒋盘这才朝着我们走过来。
他看过靳阳,眼中担忧不少,又看廖呈,眉头紧皱道:“廖兄你。”
廖呈摆摆手,再次说了自己无碍。
显然,廖呈更多的注意力在那只碗上。
“头骨做碗,很少见,这寿碗必定很重要,刚才也是贾功名没有办法,才会这样出手,他想要先逃命。”廖呈喃喃开口。
他手欲要抬起数次,都放了下来。
最后他还是看向我,认真说道:“阴阳兄,可否借一下你那双手套。”
我顿了顿,将手套摘下来给了廖呈。
蒋盘没说话,他只是眉头微皱。
廖呈将灰仙手套带上之后,捧起了寿碗,仔仔细细的看着寿碗上的符文,他眼中顿时流露出来的,竟是一种痴迷之色。
我面色微变,蒋盘则是眉心紧锁,他沉声道:“廖兄!”
廖呈身体一僵,他深吸了一口气,顿时就将寿碗放下。
只不过,现在他表情却有几分心有余悸。
并且,他更快的将手套摘了下来。
“有古怪……我是想看看这符文不假……可它让我有种感觉,让我想……”廖呈的额头上冒出冷汗……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他让我想要去一个地方……”
我和蒋盘都面面相觑。
蒋盘更是皱眉,他在低头思索。
再接着,他捡起来廖呈扔下的手套,带上之后,将寿碗捧了起来。
蒋盘开始没什么变化,忽然间,我就觉得他神色怪异了几分。
虽说他没有低头去看符文的动作,但他的眼神,却也露出一股痴迷之色,怔怔的看着前方。
甚至蒋盘还有迈步往前走的动作。
其实开始,我的确误会了,我以为廖呈是对那符文的贪婪。
现在看来,明显不是如此!
我立即抬手,一把抓住了蒋盘的手,低声道:“蒋兄!”
我语气更重,就和刚才他喊廖呈的一样。
蒋盘一个哆嗦,他清醒过来,骨碗脱手落在地上……
他心有余悸的低头,呼吸都变得更急促。
“当真是怪异……”他喃喃道。
摘下来手套之后,蒋盘沉声说道:“得找一个木箱装起来,还有,它是要带着我们去找……”
蒋盘瞳孔顿时紧缩。
廖呈沉声说道:“贾功名?!”
我也点点头,同样认为如此……
思索片刻,我也说道:“或许,这就是贾功名敢将它留下来的原因,总归这寿碗怪异,我们肯定不能找上去,否则的话,一定会出事,灰仙手套能隔绝它伤人,却隔绝不了这种感觉。”
“如果换成其他的手套,恐怕更是如此。”
“它很重要,如果那些道士抓不住人,贾功名应该会回来。”
我说完,蒋盘和廖呈也同样点头。
再接着,廖呈去了后方的房间寻找,很快就拿出来一只木箱。
我用灰仙手套隔绝,快速的将寿碗放进去,又用木箱盖好。
没等多久,昏迷的靳阳醒过来了。
他显得格外虚弱,不过还好,人意识没有出现问题。
也恰逢此时,那些追出去的道士也赶了回来,结果一个个都蔫头耷脑,显然是没抓到人。
他们和靳阳汇报之后,靳阳就吩咐他们,先将昏迷的人抬进房间,先将人救醒。
再接着,靳阳才不安的看向我们三人,小心翼翼的问到:“天元先生……此事,该如何是好?”
“那贾功名跑了,会不会卷土重来?还是他又去别处害人了?”
停顿一下,靳阳眼中恨意不少,喃喃道:“要是给他跑了……掌教的仇不能报!还有不知道多少人,得死于非命……”
.我,蒋盘,廖呈,三人相互对视。
蒋盘才沉声开口:“他应该不会走。”
说着,蒋盘和廖呈的目光都落在我手中的箱子上。
我思索片刻后,道:“此物,暂且放在我手中吧。”
这样说的缘由简单,廖呈对偷寿是有想法的,将其交给廖呈,会有风险。
而给蒋盘的话,他比我身手要弱,贾功名万一回来,蒋盘也有危险。
我好歹学了那么多年捞尸人的手段,灰仙手套又是接阴婆的东西,我用着功效最大,要触碰寿碗的时候也最安全。
寿碗留在我手中,自然是最合适。
廖呈点了点头,道:“阴阳兄要小心。”
蒋盘再看向我,他眉心蹙起,又说道:“阴阳,那贾功名你不认识,而且,他不是独臂。”
蒋盘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面色已经格外凝重。
廖呈微眯着眼睛,神色变了不少。
我沉默,然后点头。
“偷寿之人,不止一个,这阴阳界,恐怕要变天了。”蒋盘拿起来了腰间的龟甲,他喃喃道:“若是爹还在,他能卜一卦,算算阴阳界的大变故……恐如今无人有这个手段……”
蒋盘的语气太凝重。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肩头的长木匣。
他的话,让我对师尊有了另一个认识……
师尊竟然……能算阴阳界的变动?!
廖呈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蒋盘的肩头,道:“蒋兄,莫要唏嘘惆怅,节哀。”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我还以为自己阴阳术有所成就,却没想到,距离师尊还有天堑一般的距离。
至少蒋盘所说这个算阴阳界,我是完全没有认知的……
半晌后,蒋盘情绪平稳少许,他慎重说道:“抓住贾功名后,逼问出另一个偷寿之人的下落,看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这些人是一定要除掉的。”
我同样点头。
廖呈开了口,让靳阳给我们安顿在前观大殿打地铺,再安插一些道士在暗中守着。
廖呈还叮嘱道:“所有人,不得再出道观,免得被贾功名害死。”
靳阳立即点点头,虚弱的脸上满是慎重。
我们去了前观。
靳阳安排了人手,给我们在大殿内打好了地铺,又有人送上来吃食茶点。
我也将老黄带进了观内,它跟着我进了大殿,在一个角落处蜷缩趴下,似有几分无精打采。
至于演武场内的棺材,则是被抬到了偏殿之中。
道士也会看魂,他们早就晓得六阳道长魂飞魄散。
被我们点出来,又知道凶手之后,自然不需要再大费周章的祭祀。
等除了凶手贾功名,再安葬尸体,行了礼数即可。
廖呈又和靳阳叮嘱了几句话,就让他去好生歇着了。
我们三人围坐在一张木桌旁,吃过了东西,便各自坐在地铺上。
这一段时间耽误下来,天色早在不知不觉间入了夜。
今夜的天空,挂着一轮格外诡异的红月亮,暗沉的颜色就像是染了血。
廖呈坐了一会儿,便躺在地铺上,沉沉睡去,甚至都没和我们知会。
蒋盘轻叹,他说廖呈刚才也受伤不轻,若非他精通零正二神,懂二五精气,换成我们,恐怕都已经昏迷了。
我则是开口说,让他也休息一会儿,说贾功名未必还敢今晚回来。
蒋盘却摇头,说让我先休息,我们轮换。
他性格直,做事态度也牢靠,我若是和他争执,他还是会坚持长兄为先的意见。
于是我也没多说别的,先躺下闭目休息。
我很快就睡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觉我睡得很沉。
怪异就怪异在这一点,我是不想睡那么沉的,因为我得睡一会儿就醒来和蒋盘轮换。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听到轻微的牛哞声。
我堪堪睁开了眼睛,觉得脑袋发沉,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更让我心惊的是,蒋盘竟然躺在地铺上,他睡着了?!
按道理我们在守夜,蒋盘得叫我才对……
身旁廖呈的床铺是空着的。
我一下子就明白,应该是廖呈醒了,先和蒋盘轮换?!
可廖呈他人呢?
大殿之中,也没瞧见廖呈的人啊!
再下一刻,我心头顿时一寒。
因为在我头旁边放着的木箱,是打开着的,里头空空荡荡,本来装着的寿碗,已经消失不见……
老黄又哞了一声,他似乎在看演武场。
我额头上汗水直冒,扭头看了一眼演武场内。
却恰好瞧见,在远处应该是观门的位置,有两个人影闪过,刚好走了出去。
廖呈出去了?
那另一个人是谁?
我来不及多想,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更来不及再叫上蒋盘了,匆匆起身,朝着演武场外追去……
我本猜测另一人可能是贾功名,不过暗处还有那么多道士守着,不可能是贾功名。
他们没有阻拦或者出现,那两人,其中一个是廖凡,另一人必定是观内的人……
追上去的过程中,我思绪极快。
刚到观口,忽而,旁边传来一个落地声。
我警惕扭头看去,从房檐落到我身旁的,是一个道士。
很快我就记起来,这道士叫做徐炜,我们白天刚到道观,靳阳就是吩咐他和另一个叫做唐纵的道士去集结更多人手。
“先……先生?”徐炜犹疑了一下,才说道:“刚才我已经想去喊你们了,靳阳大师兄进了你们休息的地方,他和那个守夜的道长,捧着白天那只骨碗,上山了……”
“我不晓得这是你们的计划,还是……”
我面色陡然一变。
一下子我就晓得,我们还有忽略了的地方!
靳阳被寿碗吸走太多血,显然出了问题,廖呈也是如此……
所以他们才会偷碗离开……
这肯定不是去对付贾功名的!
“叫我李阴阳即可,你看到他们走什么方向了吧?带路!”我沉声开口,立即下了令。
徐炜立即做了个请的动作,朝着右边的山路上走去……
这六阳道观,是在一座矮山脚下,右侧刚好是进山路。
血月亮透着压抑阴森,我们追上山路之后,一点儿不敢停歇。
很快,我们就追到了山腰。
耳边能听到轻微的响动,我和徐炜都是朝着响动的地方追去。
不多久,我们就穿过一片密林,再前方,则是一片空地。
空地上跪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廖呈,另一个是靳阳!
而在他们身前,赫然是贾功名……
只不过此时的贾功名,模样比白天有了极大幅度的变化!
.他更苍老了,印堂有缺口,本来顺长的眉毛,也是要断开……
尤其是人中的位置,竟然都在发黑。
贾功名白天都没有短寿相,他这会儿竟然要死了?!
不……他不会死……
我心头更恶寒地看着廖呈和靳阳。
因为靳阳面前,还有一堆黑漆漆的黏土,他正将黏土捧起来,放进两人中间的骨碗里。
贾功名微微舔着嘴巴,他眼中明显都是渴望。
“本来,我只要那老道士一个人的,你们其它道士的命都太差了,可又来了那么多阴阳先生,阴阳先生啊……”
“把他们几个阴阳先生的寿吃了,我就能对付他了。”
“小道士,就从你开始吧。”
贾功名的声音,贪婪得让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靳阳完全没有神志一般,他呆呆地看着那骨碗,很快,黏土就将整个碗装满。
更诡异的是,那骨碗就像是会渗血一样,黏土变得更湿润,在月光之下,泛着莹莹的血光。
血月本就发红,配着本身的血色,显得那黏土都成了黑红色。
我忽然想到,这些血,就是白天靳阳和廖呈流出去的血吗?
贾功名已经完全掩饰不住贪婪了,他往前挪了两步,似有催促一般,眼神都变得狠厉许多。
靳阳从兜里头摸出来一把匕首,竟是要朝着手腕割去!
我心知不能再看下去了!
这差不多就是偷寿的最后一步了?!
要是靳阳割腕,恐怕就必死无疑!
我的手,迅速摸到腰间的通窍分金尺。
与此同时,我身边的周炜早已按捺不住。
他猛地从灌木丛中窜出!
“谁?!”贾功名惊疑不定地抬头看来。
“师兄!快醒醒!”周炜惊声大吼,他掠过靳阳身体,一把抓住了靳阳脖子,往后一拉!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一踹地上的骨碗!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贾功名大惊失色,他眼中杀机凶横,怨毒道:“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踹我的骨寿碗。今天,还要多吃一个道士!”
语罢的瞬间,贾功名从腰间一掏,竟是摸出来两把短刃!
不,那不是简单的短刃,分别是两个弯月似的兵刃拼凑成一把刃,人手则是握在中间。
血月映射,短刃上泛着血光。
白天打斗,贾功名都没掏出来兵器!
我顿时就明白了,那时候,贾功名就已经想好怎么逃走了?
这骨寿碗,同样也是他的后手准备?!
应该是被骨寿碗破了皮肉,吸走过血的人,都会有所变化?!
周炜猛地踏步,三两下就逼近了贾功名。
他已然拔出腰间一柄长剑,直穿贾功名的脖颈!
这一下手,便是必杀的杀招!
贾功名的身体忽而朝着后方仰倒下去,赫然是铁板桥的招式,躲闪一剑。
紧跟着,他双手束于身前,又猛地往上举起。
他短刃竟是要将周炜剖腹一般!
周炜反应自然不慢,长剑收回,又朝着贾功名一斩。
铿锵一声,贾功名的短刃和长剑交错在一起。
他们两人缠在一起的瞬间。
我也从灌木丛中窜了出去!
我是刻意慢了周炜半拍,就是为了寻找机会破绽!
贾功名正好一条腿抬起,要踹中周炜下身。
周炜也抬腿去挡!
我的出现,明显让贾功名更是面色大变。
他闷哼一声,力道更大,周炜的那柄长剑,竟然咔嚓地断裂了!
贾功名身体猛然扬起,就要将周炜腹部剖开!
我冲到了近前,通窍分金尺狠狠地朝着贾功名的手肘处一击!
我没有攻击他身体其余地方,我晓得,他身上有软甲。
咔嚓一声闷响,是骨头碎了……
贾功名一声闷哼,他身体的力道一弱,反倒是没能反攻周炜,反倒是被周炜用剩下的半把残剑穿过短刃,直接扎中他的肩头!
又是铿锵声,周炜没扎穿贾功名的肩膀,贾功名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我动作也没有停止,抽起通窍分金尺,狠狠地朝着贾功名右腿膝盖敲去!
闷响声中,还伴随着贾功名一声惨叫。
他半个身子直接软倒在地上,根本就站不起来了。
周炜站稳,他扬起剑,直接就要去割贾功名的喉咙!
我沉声呵斥:“留他一条命!”
下一瞬,周炜残剑一挥,贾功名右手手腕裂开一道血缝,并且他的左腿脚腕的位置,也迸出一团鲜血。
显而易见,周炜直接挑断了他剩下两根手脚筋,让贾功名再无动手的可能!
此时的贾功名,他因为疼痛,眼珠子都要瞪碎了。
张大了嘴巴,只能发出嗬嗬的痛哼,却没了别的声音。
我心跳很快,额头上青筋,太阳穴,都在不停的颤动。
制服贾功名,靠的是出其不意,更靠的是我们发现了他的运气……
但凡老黄没将我惊醒,今天廖呈和靳阳都要成死尸。
可偏偏此时,我发现贾功名的印堂,颧骨,人中,都出现了浓郁的青黑之气,要朝着口中灌入。
他要死了?!
另一侧,被拉飞出去的靳阳,竟然颤巍巍的走了回来,还将被踹翻的碗扶正。
更可怕的是,他直接在骨寿碗的边缘,拉破了自己的手腕。
血正在飞速的流淌进去。
贾功名的眼中开始透着渴望,挣扎,还有垂死的不甘心……
“给……给我……寿……寿土……”
“我……我……死了……他……他也……也会找到……你们……”
我没有理会贾功名,快步走到靳阳身前,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此时靳阳已经虚弱到随时会丧命的模样,不过他还是没有短寿的面相。
我完全明白了,想要偷寿,还得这贾功名将混了血的寿土吃下去才管用!
还有,靳阳的印堂尽是暗沉的阴气。
我不晓得骨寿碗到底多古怪,对于阴气,八卦虎头镜就是最好的破解之物。
直接取出来八卦虎头镜,我将其按在靳阳的头顶!
靳阳身体一颤,他口中发出来的却是惨叫……
“我……我怎么会在……在这里……”
靳阳痛苦的捂住自己的手腕,他飞速的轻点两下,似是穴道,顿时流血的速度都减缓了。
我又立即将八卦虎头镜按在了廖呈的头顶,他身体一颤,也是清醒了过来。
廖呈的眼中也是惊疑和愕然。
“阴阳兄……这里是……”
周炜却急匆匆的走到我身边,他格外不安的说道:“贾功名……快……快断气了……”
.同时,周炜也去搀扶靳阳。
“贾功名?!”廖呈立即坐起身来,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另一头的贾功名。
靳阳同样惊愕不已地看着那边……
“不能让他死!我们要问很多东西,还有别的偷寿之人!”
廖呈低声喝道,他直接走到了贾功名身前。
我也眉头紧皱地跟了回去,正想要说,已经回天无力,我们不可能给他寿土。
廖呈却在身上摸索,竟取出来了一排银针,直接朝着贾功名头上数个位置落下,尤其是眉骨还有人中。
贾功名脸上的黑气,竟然驱散了几分……
他嘴唇蠕动,还在挣扎说寿土。
廖呈脸色阴晴不定,他回过头,一眼就看中了地上的骨寿碗。
他微眯着眼睛道:“阴阳兄,给他一口土,他不能现在死。”
我面色陡然一变,果断地摇头,沉声道:“廖兄,断然不可!”
“寿土被吃,才会偷走人寿,给他寿土续命,靳阳道长就可能会丧命!”
廖呈眉头紧锁,眼中也格外果断,道:“好不容易抓住他,他还不是害死郭先生的凶手,如果他死了,我们就没任何线索了,蒋兄也不知道要再找多久!”
“阴阳兄,孰是孰非,你分不清楚吗?!”
“还有,一口土续命,靳阳道长不会死,你不是也正面被偷寿过,况且有我在,我能救他!”
廖呈的语速极快,他的话语,更是有让我几乎无法反驳的道理。
地上的贾功名,嘴唇还在蠕动:“你……你们想找……贾生……我可以……帮……”
断断续续的,贾功名憋出来的那段话,当真让我心头更骇。
他口中的贾生,就是另一个偷寿之人。
那人在追杀他!
并且,贾生多年前,真杀死了一个郭先生。
阴阳界成名的郭先生不多,他杀的是最厉害的郭姓先生,天元先生郭天玉!
我顿时在原地挣扎不定。
廖呈直接转身,走向骨寿碗,我刚抬起来阻拦的手,却没能完全抬起来。
那周炜明显不懂那么多,茫然无比地看着我们。
靳阳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眼中都是挣扎不安。
“靳阳道长,你尽可能放心,若是你死了,我这因果也断不了,他不死,他说出来的讯息,可以让我们找到另一个同伙,等我们抓住那人,就是拯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你也是阴阳界的恩人!”
廖呈语速极快,他从骨寿碗中抓出来一把黏土。
靳阳始终也没上前阻拦。
他除了眼中都是惧怕之外,还有一抹坚决和狠意。
当廖呈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沉默了。
他将那一捧寿土塞进了贾功名的口中。
贾功名几乎是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将这些寿土吞咽了下去。
他脸上的黑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甚至于眉心的凹陷,都恢复了几分。
只不过他的短寿相还是存在。
另一头的靳阳,却变得格外痛苦。
他的脸颊在凹陷,双目变得晦暗,眉毛脱落不少,甚至是头发,都开始有一些花白。
这一幕显然将周炜吓得不轻,他搀扶着靳阳,靳阳却又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贾功名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右手右腿,都是手肘和膝盖的关节被我打碎。
左手左脚也被周炜挑断了脚筋,整个人已然残废,起不来身了。
“把那些,都给我。”贾功名舔了舔嘴角,他睁大了眼珠子,盯着骨寿碗中余下的寿土。
“不可能。”我眼中闪过冰冷杀机。
廖呈则沉声道:“说吧,贾功名,那贾生,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功名仰了仰头,似乎是眯着眼睛在看天上的血月,却一言不发。
“你,什么意思?”廖呈眉头紧皱了起来。
“这小道士的命很薄,我吃了一口,最多让我活一天,那老道士的命,让我用来延缓伤势了。”
“你们打断了我手脚,挑断了我手脚筋,我也只能活一天,我告诉你们之后,不就是要等死了吗?”
“除非,你把剩下的那一碗土都给我,否则的话。”贾功名舔了舔嘴角,眼中都是贪婪。
另一头的靳阳,眼中都是恐惧。
而那周炜,则面色骇然,他猛地持起残剑,警惕地盯着我和廖呈,显然,他不可能再让廖呈取走寿土。
我心头滋生起来的就是愤怒啊,死死地盯着贾功名。
廖呈神色更是阴晴不定起来。
紧跟着,贾功名忽然又看着廖呈,他喃喃道:“或者,你发个毒誓,我告诉你们之后,你们不可以伤我,将骨寿碗还给我,放我离开,若是违背誓言,死于车裂,死后还要被鞭尸,如何?!”
“我晓得你们阴阳先生,一言九鼎,你发誓,我给你们想要的消息,也不要那小道士的命。”
语罢,贾功名的脸色变得格外冷漠。
冷笑了一声,又说道:“寿土不给,毒誓不发,想要我开口,我看起来很蠢么?”
“不过不怕告诉你们,贾生是我的师弟,他的手段,比我凶了很多很多,不然,我不会狼狈逃窜。”
“没有我的讯息,你们只会被他偷光了寿命,死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我其实怕廖呈会真的给寿土出去,隐隐的,我要侧身挡在廖呈和贾功名之间。
廖呈却忽然抬起手掌,啪的一下,抽中了贾功名的头顶。
贾功名身体一挺直,直接就昏死了过去,软倒在地上。
“贪得无厌,也说不出来实话。”廖呈语气冰冷。
再接着,廖呈蹲身下来,他直接拉开了贾功名胸口的衣服。
贾功名贴身还穿着一件软甲,其上都是尖锐的针刺,有的上面还沾染着不少血迹。
廖呈将软甲扒了下来。
再接着,他才说道:“阴阳兄,我这身体着实不行了,太虚弱,这位道长要照顾靳阳道长,你来背贾功名,我们下山。”
“他可以嘴硬不说,但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廖呈微眯着眼睛,眼中也透着杀机,同样还有几分笃定!
我却愕然了。
廖呈还有什么办法,他能让贾功名开口?!
.现在显然不是多问的时候。
我们出来这么久,若是蒋盘醒了,一定会担忧。
我说了个好字后,蹲身下去,先检查了一下贾功名身上其他的地方。
确保了没有别的护身物件,才将其背了起来。
这期间,廖呈要了我的灰仙手套,去捡起来了骨寿碗。
周炜背起了靳阳,朝着山下走去,我紧随其后。
廖呈跟在我身旁,他时不时看一眼贾功名,眼中警惕依旧。
我们刚到山脚,前方就有一大群道士,正朝着上山的位置赶来。
面色焦急的蒋盘跟在后方。
相遇之后,那些道士惊慌失措地过来搀扶靳阳。
更多人警惕盯着我背上的贾功名!
蒋盘快步走至我们面前,他眼中更是惊诧无比。
“蒋兄,事情复杂,稍后再说,先下去,我要给靳阳定住二五精气。”廖呈沉声开口。蒋盘立即不多言,转身往六阳道观方向走。
我们回到道观内后,廖呈先让周炜将靳阳放在地铺上。
再接着,他取出来了一排银针,刺中靳阳身体不同的位置。
我注意到那些位置,都关乎于寿命。
尤其是眉毛的保寿宫,分别扎进去四根银针!
最后廖呈取出来一个玉瓶,倒出来一枚黑漆漆的丹丸。
廖呈将丹丸喂给靳阳之后,靳阳的脸上明显多出几分红润。
他呼吸平稳不少,还从半昏迷的状态清醒过来了。
“将靳阳道长带去好好休息,他服用了我独门秘药,很快能恢复,没有大碍。”
周炜眼中喜悦不少,不过他却没有感激,反倒是忌惮的看过廖呈后,立即带着靳阳离开。
其余的道士也逐渐散开,隐匿在了黑夜中。
此时,蒋盘才看过贾功名后,皱眉道:“靳阳道长被偷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此事说来话长。”廖呈先开了口。大致说的就是他和靳阳中了骨寿碗的招,半夜没有神志的上山去找了贾功名,幸而被我和周炜发现……
廖呈语罢后,我补充了几句他没说到的地方。
蒋盘的脸色却很沉,他皱眉道:“所以廖兄,你给了靳阳道长的寿土给贾功名,让他偷了寿,阴阳,你眼看着,却没有阻拦?”蒋盘这话,一时让我凝噎。
显然,蒋盘的语气是责怪。
可廖呈给的理由,让我无法阻拦。
这话,我却不好当着蒋盘的面说出来。
廖呈沉声回答:“蒋兄,我有把控,况且,贾功名的确不能死。”
蒋盘要了摇头,却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道:“廖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偷寿之歹毒,你不应该用靳阳的人命去犯险,我们可以想更多别的办法。”
“还有阴阳你……”蒋盘忽然伸手道:“我用一下你的通窍分金尺。”
我开始没明白蒋盘的意思,顺手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交给他。
蒋盘握紧了尺子。
他却陡然转身,速度极快地朝着木桌上一砸!
骨寿碗先前被廖呈放在桌上。
咔嚓一声,就被砸成了无数碎片!
廖呈面色大惊,踏前一步,抓住了蒋盘的手腕,低吼道:“蒋兄!你干什么!”显然,他没有阻拦成功……
骨寿碗已经毁了……
这一幕看得我也心惊无比。
只不过骨寿碗碎了之后,我觉得好像大殿之中都升温了不少。
蒋盘没有挣脱手臂,他闭了闭眼,平静说道:“或许出黑的道士为了更多命,会放弃少命。
但先生不同。既然管了,就不能用人命去换取条件!管不了,是学艺不精,自己来承担业债,而不是其余人来承担。”
“廖兄,你有执念,想要看偷寿到底如何,阴阳,你也偏执,会觉得这对我有好处,实际上你们都在错。”
蒋盘这一番话,让我一怔。
若是寻常人这么听,可能会觉得蒋盘偏执愚钝。
可下细一想,往来地相堪舆历代先生的游记中,大多记载的是悲天悯人,四处行善勘风水。
先生行大义,也不会忽略小义……
天元地相同名,做法相近,况且蒋盘还是师尊的儿子。
他的性格,更多继承的还是师尊。
如果不是这样的行事风格,恐怕他们也得不到那么多百姓的称赞和爱戴?
再反观之前,柳化烟和柳天牛,也的确有除掉我的举动……
我思索之余,廖呈却松开蒋盘的小臂。
他皱眉道:“蒋兄,太过仁厚,不一定能将所有事情兜住,若是贾功名死了,我们要找那贾生,还不知道要废多少周折。”
“况且,我确定了靳阳不会死。”
“若是我们通过骨寿碗上的符文,破解出来偷寿的弱点,甚至是抵消之法,它们就不复存在了!”
廖呈这一番话,说得也极为认真。
蒋盘当即摇了摇头,又道:“古往今来,王侯将相求长生,又有哪个人不确保,不受诱惑?”
“若是我们拿了偷寿之法,经不住诱惑,恐怕苍生危矣。”蒋盘这番话,更为果断。
我怕廖呈和蒋盘起矛盾,立即就走至两人中间。
“骨寿碗已经毁了,蒋兄,廖兄,多说无益……”
“更重要的,还是要从贾功名口中得到贾生的更多信息。”
我稍作停顿,又继续道:“他还是杀死郭先生的凶手,比贾功名更厉害。”
蒋盘沉默,不开口发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蒋兄,我们要做好准备,对付……”我刚说到这里,面色陡然一变。
因为我险些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师尊给蒋盘那一卦。
九二爻所说,损伤他人,对自己有灾,对敌方有利,君子需守住本心,不伤人。
贾生,就是蒋盘的敌方了。
我立即就转了话锋,说道:“蒋兄,贾生的事情,你不能插手,我和廖兄会对付他。”
蒋盘眉头一皱。
我则是微眯着眼睛,没有再多说了。
因为我觉得,蒋盘只要多做思索,肯定想得通,或者我之后再私下和他解释。
反倒是廖呈,他眼中顿时满意不少。
“阴阳兄说的很有道理,蒋兄,在我们没有绝对的能力之前,兼顾所有人的命是矛盾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事,交给我和阴阳兄来办,最后怎么处置偷寿之法,我们再做商议。”
廖呈的话语,格外的笃定。
.很显然,廖呈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我站在他这边。
我又刻意地双手抱拳,先和蒋盘行了一礼,视作歉意。
曾经我从未这么见外,现在只是要让蒋盘看出来我反常而已。
蒋盘沉默了,不再多言。
再扭头看向廖呈,我沉声说道:“廖兄,我相信蒋兄分得清轻重,但我们时间不多,得尽快问出来了。”
话虽这样说,但我心底对廖呈,也警惕了很多
几天下来,廖呈对偷寿之法的渴望几乎没掩饰。
蒋盘卦象之中,还有一部分内容,是三人起了间隙……
我怕这一爻应验在我们身上。
此外,偷寿之法肯定是不能外传的,最后得到之后,我快速将其毁掉,这样也能避免麻烦。
说是要商议,实则却不用了。
我的思索,并没有影响我的面色和动作。
廖呈点点头,道:“阴阳兄所言极是。”
语罢,廖呈就从大殿边缘搬过来了一张椅子。
他将昏迷不醒的贾功名捆绑在椅子上,又开始仔仔细细的检查贾功名的身上。
这一幕却看得我疑惑不解。
当然,我并没有多言,而是静等。
一盏茶的功夫后,廖呈割开了贾功名双腿的裤子。
贾功名干瘦的双腿进入我们视线中。
他腿上皮肉干瘪,还有两个很大的伤口痕迹,像是刚刚愈合。
廖呈单手摁住贾功名的腿骨,朝着小腿的位置摸索。
片刻后,廖呈才微眯着眼睛说道:“果然,我所料不差,这贾功名,可没有看上去这么老迈。”
我瞳孔紧缩,问道:“廖兄,这是什么意思?”
廖呈才道:“零正二神,二五之精,粗略来说,是生机寿元,可仔细来讲,这和人本质有关。”
“骨是源头,血肉是生机衍生。”
“而骨越老越弱,生机越来越少,血肉自然衰老,我们研习零正二神的先生,还通一个特殊的手段,摸出来骨龄。”
“贾功名最多不超过四十岁。”
他这话,当真是让我心头骇然。
不过四十多岁,却像是九十岁的老叟?
他,难道被偷寿过?!
再接着,廖呈又继续说道:“我师承的典籍记载,偷寿后,人寿元延长,衰老的时间也会变缓慢,这贾功名沿途偷寿那么多人,却很快又寿元断绝,他身体必定受过重创,而且还是被偷寿之法创伤过,寿元在持续流逝。”
“再加上,他说贾生追杀他,还有他治伤,都能判断出来,目前贾生还在找他。”
“他对于贾生,是恐惧的。”
我立即点点头,廖呈这分析的很有道理!
廖呈微眯着眼睛,又道:“被偷寿,是魂飞魄散,他更清楚那种痛苦。”
“而我可以用锁神法,保住他最后一口气。”
话音至此,廖呈反倒是停顿了。
他抬手,指间又多出一根银针,直接扎在了贾功名的人中上。
下一刻,贾功名猛地瞪大了双眼,他面色格外的痛苦。
很快贾功名也清醒了过来,他微眯着眼睛,冷冰冰地看着我们,又挣扎了腿脚,发现被绑死之后,也不动弹了。
贾功名只剩下冷笑,皱巴巴的老脸上,毫无恐惧。
“哦,看来准备好了,要严刑拷打?”
“不过我贾功名,什么苦头没吃过,你们想得出来的刑法,更痛十倍的我都熬过来了。”
“我怕你们……”
廖呈笑了笑,说道:“你所说的,是偷寿之法吧?”
“只不过,年仅四十就形若老叟,这偷寿之法竟比最残酷的刑法还煎熬十倍?你能忍受过来,还不崩溃,的确令我刮目相看。”
廖呈语罢。
贾功名的眼中,当真闪过了一抹惊疑。
他眼神都游离了不少,四处乱瞟。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偷人寿,还能被人偷寿?!”
人撒谎的时候,眼神不稳是本能。
贾功名并没有自己发现,他现在有这个问题……
廖呈还是淡笑的表情,他又说了句:“偷寿,破坏了你身体,以至于你需要一直偷寿,而且你最近,应该和贾生斗过,腿上还受了重伤,所以你不仅仅要偷寿,还要治伤。”
“贾生,就在附近,对吧?”
贾功名的额头上,已经冒出来大量的冷汗了。
他死死地盯着廖呈,一言不发。
廖呈所说出来的这些细节,同样让我心头一惊。
因为我并没有分析到贾生就在这附近……
看样子,廖呈所说的还没错。
“你不用套我话,我不会说什么给你的,除非先将那些寿土给我,或许,你也可以找另一个道士来让我吃寿。”贾功名从唇缝中挤出来这句话。
“呵呵。”
廖呈笑了笑,他摸了摸下巴道:“偷寿,偷走的是二五之精,零正二神,却研究的是二五之精的源头,我是有办法,让你不偷寿,也暂且保住这条命的。”
“几个月的时间或许太长,但十几天,很简单。”
“你如此躲避贾生,一来是打不过他,二来则是恐惧,他对你穷追不舍,肯定不单单是为了你这条快没了的命,必定你知道一些什么东西,或者他想要得到什么,他才如此,不会善罢甘休。”
“我会留下你的命,当做是饵,并且从六阳道观散布出去消息,我们已经抓住偷寿的恶人,你说,那贾生会不会来?!”
廖呈这一番话,说的格外清晰,言辞之中更是笃定。
贾功名面色彻底变了,他瞪大了眼珠,惊疑道:“你是在玩火自焚!”
“自不自焚不重要,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们还是能引来他,自然会对付他,若是我们死了,你依旧落在他手中,我想,他追你这么久,对你肯定恨之入骨,偷寿的过程固然痛苦,没有经历最后一步,你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残酷。”
语罢,廖呈抬手,轻轻拍了拍贾功名的肩膀。
再接着,他取出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盏油灯,灯盏上是极为古朴特殊的符文。
廖呈取了贾功名一缕头发,将其混合进一根白色的灯芯,捏成新的灯芯之后,又磨出来个小瓷瓶,倒入灯盏中不少油脂。
他点燃了油灯,将其放在了贾功名身下。
.紧接着,廖呈又取出来了一根似是竹签粗细的银针。
这银针几乎有巴掌长短。
他走至贾功名身后,忽然将银针刺入贾功名的头顶!
贾功名瞪大了双眼,嘴巴也狰狞的张开,显得格外痛苦!
廖呈没有停顿,还是用力将银针刺入下去。
摩擦的声响,就像是像是刀扎进去了骨头一样。
听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贾功名最开始是惨叫,到之后只是瞪着眼睛,发不出来声音。
演武场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大殿中也安静的落针可闻。
我眼皮微跳,觉得头顶一阵麻痒刺痛,甚至还联想到这针扎进去我脑袋的感受。
至于蒋盘,他站在旁侧一言不发。
终于,当廖呈停下来之后,那根针只剩下一半在外边儿了。
贾功名脸上那些黑气,仿佛被固定了一样,不再流淌。
他面色极为痛苦,身体也在不停的颤栗。
廖呈收回手,他侧身在贾功名耳畔低喃:“这锁神法,定的是你的命数。”
“这盏油灯,用的是灯油是百岁喜寿老人的尸油,灯芯里的头发也是你的,灯灭之前,你不会死,若是你快死了,我还会想办法给你续命。”
“零正二神没有你偷寿那么邪门,可续命之法上,整个阴阳界无人能出我们左右。”
“你且等着师徒会面吧。”
说完,廖呈就抬起头来。
“你们会后悔的……”贾功名终于开了口,他声音嘶哑,比起之前,要多了几分空洞!
外头的天,亮了。
廖呈揉了揉眼睛,他疲惫的打了个瞌睡。
“阴阳兄,蒋兄,我得休息一会儿,若是阴阳兄你也累了,就请蒋兄看住了贾功名,也休息休息。”
“等差不多靳阳清醒过来找我们,就喊他去扩散消息。”
语罢,廖呈就回到了他之前的地铺上,躺了下去。
很快,廖呈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对蒋盘做了一个九和二的手势,蒋盘点点头。
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我也疲惫的不行了,昨夜并没有休息太久。
我回到自己地铺上坐下,脑袋还在隐隐发疼。
此时,贾功名正扭头看着木桌。
木桌上是骨寿碗的残片,唯一完整的只剩下一圈金边。
贾功名的身体在颤抖,他双眼几乎要溢出血来。
显然,骨寿碗被毁掉,对于贾功名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我躺倒了下去,很快就沉沉入睡。
这一觉,我睡了很长的时间。
中途似是听到了蒋盘在说话,我也没起身,而是继续沉沉睡去。
我们随时有可能要和另一个偷寿的贾生斗,若是精力不充沛,很有可能出大问题。
最后当我正常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都差不多是下午了。
木桌旁边放着不少吃食,廖呈正在和蒋盘对话。
我起身,廖呈就立即喊我过去吃东西。
蒋盘面色平缓了很多,同样喊了我。
我的确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六阳道观准备的菜大多是素食,吃起来却有几分寡淡。
一餐饭吃罢,我正想问关于消息扩散的事情,我们不能拖太久。
蒋盘却先说了,刚才我和廖呈在休息的时候,靳阳来过一次,他已经和其交代了,去扩散消息。
此时道观里安排出去的道士,应该都到了龙架县了。
我瞳孔紧缩,立即点点头,又道:“这样一来,就要有所布置了……那贾生的身手,不一般的。”
蒋盘便闭口不言,只是看着我和廖呈。
也就在这时,一旁的贾功名却冷不丁的说了句:“布置?凭借你们这里的人手,所有人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能那么好杀他,我也不会一直逃命。”
廖呈扭头,和贾功名笑了笑,他倒是一言不发,只是眼神怜悯。
就好像是在说,我们若是对付不了他,贾功名的下场也不会好的哪儿去。
我联想到昨天贾功名的那身手。
其实昨儿围攻他,已经是六阳道观所有的实力了……
贾生更强,那我们还真打不过。
想用风水伤人,更没有那么容易……
廖呈的手段有几分特殊,他敢直接去面对贾功名。
只不过我没看出他更多招式……
我想到这里,低头,从内包里面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细细的,如同小臂长短的棍子。
这是当年,柳天牛给我的柳家召集令!
贾生非同小可……
与其我们冒险,倒不如将柳家道士召集过来?!
而且,这还有一个好处!
之后我毁掉偷寿之法的话,我动手,或是蒋盘动手,都必定会和廖呈有裂隙……
可若是柳家道士呢?!
我思绪间,更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五年有余,想到柳天牛,他如今可还在四方?那邱天元,是否已经被柳家长老所斩杀?!
手,微微的颤抖,我眼眶开始泛红。
身后忽然又传来一声牛哞,我扭头,就瞧见了老黄。
它此时站起身来,尾巴在后背扫动。
硕大的牛眼之中,闪过的却是精芒和明亮。
我站起身来,走到了老黄身侧,摸着它硕大的牛头,叹了口气。
老黄则是侧头,蹭了蹭我的胸口。
“蒋兄,廖兄,稍后我要单独出去一趟,或许很晚才能回来。”
我扭头,看向了蒋盘和廖呈。
他们两人眼中同时升起疑惑之色。
我才沉声说道:“我要找一些老朋友过来,他们若是来了,那贾生,即便真是什么魑魅魍魉,有滔天的恶毒手段,也必死无疑。”
“还有,我留了老黄太多年,它要去找它的主人了。”
我语罢,蒋盘忽然猛地站起身来。
他眼中愕然,道:“你能将……”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蒋兄,我能找来的,未必是那一位,若是他们在附近,我应该能找来。”
再接着我看向了廖呈,又道:“廖兄,你的手段,还是尽可能的用上,我只是给我们多添加了一些砝码。”
廖呈的眼中却思索不定。
他并不了解我和柳天牛的关系,自然不晓得什么。
蒋盘却是知晓的。
“阴阳兄如此笃定,倒是令廖某好奇了,便拭目以待!”廖呈和我抱了抱拳,眼中都是信任。
.我点了点头。
稍作停顿,又看了看怀表的时间。
现在是下午五点,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我内心盘算着,用柳家召集令,肯定得一个视野更好的地方,才可能让附近的柳家道士看到。
这样一来,道观后面的那座山,山顶就是个绝佳的选择。
更高的位置,意味着召集令就能到更高空。
思绪落定,我立即又和蒋盘,廖呈说了。
让他们小心,贾生肯定来不了那么快,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尤其是我又和蒋盘说了,让他切记不能插手。
蒋盘沉默之后,回答了好。
廖呈俨然更满意了。
我往外走的时候,老黄紧随着我身后。
等到了道观外,老黄反倒是顶了顶我腰侧,这是示意我上它后背。
显然,我从老黄身上察觉到了微微的感伤情绪。
刚才它还喜悦,现在感伤起来,大抵是知晓,快要和我分别。
我坐上去之后,指引了方向。
内心也升起唏嘘之情。
上了山路,朝着山顶的方向走去。
老黄的脚步平稳,速度也不慢。
不过等我们到了山顶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我选了视野最好的一小块空地,取出来了一根火折子,又拿出来柳家召集令。
点燃了召集令尾端。
几乎是瞬息之间,召集令嗖的一声窜上天际!
一团烟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
今晚夜空很晴朗,圆月高悬,繁星点点。
一直到这一次,我才注意到,这柳家召集令的烟火炸开,竟然是一道特殊的符文。
老黄也仰起头,牛眼同样看着夜空。
片刻后,老黄趴了下来,静静的等待着。
我盘膝坐在老黄身旁,同样也在等待。
内心有要送别老黄的怅然,可同样,我还期待。
这附近能吸引来的柳家道士,都是什么辈分的?
能出来行走,那必定不会太弱!
我也能立即知道柳天牛的下落和信息了!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我还没听到有上山的声音传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让我内心略有不安。
一个半时辰,已经很久……
虽说上一次柳天牛是在陈仓用这召集令,那就紧靠着羌族,是柳家的大本营。
但毕竟,召集令能散发的距离有限,而且它在空中持续了不足半盏茶的时间。
它能让人看到的距离,一个半时辰,怎么也该赶到……
就连老黄,它也抬起头来,哞了一声。
牛眼中透着躁动不安。
我心里头同样躁动,闭了闭眼,强行忍住了这情绪……
可还是觉得自己被泼了一盆冷水……
只能是想着,这周围刚好没有柳家道士。
我打算再等半个时辰就下山了,不能再多耗费时间。
思绪刚落定,我便听到了轻微的响声,似是风吹!
可今晚的风,远没有这么凌厉。
本能的反应,让我耳朵都动了动,盯着西侧的方向,神色格外警惕。
再下一瞬,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从树丛中窜出!
他落于山顶的瞬间,月光映射其身上。
他身材修长,面颊削瘦,颧骨耸起。
凌厉的双眼,透着疑惑不定,如同箭羽一般的眉毛,却只有小半截。
眉心的位置,是一个交叉的额纹。
此种额纹,在骨相之中名为交叉纹,主生来大凶,必定死于刑法,不得善终!
我见过的柳家道士,莫过于横纹竖纹,这交叉纹,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此人陌生,之前在柳家,我也未曾见过他。
看他的年纪,比柳天牛小不少,可俨然比柳化道大至少一辈以上。
我双手抱拳,冲着他行了一礼。
“地相堪舆李阴阳,见过道长。”
那道士眉心紧锁,他也冲我抱了抱拳,回敬了一礼。
“多年前听闻,蒋先生收了一徒,没想到今日看见,的确是青年才俊,贫道柳赤心。”
稍作停顿,柳赤心又沉声说道。
“李先生,可否告知,为何会持有我柳家大长老的召集令,老黄还在你身旁?”
我注意到,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还在左右扫视。
显然,他在观察周遭的情况。
他这动作就给了我很多讯息了。
一来,柳天牛肯定在之后没有回去过柳家,否则柳家人应该知道,老黄留在了地相庐。
此外,柳赤心恐怕不晓得柳天牛的下落……
他肯定是以为柳天牛在这里,现在发现没有,才会那么问我……
我吐了口浊气,这才说道:“近六年前,家师仙逝,柳天牛道长将老黄留在地相庐,近五年前,我曾入羌族,之后离开之时,和柳天牛道长分别,他赠与我柳家召集令,若是有急事,可凭借此令,寻求柳家帮助。”
我解释的同时,柳赤心已经走到我身前了。
他点点头,神色缓和下来不少,只不过眉心的交叉纹还是没散开。
“大长老五年多,了无音讯,羌族动荡,柳家急需大长老回去坐镇,李先生可否知晓大长老下落?”
柳赤心迫切的看向我,又快速询问。
我怔了一下。
不过我刚才就有猜测,心头的波澜反倒是没那么大了。
摇摇头,我如实说了没有,也如实讲了,我是想从他身上问问柳天牛道长的下落。
柳赤心眼中显然闪过一抹失望。
而他那番话,也让我很想知道,羌族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回忆了当年的情况,我还是询问了一句:“赤心道长方便说说羌族么?”
柳赤心的面色,顿时沉下来不少。
他闭了闭眼,才道:“五年多前,大长老下禁令,诛杀邱天元,这件事情被先师知晓,先师震怒,告全族,大长老叛变。”
“柳家自然不同意,族内关系势同水火。”
“先师亲自出手,以阵法计算了其余几位守在羌族外的长老,他们全部重伤……”
“邱天元已经回来过了。”
“柳家之中,又有人摇摆不定,以至于柳家有所分裂。”
“邱天元表示要和大长老对峙,他未曾害过大长老半分,也没有和军阀勾结。”
“整个羌族在他背后,柳家无可奈何,频频被打压,甚至化烟……还被因此逐出了羌族……说她挑唆了大长老和邱天元之间的关系。”
“我们老一辈的,全部游走在外,寻找大长老踪迹。”
“近年来,柳家压力越来越大,两年前,三元从藏符殿出来了。暂行大长老权利,同族内关系缓和了一些。”
柳赤心这一番话说完,更让我心惊。
我回想起来,当初柳天牛的确下令,让柳三元进入藏符殿。
恐怕当初柳天牛,未曾想过,他三年都不会回去吧……
.同样让我沉默不语的,还有羌族先师,竟然算计了柳家其余的长老……
邱天元也未曾同我和柳天牛猜测的那样,不敢回羌族……
这恐怕还和柳家有人摇摆不定有关。
柳家的长老,应该是被出卖了。
柳赤心和我说的信息太多,让我深思不已。
我还觉得可怜的,就是柳化烟……
她竟是被逐出了羌族。
那她如今在什么地方?!
我思索之间,柳赤心又沙哑的说道:“李先生,可否卜一卦,看看大长老在何方。”
“按道理说,大长老是为了邱天元在外,如今邱天元霍乱羌族,他为何还不回来?”
我沉默了。
柳赤心所说的问题,同样也是我刚刚想到的。
我同样觉得疑惑不解。
可是半晌后,彻底回想起来当初柳天牛下令,所说的那些话。
再联想到,我师尊的卦象。
我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即便邱天元回去了,柳天牛也没有回羌族……
当初,我表示要再给柳天牛算一卦,他直接拒绝,说师尊给了他最后一卦,他相信师尊。
师尊的卦象之中,他命在四方,就会让柳家归一!
他进羌族,就会给柳家带来变故!
而我之前给柳三元的那一卦,说明了契机在柳三元……
两者结合之下,我认为柳天牛,恐怕都已经知道了羌族的事情,柳家的事情。
他不回去的原因,还是因为那句命在四方,让柳家归一……
恐怕,他永远也不会回柳家去了。
彻底要将柳家脱手给柳三元……
并且我还觉得,他可能会在暗处,一直盯着邱天元。
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向了柳赤心,沉声说道:“这几年来,邱天元,可曾离开羌族?”
柳赤心愣了一下,他摇摇头道:“没有。”
紧跟着,柳赤心又急促地说道:“李先生,我的意思,是给大长老算卦,不是邱天元的事情,如今羌族勉强才能……”
我打断了柳赤心,复杂地说道:“我算不了,柳天牛道长未曾给我他的生辰八字。”
“我有!”柳赤心果断开口。
他眼中的急迫更多,又道:“这样能算了吧?”
我皱眉,还是摇了摇头。
柳赤心的眼眶却泛红不少,他额头的交叉纹变深了很多,沉声道:“我晓得,让先生算卦,要有代价,李先生但说无妨,你要钱,还是要我办事。”
“柳赤心,绝不推辞。”
我还是没说话。
柳赤心眉心的交叉纹更深,他又要开口。
我才复杂地说道:“当年,柳天牛道长拒绝我的时候,缘由是,师尊已经给他算了最后一卦,这一卦,关乎着羌族的命数。”
“我同样给柳三元算了一卦,也关乎羌族的命数,两者相结合之下,柳天牛道长,恐怕已经安顿好了羌族。”
“未经过他的同意,我不能算,不过我也会想办法,找到他。”
柳赤心愣住了,他半晌没开口。
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才小心翼翼地问询:“李先生可否告知一些卦象?大长老的确对蒋先生深信不疑……”
我沉凝,这柳赤心如此关心柳天牛,此人能信。
柳家也的确需要一个交代,否则那么多人,全部一直找柳天牛,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不能再耗费下去了。
吐了口浊气,我才说道:“柳天牛道长,要应卦,命在四方,羌族归一。”
“我所算的柳三元那一卦,他有领袖之才,或许能带领羌族走上另一个高峰。”
语罢之后,柳赤心眼中愕然。
他又过了许久,才复杂喃喃:“原来如此……怪不得大长老他……”
“可羌族如今……”
柳赤心停顿了一下,才道:“或许吧,不破不立,羌族的确需要一次变化了,若是三元能成事,大长老孤身在外,也能慰藉。”
我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让我心绪复杂的,是柳天牛竟然能将师尊的卦象贯彻到如此程度。
我不如他。
甚至是蒋兄,也都不如他……
我和柳赤心许久都没开口,足足过了一刻钟之后,柳赤心才又问了一句,说那什么时候,能帮忙找一下大长老的踪迹?
我回过神来,告诉他,我解决完眼前事情之后,才能想法子,只不过,我身前的事情太多。
柳赤心点点头,道:“无碍,贫道可以协助李先生,李先生放出召集令,不正是要寻觅我们吗?”
我感激的抱了抱拳,道:“多谢。”
正当我准备说关于偷寿的事情时。
东面又传来了簌簌的声响,竟然又是一道身影窜出了树林。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柳家道士的青色道袍,不过他的年纪,要比柳赤心更大。
另一个差别,就是柳家道士,大部分都高大魁梧。
这老道身材却瘦小,不超过五尺。
柳赤心见了他,当即躬身下去,毕恭毕敬道:“赤心,见过二长老!”
我心头一惊。
这是柳家二长老?那就是柳天牛的师弟?!
我是完全没想到,附近竟然会有两个柳家道士,而且还有辈分如此大的长老……
紧接着,柳赤心就低声和我解释,二长老名为柳天干。
我双手抱拳,同样行礼,道:“地相堪舆李阴阳,见过二长老。”
柳天干背负着双手,走至我们身前。
老黄却哞了一声,用头去蹭了蹭柳天干的手。
柳天干目光深邃,看着老黄许久,再看向我,最后才看柳赤心。
他声音苍老的说道:“大长老召集令现世,我还以为能找到他,未曾想,竟是李先生。”
“上一次羌族,我未曾当面一见,但暗处是瞧过一面的。”
“五年,李先生气息变化不小,看来阴阳术已经得了蒋先生真传。”
我抱拳,苦笑道:“二长老谬赞,我距离师尊,还有天地之差。”
再接着,柳赤心却到了柳天干身侧,躬身在他耳边讲述。
大致将我所说的一切,全部都告诉了柳天干。
柳天干倒也果断,他沉声和我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李先生,在处理了要事之后,算一下大长老如今在何方。”
“此次见了李先生,我刚好也有一事相求。”
“或许,这也应了你们先生所说的命数。”
.我心神一凝,柳天干有事情求我?他身为柳家二长老,难道还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当然,我直接点头,表示没问题,有什么事情,我肯定帮。
柳天干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说我遇到的麻烦。
他们也会尽全力帮我。
我理顺了思绪,从当年遇到偷寿之人,害死了天元先生郭天玉。
以及到一年前,有偷寿之人现世,害死一个道观,一个风水道场满门。
还有近日来,不停有先生和道士丧命……
我将这些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包括我们抓到了贾功名,得知了贾生,以及贾生才是杀死郭天玉的凶手。
当这一切说完了之后,柳天干眼神透着极为严厉的肃杀。
他喃喃道:“这天下,当真是不太平,摄青凶尸为祸,羌族动荡,竟还有偷寿之人,伤人性命,祸害苍生。”
柳天干苍老的声音变得更为笃定,道:“李先生放心即可,此人入我视线,我当立即斩杀,不留后患。”
柳赤心同样点头,道:“李先生放心,有二长老在此,不会有意外。”
我的确是松了一大口气。
柳家道士,越老越厉害。
柳赤心我还担心万一不够实力,毕竟郭天玉都能和柳天牛斗。
现在有柳天干,应该不会有意外了。
我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说先下山,到了道观之中,再做商议细节。
柳天干却摇头道:“偷寿之人,柳家所晓得的要更多一些,这一类人心思缜密,那贾生能杀郭天玉,不会是泛泛之辈,他既然追杀贾功名而来,又晓得贾功名被你们拿下,肯定不会直接露面,他必定会安排眼线。”
“我们现在跟着你,也有暴露的风险,他的眼线若是已经到了,恐怕他再也不会露面。”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在暗处,李先生你独自下山,布置计划,就当我和赤心不在即可。”
我顿时就明白了柳天干的用意,他这番话,说的极有道理。
我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不过我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大致就是,我们同行,精通零正二神的阴阳先生廖呈,他对偷寿之法,总有研究破解之心,我希望等到时候他们出手,不但杀了贾生,还要毁了偷寿之法。
柳天干横纹深邃几分,他点点头道:“那邪法,必定是要毁去,不可有人触碰。”
我松了口气,感激地说了个好字。
扭头看了一眼老黄,我抬手摸了摸它的头。
老黄还蹭了蹭我,哞了一声,它竟然还往前迈步,似是要跟着我一样。
我摇头,道:“你跟着二长老吧,届时你也会离开,再跟着我,倒是令我们都不舍。”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转身下山。
至于柳天干刚才所说的有事求我,我没现在问,缘由简单。
我问了,如今也做不了,等这件事了了,他自然会说。
我到时候知晓了,也能直接帮忙去办。
上山有老黄,我花的时间其实不长,下山徒步,反倒是用了很久。
再加上一夜都在等,等我回到道观前头的时候,天边竟然都已经浮现了鱼肚白。
我推门进了道观,演武场中,俨然有道士在打扫。
到了大殿内,贾功名还是坐在原处,银针扎穿他头顶。
他面色很痛苦,显然,这锁神法的折磨不小。
那一盏长明灯燃烧得很平稳,即便是有微风,也无丝毫晃动。
蒋盘和廖呈都在地铺休息。
显然,我进来,惊动了他们,两人几乎同时醒来。
蒋盘和廖呈先后起身。
廖呈的眼中却有诧异,不解道:“阴阳兄,那老黄牛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蒋盘同样皱眉,道:“出纰漏了吗,阴阳。”
我摇了摇头。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不用完全告诉蒋盘和廖呈。
虽说他们两人肯定不会暴露什么。
但旁边毕竟还有个贾功名,而且道观内人多耳杂。
既然柳天干说了,可能会有眼线,我就要将其放在心上。
思索间,我只说了一句:“蒋兄,廖兄,放心即可,我有安排。”
同样,我对廖呈点点头,做了个放心的眼神。
廖呈满意无比,道:“既然如此,到时候也拭目以待。”
就在这时,演武场上的道士,忽然朝着道观大门前聚集而去。
显然,是有人来了道观,要么人不少,要么其身份不小,否则不会一次性过去那么多道士。
我和蒋盘,以及廖呈,并没有立即往外走。
片刻后,一个道士飞速从道观大门,前往了后观。
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就有人搀扶着靳阳出来了。
此刻,那一行人也进了道观,都快走到大殿前头了。
为首那人,穿着的不似布衣,也不是缎子衣,前方一排扣子,显得身姿笔挺。
棕色的衣服,更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
他身后跟着一些人,其中有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显得花枝招展。
几个人穿着墨绿色的军服的兵,扛着枪。
其余的则是劳力,都抬着米袋。
他们抬来的米粮,不在少数。
靳阳迎着上前,那为首之人,和靳阳聊了几句。
同样,他们也在打量我们,尤其是绑在椅子上的贾功名。
我从他们聊天中,大致听出来,那身穿棕色衣服的人,是龙架县的县长,龙林。
头两天,他们见了六阳道长的死相,之后一直没来道观。
现在带着粮过来,实则是想让六阳道观,先安顿一下那些饥民。
我却觉得,这县长龙林,倒是来的蹊跷。
不过我仔细打量之后,也发现他并没有撒谎的面相。
场间那些人,都是普通人。
人若是有贼心,必定眼神游离,这些人都没问题。
难道真是我多疑?
这期间,龙林和靳阳也聊得差不多了。
靳阳让了让,请了龙林到我们跟前。
显然,靳阳的脸色现在很为难。
龙林双手抱拳,沉声道:“靳阳道长给我的讯息,我都看过了,刚才又聊了几句,几位先生当真是高人,这贾功名,可否交给我?”
“他害死了水龙观的龙先生,又害了六阳道长,此人不枪毙,难消我龙架县百姓的心头之恨!”
.廖呈皱了皱眉,回答道:“龙县长,人,事了之后可以给你,可现在不能给,他还有话没说,而且你应该知道,他还有个同伙没抓到。”
龙林手背在了身后,他笑了笑道:“有先生这句话即可,龙某人自然不是来捣乱的,不可能现在问你要人,靳阳道长城内散布的那些消息,我看得明白。”
显然,靳阳松了口气。
廖呈同样点点头。
我心绪同样平缓不少,刚才我怕两个可能。
一个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龙林是贾生动了手脚,安排来的人手。
另一个,则是龙林用所谓的官威,逼着我们要人,草草处置了贾功名,用于他收拢民心。
前一个,龙林没撒谎,后一个,他没拿官威压着人。
那他就真的是为了安抚饥民,以及六阳道观来的。
“来人,去偏殿摆桌,倒茶。”
“再去几个人,帮着大家伙儿将米粮卸在后观。”靳阳立即又下了令。
马上就有道士去偏殿,又有道士领着那些抬着米粮的劳力去后观。
靳阳做了请的动作,示意我们一起去偏殿。
廖呈又说了句,大致就是我昨夜在外办事,一夜没有休息,不能再熬着了。
他让我留在大殿休息,他们去偏殿,陪龙大人聊几句。
龙林诧异,他立即也点点头,说不用耽误我休息。
我的确困顿,想着今晚也可能遇到贾生,便没推辞。
他们几人离开,去了偏殿,我将地铺稍微拉到靠近大殿边缘的位置,躺了上去。
很快,大殿内安静无声。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之前老黄待着的位置,那里空空荡荡,却让我不太习惯。
收拾了心绪,我闭眼睡了过去。
只不过没睡多久,我就听到了细微的声音,是有人在喊我名字。
我勉强睁开了双眼,才发现,这声音是从贾功名那里传来的。
他艰难的扭动脖子,皱巴巴的老脸怔怔看着我,嘴唇还在蠕动。
我微眯着眼睛,眼神冰冷了不少。
“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贾功名的声音细弱蚊吟。
显然,他不想要任何人听到。
我从地铺起身,皱眉走到了贾功名跟前。
难道他想通了,要说出一些贾生的信息,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正当我这样想着。
贾功名却抬头,他嘴唇蠕动,说道:“那个廖呈想要我偷寿的术法,他从我身上翻找过一遍了,但他没找到。他心狠手辣,拿到了,就会要我命。”
“另一个蒋盘,性格无比顽固,只想杀我。”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心思更多,还是个绝对不想死的人。”
“听我的,你们对付不了贾生,还会连带着我一起死,你放了我,我给你偷寿之法,教你做骨寿碗,我对你没有威胁的。”
贾功名的声音格外的小,小到我站在他面前,都只能勉强听到。
他实在是看起来太苍老削瘦了,脖子上的筋肉都在微微鼓动。
我眼神顿时冷漠下来。
“先不要急着拒绝我,你们会死在贾生手里头,你年纪比他们轻,没必要。”
“况且,你不知道偷寿之法,到底有多高深。”
“有了它,你就不会死了。”此时,贾功名的眼神,变得格外痴迷。
“你知道什么是命数么?”我低垂着眼睑看着贾功名。
贾功名显然怔了一下。
我拍了拍肩头挂着的长木匣,平静的说道:“人生来有命,此命或长或短,或吉或凶,都有定数。”
“你偷走了寿命,带走了命数,那不是属于你的东西,万事都有因果,伤人害命,必定要有孽债。”
“所以,你是怕孽债,并不是不想要这独门术法?”贾功名忽然舔了舔嘴角。
他眼神中的痴迷,变成了另一股诱导。
话音未顿,他继续喃喃道:“没有副作用,没有孽债缠身,你学了,你就知道它有多好。”
“我看你年纪不大,家中必定有老小,难道你不想父母双亲一直健在,不想妻儿永远陪着你?”
“李阴阳,这是你的机会,我看中你了。”
我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知不觉的,眼珠子在发烫,似是充血……
因为他最后这几句话,让我想到了体弱,丢魂儿的遁空。
我呼吸都开始急促了不少。
贾功名还要说话,可他的面色又开始变得极为痛苦。
仿佛就这几句话,都让他又虚弱了不少,他头顶的那根银针,略有几分发黑,椅子
贾功名的脑袋垂了下去,不再言语。
我蹬蹬的后退了几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
摸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此刻刚过了正午时分……
身侧传来脚步声,以及说话声:“李先生,靳阳师兄喊我来叫你用午膳。”
我身体一激灵,猛地扭头。
身后站着一个道士,他显然被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粗重的喘息了两声,没和他说话,跨步走出大殿。
到了旁侧的偏殿,靳阳,蒋盘,廖呈,以及龙林带着那穿旗袍的女人,围坐在一起。
廖呈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坐下。
坐在他和蒋盘的中间,对面的龙林则是端起来了酒杯,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祝几位先生,成功拿下那贾生!为万民造福!”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刚才他们应该聊的就是关于对付贾生。
身前也有酒杯,我端起来饮了一口。
只是这酒水过于烈了,让我隐隐有些昏厥。
几人落了杯,旁侧又传来脚步声,是有人端来了菜。
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摆在桌上的菜,尽是色香味俱全。
龙林笑呵呵的做了个请的动作,道:“跟来的劳力,有一个是厨子,他手艺不错,四位尝尝。”
说着,龙林先举起来了筷子。
靳阳,廖呈,蒋盘同时要夹菜。
也就在这瞬息之间,我看到桌上所有人的面相都变了……
每一个人,都是口唇枯白,人中有黑气流淌灌入嘴唇中。
这口唇枯白,是要中毒死!
.我面色大变,正要制止让他们不要吃菜。
廖呈和蒋盘同时面色一僵。
他们覆手,重重的朝着桌面一拍!
砰的一声闷响!桌子都抖了抖,碗筷发出碰撞声。
龙林筷子一抖,菜落在桌面。
那女人惊慌的躲到龙林身侧。
靳阳惊疑道:“蒋先生,廖先生,发生何事?”蒋盘盯着桌上的菜,沉声道:“有毒。”
廖呈面色难看,语气严厉,道:“把做饭的厨子,带上来!”
靳阳神色惊变,龙林同样吓得不轻。
很快,做菜的厨子就被带了上来,龙林则起身质问。
厨子却惶恐的不停的求饶,说肯定弄错了,他好端端的做菜,不可能下毒。
一个大头兵拔枪顶着那厨子的脑袋,说他不讲实话,就直接崩了他。
那厨子吓得魂儿都掉了,一直磕头,还是坚持说自己没下毒。
我仔仔细细注意他的面相。
让我疑惑的是,他当真没有眼神游离,更没有别的撒谎相格……
很显然,蒋盘和廖呈和我看到的一样,他们也是眉头紧皱。
再之后的事情,则更让我不理解。
龙林命令了两个兵,按着那厨子,给他吃了不少菜。
厨子一点儿异样都没有,足足过了一刻钟,他还是无事发生。
龙林脸色好看了不少,靳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声说是不是误会?
没等我说话,蒋盘就说了句:“小心驶得万年船,吃观内干粮即可,菜都扔了吧。”
龙林怔了一下,他倒是没提意见,只是吩咐那些大头兵一起去帮忙。
很快偏殿被收拾干净,又有小道士送来一些干粮,以及寻常的清粥小菜。
我们吃了之后,龙林又问了几句关于对付贾生把握的事情。
就在这时,后观忽然匆匆冲来两个道士,他们神色惊慌,说后观出事了……
靳阳让他们不要慌张,仔细说清楚。
那两个道士稍微镇定了一点点,他们说完,我们所有人都脸色骤变。
龙林带来的大头兵,还有相当一部分的饥民,都中毒身亡!
我们立即起身,正要去后观,我却立即想到贾功名。
我没跟着往那边走,而是示意廖呈和蒋盘过去看,我去看着贾功名。
他们两人自然没有意见。
我回到大殿内,贾功名还是垂着头坐在那里。
此时我内心却不太能平静的下来。
等了两刻钟,蒋盘和廖呈回来之后,通过廖呈一番话,我才晓得。
刚才那些菜的确有问题,可有问题的不光是菜,还有酒。
单独吃都没事,一起吃,就是剧毒。
厨子不知道这些,送来的那些米粮,恐怕都混合了这些毒药。
龙林带来的大头兵,不忍见这些菜浪费了,就招呼了饥民一起吃,还将酒水也分了,所以一下子死了不少人……
停顿片刻,廖呈又道:“这必定是贾生的手段,他肯定在附近,我让其余人都留在后观了。”
蒋盘的面色一直都不太好看,沉着脸。
我情绪还好,可蒋盘宅心仁厚,他此刻比我和廖呈更不好受。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天逐渐暗沉。
大殿的气氛,却透着一股子焦躁,让人很不舒服。
终于,天黑了……
贾功名忽然抬起头来,幽幽说道:“我这个师弟,每次去任何地方,他身上都有一股味道,你们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廖呈微眯着眼睛,冷声说了句:“让你说的时候,你不愿意说,现在便闭嘴吧。”
贾功名并没有闭嘴,反倒是冷不丁的说了句:“会让你们很压抑,还没见到他,就开始死人了。”
“他活的很好,可他走过的地方,都只剩下死寂。”
“你们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语罢,贾功名又虚弱的垂下头去。
廖呈单手掐指,似是在计算什么。
就在这时,我耳边忽然听到轻微的声响。
这声音很古怪,清脆悦耳,就像是用筷子敲击碗的边缘!
一时间,耳朵里都尽是这个声音,竟然让人愣愣的出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时。
廖呈,蒋盘,都麻木的站在原地,眼神木然。
我正想提醒他们,他们两人也几乎同时回过神来。
至于那贾功名又抬着头,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是看死人。
下一刻,贾功名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我心头一寒,总觉得还有问题……
淡淡的血腥味,在半空中弥漫,好像有人流了很多血。
可我们……
脑中的思绪戛然而止。
我脸色骤变,惊怒道:“后观!”
蒋盘面色同样一变。
“蒋兄,你盯着他,廖兄,走!”我从腰间直接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朝着后观的方向疾步走去!
蒋盘显然想跟着我们,不过他迈步,又停顿了下来。
廖呈的速度更快,走到了我前头,几乎是疾驰。
半盏茶的功夫,我们就到了后观的入口。
走进院门前的那一瞬间,瞧见的就是让我心头骇然的一幕。
后观中央,零零散散,还坐着二三十个人。
在院子另一侧,则是堆积着七八个饥民,还有一些大头兵的尸体。
坐着的人,面色都几乎苍白,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他们斜着伸出来一只手,手腕的位置,都有深深的伤痕。
下方则摆着搪瓷碗。
一部分人的碗空了,滴答滴答的接了不少的血。
后面那些人的碗,则是满满当当,堆着冒尖儿了的米!
血流淌在米上,显得异样殷红。
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他苟着背,腰间拴着一个布袋子,正在人群中往后走。
每经过一些人,他就端起来地下的碗,朝着布袋子里一倒。
月光映射下,那老头的头顶光秃秃的,甚至还有点儿反光,怎么看,怎么瘆人!
尤其是他只有一条胳膊……
空荡的袖子,随风摆动着。
廖呈双手屈起,像是骨爪一般,同时他躬身,身体紧绷,俨然随时会动手!
那老头侧身转过来,浑浊的眼睛下,是鱼泡一般的眼袋。
“小友,有些年头没见。”
“看来那位老道长,没跟着你了。”
“我这几年总觉得,我还得遇到你。
“你看,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他的声音在院内回荡不止。
过了足足五年多,当年分明我就只听他说了几句话。
可这沙哑的声音,还是很熟悉。
熟悉到让我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竖立!
.“时光荏苒,当年留了你一点儿残命,总觉得可惜,就像是碗里的饭没吃干净,浪费了。”
“不过你的命真是不错,不但熬到了现在,甚至让我觉得,有那个胖子的滋味儿了。
老头舔了舔嘴角,又盯着廖呈喃喃道:“两个,不,你们三个阴阳先生,算是给我备了一份大礼。”
廖呈面色冰冷,他一言不发,逐渐朝着人群中的老头逼近。
我心头很冷!
尤其是贾生舔着嘴角,说郭天玉是那个胖子的时候,更觉得恶寒。
紧握着通窍分金尺,我冷声道:“留我的一点儿残命?”
“我看,是当时柳天牛道长在我身边,你不敢露出马脚吧?!”
贾生忽然笑了起来,他又端起来一只碗,朝着腰间的布袋子一倒。
哗啦的声响,米混着血水进了碗内。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血衣!
不,那并不是血衣,本身是白布衣,上头却有密密麻麻的巴掌印,以至于那成了血衣。
贾生又后退一步,端起来一只碗。
在那碗前面的,赫然是靳阳!
只不过,贾生眼中出现了一抹厌恶和唾弃。
“这里的寿,被吃过一些了,看来是我那师兄做的,我不喜欢别人吃剩下的东西。”
贾生手一扬,那碗血米直接倾倒在了靳阳的头顶。
靳阳双目圆睁,整张脸都变得格外狰狞凶厉。
不过下一刻,靳阳却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我发现了细节。
贾生身上的血衣,肩头的位置多了个血红的巴掌印。
靳阳的呼吸变得格外微弱,双目无神的看着夜空,只剩出气儿,没有进气了。
这档口,廖呈走到了人群之前。
我没有喊住他,他必定有自己的凭借。
我也知晓,贾生肯定还有更毒辣的手段,否则他不会像是这样,毫无防备一般。
眼瞅着廖呈要进入人群中。
忽然,跪在最前面的那两个人,几乎同时仰起头来。
他们面色狰狞,两人双臂都同时朝着廖呈胳膊抓去!
那一瞬间,他们的眼珠子都似有几分变化,极为空洞。
我这才发现,院子边缘还点着很多香,这些烟气在半空中漂浮着,好似有很多人影子浮在上空。
看清楚了这一幕,我就觉得不寒而栗啊!
烟气就像是丝线,像是连接着这些影子,还有
只不过,这也是恍惚一眼。
再下一刻,我就只觉得半空中飘着的是杂乱的白烟,哪儿是什么人影?
廖呈已经和那两人斗成了一团,他招式凌厉!
倒不是身手有多强劲,而是每一下,都攻击到关节的关键部位!
直接将那人手臂,或者胳膊腿打的脱臼!
只不过下一瞬,其余那些被贾生倒走了碗中血米的人,都同时起了身。
我瞧见其中有龙林,还有他带来的女人,甚至于靳阳也站了起来!
显然,靳阳要比其余人更凶!
他睁大了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廖呈。
廖呈面色骇然,他手头动作更凌厉,似是要回到我这边来。
后方的贾生,他眼神极为寒冷。
他幽幽道:“这里的每一个死人,都堪比白衣化血衣的凶魂。我看看你们阴阳先生,手段多厉害。”
“他们可都恨不得,咬破你们的脖子。”
贾生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又拿起来一只碗,手指轻轻的在其上敲击。
清脆的声响,让那些人变得更活跃。
我的脑袋却是一阵昏厥,就如同之前在前殿一般……
手头的通窍分金尺,骤然一阵滚烫。
我瞬间就清醒过来。
猛地踏前,三两步就到了廖呈跟前。
廖呈一巴掌拍出,直接打在了最近一个人的胸口。
那人却身体一颤,根本没有后退,其余两人又去抓廖呈的肩头,或者臂膀!
我不敢留手,通窍分金尺猛地挥出,一扫而过,抽中了那几人的脸。
他们脸上嗤嗤冒出白烟,全部被逼退!
可后方还有人上前,尤其是靳阳,他挤过其余人,手中竟是抓着一柄拂尘,朝着我和廖呈当头打来!
“阴阳兄,这贾生邪门的厉害,这些人都还存着一口气,他身上的血衣有问题,不能缠斗,得收拾他!”廖呈低吼一声,他被我帮忙之后,有了喘息之机,从腰间一拔,手中竟然攥着几根粗长的针!
挥手间,其中一根就钉死在了靳阳的头顶。
靳阳的拂尘抽在了廖呈肩头,廖呈噗的一口,吐出去不少的血。
只不过靳阳,却呆呆的杵在原地,没了动静……
他本来胸口还有一丝起伏,现在却断了气息。
很显然,靳阳……竟然死了?!
不,他不但是死了,还魂飞魄散!
刚才廖呈扎穿的,是靳阳的囟门!
靳阳被制服,其余人毫无影响,又朝着我们逼来。
贾生站在最后方,他已经收了四分之三的米碗,只剩下最后几个人了。
我眼眶通红,要是让他将所有的碗收完,那些人恐怕都回天无力,而且,会全部来对付我和廖呈!
可即便是现在,我和廖呈也没有破局之法!
转眼间,所有人围成一团,朝着我和廖呈收缩,狰狞凶厉的脸,更是怨毒至极。
我正要继续挥通窍分金尺的时候。
忽然间,一道冷冽的呵斥声,自我们上空传来!
“乾元亨利贞,针法理尤深,能祭致宅事。阴阳妙有灵!秘诀似神通!至灵望感应!”
“奉请苗光乔,赵光普,袁天罡,李淳风一切先师,奚故真香并同供奉。今有柳氏道士,柳赤心,求灭凶魂!”
话音落下的瞬间,数十根燃香,嗖嗖落下,插入人群之中!
“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异怪,故气伏尸,黄泥赤土,瓦砾坟墓,放光百步,随针见之,急急如律令!”
幽冷的月光下。
前殿方向,半空中跃出一道身影!
他身体陡然在空中旋转,刺目的银光爆闪。
银针就像是下雨一样坠落!
这些针,全部射向贾生!
这一瞬间,贾生的脸色骤变,脸上尽是阴霾和狠厉。
“看起来你们很弱,原来,暗地里是藏着牛鼻子。”
贾生猛地扬起右臂,他那件血衣飘飞而起,整个人都藏在了血衣之下!
.银针簌簌落下!
那血衣发出噗噗噗的声响,飞速的颤动。
下一刹那,却是一声闷响,柳赤心没有继续对付贾生,而是直接落地到了我和廖呈的身前!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朱魔鬼,永远离家乡!”柳赤心双手自腰间一抽,便是一排桃木剑,甩飞而出!
那些桃木剑,射向我们面门前那些被偷寿,又被撞祟的“人”!
下一瞬,柳赤心双臂猛地朝着两侧一甩,严厉的咒法再一次响彻院内。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
漆黑的懋桃剑,从柳赤心双臂挥出,射向左右两侧的人!
紧跟着,他朝着后方一跃而起,直接从我和廖呈的头顶掠过!
“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吾奉玉皇律令赦!”
这一次闪烁而过的是铜光。
斩桑咒的桃木,懋桃,铜剑,飞射而过,所有来攻击我和廖呈的那些“人”,全部齐刷刷的倒地。
我和廖呈飞速转身。
刚好,柳赤心再一次落地,他没有停顿,重重一踏地面,猛地朝着贾生冲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银针将将落尽,柳赤心已然冲至那血衣之前。
他所有的动作全都一气呵成,不但快,而且又准又狠!
柳赤心扬起双臂,他掌心中,赫然还握着一柄剑,足足小臂长短的铜剑!
这一击,没有咒法。
那速度和力量,却俨然是必杀!
血衣幽幽的飘落而下,其上的血掌印却全部变得无比漆黑。
“跑了?!”廖呈面色惊怒。
我同样神色骇然。
因为血衣之下,的确没了贾生的人影……
柳赤心一剑刺下,血衣落地之前直接被扎穿。
他猛地抬起头来,神色严厉的左右四扫。
“鬼东西,你逃不掉!”柳赤心的语气,严厉到了极点!
只不过,显然柳赤心一瞬间也没找到贾生的人影……
刚才一切虽然快,但的确太混乱了,恐怕贾生用血衣挡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逃窜。
我眉头紧锁,目光四扫院内。
廖呈却忽然看向后方仅剩下的那些人,他低喝道:“道长,在那!”我视线迅速看过去。
当真,人群中还跪着一人,他赫然就是贾生。
贾生那条胳膊上,歪七扭八的扎满了银针。
显然,血衣并没有将针完全挡住。
贾生的手,也正在掏出腰间布袋子里的血米,他口中还在咀嚼,咯吱咯吱的声响,让人身上都是鸡皮疙瘩。
米送到嘴边,他喉咙滚动,吞咽下去之前的血米,又将这一把塞进口中。
柳赤心面色冰冷,眼中尽是肃杀。
他斜提着剑,这一次并没有疾冲,而是步伐平稳的朝着贾生走去。
贾生还是跪在那里,他忽而又从腰间取下来一样东西。
让我眼皮狂跳的是,那竟然也是一口骨寿碗。
苍白的头盖骨,围着一圈金边,只不过那骨碗要比之前贾功名的小很多。
看上去,竟像是婴儿的头盖骨?!
贾生手指间还夹着两根白色的物事,似是筷子。
他动作格外自然的朝着骨碗上一敲。
铛的一声轻响,我顿觉得脑袋一阵昏厥……
用力的摇了摇头,才勉强清醒了一瞬间。
紧跟着,又是铛的一声……
这只是一个开始。
剩下那十余个还没有被倒走身前血米的人,他们几乎同时取出来一双惨白的筷子,在碗上敲击。
清脆的叮当声串联在一起,让人昏厥迟钝的意识,也越发的沉重……
廖呈忽然一个激灵,他双手捂住了耳朵。
我反应过来的瞬间,也低吼了一声:“赤心道长!别听!”柳赤心脚下同样虚浮了不少,他双手捂耳。
也就在这时,那贾生猛然间从原地窜起。
他的速度快,快到几乎成了残影!
他手中还抓着一把惨白的骨刺,朝着柳赤心的心口扎去!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之前贾功名说我们对付不了贾生……
他这诡异的手段,直接影响的就是人的魂魄,让人行动困难,甚至是直接在原地失去意识。
其实,若非是柳赤心及时出现,就是刚才那一出,恐怕我和廖呈都要命丧于此。
根本等不到贾生敲骨寿碗,影响我们神志。
转瞬间,贾生就冲到了柳赤心面门前,那骨刺嗖的一下,狠狠往下扎去!
柳赤心只来得及朝着右边闪躲一下,骨刺扎穿了他右肩。
一声闷哼,却并没有惨叫。
柳赤心狠狠一拍,那贾生应声倒飞而出。
我很想上去帮忙,可我和廖呈都是脑袋昏厥,勉强才能控制身体,哪儿能赶上去……
即便是过去了,恐怕都是累赘。
柳赤心捂住肩头,他呼吸粗重,砰的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敲击声还在持续,那十余人的动作很机械,没有停下。
贾生撞击在了一面墙壁上,他落地之后,却将那骨刺朝着布袋子里一插。
再拔出来的时候,骨刺上沾着不少的血米。
这些血米更莹润了不少!
因为骨刺扎穿柳赤心的肩头,沾满了柳赤心的血!
下一刻,贾生的动作就让我心头寒意猛地滋生起来。
我用力咬着舌尖,剧痛让我清醒了一瞬间。
我顾不上捂着耳朵,猛地扬起手,通窍分金尺狠狠的甩飞了出去!
这同时,贾生斜着将骨刺送到面门前,要舔舐上面的血米!
他口中呢喃,我却听不清到底念了什么。
通窍分金尺在呼啸声中,直接砸向贾生的面门。
贾生猛地仰起头,他双目圆睁,飞速朝着旁侧闪避。
轰的一声,通窍分金尺砸在墙壁上,砸出一个不小的凹坑。
贾生躲开之后,一口就舔舐了骨刺上小半血米。
他眼前一亮,整张脸都是陶醉之色。
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人腰身挺拔了一些,外观都像是年轻了几分。
“牛鼻子,你的命,很不错。”紧跟着,贾生却阴冷的瞥了我一眼,又舔了舔嘴角,道:“小友,你莫要着急,你们都走不掉。”
那敲击声还是没中断。
更让我心惊的是,柳赤心显然萎靡了不少,他脸上的血肉,都像是凹陷了一些。
.显然,刚才流的血混合了寿米。
再加上贾生念叨的那一段咒法,让他偷到了柳赤心的一些寿命!
柳赤心才会顿时那么虚弱……
昏厥感时不时的从脑中传来……
我没了通窍分金尺,感觉身上都幽冷了不少。
这时我才注意到,廖呈竟然没在我身边了……
他朝着前殿的方向挪动了几步。
虽然速度很迟缓,很艰难,但很显然,他这是要走……
“廖兄!”我低喝了一声,同时抬手捂着耳朵。
现在我才发现,捂着耳朵的作用几乎都没了。
那声音就像是从脑海中升起的一般。
廖呈依旧捂耳,他沙哑道:“阴阳兄,你找来的帮手当真厉害,可这贾生太邪门,我们先后退,再想办法!”
说着,廖呈又挪动几步,已经要接近后观的门了。
我自然没有跟着廖呈逃,而是硬着头皮,又咬舌尖,迫使自己清醒,要朝着柳赤心走去。
我找来的不止一个柳赤心,还有更厉害的二长老柳天干!
他如今没有出现,是在等契机?
显然,现在还没到那个契机!
这期间,贾生将骨刺上剩下的米全部舔舐了下去,他精神更为饱满了。
柳赤心却显得更为萎靡,他双手都垂了下去,甚至没有捂着自己的肩膀,无力的喘息着。
我靠柳赤心越来越近。
贾生却冷冰冰的又说了句:“我说过,没有一个人能走。”语罢瞬间,那些人敲击的动作幅度瞬间变大。
那声音,都像是要将碗敲破了一样!
不,的确有碗发出了碎响。
伴随着碎响的同时,脑袋里的昏厥,骤然变成了刺痛!
我闷哼一声,砰的一下跪倒在地。
廖呈同样好不到哪儿去,他在后观门口跪下……
杂乱的脚步声不断,我迷迷糊糊只能看见那些人起身,在胡乱的走动。
我粗重的喘息着,想要起身,可想归想,却控制不了身体,只听到耳朵一直在嗡鸣。
再等我堪堪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了。
反倒是肩并肩的,跪倒在柳赤心的身旁。
并且我双手竟然捧着一只沉甸甸的铜碗。
那铜碗就像是有吸力一样,我觉得自己的手破了,血流不止……
廖呈肩头挨着我跪着,他双手同样捧着一只碗,双目呆滞的盯着碗内。
贾生站在柳赤心面前,他用那骨刺挑起来贾生的下巴,眼中透着贪婪和满意。
在他身后,站着十几个麻木被撞祟的人。
地上有十几只被敲破了的碗,米洒落了一地……
“还是有一些可惜。”
“动静这么大,想来你们还有一个人,已经跑了。”
“不过多一个道士,反倒是惊喜,阴阳先生两个已经差不多了,再多,我也怕没你们命硬。”贾生喃喃的说道。
我其实很想将手上的铜碗放下,可怎么都松不开手。
现在脑袋虽然清醒了,但就像是当初被黄皮子迷住了一样,无法控制身体。
还有贾生所说,怕没我们命硬,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再下一刻,贾生将骨刺别在腰间,又取出来那似是婴儿头盖骨做出来的骨寿碗。
他将骨寿碗塞到柳赤心手中,顿时,柳赤心的腰背挺直了一些。
紧跟着,贾生取下来一个小小的布囊,倒出来一些干净的米,到在骨寿碗里头。
显然,这些米又和寻常的不同,贾生都很小心,只倒了三分之一就停下。
接着,贾生舔了舔嘴角,又说道:“说来,这是不是你们阴阳先生讲的命数?”
“师父的铜碗,师兄的铜碗,再加上我的骨寿碗,一次全都用上了。”
“我还以为以后再也无法同时用这么多家伙,更以为,很难碰到像是那胖子一般的寿。”
“你们稍弱了一点点,但也已经不错。”
“说到底,那胖子折了我的铜碗,放跑了你们一个人,也就是命?”我心里头更沉,更压抑。
因为贾生又一次提到了郭天玉……
下一刻,贾生再一次拔出来了腰间的骨刺,他直接朝着柳赤心的手腕割去。
他这是要开始偷寿了!
偏偏就在这时。
一声牛哞声,忽而从后观入口传来!
踢踏的脚蹄声,更为清晰。
贾生面色陡然一变。
他抬手,就去抓柳赤心手中的骨寿碗!
显然,这一幕吓到了贾生。
让我心头凝滞的还有贾生的动作。
他被吓到,却没逃,先要碗,是因为偷寿之人,寿碗的重要性?!
我觉得我猜到了什么,可又不能确定。
最主要现在一动不能动,让我只有被动……
贾生这一把,却没将骨寿碗拿下来。
因为柳赤心,忽然抬起来了头。
他抿着的嘴巴,溢出来了不少的血。
贾生面色大骇,惊怒道:“不可能!”
我也骇然了!
因为我们都不能动弹,被陷入了偷寿的邪术之中,只能看着。
柳赤心,竟然能动?!
那他刚才岂不是在假装?!
踢踏的脚蹄声越来越清晰,同时,一个沉闷的呵斥声在后观内回荡!
“咒曰:道士坐天牛,其尾惊魂鞭!”
“破体!破魂!惊神!”
这是我从未听过的咒法。
面前的贾生,他双目圆睁,额头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纹。
鲜血溢出之下,他眼神顿时涣散不少,就像是神志都被震散了一样……
很明显,这是柳天干的手段!
柳赤心用力朝着后方一拔,那骨寿碗从贾生手中脱手而出。
下一瞬,柳赤心却忽然撞向了我!
我被他撞翻倒地,同样我也撞翻了廖呈……
我们倒下的瞬间,一道硕大厚重的身影,刚好从柳赤心先前的位置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贾生应声而飞,他又一次重重的撞击到了墙壁上。
可这期间,他身上那布袋子却破了,血米撒了一地。
老黄停驻在原地,又发出一声牛哞!
在老黄的后背上,赫然坐着身材瘦小的柳天干。
柳天干双腿一夹,猛地跃起,落至老黄的背上。
他声音苍老,此刻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
“上启九天,下告于地,今日斩草,殃去福至。”
.“道士持弓箭,三射三斩!”柳天干双臂猛地抬起,嗖嗖的声响中,三股弩箭,从手臂射出!
“一箭射天殃,二箭射地殃,三箭射鬼殃,射断凶恶鬼,永远离家乡!”
瞬间,三股弩箭,全部扎在了贾生的胸前!
贾生凄厉的一声惨叫。
他整张脸狰狞凶恶,活脱脱像是个恶鬼!
可怪异的是,那样的伤势,他竟然没有流血……
惨叫还没停下。
他整张脸都仿佛在鼓动,恍惚之间,我竟是觉得贾生这张脸,一瞬变化了数十次……
就像数十个人,数十种表情!
那股压制着不能动弹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身体恢复了控制力,我猛地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手中的铜碗哐当一下扔到了地上。
廖呈同样如此,他喘息的比我厉害,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停止。
我见过柳天牛用这一招。
这才只是一半!
下一瞬,柳天干在老黄背上又是一踏,他整个人凭空跃起。
咒法声再次在后观内回荡。
“一斩去天殃,妖魔尽损伤,星辰来护卫,日月显三光!”
“二斩去地殃,戊已坐中方,伏尸皆化散,魍魉总消亡!”
“三斩去鬼殃,鬼魅尽潜藏,亡魂超仙界,穴内永祯祥!”
柳天干双手飞速舞动,刺目的铜光闪烁不断,一斩三柄铜剑,三斩一共九柄,朝着贾生飞射而去!
廖呈面色骇然,大声喝道:“道长!手下留情!这贾生还不能死!”
又是一声凶厉的大吼。
那贾生,竟然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直挺挺的站着,更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本来,我刚才恍惚就看着,他的脸像是变成了几十张不同的人脸,不同的表情。
现如今,我却觉得他那张脸,怎么有了几分郭天玉的感觉?!
除此之外,贾生的面皮,竟然迅速的开始泛青!
他的呼吸也在飞速的减弱!
他右臂扬起,一把就将他胸口的那些箭打断!
只不过,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九柄铜剑,瞬间到了贾生的身前。
三柄扎中了他的头颅。
其余六柄,则是分别扎中了他左右的琵琶骨!
轰隆一声,他又一次撞击到了墙壁上,双肩的铜剑没入进去,似是将他钉死。
他一动不动,脸上的泛青也完全消散……
那些变换的表情,也停止下来……
他睁大了双眼,面颊死灰,眼中都是死寂。
我心真的是蹦到了嗓子眼。
廖呈却瞪大了双眼,他眼中都是懊恼,还有可惜。
不过紧跟着,他就弯腰要去捡地上的铜寿碗。
也就在这时,我们身旁的柳赤心,忽然扬起一把青铜剑,朝着廖呈面前一斩!
咔嚓一声碎响,那铜碗直接四分五裂。
包括我面前的铜碗,以及柳赤心手中的骨寿碗,都迅速被柳赤心斩碎。
廖呈直接就傻眼了。
他愕然无比,道:“道长……你!”柳赤心冷眼瞥了廖呈一眼,道:“你什么你?偷寿的碗,不毁去,留下来再让它们伤人性命?!”我没有去看廖呈,因为我不想现在让廖呈觉得,这事儿和我有关。
我迈步,急匆匆的朝着那贾生走过去。
柳天干比我速度快,已经到了贾生的跟前。
我盯着贾生的那张脸,他这会儿已然气绝身亡,死的不能再死了。
近距离看,他还是之前那副模样。
可让我不理解的是,那几十张脸的变化,尤其是郭天玉……
还有,更可怕的是,贾生刚才还没死,竟然活生生的化煞了!
还是在柳天干射了三股铜箭在他身上的情况下化煞!
那分明就是活尸煞,得有多么滔天的怨气阴气,能在道士法器下化煞!
就如同当时的马旱,直接融化了八卦虎头镜一样……
“李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一直躲着不出来吗?”
“甚至我要让赤心故意失手。”柳天干苍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我摇了摇头,低声道:“阴阳不知,还请二长老明示。”
“柳家典籍之中记载,偷寿之法恶毒,不光在于其偷寿,还在于那个偷寿之人,他承载了几十条甚至于几百条命。”
“他吃掉的不只是命,还有怨气,凶气,煞气,全靠他更凶煞的性子压住。”
“偷寿是有反噬的,至少在柳家的记载上,若是那人偷了一个命数高过于他的人,就会反而被撑死。”
“此外,如果偷寿之人死了,那也会造成一场浩劫和生灵涂炭。”我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不敢打断柳天干的话,越听,我也越心惊。
柳天干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他吃下去的那一切怨气,凶气,煞气,全部都会爆发出来,以他的尸体为载体,化作一头凶尸,四处行凶伤人,他们死于偷寿,就要吸人阳寿,他们死于流血而亡,就要渴血。”
“这种尸会越来越凶,等到了一定程度,成了摄青煞,恐怕我们柳家所有长老一起上,都不够用。”语罢,柳天干扶了扶下巴的短须。
我消化了半晌,才喘了口粗气,说道:“摄青煞,就是青尸?”
“青尸也是摄青,不过不完全一样,你可以看做那是赤心和我的区别。”柳天干平静回答。
我眼皮狂跳,后怕的感觉便越来越强了……
柳赤心来到了柳天干身后,廖呈同样如此。
不过现在的廖呈,脸色一点儿都不自然。
他盯着那贾生的尸身,眼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长老,这尸体不能贸然处置,虽然他被断了魂命,但这身上每一寸血肉都是怨气,要挫骨扬灰。”柳赤心沉声开口。
我倒不觉得是我和他们说了不能让偷寿之法外流,柳赤心才这样说。
而是贾生的尸体危害太大!
恰逢此时,廖呈躬身抱拳,开口道:“这位赤心道长所言极是,在下廖呈,是精通零正二神的阴阳先生,和阴阳兄是好友。”
“我和阴阳兄有稳妥的办法,不但能消除了这尸体的隐患,也能让那些怨气散去。”
.“此外,贾生害死天元先生郭天玉,那是我另一位好友的老师,希望两位道长能将这尸身交由我们来处理,也好叫我那好友……”不过,廖呈还没说完。
柳天干冷眼瞥了过来,苍老的声音呵斥道:“聒噪!”
廖呈脸色一僵,话音戛然而止!
我也愣住了,因为我完全没想到,柳天干对廖呈这么没有耐烦心……
开始我还以为,他可能会说几句委婉的话?
可转念一想,这就是柳家道士的顽固……
除却了交好之人,恐怕就连同门,都不会有半点儿情面。
更何况我之前说过,廖呈对偷寿之法有念想……
下一刻,廖呈面色青红交加起来,他双手握紧,指关节都发白了不少。
柳赤心没有理会廖呈,又和柳天干抱了抱拳,道:“二长老,该如何做?”
“以安五精镇符锁煞,画押镇神咒定尸,再起火焚之。”
柳天干说着,他回头四望一眼。
苍老的脸上闪过几分叹息,又道:“死了很多人,被偷寿之后,魂魄又被收入血衣,无超度可能,这些未曾被吃掉寿米之人,魂魄同样游散开来,即将化煞。”
“这道观,不能留了。”
“你在后观画符,我去前观摆阵,画符结束后,你就放一把火。”柳赤心神色顿时严肃了数倍。
这话听得我也格外压抑,心情沉重了太多……
这六阳道观都不能留下……要全部焚烧干净?
一旁的廖呈,面色更是阴晴不定。
他忽然说道:“阴阳兄,我们先出去,至少让蒋兄来看看,这贾生已经身亡。”语罢,廖呈直接转身,朝着前观的位置匆匆走去。
柳天干和我点点头。
我面露感激之色。
当然,这一幕就是廖呈看不到的了。
我紧跟着廖呈往外走去,临了扫过地上的尸身,以及最后那十几个没被吃掉寿米,却倒地断气的人。
那些人的身上已经开始滋生黑色的绒毛,每一个都显得极为凶厉……
龙林以及他带来的所有人,还有廖呈在内的六阳道观道士,没有一个能逃出生天……
很快,我们就到了前观。
大殿门口,蒋盘正在来回踱步。
廖呈并没有和蒋盘打招呼,他反倒是直接绕过蒋盘,进了大殿内。
下一刻,廖呈惊怒交加,道:“蒋兄,你杀了他?!”
我紧随其后,一眼就瞧见了贾功名。
不过现在,贾功名已经死了,他身体被绑在椅子上,脑袋却分了家。
地上尽是鲜血,他的头颅滚落在地,其上好似还有几道符文。
蒋盘面色慎重,他皱眉道:“廖兄,此言何意?”
“是那个老道士……”廖呈脸色更难看,他死死的捏着拳头,狠狠一挥手。
蒋盘这才点了点头,他说道:“刚才来了两位道长,他们斩了这贾功名的头,定住了他身体要散出的凶魂恶念,也告诉了我,是阴阳用召集令将他们喊来。”
“我听到后面的动静了,但那老道长不让我过去看,现在你们出来,那后面……”
蒋盘这一番话问的很迅速。
只是廖呈没有回答,他一直盯着贾生的尸身,快步走上前去摸索起来。
我注意着廖呈的动作,他却越来越急躁,同样越来越失望……
我稍微松了口气,和蒋盘说道:“蒋兄,贾生死了,他尸体在后观,的确是他害死了郭先生……”简单的说了一遍过程,还有贾生临死之前,我看到的那些。
包括柳天干要焚烧六阳道观,我同样也讲了一遍。
蒋盘的眼眶泛红,他转身就朝着后观的方向走去。
我面色复杂,心绪同样如是,并没有跟上去。
贾生已死,郭天玉大仇得报,只不过这不是蒋盘报仇,始终蒋盘心中会有芥蒂。
可至少,这和师尊所算之卦的九二爻应卦。
这样一来,我们就该启程去祭拜师尊了……
一刻钟的时间后,廖呈失望的后退数步,他声音更为难听:“我就知道,没有……这贾功名少了很多东西,都在贾生那里……”下一瞬,廖呈忽然猛地回过头来,他深深的看着我。
这一幕格外突然,我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我早有对廖呈的防备,面色上没露出马脚……
“廖兄,没机会的,我们拿不到。”我吐了口浊气,复杂说道。
显然,廖呈愣了一下,他眼中不经意的闪过一抹疑惑。
我捕捉到了,但也就这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我没想到,你请来的老朋友,竟然是柳家的道士,若是提前知道……”
廖呈摇摇头,面色更是复杂不少,又道:“提前知道,用处也不大,这些牛鼻子,太顽固了。”
我内心稍稍松口气。
看起来,廖呈是没有怀疑我了。
不过,我所料不差的话,刚才若是我回答了其他的,必定会引起廖呈的疑惑……
我所说的拿不到,自然是暗指偷寿之法。
这就隐隐的,将我和廖呈摆在了一条线上。
“罢了,失之我命,或许这法门,始终难登大堂,羽化善尸方为正道。”廖呈又说了一句。
他示意我往六阳道观外走。
我倒是怔住一下。
廖呈这么快就想通了?
转念一想,倒是也不难理解了。
毕竟是阴阳先生,毕竟偷寿之法毁于眼前,即将成定局,而且守着的还是柳家道士。
廖呈不可能再有什么算计,不可能和柳家道士为敌。
不多时,我们就走到了六阳道观外。
此时,道观外面就只有我们两人。
静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后。
柳天干骑着老黄出来了。
他到了道观门前,并没有和我们搭话,而是忽然一踩老黄的后背,便一跃而起,到了道观观门上方的屋檐顶上。
天,微微亮了,一抹鱼肚白下,柳天干抬手,手中却握着五把旗帜。
他沉声喝道:“后土、明堂、阡陌、幽堂!”
“柳氏正牌道士柳天干,昭告五路幽神,凶魂不散,惊犯神邸,仰厚德之宽容,使亡魂安宁!四方铜镜镇宅院,一柄拂尘做眼,设五色幡旗,宫姓黄白幡、商姓青白幡、角姓青绿幡、徵姓青红幡,羽音青黑幡,立本音元柳位,上封天元,下封地界,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咒法落下的瞬间,柳天干抬手一挥。
一柄旗帜落于脚下,四把旗帜飞射四方!
他再挥动袖子,再飞射出去的,还有四面铜镜,以及一柄拂尘!
我瞧不见其余的旗帜,铜镜,还有拂尘去往何处。
可我觉得,有一股特殊的气息笼罩了这死气沉沉的六阳道观。
很显然,这就是柳天干刚才所说的阵法了。
柳天干从院头上落下,又回到了老黄的后背上,
老黄哞了一声,似是在和我打招呼。
我点了点头,才发现现在的老黄,要比之前多了太多精气神。
道士的黄牛,也要跟着道士,才会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李先生,稍后我同你说,我想请你帮忙的事情,你们有三位阴阳先生,必能助我成事。”
柳天干沉声说道。
我当即抱了抱拳,说道:“阴阳必定履行承诺。”廖呈眼中显然露出几分疑惑。
不过他并没有出声多问。
柳天干眯着眼睛,在看着后观的方向,我和廖呈同样也顺着抬头看。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天际出现了一抹浓烟。
随着浓烟越来越剧烈,升腾而起的便是汹涌的火焰!
烈火焚烧,鼻翼间都开始闻到焦糊味。
不多时,蒋盘和柳赤心也出来了。
现在的蒋盘,眼眶还有所泛红,不过他眼底明显多了很多慰藉。
柳赤心则是抱拳和柳天干行礼,沉声道:“启禀二长老,贾生尸身已焚,我也将贾功明的尸身投入了后观中。”
“嗯,我们稍远一些,看着这场火灭了,此地完全夷为平地,再离开。”柳天干平静回答。
柳赤心慎重点头。
我明白了柳天干的意思,正准备朝着上风口的方向走去。
廖呈说了句稍等片刻,他又进了一下道观,拉出来了马匹和马车。
我们这才从道观大门离开。
六阳道观的死尸多,怨气重,还有偷寿之人的尸体,此地必须完全毁掉,他们才会放心离开。
差不多走出去两三百米,我们到了山脚下的上风口。
几人眺望着前方的六阳道观。
汹涌的火势滔天而起,即便隔着这么远,还是一股股热浪迎面冲来。
蒋盘轻叹了一声,喃喃道:“百年道场,一朝毁去,靳阳道长,龙林县长,那么多条人命……我们没有护住。”
蒋盘的复杂,同样让我内心唏嘘。
柳天干和柳赤心很平静,一言不发,廖呈一直都是若有所思。
我低声劝说蒋盘几句,他情绪平稳下来不少。
我才同柳天干说道:“二长老,这场火很久才会灭,你说的要我帮忙,是什么事情,您吩咐吧。”
柳天干低头,似是在沉思。
半晌后,他才说道:“于此地七十里外,有一座荒山,怨气凶厉,深重。”
“本来我外出是寻找大长老,但荒山太凶,以至于周围百姓民不聊生。我便探了探山内,打算灭掉其中恶尸凶魂。”
“却不曾想,那山中的尸,是一具摄青活尸,盘踞在一座老坟之中,我难以知晓坟头在何处,他不敌我,便迅速逃走。”
“我询问当地村民百姓才得知,自从荒山闹鬼开始,周遭村镇,时不时就会失踪人口,显而易见,全都进了那山内。”
稍作停顿,柳天干继续道:“阴阳先生可定穴分金,帮我找到那坟茔所在之地,除灭那摄青尸即可。”
我眼皮陡然狂跳起来。
不久前我才问了,摄青和青尸的区别,柳天干说是他和柳赤心的区别……
那就相当于,青尸实则是化煞不久,摄青,则是到了青尸最凶的阶段?
单论那一个摄字,闻言就让人身上泛起冷意。
蒋盘和廖呈同样在仔细听。
廖呈微眯着眼睛说道:“柳长老,您确定是活尸摄青煞?”柳天干点了点头。
柳赤心的眼皮狂跳,眼中同流露出来惊色。
廖呈皱眉低头,似是在思索。
我点点头道:“等到了那山,我能找出来穴眼。”
话音刚落,蒋盘就沉声说道:“活尸摄青,并不是简单的荒山能孕育出来的,那必定是一座风水极好的山脉,只是近年来逐渐荒废了,荒废的原因简单,孕育出来了一具大尸。”
“可天元相术的典籍,都未曾记载过,摄青煞能达到这一步……柳长老信息是否有误?”
蒋盘很认真。
我心头也是一凝。
凭借蒋盘的沉稳,他一般不会说错话的。
只是,让我疑惑的是,地相堪舆的那些先生游记之中,也未曾记载摄青煞,青尸倒是很多。
并且那些青尸的凶悍,和我本身认知的不同。
难道地相堪舆历代的传人,并没有用这种称谓来划分?而是统一叫做青尸?
柳天干思索片刻,他回答道:“我不通风水,只能看那山上怪石嶙峋,几乎不生草木,整座山幽冷空寂,当做它是荒山。”
蒋盘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去看看便知。”
接着,蒋盘又看了我和廖呈一眼,道:“阴阳兄,廖兄,同柳长老这一行之后,再去地相庐,我最后去祭拜老师,如何?”
我点点头,帮柳天干是我答应下来的,我自然没有异议。
蒋盘将祭拜郭天玉的事情压在最后,却令我唏嘘。
不过我也不好多问别的什么,这对我来说,是有好处的。
廖呈停顿了半晌,他才皱眉说道:“蒋兄,那羽化尸……”
他这一句话并没有说完,便停顿下来。
我当即就明白了,廖呈有一些关于羽化尸的线索,当时我刚到红河的时候,商议的就是尽快将这些线索弄清楚,好寻觅羽化尸。
只是我和蒋盘单独聊了,我有羊皮纸,直接就能找到一个羽化尸的所在地。
这件事情,只有我和蒋盘知道,廖呈是暂时不知的。
我思索间,廖呈又和柳天干抱了抱拳,同蒋盘继续道:“刚好柳长老在此,我们也可借此机会,请长老相助。”这一番话说完,廖呈才挑明了意思,是想借用柳家道士的手段!
蒋盘却抬头看我。
我心头思索的速度极快。
.现在看来,廖呈算是拿得起,放得下,我也想要他帮忙,看遁空能否有治疗的契机,若是一直防备着廖呈,自然不可能让他帮忙。
思绪落定,我点了点头。
蒋盘才沉声说道:“阴阳有一个小秘密,不过这事,事关重要,没有在之前提起。”
“他身上有一张羊皮卷,记载了一个羽化尸的所在地,廖兄,捕风捉影的线索找起来太难,倒不如按照阴阳的地图去寻觅,你看如何?”
廖呈的瞳孔紧缩,眼中都迸发了不少精光,他慎重道:“阴阳兄,此言,当真?!”
柳天干和柳赤心同样在看我们,听我们的话。
我注意到,他们两人眉心都格外紧蹙。
柳赤心的交叉额纹,柳天干的横纹,都深邃的如同刀刻一般。
我深吸一口气,先回答了廖呈,说是真的,并且也解释了一句,是得到那八宅鞭的同时,拿到的羊皮卷。
廖呈的脸上便尽是喜色,他喃喃道:“很好,很好!羽化善尸,零正二神的汇聚,二五之精的精粹。”
当廖呈话音落下的时候,柳赤心才开口说道:“李先生,我和赤心,帮不了你们这件事了,大长老虽说不回返羌族,可我们也必须要尽快找到他,如今羌族只是让三元一个小辈代为执掌,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要听大长老的任命。”
显然,廖呈脸上露出一股遗憾失望之色。
不过,这倒是没让我觉得有什么。
本来去唐镇,就不是三两天的事情,柳家如今如此内乱,他们的确无法长久跟着我。
我抱了抱拳,说二长老无需介怀,我们自行解决即可。
柳天干点点头,只不过我总觉得,他和柳赤心像是有话没说?
这一段时间消耗下来,道观那边的火势,已经从最大,开始化小。
原本的六阳道观,如今却成了一片废墟。
柳天干嘱托柳赤心过去查看,柳赤心便立即朝着道场废墟而去。
不多时,柳赤心又返回,他和柳天干禀报一番,大概就是所有尸身都化作焦炭,不会再有任何遗留问题了。
柳天干这才放心点头。
再之后,我们便离开了六阳道观的范围。
柳天干骑着老黄前行,我就只能上马车了。
最后便是柳赤心驾着马车,跟着柳天干而去。
这马车不如羌族的平稳,更没有老黄的速度快。
我瞧着老黄斜前方的背影,内心难免又唏嘘起来。
廖呈却脸上有踌躇之色,他问询道:“阴阳兄,这羊皮卷,可否让我先观看一二?”我思索片刻,便将羊皮卷取出。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大致上能判断,廖呈是个有贪欲的人,不过他本质上还是个阴阳先生。
师尊给蒋盘的卦,这九三爻的三人同行,很有可能,指的就是我,廖呈,蒋盘三人。
蒋盘也说过,只要这一爻不应卦,那后面的卦象,就会形成乱卦。
第一爻,必须要应验,第二爻同样应验,才能让卦象去到正轨,在正轨之上乱卦,才会拨动命数。
而不是说,直接连一二爻都不管不顾,那这卦象迟早有一天,在别处会应验出来。
想要这第三的九三爻不应卦。
那我,蒋盘,廖呈之间,就不能出现分歧!
之前分歧的契机,来自于偷寿之法!
邪门之法,自不可能要廖呈得到。
而这件事情过去了,若是我们一直安稳到三人和平散去,那师尊的卦,就乱了?
蒋盘的命数,也得以拨动更改?!
我思索的速度很快,那羊皮纸同样交到了廖呈的手中。
廖呈奉若珍宝的低头看着,看了许久许久,廖呈才喃喃道:“羊皮纸上,并无确凿说有羽化尸,阴阳兄的消息,可靠与否?”
我沉凝后回答:“我身旁一极为重要的长辈提及,当年他师尊便得到了这样一张羊皮纸,集结人手去寻,最后了无音讯,他确定这是一份拓印的图纸,我同他也约定好,我阴阳术有成,要离开地相庐之后,就去这地方。”
“此外,不瞒廖兄说,我自己想要改命,钻研了诸多典籍,最后机会也指向羽化尸。”
“幸而遇到廖兄,若非如此,我独自一人寻到此尸体,恐怕会直接服下尸丹。”
廖呈神色慎重,他点点头道:“经此一看,的确是命数使然。地相堪舆一脉单传,先生命硬,自然有其余改命之法,遇到我零正二神一脉,也是我们的机缘!”
语罢,廖呈却将羊皮纸递给了我,又道:“阴阳兄,你收好,等去时,咱们再多研讨。”
我收起羊皮纸,心底又平稳几分。
这一行赶途中,我们吃喝的便是干粮水囊。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马车才堪堪停下。
外面传来柳天干的声音:“还有至少二十里,昨夜劳顿,今夜是无法动手了,在此地扎营过夜。”柳赤心拉开马车门,我们三人先后下了马车。
夜色正好,天空繁星点点。
这地方也空旷,草皮干净,还有繁茂的树木倚靠。
柳赤心生了一堆篝火,便同柳天干一起盘膝而坐,静养精神。
蒋盘和廖呈都难掩疲惫,躺在地上,用马车的蒲团当枕头,睡了过去。
我坐在篝火旁边,手指间夹着一根枯草,在火中烧着。
困意很重,可我心头的思念更重。
但想到替柳赤心帮忙之后,就是返程回唐镇,这也让我归心似箭。
迷迷糊糊的,我即将闭上眼的时候,我却觉得,心口忽而一阵绞痛……
这疼痛让我闷哼一声,手险些杵进了篝火里。
火焰灼烧了一点儿皮肤,让我迅速的抽手。
只不过,那绞痛伴随着,是一股强烈的心悸。
我收手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有裂纹的征兆。
除此之外,身后隐隐有种注视感,让我觉得,是一股怨气萦绕在我后背……
.我眼睑一直狂跳,猛然间回过头去。
可我身后空荡无一人,更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我盯着后方许久,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摸出来定罗盘之后,我让其在掌心之中平稳,发现指针指着的是正常用地。
这就代表,这地方是没问题的……
那为什么我会心悸,心口绞痛?
再一次摊开手掌,低头看着指肚。
五根手指的确起了裂纹,甚至还溢出来一些血迹。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若是子嗣出事,那子嗣就会形成一股怨气,萦绕在父亲身后。
这是预兆,同样也是命数的惩罚。
十指连心……
我最近想的都是遁空……
难道,这是命数冥冥之中对我的提醒,遁空的身体,还在恶化?!
我此时既是心慌,又是疲倦困顿,脑袋还在隐隐作痛。
这种感觉,就格外的折磨人精神。
“阴阳兄?”廖呈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询问。
我才看到他坐起了身来。
显然,是我的动静将他惊醒了。
蒋盘睡得较为安稳。
“你脸色不是太好看,发生了何事?”廖呈微皱眉头,询问道。
我本来想找个理由,随便搪塞过去。
可这种担忧,的确让我按捺不住心神了。
犹疑再三,我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动作。
显然,廖呈看出来了我的意思。
他蹑手蹑脚的跟着我往远处走。
很快,我们走到了稍远一些的位置,刚好这里又是下风口,我们谈话也不会扰到他人。
“廖兄,零正二神的阴阳术,对于魂的认知,有多深?”我沉声开口询问。
廖呈诧异了一下,他倒是没扭捏,思索片刻后回答:“阴阳二字看零正,坐向须知病,若遇正神正位装,拨水入零堂,零堂正向须知好,认取来山脑。水上排龙点位装,积粟万余仓。”
“零正二神的阴阳术,修的就是二五之精,就是人魂和阳寿,阴阳兄问我有多深,我倒是不好回答。”
“你可以同我讲,你遇到的困境,我看能否帮你。”
“我同蒋兄之间情同手足,此番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遭,我会不留余力的。”
廖呈那番话,我委实是听不懂。
可他的风水术专针对魂,就更让我压不住内心的话了。
并且此时我和廖呈,还有一层关系拉扯。
那就是我身上的羊皮纸,以及那羽化尸!
只要帮遁空在先,利益,再加上蒋盘的关系,廖呈应该不会藏私。
思绪间,我才开口道:“我膝下有一子,名为遁空,他出生之后便有隐疾,囟门不闭,丢魂,呆滞,时而正常。”
“可长久以来,他身体极为虚弱,若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他之寿命,恐怕不长。”
“此番我立即出来找蒋兄,除却了他信中所说,我儿遁空之魂,也是一件我迫切想要廖兄和蒋兄帮忙的事情。”
“囟门主魂,却不闭合?”廖呈眉头紧皱起来,他单手伸出,大拇指在中指上轻点按动,时而又跳到无名指和食指上。
廖呈微眯着眼睛,他一字一句道:“囟门,在骨中控生魂,即便是囟门受损也会闭合,小孩子不敢摔到额头,常人所知其一,是容易丧命。”
“一旦囟门不闭合,那人必定已经身亡!”
“阴阳兄,看来你得罪的人,应该不少吧?!”前面廖呈所说的那一番话,就已经让我心惊骇然。
可他后面那一句,更让我面色骤变!
因为,他这意思很明显。
遁空的丢魂,囟门不闭合,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我呼吸更为急促了,飞速的在思索。
我的确得罪过不少人,譬如那赶尸匠马宽,一指先生杨竹书,羌族的邱天元等等……
可那些人,要么没本事来算计我,要么并不在唐镇附近……
我正想要开口的时候,脸色又再一次变了。
这一次变色,我更是觉得胆寒,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汗毛也在竖起!
因为,我想到了一个人!
“看阴阳兄的神色,还有你的那番话,都说明了,你此前不觉得这是人祸,现在,你应该想到了可能的人?”廖呈收起了手,背负在身后。
他面色复杂,眉头也紧锁的看着我。
“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手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自遁空出生之日起,或者是我,或者是我妻,都随时带着他,我妻师承何家鬼婆,也算是不弱。”我哑着声音开口。
廖呈深思后,继续道:“据你所说,丢魂是随着年纪越来越严重,又没有什么相关的人出没过地相庐附近,那我判断,那人设了符,或者某个吸纳魂魄的镇物,不知道他存放在了哪里,总归,阴阳兄你儿子会经常去。”
“他应该还没有下狠手,若是下狠手的话,带走那镇物,轻则你儿损伤魂魄,重则他将魂全部收走,只留下一具空皮囊。”
“镇物……符?”我低头思索,面色却顿时苍白了不少。
“是镇物……遁空第一次丢魂,是在去了地相庐之后,地相庐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但在其中放了三箱子金银珠宝,那些东西里面还有什么我不清楚,是一个仇人送我,我……”
廖呈面色当即一变,他皱眉道:“阴阳兄,仇人送你的东西,你竟然敢放在地相庐?!”我额头上的汗水,飞速的滋生起来。
我很难和廖呈去说,那人是我的生父,又是牵连害死我母亲之人。
那些财物我若是胡乱扔出去。
让唐镇之人,或者其余地方的人捡到,又要牵连上因果,害了别人。
只能暂时收入地相庐内,到时候找到那人,再将其归还,并且动手报仇。
我当时的确认为,他只是送礼而来,万万没想到,他的箱子里会放镇物吸魂……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目前只有这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唯一的可能!
紧抿着嘴唇,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最后,我只能沙哑着说了句:“要尽快回去了,和二长老解决了事情,我们就启程。”
廖呈沉声嗯了一句,又道:“只要东西还在,我就能将它收走的魂放出来。”
“我所料不错的话,每一次遁空丢魂,它都会留下来不少,也得亏是一个阴阳先生的子嗣,否则寻常孩子,早已经死了。”
.“不过,阴阳兄,你应该有所防备才对?”廖呈又问了我一句。
我这才说我用了金锁赋,以及阴差阳错发现,地相堪舆一代先生的符,可以稳定遁空魂魄。
我离开的时候,遁空稍微好了一些。
廖呈点点头,道:“这样一来,能拖延不少时间。阴阳兄你已经心神疲惫了,去休息吧,你若是精神崩溃,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我勉强点点头,同样我又说了刚才自己的反应。
廖呈告诉我,我预感的的确没错,是子嗣有难,先生的预兆。
再之后,我们回到了扎营露宿的地方。
躺下之后,压不住的困倦让我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天色已然大亮。
柳天干和柳赤心在稍远一些地方,柳赤心在舞剑,柳天干则是背负着双手看,老黄就在旁侧吃草,甩动尾巴。
廖呈和蒋盘两人在低声商议。
蒋盘他眼中显然担忧不少。
我起身之后,蒋盘才皱眉看向我,沉声说道:“阴阳,这等大事,你为何要隐瞒至今?”
显然,廖呈将事情和蒋盘说了。
我却不好说啊,因为之前我的确怀疑廖呈,以及廖呈有对偷寿之法图谋的契机。
现在那偷寿之法被毁了,我们又有共同目的,我判断之后才决定可以相信廖呈……
正因此,我没立即回答蒋盘。
蒋盘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既然说了,有廖兄和我在,必定不会叫我那遁空侄儿出事,我们尽快启程。”
语罢,他就冲着柳天干和柳赤心的方向招了招手,喊了句柳长老,赤心道长。
柳天干上了老黄后背,柳赤心朝着我们走来。
我们三人先后上了马车,柳赤心驱车赶路。
二十里的路程,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便赶到。
我们停留的地方,当真是一座荒山脚下。
纵观这山,山上乱石嶙峋,极为凶险贫瘠!
非但如此,还有大量枯死的树干,灌木,草皮植被。
整座山并非一座独山,而是一座大山之下,还有两道山石隆起,就像是怀抱一样,揽入了一块空地。
可以见得,多年前这山生气充沛,满是林木。
并且在风水上,这种山的地理位置,以及那两道山石隆起也有说法。
此山为穴山,左右为龙虎二砂!
我们所在的位置,差不多就是穴口。
并且这种穴山,往往在护卫之砂左右侧的地方,会有尖锐的一块山石,名为曜星。
若是没有曜星,那在百米外的明堂之中,也会有一块尖锐凸起的石头,名为禽星!
曜星者,亦龙之贵气旺盛发泄而生者也。
若为禽星,那必定结大贵之地!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不会吸走所有的生气,让穴山成死龙山……
我在观山,蒋盘同样如此。
廖呈却盘膝坐在地上,他双目紧闭,似是在感受着什么。
收回目光,我看向蒋盘,蒋盘同样看向我。
他先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沉凝后回答:“我去明堂看禽星,蒋兄你看曜星,这地方有问题,那两处凝结外溢生气之地,必定能说明很多东西。”
显然,蒋盘眼中尽是赞赏。
下一刻,他就先朝着右侧的护卫砂走去。
我转身,径直朝着空地外离开。
柳天干和柳赤心则是留在原地,廖呈也还没起身。
我走出穴眼空地,脚下的速度更快,几乎是疾走。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我就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前。
这条河,应该也是盘江的某一段流域。
我微眯着眼睛往前眺望。
第一眼,我并没有找到尖锐的山石。
禽星应该就是在这河中凸起,视线可见的位置,并不会太远……
难道说,应该是蒋盘找到了曜星?
不过下一瞬,我面色就是一变……
视线之中,有一个略模糊的阴影……
那阴影规规整整,我晃眼,是将其当成了一艘大船!
可仔仔细细的看下去,那并不是船,而是类似于庙宇之类的建筑……
它修建在了水中……
不,多看几眼,我才心头骇然!
那的确是一座庙,而且是在水中巨石上修建。
禽星之上修庙,用大贵之地,做神坛古刹?!
我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不少。
寻常人家都有认知,寺庙道观之地,不可住家!
除非在其内烧香供奉!
或许对于常人来说,这只是一个习俗认知。
但在风水上来说,是因为寺庙,道观,一应神坛古刹之地,都具有一种吸扯力,将当地一定范围内的生气,福气,旺气,全部收纳其中。
普通人怎么和寺庙抢福缘,吸干了气运,剩下的自然就只有霉运!
在禽星之上修庙,正好就吸走了后方穴山的所有生气,甚至于不止如此……
穴山是龙脉,它本不该枯竭,如今穴山还保持山体未崩塌,就是还留有一丝生气,挣扎的吸扯其余地方的生气,勉强维持。
若是彻底被吸干的话,就会像是官山那样,生气断绝,直接山崩……
只不过,穴山如今这模样,恐怕也快要断绝生机了……
令我后怕的,并不只是于此。
摄青煞出现在穴山上,照着柳天干的说法,他是认为摄青煞出现了,才会让穴山变成荒山。
开始我,蒋盘,廖呈也是这么认为。
现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禽星修了庙,吸了生气,难不成,摄青煞也是这庙宇中人弄出来的凶尸?!
我顿时就想起来一个人……
搜集凶尸的吴显长……
当然,他肯定没有这个实力,弄出这样的风水局,弄出一个摄青煞。
可庙宇中人,必定和吴显长的实力相仿!
想清楚了这些,我立即转身,要朝着穴山回去。
可我扭头的那一瞬间,身后却直挺挺的站着一个人,我险些直接撞到她脸上!
鬼吓人惊魂,可人吓人,当真是吓死人。
尤其是我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响动,她就凭空出现在这里一样……
趔趄后退两步,我顺手就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惊疑不定的说道:“你是谁?!”
这是个女人,身着淡紫色的长衫。
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风韵犹存,身段婀娜,更有几分媚眼如丝。
“先生?阴阳先生?”
“你这尺子,是通窍分金尺?”
她眼中饶有兴趣,又轻声道:“先生远道而来,随我去做客可好?”
.这女人出现在这里,有问题!
而她竟然认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她也是个先生?是阴阳先生,风水先生,还是阳算先生?
我神色更为警惕,自不可能答应她所谓的做客。
“我和阁下素未谋面,作客就不必了。”我沉声开口。
那女人却妩媚的又笑了笑,往前挪动步伐。
“那先生是要走?”她柔声说道,靠我愈发近。
我侧身,猛地往右边踏了一步,并没有再回答她。
“先生好没礼数,小女子同您说话呢。”那女人忽然一甩长袖,一股香风扑面而来,她身体瞬间倾斜,看似轻描淡写,却直接挡在了我的面门前。
我只觉得浑身难受,鸡皮疙瘩不停的往下掉。
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口口声声还说自己小女子。
还有这脂粉味,同样让人脑袋隐痛……
我顿时心惊无比,暗道一声糟了,赶紧屏住呼吸。
她抬手,纤细的五指直接抓向我的咽喉!
依旧是轻描淡写的动作,可下手却极为刁钻!
我毫不犹豫,通窍分金尺瞬间自下而上扬起,直接就击中了她的手腕。
一声痛哼,那女人蹬蹬蹬后退数步,她面色顿时幽怨不少。
“先生不但不讲礼数,还下手伤人,好没道理,我便要强请先生进庙一叙了!”她猛地停顿下来,身体却陡然像是弹射一般,猛冲向我的面门。
我用力一咬舌尖,顿时就清醒了不少。
右手持着通窍分金尺横于胸前,我左手立即拔出卜刀,同样动作刁钻的朝着她面门扎去!
我下手是狠,不过我没有杀人的打算。
她更不可能冲到我的刀尖上来!
果然,那女人骤然驻足,她双手却忽然往外一甩,两道白绫自袖口弹射而出!
我面色惊变,蹬蹬蹬再次后退。
结果白绫却一道缠住我的左手,一道缠住了通窍分金尺!
她身体往后倾斜,一声叱喝!
一股极大的力气,从通窍分金尺和左手上传来!
我被拉的一个趔趄,险些前扑在地上。
闷哼一声,我额头上青筋鼓起,强行绷直了身体,没能让通窍分金尺脱手!
这女人下手极为刁钻,她若是只是缠住我两只手,我都能用卜刀挣脱。
现在她这架势,就是想夺走通窍分金尺!
我瞳孔紧缩,迅速分析对策。
她身手不简单,而且她出现在这里。
有极大的概率,她从那禽星的庙宇中出来。
先生的身手和看事本事很难两全,她九成以上,不是设计这风水局的人,那这周围,就必定还有一人!
我独自拼斗,肯定不是对手!
而且……我眼神一凛,瞳孔也紧缩起来,我还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试探!
猛地提了一口气,我大吼了一声:“二长老!”我这一嗓子,还用上了捞尸人平时在水面传讯,那哨声的技巧。
嗓音格外尖锐,几乎让我自己的耳膜都刺痛。
同样,因为这一嗓子太用力,我还破了本身气劲,一下子就被拽着往前冲去。
即便是如此,我也没松开通窍分金尺。
顷刻之间,我就被拽的飞身至那女人身前!
她又是一声叱喝,双臂后拉,往后倾斜仰倒身体的同时,一条腿朝着我胸口踹来!
这一脚端的是不安好心,我必定重伤,或者肋骨断裂!
我眼中一狠。
用了勉强能控制的力道,挪动了一下身体,以心口代替了腹部!
被踹中心口,我可能会死。
可阴阳先生那命数庇护,却只会在濒死关头出现!
我这几年来,一直想要试验。
只是我发现,不是在真的危险关头,我无法下那个决心。
在面对贾生的时候,我则是还提不起来那个心,还有郭天玉的命数庇护,都没能保住他的命,让我对贾生,对偷寿,有一股打心眼里的恐惧。
至于现在这忽然出现的女人,我则是要笃定的多!
顷刻间,她的脚就要踹中我的心口!
她神情愕然无比,低喝一声:“你疯了!”
显然,她收劲儿已经来不及了了。
可偏偏就在这时,我觉得胸口的位置,像是有个硬物抵着一样。
就好像我刚才的动作,连带着我贴身装着的东西变了位置。
她的脚,踹中了我的心口。
我觉得一阵硬痛!
可这不是她踹中了我,而像是某个细棍,顶住了我的胸腔。
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乎穿透我耳膜。
通窍分金尺和左手上的拉扯力道,瞬间消失不见。
那女人的脚也没了力道,反倒是猛地缩了回去,她整个人重重的落在地上。
惨叫之中,整条腿都屈起,显得格外的痛苦挣扎!
我呼吸粗重,低头看了一眼,我才发现,我胸口的衣服也破了。
一柄明晃晃的刻刀,尖头朝着外面,上面满是殷红的血滴。
我心跳咚咚咚的,几乎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短暂的沉寂之后,我心底升起的是狂喜。
不过我没有乱太多心神,目光瞬间落至那女人身上。
她这会儿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一条腿却不敢落地。
右脚满是淋漓的鲜血,显然被刻刀洞穿!
她看我的眼神,却满是恐惧和难以理解。
“你是个疯子……”她咬着牙关,挤出来这一句话。
我并没有回答她,面色冷漠,心头却更沉稳笃定!
往前踏步,我逼近她的同时,扬起通窍分金尺。
我并不想杀她,而是要废掉她另一条腿。
这女人出现就要夺我东西,甚至还要将我拿下。
她和这里的风水局脱不了干系,更可能和那青尸煞脱不开关系,我自是不能让她离开!
眼看着到了半米的距离。
我通窍分金尺就要砸下去。
她忽而朝着我前倾,身体倒下来的同时,薄唇微张。
嗖嗖几声轻响,几道银光闪过。
我面色陡然一变。
只不过距离太近,我也无法躲闪了。
胸口传来一阵刺痛麻痒,这女人单腿发力,从我身边狼狈窜开。
我只来得及通窍分金尺砸下去一下,似是砸中了她后背。
只是我动作也迟缓了太多,勉强扭过身,却瞧见她直接冲到了岸边,一下子跳进了水中,消失不见……
.我粗重的喘息了两声,顺手摸到胸前,将刺进身体的银针拔了出来。
针头发黑,显然是有毒。
我尚且还能行动,这毒性没有太剧烈。
勉强转过身,我要顺着回返的方向走去。
匆匆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柳赤心出现在视线尽头,我更是松了口气。
到了我近前之后,柳赤心额间交叉纹深了不少,他目光严厉的四扫。
“李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显然,柳赤心一无所获,不过他也搀扶住了我,让我免于倒地。
身体的迟钝严重了不少,我都要极力集中精神,才能保持清醒。
简单的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这同时,柳赤心搀扶着我往回走。
回到穴山下空地的时候,我刚好看到蒋盘从左边的护卫山返回,他眼中失望,显然是无功而返。
柳天干和廖呈却不在。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是柳赤心过来找我,而不是柳天干。
廖呈先前也盘膝坐在地上,似是在感应什么。
零正二神的阴阳术和我们正常的阴阳术不同,他恐怕也发现了什么?
迟钝和昏厥感越发的强烈。
柳赤心将我搀扶着坐下,手指在我胸口轻点数下。
再接着,他又取出来了一个药瓶,打开塞子后,倒出来一颗药丸让我吃下。
蒋盘来到了我面前,他神色顿时焦急不少,在喊我名字。
我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朝着后方倒下。
临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才晓得,这毒没我想的那么轻松……
我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总归当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漆黑。
一堆篝火在身旁燃烧。
柳赤心守在我身侧,柳天干在稍远的地方打坐。
廖呈和蒋盘则是在我对面,廖晨眉头紧皱,蒋盘面容上却尽是担忧。
我粗重的喘息,闷哼了一声。
柳赤心立即将我搀扶起来,我脑袋清醒了不少,只是身上还有些许乏力。
蒋盘眼中顿时露出喜色,他松了一大口气:“阴阳,你可算是醒了。”
廖呈显然也松口气,他皱眉沉声道:“这地方诡异,阴阳兄,好险有柳家道长的药,否则咱们就麻烦了。”
我缓了片刻,才总算回过神来。
勉强笑了笑,我才问我昏迷了多久?接着我又问,为什么他们没先帮二长老勘此地风水?
蒋盘目光落至廖呈的身上,显然是示意廖呈说。
廖呈这才开口道:“这山上的生气有些怪异,按照道理来说,穴山之气往下流淌,冲至远处禽星,也是落河火星之处。”我点点头,很明显,柳赤心应该将我所说的都告诉了众人。
廖呈和蒋盘也都去禽星之处看过了。
我并没有打断廖呈的话。
廖呈又说道:“那禽星却被当做神坛古刹的地基,修了一座水上庙宇,本来流淌过去,应该发散至四周的生气,全部被庙宇吸走,这穴山逐渐的被抽干。”
我又点了点头,廖呈说得没错,和我分析的也一模一样。
此时,廖呈才停顿片刻后开口:“问题就在于这里,我开始本以为,摄青煞同那庙宇有关,甚至有可能是他们养出来的凶尸,可我发现并不是这样。”
我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廖呈微眯着眼睛,看向后方的穴山,才道:“恰恰相反,摄青煞是这座山上的尸,它在吸走生气,和那庙宇争抢,如果我分析的不错,这活尸摄青煞,本来应该是在山中墓穴长眠,可这山要被吸干了,它才诈尸醒来。”
“那些失踪的村民,恐怕作为了生机的源头,勉强维持这座山的龙脉不断……”
“白天我察觉到这些后,就让柳长老带我上山看了看。”
最后廖呈说了句,他没找到,只能等晚上。我面色骤然变了,不只是说,摄青煞和庙宇是两个对立的存在。
更是廖呈所说,最后的生机竟然是由人来提供?!
恰逢此时,蒋盘沉声道:“住在这山周围的村民,自小受此地生气熏陶,同源同根,如今不知道伤亡多少人,但应该还有人还活着。”
“我们没有立即去勘风水,就是因为赤心长老说,你遇到危险,和人打斗,柳长老必定要同我们一起,才能确保安全,留下你和赤心道长,变数太大。”
我点点头,这才明白了意思。
撑着身体要从地上站起来,廖呈却递给我一块烤热了的干粮。
我的确腹中空空,快速吃了东西,又喝了水,总算恢复了更多的气力。
思绪更清楚之后,我手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碰到了凸起的硬物。
回想到之前和那女人打斗的过程中,我初步的领略了命数庇护,中了一点毒,已然被我当成了小事了。
“先找到摄青煞的所在之地,毕竟还有村民性命,之后再去看看那禽星上的庙宇,看那里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沉声开口。
廖呈却摇头说道:“我刚才和蒋兄,还有柳长老,赤心道长聊过,那庙宇之中未曾露出凶气,怨气,那就代表,那里不曾害人。”
“普天之下,风水宝地往往有先生,或者其余人盘踞,我们不知晓这里有人,勘了别人家门口的风水,自然会引起冲突。”
“若非绝对必要,不应再去那禽星。”
蒋盘这番话,却让我心头一愣。
他说的的确条理有据,简单说来,就是确定了对方没害人,所以我们不多管?
我眉头紧皱,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我觉得那女人不似什么好人。
可看蒋盘点头,柳赤心和柳天干也没意见,我便没多说什么了。
蒋盘宅心仁厚,柳家道士嫉恶如仇,他们觉得没问题,那大致就真的没问题。
柳天干站起身来,他说道:“寻一下那摄青煞在什么地方,收了他,救了人,我们便离去。”
我收起了自己的思绪。
廖呈和蒋盘同时点点头。
我们一行五人,朝着穴山脚下靠近,老黄则是哞了一声,跟在我们身后。
寂静的夜空中,这牛哞回音不断。
蒋盘从背后的包裹里,取出来了一块不小的罗盘。
此罗盘下为方,上为圆盘。
圆盘看上去,和定罗盘极为相似。
我多看了几眼,正要取出来定罗盘。
廖呈才开口道:“阴阳兄,你还有恙在身,此山便由蒋兄寻龙,我来点穴,你旁观即可。”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蒋盘专注的神色,便没拒绝了。
廖呈还没拿出来什么东西,显然是在等蒋盘先寻龙。
在阴术风水之中,有三年寻龙,十年点穴的说法。
单纯的阴术先生,又会将勘风水叫做相地术。
寻龙是基础,点穴是最关键的一环。
我们如今所在的穴山,下方的穴口是生气流淌的点。
但在穴山之中,却还有一个穴眼,其生气进,死气出,坐于山中最为吉祥。
有山体遮,草木掩,不露常人视线。
这就同六建水,生死穴眼在两个位置的完全不同。
生死穴眼一处所在的,往往生机在上,死气在下,死气会通过另一个口排出。
这种穴眼更不好寻觅。
天元相术和地相堪舆其名,蒋盘寻龙点穴肯定没问题。
如今我们这情况也算危急。
在这种情况下,廖呈竟然说蒋盘寻龙,他来点穴。
这就令我对他零正二神的阴阳术,更为好奇了……
他的点穴,竟然能比天元相术更快?
那是否也要比地相堪舆更快呢?!
思索之间,蒋盘已经走向了山脚的入口,我们走上了这怪石嶙峋的穴山。
脚下的路很难走,不只是有乱石,还有很多枯萎倒地的树木,杂草。
蒋盘低声开口道:“杨公盘,是天元相术代代相传的罗盘,相传地相和天元本为同源,只不过最后因为理念而分离,天元以天命为本,先天八卦为体,后天八卦为用。地相堪舆则是海纳百川,囊括天下风水在内。”
“这是老师以前教导我的,只不过,在我看来,天元总是高傲,地相则是相对来说随和许多。”
我怔住了一下,没想到蒋盘会说这些。
更没想到,他竟然提起了天元和地相的渊源!
一边说,蒋盘一边继续朝着山上走。
清冷的月光照射下,我们逐渐走上了另外一条山路。
“爹和我说过,之所以让我去学天元相术,是因为他卜了一卦,天元有大劫,或许会传承中断,劫难起始,天元无应劫之人,他让我去应劫,会给天元一线生机。”
“爹和我说,他之所以给我取名蒋盘,是因为天元中,其中有一脉先生,就名为蒋盘。”
话音至此,蒋盘神色更透着几分唏嘘。
很显然,蒋盘是有感而发。
他的话,却让我怔住了。
天元有劫难,蒋盘是应劫之人?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高傲的郭天玉,会选择了地相堪舆一脉的传人子嗣教授阴阳术。
他对蒋盘的护短,恐怕不光是他本身传言的护短。
还有对于应劫之人的保护?
这样看来,蒋盘的命数,也和应劫有关?
我眉头紧锁,脑中思绪飞速,却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有变数。
应该是我师尊当时算好了,这变数不会影响到蒋盘的命,可之后还出了别的变数,因此动到了蒋盘的命格?
所以他才会安排我到蒋盘的身边?
我觉得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蒋盘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抬头往上看去,喃喃道:“山为龙脉,龙脉更有主体,这就是龙背所在之处,廖兄,看你点穴了。”
我将其余的思绪压抑了下去,同样抬头往前看。
月光更为凄冷,而在我们脚下,竟然有一条稍稍隆起的山脊!
淡淡的白气笼罩在四周,周遭其余的山石,枯木,显露出来的则是一种灰败的气息。
这白气就是生气!
理论上来说,生气很难见到,如果不是特别浓郁之地,生气没有凝结的情况下,更难以肉眼发现。
这穴山生机早已经淡薄的几乎要断绝。
之所以能瞧见,和这里生机太淡有关,可能还同这些生机来自于人有关?我们都很安静,柳天干和柳赤心更没有说话。
廖呈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通体透明的瓶子。
瓶身宽阔,约莫巴掌大小,整体瓶子不高。
我注意到其中有一条淡白色的鱼,那条鱼摆动着尾巴,头朝着一个方向游动而去。
廖呈便迈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我瞳孔紧缩,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是用这种方式点穴。
风水术之中,有一种绕穴之水,名为金鱼水。
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其次,而穴场之中,左右若有微茫屈抱之水交揖于穴前小明堂内,后人更之日虾须、蟹眼、金鱼者,此也。
物极通灵,风水之地的灵气更重,就好似坟墓生木,木可生脸,这一幕我们在六建水江心洲已经见过。
在金鱼水中,也会有虾蟹金鱼伴生!
这种灵物可遇而不可求,离开其生长之地后,还会迅速死亡。
廖呈瓶子里的鱼,必定就是金鱼水中的伴生鱼,他零正二神的阴阳术,果真奇特!
恐怕那水和瓶子,都是稀有之物。
我们顺着这龙脊往上,又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差不多到了山顶的位置。
又再往前,到了山背。
龙脊已经开始散乱断裂了,此地生气凌乱,弥漫的也更多。
廖呈低头盯着瓶中金鱼,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他忽然停顿了下来。
这地方树木更为杂乱,看上去更死寂,一大堆灌木和枯死藤蔓笼罩了一块地域。
可仔细看去,月光汇聚照射的地方,竟有一个往下的入口!
我瞳孔紧缩,心跳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若是白天,我们肯定找不到这入口。
这就是风水的奇特和怪异之处。
墓中若有凶尸,那这墓也会被气息隐藏,天黑才可见。
隐隐约约的,耳旁还能听到一些哀嚎的求救声。
廖呈抬起手,指了指灌木丛中的入口,沉声道:“柳长老,赤心道长,就在那个地方。”
柳天干仰起头,他微眯着眼睛,喃喃说了句:“煞气不在,它出去了?”
蒋盘却低声说道:“先进去看看,救人要紧。”说着,他就要往前走,我赶紧跟在蒋盘身侧。
柳天干和柳赤心,自然走在我们跟前方。
柳赤心更是手持铜剑,挥剑之下,将那些枯木藤蔓,以及灌木斩去!
等我们到洞口前,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坟……
那洞口,就开在墓碑前方,幽深漆黑,深不见底……
.月光太冷寂,照射在坟头和墓碑上,干燥的坟土竟有几分泛白。
并且这坟的形状也很奇怪,上面椭圆,两边较为垂直,就像是印章一样!
柳赤心走至那洞口前,低头看去,沉声道:“活人都在
“我下去救人,二长老,你同三位先生放风。”说着,柳赤心就要探身进入洞内。
蒋盘抬手拦住了柳赤心,沉声说道:“那活尸摄青煞没回来,的确要二长老放风。”
“不过赤心道长,不能让你一个人下去,要对付那东西,不能靠蛮力,我们要看看坟内有什么物件。”
“能葬此尸,坟内必定有镇物。”
我暗暗点头,蒋盘的话很有道理。
活尸摄青煞,死时就必定已经化煞成活尸,肯定需要镇压,摄青才大抵是后期形成。
思绪间,我走至墓碑前面,去看上头的碑文。
工整地刻着:“杨地仙之墓。”
我瞳孔微微紧缩了一下,其一是这杨地仙的名字令我诧异,常人少有这样取名。
此外,就是墓碑右下角纂刻的碑文小纂。
第一行字便是:“本僧为葬义弟,以毕生所学开凿地穴,进墓者必死之,望同道见之绕行。”
笔记不只是工整,更是深邃。
我眼前恍惚,仿佛瞅见个老僧半跪于地面,他一笔一划刻下来了这碑文……
晃了晃脑袋,视线恢复正常。
我也不知道是冥冥中的感应,还是我臆想来的幻觉。
不只是我,廖呈视线也在墓碑上,他低声将后续的碑文念了出来。
“舍弟杨宗敏,祖籍越州南明人士,其心仁义,救本僧于危难之际,遂本僧授艺阴术风水之法。”
“宗敏一心为民,造福方圆百里,曾耐遭奸人毒害。”
“其尸不化,其气不咽,本僧以禽星穴山镇尸,地穴养之,望其早日投生。”
语罢,廖呈收起来了那透明的瓶子,又低声道:“是个风水先生……活尸摄青煞,恐怕不好对付。”
蒋盘却沉凝后,摇头说道:“那奸人应该不一般,被毒害却不咽气,显然是知道自己中毒要死。”
廖呈点点头,又道:“若是能镇尸,最好一击必杀……然后尽快下山,否则他早已经和此地风水融合,恐怕会引起山崩。”
说这话的时候,廖呈扭头看向了柳天干。
柳天干点点头,道:“他本身便不敌我,我诛灭不了他,只是因为他会藏身坟茔让我无法找到。”
“如今他无穴可藏,自然无处可躲。”
廖呈面露喜色。
蒋盘却眉头紧锁,他摇头说道:“既为同道,又是被镇尸于此,他生前为民,死的冤枉,若是他害人,将他诛灭便罢了,若是墓穴中人没死,应当重新镇尸。”
柳天干印堂的横纹深邃了不少,柳赤心沉声道:“它已成凶尸,又捉村民,已然害人不浅,只能是替天行道,让其魂飞魄散。”
廖呈同样点头,劝说蒋盘不要太执拗,这会给我们造成大麻烦。
蒋盘沉默,才又说道:“下去看看村民是否活着吧,有人死了,我会出手一起诛灭他,若是没人,还是要镇尸,将其再安葬。”蒋盘话音未顿,又说了几句话,便让廖呈哑口无言。
他大致说,我们也为同行,迟早有丧命的那一天,大多先生都不会善终。
自然,我们不会想要自己化煞害人,可要因为外力干扰被破坏呢?我们是想继续安息,还是要被人诛灭魂魄?
不只是廖呈没接上话,我同样也哑口无言。
蒋盘看向柳天干和柳赤心,又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蒋盘深知柳家道士匡扶正义,否则,我父不会如此帮柳家大长老,最后一卦也交给了他。”
“还请两位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要妄下死手。”
“毕竟诛灭人魂损伤阴德福报。柳家正气在胸,若这杨宗敏死后也善,只是为了保住山脉龙气的话,放他一条生路,让我来处理后事。”
柳天干深深注视了蒋盘一眼,
他嗯了一声,点点头。
柳赤心只是眉头紧锁,不再多言。
蒋盘面色总算缓和不少,他率先进了那洞穴,双腿先进入洞穴中,双臂撑着,慢慢往里爬去。
我明白为什么他要走前面。
墓葬又是阴宅,先生了解的自然更多,懂的规矩也就更多。
虽说老僧立的墓碑,说入之必死,但也需要触发到一些东西。
有先生在,就能规避绝大部分危险!
蒋盘在先,柳赤心随后。
我再进去的时候,廖呈忽然说了句:“阴阳兄,你们下去,我在这里和柳长老守着,避免再生变故,若是那活尸摄青煞回来,会立即动手镇尸。”
我点点头,没多说别的。
钻进地洞的时候,一股幽凉的气息便从四肢百骸渗透进身体中。
我和下方的柳赤心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多时,就听到下方传来砰的一声落地声响。
片刻后,又是另一声,分明是柳赤心也落了地。
紧跟着,下方传来了微弱的光线,能看清东西了。
约莫两米下就是地面,这洞也到了尽头。
斜下方是一个往里深入的墓道。
我收手,同样落地下去,柳赤心和蒋盘,已经在前方的墓道中了。
蒋盘手中持着一根蜡烛,他手正摸在墓道上。
我注意到,地面很多断掉的箭羽。
那明晃晃的箭头,令人身上都是鸡皮疙瘩。
墓道本身还有很多孔洞……
“这里有机关,已经被破掉了,不是外来过人,应该是被那活尸摄青煞破的。”蒋盘低声喃喃。
他继续往里走去。
我沉默不言,紧跟着其后。
不多时,我们就走到了墓道尽头。
这里是一个极为空旷的墓室。
在中央的位置,有一口奇大无比的棺椁。
棺椁的盖子落在一旁,地上还有一个正常的棺材盖。
此外,两旁却站着许多人……
那些人都穿着布衣,显然都是村民。
每个人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甚至有一些,已经皮包骨头,感觉快要被吸干了……
淡淡的白色气息萦绕在墓室内。
蒋盘径直走向右侧的那些村民,脚步匆忙。
柳赤心走向左侧的村民,速度同样不慢。
我注意到棺椁盖子旁落着一本书。
下意识的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到了近前,我将书捡了起来,书页上写着:“地仙志。”
这杨地仙只是普通的先生,就如同水龙观的龙先生一样,
我粗略一翻,这书中记载,也只是一些寻常的风水堪舆之法。
对于地相堪舆这种海纳百川的风水术来说,自然不入眼。
可当这些风水术能用在普通百姓身上的时候,就不是如此了。
我并没有停顿,又走向了棺椁。
蒋盘和柳赤心看村民存亡情况,而我们下来的另一个目的,还要看着棺椁内有没有镇尸之物。
毕竟杨地仙当年就化了活尸,它能苏醒就是摄青煞,肯定死亡的时候,就已经不弱。
若是有,那对付它的时候,也会减少许多的麻烦。
很快我到了棺椁近前,低头往里看去。
棺椁之中并没有什么陪葬品。
最里头的反倒是一口薄棺,看得出其生前清贫。
在棺材顶头的位置,有一块符木。
这木头有一部分焦黑,似是被灼烧过。
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块雷击木。
符木上篆刻了不少符文,只不过很多符文都模糊了,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符。
让我眉头紧皱的是,当年那老僧,竟然只用了雷击木的木符来镇尸?
还是说……
那镇尸之物被别人取走了?
此时,蒋盘和柳赤心检查了所有人,蒋盘沉声说道:“全都活着,只是生气衰弱,离开此地,久晒阳光就能苏醒。”另一头的柳赤心同样点头,他已经抗起两人上肩头,又道:“逐个送他们出去!”
显然,在柳赤心和蒋盘面前,是救人为先。
我取出来镇尸的符木,皱眉摇头道:“只剩下这一块符木,不可能用这个镇了活尸摄青煞,东西很有可能被取走了。”
话音至此,我瞳孔紧缩了一下,喃喃道:“那禽星上的庙宇中人取走的?”
蒋盘面露沉思,他又道:“有这个可能,我们先送村民离开,有咱们三人,在加上柳长老,应该也无大碍。”
我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又检查了一遍整个墓室,确定没有别的发现,才同蒋盘他们一起搬运村民。
村民近乎有五十多人,那洞穴太小,我们搬运了至少一个时辰,才将所有人都挪出去。
离开墓穴后,他们也没醒来,只不过肉眼能看见,他们的皮肉充盈了不少。
显然,没有被持续吸走生机,他们在逐渐恢复。
这段时间,杨地仙的活尸摄青煞并没有过来。
廖呈说了疑惑,说动了他的墓穴,不应该不来才对。
柳天干也投以我和蒋盘询问的目光。
我同蒋盘相视一眼,其实我疑惑,蒋盘同样如此。
也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迈步直接朝着山顶的位置走去。
我们现在的墓穴,刚好是在山背面,山顶只是在几十米开外。
片刻,我就上了山顶,一眼便瞧见了远处的盘江,更瞧见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庙宇。
庙宇坐落于禽星之上,却给人一种吸扯感,好似要坠落下山一样。
我闷哼了一声,后退了半步。
蒋盘,廖呈也同时到了我身旁。
廖呈微眯着眼睛,眼神中多出几分凌厉。
蒋盘却眉头紧皱,道:“他们抓了杨地仙?”我点点头,说道:“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了。”
顿时,蒋盘就沉默不言。
廖呈则点点头,他凝重的说道:“这庙宇要吸山上的生气,应该是要全部吸干,杨地仙在阻拦,被抓住,倒是正常,只不过他们的本事,不一般。”
“棺椁里没有别的镇尸之物,应该是被他们取走。”我又开口说了句。
“这件事,应该不用多管了。”廖呈深吸口气,开口道。
很显然,廖呈的性格,利害关系摆的比较明白。
只是对于蒋盘来说,并不是如此。
蒋盘明显在犹豫挣扎。
廖呈立即又说道:“蒋兄,先生各有行事的道理,我们的确不应……”
也就在这时,后方却传来了柳天干苍老的声音。
“先生固有先生的道理,他若是行善,不害人,那他做什么都无可厚非,擒走活尸摄青煞,本事不小,若是为恶,祸害也不小,李先生,蒋先生,我们走一趟。”
“你们看那庙中人是好人,还是恶人。”扭头一看,柳天干已经走到我们身后不远处。
他面色肃然,眼中尽是严厉。
廖呈不再多言,蒋盘回过头,和柳天干深深抱拳。
“柳长老心如明镜,我也正有此意。”
再之后,便是我们四人下山。
柳赤心在这里看着村民,等着天亮了,疏散他们离开。
这穴山还残留一些生气,不像是当时在官山时候那么紧迫。
我们没有毁掉墓穴,足够天亮之后村民醒来,他们再从容下山。
到了穴山脚下,柳天牛上了老黄后背,我们一行人又走到盘江旁边。
那禽星庙宇距离我们也就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了。
夜里头风大,水浪迭起。
庙宇上依旧是灯火通明。
只不过没船只,却不好过河上庙。
我正说要去找船,廖呈却忽然说道:“有人过来了。”
再眺望水面,果真,一条船只从禽星庙宇那边过来。
很快,那船靠近了,我一眼认出来,撑船的赫然是白天的那个女人。
片刻之后船靠了岸,那女人撑着一只拐,跳上岸后,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几步。
我略有警惕,那女人扫了我一眼,显然是心有余悸。
廖呈神色冷漠,蒋盘则抱了抱拳,他沉声道:“阁下,应该不是这庙中的先生吧?”
“看来白天,就是你伤了舍弟?”
她不如白天那样妩媚,只是笑了笑,说道:“伤他?你看他四肢健全,他受伤了么?”
蒋盘皱眉,他又说道:“阁下撑船过来,看来是晓得我们的来意了。”
这期间,我仔细打量了这女人的面相。
柳天干也扫过她一眼,不过并没多言。
那女人显然警惕不少,接着,她却做了个请的动作,才道:“家师在庙中等待。”
话音未顿,她继续道:“先前我们本来就要抓山上这活尸摄青煞,只不过见有柳家道士出手,便没动手。”
“只不过后来道长离开,家师以为你不回来了,才抓了它。”
“本来白天,我就是来请你们的,结果这位先生倒是出手果断。”她说罢,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
.她的话顿时就让我又多了不少反感。
白天的时候,她说是说请人,却毫不犹豫的直接动了手。
大抵是她看我身手不行,想要先强请我过去?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我手中受伤!
蒋盘同样面露不喜。他正要开口,柳天干却出了声打断了他。
“你们抓那活尸摄青煞,是有何用?”柳天干丝毫没理会刚才她说的话。
那女人微微躬身行礼,这才说道:“镇尸,此尸名为杨地仙,曾是方圆百里内的风水先生,他与我师尊一脉颇有渊源,是一任祖师的义弟。”
闻言,我瞳孔陡然紧缩了一下。
目光下意识侧看那庙宇。
老僧修坟,而这庙宇也是他那一脉传下来的?
还是说,是他一脉的风水师之后修建?
那这样一来,杨地仙的事情,的确是他们的门中事,即便有什么问题,也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柳天干再一次说道。“李先生,小蒋先生,还有廖先生,你们三人看看,她有没有杀人相,是否害过人。”
显然,那女人神色一惊,她还要开口。
柳天干却平静说道:“做客不必,你们抓了凶尸,它又和你们有渊源,若是你们处理得当,我也不会多管。”
“可若你们是为此害人,今天就要把命留在此处。”
“等看过你没问题了,你便去将你师尊叫来,不要想跑,因为跑不掉。”
虽说柳天干的声音苍老,却透着一股十足的威慑力。
老黄低沉的哞了一声,甩动的尾巴,竟也发出噼啪声!
那女人脸色更是一变,她后退了半步。
“柳道长,你这话,未免有些咄咄逼……”那女人话音未落。
柳天干眉头一皱,额间横纹便深了数倍。
“聒噪。”他的目光更是严厉不少,视线全部落在了那女人身上。
那女人闷哼一声,竟是身体一软,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我眼皮微跳。
顿时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柳天牛的时候……
那会儿柳天牛给我的,不也是相似的感觉么?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目光像是要将内心深处给剖开。
那女人不敢多言了,她撑着扶拐,才能控制着身体勉强站稳。
我和蒋盘,廖呈,三人目光同时落至她身上。
很快,我便看过了她的面相。
虽说此女面相上心机深沉,刻薄,甚至还有几分无情杀夫相格。
但她还真没有杀过人的面相。
和蒋盘,廖呈对视一眼,他们两人点点头。
对于我们三人来说,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说的那么清晰,一个神色或者动作,都能明白差不多。
蒋盘沉声道:“去请你师尊过来吧。”
那女人灰溜溜的站起身,撑着扶拐回了船上,立即撑船,朝着禽星庙宇过去。
我心头也不由得微叹,是因为柳天干的手段强硬,他也足够厉害,才让这女人言听计从。
若非如此,和他们肯定不好打交道。
刚才是过来请做客,还是做别的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约莫一刻钟后,那船又进入了视线中。
船中央站着一个身材瘦长的老人,他当真穿着一身麻衣,并且头顶无发。
“没有受戒,头上无疤,并不是僧侣。”蒋盘低声喃喃。
廖呈却忽然开口道:“难不成他们是目讲僧一脉,传承下来的阴先生?”
蒋盘瞳孔紧缩了一下,点点头道:“有那个可能。”他们所说的,我便听不明白了。
主要,我并不知道目讲僧是何人。
蒋盘似是看出来我的疑惑,开口告诉我,目讲僧是阴术先生一脉中,少有的名扬天下之人。
他曾为进士,之后从戎,以风水之法,做了不少利国利民之事。
他年迈之后便剃了发,断绝一切俗物,只潜心修行阴术,行走天下。
蒋盘轻叹,道:“很多典籍之中,都说目讲僧未曾留下过什么传承,可先生之中,以僧人作打扮的也就只有他。”
我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这期间,那船再一次靠岸,那女人和老人同时上岸。
她不敢靠近我们,那麻衣僧人却走至我们近前。
他面容和善淡笑,尤其是两道眉毛长出眉骨之外,显得极为有福。
“骑黄牛,持拂尘,不过阁下未曾带高冠,并不是柳家大长老。”
“不知晓阁下是几长老。”
“老僧车尺,小徒和道长生了间隙,也同几位先生有了误会,便替她赔罪了。”
车迟单手按在胸前,和我们行了一礼。
柳天干没有回答他,目光又扫过我们一眼。
我和蒋盘,廖呈三人再一次看着车迟的面相。
多看车迟几眼,却让我愣了愣。
粗看不觉得,细看下来,我竟发现他有几分像是我见过的一个人……
一指先生,杨竹书!
不过,他们只有眉眼和面型轮廓相似。
蒋盘和廖呈率先收回目光,他们两人看向我。
我视线却依旧在车迟的脸上。
顿时,蒋盘和廖呈眼中也有疑惑滋生。
车迟回视我,满是鱼尾的眼中依旧泾渭分明,丝毫没有老人的浑浊。
“看来这位不寻常的先生,认识在下?”他笑了笑,问询道。
我吐了口浊气,稍微闭了闭眼。
因为他的确没有杀人相,五岳更是极好。
再睁眼,我才说道:“老先生可认识一人,一指先生,杨竹书?”车迟显然神色一怔,他道:“阁下认识竹书?”从他眼神上我能看出来,车迟这不是试探,当真是在询问。
他和杨竹书的确有关!
不过,他显然不知道我和杨竹书间的关系。
“听说过。”我没有要深说的意思了。
显然,车迟还要说话,我回过头同柳天干抱拳,低声道:“二长老,无碍。”自然,蒋盘和廖呈也是差不多的回答。
柳天干点点头,他看向车迟,才道:“这山上的事情,算是你师门之事,你也未害人,可以走了。”
“不过若是柳家再听说了什么,有人生气养山,或者其余事情,我会来找你。”
车迟摇摇头,他再一次微微行礼,又道:“若是几位来的迟一点,我也会放走山上的人,只是杨地仙尸身的确出了问题,他安葬的时间太长,未曾投生。”
“遵循祖师遗命,我们要另想它法。还有我们庙宇的特殊性,吸走了这山上生气,柳二长老且放心,我们这一脉,未曾害人。”柳天干不再说话。
车迟再一次看向我,诚恳道:“先生可否告知我竹书的下落?实不相瞒,当年他为了做阴阳先生,跟着另一位老先生离开,只留下四根断指,我已然多年没见过他了。”
.此前,我一直都能保持思绪镇定,即便有所想法,也基本不会表露在面上。
可车迟说杨竹书为了学阴阳术,留下四根断指,便让我脸色微微一变,瞳孔都紧缩起来!
一指先生杨竹书,人如其名,应当只剩下一只手指。
当年他同我们所说,他传承的一指相法,便要断去九指。
之所以他大儿子杨长洲要离开,就是不肯断指。
现如今,车迟这番话的意思。
杨长洲只有一手断了四指,那另一只手是完好无缺?!
虽然时隔多年,但我心中仍旧升起一股后怕。
若非是丁家将我们带走,我们同杨竹书必定还会交集。
我也想起来一件事情,杨竹书和柳化烟说了,还要请我们办事,同样是有关于青尸……
难道,当初的杨竹书所说的青尸。
就是杨地仙的尸体?
杨竹书此人心机绝不简单……
当初我就觉得看不透他。
尤其是出现危险,丁家最后带走我们的时候,是杨竹书用眼神出卖了我们的位置。
现如今阴阳术深了,回想那一应细节。
我几乎能肯定,杨竹书对于杨长洲和杨易的死,不会善罢甘休!
丁家的事情,带来了很恶劣的后果,变动了我的命数,让师尊遭受业报。
若是当初没有丁家……
我们恐怕会被杨竹书玩弄于鼓掌之中……
“先生?”车迟又喊了我一声。
我将将回过神来,思绪勉强平稳,我吐了口浊气。
我正准备随口搪塞了车迟。
车迟却又开了口,说道:“先生看来有难言之隐,不过这消息,我不会让先生白说。”
“我看先生拿着通窍分金尺,却只是做成兵刃用,未免可惜。”
“先生和小徒冲突,也因通窍分金尺,我可以给先生尺法,只需先生同我说竹书下落。”
我面色再变。
我一直知道,通窍分金尺是阴阳先生的宝物,可我当真不知道怎么用。
这些年来我想过办法打听,一直未有所获。
郭天玉应该是有尺法的,否则不会这么重视它。
只可惜天元道场被毁……
心头犹疑半晌,再回想和杨竹书的一应细节。
在我们这一方,其实没什么过错,只是因为他那两个儿子,的确作恶不少,命数也到了头。
如今我阴阳术有所成,其实无需太忌惮他了。
吐了口浊气,我才说道:“可以。”
车迟面露惊喜之色,他先从身上取出来了一本小册子,那是一本线状古籍,封面陈旧,没有名字。
我接过来后,粗略一翻,其中的确是通窍分金尺的简画。
我没有立即多看,将其收起来后,才告诉了车迟。
六年前我和杨竹书有些渊源,他如今应该在平阳省城一代,并且他名声已经不小,他只要到了平阳省城,稍作打听,肯定能找到杨竹书。
关于其它的,我便没有多说了。
车迟和我抱了抱拳,说了句多谢。
再之后,我们没再多做交集,便朝着穴山下回去。
只是我一直觉得身后有个时有时无的不善目光。
等我们走远了之后,那感觉才散去。
其实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透亮。
等我们回到穴山下的时候,柳赤心已经下山了。
他和柳天干汇报了情况,大抵就是天亮之后,那些村民逐渐醒了,他将其驱散下山,并且叮嘱他们尽量远离这座山脉。
柳天干神色满意不少。
再接着柳天干才看向我,沉声说道:“此件事了,我们同李先生也要分道而驰,李先生要帮我们算一下大长老如今下落了。”
此前我就答应了柳天干这件事情,对于柳天牛的情况我同样想知道,也担忧不减。
虽然我不能算柳天牛的命数卦,但能算方位卦。
点头我说了个好字。
柳天干的额头泌出了汗水,柳赤心眼中同样紧张流淌。
此刻,柳天干正要看向蒋盘,蒋盘却显然有所领悟,他沉声道:“廖兄,我们回避。”廖呈并没有多言,做了个请的动作。
蒋盘走的方向是上风口,这样一来我们说什么,他们也没听见的可能了。
我盘膝坐于地面,将定罗盘平放在双手之间,低头看着罗盘的方位,并没有再看指针。
闭眼,我脑海中却浮现的是诸多八卦法,包括形貌、失物、声音、地理、八仙……
除此之外,还有柳天牛的相貌五岳。
我以阳算之法,算他面相之卦。
算卦过程中,时间一点点流逝。
我其实将柳天牛身上的物件,也当做了柳家的失物来算,再算柳天牛本身。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我每算出来一卦,就在地上做出来一个符号。
最后我算出来了一共八个卦象,再将其结合,形成了一个方位卦,在震与艮之间!
大方向,则是在西南方,却并不到蒋盘所在的黔西南。
我额头上泌出了几分汗水。
这卦虽然只是寻人,但是范围太大,我要确定辨别的东西太多,让我有些难以承受。
呼吸粗重了不少,我又取出来了一样东西,是一张内容极为细密的地图。
离开唐镇之前,那几年之间,我就准备了很多地图,并且找人将其合并。
很快,我在地图上确定了羌族的位置,是南山群岭山脉的陈仓附近。
我手指点着陈仓,沉声道:“二长老,以陈仓为中心点,你朝着西南的方向走,但是未到黔西南,在西南与北的交界处,那地方民生鼓舞,无灾无病,有大江,多山峦,大长老应该在那里。”
“具体什么位置,我难以说出,你沿途放召集令,或许有用。”我顺着地图手指又是一滑。
让我瞳孔紧缩的是,那里的确有一条河。
那依旧是悬河主干流!
眼皮微跳,我闭口不言,再看地图,下意识的尝试分析更精准的卦象。
很快,我确定了一条小干龙分支。
地图上有一个极小的名字,其为阳江。
我再一次喃喃道:“阳江……二长老,你们最好,先去这里看看。”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种难掩的悸动。
柳天干却忽然说道:“阳江,开阳的阳江?开阳……”
“大长老,若真的在开阳……我恐怕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了!那地方……”
.“可……巧合吗?”柳天干摊开双手,手掌竟是在微微颤抖。
他额头上汗水比刚才多了数倍,甚至有豆大的汗珠。
“不应该的……还是有别的事情发生?”柳天干的话音也多了几分不安和茫然。
他这话反倒是让我神色一凝。
“二长老,那边难道有什么问题?”
我刚说出这句话,脸色同样也是一变……
前一刻,我太注重柳天牛的情况。
这一刻我才反应过来,开阳!
当初老更夫围攻何鬼婆的时候,何鬼婆召集来了大量的鬼婆子。
我也因此得到了关于罗阴婆子嗣的线索。
何阿婆告诉我,罗阴婆儿子就在开阳,还寻求过她的帮助。
开阳省城也有一条河,是悬河分流之水,不过当时何阿婆没和我说太详细。
现在回想的越来越清晰,当初何阿婆还说了,开阳有一个很厉害的阴阳先生,让整个开阳风调雨顺,百姓对他奉若神灵,甚至名望不在蒋一泓之下!
她还建议我,若是有机会,要去拜访那大先生,说不定有所脾益。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我觉得这并不可能……
柳天干同时开口,他声音更沙哑了不少,道:“开阳有一位大先生,名望极高,若是我记得不错,那大先生名为袁化邵。”
“据我所闻,开阳省早年多灾多病,民不聊生,那大先生去了之后,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他的阴阳术极高,并且医术超群……”
“只不过,他有一个习惯……”
“当年大长老本来是要先寻那大先生,就是因为这个习惯而放弃。”我没有打断柳天干的话了。
还有柳天干所说的医术,同样让我心头一颤。
若非是廖呈在,我也动了要去见见那先生的念头。
柳天干停顿片刻,接着道:“他给寻常百姓算卦治病,往往取相等之物,或是一筐鸡蛋,半块腊肉,一两块钱。”
“可他给富商看事,便收取不菲的金银,动辄半数身家。”
“若是给阴阳界中人算,他则要人办三件事,还要看那人是否是有缘人。”
柳天干轻叹了一声,又道:“三件事对于大长老来说,对于柳家羌族来说太多,蒋先生便没有如此多的要求。”
“既然大长老贯彻了蒋先生的最后一卦,愿在四方,他不应该会再去找那大先生。”
“或许,开阳发生了别的事物,也或许大长老巧合到了那边?”柳天干再看我的眼神,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和疑惑。
他所想的,其实和我刚才猜测的一样,只是我同样觉得不可能。
柳天牛不会违背我师尊的卦象。
这样一来,就必定是有其他的事情,让他去了开阳。
“具体事宜,恐怕要二长老见到大长老之后才能弄清楚了。”我抱了抱拳,没有再多加猜测。
柳天干点头嗯了一声,他面色显然有几分怅然。
片刻后,柳天干却又说了一句,道:“化烟,可能会去找你们,也有可能找大长老,若是她找到你,希望你收留她,或者再通知柳家道士。”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天牛朝着我一甩手。
呼哧一声轻响,落入我手中的,赫然又是一根柳家召集令。
“走吧,赤心。”柳天干喊了一句。
老黄仰起头,又是一声牛哞。
它极为通人性的又看了我一眼,牛尾扫动数次,才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我小心翼翼的将召集令贴身放好,躬身冲着柳天干行了一礼。
在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和柳赤心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我四看了一圈,又将地上的卦象用脚踩掉,这才上了马车,驱车朝着蒋盘和廖呈刚才离开的方向赶去。
约莫一两百米外,我才看见他们两人靠着一块大石坐下休息。
我靠近的时候,蒋盘和廖呈也起身朝着我走过来了。
停下车,我吐了口浊气,道:“二长老和赤心道长走了。”
蒋盘和廖呈先后上了车。
廖呈先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无它事,立即赶往唐镇吧。”蒋盘直接点头。
我握着缰绳的手顿时紧了不少,手心也在冒汗。
闭了闭眼,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一鞭子抽了下去。
马儿嘶鸣一声,便朝着前方疾驰。
一直到离开了这山林范围,到了平坦的大路上后,马车总算平稳下来。
坐在车门旁边的蒋盘和廖呈,被颠簸的面色明显有些苍白。
不过他们两人倒是忍着什么都没说,
我心绪将将恢复了一些,速度这才慢了下来。
出来接近月余,回唐镇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匆忙的赶路,不会有大用。
速度放缓了一下,我一边赶车,就一边拿出地图,分辨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方位。
再之后的时间,便全都是赶路了。
到了城镇,我们也会去买一些干粮饮水,稍作休息再继续启程。
一晃眼,便过了半月有余。
这段时间,我也无法静心下来看通窍分金尺的尺法。
廖呈倒是和我问了更多关于遁空身体上的细节,我都全部说了。
他最后确定的告诉我,那些东西还在,他就能治好遁空。
这算是给了我一个强心剂。
尤其是朱刽在地相庐,唐镇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将箱子拿走,不太可能。
临距离唐镇还有三天路程的时候,我们路过了一个叫做坝州的地方。
因为回唐镇走的是另一条更捷径的路,我并不是原路返回。
坝州我以前也从未来过。
廖呈问我记不记得,他之前和我们说的坝州下有一个村子,有一个女先生的事儿。
我这才想起来。
廖呈还说了,那女先生叫做髻娘,葬处特殊,或有羽化的可能。
点了点头,我说记得。
廖呈才继续说道:“其实,髻娘身边有一脉阴先生,是当年从零正二神一脉的阴阳先生中分离出去,当初那阴先生还有一些阳算法,之后被祖师收回,只剩下一些浅薄的传承了。”
“可惜此行仓促,否则我也想去见见他,再看看那髻娘,找了什么风水宝地。”
.显然,廖呈这番话还有几分怅然。
他是的确想去见见那阴先生。
只不过,蒋盘却摇摇头说道:“先生安息,还是莫要叨扰,我们也有入牛眠的一天。”
廖呈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其他。
距离唐镇越近,我便愈发的想要快些回去了。
又过了两天时间,我们到了红原县。
之后再没休息,连夜继续赶路。
在深夜的时候,总算回到了唐镇外。
静谧的夜空中没有月亮,繁星斑驳。
我们刚进镇口,忽然就听到警惕的声音:“停下!来者何人?!”
火把亮起,镇门两边簇拥出来不少人。
全都是唐镇中的民兵,还有人手中持枪。
此时是廖呈赶车,有人的枪口就瞄准了廖呈。
我沉声开口:“都放下枪。”话语间,我探头出了车门。
唐镇中人都认识我,那些民兵顿时面露激动紧张之色。
“是李先生回来了!”
顿时,众人都收了枪。
我眉头微皱,虽然临走时我叮嘱过唐松严加防范,但也没到进来人,就要举枪的程度。
“镇内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沉声问询。
为首的民兵小声说了句:“差不多十来天前,镇上出了怪事,被人往水源里投了两具尸体,虽说被发现,那个纸人许先生也帮忙解毒了,但还是弄的人心惶惶。”
“镇长就下令,要严加防范,本镇人可以进出。”我瞳孔顿时紧缩了几分。
不再多言,我和廖呈换了一下位置,立即驱车朝着地相庐而去。
等到了地相庐外的时候,地相庐还是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本来我更想回去看遁空,可现在重要的是那三个箱子,遁空丢了的魂很可能就在那里。
先后下了车,我直接去推门。
门一开,便瞅见后头杵着一个人。
那人赫然是朱刽,他神色警惕,手中还压着砍头刀。
我眼皮狂跳了两下,朱刽在这里,当真让我惊了一下。
可我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也正常,毕竟唐镇之前出了问题。
“先生,您回来了?!”朱刽的警惕变成了惊喜。
我点点头,立即迈步走进院内。
朱刽同样发现了我后面的蒋盘和廖呈,他有眼力见,并没有去阻拦。
一眼,我就看到了院门旁侧,院墙脚下的三个木箱。
顿时,我松了一口气。
立即我指着木箱,说道:“廖兄,在这里了。”廖呈先看了木箱一眼,他点点头,目光却很快落到了蒋盘身上。
我这才发现蒋盘没有跟着我们。
他正脚步颤抖的朝着灵堂走去。
没有发出任何啜泣声,可他早已无声息之间,泪流满面。
我沉默了,没有再说话,没有让廖呈继续看木箱。
其实回来的路上,我是焦急,而蒋盘是越靠近唐镇,便越发的沉默寡言。
砰的一声闷响。
蒋盘直挺挺的跪在了灵堂最前面。
无声的啜泣,却变成了哽咽的哭声。
蒋盘诺大一个人,很快就哭的像是一个孩童般,双眼通红,满脸悲怆痛苦。
“十六年了,爹,整整十六年!”
“儿,回来了。”蒋盘砰的一下,重重的磕了一头。
“儿多年前娶妻,育有一女,总说要带回来给您看看,却总是没有机会。”
“如今您仙逝,却再无法得见,不孝!”砰,蒋盘又磕了一头。
“如今,儿继承天元之名,必定完成您的嘱托,成为天元应劫之人,将天元相术传承下去!”砰!蒋盘又磕了第三个头!
“蒋兄……”廖呈瞳孔紧缩,就要上前阻拦。
因为就这三下,蒋盘的额头通红,甚至溢出来了血丝。
朱刽更沉默,他怔怔看了蒋盘许久,又扭头看我,嘴唇嗡动了一下,他并没有问出来话。
“让蒋兄和师尊待一会儿吧,他需要安静。”第一次,我见到蒋盘,蒋盘不消我说,就晓得师尊身亡。
他跪地拜天,说不孝子蒋盘,恭送亡父归天。
再之后我带卦见蒋盘,他在红河跪下,看似已经心绪平稳。
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蒋盘所有的情绪全部都压在胸腔中,此刻才得以显露。
廖呈眼中复杂,长叹了一声。
他走到了灵堂前面,深深鞠了一躬,算是给我师尊行了礼。
我示意朱刽帮忙将这三个木箱,抬到堂屋内。
我上手和朱刽一起抬,廖呈也来帮忙。
当三个木箱都放进堂屋之后,廖呈才上手打开了第一个。
这箱子里装着的是首饰。
廖呈立即将其一件件取出,每一件他都看的格外仔细,最后放在地上。
很快木箱空了,结果廖呈一无所获。
接着又是第二箱,这里面装着的是白银,银块的数量没有首饰多,但是更大。
结果一箱子找完,还是没有发现。
廖呈的脸色,已经开始不自然了起来。
他皱眉去打开了最后一箱大黄鱼。
将大黄鱼全部取出来以后,廖呈的额头上见了汗。
他喃喃道:“不对劲啊……难道说,被取走了?!”我脸色当即变了变。
廖呈这话我听得明白,他是说木箱中的镇物没了!
联想到十多天前唐镇出现的尸体,我脸色当即铁青,猛地扭过头,我盯着朱刽道:“这几天,还有什么人进过地相庐?!”
显然,朱刽被我的神色吓了一跳,他不安道:“除……除了夫人会带遁空少爷过来,无……无人来过,更无人碰过这些木箱……”
我太阳穴的青筋狂跳,呼吸更为粗重。
强行让情绪镇定,可我却怎么都镇定不下来。
“廖兄,随我去一趟宅子,我们去看看遁空。”这会儿我心也乱到了极点。
更让我忍不住握紧拳头的是,如果镇物被取走了,那是不是遁空丢的那部分魂,也被收走了?!
那这可如何是好?!
“阴阳兄,你先莫要惊慌,镇物在这里,也只是我判断的,和你猜测的,先问清楚,孩子有没有事。”
“如果镇物中的魂被收走,或者做了它用,遁空必定出事。”廖呈沉声开口,他伸手按住了我键盘。
我这才稍稍镇定一点,立即问朱刽遁空最近的情况。
其实朱刽,并不知晓遁空病症的细节,他们都只知道遁空体弱。
朱刽显然多了不少疑惑。
他定了定神,才又说道:“少爷的身体,好似比以前强了很多,先生你不在这段时间,他面色红润,精神很好,甚至经常在地相庐中玩闹,对了……他还看书。”
.“看书?”我诧异。
朱刽才解释道:“就是遁空少爷上次带走的那本手札。”
我这才恍然大悟。
遁空魂有问题,徐符游记内有符能帮他,他本能去看,也是正常。
一个三岁出头的孩子,不可能看明白徐符游记的内容。
而听到他身体更好的消息,总算让我镇定更多。
“走吧,廖兄。”我深吸一口气,和廖呈说道。
离开地相庐的时候,我和廖呈也都注意看了蒋盘。
蒋盘的情绪明显平稳了许多,只是一直跪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我心中想着,至少要初步解决一些遁空身上的问题。
再让蒋盘和师尊待一段时间,我们就要操办丧事,让师尊入土为安。
结果我们刚出庐门,我就瞧见另一侧的路尽头,似是站着一个小孩。
路上有薄雾,月光也变得朦胧许多。
那小孩儿也像是看不清晰一样。
我眉头紧皱。
忽然间,耳边听到清脆的声音:“爹爹?”我当即就面色惊变。
“阴阳兄,你怎么不走了?”廖呈的声音入耳,驱散了那清脆的稚音。
一阵微风吹拂到脸上,凉意让我打了个寒噤。
我才发现,廖呈已经走出去了三四米外,更远处的地方的确有薄雾,却并没有人影……
“廖兄,你没看见吗?”我极不自然的说了一句。
“看见什么?”廖呈诧异。
我怔住,迈步走到了廖呈身旁。
廖呈和我都是阴阳先生,按道理我能看见的,他不会看不见才对啊。
难道说刚才是幻觉?还是我心里太压抑?
“好像看到遁空了。”我声音都透着沙哑,还是说了出来。
廖呈皱眉,他若有所思。
“先过去看看,我得看到遁空本身,才能知道现在情况。”廖呈又说了一句。
我不再耽误停顿,朝着李宅的方向走去。
约莫一刻钟左右,我们就到了李宅外。
我伸手敲了敲门,屋门很快便从里被打开。
开门的是纸人许。
他瞧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眼中顿生惊喜。
“阴阳?!你竟然回来了?!”紧跟着,纸人许目光落至了廖呈身上。
我立即就和纸人许介绍了廖呈的身份,简单说我还带了蒋盘,也就是师尊的儿子回来。
纸人许点点头,他看廖呈的眼神带着敬重,还喊了一声廖先生。
廖呈面色和善的回了一礼,说了句许叔莫要拘礼,我和阴阳是生死之交,您自然是长辈。
纸人许愣了一下,眼中却多了不少笑意。
廖呈对纸人许的尊重,让我对他的情绪稍微又变化了一些。
纸人许将我们让进了屋,一眼我就看到堂屋内空荡,何雉应该是早就睡了。
我示意廖呈先去堂屋坐下,便朝着我和何雉的房间走去.
刚到了门口,那房门也被推开,露出来何雉略微苍白的脸。
她神色显得极为憔悴,头发还有几分蓬乱。
我和她刚好对视。
何雉呆呆的看着我,她顿时眼眶中就噙满了眼泪。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房门,脚步趔趄的朝着我走过来,直接就扑进了我的怀中。
我一眼就看出来,出问题了……
我镇定心神,保持呼吸平稳,低声说没事。
就那么搂着何雉,我慢慢的走到了房间近前。
一眼,我就瞧见了床头的遁空。
他静静的站在床沿边上,双眼直视着前方,眼眸中透着的却是无神。
至于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本古朴的线装书。
遁空这反应,赫然是丢了魂的模样!
“这……快两个月了……都没再出过事……忽然就出事了,还好阴阳你回来了……不然我都……”
显然这一次遁空出事,何雉都快到临界点了。
我同样压抑难受,看着遁空这无神的模样,像是被针扎了心口似的。
“刚刚发生的?”我按着何雉的肩头,低声问询。
何雉神色总算平稳下来一点点,她用力点点头,不安的问我该怎么办。
我眉心紧锁。
现在遁空的丢魂,显然要比之前严重的多。
此前,他都只是睡着的时候丢魂儿,现在却成了站着都丢魂了……
很快,纸人许和廖呈匆匆走到了屋门前。
纸人许心惊的说了句:“怎么回事?!”除了我和何雉,遁空丢魂的事情一直被瞒着,没有其余人知道。
现在纸人许瞧见了,自然就瞒不住。
下一刻,纸人许就好像看出来了什么,喃喃道:“是丢魂儿了?!”他眉头紧锁,眼中都是不自然和警惕。
这期间廖呈已经走到了床边,他单手就按到了遁空的囟门上!
何雉面色一慌,她就要往前走去。
“廖先生是蒋兄的朋友,也是我朋友,他能救遁空。”我没让何雉往前走。
纸人许神色更紧张不少。
廖呈低声喃喃,口中似是在念着什么咒法。
他左手从兜里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莹白如玉的钱币。
看似铜钱的造型,实则是一枚玉钱。
廖呈飞速将玉钱贴在了遁空的头顶上。
接着,他缓缓的后退了几步,没有再站在遁空身旁。
屋内仿佛变得温暖了一些,这不是温度,而是暖意?
就好似生气变得格外的充沛?!
遁空本来无神的双眼,似乎有了神志。
他呆呆的坐了下来,平躺在了床上,双目紧闭。
廖呈重重吐了口气,才道:“再招回来刚丢的魂了,天亮之后,自然会醒来。”
紧接着,廖呈做了个请的动作,沉声道:“阴阳兄,外面细谈。”
何雉要往床边去。
廖呈立即又说了句:“任何人不要惊扰他,全部离开房间。”至此,我同何雉还有纸人许都只能去堂屋了。
进屋之后,围坐在木桌旁,纸人许才沉声说了句:“前段时间,镇上出了事,莫名的多了两具尸体,现在还不知道缘由。”
“是有人算计过来,伤到了遁空?!”显然,纸人许没联想到太深。
何雉微咬着唇,她看向了我。
我沉默片刻,才复杂的说道:“许叔,这件事情说来话长,遁空出生体弱,我们一直认为是隐疾,怕你们担心没说。”
.“可实际上,他被人算计三年了,我此次出去,除了帮蒋兄,就是想要找人救遁空。”纸人许面色大变!
显然,我这话让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立即又看向了廖呈,问到:“廖兄,你看出来什么了吗?”廖呈微眯着眼睛说道:“具体还没有看出来什么,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说着,廖呈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同样是一个透明的瓶子。
里面装满了莹润的水,其中还有几只极为细小的河虾。
“镇物不好找,不知道会隐藏在什么角落,可魂好找,等遁空醒来,要一滴他的舌尖血,一滴中指血,再要一滴额间血,我就能找到他被吸走的那一部分魂。”
“找到魂,自然就找到了镇物。”廖呈的语气更为笃定!
我眼皮狂跳,立即点了点头,却有股压不住的喜色。
先找到魂,那至少就能让遁空正常过来。
之后再对付那个人,更能心无旁骛,无后顾之忧!
何雉显然没有听太明白,她微咬着下唇问我,意思就是能救遁空了吗?!
我又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
何雉当时便喜极而泣。
廖呈轻叹一声,道:“阴阳兄,弟媳,你们两人稍微平缓一些,我刚摸到遁空囟门的时候,发现他根骨奇佳,即便是丢魂,他本身能留下来的魂,也比寻常人更强。”
“这孩子生来与众不同,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人生来有命数,他有此劫难不假,但此劫一旦过了,必有后福!”
我同何雉相视一眼。
虽说我高兴廖呈夸赞遁空,可我还是心忧。
毕竟遁空现在还没能恢复。
何雉的神色和我一样复杂,欣喜中带着忧愁。
屋内的气氛顿时沉闷了许多。
纸人许打破了沉闷,他说道:“阴阳,廖先生,你们舟车劳顿也需要休息,遁空醒来不是要白天么,你们先睡一觉吧。”我冲着廖呈点了点头。
何雉立即起身,她轻声道:“廖先生,我带你去客房。”
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廖呈起身抱拳,便跟着何雉过去。
堂屋内只剩下我和纸人许两人。
纸人许看我的眼神复杂不少,他却摇头叹了口气。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纸人许这神色的原因。
他却并没有说的意思。
“许叔,未曾告诉你们,是不想要你们一起心忧,毕竟这问题,我们都解决不了。阴阳没有别的意思,你对阴阳,甚至如同对子嗣一般,对遁空,更当做孙子一样。”
纸人许眉头皱起,他还是一言不发。
我沉默片刻,又说道:“廖兄此次跟我来,不只是帮遁空,还有那羊皮卷的事情,我和廖兄蒋兄商议,遁空事了,我们就要去羊皮纸所在地,许叔你也要一起前往。”
纸人许的瞳孔紧缩了几分。
他停顿了许久,才摇头说道:“许叔已经一把年纪,说到底,除了那点纸扎的念想,看着遁空出生,的确像是看到了亲孙子,阴阳你也比我儿孝顺。”
“许叔虽然力薄,但心好歹没那么脆弱,你和何雉压抑了三年,你尚且还好,大致是做了先生,沉稳多了。”
“何雉这妮子,三年来,未曾笑过几次了。”
语罢,纸人许唏嘘道:“去睡吧,阴阳。”
我怔住半晌,纸人许已经转身去了院子,他走到了我和何雉的房门前坐下,显然是在那里守着。
何雉这会儿回到堂屋里,她轻声告诉我,廖呈已经安顿好了。
我伸手牵起何雉的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掌。
何雉勉强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还是没笑出来。
“遁空一定会没事的,必有后福,对吧?”
“一定没事。”我将何雉揽入怀中,手轻轻抚着她头,轻吻了一下她额角。
只是我没有说出来。
伤害遁空,伤害她的人,我都必定不会放过!
再之后,我和何雉进了另一个客房休息。
一夜无话,也一夜无梦。
时间过得很快,天刚蒙蒙亮,我们两人几乎同时醒了。
我们两人下床后,又匆匆进了院子。
一眼我就看见廖呈从他的屋子里出来。
廖呈瞧见我们,打了个招呼,他才走向遁空所在的房门前。
纸人许还是守在门口,一动不动。
廖呈到了门前,纸人许才站起来,一夜未睡,他明显眼中多了不少血丝。
紧跟过去,廖呈已经推门进了房间。
纸人许随后,我和何雉则是最后边儿。
廖呈停驻在屋内木桌旁,他没往前。
他眼中多出几分诧异,我和何雉则是惊喜,纸人许显然也松了一大口气。
因为遁空居然已经醒了!
他坐在床头,徐符游记就放在他膝盖上,他稚嫩的小脸满是认真,并且他一只手还在纸上轻轻的画着什么。
下一刻,遁空似乎才反应过来房间里进了人。
他抬起头,稚嫩的喊了我一声:“爹爹。”或是体弱,或是一直丢魂,遁空少言寡语。
除了喊爹爹之外,就连娘亲都很少叫,几乎不和二叔以及纸人许打招呼。
廖呈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遁空身旁。
遁空就像是没看到他似的,还是低头看徐符游记。
廖呈从遁空身旁捡起来了一样东西。
正是昨天夜里,他贴在遁空额头上的玉钱。
何雉走到了床旁,将遁空抱了起来。
她轻轻的和遁空说了几句话,遁空才稚嫩的喊了一声娘亲,又叫了许爷爷,最后他才看向廖呈。
不过,他看廖呈的动作很奇怪。
头左右缓慢的动了两下,还带着幅度。
就像是左右打量廖呈似的。
“谢谢。”遁空嘟起嘴,他小声和廖呈说道。
我愣住了,何雉也呆了呆。
难道遁空知道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对人道谢!
廖呈笑了起来,他眼中亮了不少,喃喃道:“阴阳兄,你这儿子,当真是好苗子,看来回魂的过程中,都能保持清醒,我和他有缘。”
“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否忍痛割爱,等他治愈后,同我学零正二神的阴阳术?!”
“虽说我们这一脉不如地相堪舆全面,但别有奇法!”
何雉的眼中,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纸人许同样如此。
廖呈这话,让我极为意外。
我复杂的说道:“本来我是想让遁空做一个普通人,不过他生来命途多舛,比我好不到哪儿去,是要学本事傍身。”
“廖兄愿意教,阴阳求之不得!”
地相堪舆的阴阳术,是不能传承给家人的。
即便是蒋盘不去学天元相术,不做这个应劫之人,他也做不了地相庐的传人。
遁空自然也做不了。
阴阳术可遇而不可求,廖呈觉得遁空有缘,也必定不会乱说!
一个阴阳先生,对于有缘的弟子有多渴求,从我师尊身上就能看出分晓。
廖呈脸上喜色更多,他哈哈又笑了一声,说道:“唐镇,来的很好,又是阴阳兄你的儿子,又要学我的阴阳术,我掏出压箱底的老本,也在所不惜。”
“走,将遁空抱出来。”廖呈竟然显得有几分意气风发。
他径直又去了堂屋。
何雉抱着遁空往外走,我和纸人许跟了过去。
在堂屋坐下,廖呈先取出来了昨晚那装着河虾的透明瓶子,将木塞打开。
他又将那玉钱摆在瓶口上。
玉钱和瓶口,竟然极为严丝合缝的盖上了!
只剩下玉钱最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小口子。
我们三人坐在了桌旁,廖呈的目光却看向了何雉怀中的遁空,他慎重的又说道:“弟媳,我要取中指血,舌尖血,还有印堂血。”
话语间,廖呈手中出现了一根细长的银针。
说是细长,那银针要比正常针粗很多,针头后边是中空的。何雉的眼中,明显露出一丝不忍。
她轻声在遁空耳旁说了两句话,示意他不要动。
她双手箍住了遁空的身体,只留下右手在外。
遁空稚嫩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了几分挣扎。
我眉头紧皱,同样不忍。
纸人许闭眼,选择了不看。
廖呈迅速的拉起遁空的右手,他手中的针,迅速扎进了遁空的手指内。
遁空小脸绷紧,脸上的挣扎变成了痛苦。
可他却没哭,只是更用力的挣扎。
何雉抿着嘴,眼泪从眼角溢了出来。
很快,廖呈就抽出来了银针,针头满是殷红的鲜血。
紧接着,廖呈将针头放进了那被封住只剩玉钱口子的透明瓶子里。
倾斜的针头,落出来了一颗血珠。
血珠掉进瓶子里便迅速的扩散开来。
液体带上了一丝微红。
廖呈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就像是在等什么变化。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喃喃道:“舌尖血,来。”转身,他就掐住了遁空的嘴巴,又用那银针去取舌尖血。
这一次,遁空还是没留眼泪,只是他脸上的痛苦更多。
看廖呈的眼神,罕见的出现了惧怕!
舌尖血之后,又是印堂血。
三滴血取完了之后,廖呈那透明瓶子里头的液体,变得更红。
廖呈仔细的看着瓶子。
何雉心疼的松开了遁空,遁空却在她身上挣扎,明显是要下来。
这就让何雉更难受了。
我注意力更多在廖呈和那瓶子上。
让我瞳孔紧缩的是,那几只河虾开始移动,朝着一个方向游动。
廖呈喃喃道:“北方,魂在北方,等找到了,这些河虾会敲击晶壁……”下一刻,廖呈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些河虾的钳子,已经在轻轻的敲击晶壁。
廖呈的脸色陡然变了。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脸!
“阴阳兄,遁空的魂竟然在……”
我同样愕然震惊啊。
魂竟然在李宅?!
那就代表,那个人是进了李宅的!
他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布置了偷遁空魂的镇物?!
廖呈话音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来,端着那透明瓶子和我擦身而过,走向了我身后。
何雉小心的哄着遁空,遁空还是在掉眼泪。
他额头上的红点分外明显,脸上还有刚才被廖呈捏住的白痕。
我立马转身看向廖呈。
我身后北面就是堂屋的墙壁。
这更令我心惊和愕然。
要是在宅内别的地方,我没发现,还能说得过去。
可竟然这是在堂屋……
我死死的握紧拳头,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数倍。
廖呈走到了太师椅前面。
他却忽然皱眉,又转身看过来。
我注意到那瓶子里的河虾,方向变了。
从北方变成了南方,钳子轻轻的敲击着晶壁。
廖呈的眼神,变得更为凝重。
“阴阳兄,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要动,其余人,都出去。”不只是面色,廖呈的话语也是慎重无比。
纸人许立刻出了堂屋,何雉抱着遁空走出房间。
廖呈端着瓶子,走到了我近前。
那河虾还在继续敲击晶壁,不过它们的幅度逐渐变得微弱,片刻后,河虾竟然身体一翻,全部都丧命了……
瓶子里的血水,一瞬间变得灰暗,本来充沛的生机,完全成了死寂。
我瞳孔紧缩,眼皮在狂跳,心更是在狂跳。
廖呈看我的眼神更为深邃,他微眯着眼睛看着我的脸。
“阴阳兄,遁空的魂,在你身上。”说这话的时候,廖呈的眼中也有抑制不住的惊疑。
我更听着愕然无比啊。
可廖呈做了这么多,他也不可能弄错……
下一刻,廖呈扭头看向堂屋外,沉声说道:“弟媳,这两月来,阴阳兄出门之后,是否遁空没有异样?”
何雉愣了一下,她犹疑之后,小心的点点头。
“那平日里,只要阴阳兄不在的时候,遁空身体如何?”
何雉低头思索,她微咬着下唇,喃喃道:“好像……阴阳出门,或是数天,遁空都很正常……”
我眼皮狂跳,心头却越来越沉。
因为我也回想起来,的确,每一次遁空出事,我都会在唐镇。
好像我离开的时候,何雉都会告诉我没事。
当时我还庆幸这一点,我在的话,能更好照看遁空。
可没想到……这是因为我身上有古怪?!
那我身上的古怪,在什么地方?!
我立即取出来了所有的东西。
包括地相堪舆的物件,我得来的通窍分金尺,八卦虎头镜,羊皮纸,以及其余所有物事。
“廖兄,你看看,是什么东西上出了问题……”
我声音都沙哑,颤抖了不少。
因为我着实想不到,是那一个物件出了差错……
廖呈却捻起来了一个卷起来的纸棍,将其摊开。
那是叠在一处的三张符。
.廖呈微眯着眼睛,盯着那张符。
我面色变了变。
因为廖呈的神色,开始变得极为严肃。
他喃喃道:“零正二神解生旺,三阳合符取三魂。”
语罢,廖呈眼中流露出一抹阴霾,似是想到了某些事情。
我听他话语最后一句,三阳合符取三魂。
这三阳合符,就是这几张符的名字?
那这三魂……
我本来垂在身侧的手,拳头逐渐握紧,心头更是煎熬了。
因为对于遁空的丢魂,我差不多能肯定了……
廖呈闭了闭眼,他再睁眼时,眼中的阴霾更为浓郁。
他继续又说道:“这三张符,名为三阳合符,其中分天、地、人三符,专吸扯游离在外的魂魄,并且将其强行分开。”
“常言道人有三魂,天魂是一生因果,地魂是来世报应,人魂则是意识,三魂凝聚下才是正常魂魄。”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三张符的墨来自于施术者的血,用血画符,吸来的就是血亲的魂。”
“阴阳兄,想要害遁空的人和你关系匪浅,这符不光是能带走遁空的魂,若是你出了问题,魂不入体,同样会被它吸走。”廖呈的话音变得更为严肃,他看我的眼神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深邃。
我不只是觉得愕然恶寒,更觉得心里头堵着一口气,怎么都下不来……
当初我觉得三张符能找到那人的下落,这是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露出给我的破绽!
可没想到,我却正中他的下怀!
若非是我自作聪明,将这三阳合符带在身上,又怎么会让遁空如此受苦?
他留下这符,算计的压根就不是我。
算计的是子嗣!
遁空刚出生,囟门未曾关闭,魂魄轻而易举就被吸扯出来……
越想,我胸口的闷气就越多。
口中一阵腥甜,嘴角溢出来一道温热的液体。
廖呈面色骤变,低声道:“阴阳兄,气急攻心对你没有好处……这口气会伤及你心脉。”堂屋外的何雉和纸人许慌张朝着我走来。
廖呈也抬手按住我肩膀。
我没忍住那憋闷,噗地一声,便吐出一大口血来。
整个人的意识有几分昏厥,竟是感官虚浮,像是某种东西要钻出身体一般。
这是魂魄要离开身体的感觉?!
廖呈面色再变。
他扫了一眼手中握着的符,紧跟着,他左手朝着我额头重重一拍。
啪的一声脆响,廖呈话音更沉。
“五神在位,定魂己身!”廖呈几乎是低声吼道。
这话音如同洪钟在我耳旁响彻。
不过那虚浮和昏厥感却消失不见了,只是让我头痛欲裂。
“阴阳……”何雉语气格外担忧,纸人许同样如此。
我扶着胸口,粗重喘息了好几口气,目光再一次落向廖呈手中的符,这会儿我就心有余悸了。
“这符的问题,很大,怎么样将遁空的魂放出来?”我声音嘶哑的说了句。
这会儿我却觉得,刚才我忽然觉得自己要离魂,怎么同样和这些符有关?!
廖呈眉心紧锁,他低声道:“问题的确不小,阴阳兄,我大致知道了,你会留下这些符,是被算计了,他不止算计你子嗣,还想你知道缘由的时候,自己心神不稳,这三阳合符的引导作用,就会将你的魂一并吸走。”
“无人知晓缘由的情况下,只会认为你自身出了问题。”
我立即点点头,表示廖呈说的没错。
我正要继续问廖呈,怎么放出来遁空的魂。
廖呈稍作停顿后,就直接开口:“阴阳兄刚才说的放魂,恕我直言,只有三阳合符的施术者,能够解开自己的符。”我面色当即又是一变。
一旁的何雉和纸人许,同样脸色难看至极。
廖呈的眼色变得格外复杂,叹了口气道:“阴阳兄,这并不是阴阳术水平的问题,而是传承的问题,每一脉阴阳术都有其特殊之处,这三阳合符是极为独门的符篆,即便是蒋先生在世,恐怕都无法破解。”
“这不怪你不认识,若非你找到我,其余人恐怕更无法认出来,它来自何处。”廖呈的话,让我心头再次一惊。
我立即就问廖呈,难道符和他零正二神一脉有关?
廖呈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他脸上的神色,就变成了苦涩和无奈。
“零正二神的阴阳术,并不是一脉单传,却也不是多传,而是一门双先生。”
“我传承的是阴阳术,多主寿元生机,而我有一个师兄,他年长我二三十岁,阴阳术多主魂魄。”
“接近三十年以前,他阴阳术已经有所成就,我还才刚入门,他因为一些小事和老师翻脸之后,就再没回到门内。”
“如今老师仙逝,普天之下能画出三阳合符的,就只剩下我那个师兄了。”
“老师临终前叮嘱我,务必要让师兄回归门内,不能让这一门双先生断了传承。”
这一番话,更是让我心头震惊无比。
我没有打断廖呈,用眼神示意让他继续说。
廖呈停顿片刻,继续道:“说来也是唏嘘,我那师兄之所以离开,是因为零正二神的阴阳先生,多居深山之内,想钻研延长寿命之正途,他却想要有先生的名誉。”
“当年师父之所以不焦急,是他觉得师兄得到名誉之后,肯定还会回到门内。却没想到,这足足小三十年,师兄再没有回来过。”
“恐怕他这一辈子,都是寂寂无名,而且未曾看开。”
“阴阳兄,我们的关系也匪浅,我那师兄,是你的什么人?”
廖呈深深的看着我,眼神更为凝重了。
他又道:“想要救遁空,就得要他放手,解开这道符。”我没有立即回答廖呈。
因为他的话,印证了我当时的一个断言。
我又取出来了一张纸。
这并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所以刚才我一直没拿出来。
我将纸在手中摊开,一眼就看向那纸上人脸的右眼。
我低声喃喃道:“一虾眼,一蟹眼,蟹眼心性顽愚,一生难有成就。”
“他,还想求名?”
抬手,我将纸张递给了廖呈。
同时我声音低沉道:“我还没有见过他,廖兄你看看,你那师兄,是否是画中之人?!”
.廖呈接过去之后,他低头一看,面色就陡然微变。
“这眼睛……面相……”
“画像并不太像,可五官的面相,还有这一双眼睛,却如出一辙。”
“阴阳兄,你居然没见过他,那你怎么会有这像?”
得到了廖呈肯定的回答,我眼睛顿时红了不少。
廖呈同时抬头看我,我和他双目对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曾多看了廖呈面相一眼,他有所防备。
并且廖呈也很注意,没有多看我面相。
对视那瞬间,我沙哑的继续道:“那廖兄,你看我这一双眼睛,熟悉吗?”廖呈一瞬间凝神。
他面色更是大变!
“左眼一白,右眼三白……像……好像……”他的神色更为愕然,低头再看那画像,眼中的猜测更多,面色更为多变。
紧跟着,廖呈从身上取出来了一副笔墨砚台。
他迅速的磨墨,最后就在我那张纸上落笔。
很快,他就修整出来了一幅新的画像。
本来我画出来的脸,只有生硬的五官面骨,是拼凑而成毫无生气神气可言。
经过廖呈修改后,这张脸变得年轻了许多,能看得出来神采。
“只记得多年前的样貌了,不过他至今最多五十多岁,大致还是能通过画像认出来的,当年师兄也算是天资卓越之人……”
“阴阳兄……你……”廖呈欲言又止。
我沉默许久,才看向了何雉道:“雉儿,你带遁空去房间内,让遁空看书,我和廖兄回地相庐。”
“许叔,二叔他们还不知晓我回来了,你去看看二叔,和他说一下。”我不是回避何雉和纸人许,只是不想让遁空听见这些事儿,他年纪还太小。
再者说,当时我去红松县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
纸人许点点头,他转身离开,何雉则带着遁空回了房间。
我带路往地相庐走去,廖呈显然明白我的打算,他并没有催促。
不多时,回到地相庐内。
蒋盘并没有跪在灵堂前了,他背负着双手,在地相庐内走动,似乎是在回忆一般。
我才发现,那空白的灵位上竟然已经多了刻字。
地相堪舆二十五代出黑阴阳先生,蒋一泓之灵。
再旁侧,则是不孝子蒋盘立。
显然,旁边还留着一个空位,是蒋盘给我留的位置。
当年师尊最后让柳天牛和我说的遗言,阴阳术大成,才可带着蒋盘将他安葬。
此时我有命数庇护在身,已经算是地相堪舆所说的阴阳术有所成。
虽说距离师尊还很远,但已经有安葬他的条件了。
此外,我还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
师尊说,如果有一天,有人拿着一柄阴阳尺找我,我要替他给那人算一卦。
下意识的,我摸了摸腰间的通窍分金尺,
我稍稍定了定神,没有让情绪那么暴躁失控。
我先走到了灵位前,将其取下来之后,又用刻刀在上刻字,不孝徒李阴阳立。
刚做完这些,我才发现蒋盘站在廖呈身旁,廖呈在低声说话。
显然,廖呈是说了在李宅发生的事情。
另一头的屋檐下,朱刽毕恭毕敬的站着。
蒋盘眉心紧锁,他冲着我点点头,说道:“阴阳,坐下细说。”
他转身走向堂屋。
蒋盘给人的感觉好像老了一些,沉稳了很多,情绪全部内敛了一般。
我们围坐在木桌旁,廖呈放下了那三阳合符,以及那张被修改过的人像。
我低头盯着看了许久,才说道:“我娘,叫李花容,蒋兄清楚我是阴生子,但是不清楚我的身世。”
“我曾一直认为,我是李家村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被我爹救了命,可一直到二十二岁的时候……”
我这一番话说的极为详尽,将我爹刘水鬼的事情。
还有一直到我发现我娘的来历,一直到推断到我的身世,全部都说了出来。
尤其是说到红松县外村上,害死我娘那人,窦家的风水先生,我更为详尽。
包括我计算了窦家,将窦开业葬于一个凶地,我都没隐瞒。
说完了这些,我才盯着那画像,低声道:“廖兄,他叫什么名字?”
“周精义。”廖呈神色复杂,他低声回答。
“周精义……”我在心中低喃默念。
蒋盘开了口,他皱眉说道:“这样看来,当年周精义知晓你娘怀孕,还故意视而不见,让她被祭祀,他未曾想要你娘活下来。”
“你能活下来,的确让他愕然,他应该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竟然生下来的孩子,成了地相堪舆的传人。”
“阴阳,我还要说的话,你莫要动怒。”
“好。”我点点头。
蒋盘一看廖呈,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他才继续说道:“先前你刻字出神的时候,我和廖兄聊了几句,周精义此人,自恃极高,却总觉得名不配他,他应该是做了很多事情,却得不到想要的。”
“往往这类人,太高的自恃,会有过高的架子,当年你娘只是一个普通民女,他应该只是一时喜好,实际上,只会觉得你娘卑贱。”
我手下意识握紧成了拳头。
蒋盘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是我推断他的心理,而他会到那个地方,恐怕还因为争端,他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到了一个村,还要给你娘治病,你娘又怎么会忽然丢魂,甚至不偏不倚的,窦家还有个先生。”
“那不会是个风水先生,应该是阴阳先生。”
“周精义在和那先生斗,你娘和窦家的窦开业,极有可能是他们争斗下的牺牲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愚兄能看到的更多,再加上廖兄所说周精义的习性,这的确大有可能。”
我拳头握得更紧,十指关节都发白了。
蒋盘又再看向我,他明显犹疑了一下,又说道:“他的确阴阳术不低,算计人的本事简直是高强,让你以为符是破绽,实际上是算计你子嗣。”
“那他算计你子嗣的作用呢?只是害死他?我看不然,否则这么些年,他早已经可以动手让遁空死于非命。”
“他是在等,等你发现,然后去找他……”
“很可能……是要你去求他。”
“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是他的儿子,恐怕这消息要撼动整个阴阳界……”
.蒋盘话音未顿,又道:“蟹目睛露又顽愚,生平赋性喜江湖,有儿不得亲供养,休问斑衣有与无。”
“虾目操心貌卓然,英风挺挺自当前,迹遭火岁水得志,晚末虽荣寿不延。”
语罢,蒋盘深深的看着我,道:“阴阳,你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吗?”我面色愈发的苍白。
蒋盘这两段词,分别形容的是蟹目和虾眼的命数!
我自然是听得懂,听得明白。
我更理解刚才他说的,当真是当局者迷……
我娘的怪病,窦家的先生,还有和周精义之间的争端,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蒋盘和廖呈的推断,才有更多的合理性。
此外,关于遁空的丢魂,他们是以周精义想要名望为结果来推断。
再回想当初周精义给我留下的信,无不是自持极高……
他这辈子想求名,求了几十年,最后发现我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
他想要借用我,踩着我的后背走上去!
这是捷径,恐怕也是他无办法之后,最后想到的办法?!
我一个人的思绪太片面。
有蒋盘和廖呈的合力推断,准确性更大……
我闭了闭眼,低声说道:“师尊将地相堪舆传给我,蒋一泓的名望,整个阴阳界都极为尊重。”
“还有历代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的脸面,不可能在我这里丢掉。”
“蒋兄,廖兄,你们帮我。要抓住他,逼他解符。”
蒋盘慎重点头,道:“这是自然,此人薄情,心思歹毒,想要用地相堪舆来成全他,绝无可能。”
廖呈面色更复杂,他叹息道:“师兄走入邪路,恐怕这就是命数,零正二神一脉的阴阳术,是一定要收回的,若是不收回,恐怕再无传承下一代的可能。”
“我能通过蒋兄遇到阴阳兄你,再知道他的近况,大抵是祖师爷庇佑。”
“只是阴阳兄,他暂时不能死,我要拿到他那部分的阴阳术之后,才能将他的命交给你处置。”
“当然你放心,抓到他,我必定能让他解符!”话音至此,廖呈神色肃然更多。
我点头,说了个好字。
廖呈显然松了口气,神色舒缓下来不少。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那现在的麻烦,就是他所在之处了,阴阳兄你刚才没多问我这些,我猜测,你早有发现,对吧?”
我又点点头,说道:“的确,打探到了消息,可通过刚才的分析和推断,这消息应该是他故意透露给我的,是等我上门去找他。”
“恐怕师兄想不到,还能见到我吧。”廖呈低声喃喃。
一旁的朱刽,却小声的说了句:“我觉得,他恐怕还想不到,等去的是三个阴阳先生,天元地相,还有要清理他门户的零正二神。”
蒋盘怔了一下,他倒是神色不改。
我彻底让心境平稳下来了,和蒋盘说了,我们解决掉这件事情后,就立刻回来安葬师尊。
蒋盘告诉我,遁空的事情自然更紧要,父亲也会理解。
我站起身来,扭头看向了朱刽,道:“老朱,这一趟,你跟着我。”
朱刽的眼中顿时露出惊喜之色,点头道:“好!”
廖呈却忽然又告诉我,还得带上遁空,当时就让他解符,能让遁空恢复。
否则的话,就得将人抓回来,会耗费一些时间。
我面色微变。
蒋盘皱眉,摇头道:“不行,这符还会让遁空丢魂,阴阳远离反倒是没事。若是半路遁空丢魂,那麻烦就大了。”
“我们抓到了周精义,再将他带回来,确保万无一失,那一点时间等得起。”
我的确更认同蒋盘的话。
带上遁空以及何雉的话,除了丢魂的危险,我们的掣肘也会变大。
廖呈苦笑,他说道:“我这性子,的确急了不少,就按照蒋兄你说的办吧。”
我示意蒋盘和廖呈等等我,我现在回一趟李宅和妻儿嘱托。
等我做好准备,就来叫上他们,一起出发。
蒋盘和廖呈自然没有其他意见。
我从地相庐出去,迅速的赶往李宅。
等我到的时候,二叔和纸人许在院内交谈。
胖墩墩的刘平江在院内跑着,何雉却坐在堂屋里头掉眼泪,柏双琴在旁侧低声劝说。
二叔和纸人许朝着我走来。
我诧异何雉为什么哭,而且遁空不在旁边,便快步走了过去。
我低声问询她,她才告诉我,是我们走之后,遁空就显得很排斥她。
是因为刚才她压着遁空,让廖呈放了三次血。
我面色一怔,回想到刚才的一幕,也心疼不已。
可不那样做,也没办法发现符纸的问题……
我低声同何雉说,这过几天时间就好了,遁空还小。
并且,我们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正要出门,将那人抓回来,就能让遁空恢复。
何雉本来忧伤的脸,顿时变得愕然,眼中更有抑制不住的惊喜!
二叔和纸人许眼中同样有兴奋之色。
我大致说了一些,关于周精义和廖呈之间的关系。
以及我们推断他想要的的东西。
最后我才说,蒋盘和廖呈会同我一起联手对付他。
只是我不能带着她和遁空去。
何雉顿时更紧张起来,她小声道:“应该不会出现纰漏吧?”
停顿了一下,她又咬牙道:“一定不能出现纰漏。”
我重重点头,说我会竭尽全力,肯定不会出现意外。
何雉顿时抿着嘴,她似是想哭,却全部忍住了。
那一副苦涩的表情,更让我心疼。
我将何雉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她最终还是没哭出来,神色变得更为坚韧。
她小声说,去把遁空抱出来,再让我抱抱他。
我摇头说先不要了,遁空刚才受了惊吓,不要再做让他不喜的事儿。
何雉这才苦笑的点头。
二叔开了口,他沉声说道:“成,阴阳,这一次二叔要跟着去,你莫要阻拦,我倒要看看那丧良心的玩意儿,到底多歹毒,我把他舌头用卜刀钉在地上!”
我沉默,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带他和纸人许。
二叔当场就急了眼,伸手就要抓我衣领子。
我也没躲闪,二叔一把揪住了我衣服,他骂道:“李阴阳,我看你真的是翅膀硬了,当真瞧不上你二叔了?!”
“操!”
.我任由二叔拽着我领口,没有挣扎反抗。
纸人许则是紧皱眉头,他沉默不言。
二叔又要开口骂我,我扭头看向了柏双琴,又看向了院子右侧正跑着的刘平江。
“二叔,这一次的对手是阴阳先生,他手段毒辣,算计我在无形之中,和我之间的关系同样复杂。”
“廖兄要从他身上收回阴阳术,我要他放了遁空,我们都很难让他活下去。”
“此次相遇,必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他年纪比我,比蒋兄,廖兄,都要大得多,经验也更老道。”
我一字一句的开口说道。二叔手僵住了不少,他压低了声音说:“那怕个锤子?老子刘鬼手就没有怂过的……”
“平江还小,叔母和他都要你照顾,还有,我们离开了唐镇之后,镇内又要靠你和许叔,若是你们走了,唐镇等于不设防,我信不过苟家。”我郑重的回答。
“老刘,阴阳说的没错,暂且如此吧。”纸人许开口,拦住了二叔还要说的话。
二叔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的目光,同样不自然的看向了刘平江。
最后他才堪堪松开了手,沉默不言的转身走到院子角落,将刘平江抱了起来。
刘平江要挣扎下去,二叔朝着他脑袋上就敲了一指头,顿时刘平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二叔又瞪了刘平江一眼,骂道:“不准哭!”
刘平江一下子又被吓得抿着嘴,一点儿哭声都不敢发出来了。
柏双琴眼中心疼,她瞪了二叔一眼。
纸人许拍了拍我肩头,说道:“万事要小心,切莫莽撞。”
我心绪稍微平缓了一些,低声道:“许叔放心,我有不能失败的理由,一定平安回来。”
纸人许嗯了一声,又告诉我,他等着我回来之后,和我一起去羊皮卷的所在之地。
我点点头,同样又和何雉对视了一眼。
给了何雉一个坚定的眼神后,我转身离开了院子,朝着镇内走去。
我先去找到了唐松,让他给我准备两个赶车的人。
唐松给我安排了人手,还告诉了我一件事儿。
多年前,何雉给过他一副画像,那人名叫黄七。
让他到处打探画像上的人是否有人见过。
他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有人在坝州见过黄七。
我登时心惊了一下。
之前黄七被马宽抓走,我和何雉找过,可卦象落空,没有找到他。
此后我事物太多,压根无法寻找。
诺大的天下,想要找黄七,无异于大海捞针。
柳天牛不知去向,柳家都要全部人手出来,两三年都没找到他。
我却没想到,何雉竟然会和唐松下这个命令。
更令我心中唏嘘的是,黄七还活着……
我告诉唐松,尽可能多打探相关的消息,如果有可能的话,和黄七稍作接触。
等我办了手头上这件事,要去一趟坝州。
唐松连连点头,说让我放心,他立即去办。
我离开唐松处,就去了一趟二叔的院子,带出来了羌族的马匹和车。
最后我才到地相庐去接蒋盘和廖呈。
一应准备齐全后,离开了唐镇,径直朝着红原县赶去。
当初唐松打探到的消息,符纸的线索来自于红原县外,四十里的一个道场。
我们得穿过红原县,再去道场所在。
赶路途中,我问了廖呈,周精义在阴阳界中,是不是叫做九宫先生。
廖呈面色微变,他低声告诉我,周精义不叫九宫先生,零正二神之中,一门双先生。
周精义应当传承的是零堂先生的名号,而他则是零正先生。
停顿了一下,廖呈慎重道:“先生的名号,不可随意更改,否则的话,必定被祖师爷唾弃。
我点点头,心中却在思索,那九宫先生,又是一个阴阳先生?
如果周精义有帮手的话,我们就得更小心谨慎。
我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廖呈和蒋盘。
两人沉思之后,又问了我九宫道场的详细情况,我将所有知晓的都说了之后,他们同样表示要小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多做防范,总归是有备无患!
临近天黑的时候,我们赶到了红原县。
在红原县修整了大半夜,次日五更天的时候,我们休息的精力充沛了,又从红原县出发,前往九宫道场。
羌族的马匹很快,四十里的路,一个半时辰就赶到了。
一座巨大的山脉之下,伫立着一个牌楼,其上写着九宫道场,四个整整齐齐的烫金大字。
牌楼后方,则是一条小径,通往后方的山路。
“门在山口,道场山中?这是一条垄龙。”蒋盘下了马车,他微眯着眼睛扫过一眼后方山脉,说道。
蒋盘所说,我自然也看的清楚明白。
垄龙和垅龙几乎相同。
阴术风水中,支垅相对,支龙山为小山,平地龙脉,以山峰顶端为聚气之所。
而垅龙山则是高山龙脉,此刻我们所看到的垄龙,又是其中一种。
宅经所言,垄龙属阴,其气如浮,最慑风吹。
以磊落起伏,逶迤奔走为美,软弱瘦削,丑恶峻增为凶!
垄龙结穴于山麓中……
我一眼看过风水,又看向了蒋盘和廖呈,说道:“看来,道场在山腰,进山还需一些时间。”
廖呈神色更警惕一些,他低声道:“山中,麻烦倒是不小了。”
“这道场是新修而成,大抵是故意透露的信息,引你而来,恐怕路上,会有不少东西。”
我沉默,廖呈所说的很有道理。
只不过,我也别无他法。
我低声开口道:“即便这山是刀山,我都得走上去。”
廖呈点头道:“那是自然,且不说遁空将来是我徒弟,这零正二神的阴阳术,也要回归门内,不能断了传承。”
蒋盘则是叮嘱赶车的两个唐镇镇民,让他们在附近等我们。
至于朱刽,他紧贴在我身侧,他让我放心,虽然过了这几年,但他的刀从来没生锈,谁伤我,他就会斩谁的头。
我平息了一会儿呼吸,做了个请的动作,直接朝着牌楼方向走去。
等到了牌楼近前,我才看见,两旁的柱子上竟然刻着字。
“左边是,地相堪舆为子辈,右边则是,零正二神当天人。”廖呈,蒋盘同样看到了这两竖排的字,廖呈面色一阵泛红,神色都极为不自然。
蒋盘皱眉,道:“他的话,说的太大了。”
“风太大,是会闪了舌头的。
.素日以来,蒋盘性格都很随和,少有情绪这么直接的时候。
上一任的地相堪舆先生是他父亲。
即便是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晓得我的存在,知道地相堪舆已经换代。
可毕竟消息流通的速度没那么快。
阴阳界大都还以地相堪舆蒋一泓为认知!
周精义直接让地相堪舆做他的小辈……
这太过狂妄!
不只是蒋盘不喜。
我同样觉得他很下作,更让人啼笑大方!
廖呈的脸更通红了,本来垂在身侧的双手都不自然的握紧。
蒋盘显然注意到了这细节,摇头和廖呈说道:“廖兄,我倒不是说零正二神的阴阳先生,只单论周精义,你莫要多心。”
廖呈面露苦涩,道:“我那师兄,的确太狂妄了,不怪他这些年来依旧寂寂无名。”
语罢,廖呈又瞥了一眼那柱子,他又做了个请的动作,率先往前上了山路。
我们一行四人,朝着山深处走去。
走出去一大段距离之后,廖呈脸上的燥红总算消散,恢复了正常肤色。
沿路上我一直注意整体山势。
这座垄山算是磊落起伏,逶迤奔走,整体风水极佳。
只是山太高大,花费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才来到山腰。
这里有一大块平地,平地最深处是一道山脊,这里就是垄山结穴之处!
一座道场坐落平地正中央!
朱红的院墙,围成一个四方的大院。
透过院墙最高处,依稀能看到里头的建筑,并不怎么高大。
院墙的最中间修着一道暗红色的门,其上有院檐牌匾。
牌匾正书,九宫道场四字!
我心悬起来了不少,眼眶微微泛红。
本来我走在最前面,要去敲门。
廖呈却挡住了我,走的更快!
他先到了门前,我,蒋盘,朱刽则是跟着后方。
廖呈抬手,便重重扣门,咚咚咚的沉闷声响在整个山腰回荡。
回音连绵不断!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道场的门才被打开。
我神色一直保持着紧绷,手压着腰间,随时准备动手。
可出现在门口的,却是一个清瘦的老人。
他穿着唐装,头戴着圆帽,脸颊削瘦,眼睛迥然有神。
我一眼就确定,此人并不是周精义。
周精义的双眼,面相,我早已烂熟于心,再加上廖呈的勾画,我确定我看他的一瞬间,就能认出来他。
难道此人,是九宫先生?!
我目光锁死老人的脸。
老人神色镇定,扫过了我,蒋盘,还有廖呈。
他面色淡笑,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道:“九宫道场深居山内,没想到一日间,竟然三位先生,还有一刽子手登门拜访,实属蓬荜生辉。”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
我们三人未曾说自己来路,他一眼就看出来,我们是阴阳先生?
“鄙人唐九宫,这位应该就是地相先生,李阴阳了吧?”
唐九宫慎重的看着我,唏嘘道:“先生年轻有为,是阴阳界幸事。”
“不知晓二位……”唐九宫又问蒋盘和廖呈。
蒋盘沉凝片刻,回答道:“天元,蒋盘。”
廖呈却深深的看着唐九宫,说道:“九宫先生,这道场倒是很安静,诺大一个道场,好似安静的只有你一人。”
唐九宫怔了一下,他笑道:“先生不只是有一双慧眼,这听觉也让人佩服。”
“您又是何方先生?同天元地相一起走动,想来亦然是一位高人!”
显然,唐九宫没有直接回答廖呈。
廖呈淡淡的回答:“不足挂齿,不过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九宫先生早就算到了我们来的目的。”
唐九宫眼前一亮,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们进院详谈。
我眼皮微跳了几分。
因为廖呈这番话,不知不觉,就开始有一些话语中的主动权。
此外,令我愕然的是,唐九宫真的算到我们会来了?
多想几分,恐怕实则不然。
当我问询到他这里,问到三张符的时候,他应该就知道,我迟早会来!
刚才他看到蒋盘,廖呈的时候,看似没有多慌乱。
可实际上,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是周精义的帮手,一定会做好对付我的准备。
现在多了蒋盘和廖呈,那就是他们未知的变数!
他们即便是有准备,也不敢随便动手了。
我们反倒是占据了优势!
思绪间,我们四人进了道场。
我不动神色的左右打量。
周精义,是否藏在某处偷窥我们?
又或者他还不知道我们来了,得需要唐九宫去通知?
道场很宽阔,地上铺满了碎石子。
后方的一间大殿只有三四米高,虽然不高大,但却极为宽敞。
大殿中央摆着一张方桌。
唐九宫示意我们坐下,便笑着说他去沏茶。
廖呈抬手挡住了唐九宫,示意让他坐,无需沏茶,我们不口渴。
唐九宫身体僵了僵,他倒是不多言,笑着坐下。
我看出来了一些细节。
廖呈是怕唐九宫去通知周精义?!
我们几人全部落座,朱刽便站在了门口。
显然,他领悟到了廖呈的意思,是在守门了。
下一刻,廖呈轻轻用食指敲击桌面。
他目光锐利的看着唐九宫。
唐九宫又笑了笑,不过他目光却落至我身上。
眸子里的情绪,一瞬间变得慎重不少。
“看来,这位廖先生,要比李先生更心急。”
“我算得不错的话,你们此行,是为了那三张符纸而来?!”
我瞳孔陡然紧缩几分。
廖呈看唐九宫的眼神,也更为凝聚。
唐九宫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李先生算是来对了地方,因为这三张符可不简单,能知晓它们作用的,除了画符之人,恐怕就是我了。”
廖呈显然露出诧异之色,说:“哦?九宫先生还知道作用?”
唐九宫扶了扶下巴的短须,点点头,慎重道:“这是自然,若是不知晓,不是让三位无功而返?”
“这三张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合符,其名三阳合符!镇的是魂命,画符的先生,也是一位本领强横之人。”
我瞳孔更是紧缩。
就连廖呈的诧异,也变成了瞳孔紧缩,还有抑制不住的沉思。
唐九宫脸上顿时弥漫了几分神秘的笑容。
他忽然又说道:“我还知晓,这些年来,李先生不但打听这三张符的来历,同样还有一个困扰。”
“李先生育有一子,其天生隐疾,丢魂难治。李先生数年以来,走遍唐镇范围内各个先生居所,就是想要治疗子嗣隐疾!对吧?!”
.我面色更变,同时心中也在急速思索。
唐九宫是在打什么算盘?!
见面就直接和盘托出?!
他就不怕我怀疑?!
下一刻,唐九宫又说道:“唐某人不但认识这三张符,更知道李先生子嗣丢魂的缘由,还能治好他!”
此刻,唐九宫的眼神变得极为深邃!
他打量着我,似是在捕捉我的情绪。
我额头泌出几分薄汗,瞳孔紧缩!
因为我捉摸不透唐九宫想做什么。
唐九宫眼中忽然多出几分怜悯。
他又道:“看来李先生很迷茫?不太能明白我说的话?还是我说的信息量太大,让李先生一时间难以接受?!”
我脑中的思绪更快了,唐九宫这样说,肯定问题很大!
我开始推断,若非我早就知道了三阳合符的作用,必定会被他质问个措手不及!
思绪间,我很快做了判断,干脆将计就计。
我故意露出惊异和紧张的神色,沙哑问道:“九宫先生神机妙算,怎会知道稚子之病?”
“那又该怎么解决?!”
唐九宫淡淡一笑,他道:“唐某知晓,自是有唐某的原因,李先生不知,只是因为这三阳合符极为稀有,天下也没出现过几次。”
“李先生,若是唐某所说无错的话,你那孩子,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失魂,形若痴傻。”
“身体每况愈下,愈发虚弱?!”说话间,唐九宫忽然站起身来,他朝着大殿另一侧走去。
那个方向,挂着一个巨大的铜钟!
他正走向铜钟。
他的话,不只是让我面色再变,就连蒋盘和廖呈都瞳孔紧缩起来。
显然,蒋盘和廖呈都不知道唐九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依旧将计就计,神情愕然的回答说是。
唐九宫站在铜钟前,他回过头来,很有深意的说道:“李先生,你还是没想到么?”“是李先生悟性不够,还是说,非要唐某人点明你自身的问题?!”
显然,唐九宫眼神凌厉了更多!
他语气更为严厉,沉声道:“这三阳合符,可是吸魂镇魂之用!”“稚子囟门未曾关闭,你带着镇魂之符,天天和稚子生活,这吸不走你的魂,难道还会吸不走一个孩子的?!”
“这稚子隐疾,还是隐疾?那可是李先生你学艺不精,害子丢魂!”
“李先生你可有醒悟?!”唐九宫严厉的话音在大殿内回荡!
他一把抓起铜钟旁边悬挂的一个锣棰,狠狠的朝着铜钟一敲!
沉闷的钟声,更是震耳欲聋,我耳中尽是嗡鸣!
甚至还有一丝丝神色震荡!
我面色当即苍白无比,呼吸更为粗重。
我觉得我想到了什么……
可一瞬间还是没有想得太清楚明白!
唐九宫看我的眼神,更透着几分愕然。
他沉声又道:“李先生,你孩子未曾患病,是你害得他丢魂。你明明知道送给你符篆的人是谁,你心中难道不愧疚,不懊悔?!”
唐九宫削瘦的脸都变得涨红起来!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又是猛地挥起锣棰,狠狠一下砸向铜钟!
这一声钟鸣,更是让我耳边刺痛。
唐九宫再一次直勾勾地再看着我,他额头上却满头大汗。
我逐渐睁大了眼睛,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一下子就明白了唐九宫在这里的作用!
他这钟,是惊魂之用!
他和我说的那番话,廖呈早就和我说过一次。
那天廖呈说的时候,我就逆血上了心口。
甚至我还觉得魂魄被引导,险些离体而出!
若非是廖呈点破了我,又阻止了我心神受损。
恐怕我已经被吸进了三阳合符中!
唐九宫现在将两件事情直接点明,就是要波动我的心神!
他刚才配合敲钟,更是要惊魂,想要我伤及心神后,魂魄被符吸走!
想清楚这些,我再看唐九宫的眼神,再无刚才的茫然。
我死死的盯着他,忽然说道:“九宫先生,你是不是在疑惑,疑惑我为什么还好端端的站着,没有倒下?!”
“是不是有的事情,没有像是你所想的那样发生?!”
唐九宫神色更为震惊了,他面色同样煞白了几分。
握着锣棰的手,都显得不知所措!
“你……”他开口,却没说出来话。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看唐九宫的眼神已然充斥满了杀机!
我目光极为冰冷,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我很疑惑啊,我和你无冤无仇。”
“你为什么要帮周精义在这里等我?!”
“你那番话,想要我丢魂,被三阳合符吸走,对吧?!”
“和他一起对付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这一番话,完全没有给唐九宫反驳的机会。
质问的同时,我更是往前踏步数次!
廖呈和蒋盘同时起身,两人左右往前,几乎堵死了唐九宫能跑出去的路!
唐九宫神色更为震惊。
他惊疑不定,愕然道:“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紧接着,他猛地又用锣棰,咚咚咚的敲击了三下铜钟!
连绵的钟声,更是在大殿内回荡不绝……
廖呈忽而开口道:“唐先生,你这是在报信了吧。不过,事情未曾如同你们计划的发生,你报信让人来,那人恐怕要失望。他未必会来救你。”
唐九宫额头上的汗水成了豆大一颗!
他面色更惊疑,声音沙哑道:“李阴阳找到我这里,这才多久?区区这两个月时间,他就发现了缘由?这不可能!即便你们是变数……就算你是天元先生不可能看穿这符!”
唐九宫猛的抬起手,指着蒋盘的脸!
下一刻,他脸色苍白更多,身体都抖了抖。
目光再挪向廖呈的时候,他几乎面如金纸。
“是你!你开始就不说自己的身份……”
“你知道三阳合符……难道……你是零正二神……另一个阴阳先生?!”
廖呈面色一瞬间变得冰冷到极点!
他身体猛地倾斜下来,朝着唐九宫冲去!
他速度快到了极点!
当时在六阳道观,廖呈的手段我就有所见识。
他甚至最开始,都想和贾生动手,只不过贾生的本事太强,控制了太多人。
使得廖呈完全被压着打,还是柳天干和柳赤心挽回了局面!
可廖呈绝对不弱!
转瞬间,他就冲到了唐九宫的面门前!
.廖呈陡然扬起手臂,手指屈起,狠狠的抓向唐九宫的脖颈!
唐九宫大惊失色,抬手想要阻拦。
廖呈一把抓住他手腕,斜着往上一推!
唐九宫一声惨叫,他整个胳膊都脱了臼……
下一瞬,廖呈的另一只手,抓住唐九宫的脖颈,又往后一搡!
唐九宫朝着后方仰倒,后脑勺重重的撞击在了铜钟之上!
轰隆一声闷响,唐九宫双眼翻白。
显然是吃不住这力道,脑袋一歪,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廖呈双手收回,他鄙夷的甩了甩手,冷冰冰的说道:“不做好事的阴阳先生,必定害人不浅,一把年纪了,居然没有命数庇护。”
“简直丢了阴阳先生的脸!”我眼皮狂跳不止,心头却忽然升起另一股悸动。
让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院子。
朱刽同样警惕的看着院内,他沉声说了句:“李先生,刚才没来过人。”
只不过,我那口气却没松懈下来。
显然廖呈说的没错,刚才唐九宫那最后三下敲钟是通知。
周精义没来的话,他会不会逃了?!
再扭头看大殿内。蒋盘盯着昏迷不醒的唐九宫,他沉声说道:“廖兄,若非你之前就和阴阳将这件事情挑破,让他没被影响。”
“恐怕今天阴阳就要栽在此处。”廖呈却并没有回答蒋盘。
他神色严肃,微微低头,耳朵似是在倾听什么,食指也在中指上轻点。
下一刻,廖呈忽然微眯着眼睛,语气严厉道:“他来过了,又走了。”
“不能让他逃。”
“追!”
廖呈猛地抬起头,大踏步,快步跑出大殿外,竟朝着西侧的方向追去!
我来不及多想,廖呈是怎么算出来的。
拔腿,直接跟着廖呈一起往前追!
蒋盘紧随其后!
朱刽的速度更快,他几乎三两步,就要超过了廖呈。
“廖先生,你说方位,我去追他。”朱刽语气中带着肃杀。
“西北方向,他定会从那里逃窜,你不要和他动手,一旦动手,你必定打不过他,将他困住留下即可!”廖呈语速更快。
朱刽猛地一跺脚,他竟是一跃而起,到了大殿的屋檐之上。
哗啦一声碎响,他踏破了一大片屋瓦,很快消失在我们视线中……
我们三人自然没有停下,以廖呈为首,朝着西北方向追去。
只不过道场之中屋舍众多,一时间速度就慢了不少。
追赶中,我胸口闷着发疼,并且脑袋刺痛,甚至意识都有几分恍惚。
我愕然不解的是,刚才唐九宫说那么多话,我都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现在我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呼吸更为艰难,脑袋里头忽然被针狠狠炸了一下似的。
我闷哼一声,忽然就控制不住身体。
脚下一个趔趄,我直接朝着前方的地面重重撞击下去……
“阴阳!”旁侧的蒋盘大惊失色。
他低喝一声,侧身就来拦住我。
可他哪儿挡得住?
我直接撞到了蒋盘身上,两个人都失重之下,朝着斜前方冲去!
蒋盘给我当了垫子,我们两个直接滚倒出去数米!
他头脸在地上擦出来不少伤口。
廖呈骤然驻足,他立即来搀扶我们。
我只觉得面色苍白,呼吸更为艰难,双眼也不受控制的睁得滚圆!
我硬着头皮,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
声音喘息,断断续续的说道:“廖兄……蒋兄……别管我……去追……”
舌尖剧痛,可并没有感觉到清醒,那股昏厥的感觉更强。
甚至,我似乎还听到有人在喊我名字……
就好似要将我的魂儿叫出去了一样。
胸口更有吸扯感,似乎也在拉着我……
我粗重的喘息着,颤巍巍的扯开了胸口的衣服。
拿出来了那三张符!
廖呈眉头紧皱,他死死的盯着我。
他猛地抬头,看向了日头正中,惊疑道:“大阴之时……”
紧跟着,廖呈猛地低下头来,他神色肃然,道:“他在招魂!阴阳兄,符给我!”
抬手,廖呈就将三阳合符拿了过去!
我粗重的喘息着,脑袋被针扎的感觉依旧存在,但被吸扯魂魄的感觉消失不见了……
盯着廖呈手中的符,我又想要拿回来,那里头有一部分遁空的三魂!
可一抬手,我又僵住。
显然,刚才是周精义动了手脚,才让我这么难熬,甚至要丢魂儿……
回想廖呈说的话,这手段叫招魂!
活生生招走我的魂?!
要是拿着符,我又要出问题……
“阴阳兄,相信我,遁空将来还是我的弟子。”廖呈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再接着,他又沉声嘱托道:“蒋兄,你们在后面跟着,我先追上去,时间拖久了,我怕朱刽死在周精义手里。”语罢,廖呈再一次转身,朝着西北方向追去。
片刻间,廖呈就消失在我和蒋盘视线中。
蒋盘将我从地上搀扶起来,他微眯着眼睛,看着上方的太阳,低声道:“稍等片刻,过了大阴之时再走。”
没有三阳合符,只是不被吸魂,我脑袋的隐痛还在,耳边还是若有若无喊我名字的声音。
我强忍着呼吸的粗重,取出来了八卦虎头镜,直接压在了我头顶上。
一股刺痛自头顶传来。
我闷哼了一声,面色都发白了不少。
不过那声音却消失不见了……
“阴阳……你……”蒋盘眉心紧锁,道:“八卦虎头镜,伤你阴生子的体……”
“周精义手段特殊,定罗盘恐怕会损坏指针,伤一点身体可以养,我不能被他用这种方式拖住了,他肯定是想跑!”我压低了声音说道。
迈步,我就朝着西北的方向追去。
这一次没有出现别的意外。
很快我和蒋盘就跑出了九宫道场。
顺着一条路,刚好上了九宫道场后方的山脊!
可山脊之后,就是上山的路,只能在视线尽头瞧见个人影,似是廖呈!
我和蒋盘猛追不停。
这一口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的人影近了很多,那的确是廖呈!
他在原地驻足没动。
我和蒋盘立即到了廖呈身侧。
一眼我就看见,更远处的路上,朱刽横着刀,神色凶厉的拦路!
而在朱刽和廖呈中间,站着一个男人……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锦缎制成的唐装,唐装上甚至有金丝,好不华贵。
粗而螺旋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左眼状若四白眼,格外妖异,那是虾眼!
另一只眼,则是半只黑瞳藏于上眼皮中,给人一种心机深沉之感。
这赫然是蟹眼!
形似悬胆的鼻梁,弓形的上唇,圆润饱满的下唇,一对虎耳。
他生着一张国字脸,即便是中年,都透着一股俊朗的气质。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更摄人心魄。
此人,赫然是周精义!
.周精义背负着双手,他目光的摄人心魄和妖异,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廖呈额头上微微冒汗,他眼皮都在狂跳。
蒋盘神色警惕无比,他手斜举在胸前,指缝间竟夹着数枚铜钱。
我死死的看着周精义。
仅仅是那一瞬间,我眼眶就变得通红。
甚至还觉得一股血,正在朝着头顶冲去。
五六年前,我刚知晓他和我娘关系的那些怨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减少而消散。
尤其蒋盘分析过,周精义极有可能就是故意去算计了我娘。
这怨恨就更重!
若非是他的缘由,我娘不会死,我不是阴生子。
我爹不会救我,吴显长不会因此盯上我娘,那我爹也不会丧命!
罗阴婆不会被牵连其中……
除此之外,他还算计我,让遁空丢魂了整整三年!
新仇旧恨,让我心中的杀机更为浓郁,眼睛也更为通红!
“周……精……义!”我从牙关之中挤出来了这三个字。
周精义的脸上,却带上欣慰的笑容,道:“本以为吾儿会被逼的走投无路,找到唐九宫,最后失魂落魄。”
“为父却不曾想到,你竟然带来了这么大的变数!”
“你找来天元先生,我倒是不意外,毕竟蒋一泓送子去学艺。”
“只不过,你能找来我这小师弟,当真是令为父诧异,而又惊喜。”
“零正二神,一门双先生,阴阳术始终各持一半,此事一直让为父心中芥蒂。”
周精义背负着双手,他神色更为满意起来。
这话我听起来,却格外的刺耳。
我拔出来了腰间的通窍分金尺,微微仰起了头,杀意凛然的盯着周精义!
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只有一个爹,他悬河的捞尸人,刘水鬼!”
“为父?”
“周精义,你这老贼,毫无任何资格说那两个字!”
周精义眉蹙起,摇头道:“阴阳,区区一个捞尸人,低贱的下九流。”
“他作为你的养父,已然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命数不够,承受不起你的命,所以早早的短命。”
“阴阳,你称为父为老贼,实乃是不孝。”
“不过你自小跟着下九流长大,不通礼数,为父并不怪你,日后,我也会好好教导你,算是弥补对你的亏欠。”
我愕然了,周精义这番话已经不只是刺耳,更让我觉得作呕。
他竟然说我爹低贱,竟然说我爹承受不起我的命!
而且他还说我不孝,不通礼数?!
我死死的握着通窍分金尺,指关节发白,胸腔中的怒气愈发的上涌……
和周精义这样的人,压根就没有什么好话可说!
我抬腿,迈步往前,要直接和周精义动手!
远处的朱刽见了我的动作,同样往前迈步,要和我前后夹击周精义。
廖呈却忽然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他神色格外的警惕,沉声道:“阴阳兄,冷静,我这师兄,可没那么好对付。”
“他故意在激怒你。”廖呈微眯着眼睛,语气更为慎重警惕。
我瞳孔紧缩,面色也一僵。
周精义不是被追到这里来的吗?
难道,他还有什么准备?!
山路中间的周精义,他目光变得深邃了不少。
他微微仰着头,似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廖呈,说道:“师弟,看来你这双耳朵,还是很好用,让为兄羡慕不已。”
廖呈手上力道大了几分,将我朝着后面拦了拦。
他目光如炬,左右打量。
廖呈语气凝重的说道:“师兄,有什么手段,你直接使出来吧,今日我们四人,你必定是要留下的。”
周精义笑了起来,又说道:“是么?”
下一刻,周精义抬起手来,他用力的拍了拍手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山林间响彻不已。
自山顶的方向,却传来一声清脆的铿锵声,似是金戈铁器碰撞。
远处的朱刽面色变了变。
他骤然转身,惊疑不定的看向后方。
我,廖呈,蒋盘,同样看了过去。
从山路上走下来的,是一个挑着扁担的人。
那人身材干瘦,穿着汗衫,身上脏兮兮的,头上缠着一圈布帽。
隔着太远,我只能瞧见他那扁担上,一头挑着的竟像是个火炉子,火炉里面插着一些黑漆漆的铁棍,另一头却挑着好几张竹凳子。
并且他身上缠着一个布袋,上头满满当当,竟然插着各式各样的小刀,剪子。
至于他的脸,我就看不清晰了。
“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倒不知道,是阴阳你手下这个刽子手厉害,还是剃头挑子凶。”周精义的话音,带着几分饶有兴趣。
那剃头挑子,停在了远处的山路上,他放下来了扁担,却抽出火炉中的几根铁棍。
铁棍的一头烧的刺目通红。
他身体微微往后仰着,竟是猛的一用力,一根铁棍就朝着朱刽投掷了下去!
我面色陡然一变,低喝道:“朱刽!小心!”
朱刽显然有所准备,他怒喝道:“先生莫要担忧,待我斩了这剃头匠的人头,再对付这出言不逊的老贼!”
呼啸声中,那烧红的铁棍已然要掷到朱刽面前。
朱刽扬起手中的砍头刀,他掉转了刀背,狠狠一挥。
铿锵一声脆响,一大团火花从刀身上迸射而出!
朱刽大迈步,朝着那剃头匠疾冲而去!
剃头匠唰唰两下,又投掷下来两根烧红的铁棍。
朱刽两刀将其抽开,他快要贴近剃头匠的跟前。
那剃头匠忽而在胸口一抹,两柄薄刀进入手中,他也正面迎上朱刽。
朱刽的招式大开大合,那剃头匠却极为灵活。
刚好每一下,都能躲过朱刽的刀!
朱刽却没能闪躲开,被他逼近一瞬间,身上就要迸出一道血口子!
很显然,现在朱刽落了下风!
周精义又抬起手来,他啪啪拍了两下!
山路两侧的密集丛林中,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钻动声。
我眼皮狂跳起来。
蒋盘和廖呈,分别惊疑的看向了左右两侧。
这两边竟是钻出来了数人。
他们的穿着,更让我脸色大变。
有两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是何家鬼婆的服饰!
其余人的装束,更是各异。
一人背着竹制的方竹筐,双手垂在身侧,指间似有钢丝在阳光下泛动着明晃晃的光芒。
一人背上,背着一柄砍头刀!
还有人腰间挂着铜锣,手中拿着锣棰,他腿上缠着一圈圈的布条,穿着一双白布鞋,赫然是一个更夫!
一人则是背着个巨大的竹筐,他的穿着,同我当时见的马宽类似,这是个赶尸匠!
不只是他们,还有两人,我居然认识。
一个矮小如同侏儒,却四肢强健,国字脸,面色怨毒,他背上背着一根粗壮的龙杠。
.此人,居然是当时被我设计抓住的王杠!
另一人,记忆稍微模糊了一些,可仔细一想我就想起来了。
那是苟家的捞尸人苟阜。
第一次去苟家,苟悬给了我哀公像,这苟阜就在苟黔和苟悬之间挑拨离间!
引起了不少事端!
我万万没想到,苟阜竟然会到这里来……
他看我的神色同样阴冷,眼中都是杀机!
“阴阳,数年前你成婚开始,为父就在为今天做准备。”
周精义的话音极为感叹,他又怅然道:“同你童年息息相关的捞尸人,你成年后接触到的鬼婆,纸扎匠,再到你入行面对的更夫、抬棺匠、赶尸人、棺材匠,刽子手……”
“或许他们身份和你相关,或许直接就认识你。”
“像是这王杠,险些死在你手中,当然,他手下的八仙当年便全部殒命,我施了一些谋略,将他救了出来。”
“又譬如这苟阜,当你常年居住在唐镇后,苟家将其逐出家门,他无家可归,无路可去,我将其收归手下。”
“为父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的存在时,我就在看着你,去寻找你过往的所有经历,当然,有些人为父也没全部找来,那老更夫,马宽,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我对你的重视,常人难以想象!”
“堂堂一个阴阳先生,又怎么可以和下九流为伍?你可以驱使他们,却不能称其叔、父。”
“你跪下叩首,行了父子之间的礼,我自会放了我那聪明伶俐的孙儿,其实让他从小受尽磨砺,为父同样于心不忍。”
“以后,我也会好好教导你,如何做好一个先生。”
周精义的这一番话说完,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块要雕琢的璞玉般。
我却只觉得更恶心,恶寒。
我并没有理会周精义,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冷眼扫过周围所有人,我眼中的杀意没有丝毫减少,更没有丝毫的退缩。
“师兄,你这番话若是让师父听见了,恐怕他都闭不上眼,太过了。”
廖呈眉心紧锁。
周精义却抬起手来,他微眯着眼睛指着廖呈,说了句:“杀了他,不过他身上的东西,不要弄的太碎,有的东西,我还有用。”
周精义这话,说的太过淡漠,对于廖呈毫无一丝情绪,就像是看着个死人。
率先动手的,是那两个鬼婆子,两人同时从腰间抽出铡鬼刀。
他们飞速朝着廖呈冲来!
廖呈面色更为冰冷,他竟是迈步往前,直接迎向那两个鬼婆。
眼瞅着铡鬼刀就要斩中廖呈的头颅。
廖呈双臂抬起,指间却夹着几根银针,直接刺向那两个鬼婆的喉咙!
他压根没有闪躲!
速度最快的那个鬼婆,身体忽然往下一坠,似是扭闪了腰身,他非但没劈中廖呈,反倒是一刀斩空。
刚好脖子撞在了廖呈的手上,那银针直接扎穿了那鬼婆的脖颈。
他拼命挣扎的同时,刚好挡住了廖呈的身体。
后方那鬼婆脚下一个趔趄,铡鬼刀竟是狠狠的斩向这鬼婆的肩头!
咔嚓一声!
鲜血迸射,那鬼婆的整条肩膀,直接就被斩了下来!
鲜血,一瞬间洒满了整条山道!
“师兄,我看你不只是想杀我,还想杀蒋兄。”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今天,你杀不了任何一个人。”
“同为阴阳先生,你为恶太多,怕是忘了命数庇护己身的时候,就算这座垄山崩了,我们也死不了,可你就未必了!”
廖呈一把抽出手来,那银针从那断了胳膊的鬼婆脖子上拔出,他随手一推,那鬼婆倒地之后,痉挛滚动到了路旁。
廖呈冷冰冰的看着后方那鬼婆,讽刺道:“我就站在这里,你都杀不了我,你信吗?”
后方那鬼婆,显然是被吓傻眼了。
蒋盘微皱着眉头,说道:“廖兄,莫要人命。”廖呈则是没应蒋盘的话。
周围的其余人也没动,全都惊疑不定的看着廖呈。
显然,刚才那一幕,足够让他们惊愕惧怕。
后方那鬼婆,他脸色青红交加,猛地又扬起了铡鬼刀。
当头朝着廖呈的头劈了下去。
廖呈依旧毫无躲闪。
可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从后方传来!
噗嗤一声,一截烧红了的铁棍,竟是从那鬼婆后心穿过,一半钻出了前胸。
那鬼婆瞪圆了双眼,眼神迅速变得灰败,瞬息间便毙命。
饶是我已经有了命数庇护,可看廖呈这样的笃定,还是令我眼皮狂跳!
恐怕,我想要像是他这样做,还得相当长一段时间……
那鬼婆砰的一声倒地,咕噜朝着山坡下摔下去。
廖呈身体往前一弓,他直接朝着旁边那刽子手攻去!
另一侧的纸扎匠直接扬起双臂,明晃晃的钢丝甩向廖呈。
我没有再旁观,直接挥起通窍分金尺。
朝着王杠的头顶上砸去!
王杠厉喝了一声,凶狠道:“李阴阳,新仇旧恨,老子和你一起清算!”
不只是我动手,蒋盘他也加入了战局,他直接迎向那更夫,以及赶尸匠!
王杠扬起了龙杠,狠狠的朝着我头顶劈了下来。
我心中一狠,直接就没有躲闪。
还是去劈王杠的头顶!
这一下我手段狠厉,即便是命数庇护不生效,我受重创,王杠也必死无疑!
王杠眼中通红,他瞪着我的眼神竟然是同归于尽的凶狠!
与此同时,右侧的捞尸人苟阜,他拔出腰间卜刀,同样朝着我冲来!
苟阜的卜刀,瞄准的是我心口。
“李阴阳,先是哀公像,又是被逐出苟家,我今天就和你拼了!”苟阜一声刺耳的尖叫,已经冲到了我胸口前。
他的卜刀,狠狠扎向我心口!速度比王杠还快!
我闪躲已经来不及,同样,我没打算躲避!
清脆的铿锵声传来。
苟阜这一刀,戳中了我胸口一个硬物。
他手猛地一滑,手直接被扭得和刀柄错开。
卜刀后方的刀刃划过他的手掌,手掌直接从手腕上齐刷刷的断掉。
苟阜惨叫之中,朝着后面一甩手。
鲜血喷射而出,全都甩在了王杠的眼睛上。
我动作还是因为苟阜的阻拦,稍微停顿。
王杠的龙杠劈斜了位置,一声闷响,地上被砸了个凹坑。
我只是停顿了那一下,通窍分金尺还是砸将下去!
不过我没砸王杠的脑袋,而是砸他的肩头。
咔嚓一声闷响!
王杠一声惨叫,单膝跪倒在地,面色痛苦到了极点。
我刚才那一下,足够砸断他的肩胛骨。
苟阜在地上痛得打滚,却直接和之前断臂的鬼婆子滚作一团,两人摔下了山路。
王杠恐惧而又怨毒的瞪着我,他还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我冷冰冰的看着他,低声说道:“你们都是他的棋子,杀不了我的,拦路,就是尸体了。”
.我又扬起来通窍分金尺。
王杠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另一个膝盖也砰的一下跪了下去。
同样,王杠眼中的怨毒,顿时也变成了哀求……
显然,就这短短的几个交手,已经摧垮了他的内心。
廖呈,蒋盘,还和其余的更夫,刽子手,纸扎匠,赶尸匠斗作一团。
那四人招式显然强过鬼婆子和抬棺匠,以及捞尸人。
并且他们并不是每次招式毙命。
反倒是让蒋盘和廖呈开始有吃力的征兆。
命数庇护,只会在必死的招式下奏效。
可我晓得,他们性命无忧!
仰头,我盯着路中间的周精义。
拔腿,我便朝着他冲去!
……
山路上头,朱刽和剃头挑子打的如火如荼,难分高下。
下头蒋盘,廖呈,和其余人缠住。
我很快就冲出了一半的距离,飞速的靠近周精义。
后方传来廖呈的一声低喝:“阴阳兄,不要下死手!”
他的话音在山路中回荡。
周精义笃定的面色,终于变化了两分。
他竟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转过身,就朝着路边右侧钻进了丛林!
我心头却蒙上了一阵阴云。
周精义在这条路上安插了那么多下九流的人,本事都不弱。
甚至还和我息息相关。
现在被我们挡下来,甚至一个照面就死了至少三分之一。
他居然没有觉得失算,那笑容,又是怎么回事儿?!
很快,我就跑到了周精义刚才站着的地方。
思绪没有中断,我转身就冲进了他跑进去的丛林。
虽然外面阳光炽烈,但密林之中,光线就变得很是阴暗。
周精义刚好在视线尽头。
我往前追着。
可追了一段时间,我就发现不太对劲了。
因为我觉得,周精义好像故意在那个距离,吸引着我追赶他一样……
只是我别无选择,更不可能停下来放弃。
一直追到密林的边缘,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这里居然已经到了山顶的位置了……
平坦的山峰上,草皮地更为茂密。
周精义站在峰顶,他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停顿下来片刻,攥紧了手中的通窍分金尺。
心头的警惕滋生了数倍。
难道这里,还有什么布置?
我速度没有那么快。
周精义没有继续逃,那这地方必然有问题!
三两步后,我一步迈出了林子。
结果周精义的手上,却忽然拿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通体黑色,可字迹却是白色的符。
他明明站在阳光炽烈的地方,那符却给人感觉格外的阴霾。
“阴阳,你知道,这又是什么符吗?”
周精义话音感慨,眼中却带着几分不忍。
他这话,却让我心头咯噔一下。
本能的,我觉得他意有所指。
我冷冰冰的看着他,还是朝着他走近。
周精义却拿出来了一个火折子,要点向符纸的边角。
他轻声道:“廖呈应该没告诉你,三阳合符,还有一道阴符,只要在一定距离内,三阳合符内吸来的三魂,会到这阴符之中。”
“烈日之下我将阴符点燃,我那孙子,你的儿子,他这一部分三魂被毁,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委实没有想到,你的本事不小,那么多下九流,居然没办法将你们拿下。”周精义语速不快,他最后叹气道:“而你从小缺少父亲教导照料,显然不知道什么是孝,居然想要杀我。”
“现在,你还想杀我吗?!”
火折子,已经要触碰到阴符边缘。
我瞪大了双眼,额头上青筋都鼓了起来。
我猛地驻足停下,同时低声喝道:“住手!”
周精义淡笑,他手稍微顿了顿,又道:“丢下你手中的铜尺,那东西,可让为父放心不下。”
我手颤抖了一下,手指一松,通窍分金尺就往下一坠,直挺挺的插在了草皮地里。
“嗯,这会儿,你总算听为父的话了。”周精义话音都变得怅然许多。
他看我的目光带着深邃,竟然还有几分留恋。
“倒是很像你的母亲,只不过,你眉眼中杀气太重。”
“依稀记得,你母亲是个善良之人。”
我眼眶更发烫,变得更通红了。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命数,你母亲死于窦家,此事,我也一直介怀在心。”
“阴阳,我晓得你想找到窦家,甚至将窦开业葬入凶地。”
“可我告诉你,光凭这些,很难动摇窦家的根基,他们窦家的阴阳先生,可不是一般人。”
“你我父子联手,必定能替她报仇。”
周精义语气深邃了不少,话音中还带着几分引诱。
“是吗?”我盯着周精义,沙哑的说道:“当年我娘刚和窦家订婚,是如何生的怪病,整日丢魂儿?”
“周精义,你可来得真巧啊,巧合地遇到我娘,巧合地治了她的病,巧合地知道,窦家有个阴阳先生?”
我这番话说完,周精义的双眼却陡然变得明亮了更多。
当然,他眼中是愕然,是诧异,更有几分唏嘘。
“阴阳,是你算到的,还是那蒋盘帮你?又或者是我那个不中用的师弟?”周精义喃喃道。
我死死的瞪着他,从他脸上,我没有找到一星半点的羞愧。
显然,周精义这反应,是他直接默认。
“我会找窦家算账的,他们逃不掉!可你,也逃不掉!”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周精义的面容上,却直接闪过不喜。
他看我的神色终于沉了下来。
“哦?为父好生和你说话,你倒是不落教,句句带着杀机。”周精义语气冷冽了不少,甚至带着训斥。
我更觉得想吐和作呕,看他的眼神更极为厌恶。
他手中的火折子,却再一次靠近了阴符。
我死死的咬着牙关,一时间,却不敢再开口逼他了。
额头上的汗水,豆大豆大的落下。
我脑中飞速的想着对策,要怎么办能瞬间制服了周精义,还不能让他碰到符。
遁空的部分三魂,经不起这样的冒险……
周精义微眯着眼睛,他更冷声道:“为父今日就教教你,什么是为子之道,给我跪下!”
.我惊怒无比的看着周精义。
当然,我没有跪。
火折子却更靠近阴符,近到阴符居然边角卷曲起来,甚至要有被点燃的征兆了。
“你敢!”我纵身弯腰,就想要去抓通窍分金尺。
周精义厉喝一声:“李阴阳,你敢!”
“看来,你儿子的命,不如你膝下的脸面。”
眼看阴符就要燃烧起来。
我身体发颤,面色涨红。
我膝下的,不只是我的脸面啊,还有师尊蒋一泓的脸,更有地相堪舆历代出黑阴阳先生的颜面!
周精义要的不是我跪下。
他要的是地相堪舆跪零正二神!
我一旦跪下去,他日后必定将这一切事情宣扬天下。
地相堪舆颜面尽失!
而他周精义,得地相堪舆跪拜,必定阴阳界中人人议论,便遂了他的心愿!
阴符的边角,冒起来了一丝火星。
我沙哑的说道:“周精义,你将我逼到绝路上,你会后悔的。”
周精义嗤笑了一声,道:“你这不落教的逆子,眼中的狠厉都想要弑父,天元地相,再加上我那师弟,可没给我什么后路,你不跪,那就等我这孙子魂飞魄散了,再和我拼命吧。”
我觉得口中传来甜腥味,我死死咬着牙关,感觉牙都要被咬碎。
我砰的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
整个人的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周精义捻了一下阴符边角,那火苗熄灭。
他复杂无比的看着我,叹息道:“阴阳,若是你刚才便听为父的话,又何须如此狼狈?”
下一刻,周精义拍了拍手掌。
我后方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我面色又变了变,这里居然还有人?!
很快脚步声靠近到我身后,一只手压住我肩头。
我扭头一看,那是个身材瘦高,极为健壮的男人。
他腰间别着一把板斧。
我才发现,刚才我们忽略了一件事。
周精义所说的人手里面,依稀我记得有棺材匠……
只是,山道上一瞬间出来的人太多,我并没有看到棺材匠,那时我并没有深想……
恐怕蒋盘和廖呈也同样如此。
现在我一眼能认出来,还是因为他那把板斧!
何雉手中就有一份棺术,还有修补好的板斧……
那棺材匠迅速抽出一根绳子,朝着我手腕上绑来。
他速度极快,没给我挣扎的机会。
我现在被周精义威胁,我反抗,他就要烧掉阴符……
我心里头更是挣扎煎熬,现在却没有别的办法。
这情况……就只能让蒋盘和廖呈来解决……
或许廖呈看到阴符的时候,能有规避的手段?
我格外不甘心束手就擒,脑中的思绪也未曾中断。
很快,我双手就被绑的严严实实。
周精义眼神满意了不少,他开口说道:“鲁肃,将阴阳带到我身边来,我给他看一个地方,顺道,还要再和他说一件事。”
显然,鲁肃就是这棺材匠的名字。
他直接提着我后背,将我拉着到了周精义身旁。
我这才发现,周精义所在的山顶后方,竟然是一道悬崖!
几十米外,才是另一端山体!
这座垄山,是在最高峰的地方开裂,风水之上,这又叫断龙。
断龙之处是阴死之地,若是葬身入此处,便不得超生!
“阴阳,想来你们没想到,这垄龙之上,还有这样的风水局吧?”
“此地,作为那蒋盘和廖呈的埋骨之所如何?”
“……”我沉默,冷冽的看着周精义,并没有接话。
周精义忽然笑了起来,他说道:“那蒋盘是个极为重情义之人,我那师弟,内心却有贪婪。”
“你知道,为什么九宫会帮我吗?”周精义忽然拉开了话题,一瞬间让我不明所以。
不过我依旧没有接周精义的话。
周精义微眯着眼睛说到:“因为,他想要地相堪舆,我告诉他只要你来了,他助我一臂之力,地相堪舆就是他的。”
我面色陡然一变。
周精义又继续说道:“所以,我可以用你来逼蒋盘就范,再许诺我这师弟,给他另一部分的零正二神阴阳术,甚至将地相堪舆和天元相术都给他一份。”
“你说,如何?”我脸色再变,死死的盯着周精义。
我摇了摇头,沙哑的说道:“别无他法之下,蒋兄绝不会束手就擒,还有廖兄,能成阴阳先生之人,不会没有那一些心性……”
周精义淡淡的笑了一声,他说道:“为父会让你看看的,心性?乱世之下,零正二神空有阴阳先生的本事,却从没有得到尊重,我那师弟,心中同样颇为不甘吧。”
语罢的瞬间,周精义居然用火折子,直接在那阴符上灼烧。
我大惊失色,低声吼道:“你住手!”
我完全没想到,周精义竟然出尔反尔!
周精义更为冷淡,笑了笑:“呵呵,阴阳,为父教你的第一课,就是你所说的心性,你这心看似够狠,真要杀我,不顾及血脉之情,但却忍不了子嗣丧命。”
“这阴符,不过是零正二神阴阳术中,一道养魂符罢了。三阳合符已经足够霸道,并且,任何一门的阴阳术,也没有从符中再摄魂的本事。”
“你心性不够,还有你知晓的东西也太少,都说地相堪舆海纳百川,我看不过如此。”
“回头,我就会将地相堪舆搜集的阴阳术,并入和零正二神一脉中。”
“你长记性了么?”周精义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他微微仰着头,挑着眉,眼中流露出来的便全是怜悯。
“和你娘一样,心性愚笨。”
“放心,我会好好教养你,若是你愿意听我的话,我们父子二人,必将在阴阳界有一席高地,若是你不听,我便去一趟唐镇,将你那妻儿抓来,把你们一并葬入一个吉穴。”
“用你们带来的风水,养好我的命数。”
他抬手,将阴符扔下。
火光弥漫下,阴符被灼烧的干干净净……
我只觉得脸火烧火辣的难受,身体都在颤抖。
周精义不但诡计多端,他居然还想要害何雉和遁空……
若是我现在被他当成把柄,去威胁蒋盘,恐怕蒋盘……
我不敢赌……
余光看到了旁侧悬崖外的空洞。
我眼睛睁的极大,猛地仰头,死死的盯着周精义。
我想到了刚才廖呈说的一句话,说周精义为恶太多,忘了庇护在身的感觉。
命数庇护,我还没有完全了解透彻。
不过害人不浅的阴阳先生,应该是没有的……
.我脑海中迅速的推演着利害关系。
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还有细密竖立的汗毛。
我瞳孔都紧缩成了一个小点。
周精义眼神变得冷冽了很多。
他忽然道:“阴阳,为父很不喜欢你用这种要杀人的眼神看着我。”
“现在你双手被捆绑,又无人保护你,若是今天你身边跟着柳家那群人,我还真不敢对你下手。”
“但现在,你已然成了阶下囚,就老实一点!”
说着,周精义扬起手,一耳光便抽在了我的脸上。
这一巴掌,抽的我脸火烧火辣的疼痛。
“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先挖掉你一只眼睛!”周精义骂道。
显然,我没有服从他,达成他的目的,让他情绪都变得歇斯底里了一些。
此外,就是因为我成了阶下囚,暴露了他本身的心性!
我心,彻底地静了下来。
因为我想好结果了。
我不敢去赌蒋盘有没有办法,也不敢去赌廖呈会不会反水。
师尊就蒋盘这一个儿子,他要是被逼死,我死都没脸去见师尊。
所以,要么我现在杀了周精义,要么就是死在周精义手里,让蒋盘无后顾之忧,他才能果断狠厉的动手。
我要赌。
赌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命当真足够硬!
“你这个逆子!还是如此眼神!”
周精义从腰间抽出来一柄细长的匕首,他一把抓住我的下颚,匕首的刀尖要来挑我眼珠。
我声音冰冷,沙哑,透着十足的杀机。
“周精义,你还记得命数庇护,是什么感觉吗?”显然,周精义眼中多了一丝愕然,还有闪躲。
“命数庇护?呵呵,为父倒是多年没有遇到这种境地了。”
“只有学艺不精之人,才会需要这虚无缥缈的命数保护。”
周精义话语中,竟有嘲讽和唾弃。
只不过,这话在我耳中听着,却并不是如此。
我觉得是他没有,可他不愿意承认。
就像是他想要颜面,他在廖呈、蒋盘、我,以及那些下九流面前,一口一个为父。
一直到刚才,他都一直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若是让人知晓,他这阴阳先生不算完整,甚至不是出黑,那就毫无颜面可言。
“所以,你不信命?”我微眯着眼睛,眼神变得更为锐利和果断。
没等周精义再开口,我语气抬高数倍,沉声喝道:“阴阳先生,起卦算命数,落眼看山龙,命数,岂是虚无缥缈?”
“命数天定,若你是先生不信命,那你还为何学这阴阳术?!”
“你不信命,命数便不信你!”
“不!你为非作歹,作恶多端,即便是你口是心非,表面说不信,实则是信,那你也无法被命数保护!”
“你得不到,才会酸涩,你怕被人发现,你才做出这副高高在上的高人模样!”
“周精义,我要和你赌!”
“就赌这一条命!”
周精义被我说的哑口无言,他面色通红,一瞬间都成了猪肝色。
他刀尖换了一个位置,直接插向我口中。
“逆子!要你这舌头无用,便割了去!”
“你更没资格和我赌,你只不过是阶下之……”他话音还没有说完。
而我早已经绷紧了身上的每一寸肌肉,脚掌也紧贴在地面。
虽说手被绑着,无法用手,但是我身体其他地方没有被束缚。
我整个人都猛地蹿了起来。
这动作,刚好让周精义的刀错开,直接扎在了我肩膀上。
可我也撞到了周精义的腰腹。
浑身的力量都聚集在肩头,我朝着前方猛冲!
本来,我和周精义距离这悬崖边缘就只有两三米。
这巨大的力道之下,我手无法控制平衡,撞到周精义。
我再用力之下,他闷哼一声被我撞翻,朝着悬崖滚去。
同样,我完全失去了控制力,朝着前方冲去……
后方传来那棺材匠鲁肃惊惧的咒骂声,住手!
可他显然已经晚了……
周精义一声惊恐的大吼,他先坠下悬崖。
我很想拼命止住脚下的冲势,却完全控制不住,随后也冲了出去!
身下,是一眼看不到深处的崖底!
我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控制力,朝着下方坠落而下……
下坠的速度很快,耳边的风,凌厉呼啸!
我睁着眼睛,没有闭眼!
即便是这山风刮得我双眼通红,甚至流出泪水,我都没有丝毫的扎眼。
胸腔在咚咚咚的跳动,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转瞬间,我们就坠落下一半。
我能瞧见下方的周精义,他脸上的惊恐,绝望,还有愕然,更有懊悔!
再下一刻,下方是大量的树木,树木上还有不少藤蔓。
周精义簌的一声,坠落进了树木藤蔓之中……
我紧跟着坠落了进去。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闭上了双眼。
脸上被树木,藤蔓,枝叶,迅速的割破。
只不过速度太快,我反倒是感受不到疼痛,就像是被随意拉了一道。
甚至脸上都有温热了,都还没疼……
不知道被多少枝叶割破了脸。
首先我听到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还有咔嚓的断裂闷响声……
似是一个人,摔得筋断骨折!
迎接我的,并不是坚硬的山岩地面……
而是腰间传来一股巨大的弹力,将我朝着上方一甩……
我被甩起来一定高度的时候,又继续朝着下方一沉……
接着……我又被那力道拉拽了起来。
在这期间,我才颤巍巍的睁开了双眼。
这里的环境,极为阴暗逼仄。
光线格外阴沉,只有一些斑驳的残碎阳光。
我艰难的扭头看后方,是几根粗壮的树干,还夹杂着竹子,扎进了绑着我双手的绳索里。
它们正在弯折之间,泄去我坠落下来的力道……
我瞪大了双眼,一点阳光的斑驳碎片照射在我眼睛上,我觉得眼中都是血红……
好似整个世界都是染着血的……
我不知道,是眼睛在流血,还是伤口溢出的血液进了眼眶。
再低下头,我看向下方。
一片杂乱的灌木丛上头。
是周精义满是鲜血的身体……
他的嘴巴,鼻子,耳朵,甚至是眼睛都在流血……
身上其他的位置,更是血迹斑斑。
并且他双目紧闭,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
隔了好久好久,我的意识才总算清晰了一点点。
空气带着冰冷和死寂。
我从艰难呼吸,成了大口大口的喘息。
总算开始感受到身上的疼痛,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我清醒的更多,同样发现,周精义……居然还没有死透!
他胸口还带着一点点微弱的起伏,手指甚至还颤动了一下!
杀机从胸口升腾而起,我用力的挣扎双手,要挣脱开插在绳索内的树枝,竹梢。
挣扎了许久,身后忽然一空,整个人都朝着地上摔下去。
哗啦一声,夹杂着闷响,我落在了周精义旁边的灌木上。
身上又新添了几道伤口,我觉得自己的腰似乎都快断了,脑袋也是一阵发沉。
又缓了很久,我才挣扎着坐起来。
艰难的站起身,我四下望着周围。
这地方光线太暗,阴气太重,所有的植被都带着墨绿和黝黑。
很快,我就看到几米外的一块岩石。
挣扎的走过去,我背对着岩石,手上的绳子不停的在岩石上摩擦。
一点一点,我感觉到绳子在变松。
当然,这期间我的视线没有离开周精义。
虽说他现在没有了起身的可能,但我还是不想再出偏差纰漏……
足足磨了一刻钟,啪嗒一声,终于绳子断了。
我缓过来更多,捡起来断了的绳子,将其接上之后,又走到了周精义身边。
这会儿周精义,居然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缝隙。
他在看我,面色很痛苦。
我觉得他痛苦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内心。
只是,他忽然又露出了几分笑容。
他这表情的变化,就让我捉摸不定,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我从腰间摸出来了卜刀,握紧在手。
杀周精义,只需要一刀……
我娘遭遇的事情,还在耳边回荡。
周精义那些话,还有他对遁空做的事,还是历历在目!
可我却没有下刀了。
闭了闭眼,我又将卜刀收了回去。
我压住了杀机,压住了恨意。
我低声说道:“你还能活一段时间,三阳合符你要去解开,你这条命,我要给廖兄先处置。”
这悬崖其实不高,只是之前的雾气太重,我觉得高而已。
再加上周精义被大量树枝挡住,落下来的时候泄去了大量的力道,才勉强留着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他是不是还有一丝命数庇护……
语罢,我也停下来了思绪。蹲身下来,想要将周精义绑起来。
周精义好似想张口说话。
但他除了发出嗬嗬声,就再无任何声音了……
拉起来周精义胳膊的时候,我发现他胳膊的骨头已经断成了数条。
仅仅触碰一下,周精义就颤栗的浑身发抖。
下一刻,他竟然直接昏死了过去……
逐渐的,我发现周精义的面相开始出了问题……
他罗汉眉开始剥落,印堂开始有裂纹,人中发黑,颧骨发黑,自印堂而起冒出青黑色的气,朝着嘴巴灌入……
我面色变了。
死相开始出现……恐怕周精义很难活下去了……
可刚才要和他同归于尽,是我别无办法的办法!
否则蒋盘危矣,何雉和遁空也要有大危机。
现在我赌过了他,我在命数庇护之下,未曾伤及性命!
他活着,还能解开三阳合符!若是他死了……那这就成了死局……
我死死的瞪着他的脸,伸手,直接按住了周精义的人中!
我用力狠狠一掐,周精义没有反应,只有越来越弱的呼吸。
手在微微发抖,我沙哑颤声:“你最好不要死,否则我会将你葬于极凶之地,让你日夜承受折磨,不得超生!”
周精义还是没有醒来的征兆。
我抿着嘴,心里头却越来越沉,同样,也越来越心慌。
我猛地站起身来,仰头看着上空。
却只能看见被我和周精义撞出来的那个树洞。
现在我才发现有很多树枝,竹竿都断掉了。
“廖兄!”我扯着脖子,用力的大吼了一声!
声音在四周回荡,我用了太大的力气,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疼的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捂着额头,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回音逐渐变小,消散……
我不知道廖呈有没有听到,可我们距离的着实不近。
他和蒋盘,此刻还可能在同下九流剩下的一些人斗。
想要等廖呈他们来救我,至少现在概率很小。
没有廖呈的锁神法,恐怕周精义是撑不住今天了……
我很不甘心啊。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周精义!
好不容易,遁空的隐疾有了突破,他能恢复正常……
要是周精义死在这里,那岂不是遁空再无恢复的可能?!
我盯着周精义的脸,却又想到了一件事。
廖呈要周精义活着,是要另一部分的零正二神阴阳术。
那周精义身上,是否有类似于地相堪舆一类的传承书籍?!
若是有,他死了,那也就死了!
想到这里,我立即在周精义的身上开始翻找。
拉开他胸口的衣服,我翻出来了不少东西。
一条折叠起来的麻布带,上面别着很多银针。
一些透明的玉石,水晶一类的残渣,还有已经死去的河虾,以及两条近乎发红的小鱼。
包括铜钱,大量我认不出来的符篆……
只是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书……
我格外不甘心的继续寻找,几乎将周精义身上完全翻了一个遍,都没找到关于零正二神传承的书籍。
我想到一个可能,难道这阴阳术是代代相传,并无书籍?又或者廖呈晓得,周精义肯定不带在身上,会藏于别处?!
我心头愈发的煎熬。
却发现,天开始要黑了……
周遭的气息越来越冰冷阴翳,甚至我还感觉,在暗处好似有眼睛在盯着我一般……
人的第六感太强烈,我觉得身后火烧火辣的难受,还有一股子毛骨悚然。
此地之垄龙的断龙阴死之地,算是大阴的死地。
难不成……这里早就葬过尸骨?!
若是葬过,恐怕就是大凶大恶之尸……
我的心,沉下去更多。
这种地方的大凶大恶之尸,绝不是简单的血煞能比拟,很可能化青。
.扭头,我看向视线传来的方向,可又觉得那股被盯着的感觉,来自另一方……
心里头的悸动愈发多了……
周精义的命,恐怕难以保全,那我就得保全自己的命。
他若真的死了,三阳合符也会没人操控,只要将其和遁空分开足够的距离,遁空以后也不会出问题。
可要是我死了,何雉和他就成了孤儿寡母。
我不能死在这悬崖下……
想到这里,我立刻取出来了定罗盘,仔细观察其上的指针走向。
罗盘呈现转针,速度在逐渐变快。
我稍微左右移动了一下,确定了阴气和怨气最强的是西方。
这地方的确有凶尸,就是不晓得到底多凶。
再接着,我摘下来了肩头的长木匣,取出来了金算盘。
师尊说过,要尽量少的窥探自己命数。
多看,则多变。
可现在,我不得不给自己算上一卦了……
我要给自己算一线生机!
沉甸甸的金算盘,带着微微的冰凉。
手拂过算珠,我闭上眼,思绪沉稳镇定下来。
盘腿坐在地上,我将金算盘放置在膝盖上。
闭眼,手指便拨动了一颗算珠,生辰八字在心中推演。
算珠发出噼啪的声响。
我将其打稳之后,立即拨动下一颗!
开始算珠是冰凉的,拨动到后面。
我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其余原因,我开始觉得,每一颗算珠都格外的滚烫,
最后一颗算珠拨动结束。
耳边都听到嗡的一声轻响!
睁眼,我低头看着金算盘上的卦象。
这一卦乾下坎上,云上于天,为需卦!
我喃喃道:“天下水上,水在天之表象,密云漫天,未曾落雨,需等候,积蓄……”
我眉心紧蹙起来,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
因为这一卦,太怪异了……
我想算一线生机,自然就算了自己的命数卦。
可这命数卦,竟然是等?
卦象六爻,初九爻,需于郊,利用恒,无咎。
这一爻是在郊外等待,必须有恒心,长久的等待时机,不会有祸患。
九二爻需于沙,小有言,终吉。
这是在沙砾之地等待,虽然要遭到非难指责,但耐心等待,终究会有好结果。
九三爻有了变数,为需于泥,灾在外也,自我致寇,敬慎不败也。
此爻为灾祸在等待之地外,没有殃及到本身,可自身还会招来强盗,必须要处处小心,才能规避危险……
而六四爻,更为凶险,“需于血”,顺以听也。
应卦者将处于血泊之中,要顺应时势,听天由命,以等待转机……
一直到九五爻,需于酒食,贞吉。
卦象到了这里,便没了危机,是准备好酒食招待来客,来客需要占卜,卦象还会呈现大吉。
再到上六爻,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
这最后一爻,是说应卦者落于洞穴之中,有不请自来的三位客人到来。
要对他们恭敬,以礼相待,就会得到吉祥的结果……
我额头上泌出了细密的薄汗,盯着金算盘,汗水逐渐成了汗珠。
再一次扭头四看,至少我能判断,这地方肯定不是沙砾之地。
那这是应了初九爻,还是九三爻?
回忆自己以前遇到的那些事情,我一时间却不能完全回想起来,自己有没有经历过沙砾之地。
不过,不管是初九爻还是九三爻……都要等待……
我将金算盘收了起来。
尽量让思绪保持镇定平稳。
天色愈发的黑了。
低头看了一眼周精义,他的呼吸越来越薄弱,脸上的青黑之气越来越强,不停的往口中灌。
他的命,愈发难保住了……
我只有沉默,还有心绪复杂。
我站了约莫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挪着刺痛的身体,到了旁边平坦的地方坐下。
斜靠着刚才那块石头,我将定罗盘放在膝盖上,又仰头看着斜上方树洞中的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有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中。
刚好从那树洞里照射出来一股清冷的月光。
悬崖,我的确上不去。
并且断龙阴死之地没有出口,这就是一个凹下去的山内悬崖,四周都只有峭壁。
除了等待,我当真别无他法。
还有,这地方有凶尸,我贸然走动,可能走到某个位置,就会引动它……
卦象一定会应验,还有这命数卦,只要我贴合卦象,就不会出事……
除非我破坏了卦象本身,让其变成了乱卦,才有难以预料的后果。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我注意着定罗盘,这里的怨气没有增加,说明阴死之地的凶尸还没什么变化。
可天色越来越暗,温度也越来越冷了……
我手握紧成拳,双臂抱着双膝,勉强能保持一点点的温度。
同样,我不是干等,也在考虑生机的来处。
没了周精义,这么长时间过去,蒋盘和廖呈肯定已经肃清了下九流,没有了别的危险。
他们肯定会找我!
天元相术再加上零正二神,肯定算得出来我在山崖下。
这样一来,我等来的,应该会是蒋盘和廖呈?!
心神定了不少,我只希望蒋盘和廖呈来的快一些……
赶在周精义断气之前,用锁神法定住他的命……
等的太久,温度太低,我打了个寒噤,竟然都想要打喷嚏了。
这种温度,几乎和冬天无疑……
灌木丛中的周精义,在微微的颤抖,似乎也是在挣扎。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似是有人在走路……
我心头大喜,正想要直接站起来。
可心头却陡然出现了一股失重感,还有强烈的悸动……
先生对危机本能有感应。
的确来人了……
可这人,居然有危险?!
我迅速收起定罗盘,侧身,本能的朝着我靠坐着的岩石后方闪躲过去。
我藏匿在后边儿,再微微探头看向前方。
大概是南面的位置,密集的树丛中,居然走出来了一个瘦高瘦高的人影……
这人身形,神色,都极度的警惕。
不光是这样,他腰间竟然别着一把板斧!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铜尺!
那赫然是通窍分金尺!
来人不是蒋盘,更不是廖呈,居然是那棺材匠鲁肃?!
.我心头寒意滋生。
难道蒋盘和廖呈,还出现了什么意外?
这鲁肃,可是周精义的人……
我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没有被鲁肃发现。
现在我身体状况糟糕,和鲁肃斗,太被动。.
即便是依靠命数庇护,我也怕出现别的变数。
毕竟,我的命数卦是等……
我不能判断这地方是否应验在卦象中,也就不能冒险……
很快,鲁肃就朝着周精义的方向走近,显然,他发现周精义了!
片刻后,鲁肃到了周精义跟前。
他低头看着周精义,眉头忽然紧皱起来。
“说好的万无一失,你居然被你儿子推下来,摔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那你答应的条件,怎么办?”
“我是想下来救你,你都要断气了,怎么救得活?”
显然,鲁肃的语气不太好听。
地上的周精义还在颤动。
他的伤势太重,已经是弥留之际,发不出来声音。
鲁肃的身体蹲了下去,他俯身在周精义跟前,又低声说道:“我可以带你上去,你能不能活,我不确定,但我要你许诺的东西,先交给我。”
我眼皮狂跳不止。
棺材匠和别的下九流又有区别,至少棺材匠还有个本事,一斧劈生死,都算是浅薄的相术。
周精义无法完全指使他,合作也是互有条件……
他许诺给了鲁肃什么?!
我不敢直接看鲁肃太久,可紧紧是瞥了一眼鲁肃的脸,就看到他眼瞳凸起,眼球上带着血丝。
这是杀人相……
他……想要周精义的命!
周精义即便是给了他东西,也要死!
下一瞬,鲁肃猛地扭头四看,警惕道:“谁?!”
我心惊之余,立即藏头回去,没有再看他。
安静持续了许久,我保持呼吸镇定,没听到脚步声,鲁肃也没多往别处走。
小心翼翼的再探头往外看。
我却忽然发现,周精义身边,竟然没人了……
鲁肃,不见了?!
下一刻,我只觉得汗毛乍立!
侧边传来一阵呼啸声,凌厉的劲风切割向耳旁!
我心头大骇,猛地一推巨石,我借着那股反冲力,朝着斜前方扑了出去!
接连滚了好几圈,我泄去力道,猛的站将起来。
我一眼就瞧见,我刚才站着的位置,鲁肃就站在后方,他手中的板斧,狠狠的劈在了岩石上。
碎石迸裂,溅射四周。
我惊疑不定的看着鲁肃,额头上汗水都快滴了下来。
“你怎么发现我在旁边的?!”
鲁肃微眯着眼睛,瘦长的脸上,多出几分鄙夷,道:“你们这些阴阳先生,看来都很自大,觉得除了你们,其余人都是蠢货么?”
“周精义身上都被翻找了一遍,那肯定是你翻找的,而且你伤势还不重。”
“凭你对他的仇恨,你能离开他很远的范围?”
“大抵就是听见我来了,藏身在旁边而已。”
鲁肃这番话,反倒是让我凝噎。
不过……他说的的确没错……我居然忽略掉了刚才翻找的细节……
“看来,我想要的东西,应该在你身上了。”鲁肃阴冷的看着我。
我皱眉,摇头说道:“我没有拿他身上任何东西,你想要的不在我这里。”
鲁肃却冷笑的说道:“拿没拿,你都要死,我和你,必然有个你死我活。”
“只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居然会给仇人下跪,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鲁肃的话,顿时令我心胸中一阵憋闷。
他又嗤笑了一声:“这仇人,又是你生父,你可真是个可怜人,虎毒不食子,你却要被生父算计。”
说着,鲁肃拔起板斧,跨步直接朝着我冲来!
他大开大合的动作,气势极为充足。
下一瞬,鲁肃扬起板斧,朝着我头顶狠狠劈来!
我本来想要凭借命数庇护,准备用卜刀,攻鲁肃的要害。
可忽然间,耳边却听到颤巍巍的声音。
“棺术板斧,可窥命数……”
这声音,居然是周精义喊出来的!
我浑身忽而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猛然间朝着右侧闪躲而去。
鲁肃一板斧挥了一个空!
我背上却全是冷汗,浑身的衣服都要被打湿了……
要是刚才我站着不动,现在岂不是人头落地?!
鲁肃面色极为阴沉,他直勾勾的盯着我,忽而又看向了旁侧。
他厉声说道:“这李阴阳要杀你,你也要杀他,你帮他?”
怪异的一幕忽然发生了。
周精义,居然直挺挺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一道月华照射于他的身上,他双眼变得漆黑,胸腹之间的微弱气息,好似被固定……
此外,他的印堂居然完全开裂了。
周精义嘴角满是鲜血,就像是刚才还受了伤吐了血……
阴冷的气息,正在他身上凝聚。
这种感觉,就和我见到那些活尸,如出一辙!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
周精义的确撑不下去了,可是他居然憋着那一口气咽不下去,要直接化煞成活尸?!
干巴巴的话音从周精义口中挤了出来。
“他要死,那是我的事情,他死,也要跪在我脚下死。”
“地相堪舆为子辈,零正二神当天人。”
“我的名,是要踩着地相堪舆扬出去的!”
周精义的话音,太过空洞,已然没了丝毫生气!
下一瞬,他居然猛地挺直站了起来。
上空的月华,好似全部照射在周精义身上,那些血变得漆黑,黑气流淌的更多……
周精义的嘴角,更勾勒出来冷厉的笑容。
他的脸上,逐渐弥漫出血色的绒毛……
我更为骇然。
直接化血煞?!
“你咬舌自尽?想要做血煞活尸!”鲁肃也大骇。
他猛地扬起板斧,直接就要斩周精义的头!
那一瞬间,我心头思绪挣扎不已。
周精义还没有化煞完成,鲁肃一刀砍了头,他就魂飞魄散!
还是我和鲁肃两人搏命!
他下来,肯定用了绳索,我能上去!
可周精义能成活尸,也是遁空的机会……
我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猛然间拔出腰头的卜刀。
狠狠朝着鲁肃的后心甩去!
这一刀,鲁肃要么躲避,要么他斩周精义,我杀他!
.簌的一下破空声!
卜刀转眼到了鲁肃背后。
鲁肃骤然停顿,反手一甩板斧。
铿锵一声,伴随着火花溅射,卜刀直接被斩飞。
可血煞活尸并没有那么快完成化煞,周精义不过刚刚咬舌,他颤巍巍的想要移动,却极为迟缓。
鲁肃脸色难看到极点,低吼道:“两个有病的疯子,刚才都要你死我活,现在都不让杀?!”
“好!我全把你们活剐了!一个都别想留全尸!”
鲁肃的眼中也尽是杀机。
他再一次转身,又要劈周精义的脖子。
我却没有利器可以阻拦了啊,而且这距离,我冲不过去,也不可能双手去挡住板斧。
就在这时,忽然上空传来了噼噼啪啪的声响,这声音太过密集,一大片阴影忽然坠落而下,笼罩在了鲁肃的身上。
那些东西,居然全都是黑漆漆的乌鸦。
在风水中乌鸦又是晦气的代名词,坟地有乌,尸必不腐!
它们对阴气,怨气,尸体格外喜爱,物极通灵,周精义又是一口凶尸,它们才忽然飞出来护住周精义。
鲁肃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横劈板斧。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周精义一瞬间身体绷直,他整个人的神态都像是变化了一样,呆呆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他身下的影子,拉的很诡异,很长,好似头发飘散。
可周精义明明又是短发……
哪儿来的长发?!
我心头恶寒,仰头看了一眼,是因为上方的树影?
还是因为……
此地凶尸……能撞祟周精义?!
下一刻,当我回过神来,周精义已经走出去了相当远的距离。
他速度忽而变快,成了小跑。
我在原地犹豫挣扎片刻,并没有去追他,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跑的并不是鲁肃来时的位置。
这会儿我过去,可能能离开。
但有很大概率会出现变数。
周精义肯定是走不掉,鲁肃一定会来追我。
因此,我几乎和周精义并行,从另一个方位跑向这断龙阴死之地的深处……
我脑中的思绪飞速推演。
我和鲁肃,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要么他杀了我,要么我将他留在这里。
周精义如今死不咽气,我可以在除掉鲁肃之后,镇住他!
跑出去十几米后,我回头瞟了鲁肃那边一眼,他刚驱赶走乌鸦,地上一片残尸。
我低喝一声:“鲁肃!你要的东西,就在我身上!”
“你要是有那个本事,就过来拿吧!”我声音很大,在密林间形成了嗡鸣不断的回音!
鲁肃头脸上有不少被啄出来的伤口,他显得很是凶恶狰狞。
“很好,李阴阳,我要拆了你的骨头,磨成粉了来做人骨棺!”
他跨着大步,直接朝着我冲来!
我飞速取出来定罗盘,低头看着罗盘指针的变化。
我径直朝着转针转速最快的方位跑去。
命数庇护我虽然用的还不够熟稔,但纵身一跃下悬崖,已经充分让我见识到了它的存在。
棺材匠斧劈命数,我不能和鲁肃硬碰硬。
可别的危险想要我的命,就得比我命硬!
再者说,我是阴阳先生,这种险地我能生存,鲁肃就未必了……
追赶声一直没有停下,鲁肃还在穷追不舍。
脚下的草皮越来越湿润,光线越来越幽暗。
周围的树,开始变得稀疏,逐渐多了很多巨石。
乱石地,葬尸不安宁,我身上开始出了很多鸡皮疙瘩,冷汗一直冒。
断龙阴死之地本身就很凶,现在又出现这么多更凶的布局。
葬在这里的凶尸,能成什么模样?!
转针的速度已经到了极致,定罗盘开始出现嘶嘶声。
我稍微偏移了一些方向。
因为我断定,快要到凶尸所在之处了。
我钻过几块约莫一人高的乱石,地势又凹陷下去了一些,并且我感受到了一股幽幽的冷风从身上掠过,就像是刀割一般,让我打了个冷颤。
我余光瞟过另一侧,却顿觉头皮发麻。
我现在的位置,已经是乱石的边缘了……
因为再往里,就是一个完全凹陷进去的凹地。
乱石好像将这凹地围成了一个圆圈……
刚才我太过紧张,没有注意到,空气之中还弥漫着一股格外恶臭的尸气……
按道理来说,凶尸不腐,不应该出现尸臭才对。
这里的尸臭,几乎让人昏厥!
我捂着鼻子,用嘴巴勉强呼吸,才减少了一些臭气。
可嘴巴吸进来的气又有一种粘稠感……
我后怕的是,这尸臭,是否有尸毒?
若是那样,麻烦就大了……
只是,现在的情况,却已经不容许我离开了……
我尽量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后方的声音。
脚步声在靠近,只不过,并没有直接朝着我贴近,反倒是忽近忽远。
显然,鲁肃并没有完全跟上我。
现在他知道我在这里,却不知道我具体的方位。
他在找我。
我一部分的注意力在听觉上,另一部分的注意力,却放在了中央的凹陷之地。
周身的风还在持续,朝着中央吹拂。
仔细看清楚了,那凹陷地内并不平坦,反倒是大量的杂乱木板。
再多凝神去看,那些木板,竟然都是棺材板子。
最中央的位置,斜着竖着一口棺材……
我心中低喃推演,因为这里的风水局,暗合宅经之中一种凶地。
半晌后,我确定了这里的风水。
为四金砂陷!
宅经之中的记载,砂型金库地陷,无护卫之用,外部有金气横行入内明堂。
则主人墓葬棺木翻覆,家宅人丁遭受横祸!
有言称:“四金砂陷风一人,翻棺覆椁人遭殃!”
葬于此地之尸骸,将使得家中断子绝孙。
并且金风吹棺,臭水盈溢,凶天淫绝,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矣。
我眼皮狂跳,手心都在出汗。
这地方太凶了,不能久留……
一个人影,却从乱石之处,走入了凹陷地内……
月华映射在他的身上。
那并不是鲁肃,而是周精义……
我和鲁肃在追逃,周精义则是被撞祟了移动,他速度比不上我们。
果然,我刚才猜测的没错,的确是这里的凶尸动了手脚……
可更让我心头恶寒的是,眼看着周精义靠近过去,我却不敢去阻拦……
胸口憋着一口气,闷着难受。
难道,这就是命数?!
无论如何,周精义都无法离开此地?!
.幽冷的月光,冰冷的金风。
周精义身上血色的绒毛没有继续滋生,在这种环境下,却在逐渐地散去……
他身上又开始流血。
我这才注意到,开始我认为他完全开裂的印堂,实则还有一丝生气存在。
毕竟是活尸,并没有咽气,他还留有一口生机。
只不过,这凶地早已经有凶尸盘踞。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一穴自然不能养两尸。
这里的凶尸,不是要救周精义,而是因为他想在此地化煞,冒犯了它……
周精义走得很趔趄,很艰难,他绕过了所有的棺材残片,到了后边儿的时候,我也看见,他半个身子都没入了乌黑的水里。
这凹陷之地的中央,都是内明堂的水,只不过全部被金风和怨气破坏了,成了污水。
到了最中央位置的时候,周精义的肩膀,都在污水里了。
他只剩下一颗脑袋,浮在水面上仰着头,歪斜地看着那口同样斜着的棺材。
肉眼可见的,他的脸完全成了黑色,彻底丧命,不但生机断绝,连化煞的可能都没了……
我只觉得胸腹一阵憋闷,好似遭到了重锤一般……
我捂着胸口,心里头格外的压抑……
周精义这一死,三阳合符的破解之法,就废了……
我无扭转的本事,就只能希望零正二神不是口口相传,还是有一本书籍。
那书籍不在他身上,应该藏匿在别的地方……
我思绪极快,脑中也在迅速推演。
心乱没有多久,我强行让自己镇定。
鲁肃还在附近没有解决,不过除了他,我还是难以安全离开……
很快,我心神一定,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盯着自己衣角的唐装,我取出来刻刀,将其割下来一大片。
捡起来地上的石块,我将其包裹在内。
我将这布包装进衣兜里,便仔细地看着定罗盘指针,朝着怨气和凶气略微薄弱一些的方向移动。
在这同时,我故意发出了一些声响。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传出去之后,我立即就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在逼近,他最开始走的试探,像是怕被我发现,再之后,速度就快了很多。
我脚下的速度更快,不过我还是围绕着这些乱石的边缘移动,没有离开凹陷之地太远。
后方的脚步声更重,同时,我还听到了阴冷的呵斥声。
“李阴阳,你逃不掉的!”
这声音在空寂的环境里,显得极为嘈杂。
我微眯着眼睛,心想着这就是先生和其余人的差距,我们提心吊胆,生怕惊扰了这里的东西,鲁肃这棺材匠,却明显没有这个意识。
距离愈发近,我估摸着差不多到位置了。
直接攀附,迅速爬上了一块巨石。
这石头约莫一人高,我上去之后,旁边又有几块连着的石头。
一眼,我就看到了十几米外的鲁肃!
他手持板斧,面色上格外凶恶。
他同样仰头,看到我之后,表情更狰狞。
“李阴阳,知道逃不了了,甘心受死了?!”鲁肃语气阴冷,杀机十足。
他跑到约莫四五米的位置,我们之间就没什么阻隔了。
而且他那方位更为空旷,刚好正对着凹陷之地的棺材。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来了那个布包,一手扬起,我只要往外一甩,布包就会扔进凹陷之地的乱棺中。
顿时,鲁肃的眼睛微眯,显然,他神色中露出一抹惊疑和揣测。
“鲁肃,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是因为周精义让你们算计我,现在周精义已经死了,你我没有在这里弄得你死我活的道理!”
“这是你要的东西!”我声音沙哑地说道。
鲁肃手上的板斧,稍微弱了一些。
他幽幽道:“哦?李阴阳,不想你死我活,周精义的下场,可不太好。”
他目光瞥了一眼凹陷之地中央。
显然,刚才鲁肃同样看到了周精义。
“他害我全家,我自然要和他拼命,你和我不过是才见了一面,我不想死在这里,你也不想死的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况且,我和你也有些渊源,棺材匠一脉的棺术,家妻也学过,得自悬壶镇的鲁棺材,不知晓你是否听过。”
“侯先生算生,鲁棺材知死。”我语气格外郑重。
鲁肃却显然诧异了,他皱眉道:“你居然去过悬壶镇?”
我心神一定,捕捉到鲁肃神色上的空档,立即点点头道:“鲁棺材死后有遗愿,也是我们葬尸,本身我也是下九流出身,我们算是同一门。”
鲁肃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抬起手来:“既然如此,你将东西交给我吧。”
不过,这一瞬间,我也发现鲁肃眼中藏着更深的冰冷。
这让我心头又是一凛!
其实,刚才如果鲁肃没有那杀机,我会用别的方式算计他。
可这杀机藏得太深,他压根就没有想放过我,也是在将计就计而已。
我手稍微收回了一些,不过我摇了摇头,道:“我信不过你。”
鲁肃啪的一下,将那板斧插在了地上。
我依旧摇了摇头,道:“斧头就在你身边,你想杀我,不过一板斧甩过来的事情。”
“那你要怎样,才将东西交给我?!”鲁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尺子扔过来,我有防身之物,再交给你东西,你拿到之后,在这里站一炷香,我离开以后,你再离开,若是有缘,你上地相庐做客,我必定好好招待。”
鲁肃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不过深处除了杀机,还有一丝讽刺。
一直到现在,我才深刻地理解到,地相堪舆的阳术到底有多厉害,我能捕捉到每一分神色的变化。
至少,鲁肃觉得我没发现。
他以为我说的话,让他觉得嘲讽,可实际上,那也只是我让他上当的圈套。
鲁肃点点头,他道:“东西,可以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我可以等。”
说着,鲁肃就抽出了腰间的通窍分金尺,朝着我甩过来。
我一把接住了尺子之后,鲁肃伸手,显然是在等我将东西扔给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憋足了气劲,狠狠地将布包朝着凹陷之地的中心甩去!
鲁肃面色大变,他低吼道:“李阴阳,你敢!”
.他的喝止,显然没有我的速度快!
砰的一声闷响,布包砸在了其中一块棺材残片上,卡了进去!
我朝着巨石后方一跃,砰的一声闷响便落了地……
我算好了位置,这一块巨石后边儿也极为空旷,便于逃走。
同时我低声喝道:“鲁肃,我信不过你的一炷香,这地方尽是凶尸,要东西,你自己去寻吧!”
“另外我不怕告诉你,周精义死在这里,让这地方快活了,你拿不到东西,就再也别想拿到!”
这转瞬之间,我已经跑出去了十几米外。
我刚才扔的地方,也经过计算。
看似那里有棺材堆积,可实际上整个凹陷之地,大多都是内明堂的污水。
鲁肃想要过去捡布包,一定得涉水。
这样一来,他必定冲撞到中央那棺材里的凶尸。
如果我刚才直接丢进水里,让鲁肃没了找到它的可能,鲁肃暴怒之下,就不会再去找,而是直接和我动手了!
我思绪很快,狂奔的速度更快。
后方没有传来追赶声,我扭头看了一眼,余光勉强瞧见,鲁肃刚好从他站着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凹陷之地的一口碎棺边缘。
只不过那口棺材不堪重负地立即断裂,鲁肃哗啦一下,直接落入了污水中。
他破口大骂,吼道:“李阴阳!你给我等着!”
愤怒的回音在凹陷之地内回荡不止,杀机尽显!
我自然不敢在这里等着。
鲁肃会不会出事,也只是我推断。
其实他本事远不如我,只是我刚才手头没有家伙事儿,命数庇护又刚好被棺材匠克制。
所以我不能拼死和鲁肃斗。
周精义是将我逼到走投无路,我没办法,只能和他拼命。
在鲁肃这里,我就必须要保全自身,尽可能不要受伤。
我跑出去一段距离后,虽然密林依旧逼仄,但是远不如那四金砂陷的地方阴厉了。
凭借定罗盘分辨方位,我快速跑回我刚才所在的南边位置。
回到原位之后,我没有停顿,又快步走向鲁肃来时的方向。
从那边往前走,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我就走到了一道岩壁之下!
这地方往上看,陡峭无比,并不是完全垂直。
其实很多悬崖都是如此,多年来经过地龙翻滚,以及各种天灾,大多是山壁断裂,或是山体开裂。
又不是刀削,哪儿有多平整?
一道绳索,隐匿在裂隙和峭壁乱石中。
看到它的瞬间,我心头才浮上来了喜色。
我拽起绳索,在手上缠绕一圈,就想要往上爬。
结果胳膊的位置,却传来了一阵剧痛……
我嘶的一声,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颤抖地松开了绳子,扭头一看肩膀。
那里一道很深的伤口,本来略有结痂,现在却又溢出鲜血。
身上其余位置也传来疲力和疼痛……
之前周精义要扎我嘴,我撞他的时候躲开了,可他的匕首却扎在了我的肩膀上。
再之后发生那么多事情,我精神一直紧绷,等到天黑的时候,肩膀都快结痂了,再加上鲁肃的突如其来,更让我无暇思索自身的伤势。
如今这情况,这数十米,甚至近百米的悬崖……我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我紧咬牙关,又打算将绳索缠在手臂紧一些,强行尝试爬上去。
可鬼使神差的,肩头却又是一沉。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似听到了金算盘的噼啪声。
这噼啪声,反倒是让我脑袋一瞬间静了下来。
我回想到自己的需卦……
不管是初九爻,还是九三爻,都是等待……
不光如此,我整个命数卦都需要等……
再一次抓起来的绳索,被我放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再看着悬崖上方,我没有强行去攀爬了。
而是尽量找了四周一个空旷,上方视野好,同时能让我看到其他方位的位置坐下。
停顿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我才感觉到腹中饥渴,虚弱感一阵阵传来。
割下来一段唐装,我缠在了肩头的伤口上,止住了流血。
我躺倒在地上,仰头看着上空。
好像在这地方,月亮都变小了很多。
除却了虚弱感,又是一阵阵的沉闷从胸口传来,我觉得喉咙很难受,脑袋更难受……
下意识的摸了摸嘴角,我嘴巴干枯。
喘息着,我取出来怀表,这银色怀表的背面,勉强能反射一点人脸出来。
我发现,自己的口唇竟是枯白的……
口唇枯白,是为中毒死。
刚才那地方,果然有尸毒……
我挣扎着还想要起身,可虚弱太多,显然我开始毒发,撑不起身体了。
我死死的抓着肩头的长木匣,瞪大了眼睛看着上空。、
我不甘心,更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命数不可能现在抛却我,而我的卦,我未曾乱卦,也一定会应验!
何雉和遁空还在家中,他们的危险也未曾散去。
我娘还在红松县外的悬河流域,未曾解脱。
那窦家,还没有付出代价……
还有蒋兄……
脑袋的思绪变得格外杂乱,我眼睛快要合上……
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看见,陡峭的崖壁上,有三个人正在往下攀爬。
他们速度不一,两人穿着唐装,分明是蒋盘和廖呈。
还有一人身材精干,背着一柄砍头刀!
我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来声音了。
此时,一个惊喜声在悬崖中回荡不止。
“先生!”
这兴奋的喊声,不正是朱刽传来的吗?!
此后,我意识彻底沉了下去。
我不知道昏迷持续了多久,总之自己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整个人都很煎熬,很不舒服,好似浑身都浸泡在冰冷的水里,一会儿又到了滚烫的火炉中。
我还在做梦,我梦到一个身穿道袍,头戴高冠的道士,正在和我渐行渐远。
又听到身旁有阴狠的声音,在说为父是怎么教你的心性?
最后,好像是师尊的声音,在轻叹命数二字。
我身边有很多人,又好像没有人。
那种感觉,别提有多压抑了。
猛然间,我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一眼,我就看见身旁坐着的蒋盘。
他面露狂喜之色,喊道:“廖兄!阴阳他醒了!”
.平日里沉稳无比的蒋盘,此刻神色的骤变,着实让我惊了一下。
不过瞬间我就明白过来……
恐怕是因为我伤得太重,或是中毒太深,蒋盘以为我会死,我醒来,他才这样狂喜?
我呼吸依旧粗重,胸口来回起伏。
蒋盘搀扶着我胳膊。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屋外匆匆走进来了廖呈,他面色也是狂喜。
紧随着廖呈身后的是朱刽,朱刽除了喜色,他眼眶更是发红。
到了床边,朱刽就颤巍巍地喊了声先生,你可算醒了。
半晌后,我才堪堪回过神来。
“廖兄,蒋兄,老朱,多亏你们了。”我依旧疲惫,低声说了句。
回忆过来昏迷最后一刻发生的事情。
再下意识打量了一圈这房间。
屋内很陌生,素雅,墙上挂着山水画。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刚开口问出声,蒋盘就回答,说是九宫道场,我们还没离开垄山。
朱刽搀扶我的肩膀,让我坐了起来。
我怔怔的看着前方,半晌后,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廖兄,三阳合符。”
扭过头,我看向了廖呈。
这会儿意识清醒后,我就想要立即将三阳合符拿过来。
而且我还有太多话要问廖呈。
廖呈倒是没犹豫,迅速的取出来了三阳合符交给我。
他神色同样慎重,说道:“阴阳兄,我得问你一些事情,周精义呢?!”
廖呈这话,让我面色顿时一白。
我低头看着手中三阳合符,身体微微发抖,压抑再一次涌上心头。
“死了。”我沙哑地说了两个字。
一瞬间,屋子内极为寂静。
寂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蒋盘眉头紧皱,廖呈则是大惊失色。
“死了?”
“他死了?!”廖呈愕然无比,他一把就抓住我胳膊。
这股子力道,让我痛得闷哼了一声。
蒋盘立即就抓住廖呈的小臂,沉声道:“廖兄,你冷静,让阴阳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廖呈还是死死地抓着我,他眼皮一直狂跳,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声音。
“蒋兄,你让我怎么冷静?零正二神的另一部分阴阳术在周精义那里,他一旦死了,我们这一脉,就要少一半,传承将断!”
“阴阳兄也杀不了他才对。”
“况且,就算能杀,阴阳兄我和你说了,先暂且留他一命啊!”
眼看着廖呈情绪就要失控。
蒋盘又低吼了一声,让廖呈冷静!
廖呈这才勉强镇定下来,松开了我的胳膊。
我心里头同样压抑,低头看着三阳合符,眼眶也愈来愈热。
蒋盘拍了拍我的肩头,语气镇定,让我说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是解决了下九流那批人,顺着我离开的方向追,发现追到悬崖也找不到人,悬崖上还有一些打斗痕迹。
最后他们发现了下去悬崖的绳索,又起了卦,才下来找到我。
我将当时和周精义的对峙,回忆了一遍。
然后才低声说了遇到他之后的所有遭遇。
这会儿我没有心思,也顾不上想其它,连同周精义打算用我逼死蒋盘,以及要策反廖呈的这些,都说了。
蒋盘眉头越皱越深,旁边的廖呈抿着嘴,他面色阴晴不定。
至于朱刽,他眼中都是恨意和愤怒!
我一直说到被逼至绝路,我没办法,只能够和周精义赌命,以及我要将周精义带上悬崖的时候,棺材匠鲁肃忽然出现……
再到之后周精义化煞被撞祟阻拦,一直到他进了四金砂陷,我用计拖延了鲁肃,再被他们救……
这一番话说完后,我心头格外煎熬。
扭头看着廖呈,我沙哑艰难的说道:“我更不想他死,遁空的事情还未曾解决,即便是活尸,我都想留住他,可……”
廖呈许久都一言不发,他低着头,半晌后才说道:“零正二神的阴阳术代代相传,全部都是口述,我们上一代的两位师尊都已经仙逝,只剩下我和师兄了,师尊临死前的遗愿,就是让我一定将师兄带回门内,即便是去求柳家道士,用问魂法,或者找下九流的神婆,拔魂问话,都要将阴阳术合并。”
“他这一死,零正二神,再无零堂先生,我这零正先生,也独木难支。”
此时,廖呈的神色已经极为平静了。
平静之余,他的眼中,居然都出现了几分死灰色。
我手下示意地握紧,又松开。
蒋盘的脸色接连变化数次,他想开口,却也数次没能说出话来。
廖呈站起身来,他朝着屋外走去,整个人都仿佛丢魂儿了一样,如同行尸走肉。
蒋盘起身,他却没跟上去,又坐了下来。
我看着廖呈消失在房门口。
我手握紧更多,砰的一下,拳头狠狠砸在了床边缘。
闷响一声后,痛疼让我一声闷哼,太阳穴都在跳动不止。
其实,我刚才很想问廖呈,这三阳合符还有没有别的可能破解之法。
可廖呈这模样,我还能问得出口么?
虽说周精义的危险因此解除,但是,我始终是食言了……
毁了零正二神的传承……
在很多时候,传承恐怕比一代人的性命还重要。
廖呈如今这模样,更让我有种隐忧。
“老朱,你跟着廖兄,我怕这山上,还有危险,你们都不知道鲁肃,万一他能爬上来。”我怕廖呈出了九宫道场,遭遇不测,立即就和朱刽吩咐。
朱刽用力点点头,道:“先生放心,我会照看好廖先生。”
语罢,朱刽直接走出房间,匆匆去追廖呈。
蒋盘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此时,他才重重叹了口气。
“廖兄的性格,平时很难有这样消极颓废,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立即找到对应的解决办法。”“照廖兄的话来说,简单明了,才能做事,只不过这一次……”
蒋盘沉默许久,才说道:“显然,廖兄毫无办法。”
“三阳合符……遁空……”我艰难地开口。
蒋盘又低声道:“阴阳,你先别急,等廖兄先冷静冷静,我们再和他说。”
蒋盘同样低头看着符,他眼中若有所思,显然,他也在想办法。
.我就连强笑,都强笑不出来,只能勉强点点头。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我想事情已经开始变了一些思绪。
经历的生死劫难太多太多。
大是大非,生死存亡。
任何事情,我都下意识的去考虑最差的结果。
廖呈此前其实说过,需要周精义才能解符。
除非他骗了我们,否则这三阳合符,应该是解不开了。
当然,我侥幸,希望他有办法……
可撇除侥幸之外呢?
那就必须要想到另一个两全之策。
我平躺了下去,闭上了眼,脑中在思绪推演。
屋内安静,显然蒋盘没有起身离开。
地相堪舆的阴阳术,没有修补魂魄的办法,更没有将魂魄从一道符中拔出来的本事。
刚才廖呈所说的,柳家的问魂,还有鬼婆子的拔魂,这两种都和魂有关。
可如果鬼婆子的拔魂有用,那何雉不会不说。
柳家道士专攻符术,若是廖呈无法的话,我可以去找一下柳家?
但柳家不能去,如今羌族动乱,我和他们的矛盾有因果关系。
那就只能找柳家其余的人……
柳天牛是最好的选择,其次应该是二长老柳天干!
此外,先生画符,若是先生彻底丧命,那有的符,是会逐渐消散效力的。
不过,这仅仅限于很普通的符篆……
在三阳合符上,是否起效我也不知道。
最关键的是,如果它起效了,遁空的流失的三魂,是否会彻底消失?
是不是会影响到本身的魂魄和性命?
这都只有廖呈才能解释给我听。
“阴阳,愚兄有一个想法。不过,遁空太小了,还不能做。”我陡然睁开了眼睛,猛地坐起身来。
我不只是紧张,更是激动。
“蒋兄,你快说!”我一把抓住了蒋盘的手腕。
不过我又立即松开,怕是这力道伤了蒋盘。
蒋盘却抬头看了看上方,还伸手指了指天。
“命数天定,先生自有命数护身,若是遁空能学会阴阳术,那命数庇护之下,他自是无碍。”
“不过,他才三岁,牙牙学语的稚嫩童儿,饶是他天资过人,也无法现在去学。”
“若是遁空稍微大一些,地相堪舆的阴阳术你不能传,但为兄却可以传天元相术。”
话音至此,蒋盘苦笑一声,他低声道:“为兄再想他法。”
我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蒋盘。
我喃喃道:“地相堪舆的历代出黑阴阳先生中,有一任先生,名为徐符,他是师尊的老师,不知晓蒋兄,你知道与否。”蒋盘脸色陡然一惊。
下一瞬,他眼中流露出来的,却是极致的钦佩和尊重。
甚至于比他对我师尊这个父亲,还要钦佩。
“爷爷以前抱过我,他已经仙逝多年。”蒋盘眼中流露出回忆之色。
我愕然,徐符,竟然抱过蒋盘?还有爷爷这个称呼……
不过转瞬间,我也想明白了。
徐符是第二十四代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他寻觅到蒋一泓,传授阴阳术。
蒋盘算是徐符的徒孙,只要徐符高寿,他自然抱过蒋盘。
“阴阳兄,难道老爷子的符,你知晓?其中有破解之法?!”蒋盘又立即问我。
我沉默片刻,才摇头回答,说我看过祖师爷的符,不过我没有那个天资。
蒋盘眼中本来激动,不过却露出几分遗憾,他点点头道:“的确,老爷子的符很特殊,父亲也没有天资。他曾说过,我小的时候,老爷子曾叹息过,他给自己算过一卦,想算符法传承。”
“卦象说明隔代会有应卦之人,传下符术,只不过我未曾应卦,最后老爷子登仙之时,还念念不忘,说他独创符术,算是地相堪舆中开辟新的一脉,不受传承约束,却没想到无人继承……”
蒋盘这番话,说的极为唏嘘。
下一刻,他的神色逐渐变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面色微颤了一下,可他眼睛都不眨分毫。
“阴阳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显然,蒋盘在压抑,压抑他的情绪。
我抿着嘴唇,回答蒋盘,说我去红河之前,遁空本来身体已经愈发的差,可他进了地相庐之后,就进了藏书的房间,抱着徐符游记,再也没有松开过,一直到我们回去,他再丢了魂,还是抓着徐符游记。
停顿了一下,我继续道:“万事必定有因果,可能其中有能帮他的符,让他感觉到自在,也有可能……”
蒋盘一字一句的接到:“遁空,和符有缘!”
“老爷子算卦,隔代有应卦之人,他以为是我,却没想到,是应在了阴阳兄你这个徒孙的子嗣上!”
“天无绝人之路!”
蒋盘惊喜的站起身来,他大笑道:“天无绝人之路!遁空他必定有那个资质!”
我手也在发抖。
尤其是蒋盘说了,徐符曾亲口说过,这符术是地相堪舆中的另一脉,记载中,这也是独创之法,不在传承受限之内。
蒋盘大笑之后,他脸上也有怅然色,喃喃道:“若是父亲知道,定然九泉下欣慰。阴阳兄,事不宜迟,回到唐镇之后,就要引导遁空学符,符术中,绝对有护他魂魄的办法。我们不知晓,只要让他全部画出来,再将符藏于身上即可。”
说到这里的时候,蒋盘语气更为严肃,说这只是一个大方向的办法,还是要和廖呈问询清楚,三阳合符到底应该怎么破!
如果实在是破不掉的话,也取不出魂,也要保证遁空的性命,还得将符和他远离。
我点点头,三阳合符靠近遁空,就会吸走一部分的三魂。
这事情,决不能再发生。
我脑袋不再那么浑噩,翻身下来了床,沉声道:“蒋兄,我们去找廖兄吧。”我实在是等不下去。
还有,零正二神的阴阳术传承若是没有转机。
那或许,在另一种方式上弥补廖呈?
地相堪舆的海纳百川,或许是一种方式,当然,我不可能给他地相堪舆。
不过,他若是能搜集更多与零正二神相关的术法呢,能否像是地相堪舆的祖师爷一样,完善出来一个新的法门?!
当然,这只是我的揣测,以及我能想到的法子了……
.零正二神传承被毁,和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无法撇掉这事情的因果和责任。
并且,我想到蒋盘的卦……
初六爻还未曾应验,九二爻已经应卦。
但初六爻已经是应卦之前,它肯定会应卦,因为我和蒋盘必定要下葬师尊,他也一定会去祭祀过郭天玉。
蒋盘的卦,不能再应验更多了。
六三爻的三人同行……
我觉得,大概率就是我、蒋盘、廖呈三人!
我们现在决不能出现分歧!
否则的话,蒋盘就还会应六四爻!
他必定是要给她妻女解决命数问题的……
虽说我们要打乱卦象,实则想下来,只有六三爻可以乱卦的机会……
六四爻是消除疾病灾难,四处访问得到契机。
六五爻是天赐龟甲,卜卦算命。
蒋盘也不可能自废天元相术……
更不可能去应最后一爻保命。
我思绪极快,目光扫向蒋盘,蒋盘正往外走去。
我也不知道,蒋盘是否想到了这一点可能,只不过他没说出来而已。
当然,我不好和蒋盘交谈这件事。
这事情因我而起,我得将其抹平。
走出房间,外面是九宫道场的大殿。
一眼并没有瞧见廖呈,反倒是大殿之中,看到了一个被捆绑起来,放在椅子上的人。
那人不正是唐九宫吗?!
唐九宫头上伤口显然被简单处理过,他整个人都极为疲惫。
蒋盘这才告诉我,我们回来的时候,唐九宫还想要偷袭,廖呈制服他,将他捆了。
并且蒋盘还说了,其余的下九流要么死了,摔下山崖,要么最后跑了。
他们并没有赶尽杀绝。
对此,蒋盘的解释是,这一役,足够让那些人一辈子吓破胆。
我点点头,先生不能嗜杀,他们做的没错。
况且说,现如今看来,下九流里除却了棺材匠,都没人能威胁到先生的命。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立即就补充和蒋盘说了,棺材匠斧头劈命数的事情。
蒋盘点点头,他显然是心有余悸。
我们朝着九宫道场外走去。
我有所猜测廖呈会去什么地方,显然,蒋盘和我的想法类似。
离开道场后,顺着上了山路,一路上走过之前和下九流斗的地方,又在半途进了密林,再到了悬崖边上。
一眼,我就瞧见了廖呈,以及在旁侧候着的朱刽。
廖呈坐在悬崖边上,他一直垂头看着崖底。
“廖兄。”蒋盘喊了廖呈一声。
廖呈没有回应。
我顿了顿,也喊了他一声,廖呈还是仿若行尸走肉。
蒋盘面色复杂,他正要开口。
我抬手拦住了他,沉声说道:”廖兄,零正二神的传承被毁,我占据了大因果,如今没有逆转之法,但总归,这阴阳术还剩下一半,你也依旧是零正先生,只是说,零正二神是两种不同的,但是可以相辅相成的阴阳术。”
“并不是没了那一半,这就不是阴阳术了,一门双先生,那是阴阳术的两种传承。”
“这是我欠你的,我会帮你,若是搜集到足够的术法,那你是否可以再立另外一个零堂先生出来?”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廖呈猛地回过头来。
这时候,我才看见他的脸,满是干涸的泪迹,双眼全都是浑浊血丝。
当然,这不是杀人相的血丝凸起。
只是悲从心来的煎熬挣扎。
“阴阳兄,说来简单,这事情,又谈何容易?”廖呈摇了摇头,艰难说道:“每一脉的阴阳术,都是前人花费了无数心力,时间,才慢慢摸索累积而成……”
我没等廖呈说完,就低声说道:“前人累积,前人的心力,我的确无法感同身受,但我看过地相堪舆每一任先生的手札,知道他们每一代,都在让阴阳术完善。”
“我只是觉得,别无他法之下,最后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总不能眼看着零正二神断传承,总归廖兄你是零正先生,根基尤在,你说那髻娘村不是有个阴先生,会一些法门么?这普天之下,或许也还有零散的传承。”
就在这时,廖呈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迷茫。
迷茫之后,他瞳孔瞬间放大!
猛然间,廖呈从悬崖边上站了起来。
“阴阳兄,我要和你单独谈一谈!”
廖呈的眼中很深邃,他直直的看着我。
我心头微跳几分。
廖呈能振作一些,自然让我高兴,只不过他要避开蒋盘和我谈什么?
“蒋兄,还请你回避,我和阴阳兄所谈,最好只有他和我知道。”
蒋盘倒是没二话,他转身朝着我们来时的路走去。
朱刽投以我询问的目光,我点点头:“老朱,你陪蒋先生离开。”立即朱刽就跟上了蒋盘。
等他们走远了之后,我才走到廖呈近前。
廖呈目光没有半分移动,还是和我对视。
“廖兄,你……”我正要开口。
廖呈就先打断了我,沉声说道:“我知道,阴阳兄你还想问我什么,三阳合符的破解之法,对吧。”
“阴阳兄,你内心过意不去,可你也放不下儿子,我理解,不会有别的多心。”
廖呈语气更为平稳。
反倒是廖呈平稳下来,我心头疑惑更多。
大致我猜测到了,廖呈想说的事情,肯定和遁空有关。
可他不会平白无故的帮忙,应该会有要什么东西去交换。
不过,我觉得无可厚非,本身廖呈帮忙,我也肯定会给酬劳。
“多谢廖兄,你有什么事情也但说无妨,我会全力相助。”廖呈点点头,道:“有阴阳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师兄死了之后,三阳合符会逐渐失去效力,一旦符力减弱,其余的三魂逐渐消散,遁空就会泄魂,本为同源,三魂破灭,人体自然无法久活。”
“若是他活着,我的确无法,他现在死了,有另一个手段或许能用,若是成了,遁空此后无碍,不过他失去了一部分魂,你要用符,或者其余养魂之物,帮他本身弥补缺陷。”
我心头大喜,道:“什么手段?”
“找一刚怀有身孕的孕妇,算准她分娩之日要合遁空的八字,将三阳合符贴于她腹部。”
“随着符力消散,三魂散开,会入她腹中胎儿身体,吞其新魂,他就是另一个遁空。”
廖呈微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仅有的机会。”
“并且……”
.廖呈停顿下来,他目光更为深邃。
“并且什么?”我更为心急了,完全压制不住。
“这是违背命数,强行改命之法,或许遁空本身的命数,就是有此一劫,以改命之法养魂,这魂和他有无形之间的媒介,魂强则他强,不过,改命会有反噬。”
“一般的先生,承受不起这个反噬。”
“这件事情,我可以做。”
我呼吸变得极为粗重,冲着廖呈深深一抱拳。
“廖兄,你需要我做什么,但说无妨,我就遁空一个孩子,肯定要救他,我会给你相等的回馈。”世上没有白来的宴席,阴阳先生的因果也需要等价之物。
廖呈要承受的愈大,我付出的也必定要够多,否则以后廖呈出事,那遁空要遭受的业债就更多。
“我之所以想要研究偷寿之法,就是因为,零堂先生的手段和控魂制人关系很大。”
“偷寿之中有这些术法,而窃取人寿的法门,在零正二神很多年前的典籍中,有一些薄弱的记载,这可能和零正二神有关,不过这是邪门歪道,伤天害理,零正二神绝不会从人命上夺取阳寿。”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我会去搜集其余的阴阳术,立一脉新的零堂先生,阴阳兄你要答应我,如果再有遇到偷寿之法的契机,你要让我钻研。”
廖呈这番话说的极为平静。
我脸色变了。
因为我没想到,廖呈……居然要偷寿之法……
我身上没有偷寿之法,如今也没遇到过再相关之人……
可廖呈作为零正先生,我们是一起看着贾功名和贾生死,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他却这样说,难道又有什么别的缘由?
“廖兄,偷寿的贾功名,贾生已经死了,我未必能再遇到这种人……你的条件……”
我话还没说完,却被廖呈打断。“阴阳兄,我只是研究一个法门,也只是要一个契机,难道遁空的魂,不如这一个条件让你难做?”
廖呈走到了我近前,他侧头看我,轻声继续道:“传承,衣钵,是我们最重要的东西,蒋先生为将地相堪舆传承给你,不惜忍痛挖骨,郭先生为了天元相术,不惜毁掉蒋先生的骨头,让蒋兄和他反目成仇,甚至因此被命数唾弃,惨遭偷寿而死。”
“我往后一生,都要为了零正的复原而奔波,这条命,都要来修补零正二神的阴阳术。”
“若是你不答应我这件事情,遁空的事,我也无能为力了。”
“只有这件事,可以让我用自己的命数去承受反噬。”廖呈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只不过这笑,让我觉得心头压抑到极点。
我手死死的攥着掌心,呼吸几乎要凝滞。
廖呈太平静了。
越平静,就代表越清醒。
况且,他已经这样说了,我也没有理由再能和他商议。
遁空的事情,是我必须要做的。
零正二神的阴阳术,是廖呈必须要修复的。
不付出让廖呈满意的东西,我没缘由让他帮我,尤其是他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廖兄,你如何肯定我,以后还能遇到偷寿之人?”我声音沙哑的问他。
“命数。”廖呈回答道:“你被偷寿而未死,那你的命数,就和他们沾染上了牵连,你必定还会遇到他们。”
“我只是可惜,我差一点被偷寿,但凡被偷走一小部分,我都沾染上了这命数。”
“六阳道观的人全部死绝了,否则那靳阳就是一颗很好的棋子,除了你,还有那位柳赤心道长,我也会去找他。”我面色微微一变。
柳赤心和我,居然都还会遇到偷寿之人?
这件事情不是小事儿,廖呈之前……他却并没有说过……
我心底微微有了寒意,鬓角渗透出来了不少汗珠。
可这件事情,太难抉择……
若是廖呈为恶,那就是祸害天下苍生,若是师尊知道,恐怕会直接将我逐出师门。
“阴阳兄,你还在犹豫吗?这件事情,迟则生变,此外,我还需要告诉你,那养魂的孩子,你最多看他一眼,此后,你便不能知道他是谁,他是什么命,因为你的命太过驳杂,不能沾染到你们的命数。”
“他会好好活下去,魂魄关联之间,遁空的命会变得极好,两魂养一人,那孩子的命也会极好。”
“这的确是你唯一的机会。”廖呈的手,放在了我的肩头。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廖兄,你要发誓,只是钻研和零堂先生一脉相关的术法,决不能偷寿,决不可祸害百姓苍生……否则……”后面那些字,我却没能说出口了……
因为我觉得,我这样说,未免有要挟廖呈的成分在内。
可如果不说的话,那我也很艰难,难以迈过这道门槛的约束……
廖呈却毫无犹豫,他抬起手来,双手指天:“命数在上,天意视之,廖呈若通过李阴阳得偷寿法,之后会钻研同零正一脉相关法门,若是偷寿害命,命数唾弃,受车裂之刑而死!”廖呈字句铿锵。
尤其是他毫不犹豫,也着实让我惊住。
他这誓言也足够毒辣。
先生不能随便立誓,因为一旦违背,命数是真的会反噬的!
“此事,不能让蒋兄知道了,否则蒋兄会很难受,也不会同意。”我低声回答。
我说不出来那股滋味儿,因为心中还有隐忧,可这也别无选择。
廖呈伸手,我停顿片刻也伸出手去。
他握紧我手掌,面带笑容,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有阴阳兄相助,何愁零正二神不得圆满?!”
我很勉强才露出笑容。
让心神镇定下来,我才问廖呈,周精义这一死,三阳合符多久会完全消散,遁空还有多少时间?
廖呈让我将三阳合符交给他。
我立即将符纸取出来。
廖呈低头看了之后,他忽然咬破手指,将血涂抹在符文上,又下了一道符。
“符力已经开始消散了,时间不会太多,要让蒋兄单独回地相庐,我们两人走一趟,去找个孕妇。”
我面色微微一变。
让蒋盘单独回地相庐?!
.我冷不丁的,心头就滋生起来了一股子寒意。
额头上冒出来豆大一颗的汗珠。
让蒋盘独行……
岂不就是应卦?
六三爻为三人同行,意见难免分歧,必定有一人被孤立,而最后只剩下一人孤单无助,便想要主动寻友。
我和蒋盘一直在想办法乱卦,在廖呈这里,我更怕应卦,所以所行所做的事情,都格外小心。
这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进了卦中……
若非刚才惊醒过来,真要是和廖呈去找孕妇落符,让蒋盘独行。
那就是我推动,让六三爻应验了……
“阴阳兄,你脸色怎么忽然这么难看?”
“你,不信任我?”廖呈皱眉说道。
我心里头突突一跳,接着我直接摇了摇头,沙哑道:“廖兄,我信得过你,并不是这件事情,此事关于蒋兄。”
“我们不能分散行动,要带着蒋兄一起。”廖呈的眉心都郁结成了个疙瘩。
他吐了口浊气,才说道:“那阴阳兄,你要把控好,蒋兄不能多问,不能插手,否则你答应我的,他肯定会阻拦,此外,他未必会让我们用孕妇养魂。”廖呈这话,又让我心头一窒。
“寻一个穷苦之家,我利用他们不假,但会给他们更好的命数。”我低声说道。
可说完之后,我面色更复杂,整个人都沉默了。蒋盘的性格更为宽厚,若是告诉他,那他必定反对。
就算是同意找一个孕妇养魂,但偷寿之法,他也绝不会同意给廖呈钻研。
争执,就必定是分歧的开始。
廖呈不可能放弃,我不能不救遁空。
这件事情就只有一个办法,彻底隐瞒下来……
只有这样才能三全。
思绪落定之后,我又和廖呈说道,我肯定不会告诉蒋盘,也希望他能保守好秘密。
廖呈点头,说:“我自守口如瓶,蒋兄是我至交好友,若是因为这件事情和他有所矛盾,实在是不值,他也不应该因为我零正二神一脉的内事而忧心。”
交谈至此,廖呈又将三阳合符还给我,说等到落符的时候,再给他。
我又和廖呈商议了几句,大致是去什么地方找孕妇的问题。
我倾向的是红原县,毕竟距离地相庐很近,真的发生事情,我也能够去管。
可廖呈却又提醒了我,他刚才已经讲过一遍,我最多看那孕妇一眼。
此后这孩子是什么模样,都不能去管,他命数必定会很好,但是不能用我们驳杂的命数影响到他。
廖呈认为,坝州就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坝州只有一个髻娘,一个阴先生,如今髻娘已死,阴先生不会影响到整个坝州。
我凝噎,却说不出话来了。
廖呈又让我放心,命有天定,我们布置好风水即可,之后他也会多去照拂那孩子。
我轻叹一声,又抱了抱拳,说多谢廖兄。
再之后,廖呈就示意我下山。
下意识的,我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悸感。
刚抬腿走出去几步,我心跳就落空了半拍。
因为我晓得这心悸来自于何处了。
我转身,回到了悬崖旁边,低头看着崖底下方。
廖呈诧异问我,为什么不走。
我盯着崖底看了许久许久,才低声喃喃道:“廖兄,我还不能走,周精义,不能葬在这里。”
“此地四金砂陷,四金砂陷风一人,翻棺覆椁人遭殃。”我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继续道:“
廖呈同样神色微微一变。
他眉心紧锁,到了我身旁。
“行,将蒋兄找来,我们下去一趟,那鲁肃,应该不太好对付,不过我们上来的时候,朱刽拆掉了绳索,他现在还在
“时间不能耗费太久,最多三天,如果三天没能将周精义从那风水局里拉出来,又或者,我们没本事对付那口凶尸,此事就要以后来办了。”
“符力的消散,我用另一道符压住,只能维持一个月。”廖呈慎重的说道。
听到一个月的时间,我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时间还很充裕。
在这里留三天足矣,如果三天都不能破掉那口凶尸,不能将周精义带出来,那就是我们三人都还没这个本事。
我虽然厌恶周精义,但却不能不管,否则这血脉问题,会让我们后患无穷。廖呈再一次转身离开,我紧随其后。
蒋盘和朱刽明显离开的很远。
在路上廖呈和我简单商议了,就和蒋盘说我们去坝州,是为了探查一下阴先生的状况,看看有没有零正二神的线索。
不过贴符的时候,就不能让蒋盘看见,这样一定会让他怀疑。
我点头表示同意,耽误一小段时间,不会触动卦象,而且我们没有分离三人。
一直走到正常山路上的时候,才遇到蒋盘和朱刽。
蒋盘见了我,他就投以我和廖呈问询的目光。
没等我开口,廖呈就简单先和蒋盘说了几句,他和我聊了很多治愈遁空的事情,目前有一些眉目了,他会和我处理。
并且,我们此行回去,要先去一趟坝州。
廖呈刚说完,蒋盘就慎重说道:“坝州的阴先生,对吧?”廖呈面带笑容,说正是。
蒋盘点点头,道:“的确,阴先生那里,或许能找到一些东西,这件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廖兄,我和阴阳都会帮你。”
这话,蒋盘显然是发自肺腑。
廖呈眼中也都是感激。
我松了口气,补充说了我们不能走,还有悬崖下,周精义的尸体不能落在四金砂陷之处。
顿时,蒋盘的眼神严肃了起来,他点点头道:“我刚才也是想到了这些,若是他在此处,阴阳兄你以后会出大麻烦。”
“三天,只有三天的时间处理这些事情,若是办不到,就要等之后再来。”廖呈说道。
蒋盘沉声说:“三天足矣,我们先回九宫道场,好好商议。”
“天黑之后,我们一行四人下去,朱刽对付棺材匠,有我们三人,应该能制服那凶尸。”蒋盘的神色和语气都格外郑重。
我心头也尽是感激了。
同样,我心底还紧张。
因为一旦这件事情完成,少了隐患,我们三人之间没有矛盾,这就是破了蒋盘的六三爻?
这样一来,就破了命数?!
只不过,我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
那就是天元相术的劫……
蒋盘,是应劫之人……
.如果我们通过这六三爻破了蒋盘的命数卦,这隐瞒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好处。
不会应验最后成为孤家寡人的卦象!
乱卦之下,命数便会改变!
具体是好是坏,就要看蒋盘自己把控。
可天元相术的劫……那又是什么劫难?!
蒋盘那天说的太笼统,压根无迹可寻。
这件事情,绝对不容小觑,我必须弄清楚。
一路上,我思绪格外杂乱,既担心我和廖呈的计划被蒋盘发现,又担心我将这一卦打乱之后,天元相术的劫难。
廖呈倒是镇定不少,就和以往相仿。
至于蒋盘,他神色振奋许多,时不时的脸上还有笑容。
我大致知道,蒋盘一定是觉得遁空有救了。
虽说我们没告诉他具体方法,但他只要知道能救,就已经足够喜悦。
不多时,我们四人回到了九宫道场内。
唐九宫还在堂屋被捆着,他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消极,看我们的神色透着哀求,嘴角都干裂了不少。
“能给口水喝吗?”唐九宫语气微弱的说道。
廖呈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说了句:“你死不了,不要装可怜,想要我们命的时候,你很威风。”
蒋盘皱了皱眉,还是打来了一碗水给唐九宫。
我坐在了一张椅子前,朱刽却立即拿上来不少东西,全都是干粮,肉脯一类的吃食。
我们四人便一边吃东西,一边商量。
大致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我们下去之后,首先要警惕的是鲁肃,他被我骗了,如今又困在山下,脾气肯定暴虐。
这件事情可以交给朱刽,朱刽应该能制服他。
至于四金砂陷之地,最好是在不激怒,或者不引动那凶尸的情况下,将周精义的尸体带出来。
毕竟是一条垄龙的阴死之地,那山崖下积蓄了太多年怨气。
廖呈甚至说,那里的凶尸很可能已经摄青,甚至是羽化……
当然,这是最好的打算,能安安稳稳带出周精义尸体最好。
若真的是不慎,引动了凶尸,那就只能镇尸!
凭借我手头的八卦虎头镜,通窍分金尺,还有廖呈零正二神一脉的魂符,以及蒋盘天元相术的铜钱龟甲,我们肯定能安然无恙的离开。
我们四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确定了都该怎么做之后,便静等天黑。
这期间,唐九宫又虚弱的说了句话:“能不能放了我,你们再去对付那八曜恶尸。”
我瞳孔紧缩,心头迅速默念了一遍:“八曜恶尸?”
廖呈,蒋盘几乎同时盯着唐九宫,尤其是廖呈,他眼神锐利的像是刀!
我并不知道,八曜恶尸到底是什么,可八曜和恶尸组合在一起这个名字,却让人听着很压抑和不舒服。
八曜,指的是八种煞气。
古语有言:坎龙坤兔震山猴,巽鸡乾马兑蛇头,艮虎离猪最凶恶!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就是四金砂陷,再加上这八曜的话,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风水局。
名为四金凶相!
这并不是双重的四金风水,而是风水的另一层演变。
在地相堪舆中,对于四金凶相的记载:黄泉曜气最凶恶,阴阳混杂家零落。
四金又叫黄泉杀……
黄泉杀是恶水,一旦见此水,所有生气都会消亡。
这种风水局太少见了,若非是唐九宫提起,我压根都不会想到这一层上来。
我思绪之间,廖呈冷声问道:“说清楚,若是你再藏着掖着,我割掉你舌头,你以后都不用再开口说话了。”
唐九宫哭丧着脸,才说道:“我不是不想说,是没机会说,你们现在才坐在这里……而且,我以为你们教训教训我,就会放了我,周精义也死了,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我没想过,你们想要去动那口黄泉恶尸啊。”
“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不想和你们一起送死。”唐九宫这一番话,更让我心头微凉。
廖呈已经摸出来了一柄匕首,甩动两下,起身朝着唐九宫走去。
唐九宫被吓得体若筛糠,他才脱口而出:“恶尸羽化,不容于天,当年一大先生,将其抛入四金砂陷之地,以四金凶相,以恶制恶,将其镇压!”
“周精义要我在这里建九宫道场,吸引李阴阳过来,打的最后主意,就是如果无法对付李阴阳的话,就要引动那八曜恶尸,不惜毁了垄山龙脉,他杀了地相堪舆的传人,又是灭子,也可名扬天下……”
唐九宫这一番话如同连珠炮一般的迅速。
却听得我心惊骇然。
尤其是恶尸羽化那几个字。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当初师尊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口耳相传的秘法。
帝王求羽化登仙,先生可有一口气,拼死求恶!
我其实这么长时间来,都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羽化,还有求恶。
明明羽化是善尸,帝王都想要做善尸,可怎么又说上了先生拼死求恶?!这完全和先生的理念背道而驰。
现在听到恶尸羽化,我才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原来,不只是善尸可以羽化登仙……
就连恶尸,都可以生出绒羽?
那恶尸羽化之后,会成何模样?
本身的羽化尸就远超摄青尸,若其凶恶……
我已然不敢往深处去想了。
廖呈和蒋盘面面相觑,目光又落至我身上。
我背上冒出来了不少的虚汗,眼皮狂跳,嘴角都抽搐了几分。
蒋盘忽然说了句:“现在,不应该去动他,我们没这个本事。”
“除非……那个更夫还在这里,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更夫有个本事,一锤三年命,定魂一刻钟。”
蒋盘的语气格外严肃,他又继续说道:“周精义在这里,的确会影响以后,但在被影响之前,可以回来取尸,先生命够硬,能硬抗风水的灾祸。”
“可现在如果去动他,我们四人九成九会死在这里……”
廖呈沉默半晌,才说道:“的确,先生的命再硬,也硬不过羽化尸,或许上一辈的天元地相,或是我老师那一辈的零正二神双先生可以做到……”
.我一言不发了。
廖呈或许会因为利害关系,改变一些念头和想法。
但蒋盘不会……
他说我们九成九会死在这里,那当真是这个概率。
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被放走的那些下九流必定早已经离开了。
想要将更夫找回来敲锣,几乎没可能。
我们的确不能现在就去冒险。
只是,这种厉害的风水,对以后的影响极大……
如果我不能短时间内将其解决,一定会应四金砂陷风水局的命数。
除非我有更大的风水局,能养住我全家人。
正当我心头压抑的时候。
廖呈又沉声开口道:“风水想要成形,少需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年,这四金砂陷只是造成以后的隐患。”
“我们先行离开,一年之内,一定折返而回。”
“届时以地相堪舆第二十六任先生的名号,告招阴阳界,请诸多先生一起破凶穴,这等羽化恶尸,必定会吸引来大量先生的注意和好奇。”
廖呈的话,反倒是让我心头悸动了一下。
他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包括我师尊蒋一泓,他为了眷阳阴尸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看过那些游记,几乎每一代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都会召集阴阳界先生,同谋大事。
“既然如此,蒋兄,廖兄,我们就不多耽误了,即刻启程离开这里,去坝州吧。”我开口说道。
蒋盘低头沉凝,嗯了一声道:“再找寻一个更夫,或许,多几个。”我瞳孔紧缩了一下,点了点头。
廖呈看了唐九宫一眼,语气平淡:“唐先生,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次遇到我们了,不杀你。”
“可如果是别人,你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唐九宫刚才一直被吓得够呛。
一直到此时,他眼中才总算多了几分喜色,显然松了一大口气。
廖呈上前,松开了唐九宫。
唐九宫对我们则是感激涕零,不停的抱拳躬身行礼,说谢谢我们大人大量。
零正先生大人大量,天元地相两位先生也是宅心仁厚。
蒋盘神色复杂,并没有多言,我对唐九宫则更冷淡一些。
廖呈率先领路,我们离开了九宫道场。
趁着夜色下山,一直到了山口牌楼外边儿。
朱刽打了一个口哨,顿时从夜色一侧,匆匆出来了一辆马车。
之前我们赶路过来,上山就让唐镇跟来的人手带着马车藏匿起来。
这会儿上了车,廖呈就和那两人说了,赶路去坝州。
我们四人进了马车里头,疲惫的氛围便开始弥漫。
即便是朱刽,都已经昏昏欲睡。
这几天的紧绷,让大家都透支了精力。
蒋盘先开口,说都借着赶路的时间休息休息。
我们几人都各自背靠着一处车身,沉沉的睡了过去。
好歹羌族的马车够大,够稳,这一觉睡得也算足够安稳。
等到醒来之后,车窗早已经透进来刺目的阳光。
蒋盘早已经醒了,他正襟危坐,手中持着一个龟甲。
面前还放了几块铜钱,似是在卜卦。
廖呈和朱刽还没醒来。
我疑惑的看着蒋盘,问他怎么忽然起卦了。
蒋盘笑了笑,告诉我,他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给妻女卜了一卦,看她们的安全。
我顿时就想到蒋盘的妻子苏芸,以及女儿蒋沐女。
我问蒋盘,情况如何?
蒋盘笑容微微僵了一下,他唏嘘道:“往来,苏芸和沐女的命数不稳,多劫难,可刚才的一卦,竟然有乱卦的征兆,好似命数将要打破。”
“不知晓,这是福是祸。”蒋盘话音中显然有几分唏嘘。我瞳孔顿时紧缩。
其实,蒋盘的卦象中,六四爻就是为了替妻女治病。
难不成,是因为我和廖呈即将应卦,可又将卦象生生扼住。
本来蒋盘会和我们所做的决定冲突,他知道之后,我们三人大概率会闹崩。
现在他不知道,这已经在乱卦。
而蒋盘本身乱卦之后,他妻女的命数,也就得以改变?
就像是一片水潭里,扔进去了一块石头,涟漪会波动整个水潭。
命数息息相关,尤其是家人间,蒋盘的变化,自然会成了蒋沐女和苏芸的变故。
正当我思绪间,忽而旁边就传来了廖呈的声音,他沉声说道:“那蒋兄,若是卦相再变,你就应该回去一趟了。”
“乱卦,对于先生来说,不是坏事,可以有未知的命数,即便是有一些反噬,承受无妨。”
“可对于普通人来说,却不是多少好事,变动命数,是要承受反噬的。”廖呈的面色严肃。
蒋盘低头沉凝,半晌后点了点头。
我眉头微皱,却开口说了句:“蒋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要分开的话,我们三人或许也一同分开,廖兄要搜集一段时间零堂先生的讯息,我也有要事需要办,你再回红河。”
廖呈倒是不诧异,他又说了句:“可以暂定,去了那羊皮纸上所在的羽化善尸之处后,我们便以十一个月为期,届时再度会和。”
“阴阳兄要提前以地相堪舆先生的身份,告招阴阳界。”
我点头说好。
蒋盘目光深邃几分,他点了点头,眼中多了几分肯定。
我晓得,蒋盘是看出来我的意思了。
其实我也是怕卦象在别处应验,现在有乱卦的可能,我不能放过。
届时三人同时分开,这九三爻就算过去了。
那蒋盘的命数卦,就彻底变化。
只是,我总觉得心里悸动,我得找时间单独问询蒋盘,关于天元劫难的事情。
本来三天的赶路时间,因为羌族的马匹速度够快,被缩短到一天半。
第二天的中午,我们就到了坝州。
这地方天寒,明明七八月的秋天,却宛若寒冬一般,风都冷得带冰渣子一样。
我们到了坝州省城,两个唐镇的随从,就立即找客栈,租下来了一个院子,安顿了我们。
廖呈和蒋盘沟通,示意让蒋盘多休息休息,养精蓄锐,他要去找髻娘村的阴先生了。
蒋盘并没有多疑。
我则是告诉蒋盘,之前我有一个叫做黄七的随从,现在在坝州,或许我们要多耽误几天,办完了正事儿,我想找到黄七。
我这话其实说的很笼统,譬如正事儿,蒋盘会以为是廖呈去见阴先生是正事儿。
他却不会知道,是我们要安顿遁空的分魂。
至于黄七……我没有撒谎。
阴差阳错,我现在已经到了坝州,自不可能再回去找唐松获取消息。
我可以在坝州,直接探寻关于黄七的线索。
.在院子里安顿下来之后,那两个随从就去买来了一些吃食,并且刷洗马车,清理羌族的大马。
一餐饭吃罢了,廖呈先将蒋盘支去房间休息。
我也让朱刽去休息之后,自己假意回了房间。
不多会儿,廖呈就进了我屋内,他和我点点头,说他这就出去找合适的孕妇,要算好在惊蛰出生。
我犹疑了一下,又叫住了廖呈。
廖呈眼中诧异,问我怎么了,脸色不大好看。
我轻叹一声,才说了缘由。
大致就是这三天赶路,我想过不少事情,遁空我一定要救。
可别人的孩子也是怀胎十月,才艰难生下。
若是直接被遁空的部分三魂,吞走了魂魄,这取而代之对别人的伤害太大。
我问廖呈,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折中之法?
廖呈皱眉,他深邃的说道:“阴阳兄,优柔寡断,不像是你的性格,我记得不错的话,你之前说了,会给那家人很好的风水。这乱世之下让他们多子多福,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缘,莫说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即便是用亲子来换,我相信这坝州中,没几个人不答应。”
我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廖呈。
其实这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廖呈非为人父,因此他和我的感觉就不一样。
还没等我继续说话,廖呈又拍了拍我肩膀,问我知不知道,每一次大荒之年都有人易子而食?
我:“……”
半晌后,我才勉强平复了心境,还是和廖呈说了,无论如何想一个两全之策。
我们不是有一个月的时间么,赶路用了两天,也还剩下二十八天,他是零正先生,肯定有办法。
廖呈显然很为难,最后还是摇摇头,说他知道了,他会尽量。
我这才松了口气。
等廖呈走了之后,我回到床上坐下。
这时候,我显然不合适跟着廖呈一起去,不然会引起蒋盘的怀疑。
取出来通窍分金尺,我低头端详许久,又拿出来了那本记载尺法,没有书封的古籍。
我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去了朱刽的房间,和他叮嘱了一些关于黄七的事情,让他去打听。
当然,我说了很多细节,包括黄七的长相特征,最重要说的是,黄七可能和赶尸人在一起。
朱刽领命之后,他就从院内离开。
我一直看书到夜里,廖呈才回来。
我们围坐在院内,吃随从买回来的涮锅,蒋盘则是问询廖呈今天收获如何,有没有见到阴先生?
廖呈摇头,说没找到人。
蒋盘则是劝廖呈不用太心急,慢慢来。
廖呈笑了笑,说他知道。
吃罢了晚饭,又是各自回房去休息。
这一夜,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此后一连过了七天。
天色未亮,廖呈就会离开,一直到了夜深,廖呈才会回来。
蒋盘不再多问他别的,我同样不多说话,廖呈会在半夜的时候,和我说一些详细情况。
大致廖呈也说了,如果我没那些要求的话,他两三天的时间,就足够找到一个合适的孕妇,现在我要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才耗费了那么多时间。
我自是对廖呈感激不已。
廖呈则是叹息,说让我不用完全谢他,毕竟他想要收遁空为徒,这事儿虽然麻烦,但也算是替他积德积福。
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心头僵了一下。
的确之前我答应过廖呈,会让遁空拜师。
可之后和蒋盘聊过,遁空对符术有天份,学符术,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样一来,他就不能跟着廖呈学零正先生的阴阳术了……
不过,此事我不好现在和廖呈提及。
大约又用了七天时间,那天下午,廖呈提早回来,并且显得兴致勃勃。
蒋盘问询廖呈,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廖呈点头,说了句有眉目了。
语罢,他先看过蒋盘,最后才扫过我。
我心头微微激荡,强行平稳情绪,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傍晚的时候,廖呈亲自出去买酒。
我们浅饮了几杯,结果蒋盘就不胜酒力,昏昏睡下。
我下令让朱刽守着蒋先生休息。
至于其余的随从,自然不敢多问什么。
天色入了夜,我和廖呈出了院子,廖呈径直朝着东边儿方向带路。
不多时,我们就来到了一间小院外。
青黑色的砖墙,院头显得略微破落,院门有些陈旧。
站在院对面的街道旁,廖呈才告诉我,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这家人,孕妇怀着的孩子腹中无魂,出生就注定是个死胎。
虽然他们在孕期就用尽办法保胎,但他们不会知道,怎么保胎都是没用的。
无魂的胎儿,生下来就不可能活着!
其实我不了解,为什么胎儿腹中会无魂,接阴婆的阴生九术里都没这些细节。
廖呈和我解释了,人从怀孕,胎儿成型开始,就会有魂魄入内。
这就是寻常人说的投胎。
只不过,这过程也会有意外发生。
若是该投胎的魂遇到了雷雨天,或者伤魂的日子,就会导致魂弱。
如果还有别的变数,甚至可能刚刚进入母体,就魂飞魄散。
往往这个时候,孕妇也会流产。
他打探到的这家人,属于老来得子,男人四五十岁了,女人也快四十,想要一个孩子,几乎快想疯了。
用尽办法保胎,可保得住孕妇肚子里的,却保不住魂儿。
廖呈最后告诉我,这家人宅子的气息告诉他,是在投胎之日遇到了天雷惊魂,以至于投胎之魂散了。
若不是这家人,他都要采用其他的折中之法了,会麻烦很多。
好在现在遇到,真的算是两全其美。
廖呈这番解释,让我心安定了不少,少了一个极大的心里负担。
他走上前,我紧随其后。
到了门口停住脚步,廖呈咚咚咚地敲门。
片刻后院门打开,开门的是个极为憔悴的中年男人,他鬓角发白,一张脸就像是苦瓜似的,愁容满面。
见了我们,他顿时惊了一下,立即躬了躬身,喊我们先生。
我和廖呈都穿着唐装,一副正派阴阳先生的装束,这年头,几乎人人都敬佩先生,他行礼,倒是不为过。
廖呈面带笑容,说道:“你是李仓?是你一直变卖家产,为妻子安胎对吧?”李仓连连点头,他眼中诧异茫然。
廖呈又说道:“我们和你有缘,为帮你得子而来。”
.李仓傻眼了,他呆呆地问我们,要收多少酬金。
话语间,他露出苦涩之情,说现在他兜比脸干净,已经掏不出什么钱了。
我其实略有诧异。
按道理来说,即便是安胎药贵,也不至于让一户人家,直接一贫如洗?
好歹坝州省城的人,不比村里头的人吃不上饭。
稍微多回想一下,李仓直接问廖呈要多少酬金,我大抵就有所猜测了……
廖呈继续说道:“既然是有缘,自然分文不取。”李仓更是愣住了,他呆呆地让开了门,手都发抖的请我们进去。
“真的分文不取?!”李仓又问了一句。
廖呈诧异地问李仓,他取,李仓不也拿不出来么?
李仓显然僵住了一下,他只剩下苦涩。
我打量了一圈院内,整个院子看上去尚算整洁,不像是太穷困的样子。
我打破了李仓的尴尬,让他们带我们见见他妻子。
李仓赶紧领路,带我们进了一个房间。
卧房内只有微弱的煤油灯光,以及一个躺在床上的中年妇女。
那妇女脸色很不健康的苍白,整张脸都显得很薄福,尤其是鼻梁削瘦,眼睑下方也是薄弱。
阴鸷宫薄弱,子女缘弱。
怪不得他们有了孩子,都要生死胎……
妇女微弱的睁开了眼睛,疑惑的看着我们。
李仓过去之后,将她搀扶起来,靠坐在床头。
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妇女露出微微激动的神色,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廖呈挪了一张凳子,坐在了床边,他伸手说道:“阴阳兄,符。”
我立即取出来了三阳合符,小心翼翼的递给了廖呈。
廖呈又取出来了一个砚台,沉声又道:“血是媒介,周精义以血画符,我也要用你的血做引导。”
我当即明白了廖呈的意思,取出来刻刀,毫不犹豫的扎破了手指,朝着砚台内放血。
很快,廖呈说够了。
我收手止住伤口。
再接着,廖呈在床边磨墨,他低声说道:“李仓,我和我这位贤弟,同你们李家有缘,他也姓李,不光可以让你们孩子安稳生产,他还会改你们家的风水,让你们此后安居乐业,你带他去看看你家的宅子吧。”
显然,我晓得廖呈画符,这应该是零正先生的隐秘,不能让我看了。
我内心其实升起来不少波澜。
大多还是欣喜,因为遁空的散魂,至此之后就能解决。
这是遁空的一部分魂,也是遁空。
只不过,让我略有惆怅的是,廖呈只让我今天来这里一次,以后就不能得见……
若是何雉知道,也不晓得她是欣喜,还是落空?
可多想几分,遁空本身还是留在我们身边,我就只能释然了。
李仓难掩面上的惊喜和激动,他带着我出了房间,进了院子。
我大致扫了一圈李仓家中的风水。
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阳宅,并没有什么好风水可言。
我脑海中推演,很快就想出来了一个合适的改风水局之法。
到了堂屋坐下,我磨墨画图。
很快,我就画出来一张新的宅院图。
并且我还从身上,取出来了一张有两千块大钱的存票,以及几条小黄鱼。
我将宅院图交给李仓,存票和小黄鱼也同时给他。
李仓更为愕然,接在手中后,竟是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放下宅院图和存票,小黄鱼儿,啪啪的抽了自己两耳光。
再接着,他拿起来小黄鱼儿又在牙上咬了一口。
最后李仓的苦瓜脸,变成了感激涕零,他几乎都哭了,说这竟然不是做梦,本来他以为,我们又是来给他老婆看病,最后收钱的先生,没想到不但不收钱,还送钱给他。
李仓的这番话,顿时就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问他,是不是那些先生来看过了,拿了钱,实则她老婆也没什么好转?
李仓连连点头,他哽咽地说,还是得一直吃药,不然就会流血,会流产。
我唏嘘一声,告诉李仓,从今天之后,再也不相信什么先生,我们来过了,做好了安排,足够他家一生无忧了。
李仓更是头点的鸡吃米一样,甚至他还砰砰砰地给我磕了几个响头。
再之后,我将他搀扶了起来。
深深地注视李仓许久,我本来想说,如果让他们有什么难,可以去唐镇投奔。
可最后,我还是闭嘴没说。
廖呈有过叮嘱,我不能将命数添加其内。
之后的时间,李仓就是握着存票和小黄鱼儿,来回在屋门口踱步。
月光幽幽,我站在堂屋门前,看着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
隐隐约约,我好似还觉得,有个模糊的影子,正站在卧房的门口。
恍惚间,我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爹爹。”我打了个激灵。
凝神看过去,哪儿有什么影子?!
吱呀一声,反倒是屋门开了,廖呈略有疲惫地走了出来。
他整个人走路,都蹒跚了不少。
李仓激动地走上前,又恭敬问询廖呈,怎么样了?
廖呈点了点头,说了句无碍,又道:“惊蛰那天,提早请好稳婆,必定是个男儿。”
李仓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跪倒在地上,砰砰砰又和廖呈磕了头,他跑进了屋内。
我也想跟进去,廖呈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他疲惫的目光扫过我一眼,又说道:“阴阳兄,你做了不少事情,那产妇就不用见了,符我已经落定,不会有意外。”
“这……”我想说话,却觉得喉咙被堵住,说不出来。
廖呈摇摇头,他抬手拉着我手腕,直接朝着院外走去。
从李仓家里出来,廖呈径直朝着我们住处的院子过去。
冷风吹在身上,走了好远,我才平息下来心绪,复杂地说,我刚才好像听到遁空的声音了。
廖呈嗯了一声。
他开口说道:“虽说双魂,实则还是一人,冥冥之中,或许他们还有遇到的契机,我给那孕妇肚子上,还多加了一道符。”
“我回去之后,还会给遁空身上也施加一道。”
“十八年后,此子成人,或是遁空成人,他们已经魂全,但若是谁遭遇不测,符会吸散游离的魂魄。”
停顿片刻,廖呈笑了笑,又道:“阴阳兄,你可以看做,这其实是因祸得福的机缘。”
我心头愕然,眉心也紧皱。
廖呈重重吐了口浊气,又说道:“两魂为一人,一魂亡,另一魂吸,就相当于多了一条命。我们是先生,在意的不是皮囊,你说,这是不是遁空的机遇?”
“周精义害他,却也无形之中给了他我们不可能得到的好处。”
.我半晌都没说话,廖呈那番话,在我脑海中不停的盘旋。
廖呈说的的确没错……
如果照这样看,遁空吃过的苦头,的确是一个机缘。
当然,我不会遁空出事。
廖呈又拍了拍我肩头,他笑了笑说:“走吧,不让你用命数来干扰到遁空这一部分魂魄,也是不想你们出什么事儿,影响到他。阴阳先生窥探天机太多,往往天谴报应。”
“他虽然魂是遁空,但体却是新胎,反倒是规避了命数。”
廖呈话不好听,可他所说的的确正确。
因为地相堪舆的历代先生游记中几乎都有所提及。
窥探天机,难得好命!
大部分的阴阳术,都关乎于大江大河,百姓性命。
大部分阴阳先生,都是宅心仁厚之人。
他们都承担了太多的因果,也承担了太多的孽债。
像是零正二神这种单纯和魂魄寿命有关的阴阳术,太过少见。
若非有一颗宽厚之心,先生的能力太大,也经受不住诱惑,难免做一些违背人伦,害人不浅的事情。
这些人更会不得好死。
其实当初看到这些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我师尊蒋一泓,以及蒋盘,才能算得上是真真切切的阴阳先生。
是顶天立地,而又一心为民之人。
我自认为,德行和能力是匹配不上的。
可我也尽自己所能在做为民之事。
住在地相庐这三年,除了遁空的病,还有我学习阴阳术。
其余的时间,但凡周围有任何民生风水上的问题,我都会去解决。
并且我早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此后找到的下一任传人,必定是要宅心仁厚之人,要将我师尊蒋一泓的理念贯彻下去。我思绪之间,廖呈带着我一直往前走。
临到街道转角,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却发现这个位置,已经看不见李仓家的房子。
心头唏嘘,我闭眼,尽力将这一切全部抛却脑后。
廖呈也叮嘱了我一句,千万不能再和任何人提及。
我点头答应了。
等我们回到了住处大院后,已经到了后半夜。
廖呈进房间休息,我去了蒋盘屋门的门缝瞟了一眼。
朱刽还在屋内守着蒋盘,看样子,蒋盘睡得很死。
最后我也回到房间睡下。
这一觉,我却卸下来了心头绝大部分的重担,整个人都松缓下来了。
沉沉的睡去,我甚至还梦到自己回了地相庐,和遁空,何雉,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
次日醒来,我出了房间就见到蒋盘,他正捧着一杯茶,在院内晒太阳。
我过去之后,蒋盘面露苦笑,说他昨天不胜酒力,倒是让我们见笑。
我同样笑了笑,和蒋盘聊了几句,大致就是说喝多了酒也会误事,偶尔高兴,浅饮几杯还是无碍。
蒋盘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唏嘘道:“此言倒是不错,看来廖兄高兴,也没少喝,现在还没起床。”
我扫了一眼院内,才发现朱刽不在。
我顺口问了蒋盘,朱刽是不是去休息了。
蒋盘才摇头,说昨夜朱刽都在照料他。
他醒来的时候,朱刽说查到了一些事情的眉目,先去继续办事了。
蒋盘这话,让我手微微握紧成拳,喃喃了两个字,黄七。
“黄七?”蒋盘眉头一皱,道:“就是之前跟着你的那个黄七?”他让我仔细说清楚一些。
此前,我只是和朱刽单独交代了,让他去打探黄七的消息。
我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和蒋盘,廖呈说过。
如今遁空的事情办完了,一个月时间的压迫,已经松懈。
虽然我着急想要回到唐镇,但是我不可能对黄七置之不理了。
这是命数,或许这一次和黄七擦肩而过。
诺大天下,以后都不会再有遇到的可能。
恰逢此时,廖呈刚好从房间走出来。
我和廖呈打了个招呼,说有事情要讲,廖呈便到了近前一起听。
蒋盘是知道黄七的,黄七跟着我去过红河。
廖呈不知晓,我简单说了一些黄七的品性,他的忠心,以及被马宽抓走的事儿。
语罢,我面色极为唏嘘。
蒋盘眉头紧锁,才说道:“他忠心耿耿,为你奔波卖命,此间数年,阴阳,此事你定要给他一个交代的。”我轻叹一声,点点头。
廖呈则是微眯着眼睛说道:“赶尸匠,倒是下九流中比较特殊的人,更夫惊魂,纸扎匠控尸皮,照理说,赶尸匠是最强横的。”
“那天周精义找来的赶尸匠,实则本事没有发挥完全,就已经比其余人强。”
廖呈的话,让我来了兴趣。
其实,我本以为这已经是件小事,只要我能找到黄七,马宽肯定手到擒来。
可廖呈慎重,我就不能小觑了。
廖呈这才说道:“赶尸匠的本事是控尸,完整的凶尸,若是摄青煞,是否让先生都难以对付?”
这一句话,廖呈便让我凝噎!
他说的没错……
甚至我想的,不只是摄青煞。
若是那四金砂陷的羽化恶尸呢?!
不过,赶尸匠能控那样的凶尸吗?!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廖呈又说了句:“早些年,我师尊那一辈,两位先生除掉过一批赶尸匠,他们和走入邪路的阴术先生,还有阳算先生同流合污,钻研出来一些特殊的术法,让先生控尸,养尸,闹出来不少祸患,弄得民不聊生。”
“那些人太凶悍了,双先生,都没有能将他们斩草除根,就是因为其中一个阴术先生和赶尸匠,合力驱使了一头摄青煞。”
廖呈这番话,让蒋盘也点了点头,他道:“的确如此,可不光是下九流也好,还是阴阳术也罢,一旦误入歧途,都是对普通百姓的绝大伤害。”我面色再变。
因为我想起来了一个人。
一个让我恨入骨髓,甚至堪比恨周精义和窦家的人!
吴显长!
他为了我娘的青尸身,甚至将我爹……
“阴阳,你的脸色为何……”蒋盘皱眉问询。
我闭了闭眼,低声说道:“无碍,或许我也遇过这样的人,还有一些仇恨未了,波动了心境。”
廖呈眼中诧异,他立即问我,那人叫什么名字,他看看,他有没有听过。
这些年零正二神的阴阳先生,都想要将这些灾祸斩草除根!
若是有线索,他就能一起帮忙解决!
我心头微跳,马上就和廖呈说了吴显长。
廖呈便低头深思了。
.半晌后,廖呈才说道:“吴显长确实没听说过,不过,当年逃走的那一脉人的确姓吴,此事我需好好衡量了。”
“没想到阴阳兄还和他们有仇怨,命数使然,我们兄弟二人遇到,定能相辅相成!”
廖呈慎重无比地开口道。
我点点头。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我对于廖呈改观了更多。
至少从所有事情上的接触来判断,廖呈想要探寻的,只是零堂先生一脉的术法。
蒋盘能这么信任他,必定有其缘由。
况且,说来遁空的机缘,来自于周精义。
可若是没有廖呈的话,就根本没有机缘二字可以提起,只是周精义害了遁空散魂而已。
……
临近中午的时候,朱刽回来了。
回来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唐镇的两个随从。
朱刽到了我近前,神色都有难掩的慎重。
“打探到黄七的确切消息了?”我沉声问询。
我没有规避蒋盘和廖呈,朱刽诧异了一瞬间,神色就镇定下来。
他点点头道:“打探到了,他们在省城边缘,黄七和一伙人在一起。”
“他日子,不太好过。”
闻言,我眉心便是紧皱,我让朱刽仔细说。
朱刽唏嘘道:“他是和一伙下九流的人在一起,的确如同先生你说的,为首的是一个面部畸形的赶尸匠。”
“黄七双脚被上了铁索,形若奴隶,被他们呼来喝去。”
“先生你之前有黄七的消息,应该就是因为,他平日出入都是如此,注意和议论的人太多。”朱刽这几句话,就让我面色再变!
其实我之前想过,黄七本身就是地头蛇,惯用见风使舵的本事。
如果他保全自身,出卖一些关于我的消息,再奉承一下马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他至少能保住命。
可我完全没想到,黄七活是活下来了,他却活得如此的屈辱。
我的脸,火烧火辣。
朱刽的意思很明显,黄七被人注意到,是因为他够丢人。
而我现在,只觉得自己不配被黄七效忠那么长时间。
面红耳赤,也只是谴责自身……
蒋盘和廖呈两人同样面面相觑。
“救人,亦然要保住人命,阴阳,为兄说话直接,你对不住黄七。可看那黄七的模样,他还未曾对你心寒。”
我重重点头,说肯定是要保住黄七的性命的。
廖呈看向朱刽,沉声道:“赶尸匠只有一个?还有什么特征?你仔细说一说。”
我立马看向朱刽,我也想知道,现在马宽实力如何,身旁有什么人助手。
此人心狠手辣,连他兄长马保金都可以置之不理,不能够松懈。
一切,都要以保住黄七的性命为前提。
朱刽沉凝片刻,开口道:“不止他一个,身边还有数人,全都是赶尸匠,他们是在省城外建宅,搭建了几个帐篷。”
“那些帐篷中,全都是棺材,气息不弱,应该都是凶尸……”
“建宅?”我心中疑惑不少。
按照我的认知,赶尸匠往往都在义庄居住。
怎么会在人烟嘈杂的城区外住下?
朱刽重重点头,道:“的确是建宅,而且修建得差不多了,或许这几日就要完工,看上去,他们要在这里长期驻扎。”
“有问题。”廖呈直接开口道。
我自然知道有问题,却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
我同时还在思索,我们应该怎么将黄七带走。
直接上门去要人?大打出手?
有朱刽在,我、蒋盘、廖呈都有命数庇护在身,马宽一行人绝不是对手。
可马宽大概率会拿黄七做人质……
如此一来,就要暗中出手了。
“廖兄,蒋兄,你们身上的钱财,还多么?”我看向蒋盘和廖呈。
蒋盘却尴尬了一下,他不自然道:“阴阳,你问这作甚?”
“实不相瞒,为兄囊中羞涩。”我也愣了愣,不过我立即就想起来了。
蒋盘在红河资助百姓,甚至花费钱财,收养一些无家可归的孩童,譬如李房叔一类。
他都让妻女去做工赚钱糊口,又怎么会有多少钱财?
廖呈笑了笑,他说道:“蒋兄仁厚,乐善好施,不过我倒是没那么无私,阴阳,你说要钱财,是想……”
廖呈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又道:“让我猜猜看,你想要我们出手,将黄七买出来?”
我没想到,我居然只是开口,廖呈就猜到了我的想法!
我点点头,表示的确是这个意思。
朱刽微眯着眼睛,眼中透着杀机,喃喃道:“这样一来,到时候,再讨回来即可,这些人若是为非作歹,就要好生教训了。”
蒋盘沉凝片刻,说道:“的确可行,我同廖兄出面,对于马宽来说,黄七已经算一个无用之人了,他留着,多是对你怨恨在心,想要折磨黄七,说出来你的下落。”
“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知道很难办到,一笔不菲的钱财,他应该会卖人。”
蒋盘和廖呈稍做了商议,便讨论出来了一个办法。
我们一行人,先前往城外他们所在之地。
朱刽和我,以及蒋盘在远处等着。
廖呈带着两个随从,直接去见马宽,然后将人买回来。
廖呈还说了,马宽若是不同意,就提点他几句,说和他有缘,是来渡他的。
总归多给马宽好处,将黄七带出来之后再全收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廖呈说“是来渡他的”这几句话,总让我觉得,恐怕马宽要倒霉?
事不宜迟,我们并没有多耽误太久时间,随从去弄了吃食。
吃罢了饭之后,一行人全都上了马车,赶车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赶路约莫花费了半个时辰。
马车顺着城外大道走了一段路后,车停在了路边。
廖呈下了车,那两个随从之前和朱刽一起打探过消息,便带路朝着前方走去。
从此处往前眺望,只能瞧见大道,看不见什么房屋街道。
我坐在车上,心却一直静不下来。
朱刽小声说:“先生,黄七如今安然无恙,有廖先生出手,肯定能将人带回来,你先莫要焦急了。”
“黄七知道先生挂念,坚持这么多年,也算有个交代了。”
我沉默,摇头道:“老朱,这不是交代的,远远不是。”
“蒋兄说得没错,我对不住黄七。”
“此外,开始我觉得廖兄说那话,马宽会倒霉,还是我想错了。”
“我现在很想杀人。”语罢,我取出来了胸口的刻刀,在指间转动。
.蒋盘眉头忽然一皱,不过他没立即开口。
“这……”朱刽面色微变,他不自然道:“先生,你不能胡乱……”
”他心狠手辣,兄长的命都可以牺牲,不会是什么好人的,他死,大致是替天行道。“
“我会等黄七说,想要怎么对付他。”我开口说道。
想通了这些之后,我也觉得没有那么胸闷了。
这只是给黄七一点点交代,算是对他的亏欠。
马宽这人睚眦必报,我除掉他,同样是绝了后患。
蒋盘的脸色,这才缓和不少。
他和我一起接触过马宽,自然晓得马宽的为人。
朱刽面色恢复不少,喃喃道:“这便没问题了,我就是怕先生你气过头,做了无法挽回之事。”
我笑了笑,说我自然会有分寸。
朱刽唏嘘,叹息道:“看得出来,先生心中一直有黄七,先生可以为仆从下杀手报仇,我跟着先生,亦然无憾。”
老朱这话,却让我不知道如何去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我拿出来怀表看了看,居然已经一个时辰了。
我问老朱,大概这里过去走路要多久?
老朱告诉我,半个时辰左右。
我盘算了一下时间,即便是廖呈到了,就直接要回来黄七的人,再走回来,时间都还是差一些。
我就安静的继续等。
只不过,这一等,居然就等到了临近天黑……
日暮西山之时,斜阳挂在天边,火烧云弥漫满天。
路上来来回回已经走了太多人,却都没瞧见廖呈回来……
难不成,出现了别的纰漏和意外?!
我起身,直接钻出了马车,并且我打算让朱刽赶车,我们靠近一些,然后他去查探查探。
结果刚推开车门。
我就瞧见了,视线的远处正有四个人,缓慢靠近我们……
其中一人是廖呈,唐装很好辨认。
唐镇的两个随从,穿着民族风格极为浓烈的服饰,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们中间还有一人……
此人瘦瘦小小,身上的衣服更是污秽肮脏。
我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走的速度很慢,是因为那瘦小之人太慢。
距离近了,夕阳光照射在他身上,我才看清楚黄七的脸。
他脸上不少污垢和疤痕,眯着眼睛,显然这光照很不适应。
脚上的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就走了这小段时间,便引来了路上不少行人驻足观看,还品头论足。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廖呈用了这么久才回来。
黄七被锁着脚,速度太慢,走不快。
我心头像是被攥住了一样,身体都微微发抖。
半盏茶的时间,他们一行人到了我跟前。
其实前一刻距离近的时候,我还注意到黄七神色是惶然不安的。
他抄着手,低着头。
很显然,被廖呈带来,他很不自在,很惶恐。
等到了我面前,他看到我之后,整个人都呆傻了。
一瞬间,黄七的眼眶红了。
眼中都是不敢置信!
再下一刻,他哆嗦了一句:“小……小李先生?!”
黄七的声音当真是哽咽,那并不是惊喜,而是混杂着哭腔!
我更是五味陈杂,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
“黄七,受苦了。”我叹息一声,声音都低哑复杂不少。
黄七更是一颤。
好大一个男儿,瞬间却泪流满面!
他声音更为颤栗,哭腔更重:“我就一直知道,小李先生不会不管我!”
“黄七过了一辈子寄人篱下的日子,先生拿我当人,现在又找回了我。”
“黄七不苦,这点儿事儿,算什么?“
语罢的瞬间,黄七直挺挺就要朝着地上跪下!
我双手极快,直接搀扶住了黄七的双臂。
一股难闻的恶臭传来,不过我并没有闪躲,甚至没皱眉。
黄七却惊慌了起来,他挣扎着:“小李先生,我身上脏……不要污了你的手。”
我还是没让黄七跪。
反倒是稍微用力,往前拉他。
黄七气力不如我,无法抵抗。
他朝着我倒下来,直接倒向我肩头。
黄七更为惊慌,是真的怕弄脏了我衣服那种神态。
很显然,这些年的经历,才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我松开手,重重抱了抱黄七的肩膀,又拍了拍他肩头。
“苦不苦,是我看得见的。”我低声说道。再之后,我才松开手。
黄七站稳,他还想要跪,我没有让他跪下,反倒是和他微微躬身。
黄七也没哭了,他额头上汗水直冒,说让我别拜他,这不是乱了规矩吗?
他也受不起这个礼啊!
旁边,蒋盘出声道:“黄七,你对阴阳忠心耿耿,受苦多年,他拜你,你该受,不拜,才乱了规矩。”
显然,蒋盘这话也镇住了黄七。
廖呈才说道:“好了,你们主仆二人要许久,倒不是现在。”
“那马宽,可没少要我东西,五千块大钱的存票,竟然还让我给他算了一下气运,钱是给了,卦是随口说的,但他吃不下我廖呈的钱。”
显然,廖呈眼中也有隐怒。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这行人,烧杀抢掠做了不少,甚至刚才还拉拢我,说髻娘村有一笔不小的买卖,让我入伙。”我:“……”
侧头看了一眼朱刽,我喊他斩断黄七的脚镣和铁索。
朱刽立刻抽刀斩了,铁索落下之后,他还极为友善的和黄七握了握手。
并且他还说了,让黄七叫他老朱就行,他也是我的仆从,以后黄七就是他兄弟。
黄七呆呆傻傻,喉结还滚动了一下。
他活动了一下腿脚,更是露出难以压抑的激动。
紧跟着,他就不安道:“小李先生,蒋先生,还有廖先生……他们很凶的,你们不要去再找他们了。”
“我见他们杀过很多人,这些人都是亡命徒,而且,不少先生都被他们给害了!”
“他们带着的凶尸很厉害,我这些年听了不少,也了解不少,有好几口青尸……”
“被他们害的那些先生,大多是见他们无恶不作,要出手惩戒,结果马失前蹄,死的极为凄惨。”
蒋盘面色凝重,廖呈眼中反倒是冰冷更多。
他们两人都对我点了点头,我自是明白意思了。
我告诉黄七,让他莫怕,马宽越厉害,我们越要铲除后患。
况且,这些年的苦头,不能让他白吃了!
停顿了一下,我继续道:“先带你换身体面的衣服,我再带你去报仇。”
.语罢,不由黄七再说,我便示意他上马车。
再之后,我让随从赶车,直接回了我们住处。
进了院子,我就让随从去帮黄七弄了水,再让老朱找出来一身干净的衣服。
黄七去清洗自己的时候。
廖呈说要商议一下,怎么对付马宽。
蒋盘同样是这个意思。
我和蒋盘对视之后,便直说了,当年我们和马宽交集的时候,马宽身手的确不弱,可也没有多强。
他只是一个赶尸匠,即便是过了几年,他也不会厉害太多。
唯一需要警惕的,是那几具青尸,还有他同行的其余赶尸匠。
廖呈点点头,道:”没错,这样看来,那几个人是变数,青尸也是,不过……“
廖呈低声说了一个打算。
他看出来了,我想要去找马宽,给黄七一个交代。
这事儿,他和蒋盘肯定让我去做。
刚好,这样一来,我和黄七就两个人去见他们。
他和蒋盘,说不定可以趁机先对那些尸体动一点儿手脚。
提前将尸体镇住,这些赶尸匠想要驱使,那都没什么办法了。
蒋盘沉声说廖呈的安排不错,不过他担心我独自面对那么多人,是否会出纰漏。
廖呈也嗯了一声,说的确有些问题。
我停顿了片刻后,才说道:“我们是先生,马宽是赶尸匠,虽说我不应该这样讲,但是对于下九流来说,我们上流的先生,对他们本来就有压制。”
“况且,命数庇护在身,我就是一人和他们斗,他们怕是也不能将我奈何。”
“好比廖兄站在那两个鬼婆子跟前,廖兄让杀,他们杀得掉吗?”语罢的时候,我微眯着眼睛,眼中有了对马宽的杀机。
廖呈诧异,蒋盘却眼前一亮,他点了点头,重重说了个好字。
不过,蒋盘又看了一眼朱刽,沉声道:“还是要带上老朱,以防不测。”
我眉头微皱了一下,摇头说不带,让老朱跟着他们。
蒋盘神色一凝。
廖呈微微点了点头,道:“阴阳兄,你是以防万一?”
下一刻,蒋盘露出恍然之色。
倒是朱刽,他一副茫然,走上近前,不自然的说道:“先生……你们这是……”
朱刽的脸上尽是苦味:“你们明白了,我愚钝,真的不明白……”
我和朱刽简单解释了,毕竟他是刽子手,本事很强悍。
就连剃头挑子这种擅长单打独斗的下九流,都不是他对手。
马宽他们见了他,肯定当场就警惕起来,绝不会松懈!
那这样一来,就破坏我的计划了。
朱刽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这当口,黄七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换上了朱刽干干净净的布衣,整个人都显得清爽起来,眉眼上都带着笑容。
黄七疾步走到我们跟前,他又露出当年那副恭敬中带着谄媚的笑容。
他喊了蒋先生,又喊了廖先生。
最后他才喊了我先生。
显然,这最后的先生两个字,黄七口中的认真和忠诚,要比以往更重。
小李先生,是他这些年和我未见,对我的记忆。
如今先生二字,恐怕就和朱刽有一些关联了。
看得出来,黄七怕我不重视他。
蒋盘和廖呈都是面带笑容的点点头。
朱刽则拍了拍黄七的肩膀,搂了搂他,才笑着说道:“先生,替你找场子,当年有人逼上门头要杀我老朱。”
“先生没有让一个人活着离开了唐镇流域的悬河。”
“没有吐不出去的恶气,你跟对了人。”
黄七吞咽了一口唾沫,他舔了舔嘴皮,喃喃道:“那我……可以对马宽做一件事儿吗?”
朱刽粗犷笑道:“有先生在,怎么不能?!”
我许可地点了点头,并没有问黄七他想做什么。
黄七却捏紧了拳头,激动得略有发抖。
再从院子离开之前,还是吃了些东西。
等我们出了城门,赶车前往马宽等人所在,花费了一些时间。
在临近子时之前,马车停在约莫距离马宽等人一刻钟远的地方。
我示意黄七带路,我们过去。
黄七显然有些怕,他不安的说,为什么不是大家一起去。
我让黄七不用担心,简单说了,去多了人,我怕马宽害怕。
这句话,明显让黄七振奋了不少。
差不多一刻钟后,我们走到了地方。
入目的,是路边一个极为宽阔的大院。
院墙又高又厚,院门屋檐下的牌匾还挂着红布,没有拆开。
路边摆放着不少东西,似是家具,以及其他的柜子,杂物。
路对面,搭着几个帐篷。
月光映射在帐篷上,透着一股幽冷的气息。
黄七小声的和我解释,说宅院今天算是完工一部分了,很多东西没收拾好,但马宽他们风餐露宿久了,这会儿应该是在喝酒庆祝。
接着,黄七又指了指那些帐篷,压着嗓子道:“放尸体的房间,还得要两三天完工。”我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这反倒是好处,马宽他们直接和尸体是分开的,减了我不少的麻烦!
我打消了敲门的念头,直接用力推门。
显然,这门上了门阀。
我取出来卜刀,插进门缝,往上一挑!
我只听见一声闷响,是门阀重重的落了地。
黄七明显有些发抖,不过他还是用力,推开了院门。
这院子不小,入目看到的都先是假山和旁边的甬道,火光都是从甬道尽头,还有假山后边传来。
不,不能说是火光,或许是灯光。
我迈步往里走去。
顺着光线一侧的廊道走。
黄七跟在我身边,他不自觉的苟着背,神色愈发惶然不安。
不多时,我们走到了廊道尽头。
一个宽阔的堂屋,进入了视线中。
堂屋中摆着巨大的方桌,桌旁坐着不少人,正在推杯换盏。
前面的空地,则是烧着一堆巨大的篝火。
篝火上架着整羊,正烤的滋滋冒油。
我一眼,就看到了马宽。
那半张略塌陷的脸弥漫在火光下,要比以前凶厉了太多。
尤其是他双目凸起,血丝爬满眼球,加上醉意和脸颊的红意,更给人一种心狠手辣的感觉。
黄七显然被吓得不轻,他竟然哆嗦一下,转身想跑。
就在这时,桌上有个人看到了我们这边。
那人用力甩了甩脑袋,就像是在醒酒一样。
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哈哈,我喝醉了不成?那是谁?”
“黄七那王八羔子,自己又跑回来了?!”
“大哥!你看!我就说嘛,狗是打出来的听话,他平日里天天叫你主子,那可是真心的!”
“狗离不了主子,又回来了!”
他笑着就用力拍桌,显然是喝的太醉,看到黄七,又太兴奋。
黄七的脸通红无比,他哆嗦的说:“先生……你别听……别听他们说的……我没……”
我面色平静,说了句无碍。
我目光视线更为平静的看着桌子最后面的马宽。
这会儿,马宽也抬起头来:“哦?真回来了?我可没少收那个先生的钱……“
下一瞬,马宽的面色僵住了。
他双手猛地撑住了桌面,似是神色呆滞的伸着头,怔怔的看我。
.马宽用力的甩了甩头,他还用力的扶着额头,似是觉得自己不清醒一样。
桌上的其余人更多看向了黄七,顿时也哄笑起来。
不过哄笑之余,他们的脸上也有疑惑。
显然这些疑惑就是对我了。
最开始嘲讽黄七那人,稍微正色了一些。
他站起身来,显得有几分不适。
这人不认识我,开始喝醉了,直接嘲讽黄七。
看到我,自然会去想,黄七不是自己回来的。
先生对下九流有不小的威慑力,我并不疑惑。
“马宽,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你了,伤,都好了吧。”我平静的往前又走了几步,到了篝火和堂屋中间。
黄七纵然是惧怕不安,可他还是紧跟着我。
顿时那些赶尸匠眼中的疑惑更多。
马宽的手,忽然放了下来。
他伸着往前的头缓缓抬起,仿佛一瞬间酒醒了似的。
“黄七,这些年,主子喊得勤快,说起李阴阳,你却一概不知。”
“今天不但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居然还把李阴阳带来了。”
“好啊,很好!”
马宽重重的拍手,响亮的把掌声,在堂屋内回荡不止!
黄七面色更苍白,火光映射在他的脸上,情绪更加明显。
下一瞬,马宽沙包大的拳头,重重的落在了桌上。
砸的整张桌子一颤,几乎要散架一般。
阴厉的话音,才从他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
“李阴阳,你叫我找你,找的好苦!”
“我临近乔迁之喜,你居然主动送上门来!”
“我说呢,谁会花五千大钱来买黄七,居然是你的人?!”
“所有人,都他妈的给我起来,把李阴阳围住!”马宽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他的话音,就如同破锣一般,难听尖锐到了极点。
黄七腿都发软了,差点儿没站稳。
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让他站住了脚。
同时我看着马宽,语气更为平静的说道:“你找我,我也很想找你,毕竟你心肠歹毒,兄弟性命都可以不要,这种人活得太久,对这世上没多大好处。”
“这些年,你没少欺辱黄七,我也要问他讨个公道。”
马宽面上的怒气更多,他舔了舔嘴角,喃喃道:“李阴阳,几年不见,不知道你本事厉害了多少,一个人,居然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就算是白天那个先生,也是你的人。”
”可你们都只会打算盘,用罗盘,说我活下去,对世上没多少好处?!”
“我这条命站在你面前,恐怕你都收不走吧?!”话音间,马宽迈着大步,直接就走到了屋门前。
人影攒动之下,其余约莫有七个赶尸匠,全部都从屋里出来,直接将我围住。
这些人眼中杀意蓬勃,更是兴奋无比。
“老大,先生杀了不少,今天白天那个阴阳先生,兄弟们就想动手试试,他花钱买人,道义上我们不能害他。”
“这李阴阳,你提了多少次了,今儿个,弟兄们都要开开眼,看看阴阳先生要死的时候,是不是和别的那些花拳绣腿一样,只会跪地求饶!”
狞恶的话语,几乎都带着破锣一般的音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马宽害人不浅,他能聚拢来的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种情况下,黄七反倒是挡在了我身前。
虽然他在发抖,但是双臂张开,分明是要护住我。
这动作,更引来了那些人的嗤笑。
“李阴阳,以前,我可没想过要先生的命,只是遇到你和蒋盘之后,我对你们这一些人就很厌恶,假仁假义,令人恶心。”
“杀他们,只是为了让我遇到你的时候,知道怎么杀你!”
“可没想到你们这些先生,只是眼睛能看,嘴巴能说,动起手来,一个比一个弱。”马宽脚步略有趔趄,他直接走到了我的跟前。
本来,马宽的身材就很高大,几乎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我,眼神的阴毒更多。
下一瞬,他抬起手来。
他的手中,居然握着一柄短刃。
锃亮的刃口,在火光之下反射着冰寒的光。
呼啸声中,刀刃直接抹向我脖颈。
他的速度,直接闪过了黄七,就要割断我喉咙。
我的手用力抓着黄七的肩头,将他往我身后一带。
并没有去躲闪马宽这一刀。
很显然,马宽对我恨到了极点,只是几句话之后,就想要让我暴毙当场!
一道阴影自上而下,重重的砸到了马宽的胳膊上。
马宽一声痛叫,手顿时被砸的甩了下去。
他并没有伤到我,反倒是胳膊伤得不轻,趔趄后退好几步。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才落下来的,赫然是堂屋屋檐的一根粗木。
其余的那些赶尸匠同样被吓了一跳。
马宽愤怒无比的瞪着地上的木头,甩了甩胳膊,骂道:“操,明天把修宅子的工匠弄过来,老子把他弄成黑煞,堂屋竟然断了梁?!”
我淡淡的看着马宽,眼中带上了讽刺。
其实,从见到马宽的第一句话,我就在刺激,激怒他的情绪。
不管是言语还是神态,我都是如此。
马宽越愤怒,就越难理智,他觉得我好对付,就更不会想到去动用尸体。
我这眼神之后。
马宽的脸,都涨红成了猪肝色。
“修这堂屋,花费不少钱吧,背尸体能收多少酬金?还是挖坟掘墓,得来的不义之财。”
“结果屋梁都能断掉,倒是你今天运气好,若是半夜,是不是就直接砸死了你?”我语气故意讥讽的,又说了一句。
马宽的眼珠子瞪得更为溜圆。
他胸口上下起伏,粗重的喘息声,都像是破锣发出的嘶嘶声。
我话音未顿,继续说道:“若是你想多活一段时间,现在你便跪在黄七面前。往日你对他的羞辱,黄七一并奉还。”
“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将做过的孽,害过的人,一并去偿还。”
其余人愤怒到了极点,几乎都掏出来了家伙事儿。
莫不是短刀,就是短刃。
倒是没人想到要去操控尸体。
马宽连着说了三个好字,最后才道:“你们都不准动手,我要让李阴阳好好知道,嘴硬是什么下场。”
说着,马宽猛地踏步,他扬起胳膊,当着我的脸,又是一刀扎下来!
陡然间,马宽忽然嘶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腰身,一个趔趄就栽倒在了地上!
直挺挺的栽在了我和黄七的面前……
黄七傻眼了,其余那些赶尸匠,也都懵了。
“马宽,你跪的动作不太对。”我微眯着眼睛,低头看着马宽。
“还有,你看这是什么?”话音间,我扬起了手。
我手中握着的,是通窍分金尺!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通窍分金尺重重地就抽在了马宽的脸上!
显然,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会直接动手。
换句话说,一来是我动作速度很快,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二来,他们更没有预料到,马宽会倒在我跟前……
这些人压根不知道命数庇护的玄妙之处。
还当做刚才的屋梁断了,真的是修建的房屋不行。
马宽就被我抽的脑袋一歪,噗的一口,就吐出去好几个带血的牙!
他显然被我抽的晕乎了,晃晃悠悠的朝着另一边倒去。
其余的那些赶尸匠,全都神色大骇。
愤怒之余,几乎所有人都朝着我冲来。
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就扬起了各自手中的家伙事儿,朝着我头脸,脖子,胸口扎来。
黄七被吓得扑腾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我面色依旧不变,再一次扬起手中的通窍分金尺,朝着最近一个赶尸匠的头顶抽去!
那人,赫然便是刚才第一个羞辱黄七的人。
其余人的攻势,我压根都没阻拦。
那赶尸匠双目圆睁,狞恶的骂道:“去死!”
他手中是一把短刀,上面还开了好几个血槽。
刀尖狠狠扎向我心口!
临到我跟前的瞬间,他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刀锋斜着朝着另一个方向扎去。
一声惨叫传来。
他这一刀,直接扎穿了另一个赶尸匠的胳膊。
那人斜着倒下,又撞翻了另一人。
至于另一侧的其余人,莫不是脚下踩到了其余东西,就是地面忽然塌了一处。
总归没有任何一人伤到我。
我手中的通窍分金尺,则是刚好砸在了那赶尸匠的囟门之上。
那抬棺匠身体绷直,整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僵硬的一动不动。
本来凶厉的眼神,都变得涣散起来。
通窍分金尺,有尺法。
我看过那古籍之后,才知道这是一柄阴阳尺,一面丈阳,一面量阴。
丈阳面,定阳宅阳事祸福。
量阴面,则是阴宅阴事吉凶。
以前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当成了趁手的普通兵器。
我抽人的一面,用的就是阴尺面!
不管是阴事的好坏刻度,抽在活人身上,都好不到哪儿去。
而现在看来,那抬棺匠,好像被我抽的丢了魂儿?
一众赶尸匠,一个交锋失利,他们看我的眼神,已经带着惊慌,更多还是愕然。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这李阴阳,有古怪!”
刚才倒在地上的马宽,这才堪堪的站了起来,他塌陷的那一面脸,高高肿起不少。
他眼中终于带上几分惊疑不定。
他直接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手势。
顿时,五个赶尸匠全部朝着大院外冲去。
被我抽丢魂儿的那个动不了,被他扎伤胳膊的赶尸匠,则是趔趄的到了墙根坐下。
显然,他们的刀有血槽,恐怕刀身本身也不干净,带了毒。
否则一个小伤口,不至于让人这么难受。
我并没有去追那几人。
还是平静的看着马宽。
这会儿黄七又站起来了,他呆呆的四看了一下,脸上终于多出几分振奋。
并且他抬起手,直接指着马宽的脸,神色都得意了起来。
“马宽,你害人不浅,收你的时候到了!”“先生宅心仁厚,瞧不得你这种恶贯满盈之辈,定要替天行道!”
马宽微微往后退了几步,他眼神更阴厉,没有要和我硬碰硬的态度了。
我自然明白,他是在等。
等那几个赶尸匠,带着他们的青尸进来。
我将通窍分金尺别在了腰上,背负着双手,同样也在等。
刚才那么多人,都不能将我怎么样。
这五个人,更不可能是蒋盘,廖呈,还有朱刽的对手了。
我进来也耗费了不短的时间。
他们应该已经得手了才对,那些青尸,肯定能被镇住。
即便是不能,蒋盘和廖呈,也应该不会让赶尸匠碰到尸体。
时间很快就过了一刻钟。
等的越久,我反倒是越笃定。
屋外的确传来了一些打斗声,但一点儿都不激烈。
马宽的脸色却越来越沉,越来越难看。
他的额头上,开始冒出来豆大的汗珠。
“李阴阳,你好邪性,你那个同伙,也一样邪性吗?”
总算马宽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他侧身,就斜着朝着堂屋另一侧钻去!
马宽的速度很快,那地方有一道狭小,并且及不起眼的门。
我面色微变,踏步直接朝着马宽追去,马宽先闪入了门内,我到的那一瞬间,内侧一扇门哗的就关了上来。
我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让我没想到的是,门的力道太大。
换句话说,我力气本就不如马宽。
闷哼一声,我被弹得后退了一些。
门死死的闭合!
我又是用力的一脚踹了上去,门颤动了一下,还是没被踢开。
我是没料到,这堂屋还有别的出口,或者藏匿之处。
脚步声在远离,变得越来越小。
显然是马宽跑了……
黄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也跑到我跟前,用力踹门。
另一头,受伤靠在墙上那赶尸匠,虚弱喘息的说了句:“呵呵,你们还想抓老大,哪儿有那么容易?”
我面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转身,我疾步走到了那人跟前,通窍分金尺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沉声道:“通往什么地方?”
那人并没有回答我,反倒是看着我冷笑。
我尺子更用力抵着他脖子。
下一瞬,我却看他唇间闪过枯白。
我大惊,面色再变。
收手的瞬间,又抬手去抓住他的下颚。
狠狠的将其下巴一卸!
咔嚓一声,我也不确定是他下颚骨断了,还是脱臼。
总归,一颗发白的药,从他嘴巴里掉了出来。
他瞪圆了眼珠子,更为恐惧的看着我,身体都在发抖。
唔囔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却不知道在说什么。
廊道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我侧头一看,走过来的不正是蒋盘和廖呈两人吗。
“阴阳,那几人都被朱刽制服了,尸体我们都简单镇住,马宽呢?!”蒋盘匆匆开口。
我立即指了指刚才那屋门。
蒋盘和廖呈到了近前,廖呈重重的踹了一脚,门还是没开。
“里头应该有小鬼闩,或者顶门木,得劈了这门才过得去,好个狡诈的赶尸匠,这样都能跑了……”
廖呈语气一点儿都不好听
.我面色同样阴晴不定。
因为马宽是在我眼前跑掉的……
真要是让他跑了,更会后患无穷。
“黄七,去把朱刽叫进来,让他劈开这道门。”蒋盘冲着黄七低声道。
黄七立即转过身,朝着大院外跑去。
“我算一下他的方位。”蒋盘取出来了龟甲,同时又摸出来了六枚铜钱。
他一把将铜钱洒落至地上,龟甲更是朝着地面一抛!
哗啦的轻响中,铜钱先落了地,六枚铜钱呈现正反不一样的面,而那龟甲却在原地旋转,久久没有停下。
天元相术的算卦之法,和地相堪舆完全不同。
可方位应该都是八卦法为根基。
廖呈在那窄门前头等,他脸色不好看的说,可能算到了,都追不上,这等同于放虎归山了。
我心头更沉。
扭头,我却看向了墙边那个赶尸匠。
我微眯着眼睛,再一次走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下颚,我用力往上一怼。
咔嚓一声轻响,他的下巴就被我接上了。
“……你……你想干什么?”他口齿不清,惶然不安的说了句。
“马宽的生辰八字,你知不知道?!”我语气很冷,眼神更冷,锐利的像是刀。
“不……不知道……”
他的眼神,顿时闪过一丝游离和躲闪。
“说!你骗不了我!不说的话,你这舌头,以后就别要了!”
我抬手就取出来卜刀,作势要捣烂他的嘴巴。
下一瞬,这赶尸人的眼中却又闪过狠厉,显然是豁出去的那种。
他猛地仰头,竟然要朝着后墙撞去……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往前一拉。
他闷哼一声,没有后脑勺撞到墙,却被我拉着翻倒在了地上,又发出一声惨叫。
“你是真想杀老大……可老子连牙里头的毒药都敢咬,你以为我会说?!”
“贪生怕死,也只有黄七!宁愿当狗保命!老子是不当狗的!”
他话音嘶哑,甚至还在狞笑嘲讽。
“还有我不怕告诉你,大家都晓得老大的生辰八字,可没有一个人会说!”
“头掉了碗大一个疤,人死了二十年后,还是……”“先……先生……你想知道马宽的生辰?”另一个试探的声音传来。
我身体一僵,扭头看去,不正是黄七带着朱刽进来了吗?
朱刽已经在廖呈的安排下,过去斩那木门。
黄七脸色略有发白,应该是都听到了刚才这赶尸匠的话。
“你晓得?!”我眼中出现了几分惊喜。
黄七这才点点头,认真的说道:“这些年,马宽每次到了生辰,都要好好庆祝,去城里找女人,喝花酒,那几天大家都不会进坟,也不赶尸,我记得清楚。”
“是壬子鼠年,甲辰月,乙丑日,对,马宽还说了,他是人定的时辰出生的,那天安葬和修坟都是好日子。”
黄七说得很清楚,很仔细,一遍,我就记住了。
地上趴着的赶尸匠傻眼了。
他瞪大了眼珠子,几乎要将黄七给吞了一般,低吼道:“狗杂碎,我弄死你!”
黄七咬牙,他从地上捡起来了一根板凳,直接朝着那赶尸匠头上劈去!
砰的一下,那赶尸匠昏死了过去,头都在流血……
我并没有阻拦黄七这行为,这些人不知道虐待黄七多少次,权当他发泄。
摸出来了胸前唐装里放着的刻刀,我微眯着眼睛,盯着许久。
再接着,我又取出来了一截发白的木头。
我身上随时带着雷击木的符牌,还有柳木心。
低头,我便开始在柳木心上雕刻。
余光注意到,朱刽斩开了那道窄门,里面果然有根柱子,撑着门后边儿,再加上复杂的门阀,才挡住我们那么久。
蒋盘严肃的说,马宽逃亡的是西北方,从这里追出去,再朝着西北方走,不知道还能否抓到。
廖呈摇了摇头,说概率太小,大致抓不到了。
我没有抬头,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他跑的出去,但是逃不了,就算他能逃得了,也活不长。”
转眼间,我手中的柳木心,已经有了个小木人的雏形。
“阴阳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廖呈蹙眉,他看向我的手。
蒋盘也扭头看我,神色透着愕然不解。
我将木人翻过来,用刻刀的尖头,在背面刻下来了壬子、甲辰、乙丑、亥时。
接着,又翻过来木人,在头顶刻下来了马宽两个字。
抬手,我咬破了食指,以指尖血覆盖在了木人上。
一股冷意渗透我的手指,钻进我身体。
我没有回答蒋盘和廖呈,而是再一次抬起手来,用刻刀扎向那木人胸口的位置。
对应着的是人的肺部。
我低声喃喃:“初二,十二,二十三及肺痨而死者,宜锯断门限出丧。”
话语间,我用刻刀扎穿了木人肺部,用力钻出来了一个孔洞。
“朱刽,去把这门槛斩断。”我没有看朱刽,直接下了令。
余光看见朱刽毫不犹豫地走向门槛前,用力将其斩断。
这一瞬间,我手中的木人,仿佛都变得沉甸了几分,透着一股更为森冷的寒意。
我没有停顿,直接走向了桌前,一把推开桌上的残羹剩饭,铺平了一张麻纸,取出来天干砚和地支笔。
迅速研磨墨汁,又挤了几滴血进去。
提笔,我便迅速书写:“此月芒种,重丁日,镇物当用小函子,六癸天狱,镇于宅棺之下。”
落笔后,我将麻纸捻起,稍稍甩干,便直接将其裹在木人上。
又用地支笔在正中央写了六个字,天月日,肺痨死。
做完这些后,我身体打了个寒噤。
觉得背后发寒,似是有人站在我后边儿,还在冲着我低声呢喃。
我咬了咬舌尖,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这刻刀雕木人的手段,是地相堪舆早年一代先生记载入游记之中。
不同的月份,不同的日子,有不同的死法,死因不同,葬法不同。
若是先生遇恶人,难以善了,这就是一种极端的解决方式。
可这种方式,先生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以六十仙命,也就是生辰八字,定恶人之木人,再宣他死因,死时!
以先生之血作为媒介,以命数作为兵刃。
无形之中,先生的命数,便会成为他催死的刀。
只要先生的命够硬,就能将其生生咒死!
.可万事都有相对,一旦没有将其咒死的话。
就是对方命硬过了先生,先生反遭到反噬!身体会出现隐疾……
我不觉得马宽能命硬过我。
更不想要他在我手中逃掉。
尤其是明明能将他留下的情况下,再放虎归山的话,以后必定酿成大患!
时间过得极为缓慢,我的呼吸很粗重,不知不觉间,我都瞪大了眼,直挺挺的看着木人。
耳边仿佛都听到了咳嗽,还有痛叫,以及怨毒的咒骂。
下一刻,我胸肺的位置,闪过一丝隐隐的疼痛。
再接着,木人的肺部升起一个红色的血点。
顿时,我感受到的疼痛消散了。
耳边所有杂乱的声音完全消失。
“他逃不掉了。”我低声喃喃。
结果蒋盘和廖呈,他们都死死的盯着我的脸。
“阴阳,你的脸色,很白,这是什么术法?看起来如此诡异?!”蒋盘语气极为凝重。
廖呈话音中也带着不自然:”阴阳兄,你切勿用邪法……”
“地相堪舆的传承,若是遇到难以除掉的恶人,以命数克死他,不是邪法。”我说完,来回平稳呼吸,才缓缓的放松下来。
蒋盘这才松了口气的神色,他低喃道:“的确是地相堪舆的刻刀,咱们先去追马宽,以免出现纰漏。”语罢,蒋盘就要进窄门。
廖呈眼中剩下的,就都是惊疑和好奇了。
我看向黄七和朱刽,吩咐他们处理好这里的情况,不要出纰漏,便和廖呈点头示意,跟着蒋盘而去。
窄门之后的通道更为窄小,我们两人无法并排而行,只能够单人。
不多时,我们就走完了这条窄道。
出来的位置,是一个厚重的墙体。
再往前看,那是一条狭长的路,通往更远的城外。
视线的尽头,更是隐隐有山体。
前面的蒋盘确定了方位,他并没有停下步伐。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我们追了许久……
约莫多半个时辰后,月光映射的路面上,瞧见了一些血迹。
这些血,一小滩一小滩的,还透着些许乌黑。
本能的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马宽吐的血?
蒋盘行走的速度更快了。
我们又追了一段路之后,这条窄路和另一个方向的来路合并。
之前视线尽头看到的那座山阴影,却清晰了很多,居然是一道横朝山。
横朝山,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山脉,它属于龙脉的护卫山。
往往横朝山两侧会有朝案,横朝山就是朝案之首,只会在大龙脉之地出现。
有横朝山的地方,定然有大风水。
“横朝山……髻娘村……再往前,我们恐怕要到髻娘的墓地了,若是进去,可能不会太好处理,蒋兄,阴阳兄,最多再走一刻钟,不能进那座山。”忽然,廖呈开了口。
他话音未顿,继续又道:“这坝州的髻娘村,是一群极为虔诚的人,阴先生更甚,不要破坏他们的规矩。
蒋盘面色一紧,不过他步伐没有停顿,低声说道:”快追到了。”
我们三人又追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路边便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痛苦的蜷缩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弯成了一个虾子般。
他浑身透着难闻的酒气,嘴巴在溢血,那血液发黑。
整个人都好像无意识一般,在痛苦的呢喃着什么。
“马宽。”蒋盘低沉的声音,喊了他一句。
月光映射在马宽身上,他艰难的抬起头来。
我被他的面相吓了一跳。
因为他鼻头发黑,鼻孔外翻,肌肤枯黄。
甚至于眉毛断裂,正在不停的脱落,印堂的也愈来愈深。
我眼皮狂跳,喃喃道:“重病有五绝,肺绝鼻黑孔露肌肤枯。马宽,你要死了。”
马宽的脸,变得极为狰狞。
他睁大了眼珠子,长大了嘴巴,眼睛几乎要凸出来,可他没能发出音来,嘴巴里冒出来的是黑红色的血,那些血里面似是有肉块,又像是有虫子在蠕动。
马宽挣扎了半晌,才断断续续地挤出来一段话。
“好……好毒……的……先生……你……一定不……”他身体又是一颤,整个人都僵硬不动了。
他印堂彻底凹陷,中间似有裂开的一道痕迹。
半截眉毛光秃秃的,能看见眉骨。
黑漆漆的鼻头,都似是缩水了一样,外翻的鼻孔更为吓人。
“病死的?”廖呈轻嘶了一声,看我的眼中,便流露着骇然。
接着,他又唏嘘了一句:“地相堪舆不愧是地相堪舆,仅仅是生辰八字,居然能把人算成这副模样……”
说完,廖呈便低下来了头,他一直看着马宽。
蒋盘却没说话,他定定的站了许久。
半晌后,他取出来一张白布,挡在了马宽的脸上。
“他的确死有余辜,可阴阳,尽量少用这种极端的阴阳术,虽说你是用命数将其克死,也是替天行道,但命数总会受损。”
“亦然不知晓,会不会对庇护……”我摇摇头,回答蒋盘,说我用这个术法的时候,就仔细考虑过。
包括当初那一任先生的游记我看的很仔细,并不会影响到他考虑的那些。
停顿了一下,我继续道:“如果我用它害好人,常人,便会影响。”
廖呈在旁侧补充了一句,说这的确是替天行道,抓到了马宽,也一定是要其毙命的。这种人没有感化的可能,留他多几天,他就多掘坟几道,杀人不知多少。
蒋盘没有继续再说别的了。
廖呈摸出来一张符,这符纸特殊,他将其贴在了马宽的头顶。
本来马宽尸体上怨气不少,甚至让人觉得阴冷到很不舒服。
可落符之后,那怨气却消失不见……
“我破了他的煞,他这种人,不配落葬,自行去投胎吧。”
说着,廖呈有拉开了马宽的衣服,从里面掏出来了不少东西。
包括成叠的存票,甚至还有地契,房契……
廖呈清点了几张存票出来,自己收好,接着他将其它的交给了蒋盘。
蒋盘看过之后,他再看马宽的尸体,就透着厌恶了。
“剩下那些赶尸匠,逼他们说出害过的人家,再将他们交给坝州管事的阳差,这些钱,届时会安排人,送去那些人户,若是无人存活的,便拿去行善。”
.若是其余人,拿着这些钱,我肯定不会放心。
可蒋盘的品性,是绝对信得过。
廖呈一脚将马宽的尸身踹到了路边的荒地里头,便示意我们回去。
马宽无闹鬼化煞的可能,那曝尸荒野,也是他的报应。
我们一行人转身离开。
不过,当我们回到那条岔路的时候,刚好从另一条路上,走来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那条队伍极为安静,即便是一条长龙,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透亮的火把,熊熊燃烧着,发出的噼啪声,是唯一的响动。
我注意到,那群人最中间,有人抬着一口棺材。
棺材上顶着红色的花球,明明是白事儿,却做的极为喜庆。
众人手中拿着花圈,招魂幡,甚至还有一些纸扎人。
最前方,则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生着方脸,手持一柄长杖的先生。
这先生五官严肃,约莫四五十岁。
我们刚好面对面相撞。
队伍一瞬间便停滞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我们。
阴冷的话音,从那先生口中传出。
“髻娘娶夫,闲人绕道。”
他一点儿情绪都没有,甚至还透着几分呵斥。
蒋盘瞳孔紧缩,我心头一凛。
廖呈却抬起手,直接将我们拦住,往后稍微推搡了一些,让开了路。
那手持长杖的先生不再看我们,直接往前走去。
长龙一般的队伍跟在其后边儿。
队伍人太多,太长,他们得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最后一个人才远离我们的视线……
“髻娘娶夫,廖兄,那是髻娘村的阴先生?这地方,离髻娘村很近。”蒋盘喃喃开口。
廖呈却没说话,他低着头,只是往前走去。
我和蒋盘便稍微落后了一些。
我迈步要追上去,蒋盘却好似故意走慢了一点。
诧异之余,我回头看他,蒋盘才低声说道:“阴阳,恐怕廖兄,有事情没说。”我面色微微一变,心底顿时有所揣测。
蒋盘一边往前走,一边压低声音道:“廖兄说过,他这段时间和阴先生交谈,聊得不错。”
“可刚才那应该就是阴先生,两人的关系,不怎么对付。”
“恐怕是因为时间原因,廖兄才说聊好了?”我心头咯噔一下。
完全没想到,只是和阴先生巧合的一个照面,蒋盘居然分析出来这么多事情……
我立马低声道:“蒋兄,无需多问,廖兄既然这样说,自然听廖兄的,我们回唐镇之后,若是有需要,还可以陪廖兄返来。”蒋盘这才点点头,说的确是这个道理,遁空的身体也不能拖延那么久。
我堪堪松了口气。
瞟了一眼蒋盘的脸,发现他的确没有再在这件事上深思,我才放心许多。
远处,廖呈的速度更快了。
我忽然想到,是廖呈刚才不想和蒋盘对峙,怕露出马脚?故意走得快,给我转圜的机会?
我们一直走回了之前那宅院,才看到火光。
没有从墙上的暗道回去,而是走的正路。
隔着老远,就瞧见那里并排被绑着七个赶尸匠。
几乎每个人都面如死灰。
黄七在一旁站着,他神色极为高昂得意。
朱刽则是坐在院门前头。
我们刚走近,黄七就兴奋的喊了一声先生,他匆匆朝着我跑过来。
朱刽同样站起身,他疾步到了我们近前。
黄七显然有几分不安,他小声问道:“没抓到马宽吗?先生……”我摇摇头,直说了两个字,死了。
黄七呆住,他眼眶泛红,抿着嘴,又喉结滚动了一下,才道:“死了?”
“好,死了好,死了好!”
他这表情就是又哭又笑。
显然,哭是因为想到了这些年的折磨,笑就是兴奋和喜悦了。
朱刽同样松了口气。
他低声告诉我,这些赶尸匠都捆好了,要怎么做?直接砍头吗?
我摇头,说让朱刽逼问出他们害人的信息,全部给留下来,之后再将这些人送到坝州的官家手里。
朱刽露出为难之色,说这些人嘴巴很硬,恐怕死都不会说。
廖呈才开了口,说他来问。
蒋盘点点头,也说他一起。
说着,两人就到了那几个赶尸匠的前头。
我目光看向另一侧的几个帐篷,喃喃道:“老朱,一共有几具青尸?”
朱刽比划了一个手势,小声道:“八口。数量当真不少,要不是蒋先生和廖先生有先见之明,今天肯定是恶战。”听到这个数目,我眼皮都狂跳了起来。
除了隐隐的后怕,更多的还是几分惊喜。
“将它们全部弄出来,捆好,我们全部带回唐镇。”
朱刽显然吃了一惊,他不安道:“先生,都是青尸,就算你能镇……”我打断了朱刽的话,认真道:“你忘了,多年前,许叔的纸扎消耗一空,八口青尸,定然能让他高兴高兴。”
说这话的时候,我嘴角都勾起了笑容。
朱刽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点点头,苦笑道:“我实乃是个粗人,先生放心,蒋先生和廖先生镇尸不会有问题,它们本身也被赶尸匠镇过,以便操控。”说着,朱刽直接朝着帐篷那边走去。
当然,他还招呼了一旁马车前的那两个仆从去帮忙。
黄七跟着蒋盘和廖呈,在看那些赶尸匠。
我觉得有些疲力,不知道是今晚的打斗,还是说纂刻了木人,放了血的后遗症。
稍微退后了几步,到了之前朱刽坐着的门槛那里,我坐下之后,便斜靠着门框。
仰头看着天空,看着那轮皎洁的明月。
我思绪先是飘回了唐镇,想到了遁空和何雉。
可很快,我又想到了李仓……
我用力闭上了眼,极力抛却多余的杂念。
我肯定不能掺和到李仓夫妇的身上去,即便是不舍,也决不能碰遁空的其余三魂……
呼吸,变得更为粗重。
那种难掩的不舍和离别感,却不停的涌上心头。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朱刽已经将那些青尸全部都绑在了马车的最顶上,又用了一张白布裹着,让人看不出来。
蒋盘眼中有满意之色,显然,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廖呈则是吩咐黄七去城内找官家,来将这些赶尸匠带走。
我们又在这里耗了小半天时间。
当所有赶尸匠被带走之后,我们就直接上车,朝着坝州外离去,径直赶往唐镇……
.返回的路程更是快马加鞭。
普通马车需要三天,可羌族的马车只用了一天左右,就回到了唐镇内。
进镇的时候,不少镇民都冲着我们马车打招呼,甚至还行礼。
黄七一直在车前头,探头往外左右四看。
遇到有人打招呼的,他还笑笑,挥挥手。
蒋盘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我同样有笑容,可我更多的,还是想尽快看到遁空。
一直等到了李宅,马车才停下。
下车之后,我便一个健步到了宅门前,推门而入。
院内空空荡荡,我却并没有看到何雉,更没有看到遁空。
我愣了一下,立即喊了一声。
结果却没有任何回音……
他们不在?去二叔和纸人许那里了?
后边儿,廖呈,蒋盘,黄七,朱刽等人都跟了进来。
“不在家么?”廖呈问询一句。
我正想说我去二叔那里一趟。
可院外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叔粗犷的声音传来:“阴阳回来了?!”下一刻,二叔抱着刘平江,他身旁跟着柏双琴,两人进了院内。
见了我,二叔脸上喜色不少,他点点头:“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趟,去的太久了。”
我没瞧见其余人,立即就匆匆问二叔,何雉和遁空没在他那里吗?许叔呢?
二叔先说了,何雉和遁空这段时间都一直在地相庐,遁空忽然变机灵了很多。
接着他又咦了一声,说:“老许不是跟着我呢,人去哪儿了?!”转过身,二叔就往外看去,喊了句:“老许,咋不进来!杵在马车边干个啥?!”
得知了何雉和遁空的去向,尤其是听到二叔说,遁空变机灵了,我心头都是大喜。
廖呈面不改色,只不过,他双手背负在身后,对我点了点头。
蒋盘说了个好字!
他立即扭头看向廖呈,郑重道:“廖兄,遁空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务必要让他魂魄安然无恙。”
“那是自然。”
廖呈露出笑容,道:“毕竟遁空是要做零正先生的人,我对于我这未来的弟子,我自然会倾尽全力。”
蒋盘面上放心了许多。
他此时还是不知道,遁空已经被养魂,没有危险了。
不过,蒋盘却又说了句:“这拜师的事情,廖兄,我或许要单独和你谈一谈,你先治好遁空。”廖呈愣了一下,他又笑了笑:“蒋兄,你不会要和我抢弟子吧?”
廖呈直视着蒋盘。
蒋盘显然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
我心头微凝。
这事儿,我其实都还不知道怎么同廖呈开口……
没想到蒋盘心直口快,直接就说了。
只是廖呈显然没猜对蒋盘的意思……
蒋盘摇了摇头,他说道:“廖兄误会了,我怎么会和你抢弟子?”
廖呈面上笑容更多,他和蒋盘抱了抱拳,倒是不说话,朝着屋内走去。
“阴阳兄,我就不耽误你和妻儿说话,等会儿事情罢了,带遁空来见我即可。”
廖呈的话音传来,却只给我背影。
我冲着廖呈抱了抱拳。
又看了蒋盘一眼,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蒋盘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们两人同时往院外走去。
二叔和柏双琴面面相觑,朱刽同黄七也是如此,面色都是不解。
走出宅门,我才瞧见纸人许。
他颤巍巍的站在马车前头,身体都在发抖。
阳光映射在他苍老的脸上,好一部分头发,都泛着银丝的白。
纸人许抬起手指着马车上头,扭头看向我。
他语气都透着几分不确定。
“青尸?”
我情绪稍微拉回来一些,点了点头。
“是拉回来,找地方安葬吗?”纸人许又问了一句。
显然,他语气中有几分渴望,可更多的还是压抑。
我摇了摇头,走到了纸人许跟前。
深吸了一口气,我双手先按了按纸人许的肩头。
“许叔,你先平稳一些情绪。”纸人许点了点头,他唏嘘一声道:“阴阳,许叔只是看看,不做别的,你不用担心我。”
我没有说话,松开他肩头,顺势抓住马车边缘,往上一蹬。
一手我就抓住了盖着青尸的白布,用力往下一拉!
唰的一声,整条白布都被拉了下来。
马车上方足足八口青尸,即便是阳光刺目,都给人一种极度的阴冷感。
我郑重的说道:“许叔,我不是答应过你,若是出去了,看见合适的凶尸,就会给你留下。”
“这一路上,的确没遇到过什么尸体,不过我和蒋兄廖兄在救黄七出来的时候,收拾了一群赶尸匠。”
“这八口青尸,就是他们的家伙事儿,你看看,你能够用不?”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纸人许显然都傻眼了。
他呆呆的仰头,看着马车顶部。
本来平稳了一下的身体,发抖的更厉害。
纸人许又颤巍巍的退后了几步,居然腾的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
二叔走到近前,他看纸人许的眼光,就成了满眼的鄙夷。
“老许,你瞧你这点出息!阴阳不就给你带回来几口青尸吗……至于的你都站不稳了?”
显然,说这话的时候,二叔脸上喜色也不少。
纸人许抬起胳膊,比了一个手势。
“八口,是整整八口,你懂什么?!八口青尸煞啊!”纸人许的声音,都罕见的大了起来。
下一刻,他直接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
“老朱,黄七,帮我忙,把尸体拉到刘府。”纸人许语气更为兴奋,之前所有的阴霾,低落,全部都一扫而空!
好似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十岁一样!
老朱应了一声,黄七更是谄媚往纸人许近前走去。
二叔脸色微变,他骂道:“操,你想去我那里剥皮?那不得一个院子都是尸臭!?”
“不去你那里,那在李府,不吓到遁空?!”纸人许扭头,他更是瞪了二叔一眼。
二叔骂骂咧咧的说道:“好你个老许,你光心疼遁空,不心疼平江?!你吓到平江怎么办!?亏他喊你干爹?!”
眼看纸人许恢复了正常,他和二叔斗嘴,我心绪也放松不少。
黄七,朱刽已经上了马车,朱刽直接赶车了。
纸人许一下子居然跳到了车顶上。
二叔则是在后边儿骂骂咧咧的追。
我和蒋盘点点头,两人朝着地相庐走去。
路途的时候,蒋盘和我聊了几句,大致说了,遁空要学老爷子的符,那就的确不能学零正二神的阴阳术。
老爷子是个很霸道的人,这是规矩。
我罕见的感受到蒋盘话音中有强硬的态度。
沉默半晌,我才说:“我一直也在思索这件事情,恐怕无法和廖兄交代……”
.“此事,我和廖兄谈吧。”
蒋盘抬手,拍了拍我肩膀。
他更认真的说道:“阴阳术不同其他,地相堪舆是海纳百川,但各家有各家的传承,遁空学符,就绝对没有精力再学零正二神,同理,他学了零正二神,也学不好符。”
“即便是撇去老爷子的霸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你我兄弟二人更明白。”
“零正二神的确需要有传人,但遁空的确无缘。”我们交谈期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地相庐外。
蒋盘并没有立即进去的打算,示意我进庐。
我平稳了片刻心神,推门进了地相庐内。
一眼,我就瞧见了在堂屋里的遁空,以及何雉。
遁空坐在木桌旁,他很是认真的持着一只毛笔,正在画着什么。
何雉则是坐在旁侧,她极为心疼的看着遁空,手上在研磨墨盘。
我怔住了。
因为遁空的气色,不再是以往的小脸苍白。
圆嘟嘟的脸上,竟有两团红润。
他特别认真地低头画符。
何雉格外认真地看着他。
母子俩都好似没有发现我。
我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笑容,心底却升起一个念头。
妻儿如此,夫复何求?!
有我李阴阳在的一天,就无任何人,能伤害何雉和遁空!
也就在这时,遁空忽然侧过头来。
这毫无预兆,前一刻他还认认真真,这一刻,他居然就和我对视了。
“爹爹?”遁空的声音,开始是奶声奶气,还透着几分疑惑。
下一瞬,他脸上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娘亲,你看,爹爹!”
何雉匆忙地抬起头,她看见我的瞬间呆滞了片刻,紧跟着也惊喜的站起身来。
她抿着嘴,就跑出了堂屋,我快步往前,何雉却如同乳燕入怀一般,扑进我怀中。
惊喜之余,还有轻微的啜泣声:“你这一趟走好久,我和遁空,都好担心你……”
“遁空,对,遁空他忽然就好了很多,他……”
我紧紧地抱着何雉,轻轻的拍着她肩头,低声安抚:“以后遁空都好了,他不会丢魂了。”
“这一趟,我们办了很多事,还有一件绝大的好事。”何雉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撑起来胳膊,茫然的看着我,眼中都是不敢相信。
“爹爹,你看。”遁空稚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我低头看去,他手上捧着一张符。
这符纸中有斩,尸,河魁几个字眼。
居然是河魁斩尸符?!
虽说这道符画的不如我熟练。
但我学习地相堪舆多年,河魁斩尸符用了很多次,我画的熟稔很正常……
遁空才多大年纪?
他能画出来河魁斩尸符,就已经极不正常……
更让我愕然的,是如今这道河魁斩尸符,其中蕴含一种特殊的气息。
符纸是有神韵的……
就像是好的山水画中,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意境。
就像是我看地相堪舆的宅经骨相的时候,感觉那些记载,都是一个个活着的文字。
遁空画的符,便给了我这种感觉。
我松开了何雉,将遁空抱在了怀中,目光还是落在河魁斩尸符上。
我定定的看着,几乎不眨眼睛。
许是我面色太严肃,以至于何雉都紧张了起来。
何雉不安的说道:“前几天,遁空忽然就开始画符了,我没忍心拦他……是不是不能……”
“不是不能……是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
“河魁斩尸符……我当年……”我想到我当年画符……一道专心致志的河魁斩尸符,都能让我头痛欲裂……
遁空却如此轻松?!
“画符的时候,遁空,你是什么感觉?!”
“不,你是为什么,忽然就要画符的,告诉爹爹?”
我认认真真的看着遁空,目不转睛。
他清澈又漆黑的大眼睛望着我,还是奶声奶气的说道:“我觉得很舒服,那天晚上,就像是躺在一个火炉子里,以前我好冷,好像会到处走路,可那个火炉子让我很暖和……”
再接着,遁空扭过小脑袋,指着后边儿的桌上。
那里正放着徐符游记。
“我梦到一个爷爷,他问我喜不喜欢画符。”遁空的语气格外认真。
我眼皮狂跳的更厉害,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不少。
立即我便回过头,喊了句:“蒋兄!你快来!”
蒋盘立即就急匆匆的走进了地相庐内。
他快步到了我身前。
何雉立即行礼,喊了一声小蒋先生。
蒋盘摆摆手,说了句弟妹莫要拘礼。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遁空,眼中却尽是喜爱。
那种情绪由心底散发出来,丝毫不作假,更不做作。
“遁空,李遁空,好名字,也好乖巧,阴阳兄,你和弟妹,生了个好儿子。”蒋盘感叹的说道。遁空却好奇的打量着蒋盘,他眼中都是疑惑。
小脑袋左右动,更显得可爱了。
下一刻,蒋盘的目光却落到了遁空手中的河魁斩尸符上。
他面色一僵……
“蒋兄……遁空画的符……”
蒋盘眼皮跳的很凶,他抬手,缓缓的接过来了符篆。
遁空松开手,也没有捏着。
蒋盘一手持符,另一手托着,他喃喃的说了句:“神韵,符中自带三分神韵,老爷子说过,父亲画符,足够精巧,却神弱。”
“我同样如此,只能照葫芦画瓢,却画不出来神髓……”
“好……简直太好了!”
“等廖兄给遁空治好身体,我要带遁空去一个地方!”
蒋盘小心翼翼的将河魁斩尸符收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更多,满是惊喜!
说实在的,我心绪却很难平复下去了。
倒不是担心别的什么,而是遁空奇佳的资质。
他不但能够学徐符的符,年纪还这么小。
这变相完成了上上一任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遗愿,恐怕也完成了师尊的心愿。
我心头只有高兴。
可我依旧问了一句,问蒋盘要带遁空去哪儿?
最近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尽量不要离开唐镇,遁空还太小了。
蒋盘立即摇了摇头,他说道:“不走太远,遁空既然已经画符,那自然是要拜师的,我要带他去老爷子的坟头,三跪九叩,行拜师之礼!”
.紧接着,蒋盘又看向了师尊的灵堂。
他眼眶有几分泛红,声音压低了不少,道:“你我兄弟二人,该送父亲入土为安了。”
“阴阳你的地相堪舆已经趋于大成之前,此番灭周精义,除去马宽,此前我们又灭偷寿之人,足以让你接住地相先生这名望。”
“父亲又能看见老爷子收徒,他必定倍感欣慰。”“就让父亲葬在老爷子旁边,再之后,遁空拜师。”
至此,蒋盘的话音中还透着哽咽。
我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何雉挽着我一条胳膊,她在听我们的话,神色认真,没多说其他。
我又让遁空叫蒋盘蒋伯伯。
结果遁空稚嫩的叫了一声伯伯。
蒋盘脸上的悲伤情绪被驱散不少,他更是开怀的笑了出来。
从我怀中接过去遁空之后,他认认真真的说道:“伯伯便是伯伯,哪儿有冠上姓氏的道理,你我二人堪比亲手足,遁空就是我的好侄儿!”语罢,蒋盘竟然还在遁空的脸上亲了一口。
他又看向何雉,道:“弟妹也莫要再叫我小蒋先生,阴阳,也不可再叫我蒋兄,唤兄长,或者大哥,才是规矩。”
何雉侧身行礼,轻声喊了兄长。
蒋盘的高兴,让我心里也放宽了很多,喊了声大哥。
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多了。
我们没有继续留在地相庐。
照蒋盘的意思,就是要先带遁空到廖呈身边,让廖呈看好他身体。
他还要尽快和廖呈说遁空会拜师老爷子的事儿。
我不好解释太多,犹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们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来弥补廖呈。
蒋盘点点头,说这是自然,他会答应廖呈,我们三人一起,给他寻觅一个足够有资质的弟子。
说完,蒋盘就抱着遁空,朝着地相庐外走去。
他走的速度比我和何雉快,我们得快速跟上才行。
何雉一直拉着我胳膊,我们走出去好远,她才不安道:“我听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遁空学了符,就不能学廖先生的阴阳术了……”
“可之前你答应了廖先生……难道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又要让廖先生治遁空,又不让他收徒了……我总觉得,廖先生一定会发怒……”何雉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他会不会不治遁空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说不会不治,总归遁空的身体,肯定不会有事。
可关于何雉说廖呈会发怒的事情,我却还是不知道怎么解决……
我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折中之法。
遁空天资如此聪慧,是否可以变通一下,让他就学两种阴阳术?!
只不过,他的确未必能行……
廖呈,也未必会同意……
蒋盘关于这件事情太果断,恐怕也很难商议……
我感觉之前遇到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这一件事情令我脑袋如此焦灼,进退都两难……
最关键的,是这事儿还拖不下去。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李宅。
蒋盘推门而入,我们先后进了宅内。
刘平江在院内跑着玩儿,柏双琴则是一旁跟着,二叔没在,应该是刚才追着纸人许走了。
廖呈坐在桌前,他身前烹煮了一壶茶,茶香四溢。
并且他正在画符,极为认真。
蒋盘抱着遁空,走进了堂屋内,我和何雉跟在后边儿。
“廖兄,遁空来了。”蒋盘开口说道。
廖呈抬头起身,他脸上笑容不少,很是欣喜的看着遁空,他手中则是在折叠刚才画好的符纸。
“我画好了符,遁空游散的魂魄会被补全,他只要带着这张符,以后就不会出意外。”
说这话的时候,廖呈还对着我点头示意。
我顿时就明白,这是廖呈用来打消蒋盘疑虑的做法。
虽然遁空已经好了,但蒋盘还是不知道。
蒋盘接过来符,交到了遁空手中,低声道:“遁空,和廖叔叔说谢谢。”
遁空正要开口。
廖呈又笑着说道:“不,蒋兄,这叔叔两字,不应该叫我,我倒是想听一声老师。”
“阴阳兄我有个想法,刚才你们走了,我就一直在考虑,我觉得这想法很好。”
“你要告招阴阳界,集结阴阳先生,我何不同发一帖,零正二神寻觅到传人,是地相堪舆先生的儿子!同邀阴阳界人共商大事之余,举办一次拜师宴,如何?!”后面这两句话,廖呈就是看着我说的了。
蒋盘的眉心紧蹙,他将遁空放在了地上。
遁空显然有些害怕,他跑到了我身边。
我拍了拍他的头,低声道:“去娘亲那里。”
遁空又赶紧到了何雉身旁,何雉将他抱了起来。
“弟妹,你先带遁空出去吧,还有那位女子和孩子,阴阳,你也去别处。”
“我和廖兄要商议事情,此事,我觉得不妥。”蒋盘的语气很笃定,也很郑重。
廖呈的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他忽然说道:“蒋兄,一路上,我总觉得你有几分不对劲,刚才提到遁空的时候,显然你情绪变了不少,可我也问了你,你不是要和我抢弟子。”
“那此事你觉得不妥,什么地方不妥?!”
“阴阳兄,你就在这里,弟妹,你带着遁空出去吧。”
廖呈的话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锋锐。
本来廖呈的性格,就是一个有锋芒的人。
蒋盘虽然仁厚,但是他性格笃定起来的时候,便是郭天玉这老师,他都不管。
我脸色变了……
因为这院内的氛围,开始变得更压抑……
“大哥,你先听我说……”我低声和蒋盘说道。
这期间,何雉已经带着遁空往外走,她同样招呼了柏双琴。
柏双琴显然也被吓到,走的速度很快!
院内已经只剩下我们三人。
廖呈眉头微皱,他深深看着我,说道:“阴阳兄令我诧异了一下,何时变了对蒋兄的称呼?大哥,的确亲昵了很多。”
“还有,蒋兄你不要藏着掖着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你哪里觉得不妥?!”
“难不成你认为,遁空要跟着阴阳兄学地相堪舆?此事我之前就和阴阳兄问过,他是同意了遁空入我零正二神门下!”
廖呈更为果断的开口,语速更快,更坚决!
我很明显的看到了廖呈对蒋盘,流露出了一丝不满。
.蒋盘的神色更为笃定,他说道:“阴阳也不是要教遁空地相堪舆。”
“可此事和地相堪舆之间相关重大……”
眼见蒋盘和廖呈之间,就要针锋对麦芒!
我立即往前两步,直接挡在了两人中央。
“这件事情阴差阳错,我来说吧,廖兄,你们先不要动怒。”
我极力让语气平稳。
我怕蒋盘的脾气上来,再加上廖呈本身的性子。
两人恐怕一言不合,就会直接翻脸。
廖呈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廖呈坐下。
蒋盘坐在他对面,蹙眉,一言不发。
廖呈饮了一口茶,才投以我问询的目光。
我略微捋顺了思绪,和廖呈说了经过。
从遁空当时拿到徐符的符,以及当年徐符算卦,后人会应卦重新学起符术……
以及这关乎两任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遗愿……
话音至此的时候,廖呈眉心紧锁,他脸色都变了数次。
叮叮当当的轻响,从他指间桌面传来。
”所以,阴阳兄你的意思呢?”廖呈平静道:“你想说,让我自行放弃收遁空这个徒弟?”我立即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很显然,廖呈误解我了,他认为我是用这件事情来胁迫他?让他来做选择?
廖呈轻声道:“哦?不是这个意思,那阴阳兄总要说一个你的意思吧。”
“显然,蒋兄是肯定了要遁空学符,我难得遇到这样一个有天份的弟子,我自是不可能放弃。”
“遁空是你的儿子,这件事情,你要有所衡量选择。”
蒋盘紧皱着眉头,又要开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更为慎重,才说道:“此事太难抉择,上上任阴阳先生的遗愿,我很难违背,答应廖兄你的,同样不能食言。”
“我的意思,让遁空学两门,廖兄你意下如何?”
我刚说完这句话,蒋盘顿时说了句:”不行!”
他语气格外的笃定。
廖呈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还想出声,蒋盘却直接站起身来。
他说道:“廖兄,我心直口快,你如今年纪尚轻,还不到要传承衣钵的时候,弟子我们可以帮你找,一定找到资质奇佳,更为合适的。”
“老爷子临终之前算过卦,应卦之人出在后辈之中,遁空和符有缘……”
“你我都是阴阳术传人,更知道,符法之困难,遁空年仅三岁,画符已然带着神韵,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多一门阴阳术,恐怕会毁了这个孩子!”
廖呈微眯着眼睛,他没有丝毫退让,道:“可我认为,遁空学零正二神的资质,绝不会小于他学符。”
“蒋兄,你不知晓遁空的天份,他的魂是最特殊的存在。”
“我这一脉的阴阳术,还能最大程度地帮到他。”
“你不懂,但是阴阳懂,他敬重你,所以现在他很为难,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我的心,顿时猛地一跳。
廖呈指的是,遁空有部分三魂在李仓儿子身体里……
两人养一魂,魂肯定会更好,要比遁空之前好得多。
其实蒋盘的话,的确也有一些问题。
阴阳先生遇到徒弟,都随命数和缘分,不单单靠时间……
就譬如徐符和我师尊蒋一泓,都是没找到完完全全满意的弟子。
这种情况下,廖呈怎么会放弃?
可蒋盘的性格,一旦执拗起来,也太难缓和。
刚才我说了让遁空兼顾两门阴阳术,他也直接拒绝……
我思绪飞快,蒋盘眉心紧锁,他还是和廖呈对视。
廖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蒋兄你的脾气我很清楚,这件事情,我不和你置气,咱们便据理力争。”
“你所说的,上上任地相堪舆先生,说遁空是应卦之人,可他已经仙逝,符法困难,单凭遁空自己去领悟么?”
“恐怕穷极一生,他都学不到精髓,零正二神的阴阳术不同,我有更多的时间,我更了解遁空,他日后的成就,或许比你想的更高!”
说这话的时候,廖呈直接双手撑着桌子。
他最后又说了一句:“我倒是觉得阴阳兄的意见不错,一人兼顾两门阴阳术,可以试试。”
“蒋兄,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否则的话,即便是你我之间的关系,我也会和你翻脸。”
廖呈的手,咚咚的在桌上敲击了两下,他不再开口。
并且廖呈扭头扫过了我一眼,眼中同样流露着不满。
很快,他就换成了一副笑容。
可蒋盘神色却透着严肃。
很明显廖呈说翻脸那两个字,触动到了蒋盘。
廖呈又坐下来,端起来了茶盏。
蒋盘低下头,他一直在思索一般。
许久之后,蒋盘双手撑在了桌面。
他倾斜身体,稍微靠近了廖呈,说道:“廖兄不肯让,我认为阴阳说的,也不合理。”
“那么就将选择权,交给遁空。他自己的命数让他自己做决定,如何?”我面色再变。
廖呈微眯着眼睛,他手转着茶盏,喃喃道:“蒋兄,你真要和我闹得这么僵?”
蒋盘摇了摇头,说他不是要和廖呈闹僵,而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命数。
遁空和符有缘,又和零正二神有缘,做出一个决定最好,否则的确浪费了资质,可能毁掉他。
如果遁空选择了符,那就让遁空学符,以后他和我帮廖呈找传人。
但如果遁空选择了零正二神,那他也会全力支持遁空,不会再提半个符字。
廖呈放下了茶盏,点了点头道:“虽说你口中的徐符老爷子仙逝多年,遁空这样来选,对老爷子很不公平,但我的确不想让。”
“阴阳兄,你稍后就将遁空叫进来吧,便让遁空来选。”
语罢,廖呈就取出来了一个包裹。
将其打开之后,里头装着的竟然是小孩儿喜欢的拨浪鼓,面具,小木人,甚至还有包起来的糖人。
接着,廖呈又拿出来身上的物品。
包括几个透明的瓶子,分别有金鱼,河虾,还有近乎透明的蟹。
“蒋兄,你怕是要失策了,你性子太耿直,怕是想不到路上得带点儿什么东西,我看你囊中羞涩,索性没和你提及。”
“你看遁空会喜欢空手的你,还是我这个处处记挂他的老师?”
语罢,廖呈的脸上,已然全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蒋盘脸色微变,他的手下意识放到了两侧的衣兜上……
“你……”蒋盘只说出来一个字,他脸色都涨红了不少。
廖呈笑容更多:“阴阳兄,去带遁空进来吧,我等不及要将这些礼物送给遁空了,他必定还会喜欢零正二神的法器。”
再接着,廖呈又笑眯眯地说道:“蒋兄,今日之事,也权当给你一个提醒了,以后身上留一些傍身的钱。”
我眼皮不受控制地微跳了两下。
不知不觉间,额头上都冒出来不少汗珠,身体更微微僵硬。
前一刻,廖呈和蒋盘是真的针锋相对。
我是的确怕他们直接翻脸……
这种情况对蒋盘和廖呈都很不好……
蒋盘说得让遁空来选,廖呈也欣然同意,这无形之中化解了一些矛盾。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廖呈同样相信这一点。
我再看着桌上廖呈拿出来的东西,内心也颇有几分唏嘘。
相对比之下,恐怕蒋盘真的失算。
廖呈居然在细节上这么关心遁空,带来这么多小孩儿喜欢的物事。
更别提,他直接拿出来了零正二神的法器。
我想明白了,命数之中,无论遁空合适哪一门,我都不会再阻拦。
更不会再偏向于谁……
思绪至此,我冲着廖呈和蒋盘都深深鞠了一躬。
“两位都是兄长前辈,如此喜爱遁空,我替他道谢,我这就去带他进来。”
“无论什么结果,阴阳都接受,也希望大哥和廖兄不要因此心生芥蒂。”廖呈点点头。
他依旧模样轻松,神态胜券在握。
蒋盘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我转身往外走去。
却又听见廖呈和蒋盘说了句,让他放轻松一些,小孩儿不会喜欢苦瓜脸。
我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倒。
走到大院门口,推开门。
我才发现,何雉和柏双琴几乎都贴在门边站着。
柏双琴抱着刘平江,何雉则是抱着遁空,二女神色都透着几分不安。
何雉格外不自然的说道:“阴阳……怎么会……”
“没事,这是命数。”我不用多问,就知道何雉和柏双琴肯定听到了一些话。
我伸手将遁空抱入怀中,同时低声道:“遁空,等会儿,你要在伯伯和廖叔叔之间,选一个人,这本书你先给我。”
我从遁空手中拿走了徐符游记。
遁空显然有些不适应,他稚嫩的小手想要去抓。
我略微认真和严厉了几分,低声道:“等会儿,你或许会有更好玩的东西,听爹爹的话,明白了吗?”
“哦……”遁空嘟着嘴巴欧,小手握在一起攥紧。
我重重吐了口气,转身就走回了堂屋。
廖呈的眼中,有难掩的爱怜之色,蒋盘同样如此,不过这会儿蒋盘脸上还是有几分燥红。
我将徐符游记放在了桌上,并排和廖呈的东西放一起。
遁空低下头,他看到了别的物事,眼中也露出几分惊喜。
“爹爹!我要那个!”
“还要那个!”遁空用力伸手想要去抓,同时他更委屈巴巴的说:“娘亲不让我吃糖人。”
廖呈的脸上都要笑开花儿了。
我稍稍后退了一些,正要开口。
蒋盘却先出声打断了我,说道:“阴阳,我和廖兄各自同遁空说几句话,再让他做选择吧。这就不用你来代替了。”
廖呈同样对我点点头,他道:“蒋兄说的很有道理,让遁空择师,自然要我们来说。”
他们两人意见一致,我便不好多说其他了。
我低声道:“遁空,你等等。”
“哦……”遁空小嘴撅起更高,眼巴巴的看着糖人,又看了看拨浪鼓,眼中更渴望。
同样,他看着其余透明的瓶子,眼中也有好奇和兴趣。
蒋盘拿起徐符游记,沉声说道:“遁空,伯伯虽然这一趟,没有给你带多少东西,但是伯伯很喜欢你这个侄儿。”
“这本书,是我父亲的师尊,算是我爷爷写的,你和他有缘,只要学好这符术,你就会成为极为特殊的阴阳先生,以后什么地方都去得,走得。”
遁空眼中明显有几分疑惑,他年纪始终太小了。
纵然对徐符游记有莫名的牵引感,可蒋盘的话,他不可能全部听明白。
蒋盘又慎重的说了一句:“糖人伯伯今天没带,但以后,定然带你去买。”
话音落罢,蒋盘显然没有其他能说的了,又将徐符游记放下。
廖呈却唏嘘一叹,他和蒋盘笑了笑,露出几分歉意。
他又才看向遁空,神色同样认真,道:“遁空,这些东西,都是我带给你的礼物,只要你跟着我学艺,现在桌上放着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小玩意儿,糖人,我可以找最好的师父,做成你想要的任何形状。”
“糖葫芦,北边儿才最为有名,我带你去吃。”
“你看见那些小鱼小虾了吗?好不好玩儿?”廖呈越说脸上笑意越多,他道:“这些东西都是你的,而且你再也不会感觉到从身体里飘出去,我再不会让你觉得寒冷孤寂。”
“我所料不差的话,你娘亲喜欢钱?”
“你这么乖,肯定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至此,廖呈又从兜里掏出来了一叠存票,放在了糖人身边。
他迟疑了一下,又拿起来了糖人,直接递给了遁空。
廖呈的眼中就全都是期待了。
蒋盘的手按在桌上,他来回握拳。
捏紧之后又松开,却长叹了一口气,道:“命数……”
可本来对糖人期待无比的遁空,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反倒是抓紧了我的胳膊,居然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我愣了一下,遁空这是怎么了?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安抚道:“遁空,去做个选择,如果你要学符,就是伯伯那里,你要是想跟廖叔叔学艺,就接过来那个糖人。”
廖呈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不少,显然,他同样没料到遁空的反应。
遁空却抿着嘴巴,他小声的指着糖人说了句:“那我可以要糖人儿,再去伯伯那里吗?”
“我不喜欢这个叔叔,他用针扎我。”
“好痛……”
说着,遁空眼眶都红红的,就像是要被廖呈吓哭了。
.我脑中顿时一片清明。
便想起来当初廖呈要通过零正二神的术法,找遁空散去魂魄的所在,是放了遁空的舌尖血,指尖血,还有印堂血的……
那会儿,遁空连何雉都不亲近了。
好歹这一次回来之后,母子之间的隔阂化解……
但显然,廖呈给遁空留下来了不小的阴影……
也就在这时,遁空忽然从我怀中挣脱了出去,他抓过了廖呈手中的糖人儿,却又另一只手抓起来了徐符游记,最后却跑到了蒋盘的椅子后面,惧怕无比的看着廖呈。
这一幕,让蒋盘傻眼了。
他脸上的苦味,瞬间就变成了惊喜的笑容。
再接着,蒋盘更是开怀大笑。
廖呈从刚才的笑脸,却变得格外僵硬。
他眼中有愕然,有不解,有不甘,最后剩下的,却只有复杂和迷茫。
蒋盘起身,将遁空抱在怀中,他更是宽慰的说道:“命数如此,廖兄,你如何看?!”
廖呈闭上了眼,他手收了回去,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看了一眼蒋盘,又看了看遁空。
遁空小口小口的吃着糖人,手中拿着徐符游记。
其实,他对于很多东西都全然不解。
恐怕这一切,真的就是命数。
孩童喜欢的东西,廖呈带来了。
可偏偏阴差阳错,廖呈在帮忙的时候……也让遁空恐惧……
“蒋兄,你先带遁空出去,同何雉他们去地相庐吧。”
“我和廖兄待一会儿。”
蒋盘顿了顿,便转身往外走去。
很快,院内只剩下我和廖呈两人。
廖呈还是没有说话。
足足等了一两刻钟,他才睁眼看我。
此时,他眼中居然都有了几分血丝。
“廖兄,此事,阴阳亏欠了你……”
“再觅弟子,我会全力……”廖呈摇了摇头,我话音戛然而止。
他低头,又看向了其余的东西,最后摊开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遁空,的确做了选择了。”
我略有担忧,其实怕的就是廖呈不甘心,他还要坚持。
下一刻,廖呈又说道:“的确,命数就是命数,他想要的东西在我这里,不管我因为什么原因让他害怕,那的确是怕了。”
“阴阳兄,十一个月为期,你我,还有十一个月的缘分。”
我面色再变,不自然道:“廖兄,你这是……”
“羽化善尸,我要同你去寻,这对零正二神帮助很大。”
“周精义的尸身要拉出来,我总要看看,师兄身上到底还有什么东西。”
我还想要开口,廖呈又抬手,在我没出声之间将我打断。
“刚才我还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以命数背负,救了遁空,刚才遁空还是拿起来了那糖人,虽说他到了蒋兄身边,但他还是想要我的。”
“阴阳兄,你刚才说的让遁空学两门阴阳术,我还是觉得可行。”
“十一个月后,李仓的儿子,也该有五六个月大了。”
话音至此,廖呈站起身来。
这一瞬间,他的面容都轻松了不少。
这番话却完全让我愕然,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廖呈收起来了零正二神的术法,他将别的东西也全都收了起来,拍了拍我肩头,便朝着之前给他安排过的房间走去。
我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廖呈都没出来。
闭了闭眼,我心中唏嘘。
刚才我没提议,是因为,我不想干扰遁空另外部分三魂的命数。
同样,还有一丝丝的侥幸。
廖呈去教“他”,那对于“他”来说,岂不是能成为零正先生。
那这样一来,“他”也不是普通人,在这乱世之中更能活得安稳!
转过身,我离开了李宅。
并没有直接去地相庐找蒋盘。
他喜爱遁空,就让他和遁空多呆一会儿。
我径直走向刘府。
约莫一刻钟时间,我到了刘府外,却发现府中无人。
反倒是从西边儿传来一阵阵血腥味,我一下子就明白,纸人许始终没进刘府剥皮。
转身我又朝着西面走去,不多时,我到了另一个略显荒废的院子前。
院门紧闭着,黄七和朱刽,以及二叔都在外头,黄七正蹲在地上呕吐,朱刽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至于二叔,他则是时不时的滋一口酒。
“阴阳?你怎么找过来了?”二叔抬头看我。
朱刽恭敬地喊了我一声先生。
黄七刚抬头,又脸色煞白地低了下去,继续呕吐起来。
“许叔剥皮,一时半会儿弄不好,老朱,你带着黄七回去。”
“我在这里等一等。”我开口吩咐。
朱刽马上拍了拍黄七肩头。
黄七抬起头来,他面色都是感激,不过整个人太狼狈。
朱刽拉着他,两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二叔抬手,他说了句:“我就不走了,我怕他浑身尸臭的去吓到平江。”
我苦笑,说了个好字。
站在院门口等着,二叔晃了晃酒瓶子,他就随口问我,这一茬暂时不出去了吧?
我点点头说对。
紧接着,二叔又小声道:“上一次,你不是和二叔说,看看平江有没有天赋吗?你看,虽然你的阴阳术不能教,但是那小蒋先生就很不错,廖先生,也很不错。”
“不是二叔一直烦你,捞尸的手艺虽然不错,但的确没先生体面。”
“你看……”
我思索片刻,才说道:“等许叔做完了纸扎,也让蒋兄再和遁空待一会儿,我让他看看平江。”
二叔眼前一亮,他点点头道:“好!阴阳,全靠你了!”
在院外一站,我们就足足站到了天黑。
等到纸人许再出来的时候,他背着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竹背篓,上头盖着白布。
他整张脸,都透着神清气爽。
“咦,阴阳,你怎么也在?”我略有惊讶,说许叔八张尸皮,这么快都做成了纸扎?
纸人许才摇摇头,告诉我哪儿能那么快,全扒皮下来,已经很不错。
停顿一下,他告诉我这几个纸扎得慢慢做,到时候,他也就是我的一大助力了!
去寻觅那羽化尸的时候,更能帮上忙!
纸人许的精气神十足。
二叔却不忿地切了一声,说了句:“得了,别一直嘚瑟,老子饿了,去吃饭。”
转身,二叔朝着刘府的方向走去。
纸人许脸上倒是笑容不减,他一直在夸赞我机缘十足。
我同样关心地询问了一些,关于纸人许身体方面的。
临最后,我犹疑中提了一句话,他还想不想再见见许昌林?
我的阴阳术已经足够了,真要找他的话,我找得出来。
顿了顿,我又道:“以前说不动昌林兄,或许现在能让他改变观念。”
.虽说和许昌林关系恶劣,但当初也不是许昌林开枪。
许叔对我堪比父子,说到底,许昌林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一个妒字。
纸人许顿了顿,他却摇了摇头,神色平淡了不少。
“每一个纸扎匠都要独立门户,让昌林独身一人,他自立的或许更快,此时说不定,已经盘踞一方了。”
我怔了怔。
大致明白了纸人许的意思,心头略有唏嘘,也不再多言。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二叔家的院子。
本来二叔是让我们在这里呆着,他去地相庐喊柏双琴和何雉回来。
结果刚进院子,我们就瞧见了柏双琴和何雉在厨房忙活,黄七和朱刽则是将饭菜端往堂屋。
我没有瞧见蒋盘和遁空。
何雉见了我,就匆匆到了我跟前。
我才晓得遁空和蒋盘在地相庐,蒋盘陪着遁空看书。
我吩咐朱刽去叫蒋盘,黄七去喊廖呈。
虽说廖呈如今想通了,会收李仓的儿子为徒,但我却不想他和蒋盘之间有太大的隔阂。
黄七和朱刽离开院子之后,我进堂屋坐下,二叔则是抱着刘平江玩儿。
不多久,何雉和柏双琴也来到桌前。
显然,场间有些闷,二女都没开口说话,不像是以往那样会聊天。
二叔觉得诧异,说怎么都怪怪的,气氛不对?
柏双琴瞪了二叔一眼,还是不多言。
二叔:“……”约莫两刻钟的时间,蒋盘先来了,他满脸笑容的拉着遁空,遁空仰着头,一边走路,还一边和他说话,小手不停的比划着。
何雉的脸上顿时也笑容不少。
我看着遁空和蒋盘高兴,心里头却还是高兴不大起来。
遁空喊了我爹爹,就乖巧的钻入我怀中。
蒋盘对我点点头,他只说了句:“天纵之资。”我笑了笑,却略有勉强。
很快,廖呈也来了。
他并没有看蒋盘,也没有看遁空,显得比较平静冷淡。
吃饭期间,场间的氛围也是冷冰冰的。
二叔和纸人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都不多言。
一餐饭到最后,我开口打破了沉寂,说我打算明天就让唐松去发帖。
以唐镇为中心辐散,将地相庐要集结阴阳先生,共谋羽化尸的消息传递出去。
再给我们知晓的先生,全部发去请帖。
蒋盘点点头,说不只是以地相庐的名义,而是天元地相,外加零正二神。
廖呈却淡淡的说道:“天元地相即可,零正二神就不必了。”
“一个零正先生,如今倒是独木难支,不太配和蒋兄相提并论。”蒋盘显然被呛了一口,他紧皱着眉头,一句话说不上来。
我同样无奈,可廖呈性格就是如此,也难以规劝什么。
恐怕想要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不是一两天能办到的了。
可就在这时,遁空却忽然睁大了眼睛,他看着廖呈,小声的说了句:“伯伯刚才问我了,问我想不想,玩那些鱼虾,如果我想的话,叔叔你还会给我吗?”
遁空的话音,格外的稚嫩。
这让我愣住了。
廖呈本来冷淡的脸色,一下子也是僵住。
他低头,怔怔的看着遁空。
遁空显然还是有些胆怯,又小声说道:“你还会扎我吗?”他声音奶声奶气的,透着小心翼翼。
廖呈抬手,似是想要摸摸遁空的头。
遁空微微发抖了一下,不过他没有躲开。
蒋盘轻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了旁边的酒壶,饮了一大口酒。
“遁空是个好孩子,我给遁空卜了一卦,他命中卦象不明,很可能有大损,可大损之后,却是大吉,若要应卦,必须要有更大的外力介入,卦终为不破不立。”
“老爷子的卦,或许是遁空本身的命数,外力,极有可能是零正二神。”
“廖兄,我之前太过强硬死板,不过我也是怜爱这孩子,希望你不要心有芥蒂。”
蒋盘这话让场间顿时寂静无声。
我面色陡然就变了。
廖呈的手,也同样僵硬在半空中。
他低头看着遁空,忽而闭上眼,大拇指在食指,中指,以及无名指间来回跳动。
何雉同样惊慌无比,她不安地看向我。
我眼皮一直狂跳,给了何雉一个镇定的神色。
蒋盘居然给遁空卜卦,这令我意想不到。
他既然说了遁空有大损和大吉,又让廖呈教授遁空零正二神。
这就说明了,他应该算清楚了,只要学了这阴阳术,就能渡过大损,到大吉之处?!
我额头上冒了汗,看向廖呈。
廖呈指间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几乎快的成了残影。
他的脸色,忽然间变得苍白无比。
猛的,廖呈睁开了眼。
他双眼尽是血丝,忽然他胸口一颤,整个人抖动了一下,身体都变得无比萎靡。
廖呈的嘴角开始溢血。
他低声喃喃了几个字,只不过口齿不清,我没听明白。
廖呈低头盯着遁空。
遁空更是被吓得不轻,缩在我怀里。
下一刻,廖呈却喃喃道:“生机,在它处,蒋兄,我不能教他。”
说完,廖呈居然直接起身,他径直朝着院外走去。
蒋盘脸色骤变,他立即站起身来,低声喊道:“廖兄!你莫要置气!我给你道歉!”
廖呈却陡然转过身来,他盯着蒋盘,一字一句的说道:“蒋兄,你不明白。”
语罢,廖呈快步走出了院子。
何雉慌了神,她不安道:“大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遁空他……”
蒋盘脸色阴晴不定,他粗重的喘息了两声,道:“廖兄性格如此,我会让他满意,弟妹无需担忧。”
他迈步就要朝着廖呈追去。可我却觉得,廖呈的话中恐怕还有话。
“生机在它处……”我立即就回想到廖呈说过的,遁空的机缘。
两人养一魂,相当于两条命……
难道说,机缘还真是在另一处魂上?!
我放下遁空,同样站起身,一把就按住了蒋盘的肩膀,低声说道:“蒋兄,我去找廖兄。”
我给了蒋盘一个肯定的眼神,便朝着院外追去。
天已经黑了,我一直朝着李宅疾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院门大开。
廖呈坐在院子中央,他正在蹲身在地上,摆着一圈白蜡。
.我强压着心头的疑虑,没有立即打断廖呈。
廖呈摆出来半圈白蜡之后,他又出来一个小小的布包,摆出来的便是一排黑色的蜡烛。
这两种蜡烛,构成了一个阴阳图的图案。
“零正二神,钻研人之生旺之气,魂魄精气隐秘,人魂生旺,便是命之生旺。”
说话间,廖呈取出来两张符纸,他立即咬破了自己中指,用血分别在两张符纸上写出来了两排生辰八字。
“活人花甲子,阴人仙命年,此阴阳图为遁空双魂之八字,另一魂将在下一个惊蛰出生。”
我顿时就明白了,廖呈并不是喃喃自语,也不是什么咒法,而是在和我解释。
他这也是在给遁空卜卦?!
很快,他分别将两张符纸都裹在了一黑一白的两根蜡烛上。
阴阳图中有太极眼,那两根蜡烛,分别在两处太极眼中。
下一刻,廖呈取出来一把粉末,他又取出来一个火折子。
将粉末朝着蜡烛上空一撒。
火折子朝着其中一甩。
呼哧一声,一大团火苗在蜡烛上方炸开!
这火苗只是瞬间便消散,下方的蜡烛却全部都被一起点燃。
廖呈静静的坐在蜡烛外,他只说了句:“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我先告诉了廖呈,说蒋兄也在我二叔的宅子里等,我们没过去,他肯定不会来,其余人同样不会过来。
廖呈便不再多说。
我没去关门了,这样能注意到外面,会不会有人来偷听。
时间缓缓的过去。
最开始蜡烛燃烧的速度是一样的,可到了之后,就开始白烛燃烧的汹涌,黑蜡变得暗淡。
廖呈微眯着眼睛,他的手一直在掐着中指,不停地计算着什么。
一直到白蜡燃烧到最后,我以为将要熄灭的时候。
即便只剩下一点残存的灯油,还是未曾熄灭。
这一等,就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从天黑,居然等到了天亮……
一直到鸡鸣的时候,白烛终于熄灭了。
黑烛此时燃烧到了接近根部,火光变得更为明亮。
廖呈总算停下来了手中的计算。
我着实忍不住心头的不安,问他算出来了什么?
廖呈低头说道:”蒋盘的卦是不破不立,终归于大吉,而我的卦是双魂归一,只不过……“
说了一半,廖呈却停顿下来。
他喃喃道:“天机不可泄露,阴阳兄,我和蒋盘连续两次卦象,已经窥探太多命数,你不可再算卦,我这一卦,已经指明了遁空的生机,暗合不破不立,可卦象不稳,很容易破坏。”
“你若是在算卦,很可能直接崩坏整个卦象,变得再无生机,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
我脸色僵住。
因为廖呈在说天机不可泄露的时候,我的手其实已经摸到了肩头的长木匣,我打算自己给遁空卜卦。
可现在我却不能算……
这让我的内心无比焦灼。
廖呈不告诉我更多细节,这也是让我无法平静的原因……
“廖兄,你告诉我,我不会去……”
我话还没说完,廖呈又摇了摇头,道:“不会插手吗?不,只要说了,潜移默化之中,你肯定会改变什么。”
停顿了一下,廖呈低声继续道:“你若是想要遁空真的平安,那就不要问,不要管,我会有所作为,蒋盘同样如是。”
“此外,我最多和你去一趟羊皮纸之地,就要离开,李仓的儿子必须在惊蛰日出生,我要去守着他们夫妻。”
“阴阳兄,我希望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承诺,再遇到偷寿之人,要将偷寿法交给我。”
“若是在周精义身上找到什么东西,你命人送来陈仓即可。”廖呈这话,却让我脸色再一次变化了。
我内心极为不定……
因为我觉得事态无法被我掌握,我无法得知,就根本不可能心安。
廖呈却略复杂的看向我,说道:“阴阳兄,恐怕你现在的心乱,除了不知晓遁空的两卦细节,不能算卦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不敢完全相信我吧。”
“我可以现在告诉你,昨夜,我给自己也算过一卦,零正二神的契机在遁空身上,我想要这一脉复原,一人之力不可。”
“所以你无需担心,我不会拿传承开玩笑。遁空先拿了那糖人,这的确是他的命数,也是我的命数。”
廖呈这番话,更让我心头一震。
我隐隐觉得自己听明白了什么。
可又还是有很多地方模糊。
只不过,的确很多东西不能多问了。
我双手抱拳,躬身和廖呈行礼,低声道:“多谢廖兄。”
“嗯。”廖呈点了点头。
他忽而道:“我的卦象是基于蒋盘之卦上,他想做什么让他做,不过我不会和他掺和,你只需要告诉他,我会帮忙,此事便莫要再提。我并不想和他多说话。”
我明白了廖呈的意思。
遁空的命数改变,要基于蒋盘自己做的一系列事情。
虽然我们不知道蒋盘会做什么。
但都不能掺和,不能改变蒋盘本身的打算。
这样一来,才能应廖呈算的卦。
这两卦,其实算是叠卦,其中变数颇多。
若是我再算,三卦重叠,的确会完全打乱……
深吸一口气,我复杂道:“命数之说,的确是复杂无比,我们窥探一二,却依旧在命数之中。”
廖呈露出疲惫之色,低声道:“他等了一夜了,你过去吧,我清理一下这里,另外,去寻羽化尸的事情尽量早些提上日程,我怕迟则生变。”
“我会尽量帮你改命,不过我会保全更多的实力去让遁空应卦。”
“阴阳兄,你要保重了。“
语罢,廖呈摆了摆手,示意让我去找蒋盘。
我又和廖呈深深鞠了一躬,低声道:“我的事情,无碍,廖兄无需担忧。”
说完,我转身往院外走去。
等我回到二叔家院子的时候,蒋盘还在堂屋内坐着,纸人许在院内踱步。
二叔则是饮酒,他神情显得极为焦虑,要喝酒才能平稳心神。
老朱和黄七一人在门槛一头。
我没瞧见何雉和柏双琴,也没看到遁空和刘平江。
迈步进了院内,几乎所有人都同时起身,蒋盘眼中都是血丝,他怔怔地看着我,沙哑道:“廖兄怎么说?若是他对我不满,阴阳,为兄去赔罪。”
.我大致猜到了,何雉和柏双琴二女肯定是带着遁空和刘平江在休息,便并没有担心她们。
不只是蒋盘焦虑,场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轻松。
即便是不懂这些的黄七,眼神中都是担忧不止。
我思忖了一下,整理了廖呈和我说的话。
我没有让其余人避开。
走到蒋盘近前后,我示意他冷静,才说道:“廖兄会帮忙,同样算了一卦,只是他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能告诉我太多,亦然不能让我再起卦。”
“只要大哥你按照你的思虑去帮遁空,他的卦也会应卦,遁空破后而立,归于大吉。”
蒋盘总算松了一大口气,他腾地一下坐在了椅子上。
半晌后,蒋盘才起身,说他要去见廖呈,还是要和他道谢。
我心头却唏嘘,按住蒋盘的肩膀,说暂时还是别去了,让他休息休息。
其实,我还是有很多话没说。
廖呈的性格始终没有那么的宽厚。
他刚才在和我做交代的时候,口中说的已经不是蒋兄,而是蒋盘……
可以见得,蒋盘之前和他争遁空的时候,已经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少现在难以弥补了。
蒋盘沉思片刻,他才坐下,低声道:“对,他算了一夜的卦,必定筋疲力尽,阴阳,你也去地相庐休息吧。”
我摇摇头,说我还先不睡。
目光落向二叔,纸人许,黄七,以及朱刽。
我让他们都不用再多担忧,遁空肯定无碍。
众人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我让他们都去休息,二叔便给黄七安排房间,纸人许进了自己屋子。
朱刽说他跟着我,等我办完事情了,他再回地相庐休息。
我没阻拦朱刽,又看向蒋盘,道:“那蒋兄,我们去见一下唐松,将请帖的事情吩咐下去,再回地相庐。”
事情既然要提上日程,那就不能再耽误。
我语罢,蒋盘便立即起身,说了个好字。
从二叔家离开,去了唐松的住处。
我嘱托完了唐松怎么拟定请柬,蒋盘同样写下来了不少地址。
我所认识的先生,大多都是来自于参加我婚事,以及以前师尊本身的人脉。
蒋盘所写下的,就是他认识的各个先生,有关于天元的人脉了。
将事情安顿的差不多时,已经到了下午三四点钟。
我疲惫的脑袋发沉,蒋盘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我最后又嘱托了唐松,让他多准备一些下葬的物件。
因为苗先生的尸身,一直存放在二叔那里。
短时间内,我不可能回苗家村,他和师尊有旧,又是先生。
将其葬在唐镇就近之处,他应该也能安息。
我这才和蒋盘,朱刽离开,回到地相庐。
分别回房,我躺上床,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的昏天黑地。
当我自然醒过来的时候,阳光照射在我身上,格外的熨烫。
我取出来怀表,看了时间,竟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上午九点……
下床之后,我推门出了房间。
蒋盘正在清扫院子,我没瞧见朱刽。
“大哥。”我喊了蒋盘一声。
蒋盘顿了顿,抬头看我。
一夜休息,蒋盘的神色同样好了不少。
”我让老朱去叫弟妹了,顺道再让他告知唐松,安排来人手抬棺,今日就去安葬父亲,再让遁空拜师。”
以前,我还想着要找一个好风水之地。
现在让师尊葬在徐符旁边,差不多能算上两全。
差不多过了两刻钟,朱刽带着何雉以及遁空过来了,他还提了食盒,让我们吃东西。
遁空奶声奶气的喊了伯伯,蒋盘露出怜爱的笑容。
朱刽则和我们禀报,大致说唐松安排的人手,应该会中午之后到。
因为唐松得知要安葬蒋先生,他表示了蒋先生庇护唐镇多年,理应全镇人全部送他入土为安。
这样一来,镇上要准备的事情就颇多,会耽误不少时间。
蒋盘怔了怔,他摇了摇头道:”无需太过铺张,父亲他生前清贫……“
我打断了蒋盘的话,低声道:“大哥,我觉得你无需多插手镇民了,他们必定是发自肺腑,你不让他们去,反倒是会让人……”
我话没说完,朱刽就认真点头,道:“小蒋先生,先生说的极是,便是我,也想要给蒋老先生三跪九叩。”
“若是你不让拜,不让祭,镇民恐怕都无法接受。”
蒋盘这才没有多言。
我们吃过东西之后,何雉就过来收拾了桌子。
遁空则是钻到了蒋盘怀中,捧着徐符游记,说要伯伯和他一起画符。
蒋盘哭笑不得,说:“莫要为难伯伯,伯伯给你磨墨即可,这符,我是画不好的。”
遁空嘟着嘴,说:“不要,要一起画。”
遁空的天真,顿时打破了一些沉闷的氛围。
何雉露出笑容,道:“我来磨墨,阴阳你也在旁边画符吧,河魁斩尸符,你不也很拿手吗?”
我:“……”
蒋盘顿时大笑出声,连说了几个好字!
再之后的一个时辰,都在画符中度过。
我的河魁斩尸符,画的很精细,几乎笔笔都有分寸。
可分寸归分寸,标准归标准,其中没多少神韵。
就好似我画六府符的时候,从来没有一气呵成的感觉,只有百炼到熟练。
蒋盘只能是照葫芦画瓢,画出来的河魁斩尸符,就略有几分歪歪扭扭了。
遁空的就大不相同。
他画的符,不但比上一次更惊喜,整张符居然是一个笔画,笔尖没有从纸张上离开,完全是一笔勾勒,一气呵成!
我和蒋盘两人都面面相觑,我苦笑,蒋盘则是摸着下巴,同样苦笑不语。
遁空却很高兴,拿着三张符,跑进了院子。
他居然在追着老鸡,一直跑。
时不时的将手中符往前甩动,又往回收回!
老鸡上一次我就留在了地相庐,老黄离开的时候,它也未曾去过别处。
这么长时间下来,它在地相庐内,早已经和家无异。
而遁空动作稚嫩,可这一开一合,居然颇有几分凌厉的感觉。
惊的老鸡一直咯咯直叫!
我瞟了一眼徐符游记,我心头才唏嘘。
徐符游记之中,的确有用符的特定方法,只不过我走马观花,也无资质,并没有深入研究过。
就在这时,何雉忽而小声的说了句:“阴阳,我想做一件事儿。”我抬头看她,温和的笑了笑。
何雉才说道:“大獒走了好久,我想养一头新的狼獒,这样一来,以后要办什么事儿,我也好有它护身,说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忙。”
.何雉的神色极为认真慎重,眼中都是询问。
显然,她这是要听我的意见。
我怔了怔,更为柔和了,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为什么不行?你想养狼獒,这是大好事。”
何雉脸上顿时就绽放出来笑容。
她视线落至院内,还在追着老鸡的遁空身上,轻声喃喃:“虽说有大哥和廖先生帮遁空,他可以逢凶化吉,但我这个做娘亲的,也要保护好他。”
对何雉的这个想法,我没有阻拦,同样没多言。
只要我不起卦,没有窥探天机,那么我和何雉所做的一切事情,应该都是在廖呈和蒋盘的卦象之中,计算之内。
不破不立,归于大吉……
还有廖呈所说的生机在别处,以及他侧面讲的那些话,让我隐隐有些猜测。
“我会保护好你们母子。”我轻声道,同时将何雉揽入我怀中。
时间过得很快,遁空一时半会儿没追上老鸡,他蹲坐在地上,小脸通红,更是气喘吁吁。
老鸡抖了抖脖子上的毛,它不逃了,反倒是冲着遁空一扇一扇翅膀,仿佛在挑衅一样。
遁空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前追了两步,最后却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完全是一点儿力气都没了。
老鸡昂首挺胸,俨然像是个得胜将军。
它慢悠悠的走到屋檐
何雉挣脱开我,匆匆过去将遁空搀扶起来,又抱在怀中。
又等了一段时间,敲门声传来,还有黄七毕恭毕敬的喊声。
“先生,唐镇长和镇民都来了,大家准备好了。”朱刽过去开了门。
除了黄七和唐松在门口杵着,后边儿还有一大群人。
每一个人,竟然都是披麻戴孝!
黄七手中捧着几套衣服,走至我们面前。
最上边儿的孝服很小,显然是给遁空准备的。
我拿过来三套,让何雉给遁空套上,我和何雉也披上孝服。
这期间,黄七还将孝服给了朱刽以及蒋盘。
唐松先示意的和我躬身行礼,我点头后,他立即招手,后方便进来八个身材健硕的汉子,手中持着竹竿。
抬棺匠葬棺材,的确有一些镇尸的本事。
可有先生在的话,有阴宅葬法,就完全用不上抬棺匠。
我师尊也根本不需要。
那八个汉子小心翼翼地用红布拴住棺材,又用竹竿穿过。
准备齐全后,他们各自站好,低喝一声便将棺材稳稳当当的抬了起来。
蒋盘从堂屋走出,毕恭毕敬到了灵堂前,将灵位捧在怀中。
我深吸一口气,虽说师尊仙逝多年,可心头依旧悲伤。
尤其是看到棺材从原位挪动,我更是有一种难掩的失落。
自今日之后,他也不会在地相庐内看着我们了。
“阴阳,该上路了。”蒋盘低声喊我。
“是,大哥。”我勉强让心境平稳,走至了蒋盘身边。
我们两人带路,朝着地相庐外走去。
何雉抱着遁空走在我后边儿,黄七跟着我,朱刽则是仆从一般,走在棺材旁边。
出了地相庐,我便瞧见乌泱泱一片人。
穿着孝服的镇民,几乎将路两侧完全封死,只留下一条路径。
蒋盘抬头,望着众人,他眼眶略有泛红。
“今日亡父下葬,得全镇人相送,父亲在天之灵得以慰藉,蒋盘在此谢过诸位了。”哽咽的话音落下,蒋盘深深的一鞠躬。
所有镇民却几乎同时跪倒在地,冲着棺木的方向,重重地三叩首。
他们的声音同样悲怆,颤声道:”唐镇诸民,得蒋先生庇护,今日大吉,送先生长眠……“
两行浊泪从蒋盘面庞流下。
我不知觉间,脸上也一阵温热,是泪水溢出眼眶。
何雉同样在哭,就连遁空也眼眶红红,他小心翼翼地给何雉擦拭眼泪,泪水却也流满了小脸。
下一刻,蒋盘步伐坚定不少,往前走去。
我和他并排……
后方却传来朱刽沙哑,且震耳欲聋的喊声。
“兵荒马乱之年,人间多疾苦。”
“有大先生蒋一泓,护一方百姓安宁!”
“先生不爱财,千金散尽救穷苦。”
“先生多仁心,所过之地无灾病。”
“人命有尽时,先生皮囊虽去,但先生之魂永不去!至此世间,万古留名!”
这番话,让我浑身一颤。
朱刽是一个粗人。
可粗人投入的情感,反倒是比常人更为浓厚。
尤其是他所说的一番话,无不是在说明师尊此生的善举!
我低声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这是一个引线。
几乎所有的镇民,都在重复朱刽之话,悲怆,伤感,可更多的,却是一种信仰。
蒋一泓虽死,皮囊不在,可他所行之善举,将让所有人都无法忘却他。
我忽然想到了廖呈说的一句话。
我们是先生,阴阳先生,又岂会在意皮囊?
走出唐镇的时候,我才发现,居然从镇外,也有快马赶来。
并且不止一匹马!马上之人,多不是江湖人,反倒是老人居多,他们衣着也不普通,透着华贵。
他们到了近前,几乎直接弃马,趔趄走到路边,跪在了地上。
跟在我后边儿的唐松往前走了几步,他先是告罪,才低声告诉我,之所以他耽误了一上午的时间,还和一些人有关。
当年蒋先生亡故,知晓之人不少,有些家族常年留了人手在唐镇。
想要得知蒋先生何时下葬,届时,他们好来送先生一程。
我怔然片刻,才叹息道:“他们能记住师尊,师尊的善念,并没有白费,唐松,我又怎么会怪罪于你?”
蒋盘并没有停下,一直往前走着。
远处还有人赶来,不停的汇入送丧的队伍中。
甚至于苟家也来了人,以苟黔为首,苟律在旁,后边儿则是全部捞尸人。
远离唐镇之后,一直朝着西面走。
穿过大片青绿的草皮,又跨过几道隆起的山丘,我们终于来到一座矮山之前。
矮山前面,有一眼潭水,青翠碧绿。
而这矮山极其怪异,前后方正,山坡倾斜度极高。
若是远看,这就像是一座长方的山,山体长而窄。
宅经有言,有梯上天,作佛成仙!
这是极为罕见的,不为后代,不为亲属的风水山。
只为亡者!
地相堪舆有记载,先生所葬,一求龙楼宝殿,二求登仙山!
葬此二山,其尸必羽。
.蒋盘停了下来,我抬起手来,做了个停下的动作。
众人的哀哭,喊话,几乎同时停下。
”抬棺八人,镇长唐松随我继续往前,其余镇民,以及远来送行的客人,便在此停下吧。”
“牛眠之地,还有先生长眠,不好再做喧闹,唐镇长便代表唐镇百姓。此外,三牲祭品便留在山下,仙命者,不用俗物。”蒋盘话音郑重无比。
再下一刻,他才朝着长山走去。
后方的镇民全部留下,包括那些远来送行的人。
他们全都自发的跪倒在地,叩首匍匐。
低沉的话音再次齐声响起,在山脚回荡:“送先生千古!”
我们上山之后,我才发现,这山看似斜,但实则有一条路往里凹陷,反倒是方便攀登。
上山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
一直到了山顶的空地,我们才停下。
此山顶四周满是葱郁的树木,草皮碧绿,多带有露珠。
甚至草地之中,还长着很多细碎的野花,透着葱郁生机。
空地的中央,立着一座坟。
寻常的坟都形若山峦,前高后低。
这同样暗合风水龙脉,人葬龙脉穴中,自身也映射龙脉。
可这座坟却远远不同,它前后等高,居然是一个长方的形状。
并且,坟本身没有透出任何一丝阴气,反倒是这山顶上,风都是暖风!
坟头前面的墓碑,并不是一道寻常碑文,其上,竟然是一道符!
当我看到那符的时候,目光瞬间就被完全吸引。
符之大,宽三尺,半丈!
整体一看,符文浑然天成,可仔细看去,其中蕴含的东西又太多太多。
多看几秒钟,好似有一股吸扯力传来。
整个人脚下一阵失重,意识都坠入了一片山峦重叠的大龙脉中。
当我感觉到一阵撕裂感传来的时候,忽然间,有一个人影好似挡住了眼前的一切。
我才堪堪醒转过来。
肩头有人搀扶着,正是何雉。
“你怎么了,阴阳?”
“蒋先生……你没事吧?”黄七和朱刽两人,分别搀扶着蒋盘,蒋盘的面色同样苍白。
我和他居然都是半跪在地上。
余光看到后方的人,他们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透着茫然不安。
其实除了我和蒋盘跪下来了,大家都正常。
“我没事。”喘了口粗气,我低声说道。
下一刻,何雉却略惊慌的喊了句:“遁空!不要无礼!”
我顺着何雉目光看去,才发现,遁空此时竟然走到了那符碑之前,他努力仰着脖子,在抬头望上方。
何雉又焦急的喊了句:“赶紧回来。”
我眼皮狂跳,却忽然想到,刚才是看了这墓碑,我才乱了心神。
这墓碑是符,符太玄奥,是极为深邃的阴阳术。
蒋盘同样被干扰。
可最后我能清醒,是因为被挡住了符文,恐怕就是因为遁空
否则的话,我和蒋盘不知晓多久,才能自己清醒过来了……
“弟妹,无碍。”蒋盘摆摆手,打断了何雉。
他在搀扶下起身,先和我点点头,便走到了那座方形的坟头旁边。
他圈出来了一个地方,便说道:“在此处开金井。”
众人将棺材落下,便上前,用随身携带的铁镐,铲子,开始挖地。
葬穴之处,当深凿金井。
蒋盘点穴,我便没有多开口。
一来,他为人子,二来,他是天元先生。
天元地相本为相辅相成,如今和我蒋盘形若兄弟,应该也圆满了师尊遗愿。
约莫半个时辰后,挖开了一个深坑。
在蒋盘的指点下,他们又将师尊的棺材放入坑内。
填土的过程,便没有让他人来做,而是我和蒋盘去填土。
并且我叮嘱朱刽,去挑选一棵合适的树,削其最中间的一段,做成墓碑。
朱刽立即领命,朝着旁侧的树林走去。
两人填坟,花费的时间就长了。
一来二去,天居然逐渐黑了。
朱刽都已经带着削好的墓碑回来,我和蒋盘都还没有停下。
一直到了月上夜空,月华洒落山头,坟包总算垒砌完成。
上高下低,形若山峦。
我走至坟前,三跪九叩之后,开始用刻刀雕刻墓碑。
刻下来了,地相堪舆第二十五代出黑阴阳先生蒋一泓之墓后。
我又按照葬法的规矩,刻下来关于师尊生平所行大善之事。
那些事情,我通过他的游记都记得清楚。
这期间我余光注意到,蒋盘带着遁空,在那符碑之前拜师。
隐约耳边听到一些话,提着徐符的名号。
刻碑文,要比垒砌坟头花费的时间更多。
尤其是我得小心,不能错落一笔。
一夜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一直到了次日中午,我才将整块墓碑刻好,立在了坟头前。
我行礼之后,蒋盘便过来行礼。
同样,他还带着遁空。
“父亲,老爷子的卦,应验了,遁空作为隔代传人,他有无与伦比的天赋。有关符道,他定是让老爷子满意之人,其余诸多事情,我和阴阳兄弟二人,会相互扶持,您,安息。”
蒋盘叩首后,便教导遁空,让他也来叩首。
再之后,便是何雉,朱刽……
最后才是唐松和那几个抬棺的汉子,以及黄七。
我又到了徐符的坟头前叩首跪拜。
徐符在身份上,是我师祖,也是我要敬佩的大先生。
在跪拜期间,我却发现了一些细节。
徐符的坟头,居然冒出来了不少白色的绒羽。
我看到之后,惊愕无比……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
这,徐符应该已经羽化了?!
当然,我看归看,惊归惊,却没有多说话。
余光注意后方的所有人,他们都没什么奇怪的的地方。
看来除了我和蒋盘,无人看得出来此地蹊跷。
羽化之事,决不能对外人提及,否则的话,肯定招来祸害。
一应祭拜完成,蒋盘才开始示意我们下山。
下山期间,就是唐松他们走在前头,我们在后方了。
我和蒋盘走在最后边儿。
我低声和他说了句话,就是说,如果我知道此地,徐符祖师爷羽化的话,我今天定不会带那么多人来。
蒋盘却笑了笑,他深深的说了句:“遁空让我们提前清醒过来了,如果不是他,我们会吃一些苦头。”
“阴阳,你知道,若是心有恶念的人看到那符碑,会怎么样吗?”
“那是老爷子临死之前,为自己刻的符,按照他的话来说,符碑中有他毕生所学,若是有阴阳界之人觊觎他之尸身,心有恶念,那是承受不住那道符碑的。”
“会看死在符碑之前。”
.“阴阳界之中,大多数人认为,柳家的符最有杀伤力,可实则不然。”
“老爷子独创的符,是将阴阳术精炼其中。”
“当初老爷子想要我学符,和我讲了不少,奈何我资质愚钝,记得住话,却无法明白其意思。”
“他说,一符可镇山,一符可定水,一符,又可镇尸。”
“镇山之符,当看出山之缺陷,以符补之。”
“定水之符,是以厚砂之重,落于水旁,一符便是镇物,或是一塔之力,也或许是一山之重。”
“镇尸之符,多为凶厉,或是破灭,又或是度化。”
蒋盘所说的这番话,让我面色僵硬,面上尽是苦笑。
这些话大致我在徐符游记上也看过。
莫说蒋盘听不明白,我同样不懂。
吐了口浊气,我才苦笑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我的资质,同样愚钝。”
蒋盘哑然失笑,他郑重道:“遁空定能明白,然后父亲当年和我说了几句,就是说,心有歹念的人看老爷子的符碑,可能是一座山压在他头顶,有可能是一道湖,一把刀,总归必死无疑。”
我眼皮猛地狂跳,一时间,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
我这才明白,蒋盘的笃定的原因。
约莫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们到了山下。
镇民还是在山外跪着,那些来祭拜的人同样没离开。
我这才注意到,其中颇有一些面熟之人,当年也来参加过我的婚事。
我和蒋盘上前,请众人起来之后,便让大家一起返回。
等到了唐镇,我又嘱咐唐松,让他安顿好那些来客,好好休息,再好好操办宴席,请他们吃饭。
唐松点头称是。
众人在唐镇散开,各自回去休息。
我们并没有立即回地相庐,而是去了李宅。
宅子里头的蜡烛,早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过在院子一角,却摆着一些贡果,以及燃烧的香烛,似是有人刚祭拜过人。
廖呈在屋内烹茶,神色宁静了不少。、
蒋盘想要进堂屋,我抬手稍作阻拦,道:“何雉,给大哥安顿房间。“
接着我又让朱刽和黄七去休息。
遁空虽然哈气连天,但他却没跟着我,也没跟着何雉,反倒是朝着堂屋走去。
我怔了怔,心头唏嘘,却并没有叫住他,而是跟了过去。
我坐在廖呈对面,遁空小心翼翼的躲在桌子后面,他打量着廖呈。
”蒋先生,是真正的大先生,济世为怀,心有万民,我没跟你们去,但也以零正二神最高的规矩,在此院中祭拜。”廖呈倒了一杯茶,推到了我面前。
我正想开口说话。
遁空却奶声奶气的打断我,小声说道:“伯伯告诉我,叔叔你扎我,是帮我。”
“娘亲也告诉我,你扎我,是救我。”
“为什么,你不想教我了呢?你生气了吗?”遁空天真,显然,那天我们在二叔家说的那些话,他听不明白。
他只能懂得,蒋盘和他说了可以学零正二神的阴阳术。
更能看明白,遁空是克制了对廖呈的害怕。
所以他现在才会又问廖呈。
我不知晓他的想法,现在想拦住也来不及了。
廖呈低头看着遁空,他忽然笑了笑,道:“遁空,我们有师徒之缘,但不再此处,很多年之后,终有一天,你会叫我一声老师,可不是现在。”
“如今你不懂,可总有一天你会懂,这一切,都是命数。”
“叔叔没有生你的气。“遁空嘟着嘴,他左右动一动头,显然还是不解。
“那你生爹爹的气,还是生伯伯的气。”
“那很多年,又是多少年?”他好奇的看着廖呈。
廖呈:“……”他摸出来了一根糖葫芦,遁空眼前一亮,过去接在手中,很是高兴的吃了一口。
“去找娘亲,遁空,你该睡觉了。”我稍微语气沉了几分。
“哦……”遁空低头,一边吃糖葫芦,一边朝着院子一个方向走去。
何雉正在门前等他,他进屋之后,何雉和我点点头,就关上门。
“阴阳兄,你眼中都是血丝,神态疲惫,不去休息么?”廖呈问我。
我又喝了一口廖呈给的茶,才说道:”休息总能休息,现在困意少了很多,头上总有悬梁之刺,又有未完成之事。”
“总想和廖兄你多聊聊。”我轻叹一声说道。
廖呈又给我倒了一杯茶,他说道:”命数天定,我们都不过是命数齿轮之前的奔走者,常人不知晓后方何物,我们却知道,每一颗齿轮都会落入它既定的轨迹中。”
“改命,将承受巨大的代价,阴阳兄,你的压抑在于你不知晓命数,你是即将要改命的人,这不是你自身想要压抑。”廖呈看向屋外,伸手指了指天。
“天,给你的担子。”
“阴差阳错,你儿子双魂,我必须提点你一句,子嗣两个阴阳先生,你需要很谨慎,才能承受得住。”
“这是福也是祸,是机缘,也是劫难,天会怕你的。”说着,廖呈起身拍了拍我肩膀。
“你去休息,我要在唐镇走一走。”廖呈没有回头,很快便走出了李宅。
我坐在原地,思绪着廖呈的话。
他没有给我任何相关于遁空的卦象,我也早就清楚,李仓之子其实就是小遁空。
对先生来说,魂比皮囊重要,他说我两个儿子,这没错。
万事都有祸福,祸福相依之间,想要平安,就得拼命去维护了。
一时之间,我想不太清楚。
何雉和遁空应该已经睡下,我索性就趴在桌上,简单的小憩。
等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入夜,何雉正在给我搭衣服。
她小声问我,要不要去房间休息?遁空还没醒。
我本能去握着何雉的手,轻声说差不多醒了,不用了。
何雉眼中略担忧,说我最近的休息太差。
我笑了笑,说没事,我自己会控制。
她蹙眉,微咬着下唇道:“你是家里的男人,你若是休养不好,出了事情,叫我和遁空如何是好?”我无奈,何雉话音虽然软,但她这话,却太硬,完全不给我商量的余地。
我只能又去房间睡了一觉。
次日醒来,遁空趴在我胸口,他还在捏着我的鼻子玩儿。
何雉正小声喊他不要打扰我。
我搂着遁空,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这才起了身。
遁空则是搂着我脖子不松开。
我拍了拍遁空的后背,又说道:“遁空,我和娘亲要去办事,你跟着伯伯去画符。”
遁空疑惑道:“办事?爹爹你不和我一起画符么?”
.我:“……”
何雉将遁空从我身上抱了下来,又认真道:“爹爹要做的事情很多,伯伯会陪你。”
“哦……”遁空拉长了声音,点点头。
他又仰头看我,小声说:“可爹爹最近说办事,就会走好久,娘亲你要跟着一起走了吗?”
遁空稚气的话音中充满着不安。
我明显从他眼中还看到了胆怯和不舍。
我抬手摸着遁空的头,低声道:“爹爹和娘亲不走,办事,是养狼獒,等养出来了,它会陪你玩儿的。”
我头半句话刚说完,遁空眼中就喜悦不少。
最后他又好奇的问我狼獒是什么。
何雉一边和他解释,一边抱着他往屋外走。
小孩子思绪简单,我说清楚后,他就没不高兴了
起身下床,我穿好了衣服走出去。
刚好就瞧见蒋盘抱着遁空离开了李宅,朱刽后脚跟出去,他们并没看见我。
黄七则是在屋门槛下头候着,他谄媚的笑着看我。
何雉在堂屋那边儿,叫我过去先吃点东西。
我和黄七点头示意,就进了堂屋。
吃早饭的时候,何雉和我说,柏双琴起早来过一次,和她提了一下,关于平江的事情。
我沉凝片刻,点头道:“下午我和大哥说。”
接着,何雉又小声道:“养狼獒,需要一座有狼的山,还需要大量的母犬,以及一道乱坟岗,时间要得不短。”
我告诉她这个不用担心。
唐镇四周多草原,狼肯定有,可以让唐松安排人去抓。
母犬更好找,唐镇不够还能去红原县,唐松肯定能办妥。
至此,我稍作停顿。
我依稀记得当初何雉和我讲的乱坟岗。
又问她,乱坟岗里的死尸应该不能太凶吧。
狼獒培育期间,虽说它们也很厉害,但若是凶尸太凶,幼年的狼獒无法对付的话,恐怕会全部死在里面。
何雉连连点头,她告诉我,最多只能有三个黑煞,其余的只是白煞即可。
并且她还说了,狼獒培育完成后,就会通过吃凶尸,让自己变得愈发凶厉强横。
对于凶尸,它也会有震慑力。
接着,何雉忽然道:“对了,得赶紧找一下许叔!”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何雉才认真说道:“许叔剥皮之后,剩下来的青尸尸骨,有大用!它们的怨气全部在尸皮中被带走,剩下来的骨肉,对于狼獒来说是极大的补品,若是完整的青尸,幼年期的狼獒是吃不下去的,可能咬一口,都会被青尸的凶气冲死,单纯只剩下骨肉,就只有“滋补”的作用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
我马上就吩咐黄七,让他去一趟二叔那边,找纸人许。
并且我将何雉同我说的捋顺了一下,简单告诉他怎么讲。
黄七领命后匆匆离开。
我吃罢了饭食,就带着何雉去找唐松。
我本以为何雉会要一百条母犬,结果她只要三十条。
对此,何雉解释,说母犬一窝会生下超过四条幼犬,养狼獒也只需要百条幼犬即可。
母犬数量不多,唐松说镇上就能凑齐。
更巧合的是,唐松说前几天有镇民去打猎,刚好在一座山上遇到了狼群,险死还生的逃了出来。
我吩咐唐松立刻去办这件事儿。
何雉明显紧张踌躇了不少。
……
再之后的时间,就要平静了很多。
唐镇附近没有乱坟岗,我就找了一处风水较凶的凹地,让镇上的人修了一圈栅栏,将其圈住。
又去附近的山林巡了一圈,找回来不少化煞的凶尸。
大多都是白煞,以及何雉要求的三个血煞。
算是自己布置了一个乱坟岗出来。
毕竟培育狼獒不是一天两天,至少需要数月。
我们不能离开唐镇太远,最好就在镇外培育。
这段时间,何雉倒是很喜悦。
因为我不需要每天在地相庐中学艺,可以成天陪着她。
遁空白天学符之后,晚上我们一家人更是其乐融融。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中。
一晃眼,就过去了四个月。
上百条带有狼血的幼犬断奶,被分成了十组,养在了唐镇边缘的一个大院里。
本来遁空想要去看,不过蒋盘对此保持了反对的态度。
他认为狼獒的培育太过血腥,遁空年纪太小,不合适接触。
还有,这段时间里廖呈和蒋盘的关系,明面上缓和了一些。
只不过,廖呈还是没开口叫过一声蒋兄,只是蒋盘要和他说话,他会回答。
其余时候他不会主动和蒋盘交谈。
此外,唐镇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先生!
包括当年来参加我婚礼的客人,以及蒋盘写下来的地址,请来的人。
虽不是所有人都来了,可一清点下,居然来了二三十人!
这远远出乎了我的预料。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阴阳先生。
其中有五个阴阳先生,年纪最大九十岁开外,年纪小的也过了六十岁花甲之年。
我和蒋盘,廖呈的年纪,相对他们来说就是晚辈的晚辈。
他们对我和蒋盘,反倒是很尊敬!
可以见得,天元地相在风水界的地位!
只是对于廖呈,他们就没有多上心了……
年纪最大的玉尺先生赖谦,说了一段话。
他说,可惜只有一个零正先生在这里,零正二神一门双先生不齐全。
零正先生主要的作用在点穴,以及人魂上。
对于真的开坟斗尸,可能还不如一个资历很久的阴术先生!
自那次之后,廖呈整个人都不大对劲……
毕竟没有人知道,零正二神一门双先生的传承,如今已经断了……
这话其实是在扎廖呈的心窝子。
我单独和廖呈谈过,他和我说了自己没问题,不搭理那些老东西,我才放心许多。
虽说先生众多,但我没有放松警惕,更没觉得,我们一定胜券在握!
羽化尸所在必定是大龙脉,大风水局之地
穴眼,坟墓,甚至是亡者的身份,都不会普通!
譬如四金砂陷的八曜恶尸。
我,蒋盘,廖呈,三个有命数庇护的阴阳先生,目前都不敢去探。
徐符(徐三笔)的墓看似简单,却有一块能要人命的符碑……
通过纸人许的一些话来判断。
羊皮卷这地图中的羽化尸,应该是一具羽化善尸!
……
在第四个月零十天的时候,已经有超过七天没有再来先生了。
我让唐松准备了宴席,在地相庐中开门宴客!
要和所有先生一起,一同商议谋求羽化尸之大计!
.清晨唐松就安排了人手,在地相庐摆桌案宴席。
我用了一个竹架子,将我那张完整的大地图绷在了架子上。
羊皮卷我没有直接拿出来,只是在地图上圈出来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吻合了羊皮卷上的大致山脉!
为了找到这里,廖呈,蒋盘以及我,花费了至少半个月昼夜不歇的对比地图。
我们三人几乎将羊皮卷都倒背如流,能够画下来了。
……
午时,所有先生全部进了地相庐内。
一共三张方桌,其中一桌是五个阴阳先生,我,廖呈,蒋盘,以及两位道士,还有纸人许。
后面两桌就是其余的阴术先生,阳算先生了。
那五位阴阳先生,分别是年纪最大的玉尺先生赖谦。
他身材削瘦,发丝银白,生着一张圆脸,眉毛都长出了眉骨外,一副长寿模样。
七十余岁的地穴先生,毕宗,他生着一双怪异的阴阳眼,一只眼睛黝黑深邃,另一只却发灰,像是瞎眼一般。
体态胖朔的乌言先生李亨,清瘦的青囊先生张言,以及生着一张方脸,极为严肃板正的易葬先生,端木易。
至于那两个道士约莫五十岁上下,都是穿着清廉,神态肃然。
他们分别道号东阳,以及上清。
纸人许和我们同桌而坐,这七位倒是没多言。
只是后方的阴术先生,以及阳算先生,都颇有微词。
从眼神,以及他们的轻声交谈中,我听到了议论,就是说纸人许是下九流中的纸扎匠。
怎么配和诸多阴阳先生同桌?
我注意到,饶是许叔这一把年纪,他的脸颊都微微燥红。
我眉头皱起,给了许叔一个镇定的表情。
纸人许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低下头,不再听别人讲述。
蒋盘和我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点点头。
我们站起身来,走至那地图前,对着众人一抱拳。
顿时,场间之人全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眼中都透着浓烈的期待!
蒋盘沉声开口道:“鄙人蒋盘,舍弟李阴阳,诸位已经熟悉了。”
“我们作为这一代的天元地相,告招阴阳界集结同道,诸位也知晓,是为谋羽化尸。”
场间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点头,眼中的渴望更多!
不少人的目光,其实都落在了地图被圈起来的地方。
蒋盘继续说道:“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而刚才蒋某听到一些同道的微词,蒋某想先说两句话。”
“所谓出马,出道,出黑,又有上三流,下九流之分,在我看来本事不同,意义不同,无尊卑贵贱的道理。”
“先生讲究一个命数,今日我们能因为羽化尸坐在这里,便全靠了许先生。”蒋盘冲着纸人许,居然微微一躬身施礼。
场间众人,顿时都惊愕疑惑!
我是完全没想到,蒋盘居然会先当着众人的面,给许叔鸣了不平!
那些人的惊愕,是在于蒋盘给纸人许行礼。
之后才是对蒋盘最后那句话的疑惑。
蒋盘稍作停顿,开口道:“阴阳偶得羊皮卷,都因许先生提示,才知道其中有羽化尸。”
“我们能有机会去,许先生是因,蒋某不希望诸位自持身份,对许先生不敬。”
阴阳先生和道士的那一桌,没人多言。
下方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的那两桌里头,就有人开口,说蒋先生说的是,是他们一些人肤浅了。
话语间,又有几人起身抱拳,对纸人许赔礼道歉。
纸人许的面色都好了不少,眼中隐隐有喜悦!
虽说我看得出来,大部分人只是话这样说,碍于蒋盘的面子这样做,他们眼神没多大变化。
但许叔是看不出来的,这会让他心情好不少,压力也减少不小。
我神色放松一些,蒋盘神色更随和。
再之后,他扭头看了一眼地图,继续说道:”我与舍弟,廖先生,研究了半个月,确定了此地为那羽化尸的葬穴。”
“我和舍弟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必须取羽化尸结丹,但不会伤及尸体。”
“诸位必定各自有目的,但蒋某有言在先,不能更多的损坏尸身。若那是一位先生,其阴阳术世间已经无存,可以将其拓印出去,算是替他延续传承。”
“若他是王侯将相,取些财物,用于赈灾济民也是无妨。”
“我们更多求的,还是羽化之地的特殊风水,若是那地方既无传承也无财物,我会拿出一道天元相术的算法,算是诸位同行的酬劳。”
蒋盘这话,顿时让我心头一惊!
不过他已经说出口,我就不能阻拦了……
转念一想,天元相术广收门徒,多传承,应该不是坏事……
阴阳先生那一桌,依旧没多说话。
很显然,阴阳先生想见羽化尸。
大多都是为了那个地方的奇特风水。
最小都过了花甲之年的阴阳先生,不会对财物感兴趣,更不可能再学别的阴阳术。
下方的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都是激动了不少。
无论是钱财,阴阳术,还是说天元相术的一道算法,都是极大的诱惑!
更别提羽化尸本身的特殊性了……
众人的反应,令蒋盘点了点头,他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
.我往前半步,低咳一声,引起了众人注意。
他们不再相互议论,神色镇定不少。
我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道:“此葬地,在悬河以北的北干龙初段,我们此行过去,要花费至少半个月的赶路时间。”
“届时分金定穴,会由我和大哥,以及廖兄完成。”
“羽化尸之阴宅坟茔,看似会生机盎然,但其中凶险颇多,可凶险伴随着机缘,能羽化之风水地,对我们的阴阳术,都大有裨益。”
我刚说到这里,第一桌的阴阳先生中,就传出来了轻咦声。
那人正是七十余岁的毕宗,他那只深邃的黑眼瞳孔紧缩,说道:“北干龙初段,为过阴山山脉,我早年间去过那里一趟。”
“七十座黑山头,几乎都是石山,鬼山,便是有龙脉,也多为劫龙,死龙。”
“大多山头寸草不生,即便是葬穴,都是凶穴!”
他这话语一出,场间众人都面色微变。
就连玉尺先生赖谦,眉毛都跳动了好几下。
风水中有常识,不生寸草之地,难有生气,而葬地往往要草木旺盛,生机浓郁。
即便是一座山上,有一块不生草木的凶地,那一整座山,都可能成凶山。
遑论七十个山头,几乎都是这样的地方?!
我脸色同样变了。
难道羊皮纸弄错了?!
那地方,没有羽化尸?!
那这就是我和蒋盘,闹出来的天大的笑话!
根据师尊的游记记载,上一次地相庐告招阴阳界。
是师尊为了眷阳阴尸!
那是一座真正的大坟!
虽说他空手而归,但随他去的人,都拿到了不少好东西。
尤其是很多先生,见识到了阴阳界从未出现过的,以天星定位,开特殊之门的风水术。
我现在是知道,那是羌族的葬影观山。
可其余人当年,包括现在都不知晓。
那到底是何术!只知道,阴阳界还有奇人!
师尊那一行,失败的只有他自己。
其余人对地相庐,都依旧无比敬佩。
可我现在若是弄错了……
大张旗鼓的告招阴阳界,跟着我李阴阳去找羽化尸。
结果,那地方居然都是凶地,别说羽化尸,正常的尸体都不能安葬,葬下去,那都是凶尸的话……
这笑话,足够毁掉地相庐的名声。
让大家知道,蒋一泓的弟子李阴阳,是个无能之辈!
甚至不只是地相庐,还有天元先生的威望,也要一朝尽散!
毕宗的面色肃然,眼神更是锐利不少。
他深深的看着我,语气都变得冷了许多。
”李先生,毕某人算是来得迟一些的,只在唐镇停留两月。可相当一些同道,已经在这里住了四个月有余。我们之前想要先看地图,得知一些信息,你保密不说。”
“现在,你说那羽化尸竟然在过阴山脉这种不可能之地!恐怕,你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毕宗说完,便直接坐了下去。
旁边的阴阳先生,几乎每一个都眉头紧皱,眼中颇有失望。
至于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反应就过激一些了。
他们不敢像是毕宗一样质问我,但却交头接耳的议论。
大都在说关于凶山龙脉的忌讳,本质上,过阴山脉已经不可能有羽化尸。
这天元地相,竟然直接打了眼,听信了一个下九流纸扎匠的话……
他们的时间都给浪费了。
还有这一代的天元地相,当真比不上上一代的蒋一泓和郭天玉……
他们的言辞很直白,听得我额头冒汗。
蒋盘眉头紧锁,他已经转身,一直看着北干龙初段的山脉。
其实我们吃了大亏,就是整个一带三弧的范围太大,中土山脉众多。
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些山脉的地理环境。
简单的地图上,也不会体现出来多少风水局。
廖呈的手落在桌上,轻轻的敲击着,他明显是在低头思索着什么。
脸色变化最大的还是纸人许。
他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沙哑道:“不可能,当年我师父,为了这地图中的羽化尸,集结了大量高手。”
“其中也有一位名望不浅的先生……那位先生,好像叫做杨松……”
也就在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纸人许的话。
“不可能?你一个下九流的纸扎匠就闭嘴吧!若非是你胡言乱语,怎么会把大家都骗来地相庐!?”
“还多亏了毕先生点出来过阴山的问题,否则的话,我们不只是在这里耗费四个月,还要在路上折腾半月!想找羽化尸,结果却去了一个只有凶尸的地方。简直是可笑!”
呵斥纸人许的这人,居然是刚才起身赔礼道歉中人的一个。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生着一张长脸,眉眼中也多刻薄,腰间挂着个罗盘,分明是阴术先生。
纸人许身体都在发抖,他面色燥红。
那阴术先生又冷冰冰的说了句:“因为你一个下九流,连累地相先生和天元先生丢失颜面,天元先生刚才还为你呵斥中人,我看,你还不如以死谢罪算了。”
.纸人许面色更为通红。
他眼中就尽是煎熬和痛苦了。
而且他的话,完全被堵死,根本说不出口。
颤栗间,纸人许居然嘴角真的溢出几分鲜血。
他抬手,甚至要朝着自己的头顶拍去!
凭借纸人许这手劲儿,他这一拍下去,恐怕都会把自己拍的脑浆迸裂而亡!
我脸色变了,怒目瞪着那阴术先生,呵斥道:“住口!”
与此同时,我快步走向纸人许。
廖呈就挨着他坐着,速度更快,起身就去挡住纸人许的手掌。
结果纸人许力道太大了。
廖呈一掌没接住,闷哼一声,直接错开手,反而被拍中了肩头。
他又是一声痛哼,直接被纸人许拍得坐回原地,嘴角都溢出血来。
我疾步走到了纸人许身边,拽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许叔!你莫要胡来!”
紧接着,我又盯着那人,一字一句道:“注意你的言辞,若是许叔出什么事情,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阴术先生,我怕你走不出唐镇!”我这话,直接就带着杀机了!
因为,刚才若不是廖呈去挡了一巴掌,恐怕纸人许真的暴毙当场……
那阴术先生被吓得不轻,腾的一下坐回了椅子上。
紧跟着,他面色更煞白地说道:“李阴阳……你堂堂地相先生,你明明弄错了,那错就是错了,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为了一个下九流,你居然要杀我?!”
“你胆敢这样做,就不怕崩坏了地相堪舆的名声?当年蒋先生誉满天下,你李阴阳,竟是个卑劣小人?!”他这一番话更是尖锐,甚至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叫嚣。
显然,他是真的怕我杀他,所以不停地将更大的帽子扣在我头上。
“你!”纸人许更是满脸涨红。
他颤巍巍地回头:“阴阳……许叔的错,你不能……”
此刻蒋盘却转过头来,他面色苍白不少。
蒋盘正要说话。
廖呈却捂着肩头,他微眯着眼睛看着刚才说话的毕宗,语气沙哑地说道:“地穴先生毕宗,生阴阳眼,可看尸鬼阴气,性格孤僻偏执。”
“可你不觉得,刚才那番话太焦急了吗?!”
“你们其余人,还真没有多少人,有当一个大先生的气度,恐怕此生也要止步于此!”
他扫过下方的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语气更冷冽,还有几分鄙夷和嘲讽。
“你们,居然不知道杨松?好,不知道杨松,那你们知道,疑龙先生么?!”廖呈的语气,更为冰冷。
场间众人却忽然寂静下来。
先变色的,也正是毕宗!
赖谦平静的面色也变得惊疑起来,语气苍老道:“分枝劈脉纵横去,气派钩连缝水住……”
“传闻,三十年前,疑龙先生消失在阴阳界……多人知道疑龙这两个字,却不知道杨松是何人……”
“他原名,就是杨松!”
“疑龙先生去的地方,定不会有假!难道……他死在了哪里?!”
“那……他的传承疑龙经……”
赖谦话音落罢,场间很多人的眼中,都浮现出了贪婪的神光。
片刻后,赖谦的手颤巍巍扶上了下巴。
他抚着长髯,一字一句的说道:“疑龙经,定然在那墓穴中!”
“疑龙先生无传人,那这疑龙经就是该我们所得,传承下去”
“这,是命数!”
“疑龙经不应该失传,所以,天,要我们去过阴山!”赖谦语气更为颤抖激动,抬手指着天!
再接着,他又冲着纸人许一抱拳,郑重道:“多谢纸人许先生,说出疑龙先生下落,否则的话,我们恐怕就要与这高人,失之交臂了。”这一切的转变,发生的太快。
纸人许呆呆的看着赖谦,他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我心头微凛,同样回想起来,师尊的游记里面的确记载了一些,关于疑龙先生的事情。
他对于疑龙先生的评价很高。
之所以是疑龙这名号,就是因为疑龙先生,从来只去明眼无法看穿之山。
那些山往往明面看上去普通甚至凶险,但内里却别有洞天!
其余的阳算先生和阴术先生,在赖谦给纸人许道谢之后。
他们就如同墙头草一般,话语中对纸人许满是感激!
甚至对呵斥纸人许那阴术先生,满是厌恶,还有人破口大骂,说他胡说八道,不配和他们为伍!
那阴术先生趔趄的坐回去,周遭的人却挪动凳子,直接远离了他。
他满脸死灰,面容和眼神都是煎熬。
毕宗神色阴晴不定,他坐在原位,一言不发。
廖呈又淡淡的瞥了毕宗一眼,他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显然,毕宗脸色又变了变。
.其实,廖呈虽然言辞没再说别的什么,但他这面容和意思,无不是对毕宗的看低。
对于很多人来说,无言的贬低,更让人难受。
况且廖呈本身就擅长这个……
我看出来了,但我没有多说别的。
如果不是毕宗刚才那番话,纸人许根本不会遭到那么多人针锋相对!
廖呈这样做,也算是帮纸人许出了口气了。
桌上另外的青囊先生张言、乌言先生李亨、易葬先生端木易,以及东阳、上清道长,都起身和纸人许抱了抱拳。
纸人许总算反应过来,同样抱拳回礼,赶紧也说了,让诸位不用多礼。
开始,纸人许是内心煎熬,以至于脸色泛血红。
这会儿他满面红光,完全是因为其余人对他的尊重了!
我放心了不少,抬头和蒋盘对视一眼,蒋盘和我点点头,眼神中有示意。
我立即就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大家坐下,说我们得商议一下行程了。
众人没有异议,全部坐下,目光又看向蒋盘和那地图。
蒋盘手在地图上画了一圈,他郑重说道:“过阴山有七十座黑山头,的确复杂,场间除了毕宗先生,我们也未曾去过,从地图上看,我们自唐镇出发,应该先到这里再做准备,我们再入山中。”
蒋盘手指着那个地方,有城池的标志,其上还有云城两个字。
下方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蒋先生,你们手中既然有羊皮纸的详细地图,何不拿出来,让大家都研究研究,这样一来,大家把握更大。”
我瞳孔紧缩一下,纸人许脸色微变。
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都面上露出雀跃和期待之色。
地图,我们肯定是不能随便拿出来。
否则的话,我们这批人必定散去,刚才众人对疑龙经露出的贪婪,都太清晰直白。
蒋盘的手稍稍僵硬一下,他面上却带着淡笑,道:“没有直接拿出来地图,想来诸位也明白缘由。”
“一来是,人难免多心,二来,此地需要大家凝结一条心,才能破开。”
“否则连疑龙先生都留在了那里,若是大家都中途分道扬镳,恐怕无人能进坟,甚至没有到地方,都各自针锋相对了。”
蒋盘这话其实并不婉转,反倒是分外直接。
这就让其余人无话可说。
紧跟着,又有人开口问,说疑龙经只有一本,那该怎么分?
是谁先拿到就属于谁,还是说,大家均分?!
蒋盘皱眉,他直接摇了摇头,说绝不可能谁拿到就给谁,也不可能均分。
前者必定让大家抢夺,后者更是毁了疑龙经的传承。
他沉凝片刻,才说道:“将疑龙先生骸骨请回,安葬一风水宝地,疑龙经设一门派,学者需要拜师。”
稍作停顿,蒋盘看向了我们那一桌,说道:“五位先生若是对疑龙经要钻研,可一起入门,拜疑龙先生。”
“如何?”蒋盘这话,顿时没有让那五人接话。
即便是赖谦,他都没开口。
廖呈点了点头,道:“蒋先生此言不错,杨松先生是高人,疑龙经更是极为特殊的阴阳术传承,不可能胡乱翻阅,跪过杨松先生遗骸,拜师,才算是规矩。”
场下的阴术先生,风水先生,都暗暗点头,表示认同蒋盘的话。
其余那五人,还是没有人开口。
蒋盘所说,其实是给人设限,拜师可学疑龙经,这要求其实不低。
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拜一个阴阳先生,肯定是福气!
但对于别的阴阳先生来说就未必了……
可同样,这也是对那疑龙先生杨松的敬重。
至少能保证传承传递下去,而不是阴阳术被瓜分。
蒋盘又扫过众人一眼,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便动筷用宴吧,今下午,大家都做一些准备,我和阴阳会让镇上备好一路我们需要的干粮物资,等明日清晨,我们便起程上路!”
语罢,下方众人都齐声应了个好。
蒋盘回到自己位置上。
赖谦则是给纸人许敬了一杯酒,又说了几句话。
总归都是感谢纸人许的话,这让纸人许神情又激动不少。
其余人也夸赞了蒋盘,说他颇有当年蒋先生的几分风范。
至于我,倒是没人多说别的了。
隐隐的,我注意到他们对我的眼神,似是有一些忌惮?
不难猜测,我知道这忌惮来自于何处。
刚才纸人许被威胁,我是毫不犹豫地威胁了那阴术先生的。
此时,那东阳和上清道长和我敬了一杯酒。
两人都疑惑地问我,他们来这里,不只是除了羽化尸。
他们以为此行能看到柳家大长老柳天牛。
可为什么,这样重要的行动,我没有把他老人家请来?!
.我完全没料到,会有人提起来柳天牛。
酒杯在手中转了一圈,我才稍微定了定神。
我解释说,如今大长老有事务在身,在天下四方行走,我暂时请不到他。
显然,这两位道士眼中都露出几分失望和遗憾。
他们两人喝了一杯酒,又面面相觑,唏嘘一声……
我不好再说别的什么,也不能许诺。
因为我的确现在见不到柳天牛。
一餐饭吃罢,众人多数去看那地图。
四个月时间,相当一部分人都已经熟悉。
他们相互交流这过阴山,山脉的特殊之处,甚至还在议论穴眼可能之地。
我和蒋盘也起身,同五位先生,两位道长抱拳后,就表示要去安排出行事宜。
赖谦笑了笑,说那就要全部麻烦我和蒋先生了。
毕宗却拿出来一样东西,递给了纸人许。
说这是对于刚才他未弄清楚事情,就开口,以至于纸人许被针对的赔罪。
我很诧异,心头也略佩服。
没想到毕宗,居然这么拿得起放得下。
其实说到底,刚才毕宗没有直接针对纸人许,大抵是在说我。
当然事有因果,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不敢质问我,才会在纸人许身上发泄。
纸人许先和我对视,眼中明显有询问。
我低声说:“许叔,毕宗先生成名多年,他这东西,定然有大用,您收下便是。”
纸人许这才接过毕宗的物品,他面上又多了几分喜悦。
我注意多看了一眼,那是一个类似于牛角般的尖锐物品,上头篆刻了许多符文。
毕宗同样露出满意之色,道:“李先生,有血性,又有容纳之心,毕某倒也有了见识,还望李先生一路上,不计前嫌。”
我笑了笑,说毕先生说的哪里话?
毕宗便笑而不语了。
反倒是廖呈,多看了毕宗两眼。
再之后,我们五人离开了地相庐。
当然,其实地相庐中还有一人。
即便是刚才在吃饭,他都没有出来过……
一直到现在,朱刽都还守在历代先师游记存放的那个房间。
这事儿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
若是有人进那屋子,必定是行盗窃之心,朱刽会将其诛之!
……
一下午的时间,我们见过了唐松,让他安排一行需要的物资。
按照我之前的想法,四个人一辆马车,少说也得七个马车。
结果唐松直接准备了十辆马车的车队
此外,他还给我配备了几个民兵!
廖呈当时就说了,民兵可以准备,但是不能那么明显,最好乔装打扮成普通的随从。
蒋盘摇头,说我们去的是风水地,探的是龙脉,羽化尸大坟,怎么可能带枪?
廖呈淡淡的瞥了一眼蒋盘,说道:“怎么可能不带枪,难道你刚才没觉得,自己说话,已经把别的阴阳先生都得罪了吗?”蒋盘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廖呈又说道,吸引他们的除了羽化尸,风水地,更多的就是疑龙经,你却要人拜师了才能看,岂不是为难了他们五人?
蒋盘的眉心都郁结成疙瘩了,立即就说道,这规矩必定如此。
紧跟着,他又道:“廖兄你不也是附和了我?”
廖呈淡淡的说道:“不过是怕你被群起而攻之,顺便我拉拢一下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罢了。让他们知道,刁难了阴阳先生,反倒是给了他们机会。”
蒋盘:“……”
廖呈摇了摇头,又道:“郭先生若是知道,教出来的弟子是个死脑筋,不知道会有几分失望。”
蒋盘顿时无言以对。
我长吁了一口气,简单和蒋盘解释了几句,有备无患。
蒋盘不再多说别的了。
他叮嘱我,说此行出去,恐怕会相当长一段时间,让我好好去和何雉道别,再陪陪遁空,他今天就不去让遁空学符了,给我们一家三口一些相处时间。
稍作停顿一下,蒋盘又道,说取了羽化尸,就要借着众多人手,再去一趟垄山悬崖,在那阴死之地将周精义拉出来。
蒋盘这话,让我心神顿时一凝。
他说的没错……
我们此行太紧迫,一时半会,当真回不来。
尤其是,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儿。
廖呈应该快要去坝州了……
如果我们行动不够快,他可能都去不了垄山,得直接去找李仓……
李仓之子,一定要在惊蛰出生才行!
思绪至此,我抬头看了一眼廖呈。
廖呈和我对视,他眼中深邃,我觉得我想到的,可能和他现在所想的应该相同。
从唐松这里离开,我们四人分头而行。
蒋盘要回地相庐,廖呈说要去别处走一走,纸人许则是去二叔那里交代事情,检查自己的纸扎。
我便径直回李宅。
我刚推开宅门,一眼就瞧见了何雉,她正坐在堂屋内,手中正在缝补着什么。
遁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老鸡被他追的又是咯咯直叫。
本身老鸡在地相庐,但今天地相庐宴客,人着实太多,我就将其带回李宅来了。
这几个月来,遁空明显娴熟了很多,老鸡跑哪儿,他居然提前都有了判断,符纸好几次险些打中老鸡。
“遁空,只能和老鸡玩,不能真的打到它!”
迈步入了宅内,我深吸了一口气,喊了一声。
“哦……”遁空停顿下来,他嘟着嘴应了一声。
老鸡显然有些疲惫了,鸡冠子都耷拉着。
.它咯咯叫了两嗓子,走到了我身边,煽动两下翅膀,居然落在了我的肩头。
老鸡用鸡喙在我肩膀上蹭了蹭。
“娘亲……”遁空转身跑进堂屋,到了何雉身边。
“遁空会有分寸的,我说过他了。”何雉起身,她略有责怪的和我说了句。
我苦笑。
蒋盘对遁空很好,几乎是随时让遁空坐在肩膀上都很高兴。
何雉对于遁空就更宠爱了。
我解释了一句,道:“毕竟遁空年纪小,万一出事,老鸡的年纪很大了,比我还大。”
“除了阴生九术,罗阴婆只留下老鸡了,我想它能到时候,跟着我们一起去开阳,我教给罗阴婆子嗣阴生九术,再将老鸡留在她子嗣后人身边。”
何雉摇了摇头,她皱眉道:“这件事情,还是有待商榷吧,如今你本事不同,早几年你也用了老鸡的鸡冠血,若是换他人,让老鸡豁出性命,又怎么办?”
她这番话便让我滞了滞,我点点头,何雉说的的确没错。
下一刻,我们两人却又安静下来……
明明前一瞬还说着事情,这一瞬,却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许久许久之后,何雉摸了摸遁空的头,低声道:“惊蛰之前,能回来吗?”
我和何雉刚才不约而同的安静,就是因为我出门的时间肯定不会短……
惊蛰是遁空的生辰,至少还有接近五个月的时间。
即便如此,我都不能完全保证自己能回来了……
因为我们不只是要去过阴山取羽化尸,还得回来之后,直接去垄龙的阴死之地,将周精义带出来。
过阴山脉的风水绝对复杂,疑龙先生都死在了那里。
我们光赶路都得一个月,还不算在山脉中要消耗的时间……
我低头,心中在推演。
可这一路上定然变数众多,我无法肯定。
最后,我正要说我努力惊蛰前回来。
何雉却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还是不要说了,你那么久都确定不了,肯定容易出变数,万一说了不能回来,我和遁空会很难过。”
语罢,何雉从桌上拿起来了她刚才缝补的东西,小声道:“我给你做了鞋垫,走山路的时候,会舒服很多。”
我心头觉得温馨,格外的温馨。
同样,我更感激何雉的理解。
我先和何雉说了,我明天才走,她却依旧喊我,让我当面换上鞋垫给她看看。
我都试过一遍后,她总算才满意很多。
再之后我就没离开李宅了,一直陪着遁空玩儿。
用符追我,我则是带着老鸡一起跑。
何雉在一旁看着,一直掩着嘴,高兴的笑个不停。
差不多入夜,何雉就去做饭。
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吃完晚饭。
遁空问我,伯伯怎么没来?
我和他解释了,说伯伯在忙碌,并且明天开始,我和他要出去一小段时间。
遁空低下头,他小声说道:“我听到爹爹你和娘亲说的了,可伯伯不来和我道别吗?”
遁空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明天,让他去送我和伯伯。
遁空眼中便惊喜无比。
他爬到我身上,又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
之后何雉收拾碗筷,遁空兴致勃勃地说要给我画符看,还要让我带上他画的符!
我心里头很暖,更是高兴欣慰。
正当我打算去拿笔墨砚台的时候。
遁空又问我,那能不能用我那只金色的笔,黑色的砚台,给他画符。
往常遁空画符,用的都是正常笔墨纸砚。
他这稚嫩的一番话,却让我愣了愣。
金色的笔,是地支笔!
黑色的砚台,是天干砚!
我沉凝了一下。
我不可能教授遁空地相堪舆,不过简单使用一下,并无大碍。
其实阴阳先生的物件都有特殊性。
除非是无主之物,拿着就能用。
有传承的,几乎都有一些灵性,主子不让用的时候,常人是拿不起来的。
除非那人命数比拥有者硬,能强行将东西抢走。
当初我刚拜师,我还记得清楚,地支笔要落下来,我去接,就直接没接住。
从贴身的内包取出来地支笔和天干砚,我笑了笑,道:“好,爹爹破例,让你用。”
遁空更是兴高采烈,高兴的围着桌子跑了好几圈。
惊得屋内的老鸡,又是跳到了我肩膀上。
很快,我就研磨了墨汁,又将地支笔给了遁空。
他居然将手指伸入口中,用力咬了一下。
顿时,遁空小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
再接着,他颤巍巍的将沾血的手指伸进砚台里,搅动数次。
我面色微变,看的眉头紧锁!
遁空是怎么学到的用血画符?
虽然我看过柳家道士画血符,甚至地相堪舆历代先生的游记里面也写过,先生之精血画符,可平添威力,尤其是阴阳术大成者更为甚!
但对于遁空来说,他小小年纪,就用这样霸道的方式,未免消耗自己的精气太多!
我刚才没想到,他放血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遁空,是伯伯教你的画血符,还是你在书里看到的?”
遁空正提笔沾墨。
我问完,他就仰着头看我,小声的说:“书里写的,我怕痛,就问了伯伯,伯伯告诉我,不能随便画,会伤身体。”
“可爹爹你要出院门,伯伯说我的符画的很好,我想给你画很厉害的符。”
“我,想要保护爹爹。”遁空稚嫩话语,认真到了极点。
.语罢,遁空就低下头,认认真真的在麻纸上画符。
看着他稚嫩却严谨到几乎一丝不苟的小脸,耳边萦绕着他所说那番话……
“我,想要保护爹爹……”我内心,一时百感交集。
遁空自小受苦,他年纪如此小,竟然都想要用自己学到的本事来保护我。
我抬手,下意识想要去摸他的头。
不过,我又立即顿住了手臂。
遁空的符已经勾勒了四分之一,这道符不是那么精细,显然还有些生疏。
但其中蕴含的特殊气息,让我也隐隐心惊。
符文带血光,这血光又被黑墨包裹。
金色的地支笔勾勒下,好似每一寸符文都是用刀嵌入其中!
地支笔和天干砚,我用的最少。
可这两样东西,却并不比定罗盘和金算盘弱。
它还是两件成套,在某些方面来说,肯定强过单个的法器。
徐符可一符镇山,镇水……
凭借的恐怕不单单是符中阴阳术的本事,还有就是这地支笔和天干砚?!
何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她轻轻靠在我身旁,手也顺着握着我的手掌。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至少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
遁空这一道符,画到了尽处,只剩下最后收尾了。
他小脸苍白,明显消耗太大,手都在微微颤抖。
最后,他还是稳定着小臂,画完最后一道符笔,才缓缓抬起手来。
“爹爹,你看!”遁空仰头看我,小脸上竟是喜悦,还有期待。
我低头看着那道符,却更觉得心惊。
符纸的顶端,是一个砂字。
可那砂又和寻常写法不同,感觉像是扁平化,似是山的构造。
砂下有两笔,勾勒出一道符的雏形。
那两笔却并不是直来直去,反倒是略有歪扭。
这并非遁空的笔锋歪斜,那歪扭之处,如果横过来看,就像是逶迤起伏的山体。
最中间填补的居然也是砂字,每一个,形状都各不相同!
砂字的轮廓是一些山形,最后将其完成组成一张符文。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符轻轻拿入了手中。
入手间,我居然都觉得有种沉重感!
“遁空,你画的很好,比爹强了很多。”
“这张符,很特殊。”
“这……是什么符?”我没有继续看符文本身了,因为我再看也看不明白。
遁空的小脸上都是喜悦和得意,他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书上写的是,二十四山镇龙符,这是贴在山上的,爹爹,你再等我画一张符,可以贴人的,我也学会了!可伯伯让我不能拿来贴人!”
“你等等我!”说完,遁空又摸了一张麻纸,将地支笔浸入砚台中。
干涸的笔尖,吸走了剩下所有的墨汁。
遁空的小脸已经很苍白,可他的手,又开始变稳。
我心惊了一下,立即就说道:“遁空,不画了,听爹爹的!”
我语气中带着严厉,伸手就想要抓他的胳膊。
他这模样以前我经历过。
就是最开始画河魁斩尸符的时候,我精力不足,几道镇物符,一道河魁斩尸符,就足够消耗我的精神,让我疲惫的昏睡了好久!
何雉却反手,直接抓住了我的小臂,她微咬着下唇,轻声道:“你让遁空画,它会好好休息的。”显然,何雉也看出来了一些东西。
“这……”我心头就尽是心疼了。
稍稍好一些的是,遁空这第二符,显然没有第一道符复杂。
并且,这不是竖着的长符,而是椭圆的像是一张人脸一般。
说是符文,它竟像是一张简单的人面……
不同的眉眼,口鼻,却给人一种僵硬的感觉。
即便是如此,遁空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地支笔也脱手而出。
他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朝着后方倒去。
我赶紧伸手抱住了遁空,地支笔在桌上滚动。
那张符纸隐隐泛着血光。
我轻叹了一声,更心疼的看遁空苍白的小脸。
“这是孩子的心意,你带着,他每天也开心。”何雉蹲身下来,抱着我,同样手也轻抚着遁空的脸。
“我会尽快回来的。”
“一定!”我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说道。
再之后我抱着遁空,同何雉回房间去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我一夜都没睡。
遁空躺在最里面,何雉轻轻的搂着他,我便胳膊让何雉枕着,伸出去的手,则是轻轻摸着遁空的头。
我发现了特殊的一点。
遁空其实恢复的很快,居然睡了一夜,本来苍白的脸都变得红润起来。
让我和他来相比,我都完全不能比……
这是因为,两体养一魂,才让他这么快复原?
我觉得我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这的确是遁空的大机缘!
祸兮福所倚,命数不曾作假……
次日清晨,何雉和遁空几乎一起醒来。
遁空很精神活泼的要来抱我,何雉看出来了我脸上疲惫,她眼神有心疼和责怪,我回应她柔和和放心的笑容。
吃过东西,收拾了一应行礼之后,我们就从李宅离开。
等走到地相庐时。
地相庐之前已经停满了马车!
最当头的是羌族大马车,以及两头俊俏的高头大马。
蒋盘在最前方,唐松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纸人许在右侧,廖呈则是坐在马车上,手中把玩着一根草叶。
黄七和二叔一家人,也在另一旁等。
后方的马车前都有一些先生站着。
我还能瞧见一些仆从打扮的人,那应该就是唐松安排的人手了。
我过去的时候,众人明显惊喜不少。
到了近前,蒋盘就不再和唐松交流。
遁空亲昵的喊了一声伯伯,蒋盘立即就过去,将其抱在了怀中。
唐松走至我跟前,他对我深深一鞠躬,低声道:“先生,都安排妥当了。”
我自是明白他意思,点点头,不多言。
地相庐门开了,朱刽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朱刽也带着包裹,还背着他那把大砍刀!
我眉头微皱,道了句:“老朱。”
“先生,我都收拾好了,我先上车。”朱刽又匆匆说了句,就要朝着车上钻。
我又低声喊了句:“老朱!”
他身体一僵,回过头,面色苍白的看我。
“先生……你还要带什么东西?”他不自然的说道。
.其实,我没有安排朱刽要跟我们走。
这场宴席后,我没安排。
在宴席之前没说过。
昨天,我也没让蒋盘去说。
朱刽的命,虽然跟在我身边被补了一些,我此前去一些地方,也带着朱刽出行。
不过,他的确不能再冒险了。
上一次对付周精义,我没想到周精义聚集了那么多的下九流。
当时我,蒋盘,廖呈,三人有命数庇护,的确没有危险。
可朱刽能安然无恙,实则是侥幸。
当初周精义的注意力,都在我,蒋盘和廖呈身上。
如果周精义当时先让下九流对朱刽下手,朱刽就必死无疑!
此行去过阴山,路途更遥远,朱刽擅长斩人头,和人明争,却不擅长进墓葬!
我有直觉,如果我带着朱刽走,他一定会死……
思绪飞速,我同样眼神深邃的看着朱刽。
“好好看好地相庐,好好守好遁空,按照那些药,每天按时服用,我们会尽快回来。”我吐了口浊气,直接说道。
朱刽本来站直的身体,都一下子垮了不少。
“可先生……这一路舟车劳顿,你没个人照料……此行危险众多,我放心不下……”朱刽说着,眼中就露出焦急。
“老朱,先生的话,你要不听了吗?!”我语气顿时严厉了几分。
朱刽的身体才萎靡了不少。
黄七赶紧走到了朱刽身边,他低声劝诫朱刽,大致就说听我的,肯定没错。
况且,他们留在唐镇照顾好少爷,这才是让先生没后顾之忧。
朱刽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蒋盘又将遁空放在地上,遁空小跑到了朱刽跟前,他拉着朱刽的衣角,小声道:“朱爷爷不准走,你要抱我去看狼獒!”他这话,让朱刽脸上顿时有了几分笑容。
二叔同样上前劝了朱刽几句,朱刽情绪就平稳更多了。
“拖延的有些久了,阴阳兄。”马车上的廖呈,扔下来了手中的草叶。
我其实已经注意到,后方有人要往前走了。
何雉聪慧,她轻声道:“二叔,老朱,黄七,都让路。”
数人全部靠向了地相庐门口,我同蒋盘相视一眼,他也点点头。
我立即便扭头看向后方,沉声道:“诸位先生,此行过阴山,咱们启程!”
众人全都上车。
我们几人也迅速上了马车。
赶车的是当时跟我们出行去垄山的两个车夫,倒是熟悉。
马车平稳上路,朝着唐镇外赶去。
纸人许精神奕奕,要比过往好几年都精神饱满。
廖呈手中则是一张小的拓印地图。
那地图是我用羊皮卷拓印的。
当然,地图只有我们三人有。
这段时间,廖呈几乎有空闲就在看地图。
羊皮卷其实有一些问题,大多是山脉连纵,并没有什么具体路线,甚至还有一团区域是模糊的。
在那模糊的区域,才有一个棺材的形状。
那地方应该就是羽化尸所在,只不过怎么进去,就必须到地方之后,再找路了。
我昨夜没睡,困意不少,便依靠着车身,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其实才刚过红原县……
羌族的马车虽然快,但后方都是普通的马车,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不过,这一段时间的赶路,倒并没有那么枯燥。
晚上扎营之后,我们几个阴阳先生会聚拢在一起,切磋一些关于阴阳术的认知。
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也会来请教一些东西。
至于许叔,他则是让一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忌惮不少。
就连那上清和东阳两位道长,也隐隐有些不善。
缘由简单,许叔会每天夜里入睡前,拿出来那八口青尸纸扎操使……
那是青尸皮……
说真的,阴阳先生都不能小觑!
遑论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
对于道士来说,青尸又是凶尸,自然会神色不善……
我本来想让许叔收敛点儿,可我同他聊了之后,许叔很正经的告诉我,他现在剩下一条胳膊,血煞和黑影用的问题都不大。
只不过这是八口青尸皮,他还得多练。
我这就不能多说,也不能拦着许叔了……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眼而过,我们总算到了云城!
一路上我们一众人详细商议过,要在云城找一个当地的向导,可以了解一些过阴山脉的传闻。
再在山脉外驻扎,以逐步推进的方式入山。
在云城修整了半天,给我们赶大车的那两个仆从分头行动。
一个带着其余人手,去购买补给的干粮水囊。
另一个仆从唐仃,找来了向导。
向导是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穿着一身布杉,头戴着圆毡帽,圆圆的脸,看上去油光满面,格外的圆滑。
唐仃和我们介绍说这向导叫做徐双,常年在过阴山里打猎。
早年,徐双还在过阴山两界来回走动,做过生意,他对过阴山内很是了解。
于我和蒋盘来看,徐双看起来圆滑,面相上没什么凶恶,一般这样的向导也好沟通。
简单和徐双沟通着,我们一边赶往过阴山下。
这期间,玉尺先生赖谦,以及地穴先生毕宗上了我们马车。
那五个先生以他们两人为首,同我们三人商议行动。
其余的先生和道士,等待听从安排。
一番沟通下来,我们得知了深入过阴山脉的一些事宜!
首先山脉之中资源稀少,多是贫瘠岩石,少树木植被,若是带的水不够,饮水都是问题。
此外昼夜的温差极大,晚上必须生篝火,还得防狼。
毕宗还直接问了,有没有什么地方闹鬼很凶?那小老头徐双仔细思索了,才说闹鬼倒是没怎么听说,只是不熟悉路的人,进了过阴山脉,就很难出来,大抵是被狼叼走了。
我们几人相视一眼。
纸人许才问了一嘴,说三十年前,有没有一大批人,找向导进过阴山脉?
徐双低头思索了半晌,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三十年前有没有人找向导,这事儿太久了,我哪儿能知道。”
“不过三十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儿,失踪了好多人……”
“对,对!这位先生不是问有没有闹鬼吗?!”
“那段时间云城闹鬼!那些鬼鬼祟祟专门挑一些精壮的汉子,那死人一过,就直接把活人吞了!你们说,吓不吓人?!”
说这话的时候,徐双就看向了毕宗。
.毕宗瞳孔紧缩,然后他才摇道:“城内闹鬼,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我知道无用。”
我眉头紧锁,的确,这信息对毕宗没作用。
赶路这段时间,我侧面了解过他们几个阴阳先生手段。
廖呈和蒋盘都和我讲了不少。
毕宗的阴阳术只能算是中庸,比不上其它四人。
他强,是以为天生的那一只灰眼,对于阴气和怨气更为敏锐。
我们寻常人很难看到的东西,他能够看见。
譬如生气,除非浓郁到几乎能凝结的时候,我们才能瞧见。
怨气同样如是,要怨气冲天,常人才可以看到一些黑气。
毕宗不同,他那只灰眼更能直接看清!
刚才毕宗问闹鬼,我就清楚,他是想另辟蹊径,快速找到尸体聚集之所!
过阴山脉中,尸体聚集之处应该不多。
要么是大凶之地,要么就是羽化尸所在之处。
毕竟这里是凶山,不会有多少普通坟茔。
我思绪很快落定。
徐双尴尬的说:“那的确没闹鬼的事情了,云城最大的事儿,就是三十年前的,其他的我也说不出来,只能带你们进山。”
“你们是想进去找坟吗?”
“不过过阴山里头,基本上没坟山啊……山上到处都是狼,埋人都会被挖坟。”徐双煞有其事的解释。
这期间,我注意到一个小细节。
纸人许有些不对劲,他正低着头,在思索什么一样,其余人没管他。
赖谦问了徐双几句话,譬如过阴山脉的水流,以及山内湖泊,徐双就一一回答。
时间缓缓过去,临近夜幕的时候,我们终于赶到了过阴山脉外。
一行人下了车,仆从开始扎营,埋锅造饭。
徐双一直跟着蒋盘身边,因为带他来的唐仃对我与蒋盘最尊重,像是他这种人,能分辨的出来,找谁能赚到钱。
当然……可能他跟着蒋盘,会失策。
清幽的月光下,视线尚算清晰。
我们一行二三十个先生,都在看北面。
过阴山脉就在北方!
几乎没有植被草木的大山,山势陡峭,自山腰往上,山石泥土都带着漆黑。
黑山头,恐怕就得名于此。
七十座黑山头……
那就是这座山开始,往里整整七十座这样的山?!
我回头往后走了一段路,身后是一条倾斜往下的大坡度。
现在天黑见不着太清楚。
但我记得很清晰,我们所经过的路,草原居多,植被更是茂密。
我还思索了良久,觉得其中问题不小。
过阴山之前都是生机盎然的草原,又怎么可能那一批山脉都是难生植被。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才不由得唏嘘一句。
这天下风水万千,总有一些地方没有被地相堪舆记录。
忽然间,身后一道话音打破了我的思索。
“李先生,我们得上去一些人,看看前方山脉走势如何,夜里能看到的东西多,你是要休息,还是同行?”
我回过头,才发现和我说话的居然是毕宗。
夜里头他那只灰眼更为深邃,竟然还有几分发白。
我沉凝片刻,道:“我问问大哥和廖兄。”
毕宗开口道:“蒋先生已经准备好了,廖先生不去,赖先生年纪大了,不能反复登山。”
”乌言先生和张先生,以及端木先生要去。”毕宗稍稍停顿,又道:“其余人就在这里安营,看看四周风水如何,有没有什么线索。”我怔了一下,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转身回到队伍附近,蒋盘对我点点头。
那体态胖朔的乌言先生李亨,以及清瘦的青囊先生,和方脸的易葬先生端木易,都先后和我点头示意。
一路上大家对所有人,差不多都是以先生冠以姓氏。
唯独乌言先生和我一样姓李,其余人就称他阴阳界的名号了。
毕宗和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没推三阻四。
目光再扫过正前方,也就是面朝北方的那座黑山,径直走了过去。
我们本身就在山脚下,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合适上山的路径。
顺着陡峭嶙峋的山路往上走,脚下都感觉到一阵阵幽凉,好似有一股冷气在往身上钻。
这座山很高,没有什么植被,径直上去,倒没花费太久的时间。
近乎大半个时辰后,我们到了山顶。
现在差不多夜里十点,头顶的月亮更为圆润幽冷。
山顶尚算宽阔平稳。
再往北边眺望,我心头就是一凛。
视线中,我看到的是一大片黑漆漆的黑山头。
由近到远,最近的也有几百米,更远处视线就越来越模糊。
七十座山头,占地绝对不小,不可能一眼就眺望完。
能先行判断的,就是我们脚下的山,高过内里的山。
从风水上看,这也是护卫山的一种。
不过这并不是横朝山,而是截龙山!
顾名思义,截又为断,将气息中断在此!
这过阴山脉中,生气薄弱,才会导致如此多贫瘠山头,它的气,也大多不是生气。
若非这截龙山在此,这一大片山脉的穷风恶风都会吹进南方的平原里,要不了多少年,下方都会变得贫瘠多灾……
“失算,黑山头太远,山体太多,什么都看不到。”蒋盘话音失望,其余三个先生则是神色失望。
毕宗看了前方山脉许久,才收回目光,道:“蒋先生,李先生,你们得拿出来羊皮卷,让那徐双看看,是否认识那区域,不然按照我们之前商议的,一座山一座山推进,根本行不通。”
“这七十座山太大,过阴山脉太大,真要一座一座走完,怕是一年半载都不可能!更遑论分金定穴……”
”你们担心人多了,队伍会散,那就只让徐双一人看,如何?”
“况且,徐双也只可能找到大概位置,真要说看懂羊皮卷,他也很难看懂,不会发生你们担忧的事情。”毕宗格外认真,一字一句的说道。
其余三个阴阳先生纷纷点头,说没错。
我和蒋盘相视一眼,蒋盘回应我的,也是询问的目光。
我再扫过一眼前方黑漆漆,看不真切的山脉……
一年半载,的确太久了,毕宗说的是有一些道理……
“等会儿就让徐双看羊皮卷。”我慎重的说道。
顿时,毕宗脸上露出笑容,其余三个阴阳先生同样送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毕宗面色微微一变。
他陡然朝着前方走出去数步。
我心头惊诧,立即跟了过去。
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到了山顶边缘,往下就是斜坡。
约莫几十米外,有一个人……
那人似是在偷看我们……
“阁下,是什么鬼东西!?”毕宗低声呵斥。
下一瞬,我心头一寒。
因为我看清楚了那人,它脸上几乎没有五官,只有三个孔洞。
皮肤透着几分暗红,那哪儿是什么人?!
怎么看上去,像是一个血煞的纸扎?!
.纸人许还在山下,他只有那八个青尸纸扎。
这血煞纸扎在这里……
难道有其他的纸扎匠走在我们前头?!
不只是我们,还有另一批人对这过阴山脉的羽化尸有兴趣?!
因为羊皮卷未必只有一张。
我手里这个,纸人许都说过像是拓印的……
所以即便再有一个队伍,我都不意外。
我思绪飞快,而毕宗的质问,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清瘦的青囊先生张言,迈步往前,他迅速走下到山顶,飞快的接近血煞纸扎。
其余人都在四下扫视,格外的警惕。
“若是还有一行人的话,我们就需要更小心,可能会起争端。”蒋盘沉声开口道。
我点点头,拉回了自己思绪。
毕宗微眯着眼睛,他摇了摇头,又说道:“无人,只有那个纸扎。”
他话音刚落,张言居然朝着我们走回来了。
甚至……他将那纸扎拿在手中,给带了回来。
很快张言回到我们面前。
乌言先生李亨皱眉,道:“有些年头了,这纸扎已经废了。”
端木易的方脸多了几分严肃,他慎重道:“三十年前,纸人许的师父来过这里,这莫不是三十年前的纸扎,还是近年来有人来过?!”
“若是近年……”
毕宗摸了摸下巴,他道:“找到穴眼看过便知,疑龙先生葬身于此,若是疑龙经没有失传,被人早几年取走,那早该有大先生现世才对。”众人几句话,却让我心惊不已。
说实在的,我没有立即想到,这纸扎是三十年前的。
毕竟那时间太久远了。
可张言说的也并不无道理。
血煞的纸扎不容易被损坏,我低头看纸扎下半部分,像是被刀削过一般。
李亨说的倒是有些误区,这纸扎怨气凶气没散,只是被破掉,远没有废了。
张言能将它拿回来,一是他作为阴阳先生,这纸扎未必敢闹祟。
还有就是没有纸扎匠在旁边操控。
“先下山吧,我看白天也无法看见什么,让徐双看过羊皮卷,再做决定。”蒋盘出声提议。
我们一行人朝着山下走去。
这期间,我将那纸扎接了过来。
上山一个时辰,下山就要快一些,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
帐篷早已经安扎完了,好几个篝火上架着铁锅,正在烹煮一些肉干。
纸人许疾步走到了我跟前,他低头盯着我手上的纸扎,眼皮都在一直抖动。
“许叔,你认识?”
纸人许的反应,直接就说明了一些事情。
“山上找到的?”纸人许声音沙哑,眼眶都红了几分。
他没抬头,仔细的在纸扎头部的右侧检查。
我点头说对。
不只是我们刚才几人,没上山的玉尺先生赖谦,以及其他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靠近过来不少。
很快,纸人许抬起头来,他眼眶泛红,甚至喘着粗气。
“居然是他……真的是他……”
“许叔,这纸扎的主人,是你师父?“开口的是蒋盘。
他对纸人许同样尊重。
我喊的许叔,他也就一起喊许叔。
此前蒋盘还再三要求,让纸人许直接喊他名讳。
纸人许也固执,非要说于理不合,依旧是叫蒋先生……
蒋盘话音刚落。
纸人许就摇了摇头,眼神滋生出恨意,他低声道:“不,我师父的纸扎,有特殊的标记。”
“换句话说,每个纸扎匠给自己纸扎上的标记都是不同的。”
说着,纸人许就示意我和蒋盘去看。
他将纸扎托起,并且调整了角度,我刚好就能看见,纸扎头部右侧,耳朵位置当真有个记号。
那是一个溱字。
紧接着,纸人许放下这血煞纸扎,又取出来了一张他的青尸皮纸扎。
将其撑开之后,又让我们看纸扎头部右侧。
那里就是一个巫字。
纸人许低声说道:“我本名许巫,纸人许这个名号,是从我师父那里传下来的,他叫许千张。”
“这血煞纸扎的主子叫做许溱。”
“当年他离经叛道,谋害了师祖,甚至害死了我师娘,师父对他恨之入骨。”
“没想到他居然……当年也到了这里……他绝对没有做什么好事儿。”语罢,纸人许用力抬脚,直接一脚踩扁了那纸扎人。
毕宗点点头,他则开口道:“既如此,李先生,是不是应该……”
这纸扎不是什么威胁,又是三十年前的东西,自然不会让大家提起兴趣。
毕宗话虽然没说完,但他眼中的催促,还有其余先生的眼神,让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先低头,和纸人许说道:“许叔,既然没有大事,那就无碍了。我们明日先进山。”
接着,我就扭头去看徐双的位置。
一眼我就找到了他,他正蹲身在一个篝火前头,和赶车的仆从唐仃聊天,眉飞色舞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徐双,你过来一下。”我喊了一声。
徐双一个激灵,他立即起身,匆匆朝着我这边走来。
他一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道:”李先生,您找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和徐双说了,我让他看一张羊皮卷地图,看他能否找到大体的山脉位置。
徐双犹豫片刻,才说道:”你们有这山里地图?肯定不可能,这山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走遍过,我也只是知道一条路能横穿,要是高价买来的,可能就被骗了。”
他这话说的很直接,很死。
毕宗却沉声道:”看过才知,不用那么无端的下结论。”
我正要准备取出来羊皮卷。
这时,廖呈却从旁侧走来,他抬手,刚好从兜里摸出来一张羊皮纸。
不只是毕宗,就连赖谦的眼中,都闪过几分阴霾。
他们都认为廖呈的身份一般,年龄资历不够。
而且还不是一门双先生都来因此,廖呈一直和我们一起研讨事情,被多人觉得不配。
现如今,他拿出来羊皮纸,这自然刺激到了一些人。
廖呈那一份羊皮纸是拓印的。
他将其交给徐双的瞬间,我就看出来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羊皮纸某几个位置,似乎被改动过。
但这并没有影响其整体。
顿时,我就明白了,廖呈早有准备……
.我和蒋盘,稍稍疏忽了一些……
徐双接过去羊皮纸后,咦了一声,喃喃道:“还真的是过阴山脉……外沿都一样……这怎么可能……”徐双眼神都凝重了很多,他又小声道:“李先生,我过去篝火边看。”我点头应允。
赖谦抬手扶了扶长髯,毕宗的眼中,则是闪过几分喜色。
同样,别的先生见我拿出来羊皮纸,徐双还能看明白,大家的情绪都兴奋不少。
我们都到了徐双跟前。
有的先生想要靠近,却被端木易,张言,李亨三个阴阳先生拦住。
赖谦并没有靠近徐双太多,他淡笑的说道:“李先生和蒋先生能拿出来羊皮纸,是两位信得过大家,可为了避免出现问题,除了徐双向导,其余人都不能看。”
“我这老骨头,先以身作则。”
其余人便不敢多言了。
片刻后徐双伸手,用手指顺着羊皮纸的山脉地图划了一道,他喃喃道:“这里,就是我穿过过阴山脉那条路,其余路应该也有,但危险又不一样,我这条路最快。”
“李先生蒋先生,你们是要去什么地方,有这羊皮纸,我肯定带你们进去。”
“简直神了……谁能画出来这地图?”话语间,徐双还舔了舔嘴角。
我看出来,他神色有了几分轻微的变化。
当然他隐藏得很好,只是出现瞬间就压抑了下去。
不过,这并没有逃离我的眼睛。
我觉得,不只是我看到了,
徐双这小动作,自己以为自己藏得好。
场间加上我们,一共八个阴阳先生,还有超过十个阳算先生。
恐怕就算来个大罗神仙,在我们面前都撒不了谎。
徐双抬起头,一脸询问地看着我。
我不动声色,伸手指了指羊皮卷上一处地方,道:“就是那里。”
徐双瞟了一眼,他轻咦了一声,喃喃道:“怪了,其他地方都画得清清楚楚,这地方怎么是模糊的……”
我开口说道:“图纸本身那部分就是模糊的,你只要将我们带到那里附近就可以。”
徐双点点头,他认真道:“好,没什么问题。”不过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其余人却明显看过了我和廖呈。
当然,没有人说别的什么话。
“诸位今夜都好好休息,明日咱们出发,虽说向导认识地图,但咱们也要小心为上,毕竟那条路,没有人走过。”蒋盘语气更为郑重。
其余人都抱拳称是,才逐渐散开。
廖呈则是对徐双伸手,道:“明日出发,我再将羊皮纸给你。”
徐双愣了一下,他眼中露出几分为难,小声道:“廖先生,过阴山脉复杂,我得多看看,你看……”
廖呈的眼睛顿时微眯了几分。
刚走开三两步的赖谦忽然停顿下来,他扶了扶长髯,道:“廖先生,我看,既然李先生蒋先生同意,你也将羊皮纸拿出来了,便让徐双多看,咱们上路才安全。”
“其余人,不会去偷窥。”赖谦这话就说得很直接了。
廖呈眼皮抬了抬,他说道:“赖先生这样认为,那便听赖先生的吧。”
赖谦的脸上顿时浮现几分满意,他转身离开。
廖呈却坐在了徐双身旁,他笑着说了句:“徐双,你多看看,若是有不懂的地方问我即可,我同你一起研究。”
显然,徐双的脸色一僵。
这让离开的众人中,有几人的步伐顿了顿。
这些细节让我知道,从我们拿出来羊皮纸的那一刻,就开始有人心怀鬼胎了……
包括刚才徐双神色变化,他想要留下羊皮纸在身边……
这年头,油滑的人多贪婪,不止我一个人看出他的贪婪。
那么那些人,也必定有所谋划。
廖呈如今这做法,会给一些人的鬼胎增加难度,但绝不会打消他们的念头。
可廖呈暗中修改了地图,这后手,能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大哥,许叔,你们都去休息吧,我稍微坐一会儿就睡。”我看向纸人许和蒋盘,低声说道。
蒋盘点点头,他转身走向一个帐篷。
纸人许却给了我一个眼神,居然是让我跟上他。
我略有疑惑,可纸人许那神态,就像是知道什么事情没说一般……
廖呈若有所思的扫过纸人许。
我看了周围一眼,差不多人都散了,不可能有人看到纸人许眼神变化。
我立即就低声道:”廖兄,稍后我同你讲。“廖呈立即点点头,他对我眼神,信任要多得多。
转过身,我就跟着纸人许走去。
他和蒋盘是一个帐篷,我和廖呈又是一个。
我跟着钻进去之后,蒋盘略有诧异,纸人许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蒋盘立即就明白了意思,不多言,他从旁侧帐篷的窗口往外看,接着点头道:“无人过来。”
纸人许低声道:“那许溱肯定不会和我师父同路,当年除了我师父,他肯定是另一批人,说不定,也有羊皮卷的地图,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儿。”
“我认为,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一些什么了,甚至到了墓穴。”蒋盘瞳孔紧缩,他低声道:“何以见得?!”
纸人许喃喃道:“最开始那徐双说了,云城闹鬼祟,死人经过之后,直接就将活人吞了。”
“破尸的鬼祟让人撞祟,化煞的凶尸,直接要人性命,鲜有活尸吞人,你们见过直接被鬼吞了的人么?”
我和蒋盘的脸色同时变了变。
蒋盘喃喃道:“民间传闻肯定有夸大,许叔你是听明白了?”
纸人许的手摸到了肩头,喃喃道:“能将活人吞下去,再带走的,目前我认为,只有我们纸扎匠有这手段。刚好三十年前,我师父来了,那个叛徒许溱也来了。”
“按道理来说,我们都不愿意带着普通人拖延脚步,他们虽然不可能像是我们一样,有那么多先生,但好歹有个疑龙先生,那是真正的高人。其余人手也是下九流中的佼佼者,当年我师父许千张的名号还是不小,他在下九流中,定然有号召力。”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带上那么多活人?”
.“肯定是在墓中有所发现,需要那些人……”
纸人许这一番话让我眼皮狂跳,心头一阵凛然。
我们对于纸扎匠手段不了解,将这件事情忽略。
纸人许师父死在这里,他对相关于纸扎匠的事情,肯定更为明显。
照他这么说,这一切还真有可能……
有羊皮纸,徐双也看得懂,那当年,他们肯定也到了地方。
只是说,墓穴内危险重重?
我在思索中,蒋盘先开了口,他低声道:“徐双没说过那些人回来了,那大概率都死在了墓中,若是往坏处想……生气如此充沛之地,又有大量冤死之人,三十年了,不知道化煞多少。”
“再加上原本的凶险……”
纸人许微眯着眼睛,喃喃道:“危险肯定是危险,可若是到最要紧的时候,你们要听我的,我肯定能带你们脱险,明白了吗?”
我和蒋盘顿时面面相觑。
纸人许才低声喃喃:“你们的确是很特殊的先生,可其余人都是先生,这里也死了最厉害的杨松,下九流的本事,有时候保命还是很强。”
我便没有推阻,点头说了好,蒋盘同样点头。
纸人许其实不明白命数庇护的强大之处。
可他说的很多地方,也很有道理……
一行人,八个先生。
当初我和周精义搏命,是因为周精义没有那个庇护在身。
可其余赖谦,毕宗,李亨,张言,端木易五人,都是民望在外,他们和周精义本质不同。
先生都有命数庇护的前提下,斗起来是什么样子,谁都不好说……
我们这条队伍,要比当年纸人许师父加上疑龙先生的那行人更厉害。
变数也就更多!只能随时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和纸人许说了一些话,大致就是让他更镇定一些,我和蒋盘眼神交流后,从帐篷走出去。
我注意到,大部分人都休息了。
廖呈还是在篝火旁,和徐双坐在一起。
我和廖呈点点头,示意他到我身旁来。
廖呈过来了之后,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他时不时的瞟一眼徐双,保证徐双一直在视线内。
“差不多了,没人能听见。”廖呈停下来,和我示意。
我立即就将纸人许的话说了。
廖呈的面色顿时变了变,他喃喃道:“抓活人……那这做法,可能是在冲怨,善尸善,其可以定风水,它就是穴眼。”
“若是整个大穴生机充沛,善尸就在我们面前,我们都可能靠近不了……”
“若是在其面前杀人,那就会发生变动。”
“他们抓了人去,应该是没得手,要么是发生了更大的变故,要么是那一次人没死够。”
廖呈低下头,他眼中多了几分阴霾,喃喃道:“真这样的话,我们要小心了,先生的命,可要比常人怨气重得多。”
我听明白了廖呈的话,面色顿时大变。
廖呈的意思太直接了。
穴眼生气太重,无法取尸,就需要杀人将其冲散。
用怨气来压制生气,达到取尸的目的。
这样一来,我们到时候,大概率也要面对这样一幕。
要么我们得杀人取尸。
要么……一定会有人,想要杀我们……
先生命的确重过普通人太多太多,那几条命够?
一条,还是两条?
“廖兄,或许你推算错了……”我犹疑了一下,低声道。
廖呈微眯着眼睛,喃喃道:“阴阳兄,你认为我会胡乱说话吗?甚至我觉得,要么有零正二神的先生,也就是我师尊那一辈的双先生跟着去过。可如果师尊和师叔去过,肯定不会不告诉我。”
“唯一的可能,就是髻娘村的阴先生去过。那时候,那一脉的阴先生,应该……”
廖呈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渴望。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应该是还没被清理过门户的,他应该有一些零正二神的术法。杀人冲怨的法子,应该来自于零堂先生,希望他死在了这里,更希望他留下来一些东西……”
临最后,廖呈又拍了拍我肩膀,低声道:“阴阳兄,善尸丹,是我们势在必得的,你在某些时候,是能够狠辣的,想想你的命数,遁空有我和蒋盘守着,弟妹倒是无碍,若你活不过四十岁,你的善举就是对她们的恶。”
“我不怕直白的告诉你,这一行人里头,若是他们杀你能拿到善尸丹,拿到疑龙经,绝对不会丝毫心慈手软!”
我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不少,低声道:“我明白了。”
廖呈神色顿时满意了几分,他喃喃道:“你信不信,徐双拿到羊皮卷的时候,甚至都想好怎么和我们开价,到时候走到某条路上,他就会发作。”
“你还信不信,已经有人盯上了他,徐双的贪欲,是可以被那些人满足的。”
“我们是不了解这里的山形,走上一小半,我们知道怎么对比这山和地图相近处的时候,就用不上徐双了。”
“若是谁压不住自己的贪念,先动手脚,就拿他来破风水。”
说话间,廖呈面上竟然带着笑容,朝着徐双那边走去。
我看着廖呈的背影,我才觉得,恐怕他现在的样子,才是正常的他。
同我和蒋盘在一块儿的时候,廖呈还是压下了自己不少性子……
专门研究人魂,生机寿元的阴阳先生,果真有其独到之处。
只是他的手段太狠厉,可以说近乎无情。
蒋盘肯定无法接受,我都需要好好思虑……
再看张言,李亨,端木易,毕宗,赖谦等人,恐怕没有一个会简单……
我回到帐篷里,就直接睡下了。
半夜的时候,廖呈才回来,徐双也住了我们的帐篷。
次日清晨,唐仃来叫醒我,示意弄好了吃食。
大家吃过饭就能出发,需要让徐双带路。
我们起了床,才发现外面已经有一些人起来了,围坐着几乎熄灭的篝火吃早饭。
差不多到了早上七点钟的时候,队伍准备好了出发。
不过我们面临了第一个麻烦,就是要弃掉所有马车。
这山路,不容许马车同行……
当然,马车留下了,马匹全部都被牵着,托着我们路上的东西行囊。
进山后,便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阴沉了许多。
过阴山截断了龙气生气,整个山脉也多死气。
狭窄的山间路上,时不时还有一些落石。
我们刚走过一段路,就发现了问题……
这条路径上,不多远,就能看见一些破损的纸扎,或者是纸扎的一部分,挂在枯死的树上……
众人都各有心思。
纸人许告诉我,当年恐怕在进山的时候,他们就在这条路上斗起来了。
我心头微寒,点头,表示认同。
队伍走了整整一天,临近天黑的时候,我们停在了一处山坳中,略微平坦的地方。
并且我们发现了一些问题……这关于过阴山脉,甚至还关于那个羽化尸……
这一天,我们大概走过了四座山头。
通过风水方面查勘那些山头的时候,都发现从我们当时走过的角度去看,山头上有一个视线最明显的位置,山石被雕刻过。
那雕刻出来的模样,是一张张脸!
就好似我们一直在走,每座山都是一个人,在默默地盯着我们这群闯入者一般……
.仆从在扎营,埋锅造饭。
我们所有先生围着成了两圈,连我在内的八个先生一圈儿,外沿则是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
最中间的便是徐双。
徐双在低头看羊皮纸,我们每一个人都神色无比慎重。
山上雕刻的脸,在风水中预示着什么,我们场间所有人都说不出来。
而我们这么多人,近乎代表了阴阳界的一股巅峰。
若是我们都得不到结论,那唯一的结论,就是这些人脸本质上和风水无关!
只是它的位置,被人特殊计算过。
但凡精通风水术的先生,一定会从那个角度看山头,那就一定能看得到人脸!
这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羊皮纸,包括其上的路径,是修建山中那坟茔的人准备好的。
若他是那具羽化尸,那就是他准备好了,让人进入这里……
可哪儿有人会让自己的坟茔中,不停来不速之客?
除非,他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又有句话,叫做请君入瓮。
如今我们便走在了瓮的边缘入口,随时探入其中……
……
不多时,仆从做好了饭食,我们都吃过后,各自回到帐篷休息。
次日清晨,又继续拔营赶路。
就这样,我们走了整整三天!
山头约莫看过了二十三座。
那些人脸从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后边儿都是一些夸张的形态……
若是惊恐、愤怒、贪婪、喜悦、哀伤……
这其实很让人压抑!就好像心上被人压着一道弦……
在第三天的傍晚,我们停在了一道山坳里。
前头却有三条路!这是个三岔口!
徐双示意大家停下来后,仆从迅速去扎营。
徐双则是说,自己还没弄清楚,这三条路应该走哪儿。
今夜要好好考虑,因为走错了,队伍很可能会遇到危险。
大多数人都面面相觑,阴阳先生还好,普通的阴术和阳算先生,眼中就透着隐隐的不安了。
我却发现了一些问题。
头两天徐双带路的时候,我通过对比经过的山头与羊皮纸之间的吻合程度,其实我已经能看明白羊皮纸的路径了。
徐双在某些路径上是按照羊皮纸走的。
在某些地方又故意绕了路,最后回到了正常路径地图,就好像他也在试验地图的精准程度一般。
我们其实不应该来这个山坳!
甚至我们面前的三条路都是错的,都会走进死路里!
上午的时候,我们经过了一条双岔路的山坳!
徐双就是在那里故意带错了路,将我们带到这里。
故意走错路,拖延时间对徐双没有好处。
这只能说明了一点问题。
即便是廖呈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徐双,还是让队伍中的某些人和徐双拉上了线……
那人,或者那些人,他们已经买通了徐双,都已经等不及要先行和我们分道扬镳了!
徐双这么肆无忌惮,缘由简单,他认为我们都看不懂羊皮纸。
我没有挑明,甚至我还通过了一些动作和蒋盘廖呈沟通。
不多时,仆从扎好了帐篷,准备好了吃食。
大家伙儿吃过东西后,就各自去休息。
我本来以为,徐双会用一些借口不进帐篷,和他搭线的人也会帮忙。
但没想到,徐双竟然正常的回到了帐篷内。
这就令我弄不明白了。
他只是虚晃一枪,明天还是要带我们回去正路?还是说,他打了别的算盘?
夜深之后,困意袭来,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觉我睡得很死,死到有些觉得不正常。
耳边听到过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有人在走动。
我想要挣扎着起来,可意识清醒,身体却很麻木僵硬……
等到次日堪堪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透亮。
廖呈还在熟睡,帐篷之中,却瞧不见徐双的人影……
我喘息着起了身,钻出帐篷。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晒进了山坳,直视着半空,甚至有股暴盲感。
以往这时候,大家都已经上路了。
现在帐篷外面却一个人都没有,篝火也近乎完全熄灭。
更让我变了脸色的,是我们的马匹……全部都不见了……
“许叔!大哥!”我猛地迈步,朝着纸人许和蒋盘住的帐篷走去。
一把拉开了帐篷的帘子,纸人许和蒋盘还在熟睡,我又低声喊了一句,他们两人才总算清醒过来。
没有停顿等待,我立即又转身到了别的帐篷。
第一个过去的,就是赖谦的帐篷!
我将其一把掀开后,帐篷之中空无一人……
我心头顿时就一沉。
赖谦和毕宗,两人是住一个帐篷的……
有问题的,居然就是他们两个……
平时毕宗稍微显露一些锋芒,赖谦则是一副老先生的姿态,我的确没想到他们会联手。
甚至当时安排住处,我们就有过打算,让不太对付的两人居住,避免他们拧成一股。
再转过身去,我才发现,蒋盘和纸人许已经出来了。
就连廖呈,也在外边儿。
一些帐篷里头开始钻出来人。
不过出来的,大都是一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
很快,我就到了李亨和张言住的帐篷,拉开之后,其中空无一人。
廖呈到了端木易的帐篷外,他掀开帘子,脸色同样变得极为阴沉。
蒋盘和纸人许,刚到了上清和东阳道长的帐篷那里。
还没等他们将其掀开,两位道长就一前一后,走出帐篷……
“所有人,全部到我这里来集合!出事了!”我低声喝道。
众人显然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所有人都朝着我这边疾步走来。
在他们之后,才是仆从们钻出帐篷,
很快,剩余的所有先生全部以我,蒋盘,廖呈三人为中心围在一起。
他们都面色惶然,左右四看,几乎每个人眼中都是浓郁的担忧。
一眼扫过众人后,我的脸色再怎么抑制,都抑制不了那种难堪。
我本来以为,会是某一个,撑死了两个先生,和徐双搭上线。
再带上一部分阴术和阳算先生离开。
可我真的是没想到。
他们居然五个阴阳先生都合谋在一起……
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全部留下来了!
就在这时,给我们赶车的仆从唐仃,他急匆匆地挤过众人。
到了我面前后,他神色极度的惶然不安,道:“先生……咱们麻烦大了……”
“马匹都被带走,食物被带走了一多半,水全部给放了,只剩下一些盐巴,还有干饼子一类的干粮……”
“吃的勉强够能出山,可没有水,恐怕大家只能撑得住一天……”
.虽然我没有明确说都发生了什么。
但是场间都是先生,或许有人心思不如他人。
却没有人真的那么愚钝。
一眼,大家都能瞧出来发生了什么。
已经有人在破口大骂,说赖谦、毕宗、端木易、张言,李亨等人不讲道义!
不但想要吃独食,甚至还要断大家活路!
还有人说,昨天晚上睡得太死,本身就很不对劲,肯定是他们下了药,才让大家晚上没有反应。
我清楚,他们这说法没错。
他们下药的分量也不重,不会伤及性命,面相上便没能体现出来。
蒋盘忽然开口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返程的路上,会经过一两处有水源的山口,赖谦他们,没有将事情彻底做死,留下的这部分食物,就是让我们知难而退,离开过阴山脉。”
他这话说完,众多先生更是面面相觑。
紧跟着,蒋盘又道:“既然如此,我认为,若是有人想要回去,可以带上一部分仆从和干粮,原路返回,中途会艰难一些,但应该能安然无恙的离开。赖谦他们这样做,是不想留下太多杀孽,真把我们都饿死渴死在这里,他们背不住这孽债。”
蒋盘说的没错。
这样一来,赖谦他们不但能自己进山,更能甩开我们,还不背什么业债。
如果我们在能够出去的情况下不出去,这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结果众人没有一个人,应和蒋盘的话。
反倒是有人在低声说:“唐镇等了四个月,赶路了半个月,进山又已经四天,大家都是为了羽化尸和疑龙经来的,就这样走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五个宵小之辈?!”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带头,立即就有更多人附和。“蒋先生李先生仁义,和大家同行,甚至听了赖谦那老东西的,拿出来了地图,可他们居然直接把向导都带走了!”
“我等都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不可能让他们这么轻巧的达成所愿!”
蒋盘皱眉,还没继续开口。
廖呈就从我身旁走出去了两步,他背负着双手,神态平静,开口道:
“蒋先生,我看你倒是没必要再让大家离开。”
“诸位同道所说的很有道理,凭什么大家都这样奔波劳累,眼看要到了墓穴前面,竟让那五个无道义,不受信用之人,先摘了果子?”
“况且,我们不是没有地图,大不了再做钻研。”廖呈的话,顿时受到众人的迎合。
马上就又有人不甘心的说道:“对啊!廖先生说的才是真话!凭什么让那几个无道义之人得了便宜?!”
”我看之前那赖谦,就有意打压廖先生,分明是他早有奸谋在心,看出来廖先生是个公义之人!故意让大家疏远他!“
说真的,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廖呈居然只是一两句话,就收拢了所有人的人心?!
蒋盘还想说话。
我立即就给了蒋盘一个眼神。
蒋盘这才闭口不言。
廖呈和我点了点头,道:“阴阳兄,你让仆从好好清点一下食物,没了马匹,就众人分走吃食,至于水,我们再想办法。”
“赖谦等人想用徐双甩开我们,可没那么容易。”
其实廖呈不用说那么多话,简单一句,我都明白意思。
可我更懂,他现在是在用这个方式,让剩下的人对他更信服。
我当然是顺着廖呈,按照他的话,去嘱托唐仃办事。
廖呈冲着蒋盘抬手,又说道:“蒋先生,你那一份羊皮纸。”蒋盘便没有停顿了,拿出来羊皮纸,交给了廖呈。
廖呈盘膝坐在地上。
顿时,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全都围拢了更多。
此时,廖呈也没再让大家避嫌。
有时候,很多细节方面的东西,会改变很多人的念头。
就譬如如今廖呈的行为。
其实之前我们防备的是赖谦等人,他们是阴阳先生,多看羊皮纸几眼,恐怕就能记住。
现在这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能力要差得多。
就是多看十几遍,他们拿不到羊皮纸,也根本记不下来路径……
这样一来,我们自然不怕他们看。
可不避嫌,就更能让人信任。
半晌之后,唐仃和其余仆从都将剩下的食物分开。
他们已经在等待我们的吩咐。
廖呈收起羊皮纸,他沉声说道:“好个徐双,简直是其心可诛!我们面前的三条路,可全都是错的!”
“要是刚才我们心急之下,随便走进一条,全部都是错路,不但耽误时间,更危险不少。”
“看来,赖谦他们早就和徐双沟通好了,故意让我们走到这里来。”
廖呈这话,是我们早就看出来的东西。
可其他人不知道!
他用这种方式说出来,更让众人眼中惊愕无比,面上的表情,更是同仇敌忾了。
东阳和上清两个道长,眉心都郁结成了疙瘩。
他们本就穿着清廉,模样都相仿的清瘦。
这种凝重的表情,就同柳家的道士有几分相似。
换句话来说,恐怕所有道士严肃起来,都是一张刻板脸?
“是否能追上他们?”东阳道长眼中透着几分凌厉的杀机,他沉声道:“若是追上,我只需要一剑,就可让那徐双失去行动力,其它几人,我自会施加惩戒。”
上清道长同样点头,他严厉的眼神中,同样透着厌恶。
廖呈却笑了笑,他说道:“两位道长,你们莫要心急,虽然廖某看地图,不如那徐双熟稔,但是这段路上,我也细心研究了不少,我们肯定能跟上。”
“但我们真的需要完全跟上吗?”廖呈喃喃道。
东阳道长和上清道长相视一眼,两人没有吭声。
人群中,有人慎重开口,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廖先生这招很高!赖谦他们绝对猜不到,我们还能跟上去。前面的路未必好走,他们走过之后,我们也安全!”
“他们想要独吞,那我们必定不可能让他们如愿!”
“呵呵,当初我就看出来了,蒋先生说完,让人拜师了以后才能学疑龙经,那五人肯定当时就起了算计!凭他们的身份,谁愿意放弃师门?”
“可他们凭什么就这样学走疑龙经?分散了疑龙先生的传承?!”
那人话音落罢,顿时让众人都议论纷纷。
他们都认为那人分析的没错。
廖呈更是拍手鼓掌,说了个对!
.这一来二去之间,众人先前的消极已经完全退去,只剩下亢奋,还有对赖谦等人的厌恶恨意。
他们对廖呈最为信奉,对蒋盘尊重不少。
只不过众人对我依旧隐隐惧怕。
我示意让大家将分好的吃食都带在身上。
虽说马匹被带走,大部分存水的大水囊被放空,但好歹大家身上还是有自己的小水囊,至少坚持一段路没问题。
这一次换成了廖呈带路。
我们没有马匹,其实方便了不少,赶路要快了许多。
只不过没走多远,我们就看到了一些马尸,被遗弃在路上……
众人神色都极为阴沉。
唐仃一直跟着我,小声推断说:“差不多都死完了,只剩下那两匹大马了……”
“其实两匹大马就足够带东西,普通马他们不用,也不让我们用。”所有人都没多言,唐仃这话,大家自然明白意思。
我们大约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回到了之前的岔路口。
地面上有一些扎营的痕迹。
左右两条岔路,其中一条显得很平整宽阔,另一条则狭窄逼仄。
那条宽路上还有一些人经过的迹象。
廖呈稍作停顿,便直接朝着窄路走去。
后方众人,顿时有人不安的说了句:“廖先生,这边的路……应该是他们走过啊。”
廖呈没停下,更没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障眼而已,赖谦他们也晓得,我们不会全部离开,肯定有一部分人要跟上来。”
“你看着路宽,还有痕迹,那是你没看过羊皮卷,或者是看不懂。”
“谁走那条路,恐怕没办法活着走出来。”廖呈这话,顿时就让人噤若寒蝉。
他带路,让我们走进了窄路中。
这条窄路是两座山之间的夹缝,整体最多两米宽,三个人走都会紧窄。
此时正值下午,日头正晒,不过却无法穿透山体进入到窄路里。
仰头往上去看,两侧又有斜坡,再往上看去就是两张岩石雕刻的脸。
有人在惊奇的喊道:“看!脸又出现了!果然这才是正路!昨晚上那三岔路周围的山,哪儿有什么脸?!”
又有人低声道:“我看这一路上,那徐双没少玩儿手段,我们有的地方瞧见了脸,后面反倒是时有时无,他故意带我们走错路?搞不好,就是赖谦或者毕宗那两个老王八搞得幺蛾子。”
一路上众人语气愤慨,反倒是没那么沉闷。
走路期间,我索性没有避嫌,取出来了原本的那张羊皮卷。
我看了没多大会儿,廖呈的手忽然指了指其中一个位置。
他指着的地方,刚好是我们走的窄道所在。
按照这个路程走下去,再有三座山头的距离,就可以到墓穴的所在了。
说是墓穴,其实是那一段没了路径,完全模糊。
很有可能还有新路,或许就需要分金定穴来找。
我思索间,廖呈则说道:“这里,他们应该要绕行很久。”廖呈指着的是第二座山,我一下子就明白,那是他做手脚的地方了。
我们这一行赶路,直接没有停顿松懈。
到天黑的时候,我们走过了剩下三座山,三分之一的路程。
也就是来到了第二座山的山前。
这里的山体,就没有之前那么光秃秃的了,山上生了不少草木,只是颜色暗沉。
廖呈同众人说了,这里有水源。
并且他拿出来零正先生的法器,那个装着金鱼的透明瓶子。招呼了几个人手,就去寻水源。
我们就停在这里驻扎。
赖谦他们先我们半夜赶路,恐怕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二的路,当然,他们还有可能没出这第二座山……
毕竟廖呈动了手脚。
唐仃率着仆人们弄篝火,以及帐篷。
纸人许猫着腰,攀附上了斜着的山坡上,他居然将青尸纸扎挂了出来!
凄冷的夜空下,青尸纸扎悬挂在黑漆漆的老树上,风吹,但是纸扎不动,这就格外的渗人。
尤其是月光的映射,竟然让纸扎幽幽的泛着青绿色的暗光,更平添了几分戾气。
这期间,廖呈带着刚才那几个人回来了。
他们当真打满了水囊,还给众人分。
我们围在烧好的篝火前面,烤着面饼子充饥。
纸人许布置好了所有的纸扎,他回到我们身边,幽幽的说道:“之前还是收敛了一些,若是一路上,每夜我都用纸扎守夜,即便是我不看着,它们也有点儿本事。不会让那几个人……”
纸人许还没说完,廖呈分了一块面饼子给他,笑呵呵的说道:“老爷子,若是你用纸扎守着,恐怕他们会拿出来一些本身,夜里破了你纸扎,损你实力。”
“毕竟还是阴阳先生,有其独到之处。”
“现在他们走了,未必是多大的坏事儿。”
“善尸丹不好分,疑龙经只有一本。“廖呈这话,顿时让纸人许视线一凝。
纸人许不再多说什么,最后只讲了一句,现在开始,他会守夜。
夜,逐渐深了。
我们各自回了帐篷休息。
一夜没出任何问题。
第二天清晨,我们就拔营赶路。
沿路上,我们发现很多痕迹,不过特别杂乱。
而且这第二座山中,老树很多,灌木更为茂密,完全不是秃山。
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我们走出了山口。
再往后,能眺望到是一座巨大的山峦。
那座山要比正常的黑山头高了三分之一。
并且山顶上不再是人脸,像是山顶被凿成了一个人身子,可那身体没头……
“看来,穿过那座山,就能看到坟茔所在之处。”廖呈低声喃喃。
就在这时,那清瘦的两位道长,忽然同时喃喃道:“有血腥味。”下一刻,两人就朝着侧面的落石山坡,往下疾走而去。
这山的出口,的确有一条大道,通往前面最后一座山。
大道右边是个山坡,约莫得有二三十米高,最
东阳和上清道长,就是在那山坡上疾走。
我们几乎同时看向下方。
一眼,我就瞧见了在山坡底部和水潭的交接处,有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血染了不少乱石,甚至有一些流进了水潭中……
赖谦他们一行五个先生,外加一个徐双……
是谁死了?!
.很快,东阳和上清两位道长就来到了尸体旁边,东阳道长提起来了尸身,上清道长则是在地上检查。
片刻后,他们回到我们近前。
残破的尸体被放在地上,近距离下,只是一眼,我就认出来,他是徐双……
开裂的印堂,破开的眼角,鼻梁塌陷,脸上颧骨也破了。
他身上更是伤痕累累……
廖呈微眯着眼睛,开口道:“没少受折磨,不但被打过,还是直接从山上滚下来的。”
“我猜测,这徐双应该在半路上又要过价,又或许是他们认为,徐双已经没用了。”
他话音刚落,后边儿就有人接话道:“定然是徐双没用了,那些个老东西,觉得到了地方,没必要再带着徐双一个普通人,干脆杀之而后快。”
我和蒋盘对视一眼,蒋盘眼中分明有不忍之色,他低声道:“不管什么原因,可以将徐双置之不理,也没必要残忍杀害。”
东阳和上清两人也同时点点头。
之前,他们两人不怎么走到人群前头,我对他们印象其实不深。
现在我印象深刻不少了,除却了相仿的清廉,清瘦。
东阳是一张山羊脸,留着一点儿胡须,上清道长则是狭长的脸,笔直的一字眉形。
东阳更严肃,上清更冷硬。
上清道长接了一句话,道:“杀人者,人恒杀之,不管是谁动的手,必须要给个交代。”
蒋盘表示认同。
在廖呈的示意下,又有一个阳算先生上前,检查徐双身上的东西。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最后,蒋盘拿了一张白布裹住徐双的头部。
我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低声说了句出发!
众人再次起程上路。
两山之间约莫相隔了五六百米。
我们到了最后一座山的山脚下,这大山居然无路。
整座山浑然一体,边缘更是陡峭高耸,那种斜坡,完全无法让人攀登通行。
从这下方仰头往上看,那无首人身更为巍峨,好似整座山都是他的身体一般!
山上无路,道路看似被整座山截断,可实则不然。
前方的路尽头,有一个狭小的入口。
入口太小,只有不到一米的宽度,高度也就两米出头。
我再去看羊皮卷的地图,才发现这里已经是最后的路了,山在羊皮卷上画出来过,下方也有一个小地洞,在山体另一侧还有出口。
出口之后,便是那模糊的地带……
我在队伍最前方,一直走到那洞口之前。
发黑的岩洞,石块棱角分明。
从洞里头吹出来的,居然是一股暖风……
其实我们经过的所有地方,多是死龙山,石山,风水奇差无比,死气居多,生气很薄弱。
这暖风,其实就是生气!
这更说明了,这横穿大山的山洞后方,是一处生气充沛的大风水宝地。
否则的话,生气不可能排出来那么远……
不光是我,廖呈,蒋盘,甚至那些阴术先生都有所察觉。
有人拿出来罗盘,有人闭目凝神的感受。
我也取出来了定罗盘,让其在手中平稳之后,低头看上边儿的指针。
罗盘的指针呈现兑针,预示着福神护法!
“穿过这个山洞,就到了坟茔所在地。”我沉声开口,和后方众人说道。
回头这一瞬间,我心头更是猛地一颤。
因为我刚好看到后方,有很多交错的山头。
这会儿刚好是午时,阳光直射而下,那些黑山头上的脸都分外的清晰。
他们的神态,表情,或贪婪,或兴奋,或痛苦,或挣扎……
本来,我就认为它们是在目睹我们这些闯入者。
现在我更感觉是这样了……
修建坟茔的人,用羊皮纸指引我们进来……
甚至这羊皮纸,带我们上这一条正确的路。
虽然很多东西我们想不清楚,但肯定能认定一点,就是没有人,会想要自己死后尸体被人挖掘出来。
他请我们进来的,必定有阴谋算计。
他有莫大的自信,可以让所有算计之人,全部都念想落空,甚至是死在这里!
同样,还有另一个可能。
若是没有这羊皮卷,那图谋他尸体的人,肯定会想办法破掉这里的风水局。
羊皮卷其实成了潜移默化的工具,我们进来没有破坏任何地方……
这条路在风水上来说,未必是正确的……只是能进来而已……
我还想到另一点。
如果不使用羊皮卷,若是不能进这风水地,那就是实力不够。
若是实力足够,自然一眼就将这里破掉,所有的危险,更是在掌控之内了……
师尊说过,实力不足,最好不要插手去管,若是介入了,后果就要自己承受……
当然,我是因为师尊以前的嘱托多,我才能想明白这些。
大多数人肯定是想不到的,只会将羊皮卷当成进入这里的唯一路径图。
思绪至此,我收回视线,转而却看向后方的人。
我目光极为深邃的看那些人的脸。
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闪避!
先生有规矩,不能直接看同行的面相,窥探他人命数。
下一瞬,几个阳算先生一边捂着自己的脸,一边凝重的说道:“李先生,你如此直视我们的脸,是否有什么不妥?”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道:“有的人,不能进这山洞。”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场间先是一片寂静。
下一刻,才是哗然!
多数人都是神色愤怒地瞪着我,有人忍不住开口,道:“李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一路上吃完苦头过来了,坟茔之前,居然不能进?!”
“莫不是你自持地相堪舆传人的身份,也和赖谦那些老东西一样,看不上我们这些阴术先生,阳算先生?”
“可你不要忘了,这里不是地相庐,不是你说什么,我们都得听!”
廖呈若有所思的看我,他神色倒算是镇定。
蒋盘眼中却尽是疑惑。
其实蒋盘所想的,并没有我深,这应该和郭天玉教授他的东西有关,天元先生在某些层面上,是不如地相先生的。
“阴阳,你得给大家一个解释,为什么不能进?!”蒋盘开口问询。
.同时他伸手,做安抚的手势,让大家不要多说话。
我思索了片刻,才说道:“羊皮卷,是阳谋,这里是请君入瓮。”
“你们看后面那些山,看那些脸,它们是不是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从入山走到此处,看着我们走进这条通道?!”我话音落罢,所有人都回头看去。
包括廖呈和蒋盘一样,他们都回过了头。
我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哪个先生,会主动请人进坟来挖他的尸体?这请君入瓮的阳谋,就是他认为,进去的人都不如他,肯定破不了他的风水局,无一例外会死在里面!”
“我说有人不能进,就是要观其面,看其相,若是有暴毙相,就全部留在此地。”
“我和大哥将诸位请来,是想大家共谋羽化尸,可若是知道有人会死,还让那人进,岂不是谋害你们性命?”
很多人回过头,他们都面色不甘!
却没人反驳我了。
我正要继续开口。
又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不管是羽化尸的尸身,还是里头的风水局,都是莫大的引诱,更何况是疑龙经?!”
“到此宝地之前,若是不进去,恐怕此生都再无机会见到如此的大风水地!众多死龙山中包围一个足以羽化的大穴,这甚至是千百年来都没出现过的风水局!”
“李先生,你和蒋先生,廖先生三位,已经是阴阳先生了,我们这些人,或是得阴术,阳算之门,却不得入阴阳术,苦无机会!”
“机会就在面前!无论如何,我必定是要跟进去的!要么死在里面,要么拜师学疑龙经!”
语罢的瞬间,那人迈步走出人群,到了最前方。
他却生着一张方脸,眼睛上下内双,黑色的眸子里,透着几分金黄。
此眼又名为雁眼,主做事循规蹈矩,重仁义,事业中成。
他没有遮挡自己的脸,同时对着我一抱拳,沉声道:“李先生,鄙人周方全,我这张脸,你随意看。”
“刚才你那番话,周某信得过。此行下来,蒋先生宽厚,廖先生足智多谋,李先生你爱憎分明,相信不只是周某一个人看得明白。”
“可李先生,你看归看,希望你不要和周某说。”
“有句话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周某是想要疑龙经的,若是得不到,死在了这穴中,那是我命该如此!我要搏一搏这命数!”
周方全这一番话说完,后方那些人,有的面色惊疑,不安。可也有的人面色渴望,同样露出孤注一掷的表情。
“朝闻道,夕死可矣。”廖呈喃喃一声,他沉声说道:“周先生这一番话说的好!”
“吾辈入阴阳界,习阴阳术,不都是为了悟透更多命数,先生不算己命,是怕命算了,得知结果,便畏惧无法去破,若是想搏一搏命数的,和周先生一个想法的,往前走几步,若是想离开的,就在这里等候我们。”
廖呈顿了顿,又说道:“若是有所得,我们照旧分出一部分来。”
“廖兄,你!”蒋盘面色微变,立即看向廖呈。
廖呈神色淡然,并没有接话。
人群中大约分出去了一小半的人,不愿意在前进,剩下的就只有七个阴术先生,五个阳算先生了。
我认出来,其中有一个阴术先生,正是当初说过陈叔那人。
他们几人眼中都没畏惧之色,反倒是隐隐的渴望。
我看得出蒋盘不满的原因,更看得出廖呈鼓励人跟着进的缘由。
可这话我自然不能直接说。
又看了一眼东阳和上清两位道长。
他们并未躲着我,单从面相上看,他们两人倒是没露出什么凶险。
最后我看向以唐仃为首的几个仆从。
除了唐仃之外,其余人都隐约露出死相。
他们就不能跟我们一起进山洞了。
此番变数太多,我至少得带着一人,唐松安排带的枪,肯定能派上大用。
“唐仃,你跟我走,其余人全部留下,在此地等我。”我冲着唐仃招了招手。
唐仃立即朝着我走来,到了我身边后,他面色硬气了不少。
蒋盘简单和后方众人也说了几句,让他们不要太过颓废。
不再多做停顿,我直接迈步走进了山洞内。
光线顿时变得晦暗了不少。
山洞太紧窄,太逼仄,可那暖风吹拂过来,又将这种感觉冲散。
耳边的脚步声很嘈杂,我们十几个人,始终队伍不小。
穿过山洞的过程很是沉闷,无趣。
这洞太长了,开始的时候好歹有一些光线,等走的远了,就毫无半点儿光亮。
我们没有提前准备火把,就完全置身于黑漆漆的空间里。
若非双手能摸到的洞壁,后方还能听到的声音,都会觉得自己走进了深渊……
不知道坚持走了多久,总算眼前看到了一些光亮。
我脚下的速度顿时都加快了不少!
光亮越来越明显,岩壁也能看得清晰……
山洞的出口终于出现在眼前。
等到我们走出洞口的时候,视线豁然开朗。
石台所处的位置,在一座山的半山腰。
在我们眼前,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巨坑。
四面全都是翠绿的林木,斜着从山上往里下去,将整个凹地全部填满。
凹地的最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坟茔。
说是坟茔,更像是一颗垒砌起来的头……
头颅被雕刻的五官俱全,甚至有种惟妙惟肖的感觉。
我顿时想到,我们正面进山洞的时候,山顶那无头的巨大雕像。
这颗头,就是它的?
正当此时,纸人许喃喃的说了句:“这里有两条路,我们该走哪一条?”
周方全为首的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还在看前方。
我回头看去,这才发现,我们石台的左右两边,的确有两条栈道。
栈道紧贴着山壁修建,山壁再不像是外面那些光秃秃的都是岩石,反而长满了藤蔓,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我顺着左右栈道往前看,又往下看。
最后栈道消失在巨坑地步的密林……
蒋盘凝重无比的说了句:“有碑文。”
我面色微微一变,回头看栈道初始的位置,这才看见山洞的右侧边缘,的确立着一块石碑!
其上密密麻麻的篆刻大量文字。
.我一眼扫过,身体就微微一颤,仿佛浸入其中。
只是这沉浸并没有太久,又硬生生脱离出来。
我眉头紧锁,看着碑文,喃喃将其念出声。
“大凡观人相貌,先观骨格,再观五行……”
“其面十观,一取威仪,如虎下山……”
“二看敦重精神,身如万斛之舟……
“三取清浊……四看头圆,顶额……”
“五看五岳及三停……六取五官六府……”
“七取腰圆背厚,胸坦腹坠,三甲三壬,体肤细嫩可也……”
“八取手足……九取声音与丹田……”
“十观形局与五行……”
只不过每念一段,我就不得不停顿片刻。
这一部分念完后,我心底只剩下震惊。
因为这是一篇关于阳算的书,其复杂程度,近乎堪比地相堪舆的骨相!
我之所以念一段就顿住,是因为这书不完整。
刚沉浸有那股子想钻研的意境,就因为其中断而退出。
石碑最
“余埋骨至此,候登天之机,然余此生,无弟子传承衣钵。顾放出羊皮图,愿阴阳界贤才入此,可见余之人,当取十观相,五绝地书。”
“无德无能之人,当止步于此。——管仙桃留书”
场间之人,即便是刚才没注意到的,现在也都全部看了过来。
周方全为首那十二人,眼中更是渴望羡慕。
尤其是周方全,他更是双眼泛红,激动的要泪眼满眶。
“他们没进来,会后悔的,这里不只是有疑龙先生的传承,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先生的衣钵……”
“布置诺大风水局,让自己羽化登仙的先生,能来此地,就是我们的机缘!”周方全语气更为颤抖,可他的面相却变了。
我注意到周方全的额头上,生出了一道多余的横纹。
周方全本身的额相是没变化的,这横纹的问题就很大。
骨相有言,一横纹生在额,亦名蛇形纹,死于道路!
他面相不止这一处变化,他命门也有变化。
命门黑纹呈蟋蟀脚,号做鬼书,左耳前有此纹者,大小好鬼兼唇中者,必死!
他前者的面相,是死相。
可后者的死相,却是必死相!
的确,命数之中,有命硬可改这样的说法。
但当必死相出现的时候,就是无法更改了。
周方全并非恶人,反倒是真的求术法之人。
他没必要死在这里……
“周先生,你的确要出去了,这地方不是你久留之地。”我直视着周方全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周方全的面相顿时就狞恶了不少,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说道:“李先生,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知道我的命数又如何?不要告诉我!”
“今天周方全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风水宝地,若是我不死,他日必定名扬阴阳界!”
更多人脸上都是亢奋和喜悦,每一个人都斗志昂扬。
我还想说话,蒋盘同样面色凝重,他抬手就想去抓周方全的肩膀。
这期间,蒋盘给了我一个眼神,我顿时就明白,他可能绑,也要将周方全扔出去了。
我往前一步,也要去拦住周方全。
可下一瞬,周方全却直接朝着石碑近处的那栈道走去。
他反应和速度都很快,擦身就上了栈道!
紧跟着,周方全急匆匆就往下方跑去!
“周先生!”蒋盘面色难看的又喊了一声。
其余人都面面相觑。
显然,大家也有跃跃欲试的表情了。
廖呈却抬手,他沉声说道:“先不要急着走,这两条路,恐怕有一条是走不通的,为什么一条栈道就能下去的事情,要修两条?”
“若是这管仙桃是想要一个能人当徒弟,恐怕一路上危险更不少。”
我面色变了变。
廖呈直面说石碑上,那管仙桃所说的收徒之言。
那怎么可能是他真实的意图?
只是,用于来怂恿普通的先生,早就绰绰有余。
众人都一脸信服的看着廖呈。
廖呈目视着栈道下方,周方全已经跑下去很远。
我同纸人许、蒋盘,同样也去看周方全。
栈道呈现一个反复Z的形式,来回交错下山。
不多时,周方全已经走过了一小半的路。
可就在这时,忽然周方全停顿了下来。
他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站在了栈道上不动了。
这一停顿,他就停了许久。
足足一刻钟的时间,周方全都没动。
我眼皮微跳,廖呈眉头紧缩,他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周先生!
他嗓音很大,只不过这里的地方太空旷,完全无法形成回音。
周方全身体颤了颤。
他缓慢的回过头来。
一道夕阳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
让我面色变了的是,他的脸,居然浮肿了数倍,之前他是方脸,五官还像是刀削一般。
现在他居然成了一个肿大的圆脸。
虽然隔得远,但那张圆脸,更让人觉得恐怖。
因为脸的底部下巴位置,像是有很多气根一样垂了下来。
还有的地方是一个个小孔……
周方全似是格外痛苦,抬手朝着我们这边抓。
只不过,这却成了他最后的动作。
下一刻,周方全晃晃悠悠的朝着前方倾倒。
栈道边缘的栏杆,挡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他直接翻身倒了出去,坠下凹地……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都不停的往下掉鸡皮疙瘩。
“活见鬼了……怎么会这样……”唐仃是唯一一个普通人,他吓得身体都不停发抖。
其余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好不到哪儿去。
尤其是有几人刚才差点儿跟着周方全跑上栈道的……
“周先生太心急,多说两句,也不会强行让他离开。”
廖呈满脸遗憾,他喃喃道:“不过,朝闻道,夕死可矣,虽然周先生未曾闻道,我等也不能忘了他,功成离开之日,也要替他立一冢。”
语罢,廖呈便指着另一条路,说道:“这条栈道,应该是正路,我们从这里下山。”
说着,廖呈就直接往前走去。
后面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虽然惧怕,但眼中的贪婪渴望,明显压下了别的情绪。
蒋盘在后边跟上,我犹疑了一下,总觉得这里还有别的不对劲的地方。
可现在我也想不到,盘算不出来,只能从后边儿跟上了。
只是,我一直在想,周方全是遇到了什么,悄无声息就变成那个鬼样子……
是毒?
.很快我们就上了栈道。
廖呈走在最前面,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们在其后,最后边儿才是我,蒋盘,纸人许,以及唐仃。
“所有人都警惕,廖先生说了,不要去碰那些藤蔓,刚才周先生就是看了藤蔓里的东西。”
“咱们都要以防万一!”说话的阴术先生,语气格外的慎重。
其余所有人,都对廖呈言听计从,他们距离岩壁的藤蔓保持了一定距离。
我们所有人,都延长成了一条线,缓缓的朝着栈道下方移动。
我还在思索,蒋盘却低声开口道:“现在大白天的,不可能撞鬼祟,此地生机又格外浓郁,即便是尸毒,都不会那么容易发作。”
“剧毒随毒,可大都见血封喉,周双全刚才不可能受伤……也就看了一眼,他就死了……”
蒋盘的语气很凝重,他目光扫过岩壁藤蔓一眼,沉凝片刻又道:“会只有一条栈道有问题吗?还是说,两条其实都有?”
他这话让唐仃被吓得不轻,脸色一直是苍白的。
纸人许忽然说道:“我倒是能看看。”
说话间,纸人许抬起手来。
我这才注意到,他那条手臂上,居然套上了一层青尸皮……
纸扎匠最凶狠的手段,就是人套上尸皮,宛若活人撞祟,又有意识控制身体。
虽说现在还没天黑,但青尸皮的坚韧,也相当于一层防护。
“最好不碰……”我刚开口。
纸人许却摇了摇头,他说:“我倒是觉得,最好看看,若是这东西此处也有,那难免别的地方同样有,提前有个防备也好。”
蒋盘凝重的点了点头,说了句的确。
纸人许便停顿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走了。
他极为缓慢的伸出手,拨开了我们身旁的一处藤蔓。
裸露出来的岩壁上,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生长太久的藤蔓就像是老树干一样,其上时不时有一些白色的菌菇,以及饵类。
以前在悬河边上,我经常看见树干上生菌子和饵类,这都习惯了。
”等到下边儿,再看看别的。”
纸人许伸手摸了一把藤蔓,似是检查了一下,他同时低声喃喃。
我们停顿下来这段时间,前方也有人在回头看我们。
他们的速度显然也慢下来不少。
等我们跟上去之后,再有人看纸人许的眼神,就透着几分惊疑了。
纸人许并没有搭理他们,又在那个地方拉开藤蔓看了一眼。
“没什么特殊的东西。”纸人许低语一声。
再继续往前走,一晃眼,我们就走了一小半的栈道。
纸人许都没有刻意停下来检查了,只是随手拉开一看,就往下走。
我和蒋盘也逐渐认为,难道真的是另一条栈道有问题?
那管仙桃弄出来两条栈道,的确是初步筛选一次?!
不多时,我们就走过了一大半的距离。
随着深入这凹地,空气变得潮湿了很多。
阳光不能照射的更深,可这里的光线并没有变差,依旧正常。
温度没有变冷,暖意甚至更多了。
这就代表,这里的生气愈发的浓郁……
前方的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明显松懈下来不少,都在议论周双全死得冤枉,太心急,稍微等一等,他们也能走这条安全的路。
又走了两刻钟的时间,我们走到栈道的最底部。
正前方是一片整齐的林木。
另一侧,是另外一条栈道的出口。
只不过,那条栈道的外边儿的灌木丛和草地上,歪七扭八的栽倒着一些尸体……
近距离看,那些尸体的模样都格外恐怖。
整张脸奇大无比,尤其是下巴的位置,长满了气根。
大多数人都死不瞑目,眼珠子睁的溜圆,整个眼睛却是灰白的……
很快,我就看到了周方全的尸体,他斜着杵在地上,脑袋被撞破了,不过他的头没有流血。
伤口的位置干巴巴的,就好像没有血液一样。
相比其它“人”,或许周方全还勉强像是人一些。
那些东西,都像是怪物……
我没有瞧见赖谦那一行人中的任何一个。
可以见得,他们走的是一样的路?!
再多看一下那些“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更为古朴,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已经风化的破烂不堪。
“历年来进入此地之人……看来走错路的不少。”蒋盘低声喃喃。
其余的阴术阳算先生却在议论,大抵都说从来没见过这样死状的人,明明不是化煞,可尸体却不腐烂。
到底是为什么,让尸体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议论中,也有人说了可能是毒。
可他们也议论不出来一个结果,这到底是什么毒……
总之这些死人都是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廖呈示意大家不要去碰这些尸体。
他走到了我和蒋盘跟前,又目光看了一眼前方,说道:“阴阳兄,蒋先生,你们有什么意见?我们直接过去?”
众人见我们开始商议,顿时就不再多言了,人人都安静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蒋盘思索了片刻,说道:“墓穴就摆在了眼前,在这凹地的正中央,可仅仅是两条栈道就死了这么多人,能走到此地的,都不是简单的先生。”
“这林子,必定不好过。”
“最好还是先分析出来此地风水,能否有吻合的风水局。”
廖呈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天快黑了,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如何?”蒋盘看向我。
我同样认为廖呈说的有些道理。
可说是安营扎寨,除了唐仃这一个仆从外,就没别的人手了。
我们只能在这安全的栈道外面,找合适的位置席地而坐。
唐仃则是去收拢了四周一些柴火,给大家生火烤热干粮。
众人倒没有别的意见,现在他们都当廖呈是主心骨。
所有人都各自安顿好后,纸人许就开始将纸扎布置在各个位置了。
天逐渐黑了。
我和蒋盘都取出来笔墨纸砚,凭借记忆开始画此地的风水图。
虽说从进过阴山脉开始,整体七十个黑山头的风水,我们是不晓得的。
刚过山洞,看到凹地的一瞬间,我们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我们只要分析生死位,不要走死地,从生地进入,总会安全一些。
夜越来越深,我和蒋盘都很认真绘图。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们图纸画出来不到一小半。
就在这时,另一头却传来一个痛喊的声音:“你放开我!纸人许,我就只是去看看周先生……我和他有旧,我看看他尸体,拿出来一些他的遗物还不行吗?!”
.我立即就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眼我就瞧见了,另一条栈道外,纸人许正抓着一个阳算先生的胳膊。
那人脸色青红交加,正在用力地挣扎。
纸人许目光冷漠无比,用力推搡了他一把,那阳算先生一个趔趄,就在地上滚倒了三四米。
廖呈眉头一皱,他站起身来。
本来其余人,有的太疲倦,都已席地躺下。
这会儿也都纷纷坐起身来。
纸人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什么东西都不要碰,人怎么中毒都不晓得,你想死不成。“
廖呈马上喊了一句,那阳算先生才灰溜溜地走了过来。
到了我们近前之后,廖呈就问了怎么回事儿。
阳算先生低声说了一遍,大致还是说和周方全有旧,想要带回去一样遗物,好歹给他家里人一个交代。
廖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说了句:“这话,你自己说着,自己相信么?你的本事还没高到能隐藏住眼神。”
那阳算先生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格外不安。
周围的人,对他就露出了厌恶之色,甚至有人当即就说,要让他自己上栈道,从山洞滚回去。
大家都是为了求疑龙经传承而来,现在还有机会得到管仙桃这大先生的传承,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贪念死人的东西。
廖呈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又冷眼看了那阳算先生一眼,让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下不为例。
那人更为狼狈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只不过,没有人靠近他了,反倒是离得很远。
我和蒋盘继续画图,差不多快到子时的时候,我们各自画出来了一张风水图。
抬头各自看了一眼对方的图,我的图要更完善一些。
对于山脉的整体走向,更贴合白天我们看到的。
包括最中央那个人头坟茔的比例,也都是如此。
可多看蒋盘的图一眼,我才发现,蒋盘模糊化了山体边缘的走向。
并且他在底部画出来了很多条道路,其上标记了方位……
将我和蒋盘的两张图放在一起,从山脉的整体,再到其中的方位图,便全部都有了。
当然,这些方位只是通过八门和八卦的衍生变化所画出来,并非一定有路……
廖呈蹲身在我们身前,详细地看着。
他在等我们开口说话。
别的先生都围了过来,眼中迫切无比。
蒋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来说。
我低头端详片刻,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方位,同时又看向了前方,沉声说道:“尚且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风水局,但相对于此地整体来看,我们面对的方向,此侧为正南方,另一侧为西南方。”
我目视着的就是那片密林。
思索片刻,我继续道:“单论方位定吉凶,南方离宫为景门,其性为火,旺于夏,相于春,囚于秋,死于冬。“
“若是我们通过此方位过去,如今深秋时分,恐有囚困其内的风险。“
我话音落罢,众人都面面相觑。
紧跟着,却又有人说道:“景门都如此凶险,那另一边的西南坤宫,不是死门吗?死门,岂不是更无法行走?这前面的路,看似是路,可实际上……走过去都是绝路?”
我一时间没有接话,扭头看着另一侧的密林。
过了许久,我才喃喃道:“死门属土,旺于秋,相于夏,囚于东,死于春……”
思绪到这里,我更觉得自己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可又想的不够透彻。
众人已经在问询廖呈,说如果我们沿着这山壁,走至前方生门所在的地方,从那边进入坟茔中央,是不是最好一些?
廖呈就没有立即回答了。
对于廖呈来说,他更多的是擅长人魂,点穴。
在此刻我们还留于穴眼外沿的情况下,他能说出来的东西,定然没有我和蒋盘准确。
蒋盘眉头紧锁,他拿起来了两张图纸,喃喃道:“生死有对,可并不是绝对,此地之生气,浓郁到风都带暖意,即便是正面死门……都是如此。那死门吹暖风,这里早就不是排泄死气的所在了,应该是在别处才对……”
我眼皮顿时猛跳,蒋盘的话,其实迎合了我的想法!
我直接站起身来,低声道:“没错,死门过暖风,死气早已被吹散,此地的风水,是完全被生气覆盖的,问题不在于路如何,恐怕是在于路之间……”
我刚说完,唐仃却凑到我跟前,他手捧着一只搪瓷碗,里头装着一些热气腾腾的吃食。
“先生,你吃点儿东西,赶路很长时间了。”
我抬手,正要将唐仃推开。
鬼使神差的,我刚好看向了另一头。
那个位置,唯有一个先生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人不正是之前想要去周方全身上那东西,又被纸人许拦住的那个人吗。
月光映射下,他显得呆呆傻傻,双目更是略有几分发灰。
尤其是他的下巴,居然变得肥大了很多……
我面色陡然一变,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径直朝着那人走去……
三两步,我就走到了他跟前。
廖呈和蒋盘同样发现了蹊跷,跟在我后边儿,别的先生则更靠后。
近距离看着那阳算先生,他嘴巴正在颤巍巍的蠕动,好似格外痛苦。
他极为艰难的抬起手,要朝着我肩膀抓来。
我总算听到轻微的哀求声,是他在说:“救我……”
我朝着后方闪躲两步,躲开了他的手,下一刻,他的手却一下子垂了下去,整个人都没了声息……
场间众人都一片安静,几乎是落针可闻。
淡淡的恐惧氛围,在四周弥漫……
纸人许也到了我身边,他脸色极为难看,说道:“不可能,他没有碰到过周方全……更没碰到过其他人,我刚才就拦住他了,他怎么和周方全,一个死相?!”
纸人许的话,就让我心头更惊疑不定。
廖呈却凑近了很多,他几乎要将脸都贴到那阳算先生的胸口了。
“廖兄,你小心一些,这是一种不知名的毒,他肯定染了毒,现在才发作。”
蒋盘说完这句话,场间众人更是人人自危。
缘由简单,大家都是从那条安全的栈道下来的。
结果栈道却不安全了,还有人莫名的毒死……
恐怕就代表,其余人也有中毒的危险?!
.廖呈并没有理会蒋盘,不过他保持了那个距离和动作,就没有再靠近。
过了片刻之后,廖呈才微眯着眼睛说道:“没有死,有一点点气息,不过,他也死了,这毒有些奇怪,居然成了活尸……”
“若是我判断没错的话,他应该无法化煞,只是不知道,成活尸,是因为毒的副作用,还是说这里生气吹拂,让他无法彻底死,这是两者之间的特殊变化。”
话音至此,廖呈的眼中透着几分奇异,他就不是惧怕了,而是探索一般的渴望。
别的先生却都极为不安。
就在这时,廖呈忽然看向了上清和东阳两位道长。
他慎重的说道:“东阳道长,上清道长,可否麻烦你们一件事情?”
东阳道长和上清道长同时抱了抱拳。
上清道长开口道:“廖先生但说无妨。”
廖呈神色凝重的说道:“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能否将周方全的尸身带到这里来,再拉出来一具旧尸,我想看看它们的情况,可能就能晓得是什么毒了。”
上清和东阳两人,顿时面色微变。
廖呈则继续说道:“我们这行人里头,除了许叔的身手好,就只剩下两位道长……”
一时间,上清和东阳没接话,他们神色沉了不少。
其余先生一时间也没说话。
我自然清楚,廖呈这话,其实有些为难人。
虽说他说了,保证自身安全,再拉出来周方全和另一具尸体。
但此刻的确中毒原因不明,现在这个阳算先生都一命呜呼,这保证安全的说法,就很难站住脚了。
人难免有私心,我也不想要纸人许去冒险。
眼见氛围僵持下来,上清轻叹了一声说道:“廖先生,不是我们不出手,实乃是现在不明缘由,一旦出事儿了,性命堪忧,若是除凶尸恶煞的时候丢命,贫道二人都想得明白,如今这未知的毒,我们大可以不碰……”
东阳同样点了点头。
我不好接话,他们说的同样没错。
就在这时,后方有人小声说道:“两位道长,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只要发现了缘由,我们就能避免,更能少死人。况且廖先生做事,大家都放心,难道你们信不过廖先生?”
廖呈眉头一皱,他立即看向说话那人。
那先生闭上了嘴,可其余人却开口说话了,大致说的也相仿。
廖呈面色沉了不少,又低声让他们住口。
接着,他面色缓和的和上清与东阳道长抱拳,说是他说话欠妥当了,无碍。
东阳和上清两人,神色就格外的为难了。
这三言两语之间,我隐隐看明白了一些东西,更觉得心惊……
潜移默化之下,廖呈无形之间让所有人都站在他这边。
有的事情,他都不需要去引导,众人自会说一些话。
东阳和上清都是性格正统,恐怕要抵不住大家的三言两语了。
也就在此时,东阳往前走了一步,他更是拿出来一卷白布,刚要说话。
旁侧却传来呼哧一声轻响。
蒋盘声音微变,低声道了句:“许叔!”
我立即扭头看过去,才发现,纸人许居然靠近了另一头栈道下方,他单手勾起两道钢丝,一具青尸纸扎越过众多怪异的尸体,来到了周方全尸体前方,纸扎忽然一下张开,将周方全包裹其内。
纸人许再手肘一勾,那纸扎往后跃起,直接就将周方全拉扯了出来!
我眼皮狂跳,低声道:“许叔,你小心!”纸人许不做声。
周方全尸体被拉扯出来四五米,到了一处空地前方,青尸纸扎松开,尸体落地倒下。
紧接着,纸人许又一次勾起钢丝,那青尸纸扎再一次从众多尸体中拔出来一具尸身。
那尸体落在周方全旁边。
其实,周方全的尸身有一种死沉的感觉,像是重物落地。
这一具尸体就是轻飘飘的了,毫无重量。
廖呈的眼中顿时出现喜色,他低声道:”好!多谢许叔!”
我眉头紧缩,眼中抑制不住有担忧,同时我立即低声说,让许叔将那青尸皮好好处理,最好不要碰到身上。
纸人许和我点点头。
上清和东阳则和他抱了抱拳,眼中有钦佩之色闪过。
廖呈走至了两具尸体前方四五米的位置,他手中取出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的瓶子,我注意到,里头装着的是一只河蟹。
这就是零正二神的法器了。
再之后,他就是缓慢往前走,同时盯着那透明的瓶子。
我和蒋盘跟在他后边儿,其余人自是不敢过来。
大约到了尸体前方一米的时候,廖呈停了下来,这会儿那个河蟹正在用钳子轻轻的敲击着瓶子边缘。
“再靠近,就有危险了。”廖呈低声道。
这个距离再看那尸身,周方全的就让人不舒服,另外一具,更是让我觉得身上麻麻痒痒的,好似有什么东西钻出来了一样。
我打了个寒噤。
廖呈忽然喃喃道:“你们看,周方全的伤口,好像好了?”
他这一说,我才注意到,周方全额头上的伤,居然真的好了……那里多了一片白色的痕迹。
廖呈微眯着眼睛,他回头看了一眼上清和东阳,低声又道:“还请两位道长出手,削掉这两具尸体的一点儿皮肉。”
上清和东阳几乎同时抬手,手肘甩动之间,各自掷出一柄桃木剑
唰唰两声,周方全的额头被削掉一块肉。
另一具尸体则是下巴少了一块儿。
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另一具尸体的下巴位置,居然长出来了一个苍白无比的菌子。
周方全的额头先是有一些红色,依旧像是血,只不过那些血没渗出来,就被白色覆盖,密密麻麻的钻出来了好几个菌盖……
我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身上那种有东西游动,甚至要钻出来的感觉更强。
蒋盘眼皮狂跳,他低声喃喃:“人如腐木,血肉生菌,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却想到了之前那些藤蔓……
就包括第二条栈道,藤蔓上不都是长着那些白色的菌子吗?
当时纸人许还用手去摸了……
不过他身上是套着青尸皮的……
我猛地回过头,再看纸人许,他身上依旧套着那青尸皮!
我面色再变,格外警惕,一字一句的说道:“许叔,你将身上的青尸纸扎脱下来,不要碰到你的手,一定要小心……那上面,恐怕有剧毒!”
.纸人许的脸色同样巨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与之一起变色的还有蒋盘。
下一瞬,蒋盘的目光就落至了栈道上。
很显然,蒋盘已经联想到什么了。
我眼中催促,纸人许便小心翼翼的开始褪掉身上的纸扎。
他动作格外的谨慎,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他不止脱掉了青尸皮纸扎,外面那一套衣服同样一起脱下来,只剩下一身白衫。
包括装着纸扎的竹背篓也被他放在了后边儿的地上。
再接着,纸人许才走到我身旁。
蒋盘回过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是藤蔓上那些白色菌菇,好可怕的毒,根本不是见血封喉,而是触之即亡!甚至碰过的东西,都会沾染上毒素,刚才那阳算先生,应该死于许叔手上沾着的毒素。”
纸人许脸色再变,他眼中都是惊疑不定。
后方的所有先生,全都眼中呆傻。
他们甚至都没议论了,更多人的目光落在廖呈身上,还在等他说话。
我们的目光也落在廖呈身上。
因为我和蒋盘都说不出来这毒的又来,廖呈的阴阳术更特殊一些,或许能看出来蹊跷。
半晌后,廖呈才直接摇了摇头,他说道:“这种菌,应该是通过人的二五精气来生长,又会一定程度的将人体保留死状,甚至是同化,在加上这里的生气浓郁,足够让尸体不腐,甚至形成活尸。”
“蒋先生,阴阳兄,你们是否想到了什么?”廖呈的眼中,尽是深邃。
蒋盘眉头紧皱,我同样面色不解。
廖呈讲的简直是太隐晦了。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我没有理解到廖呈的点上。
廖呈抬手,做了个后退的动作,他距离周方全,以及另一具尸体都远了一些。
差不多五米开外,他才停下来,说差不多这是安全位置了。
下一刻,廖呈又抬起手来,他朝着我扇了一下。
一股子暖风便迎面而来。
“阴阳兄,你还没想到吗?!”廖呈的语气都重了几分。
我眉心郁结成了一个疙瘩,抬手,同样冲着自己一扇。
暖风顺着衣领进入了脖子。
我身体猛地一颤,脑袋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我喃喃道:“活尸,气……二五之精……”
“莫不是……”
这瞬间,我脑袋里就想到了很多东西!
我语气和面色,都变得极为凝重,一字一句的道:“葬者,乘生气也,龙脉大穴之中,生气凝聚,汇聚成穴眼,尸身葬入其中,秉承生气!往来古人求羽化登仙,就是让这生气钻入尸身之中,洗涤了死气,怨气,阴气,当所有的负面气息消散,只剩下生气之后,尸身方生羽。”
“阴阳术中形容,人秉承二五精气,乾附为阳称为神,二五附阴则为骨,有神有骨,气息尤在,所以尸生羽后,死人孕气,羽化尸,都是活尸!”
我说出来这番话的时候,廖呈的眼中大亮,他连连点头,神色极为称赞。
后方所有先生,全都认认真真的听着。
蒋盘同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也点头不止。
我没有停下,更为慎重的继续说道:“相对而论,若是人下葬之时,有那一口生气。龙脉之中的阳气,就会和人体身上的阴气调和,形成平衡之后,温养那一口气息。宅经之中有所记载,活葬大风水,十年生羽尸……”
我死死的盯着前面的尸体,一字一句的说道:“人之死时,那一口气又怎么好保留?谁能知道,自己真的一口气不咽?未死之时,又如何有大毅力让自己活葬?”
“若是用此毒,在临死时毒害自身,保证其最后一口生气留存……”
我刚说到这里,廖呈就将我打断了。
他认认真真的解释道:”阴阳兄,你前面说的都对,可这最后一点,有些偏颇。”
“十年可生羽化尸,他即便是被温养最后一口气,若是无恨意执念,也撑不住那么久,所以他只能选择毒,否则,就必须在自己未死,身体安康的时候,强行让自己活葬。“
我心头恶寒了不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段分析下来,得到了一个很明确的结果。
中心穴眼的羽化尸,身上会有毒,就是这白色菌菇的剧毒!
想要取尸丹,恐怕极为不易。
下一刻,人群中有人小心翼翼的说了句:“虽说这外沿之地,不是穴眼,但是生气常年吹拂,或许千百年后,有机缘之人,也可在此羽化?要是周先生运气不差,他未曾朝闻道,但夕死之后,有个羽化的可能,倒也不错?”
很多人都在看他,眼中却没多少情绪。
其实没多少人看得开,谁会觉得这地方风水好,死在这里就会甘心?
紧接着,又有人开口,那人说的,就是我刚才所想的,羽化尸上会有剧毒的事情了。
廖呈却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不要惊慌,他又解释了,说尸体羽化之后,就是大善之尸,酝酿一整个龙脉的生气,会被解毒。
顿时,众人松了一大口气。
我心中虽惊,但廖呈说的,还的确有道理。
再接着,廖呈又看向了纸人许,说道:“许叔,你还是披上一层干净的青尸纸扎,会有保护的作用,刚才你肯定碰到过那些菌菇对吧?”廖呈语气神态都很恭敬。
纸人许点点头,面色依旧慎重。
廖呈认真道:“尸皮有隔绝毒素的本事,此行我们恐怕要仰仗许叔了,后边儿,肯定还有这种毒。”
纸人许沉凝片刻,他说道:“无碍,此行同阴阳出来,就是要成事,阴阳取丹,诸位先生拿走传承,我纸人许不会保留半分。”
廖呈深深冲着纸人许一抱拳,道:”许叔大义!还记挂着大家。”
其实,别的先生开始对纸人许是有惊怕的。
这会儿廖呈抱拳,还有纸人许那番话,也让其余人眼中有了兴奋之色。
蒋盘看了看我,他沉凝后说道:”既然如此,大家先休息一夜,吃饱喝足,咱们明日清晨,直接出发。”
“不知道赖谦等人走了多远,他们是否到了墓穴中。毕竟是五个经验丰富的先生,不能让他们捷足先登。”
廖呈看向蒋盘,他嘴角却勾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说道:“蒋先生,捷足先登,哪儿有那么容易。”
“恐怕他们就算是看到了尸体,也取不到东西。”
.“廖兄,你……“蒋盘抬起手来,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将手放下。
很显然,廖呈一直叫蒋先生,这让蒋盘心中很是介怀。
不过紧跟着,蒋盘皱眉问道:“廖兄,你还知道什么,为何他们到尸前,也取不到东西?”廖呈不多言语。
我心神一凛,想到了之前廖呈说的那些事情……
生气太重的穴眼中,羽化尸早就成了其一部分,想要取尸挖丹,等同于撼动整个龙脉,要么是足够的人命,要么就是先生命了……
那五人能将我们甩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发现这个办法之后,谁会甘愿去死?
蒋盘又多问了两句,廖呈却指了指天,说:“天机不可泄露,若是他们不知道,就只会在那里耗费时间,若是此时隔墙有耳,让他们知道了,还真就捷足先登,蒋先生是否就犯了大错?”
“还是不要太好奇的才好。”
蒋盘:“……”
众人有人看出来了苗头,上前说了几句圆场的话。
蒋盘不多言,回到了刚才的篝火前休息。
纸人许正要去穿青尸纸扎,我让他先不要去,吃点儿东西,休息一夜,明日出发了再说。
一行人回到篝火前,各自坐下,取出来水囊,拿出来食物。
我将唐仃给我的热食给了纸人许,尽管他再三推辞,我还是以他年纪大为由,迫使他都吃了。”
自己掰开一些面饼子,充饥之后,我就斜靠着篝火睡下。
我睡眠其实很浅。
后半夜醒来过一次,我发现唐仃在我旁边,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睡着,时不时还抬起头看一眼。
我皱眉睁眼,低声道:“唐仃,你好好睡下。”
我叮嘱他说此地凶险,他不好好休息,恐怕后面会出问题。
之前就是唐仃和另一个仆从一直给我们赶马车。
这汉子朴实,话少,生的模样也忠厚。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小声地凑到我近前说道:“先生,你莫担心我,这地方危险,镇长交代了,我得保护好你。”
“那些劳什子的东西,那么毒,我怕有些人心思歹毒。”
“我们被那些老东西摆了一道,不能……”
唐仃声音特别小,距离我最近的廖呈和蒋盘都睡得很沉,后方的人就更不可能听到了。
我同样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我还是叮嘱他好好睡觉,我的安全,至少在这些人手中是不会出问题的。
我语气很笃定。
唐仃却露出不解。
思索片刻,我让他不用多问,多想,按照我说的,好好睡觉,保证好精力,需要他的时候,才能用得上他。
唐仃这才点点头,他小心的躺在了地上。
我困意依旧很足,左右四扫了一眼,发现之纸人许没在。
我也没多看了。
唐仃我还能说服,纸人许恐怕就说不了。
他也是纸扎匠中的佼佼者,过往几十年都是昼伏夜出,肯定会有把控。
后半夜一晃眼就过去了。
次日清晨,我们一行人吃罢了东西,就集结了队伍。
我和蒋盘大致同众人解释了之前的分析,死门应该也没了死门本身的作用。
生气太浓郁,导致没有死气的话,死门很多东西都不会生效。
反倒是其余位置,变数会很多。
廖呈对我们的说法认同,其余人就没有再怀疑多言。
其实我们还面临一个略麻烦的问题……
就是大家带着的食物不多,基本上大家都节省着吃,基本上要告罄了。
我们不但得快一些进坟茔,更要找到赖谦等人,他们身上的吃食更多。
否则大家都得饿肚子。
思绪间,蒋盘在前面带路,上清东阳两位道长在旁侧,我们从西南方进了林子。
以往我走过的地方,都是死气更多的密林。
还是第一次走生气充沛的林子。
虽说林木旺盛,但是光线一点儿都不阴暗。
丝毫没有死门应该有的晦气。
蒋盘说的没错,这整个风水局排泄污浊之气的地方,应该被改动过。
我们走过一段路之后,上清和东阳两位道长先发现了一些痕迹,是赖谦他们走过的。
果然,五个阴阳先生在一起,最年轻的都是花甲之年,他们的本事大得惊人。
栈道走对了,就连死门也走在了我们前头。
约莫一个时辰后,路上的痕迹就开始变多了。
有一些破碎的衣服残片,地上出现了一些弩箭,甚至还有血迹。
一路上所有人都很小心,警惕着那种白色的菌子。
不过一直都没有看见那种东西。
上清和东阳仔细检查了那些碎衣和弩箭,才说了,破衣那五人的都有,不确定是谁受了伤。
至于弩箭上头,并没有什么剧毒,只是一些小机关。
刚好,他们给我们破了,省却下来不少小麻烦。
众人眼中的兴奋就更多了,我看得出来,他们都觉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就是黄雀。
只是,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
林子开始变得稀稀拉拉了起来。
不远处的地上,开始出现一些石板。
这些石板取代了路,一直往前。
林木变得更稀少,空中弥漫着一层薄雾,再往深处,雾气变得浓郁了许多……
甚至浓郁的看不清后面到底有什么了……
“应该过去这里,就会到墓穴之地,路上的危险不多,这条路,应该不那么好走了。”
开口说话的是蒋盘,他面色凝重。
众人刚看向他。
廖呈却说了句:“蒋先生,我看,不全是那样,路上的危险不算少,五个阴阳先生走在前头开路,流了不少血,我们是走了一条便路。”
顿时,更多人就应和了廖呈,说廖先生讲得不错。
蒋盘脸色不好看,他锁眉看着廖呈,正要说话。
廖呈却根本没看蒋盘,他扭头看着石板路,又喃喃道:“生气郁结成雾,这地方也没瞧见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管仙桃已经留下很多必死之局,他是要找个徒弟,又不是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坟茔之中肯定还有考验,这地方,大致安全。”
“我们得快些过去。”
说话间,廖呈直接就从蒋盘身边擦身而过。
其余的那些先生,更是神色振奋,他们速度更是不慢,紧跟着廖呈一起走。
我却看出来了廖呈的一些问题。
他明显,没有之前警惕了?
不,不是这样,他是故意在让人放松警惕。
眼见他们就要上了石板路。
廖呈忽然停顿了一下,他并没有率先走上去。
先上石板的,是一个阴术先生……
.他却忽然一下顿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因为他挡了路,后面人上不去。
这种小动作其他人没看见,我却发现了……
廖呈面色一凝,还顺手拦住了后方的人,他皱眉道:“慢一些,怎么感觉,还是有点儿问题?!”
众人停顿下来之后,更是挤在了一块儿。
他们将将站稳,眼中透着不安。
有人还冲着前面喊了句:“卢先生?”
显然,先上石板路的阴术先生姓卢。
蒋盘的神色很不好看,他甚至有些隐怒。
廖呈这才扫过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细节别人都没注意到,现在大家都在注意石板上的卢先生。
我发现的更为详细。
刚才廖呈是故意让人先走上去的。
他并没有觉得石板路没问题,而是用这种方式,让人上去探路……
卢先生并没有回应任何人。
他杵在石板上,一瞬间就像是呆傻了一样。
又下一刻,他冷不丁的又动了。
他速度很快,大跨步的踩在石板上,往前走了近乎十几块石板的距离。
周围的风变得更浓郁了一些。
雾气好似都在游动一样……
纸人许忽然警惕的说了句:“雾气里头,有人!”我心神顿时一紧,
风大了很多,雾气变得更浓郁了不少。
不只是纸人许,我也看见了人影。
远处的雾气中,人影攒动,他们也像是迎着卢先生靠近。
下一刻,我瞧见了让我心头极为骇然的一幕。
大致有三个人影,走到了卢先生近前。
雾气虽然浓郁,但勉强能看清。
这三个都是男人,他们面色呆滞冷漠,好似没有任何情绪一般。
他们三人拉着卢先生的肩头,或是胳膊,直接将他往雾气中一拽。
卢先生这会儿好似恢复了神志,惊恐的尖叫一声。
下一瞬,他就被拉进了雾气之中……
更大的风吹动,白雾在不停的翻滚。
就像是烧开了的水一样……
我的心悬了起来。
因为那些人影在逐渐远去。
等到雾气稍微平稳了一些,半个人影子都瞧不见了……
雾气之中太过安静,安静的没有丝毫声音,更像是刚才没走过任何一个人……
众人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来了惊疑不安……
廖呈的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
东阳和上清,他们两人都盯着刚才人影消失的方向。
上清语气冰冷,道:“不是死人,不是凶尸……是秉着一口气的活尸……”
东阳胸口略有起伏,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喃喃道:“生气太浓郁了,遮蔽了天日,活尸才能活动……那卢先生,应该活不下去了……”
“廖先生……这……”一个阳算先生不安的看着廖呈,他身体都略有发抖,又道:“不是说没事吗……怎么会……”
廖呈面色沉重了不少,他更是沉默了半晌,眼中才透着歉意,叹了口气道:“是廖某失算了,我本以为,之前赖谦他们受伤,血迹都流了一地,这里没有了,应该是没问题了。”
“谁能曾想,那管仙桃在坟茔之前,都弄出来这样的鬼地方……”
廖呈的话语中,都透着几分恼羞,他眼中歉意更多。
甚至廖呈抬起手来,还要抽自己的耳光!
刚才问话那先生,又赶紧上前阻拦廖呈,说道:“廖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人群中的其余先生,面色沉了不少。
不过他们这面色,不是对廖呈的,而是对那阳算先生的。
之前质问过纸人许那阴术先生,更是低声道:“刘先生,廖先生这一行已经殚精竭虑,大风水之地,伴随大危险,谁都没来过这里。廖先生能安然无恙地带我们走到现在,都已经是大家的机缘。”
“刚才廖先生甚至还走在大家前面,卢先生更心急,更快了一些……”那阴术先生话音至此,众人眼中也出现几分后怕。
还有人不安低声道:“恐怕,这也是命数?此地有危险,廖先生失算了一下,可卢先生偏偏快一点,替廖先生挡了一劫,也给我们提了个醒!”
廖呈眼中更多的却是苦涩,他复杂无比的看着雾气的另一头,不再多言。
众人的议论,逐渐平息下来了……
蒋盘对于廖呈的眼神,显然疏远了不少。
廖呈的性格,几乎将人心把控在股掌之间。
几句话,几个小动作,不但没有让人怀疑他,甚至但凡有可能质疑的话语,都会被其余人压下。
这就等于,他卖了别人,别人都会帮他数钱,还说他做得好。
蒋盘太宽厚,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于我来说,我便更沉默。
因为这地方太危险了。
若是设身处地一下,不是廖呈来做这个恶人……
那我和蒋盘,会先走上这石板路么?
总有人要去探路,将未知的危险变成已知,才能将其破解……
思索给我的答案,是我不会先走上去,更不可能让蒋盘走上去。
唐仃是我的人,纸人许更是如此。
那去探路的,也只能是这些先生了……
场间所有人,都各有心思。
我定了定神,稍微往前走了两步。
一直到了石板路正前方,廖呈忽然抬手,按住了我肩膀。
“阴阳兄,你小心。”廖呈低声说道。
我拍了拍廖呈的手,沉声回答:“无碍。”
我蹲身下去,仔仔细细的看着石板。
这条石板路是有问题的。
可问题在什么地方,我们现在却不晓得。
只知道刚才那卢先生上去之后,直接就出了事儿。
视线很警惕,我看着石板,一眼没看出来什么。
可下一瞬,我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喃喃道:“大小,不一样,廖兄,大哥,你们发现了吗?”
廖呈语气凝重不少:“大小不一样?这么看上去,差不了多……”
话音戛然而止,廖呈也蹲身到我旁边,他仔仔细细的看着。
我摇头,一字一句的道:“有差别的,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管仙桃,应该会通窍分金尺的尺法……”
说完这话,我身上都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其实,从我们的角度往里看,在视觉上会呈现近大远小的视觉差。
看任何正常的东西,都会是这种形式。
只是现在我蹲着,端详这些石板之后,发现了细节。
石板的大小不同,不是在于长度,纵向的宽窄。
每一块石板都是一样长,高低却不同,在雾气之下,还有粗略的视线下,就很难发现。
更仔细的看第一块石板,它还并不是一块完整的石板,在其中段居然有一道裂缝!
这条裂缝贯穿整个板子,将其分割成两块。
在石板右侧的边缘,还有一些刻度。
之所以我会说管仙桃会通窍分金尺的尺法,就是因为那刻度的存在,像是我手中的尺子刻印。
廖呈一言不发,他在等我说话。
蒋盘来到我身后,面色更是凝重。
其余的先生,便噤若寒蝉了。
我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低头端详了其正反面。
这铜尺之上有两种刻度,正反面各不相同。
整尺子长约一尺四寸四分。
正面将整个尺子用大刻度分成了八段,一段分四小格。
反面则下端一小部分空白,再上方又有刻度,占据了约莫一尺一寸八分的长短。
又将这些分成了十大格,一大格分成了四小格。
通窍分金尺有阴阳面,正为阳,反为阴。
我以尺子反面为上,伸手,将其缓慢的和第一块石板的边缘正对。
让我心跳加速的是,石板的长短,和尺子的大小吻合了。
石板裂缝的位置,却对着阴尺的第四格。
第四格纂刻着一个小小的铜字,其为“义”。
我喃喃道:“义为大吉,财旺,益利天库,主大利而行运。”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蒋盘便沉声道:“阴阳,你的意思,是这些石板走上去,都代表了不同的命数?”其余的阴阳先生,更为紧张的看着我。
深吸了一口气,我点了点头,道:“对,没错。”
廖呈却皱起眉头,说道:“可照你这样说,这块石板上去了,不应该出事?毕竟你说了是大吉……只是卢先生……”
我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廖兄,这的确是大吉,可这是阴人之吉,不是给活人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廖呈不再说话,蒋盘的眼神也惊疑不定。
我目光立即看向了旁侧两块石板,右边那一块还是长约一尺一寸八分,左边的便是一尺四寸四分。
“一尺一寸八分为阴人,一尺一寸四分为阳人,阴吉也为死。”立即就有人露出兴奋之色,喃喃道:“所以,我们只要走这种稍微宽一些的石板,就是正路?”众人眼中都露出了喜色。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阳面去衡量。
石板的裂缝,刚好对着阳面的第六个刻度,这第六个刻度为劫。
它不是刚好到劫的位置,而是在其中央,四个小刻度的中间。
隐隐的,这一段刻度有些泛黑。
这也是阳尺的区分,尺子八分八刻度,黑红各有四种,代表了吉凶。
此块石板为阳,但其代表的是劫凶,若是走上去,应该也会出事。
思索间,我摇了摇头,道:“不是这种每一块宽阔的石板都是正路,这块石板是活人凶。命硬的上去,应该无碍,若是有命数薄弱的,也要出事。”
众人的情绪顿时都萎靡了很多。
我并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开始测量第二排的石板。
这时候,我其实就发现了一点儿小问题了……
两个石板之间有间隙,这种间隙,让能伸出去的手不够长。
最多还能勉强测量出第二排石板的阴阳和吉凶,若是这里没有,第三排就无法测量。
那这样一来,我就只能上第一排的某块石板,硬顶住其问题,再去测量第三排。
额头上逐渐开始冒汗。
可我还是不能停下手中的动作。
很快我测量完成,第二排的右边最后一块石板,属于阳面的官刻。
至少在通窍分金尺的尺法上,那里是正确的路!
沉默了半晌,我抬头看着前方。
朦胧斑驳的雾气中,似乎有人影在攒动。
“阴阳兄,如何了?”廖呈又一次开口说道。
我指了指最右的石板,停顿了片刻,道:“那一块。”
廖呈眼睛顿时微眯了一下,他郑重的点了点头,道:“那就是走这里,会安全?”
我嗯了一声,说没错。
廖呈作势抬腿,就要往上走去。
我面色陡然微变,直接抬手,抓住了廖呈的胳膊。
旁边的蒋盘也直接伸手,一把按住了廖呈的肩头。
众人一片哗然,更有人惊疑道:“廖先生,你不要莽撞!你怎么能去探路?!”
其实廖呈这忽然的动作,也让我心惊。
我眉头紧皱,却没多说话。
因为我清楚,廖呈绝不是无缘无故这样……
联想到他刚才不知不觉就让卢先生探路。
恐怕现在,他又要让另外的人主动出来了……
果然,下一刻廖呈就露出坚决的表情,他沉声道:“廖某怎么算是探路?阴阳兄已经计算出来了吉凶,我自然信得过他。”
“若是信不过阴阳兄,那我们都走不过去,也就在此地打道回府,周先生和卢先生,都白死了。”就简单两句话,众人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之间,又有人低声说道:“万一出了纰漏呢?廖先生,话若是说得难听一些,我们这行人能走到这里,全靠了你们,要是出事,折损了你,恐怕我们也走不到最里面……”
廖呈的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他皱眉道:“那廖某,也不可能让诸位走出来……”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就挤出来一个身材矮小的阳算先生。
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还有些秃顶,目光更是锐利。
“廖先生,在下徐广建。你都信得过李先生,我们自然也信得过,事有万一,要是我出事了,帮我善后!要是没出事,入墓以后,还请多分我一杯羹。”
语罢的瞬间,他冲廖呈和我一抱拳。
廖呈眼中顿时露出钦佩,他重重点头。
徐广建迈步朝着第二块石板上走去。
这瞬间,后方众人眼中露出来的除了惊怕,就是懊悔了……
这种懊悔,就像是他们没能上前探路,让人占走了大便宜一样。
只不过,徐广建还没有迈步出去。
他的肩头,又被另一只手按住往后一推。
蒋盘越过他,直接落在了第二排右边的最后一块石板上!
.廖呈脸色骤然一变。
同样变色的还有我。
后方众人都愕然无比,尤其是那徐广建,他惊疑的喊了声:“蒋先生……你……”
蒋盘站稳脚步,他神色要冷硬不少。
瞥了一眼廖呈之后,蒋盘没和他说话。
扫过后方所有人,他同样没开口。
只是看向我的时候,说了句:“阴阳,下一步路,怎么走?!”
我警惕的看着前方雾气,让我松了口气的,是雾气并没有翻滚,这就代表,我计算的的确是正确的。
徐广建握了握拳头,他眼中显然有几分不甘和苦味儿,却没说出来。
蒋盘的性格太宽厚,其实他刚才就看出来廖呈的行为,只是没来得及阻止。
这第二次,就是他看不下去,也不让廖呈这样做了。
我稍微松口气后,心头却也是唏嘘苦涩。
蒋盘这种做法,虽说仁义,但他不适合真的去涉足险地……
尤其是他现在这样做了,其实不会让众人觉得多感激,反倒是会认为他意气用事。
甚至会让徐广建这一类愿意出来探路的人不满。
因为他们认定了廖呈都觉得安全,肯定大概率安全,能获得很多额外的注视和回报。
蒋盘这样,就相当于直接扼掉了他们的机会。
很快,我压下了这些思绪。
因为蒋盘还在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下一步路,我还得测。”语罢,我直接走上蒋盘旁侧。
脚踏实地之后,我同石板上往前看,所视就有所不同了……
蒋盘和我一起看向前方,他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前方的雾气仍旧在,不过已经不是迷迷蒙蒙,而是一缕一缕,变得清晰了不少。
在那些雾气中,有一些人正在缓慢的行走着。
其中一个人,就有刚才的卢先生……
其余人穿着不同,服饰年代差距不小。
我更为心惊,喃喃道:“被拖过去之后……不是死,是和他们一样了?在这里游走?管仙桃,他做了什么……”
蒋盘的脸色同样铁青难看,他低声道:“不论他是真的要找个徒弟也好,还是其他也罢,这种方式,未免太狠厉。”
“生气众多,以至于这里的人死不咽气,他们应该被陷入了某种阵法内,一直遭受折磨。”
“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先生被禁锢此地。”
“看似穴眼之中是羽化善尸,实则周围是不知道多少哀怨不甘,无法解脱的亡魂。”
我余光能看见,后方的人眼中都露出茫然和不解。
显然,他们没有看到我和蒋盘看到的东西,都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
我并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开始测量第三排的石板。
等我找出来确切的位置后,本来我想先走过去,蒋盘却依旧先我一步。
我们两人落脚后,发现周遭的雾气浓郁了一些,更前方那些游走的人,似是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不过他们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漫无目的走动。
再接着,我测量第四块的石板,选出来阳面大吉的位置后,又和蒋盘走了上去。
直到现在,我彻底确定没问题了,才回过头去。
我才发现,后方的众人中,除了廖呈,纸人许,以及唐仃的面色依旧笃定。
其余人的面色眼神都透着紧张,就像是怕我和蒋盘过去了之后,再也不管他们了一样。
我视线和廖呈对视。
廖呈和我点了点头。
我郑重开口,大致就告诉廖呈,后方的人两个为一组,记住我们刚才走过的路,然后走上来。
我千叮万嘱让他们不能走错了,否则的话会出事。
那些人眼中才出现喜色。
之后,便是以廖呈纸人许一组,唐仃和徐广建,他们跟在后边儿。
我测量出来了准确位置后,就和蒋盘往石板路更深处走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石板路走到后半段的时候,我们甚至同一些人擦肩而过……
他们对我们,就像是视若无物一样……
我本来都很镇定,眼见石板路差不多到最后边儿了。
可让我心神震动了一次的是,我居然在那些游走的人里面,看到了一个体态胖朔的人。
那人不正是乌言先生,李亨吗……
李亨的脸上有不少伤口,胸腹的位置也有血迹,衣服更是破损了不少。
他和其他的人不一样,甚至和卢先生都不同。
虽说是跟着那些人在走,但他的嘴巴在轻微的蠕动,就像是在说救我一样……
并且,他的头在勉强朝着我们转过来。
只不过,他的面容依旧是面无表情……
蒋盘眼中显然闪过不忍之色,我抬手立即就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没说话,但是眼神告诉了他,决不能心软!
我心头当然也想晓得,李亨到底遭遇了什么。
这地方到底有什么诡异的,能把人控制到这种程度。
可一旦做错决定,引动了其余那些“人”,我们恐怕就危矣。
终于,我们走过了最后一段石板路。
走出来之后,我觉得后背都是一阵阵的虚汗。
蒋盘的脸色阴晴不定。
廖呈和纸人许先过来,其次就是唐仃和刚才那徐广建了。
再之后,是东阳和上清……
其余人逐渐安全地通过了石板路。
我呼吸总算平稳了不少。
所有人都下来后,雾气变得更为浓郁,逐渐看不清晰了。
那些先生,全都冲着我抱拳,每个人眼中都透着后怕和心有余悸。
廖呈喃喃说道:“通窍分金尺,应该是少有之物,赖谦他们居然能过来,只是折损了一个李亨,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难道他们手中,也有通窍分金尺?!”
众人面面相觑,蒋盘没说话。
我朝着后方看去,发现在视线尽头,是一个极大的似是圆形山峦一样的存在。
“坟茔,快到了……”我眼皮狂跳不止,喃喃道。
其余先生眼中都露出了兴奋之色,勉强压下来了一行路上的狼狈。
他们都在惊喜,说全靠了李先生和廖先生,总算大家到这里了……
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心头有种悸动的感觉,危险还在后边儿……
这时候,廖呈在看我。
我回看了他一眼,廖呈便对我点了点头。
我低下头,握紧了拳头,只不过我拳头藏在唐装袖子里,没有让其他人看见。
且不说取尸之前的危险……
就算能度过,取尸也要死人的!
将事情想的更通透一些,这些人,恐怕会是廖呈的选择……
他们还不知道,可能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命运……
当然,我觉得走在前头的赖谦等人,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可就在这里,蒋盘忽然蹲身下来,在地面的草皮中拨拉。
很快,他拨开不少草皮,露出来一块石板。
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篆文!
.蒋盘喃喃道:“阴阳尺路,地盘正针二十四山……原来如此……”我同样低头看去,将篆文读了一遍。
这篆文写的,居然是这里的布置。
石板路所使用的,的确是阴阳尺的尺法。
而石板路间隙之间的路,居然用的就是另一种风水术法,地盘正针二十四山……
只要是进了这条路的范围,无论是石板路也好,还是间隙路,都会到其中一种局中。
若是走错了位置,游荡在风水局内的活尸,就会将其拘束,同化在一起,再也不得离开,无法超生。
廖呈沉凝片刻,低声道:“这样看来,赖谦他们走的,应该就是间隙路了,所以即便是没尺法,也一样过来了。”
“李亨,大致被用来探路。”廖呈再次说道。
蒋盘站起身来,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才说道:“若是这样看,栈道之下,应该还有碑文,会写出那些菌子的作用,这管仙桃,有些诡异。”
我点点头,低声道:“带血那条路,应该凶险不少,是被赖谦他们破掉了,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死人,还是尸体被带走……”
场间的氛围,变得压抑了不少。
过了小半晌,纸人许打破了这压抑,他指了指视线尽头,慎重道:“此行虽说凶险,但我们也保住了大量的实力,前头就是坟茔所在,若是在这里蔫吧下来,我们恐怕很难出去……”
纸人许这话,调动了不少先生的情绪。
众人都在低声议论,大致所说,就是我们已经到了这里。
那进到坟茔中,就算是完成了管仙桃觅徒的试炼!
虽说路途凶险,但是马上就有管仙桃的传承,十观相和五绝地书。
以及疑龙先生的传承疑龙经!
巨大的风险,同样伴随着巨大的回报,我们拿到东西之后,还要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并且等会儿大家还要和赖谦等人算账!更不能在这里被吓倒。
众人情绪都提高的同时,蒋盘也看向我。
其实他看的不只是我的脸,还看我头侧。
我知道,他是在看我的巨鳌骨。
廖呈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沉声道:“诸位所说的极是!眼看坟茔在前,更不能放松警惕,咱们出发!”……
最后这一段路,倒是真的没什么危险了。
我们轻而易举的穿了过去。
等到了路的尽头,入目所示的,就是一个滚圆的山峦!
其实更贴切的形容,不是山峦,而是坟包!
它上面没有丝毫的草木,完全被打磨的平整。
整体范围,至少前后数十米大小,和小山丘相差无几。
只不过其顶端不是山顶,而是弧形,下方也是弧形。
正中央的位置,有一条小小的石板路,路通往坟茔正中的一个黝黑墓道……
在那墓道两侧,有两个竖着的石板,其上篆刻着文字。
距离尚远,还看不清晰上边的具体字眼。
只是这石板路的存在,又让众人心惊了不少。
他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大致就是说,这条石板路,该不会和之前的路一个作用?
廖呈给了解释,墓道之前,不可能再做计算。
而且这路窄小,四周也无布置,不可能再有什么机关陷阱。
语罢的同时,廖呈更是直接先走了上去。
他走了几步无事,众人才紧随着其后跟上。
这期间,我左右四看。
我们这一行人,其实显得极为渺小。
巨大的坟茔之前,我们就像是蚂蚱。
坟茔四周也是空旷,我们两侧更是大片的空地,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赖谦他们,应该已经进了墓道里头。
片刻后,我们走到小石板路尽头。
在墓道入口处停下,看着那左右两个竖着石板。
左边写着:“十观相术见天下善恶。”右边则是:“五绝地书断万龙生衰。”
其实在墓道顶端,还有一块隐晦的石板,其上写着最后的横批。
“管式登天葬。”
若是别人写这样的东西,我肯定会嗤之以鼻。
天下善恶?万龙生衰?
甚至还写着,登天葬!
可从七十座黑山头的过阴山脉进来,一直到这墓道之前。
我们花费的时间,精力,都太过巨大。
尤其是我们这一行人,还是八个阴阳先生,两个道士,二十余个阴术和阳算先生。
廖呈的作用,我和蒋盘的作用,其余阴术和阳算先生造成的变数……
以及赖谦他们等人破坏了队伍之后,在前方,算是给我们探路……
很多危险都被分散了。
若是单独的一两个人的队伍,就算我和蒋盘廖呈三人,都不可能安然无恙,毫无折损的走到这里来……
管仙桃,的确有资格写这一番话。
其实,隐隐让我觉得更可怕的是,我们在路上,除了最开始看到一部分十观相术的部分内容外。
五绝地书的内容,我们没见过,甚至还没碰到它的风水术。
所有的危险,都是管仙桃当年布置的险……
思绪间,我仰头往上看了一眼。
从这角度看去,才再一次看见这个巨大的坟茔……
不,现在我觉得,他更像是一颗人头了。
墓道,是他的嘴巴。
我仰头往上看,能看到他微微凸起的鼻梁,还有两侧的颧骨。
这坟茔绝对用了特殊的风水术!
我回想起来,我们刚从山洞出来的时候,看着凹地中间,就像是看到了一颗人头。
结果刚才出来的时候,却只觉得这是圆滚滚的山峦坟茔。
如今近距离之下,才重新看到人头的轮廓……
我心头的那股子悸动,变得愈发强烈。
旁边忽然听到蒋盘低声喊我,说大家都进去了。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廖呈已经带着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往里走去。
就连上清和东阳两个道长都进入了墓道中。
我身边只剩下蒋盘和纸人许了……
纸人许眼中略担忧,他低声道:“阴阳,很多年没从你脸上看见过畏惧了,以往,你都不畏惧……这地方,很邪门。”
蒋盘同样抬头看了一眼上方,他又低声道:“他们之前说的没错,我们来了,不能白来,善尸丹就在眼前……咱们得进去。”
我视线再一次看到墓道上,莫名的,身上却全是冷汗。
“大哥,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这里的坟茔在地表上。”
“阴阳气流通,即便是徐符和师尊,都要挖地一丈。”
“地表之上流转的生气,阳气太重……这么重的阳气,可以说得上是阳煞之气了,养的出来羽化尸?!”我极为不安的开口。
没有停顿,我又继续说道:“管仙桃,是个大先生,他会不懂这一点吗?”
“羊皮纸是有问题的,我觉得这地方,也有问题……得叫他们出来!”
.我语罢的瞬间,蒋盘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了不少。
片刻后,他脸上却露出来叹息,低声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阴阳,坟茔前头,你叫得住他们吗?”
“即便羊皮纸是引我们走上了这条路,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想要在他的路上,找出来另一条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心头更是一窒。
蒋盘这番话说的很中肯……很正确……
纸人许也低声说了句:“阴阳,蒋先生说得没错,恐怕你喊住他们了,除了廖先生还好之外,其余人都会觉得,你有二心,我们这队伍,说散就散。”
“既来之,则安之,有那么多先生,还怕破不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算计吗?!”
“我们也别无选择……”纸人许的面色更复杂了很多。
他们两人的话,彻底打消了我其他的想法……
在管仙桃的布置下,我们已经来了这里,的确几乎没可能找到其他路了,甚至这地方,也不可能有它路。
我们早已经在局中。
想要破局,就只能破了管仙桃的算!正当此时,前面的墓道中,匆匆又走出来了一个人,不正是唐仃吗。
他一脸紧张疑惑,道:“先生,你们怎么没跟进来?”
我不再犹豫,心绪定了下来,点头道:“走吧。”
唐仃立即点点头,我们一行人最后走进了墓道中。
两侧的石壁上,雕刻着一些简易的壁画,常年生气的滋养下,壁画本身还极为完整,色彩都没有脱落。
前方廖呈他们走得很快,都快消失在我们视线中了。
我们速度却极为缓慢,因为我几乎一点一点的在看这壁画的内容。
第一块壁画上有两种人,一种瘦小无比,另一种则是稍微高大。
他们围绕在一块草原上拼斗,那草原高低不同,远处,中部,近处,似是有三处湖泊。
瘦小的人,被那些高大之人打得毫无反抗之力,被踩在脚下!
再到第二块壁画上,那些高大的人在草原上游牧,瘦小之人则成了奴隶,被圈养了起来。
我瞳孔紧缩,这草原,还有这三块湖泊,不正是我们来时路上见过的么?
这就是过阴山脉下方的草原?!
壁画中那些高大之人,是入侵者?瘦小之人,是原住民?
在此处,壁画有所中断,跳跃到了一个我看不懂的图,我立即就看向对面。
果然,墓道两侧,壁画是循序渐进的。
这边的壁画上,瘦小的原住民中,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要比寻常人更高,更壮硕,可他居然没有头颅……
他带领着那些瘦小之人,抵抗了入侵者。
这过程中,那些入侵者的营帐失火,地面开裂,甚至有野兽侵入其内,还有人抱着婴儿痛哭……
古来有一句话,叫做成王败寇。
管仙桃是胜者,他恐怕也会神化自身一些行为。
在我看来,那些怪异的现象,就是利用了阴术风水。
而后,那些瘦小之人便对那无头人无比的恭敬,修建更高的祭坛,供奉大量的牲畜。
一直到壁画最后,那无头之人,带领大量的民众,在草原上方一片连绵不断的山脉中做工。
在这一片的壁画里,就能看到,那些民众爬到了黑山头的山顶上,将山峰雕刻出来人脸……
墓道逐渐到了最尽头……
壁画只剩下最后一幅,在一个空旷的大殿内,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站在一口棺椁旁。
他身下是祭坛,这祭坛似是八卦坛的形式。
在祭坛四周,便是密密麻麻跪着的人……
壁画到此,也就成了终点。
面前一两米外,有一道门,门后能看见攒动的人影,显然,别的先生都跟着廖呈先进来了。
他们肯定没有将壁画看的仔细清楚。
可我看完了之后,也没找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我开始是以为,一定会有什么信息线索,可现在看来,这就像是管仙桃的生平……
或许唯一有含义的,就是最后一个图……
那是管仙桃临葬之前,众人还在跪拜他?
我没有立即穿过那道门,进入墓室。
又仔仔细细的看着最后一副壁画。
我从中发现了一些隐秘……
跪着的人,画的要稍微精细了一些,不是前面那些简单的矮小人的简笔画了。
仔细看去,他们有的人居然腰间挂着圆盘,还有一些龟甲……
这些,是先生?!
门后传来了廖呈的喊话声,让我们快些进去!
我瞳孔已经紧缩成了一个小点,再看中央祭坛上那人。
他身体似乎微微往前倾斜,有种要行礼的动作一般。
我总觉得这里头,有大问题!
只不过,纸人许低声催促我,蒋盘也喊了我一声,我就只能够先跟着进去了。
从过道进入墓室的瞬间。
就是一个极为空旷的大殿!
我心头顿时一震!
因为大殿的中央,正是一个祭坛。
那祭坛居然有两层,最中间的最高,往下的矮小了半米,两层之间似乎有机扩一样。
这并不是寻常的石质祭坛,更像是铜制?
可多看几眼,我又觉得这不是铜制的祭坛,要冷硬很多,更像是铁块。
祭坛的正中间,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椁。
棺椁的四周纂刻着大量繁杂玄奥的纹路,大致是风水上面的东西,还有一些符文。
其实,最让人惊愕的,并不是这口棺椁。
即便他是管仙桃的棺椁,现在也不是最让人骇然的。
最令人骇然和隐隐升起恐惧的,是这大殿的四周,密密麻麻跪伏着很多人……
这些人的身上,大都是穿着唐装,零零散散有一些别的衣服。
穿着唐装的,自然就是阴术先生!
其它服饰,更多就是道士了……
我们一行还剩下九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再加上我们五人,一共十四人。
大家全部都聚拢在了一起,没人敢分开。
廖呈的脸色极为铁青,看着右侧。
我和蒋盘,纸人许也都看了过去。
让我们心头更恶寒的是,右边跪着两个人。
那俩人,居然是张言和端木易!
他们低头,紧闭着双眼,俨然没了丝毫的气息……
至于赖谦和毕宗,却没有踪影……
.寂静……
诺大的墓室之中,寂静的能够听到大家的呼吸声,甚至还能听到心跳声。
片刻后,廖呈才喃喃道:“棺椁还在这里,赖谦和毕宗没得手,他们去什么地方了?!”
他的话音打破了沉寂。
蒋盘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张言和端木易的近前。
他正要抬手去按张言和端木易的脖颈,不过手伸出去一半就停下来了。
“只领先了我们一夜左右的时间,就算我们在路上多休息了,他们也多不过一天,张先生和端木先生,居然已经丧命……”蒋盘的声音中,透着很重的叹息。
“有没有可能,他们已经死在了半途中?”开口说话的阴术先生,依旧是当初言语中伤纸人许那个。
廖呈先摇头,道:“别人可能死,但赖谦和毕宗这两个老狐狸,不会那么容易,他们应该藏匿在别处,或者此地还有什么蹊跷,他们跑了?!”
廖呈刚说完。
忽然,我身旁的纸人许,他猛地往前走出去数步。
直接走过了蒋盘,越过了端木易和张言的尸身,他来到了另一具尸体前。
砰的一声,纸人许重重的跪在地上,他颤巍巍的抬手,要触碰那具尸体。
那是一个面颊削瘦,更是骨瘦如柴的老人。
老人背上有一个竹背篓,身上缠绕着不少钢丝……
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这老人,就是纸人许的师尊!许千张!
纸人许重重的磕了头,他声音嘶哑颤抖:“劣徒许巫,叩见师尊……”
我面色顿时唏嘘了不少。
这时候,人群中又有人在低声议论,喃喃道:“管仙桃的尸体在棺椁里,疑龙先生,应该也在这些尸体中,先找到疑龙经。”
“你们着急什么,疑龙经肯定在这里,可管仙桃的棺椁就在此处,破开棺椁,还有五绝地书,十观相术!”
“赖谦和毕宗两个老狐狸以为甩开了我们,就能捷足先登,可他们失了大义,两个老眼昏花破不了棺椁,我们这么多人,还有天元地相在!传承就是我们的!”
三两句议论,众人其余的念头就被全部压下来了。
我没有立即去喊纸人许。
他多年未见师尊,再见已经是天人永隔,我不好现在就将其打断。
低声喊了一声大哥,我再抬头,目光又看向廖呈。
廖呈同样微微点了点头。
他轻声道:“疑龙先生,我们都不知道模样,先破开这棺椁,再寻觅这些尸身身上的东西。”众人顿时都安静下来不少。
我们三人走至前方,来到了那祭坛跟前。
最
可这不是真正的悬空,在中央必定有支撑的基石,以至于给人边缘悬空的错觉。
我低头看着祭坛边缘,其最外延,就像是罗盘一样,分出来了不少刻度。
我们三人,都开始围绕着这刻度缓步移动。
外沿一圈,分别写着生、养、胎、绝、墓、死、病、衰、旺、临、冠、沐……
紧贴着还有一圈,则刻着申坤、未丁、午丙、巳巽、辰乙、卯申、寅艮、丑癸、子壬,亥乾、戌辛、酉庚……
绕着祭坛走完一圈,我们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来。
蒋盘先开口,他沉声说道:“长生十二宫为基,阴阳八局为催动,一祭坛,囊括人命一世,管仙桃的阴阳术,的确极为精湛。”
我眉头皱的更紧,蒋盘说的虽然没错,但让我看祭坛上的棺椁,还是觉得怪异。
这地方……的确不是地下,而是地表。
阴阳气在地下才会是最完美的调和,在这地表上,更多还是阳煞。
难道管仙桃是羽化之后才落身于此,丝毫不怕阳煞之气?
“打开棺椁,就能见到他了,至少这长生十二宫和阴阳八局,不会有什么陷阱。”廖呈沉声开口道。
蒋盘和我对视一眼。
后方那些人,眼中不约而同的出现了贪婪之色。
蒋盘迟疑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廖呈扭头看向后方,扫了一眼之后,他也点了点头。
紧接着,廖呈又看向了我,忽然说了句:“阴阳兄,或有抉择,你要以大事为先,妻儿还在家中等你。”
我心头顿时一窒。
廖呈这是已经在提示我了。
蒋盘还不明白彻底的缘由,可我清楚……等会儿开棺,取尸不行,就要人命……
如今赖谦和毕宗都不在,别的阴阳先生也都死了。
我们能用的命……就是这些阴术和阳算先生了……
我沉默,没有接话。
廖呈则是一纵身,他直接越上了祭坛。
他落脚的瞬间,祭坛发出咔嚓一声,外沿的祭坛,居然缓慢的转动了起来……
铁质的祭坛,散发出一种让人觉得刺烫的感觉。
蒋盘重重的拍了拍我肩膀,他低声道:“廖兄倒是说的没错,阴阳,此行是为了你改命,我们的确要拿到善尸丹。”
语罢的瞬间,蒋盘也翻身上了祭坛。
我落定了思绪,只觉得复杂,等会儿蒋盘知道要杀人后,不知道是个什么心境。
紧跟着蒋盘上了祭坛,我们三人很快就来到中央那祭坛之上。
走至棺椁近前,巨大的铁棺,没有冰冷,更多的还是刺烫,好像多看几眼,心神都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这里的生气也太浓郁了,浓郁的让我觉得整个人都格外的压抑。
廖呈直勾勾的盯着棺材,他喃喃道:“管仙桃的棺……羽化尸……”
说着,廖呈又扫过了一眼四周,低语道:“有羽化尸可求,应该阴先生和疑龙都有死在这里,这就是我的机缘!”
这期间,那些阴术先生,阳算先生全都走到了祭坛的近前。
他们眼中不约而同的,都是渴望之色。
廖呈的手中,摸出来了一柄匕首。
紧接着,他又目光落向了东阳和上清两个道长,一字一句道:“两位道长,还烦请你们上来开棺!”
东阳和上清毫不犹豫,脚在地上一跺,人便跃起到了我们身旁。
他们径直走向了棺椁,两人都在后方,朝着那棺椁盖子狠狠就是一拍!
轰然一声闷响,棺椁盖子发出嗡鸣,便朝着前方滑下一小半……
这一幕看的我心惊,其余人也都静若寒蝉,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廖呈幽幽的说了句:“再烦请两位道长,将里头的尸骨拉出来,可好?!”
我们都在后方一些,还看不见棺椁里头的东西。
结果东阳和上清,两人的身体却僵硬了一样。
上清忽然哆嗦了一句,道:“逃!”
.我觉得这距离,是廖呈刻意保持出来的。
他刚才取出来匕首,看似是让人觉得防身。
但在我看来,他是准备着要杀人……
让东阳和上清来开棺,恐怕他首先要杀的就是这两人,所以廖呈才保持了这么一段距离……
可上清的那一声逃。
其中透着的恐惧,骇然,惊愕,便让人心头恶寒了!
羽化善尸,难道一眼就让人这么恐惧?!
一点点淡淡的黑雾,从棺椁之中冒起。
我好像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咳嗽。
这声音的出现,就让众人面色都是大惊!
蒋盘脸色也变了变,喃喃道:“黑雾……不应该,黑雾是阴怨,羽化善尸,早已经没有阴气怨气……”
廖呈朝着前方踏步,他似是要走到棺椁旁边。
本能的反应,让我抬手,一把就抓住了廖呈的肩头。
我低声喝道:“廖兄,我们先下去!”其实更怪异的,是上清说了那一个逃字之后,居然就没有什么动静和反应了。
他和东阳两人,呆愣的杵在棺材旁边,就像是痴傻了一样,失去所有行动力。
那黑雾弥漫的越来越多,几乎将上清和东阳两人全部笼罩起来。
再下一刻,便是一个挣扎颤抖的声音,还是上清道长传出来的,他颤栗的又说了一句:“逃!”
这声音戛然而止后。
就是东阳的声音了,他语气却变得尖细了很多,似是在讽刺,道:“逃?往哪里逃?!”
簌的一声。
棺椁上的黑雾中,似乎立起来了一个阴影。
现在勉强还能看见,那阴影,是一口尸!
尸身极为高大,宽阔的胸膛,粗壮的脖颈,一张方脸尽是透着肃杀和冰冷。
他脖子上缠着一大圈发辫,双目紧闭……
在他的面颊上,生着很多绒羽……
这是绒羽,并不是化煞尸的绒毛。
绒羽有的凸起,有的紧贴着面部,就像是形成了纹路一样……
我顿时就想到了徐符坟墓上看到的羽毛。
可这,又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徐符那里看到的羽毛是纯白的。
这绒羽,怎么是漆黑?!
蒋盘的脸色骇然,大惊失色。
廖呈同样面露震惊,他双眼瞪圆,几乎都要从眼眶里凸了出来。
“黑色的……怎么可能是黑色?!”
廖呈的额头上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逃!”廖呈这一个逃字,直接让场间所有人,全部都乱了阵脚!
我们三人几乎同时朝着祭坛下方一跃!
砰的一声落地之后,廖呈朝着墓道的方向冲去。
我扭头看向纸人许,低声喝道:“许叔,快,先走!”此时我彻底明白醒转过来。
这棺椁之中的尸体,可不是什么羽化善尸!
善尸为大善,无恶念,生白羽。
这黑尸为恶,是大恶!因此才生了黑羽!
此黑尸,是一口羽化恶尸!
管仙桃居然是羽化恶尸?!
纸人许刚从地上起身,他面色无比凝重的回头看。
我又催促喊他逃!
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跑的最快。
转眼间,中伤过许叔那阴术先生就到了墓道门口。
可就在这时,忽然一道人影自上而下,直接落到他的肩头上。
咔嚓一声,是骨肉断裂的声响……
那人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就重重的被砸到地上,血从他的下巴,口鼻中喷出!更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血液流入地面内,居然消失了……
不!并不是消失!
而是地面有很多细细的凹槽,血液进去之后,就顺着凹槽,朝着中央流淌而去……
那阴术先生,已然丧命!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刚才让我们逃的上清道长!
现在,上清道长的双眸漆黑,一点儿眼白都看不见。
甚至于他的脸皮上,都隐隐冒出来了一些黑色的绒羽。
“撞祟……羽化恶尸的撞祟,好可怕,一点儿反抗的本事都没有……”蒋盘声音格外难听。
他双手顿时在腰间一抽,夹在指缝的便是数枚铜钱!
廖呈的面色彻底阴沉下来,他低声喝道:“除了上清道长,否则我们都出不去!被这管仙桃摆了一道,他是羽化恶尸!先逃出去,再从长计议!”
剩下的八个阴术和阳算先生,面中恐惧之余,同样拿出来了自己的家伙事儿。
或者是罗盘,或是铜钱,还有一些别的似是竹签,长棍一类的物事。
众人几乎齐齐大吼一声,便朝着上清道长冲了过去!
簌的一声轻响自身后传来!
我猛地扭头一看。
居然是纸人许,他单手扬起钢丝,足足五口青尸纸扎,朝着祭坛之上冲去!
祭坛的边缘,东阳道长也是撞祟的模样,正要接近我们三人身后。
刚好纸人许控制的纸扎就将其挡住!
东阳道长赫然抬起手来,手中一道青铜剑,就朝着青尸纸扎斩去!
铜光闪烁之间,剑斩中最当前的青尸纸扎头颅。
只不过,他并没有将其斩碎。
反倒是那青尸纸扎将其死死缠住,往下狠狠一拖!
剩下四个青尸纸扎,直接就落在了祭坛之上!
这一幕,顿时让我心头大喜!
青尸纸扎,派上了大用场!
“许叔!将上清道长也制住!”蒋盘立即低声吼道。
因为那八个阴术和阳算先生,显然落了下风,蒋盘也冲到了近前,他加入了战局,铜钱朝着上清道长的额头上拍去!
纸人许却并没有去帮助蒋盘,他面色凝重无比,独臂甩动间,四个纸扎冲向祭坛最中央。
我和廖呈的注意力,也看向了那里!
纸人许的青尸纸扎很强,毕竟这羽化恶尸用的是撞祟手段,他又不是活人,难以移动,我们还是有机会……
让我眼皮狂跳的是,刚才没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管仙桃的羽化恶尸,已经不在棺椁里头了。
反倒是站在祭坛中央,他身体微微弯曲,头朝着斜前方看着。
这动作,不正是和壁画上的一模一样吗?!
我整个人一激灵,眼睛瞪得极大,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他,不是管仙桃!他是管仙桃除掉的那群入侵者,他在拜管仙桃!”
我猛地扭头,看向我们身后斜上方,也就是那羽化恶尸看着的方向!
.抬头的那一瞬间,我脑中的思绪飞速。
在一瞬间中,就想到了大量的信息!并且将其完成了推演!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总觉得最后那一幅壁画是有问题的。
那儿我一直没想到,问题到底在何处。
现在当那羽化恶尸做出同样的动作。
四周除了我们,也尽是跪拜先生的尸身时,我才想清楚……
他根本就不是管仙桃!
管仙桃,是一个无首之人。
他也没生的如此高大魁梧,更不可能是一口恶尸。
况且,管仙桃都在坟墓中,他又怎么可能再拜人?
我们被羊皮纸引导到这里。
将这棺椁当成了管仙桃的棺椁,又满心欢喜的将其打开!
除却了我、蒋盘、廖呈别有目的之外。
其余人都会觉得,他们即将达成所愿,是警惕性最放松的时候!
所有人都觉得要见到管仙桃,结果却放出来一口羽化恶尸……
那羊皮纸的目的,就是这个!?
四周那些身亡之人,恐怕都是因此身亡!
思绪落定的同时,我已经看到了斜上方东西。
那是一副在墓室穹顶边缘的壁画。
祭坛之上,那高大的尸体不再是跪拜,而是手中攥着一些瘦小的人。
那些人腰间挂着先生的家伙事儿,毫无抵抗之力……
在他下方,还有大量代表着先生的小人,在相互拼斗,地上死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壁画的顶端,写着一行篆书。
“余之五绝地书,十观相术,不交予无能之辈。”
“此地为死局,破者,可见吾之真面。”
“败者,融生气命数于登天墓中。”
那几个字格外的刺目,像是跳跃出来,刻印进我心口一般。
我死死的盯着那些字眼,手死死握紧成拳。
我觉得,能看到这一行字的人,绝对不多!
若非是我之前钻研了壁画,对这羊皮纸一直都怀疑,看透了那羽化恶尸的身份。
否则绝对看不到这行字……
甚至我认为,过往那些年的人,都是没有发现这行字的情况下,就死在了羽化恶尸手中……
那管仙桃,真的是要收徒?
可现在,我一点儿都不相信他了……
我觉得这一切既然是他引导的话,那恐怕每一个带预示性的东西,或者是隐藏的预示,都有可能是管仙桃提前的算计,只是让我们一步步走在他的路上……
唰的一声轻响!
紧跟着又是一声惨叫!
我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来。
我才看见,纸人许操控着那四个青尸纸扎,居然冲到了羽化恶尸的面门之上。
两个纸扎缠着羽化恶尸的脖子,肩头。
另外两个纸扎却像是送上前去一样,无力的垂落在了他双手下方。
脑袋甚至刚好贴着他的手掌。
廖呈则是仰头,和我刚才视线相仿,他也是在看那行字。
并且他的双腿微微颤抖,额头上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
这时候,他居然像是要跪下去一样。
我来不及管廖呈,因为纸人许单手拽着一大串的钢丝,他想要将青尸纸扎全部拽回来。
可他显然没那个本事……
甚至,他还在朝着祭坛的方向慢慢挪动。
他并不是主动要接近羽化恶尸,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样!
“许叔!你松开!”我低吼一声,跨步直接朝着纸人许走去!
到了他身侧,我就想他松开钢丝!
结果纸人许双目圆睁,他呼吸急促,低吼道:“师尊的纸扎一个都没了,松开,咱们就没机会了,刚才不该碰他的,拽回来纸扎,对付了上清,咱们就能出去!”
“这恶尸虽凶,但是他全凭让人撞祟,不靠近他,就没危险!”
纸人许这话,让我心头猛地狂跳起来。
我更是脑袋清晰不少。
刚才羽化恶尸出来,众人太混乱,再加上两个道长被撞祟,直接乱了我们阵脚。
现在看来,还真的是,除了上清和东阳被撞祟了,实际上并没有别的危险?!
当然,纸人许现在的情况除外……
我额头上汗水同样直冒。
想要伸手去帮纸人许拽钢丝,可立马我就放弃。
和一口恶尸拼气力?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至少得想办法镇住它,才能让纸人许脱困,我们才能对付上清!
可我们却不能离开!
我认为,若是离开的话,又会落入管仙桃的某种算计之中!
撇开那行字可能的引导不说。
我们想要离开这里,还想要达成目的,就只有将一切危险全部破除。
这羽化恶尸,首当其冲!
思绪间,我立即摸出来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通窍分金尺,另一样是八卦虎头镜……
下一瞬我收起镜子,手紧握着通窍分金尺。
迈步,我直接朝着羽化恶尸走去。
转眼间,我就到了祭坛之前。
纵身一跃,我上了祭坛的外沿,紧接着我速度极快的到了祭坛中央。
我额头上的汗水一颗一颗的往下滴落。
距离羽化恶尸越近,看着他那张生满黑羽的脸,感受着他给我的压迫,我感觉呼吸都快停止。
我距离他只有最后两米的时候,那薄薄的黑雾已然萦绕到了我身上,似是要钻进我身体一样!
我脑袋都似乎在嗡鸣,耳边似是有一个冷冽的声音,在说:“跪下!”
死死的咬着牙关,我怒目瞪着他。
扬起手中的通窍分金尺,我低喝一声:“财义官吉,病离劫害!阳尺镇凶尸!”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直接将通窍分金尺狠狠的拍在了他印堂之上!
嗤的一声轻响!
大量的黑雾从这羽化恶尸的身上疯狂滋生!
耳边冷冽的声音,似乎变成了痛苦的哀嚎。
祭坛上方弥漫的黑雾,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我心头惊惧飞速蔓延,可我同样还能感受到,手上的通窍分金尺,有一股极大的拉扯力,似是紧贴在了羽化恶尸的额头上,被其吸附……
我立即咬破了舌尖,一股剧痛传来,我噗的一口血直接吐出,落在了通窍分金尺上!
血液挥洒,铜色映射着一阵血红!
簌簌的几声轻响。
缠绕在羽化恶尸脖子上的纸扎,还有在他双手下方的纸扎,一下子就松开了!
.这就像是纸人许将他拽动了一样。
可下一瞬,羽化恶尸却朝着我斜斜倒了下来。
他双臂也因此掰直,直挺挺的要插向我脖子!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双眼瞪得滚圆,就像是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一样!
之前他只是正常睁眼,那深邃到如墨一般的漆黑眼珠,就已经足够让人惊怕。
现在眼珠快要凸出,那种压迫力更强到了极点。
通窍分金尺粘着他的额头。
我抓着尺身,不松手,也就相当于我牵引着他倒向我。
那些黑雾更像是无数双手,将我身体按压着在原地,几乎是无法移动。
瞬间,他就压上了我的身体。
我闪避的格外迅速,脖子堪堪闪过绷直的手掌。
结果就成了我头被夹在他双臂中间。
眼瞅着他就要将我完全压在地上。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低吼:“阴阳兄,闪开!”腰间传来一阵大力。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看见,居然是廖呈一下子用肩头撞击在我腰侧上。
于此同时,他双手狠狠一推羽化恶尸的胸膛!
我大惊失色,可已经来不及喊廖呈不能用手碰他了。
廖呈推中他的瞬间,羽化恶尸朝着后方仰倒下去。
我也松开了通窍分金尺,被用力撞飞。
砰的一下,羽化恶尸先倒地,我则是重重的撞击在了那口棺椁上。
棺椁发来一声闷响!
紧跟着,却是一个极为怪异的声响,就像是在某个空洞处在传出回音……
肩头传来剧痛,好似整个肩膀都碎裂了一样。
我强忍着这剧痛,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
廖呈杵在原地发抖,他显得极为挣扎,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我清晰的能看见,他身上似乎有那股黑气流淌,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像是上清道长一样发黑……
我面色变了,要是廖呈被撞祟了,那麻烦就更大,我们恐怕真要留在这里!
我用力一蹬腿,直冲到廖呈近前,手中掏出来八卦虎头镜,我毫不犹豫的将其按在了廖呈的头顶!
顿时,廖呈身体一颤,眼中闪过强烈的痛苦,不过他眼中那股子黑气消失不见了……
嗤的一声传来,其中夹杂着铜器的嗡鸣!
“小心!”廖呈低喝一声,他立即按着我肩头,将我往后一拉。
我惊疑回头,瞧见的已经是飞射弹起的通窍分金尺。
它在嗡鸣中,直接扎进了墓室最高处的穹顶。
那羽化恶尸再一次直挺挺的立起。
四周的温度变得很怪异,明明是生气浓郁的温暖,可现在却变成了刺烫中,带着一丝冰冷的特殊温度,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羽化恶尸的胸膛,却陡然起伏了不少……
羽化尸,本来就是含着一口二五精气,靠着浓郁的生气,那二五精气不散。
为何说羽化登仙,长生不死?
胸前一口长存气,不就是不死吗?
只不过,他们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沉睡……
显然,刚才的羽化恶尸,还有撞祟的本能。
但现在,他好似被我们唤醒了……
“阴阳兄……恐怕要失策了……”廖呈额头上汗水直冒,汗珠几乎成了豆大一颗,顺着额角滚落。
我心里头同样压着一块巨石,脚不由自主的后退,手也推着廖呈同时后退。
这时候我才想着,要是这一行路上,能有大长老的话,恐怕我们现在,绝不会这么狼狈。
真正能斗尸的,还是得道士。
上清和东阳两个道士却第一个照面就撞祟,反倒是成了限制我们的力量。
而通窍分金尺我都用了镇尸,现在是真的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身后传来了砰砰的声响,还有钢丝甩动的簌簌声。
我余光注意到,是纸人许在动手。
他刚才镇住了上清道长!
顿时便没有人挡住墓道了!
蒋盘低声吼道:“全都先逃!出去了再说!”
阴术和阳算先生只剩下八人,他们惊慌失措的朝着墓道冲去。
紧接着,蒋盘回头转身,就要朝着祭坛冲来。
我没有说让他先逃了,我知道,说了也没用……
而那刹那间,我却注意到,逃走的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的脸上,却不约而同的都出现了一些死相!
刚才,他们都还没那种面相……
以前他们故意挡着脸,我是无法看穿。
现在我看的清楚,那的确都是暴毙相!
“全都停下!不能出去!”我一声厉喝。
可哪儿有人听我的话?
反倒是有个阴术先生惶恐的应了我一句:“李阴阳!你们天元地相本事大,我们就是普通的阴术和阳算!风紧了自然扯呼!你们好自珍重!”与此同时,那羽化恶尸胸口的起伏更为有力。
脚下的祭坛,忽然一颤。
我们站着这一圈祭坛,竟然也像是有机扩一般,直接转动了起来!
并且它不是整体转动,而是外沿一圈顺时针,内沿一圈逆时针。
棺椁在最中央没有影响,我和廖呈在外,那羽化恶尸在内。
转瞬间,我们同时被祭坛带着移动。
我们飞速的要靠近羽化尸!
惊疑之下,我和廖呈都猛地朝着祭坛中心一冲。
两人离开转动的祭坛外沿后,狼狈落至祭坛中央,下一瞬,那羽化恶尸就从我们刚才站着的位置,一晃而过……
心在咚咚直跳,我堪堪站稳了身体。
廖呈浑身绷紧,双手屈起,似有要进攻的动作。
那羽化恶尸随着内沿那一圈祭坛,逆时针的被拉着转动。
这一幕格外的诡异……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这同时,刚才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才冲到墓道出口。
蒋盘和纸人许几乎同时来到最下方的祭坛。
噌的一声嗡鸣!从墓道那边传来……
一道血花溅射!冲在最前方的那个阴术先生,居然被一根巨大的弩箭贯穿了身体!
他胸口出现一个大洞,那根弩箭直接朝着我们这方向射来!
“小心!”我惊疑的大喊一声:“趴下!”我和廖呈同时朝着地上一趴!
那弩箭从祭坛中央射过,射中了对面的墙壁上,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中断裂。
紧跟着,墓道那头又簌簌射过来三道弩箭!
这种弩箭,足有小臂粗细!
它分明是墓道之中的机关!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触发了它……
甚至有一种可能,是有人离开,它就会被触发。
.纸人许和蒋盘都迅速闪避。
之后弩箭的方位,就不是直射祭坛中央了。
墓道的四角,中部,甚至是上方,都会忽然射出弩箭。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惊恐的闪躲,全都贴墙,才躲开了危险。
毕竟弩箭是从墓道射出来的,攻击的范围也只有墓道的宽窄。
旁边的墙壁就是这机关的死角。
这弩箭的存在,也只是不让人逃走而已……
可变故,还是突生……
一根从墓道中央射出的弩箭,又朝着我们祭坛中央射来!
那时候,羽化恶尸刚好随着祭坛内沿的转动,位置移动到了和墓道重叠的位置。
那弩箭直接射中了他胸膛,将其射穿了一个贯穿的洞……
一时间,整个墓室的生气暖意完全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冰冷阴翳。
黑雾从羽化恶尸的身上开始弥漫。
一瞬间浓郁的几乎看不见他的尸身。
其实不只是如此……
墓室的地面上也开始升腾起来了一些血色的雾气。
就像是最开始那阴术先生的血正在被蒸发,变成这丝丝缕缕的血雾。
被弩箭射穿那阴术先生的血,还在继续被地面的凹槽裂隙吸入。
血雾变得更浓郁。
当血雾和羽化恶尸的黑雾交织起来的时候。
明明墓室之中不可能有风,却诡异的出现了一股风,将黑红色的雾吹散。
有一部分飘向我们,一部分飘向蒋盘和纸人许,更大的一部分是飘向了那些墙根的阴术和阳算先生。
“大哥,许叔,你们小心!”我低声喊道。
蒋盘迅速摸出腰间挂着的龟甲,朝着面前一甩!
纸人许却迅速的将自己套入了一张青尸纸扎中。
那些黑红色的雾气没有触碰到他们身体,就被阻隔开来。
我手中持着八卦虎头镜,廖呈也拿出来了零正二神的法器,这居然是个没有皮肉的骷髅头……
我们面前的黑红色雾气也被挡住。
可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们拿出来的法器,根本抵御不了这些雾气,很快就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一幕就和刚才上清,东阳被撞祟,一模一样……
“羽化恶尸……破尸了……”我旁边的廖呈,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祭坛内沿外沿的转动,忽而缓慢的停了下来。
那羽化恶尸停在了我们右侧,空洞的胸口,那伤口分外的狰狞。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几乎都变成了双眼漆黑如墨,面无表情,甚至是神似这羽化恶尸……
一人忽而往前迈了一步,他张开口,发出了先前和东阳一般的阴翳声:“触动到了最后的机关,你们,很特殊。”
这语气太冰冷,让人身上都是鸡皮疙瘩。
这期间,蒋盘和纸人许都冲上了祭坛,到了我和廖呈身侧。
蒋盘死死的盯着那羽化恶尸,余光又去看阴术和阳算先生们。
又有人往前走了一步,他语气则幽幽许多:“你们还是在先生的计算内。”
一共八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同时迈步朝着祭坛走来!
他们的动作,都变得粗犷数倍,几乎是大刀阔斧的往前走!
纸人许单臂一甩。
剩下的三个青尸纸扎,立在我们前方,纸扎狰狞凶厉。
他同样狰狞凶狠!
可我内心却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羽化恶尸破尸了,这种程度撞祟,恐怕不是我们能抵御的。
既然这是管仙桃最后一步的机关,他的方式居然这么狠,让羽化恶尸来破尸!
他就是真的要人死在这里……
我一部分视线看着那些人逼近。
另一部分视线,则看着那羽化恶尸。
我发现他胸口的伤口,居然在缓慢的复原……
我更觉得惊疑不定。
可这会儿,我同样发现了一些诡异的地方。
刚才我伤得不轻,浑身都痛得快要断裂了一样,现在居然不痛了?
显然,廖呈和蒋盘也发现了这细节。
当然,他们发现的是羽化恶尸的胸口恢复……
蒋盘语气格外的凝重,喃喃道:“是生气,生气太浓郁,在加上羽化恶尸的特殊性,即便是有损伤,也会缓慢的复原,看似他现在是破尸,等不久后,他又会恢复如初,我们,就会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蒋盘的目光扫过了四周跪着的先生……
他的话,也让我内心颤动不已。
这样一来,若干年后,又有人拿着羊皮纸来到这里,又会遇到和我们同样的一幕?!
或许来的人少,直接在开棺的时候就中招。
若是人多的,本事重的,又会让他破尸?!
我脑袋里思绪飞速,还是没有放弃,在想着破局之法!
就在这时,纸人许忽然低吼了一声,道:“破尸,再凶的破尸,把他头砍下来,他还能多凶?!”他忽然一甩手中的钢丝,身体屈起,又猛地一蹬脚。
他跃至两米高,一脚踏中一个青尸纸扎的肩头,窜跳的更高。
同时他手往上狠狠一拉,三个青尸纸扎也被他拉拽起来!
紧跟着,青尸纸扎朝着那羽化恶尸同时冲去!
转瞬间,纸人许到了羽化恶尸身前。
三具青尸纸扎,落至他不同的方位。
大量的钢丝,却从正上方,簌簌落下,缠绕在了羽化恶尸的脖颈,肩头!
纸人许忽然转过身,单臂屈起在胸前,身体斜着往前狠狠一冲!
那动作就像是在河里头拉船,或者是采石场下工的苦力一样。
与此同时,那些青尸纸扎做出了和纸人许一样的动作,斜着朝前方一冲!
嗡的一声轻响!
在羽化恶尸脖子和肩头的那些钢丝瞬间勒紧!
大量的钢丝,直接嵌入了他的皮肉里!
痛苦的惨叫,却从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口中传出。
他们不约而同的捂住自己的脖子,面容都狰狞了数倍,朝着我们这里快步冲来!
“许叔!回来!”我低吼一声,上前就要将纸人许拉回来。
纸人许忽然双目圆睁,他噗的吐了一口血,厉声喝道:“千丝分尸!“他硬生生的往前,又踏出半步。
可那羽化恶尸脖子上的钢丝,只是深入进去了半寸……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的脖子上,变得鲜血淋淋!
他们全都爬上了祭坛。
最快的那一个,双手狠狠扬起,朝着纸人许后背砸去!
我也迈步出去了四五步,大跨步下,冲到了纸人许身边。
我双手架起,直接去挡住那人的双拳!
砰的一声,拳头砸在了我的手臂上!
除了那股子巨力,还有一股强烈的吸扯力,像是要从我身上将魂魄都拉拽出去一般!
.我瞪大了双眼,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强行保持了镇定。
同时我猛地一抬双臂,将那阴术先生掀开!
“许叔!”我低吼一声,开口的时候,我嗓子眼里也有几分腥甜。
纸人许眼中闪过几分艰难,紧跟着又是一狠。
他那条独臂顿时松开,整个人朝着前方扑倒,连滚带爬的到了蒋盘和廖呈脚下。
这瞬间,所有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全部爬上了祭坛。
刚才三个青尸纸扎保持和纸人许一样的动作,要将羽化恶尸勒碎脖子。
随着纸人许松开了钢丝,它们也全都软倒在了地上,再无半点行动力。
剩下的七个阴术阳算先生,迅速将我包围起来。
隔断了我和蒋盘廖呈他们的路。
蒋盘面色焦急,廖呈更是脸色难看。
纸人许眼中则尽是懊悔,他嘴角又是溢出一口血,要朝着我们这边冲来!
蒋盘一把抓住了纸人许的肩头,阻拦了他。
紧接着,蒋盘手持龟甲朝着我冲来。
那七个阴术和阳算先生,齐齐朝着我探手抓下。
他们五指曲爪,手指甲都漆黑无比,像是尖锐的刀锋。
我猛地抬手去挡住。
胳膊,肩膀,全都被他们扎中,那种钻心的疼痛,让我一阵眩晕。
又是一股吸力传来,这一次我身上流淌出去的,我就能清晰的感觉到,是阳气……
阳气减弱之后,眩晕感愈发强烈。
可更强烈的,还有一股子冷意……
我冷的打了个寒噤。
脑袋嗡嗡作响,耳边却好似瞬间安静了下来!
蒋盘已然冲至一个阳算先生的身后,他手中的龟甲狠狠拍中了那阳算先生的后脑勺。
那阳算先生猛然间回过头,他一巴掌就要击中蒋盘的胸口!
廖呈同时到了近前。
他手中持着一截极粗的银针,直接就扎进了那阳算先生的手心中!
这显然没有多大的作用,那阳算先生还是一掌击中了廖呈的手臂,廖呈痛叫一声,被打飞了出去,他呈现抛飞而起,居然直接落入了那口棺椁中!
只不过,我没有听到他摔下落入棺椁底部的闷响!
蒋盘惊呼了一声廖兄!也没有传来廖呈的任何回应。
那七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再一次踏步往前,朝着我头顶上压来!
我双臂被制住,压根无法移动。
可这会儿随着阳气流逝,我身上的阴气变得极重。
此外,我感觉到了那股藏匿在冰冷空气中的暖意……
这里的生气并不是消失了,而是羽化恶尸破尸之后太凶,凶厉的怨气将暖意压下。
那暖意好似要钻进我四肢百骸一般……
我感觉到胳膊的剧痛,在飞速的缓解……
再下一瞬,他们的另一只手,压住了我的头顶!
我只觉得,身上只剩下冰冷了……
暖意钻进我四肢百骸,也是让我这股冷,变得更强,更凶!
我被阴气支配过身体多次,可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阴冷,好似整个人置身于冰冷的深渊中。
我被他们压着要朝着地上趴去,就像是要生生将我压着跪倒在地一般!
刚才,我是抵御不住的。
可现在,我双目圆睁,一声厉喝之下,居然猛地站直了身体!
双臂狠狠一甩!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直接就被我震开!
蹬蹬蹬,他们几乎同时后退了数步,甚至有的落下到第二层祭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蒋盘愕然的呆站在原地看着我。
纸人许刚跑到他身材,眼底同样是惊愕震撼。
我冰冷的扫过四周,阴术和阳算先生几乎同时爬上祭坛,朝着我冲来。
回过头,我一眼就盯着那羽化恶尸。
他那张方脸,显得极度冰冷,脸上的黑色绒羽仿佛更贴近皮肤表面。
身上冰冷,可我脑袋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想要弄断他的头,不容易……
那就只能镇尸……
通窍分金尺没有用。
我身体微微一颤,莫名的,我就想到了蒋盘说的一些话。
更想到了当初在徐符墓前的那种坠落深渊一般的感觉。
不就和我刚才那种压抑相仿吗?!
若是我师尊在此,若是徐符在此……他们会怎么对付这口羽化恶尸?!
我脸上出现了细密的鸡皮疙瘩,而我的手,摸到了胸口的位置。
低下头,我摸出来了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墨迹带着血色的符!
“遁空……”我低声喃喃。
猛然间,我抬起头。
耳边似是回想起遁空稚嫩的声音。
“我,想要保护爹爹……”那些撞祟的阴术和阳算先生,再一次要冲到我近前。
纸人许直接撞向其中两人,独臂抓住一个,一脚踹向另一人的头。
蒋盘也扑向其中一人。
可依旧还剩下四个!
我想要将符拍在羽化恶尸的头顶!
因为遁空给我的这张符,是镇人!
这是徐符的符,用了遁空这学符先生的血,更是用了地相堪舆的地支笔与天干砚!
一副可镇人,如山,如湖,更如刀!
这是我身上最后一样东西了,若是镇不住它,我们就真的再无破局之力。
我还需要对付了这四个撞祟的先生,不然没有靠近羽化恶尸的可能。
我脑中思绪飞速,正要将符收起来,取出来八卦虎头镜!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又低沉的声音从祭坛下方传来。
“毕宗!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墓室两侧,那些跪着的先生死尸中,忽然抛飞起来两颗头颅,以及两套陈旧的衣衫!
进入我视线中的,居然是赖谦和毕宗!
他们两人,竟然混入那些死尸里头,没被我们发现!
更是之前没有被这羽化恶尸灭掉?!
他们两人快速的朝着祭坛逼近。
饶是赖谦一把年纪,速度都极快。
我已经取出来八卦虎头镜,拍中一个阴术先生的头!我用的力气太大,直接将镜子一小半砸进了他的脸里。
同时,我另一只手握紧成拳,用力击中另一个阳算先生的头顶囟门!
我甚至听见了轻微的咔嚓声,不晓得是我自己的手骨断了,还是他的骨头裂开。
虎头八卦镜脱手而出。
那阴术先生满脸冒着黑气,朝着后方疯狂退去。
.被我击中那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知道是伤到了羽化恶尸,还是他清醒了过来……
总归,剩下还有两个阴术先生,左右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们的力气大的惊人。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
我双手收回,分别也抓住了他们的脖颈,使出了全部的气力!
可他们就像是没反应一样……
我心里头冷了不少,更是心悸。
撞祟的人,除非将他们弄醒,此外,又怎么可能疼痛!?
蒋盘无法来帮我,纸人许只能缠住两个。
这同时,毕宗和赖谦都上了祭坛。
赖谦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截白色的鞭子,他甩手,直接将鞭子缠在我右侧那阴术先生的脖子上!狠狠将其勒住!
那阴术先生,居然陡然松开了我的脖子……
另一侧,毕宗却双手掰着另一个阴术先生的头,那只发灰的眼睛,盯着那阴术先生的脸,低吼了一声:“醒来!”
“李先生,镇住他!”赖谦冲着我一声低吼。
不过他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胸口。
不,我觉得,他看的应该是刚才我摸出来一瞬间,又收起来的符!
毕宗掰着的那阴术先生,同样松开了我的脖子。
我没有去多想,赖谦和毕宗用什么手段掩饰了那羽化恶尸的耳目,得以潜藏在墓室里!
现在是我唯一的机会!
他们看似都撑不住太久!
那羽化恶尸身上再一次滋生出来黑雾,地面上冒出来的红雾,要朝着祭坛上汇聚而来……
并且,它的眼睛中居然流淌出来两道血泪……
这就别提有多恐怖可怕了。
摸出来符,我猛然间踏步往前。
三步跨作两步,我就到了羽化恶尸近前,手中的符,高高扬起,最后狠狠的拍在了羽化恶尸的脸上!
触碰到他的瞬间,符纸嗖的一下,就像是紧缩了一样,居然全部贴合在了羽化恶尸的脸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我感觉我几乎忘记了这羽化恶尸的五官。
他的方脸居然都成了椭圆的一样,两道不同眉形的眉毛,不同眼型的眼,鼻子高挺,剑冲印堂,嘴唇宽厚……
这整张脸,没有丝毫的表情。
但是没有表情,反倒是一种肃然。
并且,他的脸变得很白,白的没有一点颜色,更看不见一丝黑羽……
砰砰砰的声音接连响起。
和纸人许,蒋盘,毕宗,还有赖谦僵持的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几乎同时瘫倒在地。
就像是撞祟忽然停止了一样……
我眼皮狂跳,这羽化恶尸,居然当真被镇住了?!
蒋盘面色更为惊愕,他呆呆的看着那道符。
眼眶却忽然红了,哆嗦了一声:“老爷子……”
话音落罢的瞬间,蒋盘双膝猛地下坠,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赖谦眼中出现的是忌惮,还有唏嘘复杂,他同样盯着羽化恶尸的脸,喃喃道:“五岳定命符,数十年过去了,上上任地相堪舆的徐符,都死了那么久,没想到,这世间居然还有他残存的符?”
“徐符不愧是徐符,死了那么多年,一张符居然还有这么强的效力,至今未完全消散……”
毕宗那灰眸看不出神采,那只正常的眼睛,却透着极为强烈的惊惧。
我抿着嘴,手放下后,微微发颤。
不过随着那些暖意逐渐进入四肢百骸,我手镇定了不少。
可我心却镇定不下来,只觉得有股子欲杀人的冲动……
尤其是看着毕宗和赖谦,他们是牵头背叛过我们的,若非如此,我们完完整整的队伍不会被拆散。
对付这羽化恶尸的时候,更不会如此疲力,死伤那么多人……
赖谦这老狐狸刚才会出来,绝对是因为认出来了我用的五岳定命符,他认出来是徐符的符篆,觉得这是离开,或者破局的唯一机会,才会帮手!
我并不疑惑赖谦会认识这道符。
当年的徐符声名赫赫,赖谦年纪大,少说八九十开外,甚至比师尊都年迈。
徐符盛名的时候,赖谦恐怕还只是个小先生?
思绪间,我目光冰冷的扫过赖谦和毕宗。
双手分别在腰间一抹,接阴匕首还有捞尸人的卜刀,分别进入手中。
这动作,我丝毫没有露出先兆。
匕首和卜刀入手的瞬间,我扬起双臂,直接抹向毕宗和赖谦的脖颈!
毕宗的反应速度不慢,他双臂陡然抬起,直接就抓住了我右手手腕。
不过我的速度同样快,毕宗的右边脖子,出现了一道血痕。
殷红的鲜血从脖子溢出。
他稍微迟疑一点点,就要断喉而亡。
赖谦却忽然嗬嗬的咳嗽两声。
他的咳嗽也毫无征兆,恰恰躲开了我这一刀。
下一瞬,他惊疑不定的后退数步,躲开了我攻击的范围!
我面色极为阴沉。
心知这就是冥冥中命数对赖谦的庇护。
毕宗险些毙命,却也挡住了我,恐怕也是命数的庇护。
“李先生,我们出手助你一臂之力,刚镇住了羽化恶尸,你何故要痛下杀手?!”赖谦神色阴晴不定,语气都严厉了不少。
毕宗更是死死挡住我的手臂,因为我手上的力气没有减弱!
他只有双臂挡着,才能挡住我!
我心头厌恶,嘴角勾起,虽然我看不见自己的脸。
但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肯定都是嘲讽冰冷的笑容。
“痛下杀手?相比赖先生你们杀徐双的时候,没有觉得自己痛下杀手。”
“将我们的马匹,粮食,水都带走,或者是放掉,或者是屠马的时候,也没觉得是痛下杀手。”
“遑论被用来探路的李亨,想来,你也觉得,你没杀人吧?!”
我冷冰冰的说完这句话,另一只空着的手,飞速扬起,一把抓住了毕宗的脖子!
这一下,毕宗就没有能闪躲开了。
我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意识中的冰冷,让我想要直接捏断他的脖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跪在地上的蒋盘,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他低吼了一声:“阴阳!冷静!切莫伤人性命!”
毕宗嘴唇艰难蠕动,挤出来了几个字:“李……李阴阳……你……不……不是……人……”
他眼中都是挣扎,痛苦,还有惊惧。
“我二十多岁之前,的确活的不像是个人。”我淡淡的回了一句,手上的力气更大!
.蒋盘眼中惊惧更多,他低吼一声:“阴阳,杀先生,恐伤命数,替天行道和害人性命有本质的不同!你不要……”
蒋盘的话,让我心头有种难言的挣扎。
我闷哼了一声,觉得冰冷的意识中,好似有另外一个感觉,想要掌控我身体……
那种感觉依旧是我自己……
我死死的咬着牙关,可手却用力更多了。
毕宗的脸逐渐成了猪肝色。
脖子都快要被我捏的变形……
冰冷的意识中,另一股意识又稍微清醒了一些,我挣扎着想要停下来手头的动作。
可我还是无法停下……
那冰冷的意思,似乎在我耳边低声呢喃。
说我心慈手软,必定酿成大患。
我呼吸变得粗重而又喘息,双目都觉得滚烫无比,似乎要滴出血来!
毕宗的手,顿时没了气力。
我的手,狠狠往下一扎,不过我没扎中毕宗的脖子,反倒是扎中了自己的手背!
剧痛,让我闷哼了一声,稍稍松开了一点点的手。
顶端上方,传来了呼啸一声轻响。
下一刻,一道几乎铜黄色的光晕闪过。
我只觉得右臂被重重的一击,手顿时就松开了……
毕宗踉跄后退,整个人都朝着后方仰倒而去!
铿锵一声轻响,是通窍分金尺落了地……
我呼吸更为喘息,死死的盯着通窍分金尺,再看着自己右手被扎穿的一个血洞……
命数又庇护了毕宗一次,否则他失手的瞬间,就该被我断后。
可我却觉得,这通窍分金尺落下,并不是在救毕宗……
它是想要救我,让我清醒!?
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
我反映过来的瞬间抬头。
是蒋盘疾步到了我面前,他双手五指朝着我头顶一压!
我只觉得天灵盖上传来一阵滚烫,那股子烫让我很痛苦。
可痛苦之余,冰冷似是被驱散了不少,另一个意识也强横不少,让我恢复了思绪……
那一瞬间,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捂着自己胸口,整个人腿一软,朝着前方趔趄几步,险些跪倒在地上。
蒋盘抬手撑住了我的肩膀,他低声道:“阴阳,你外邪入体,冷静!”
天灵盖的滚烫愈发浓郁,痛得我又是一声闷哼。
这期间,纸人许疾步走到我们近前,他低喝了一声:“蒋先生,够了!”
蒋盘其实眼中一直都是不忍,他盯着我。
我也仰头看他,我自己觉得我眼神应该清明了不少。
蒋盘眸子里顿时闪过几分喜色。
他的手立即移开我头顶。
纸人许用力搀扶我,蒋盘也快速搀扶我另外的胳膊,让我站稳。
我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了几句:“大哥……我没事了……多谢……”
蒋盘露出的就是心有余悸的神色了,喃喃道:“这阴生子的隐患,也当真是强,这种情况下居然让你失控,好在清醒了……”
纸人许眯着眼睛,盯着赖谦和毕宗。
他抿着嘴皮说了句:“若不是阴阳对他们下杀手,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们的确死不足惜。”
蒋盘面色一僵。
这会儿赖谦刚好走至毕宗身后,将他搀扶了起来。
毕宗努力的呼吸,总算脸上的气色恢复了正常。
他双眼都极为阴沉的看着我,正常的那只眼睛里头,却有抑制不住的恐惧。
赖谦的面容则是阴晴不定了,只不过,赖谦一言不发,没迸出半个字。
蒋盘还想要说话,看样子是还要劝说。
我先摇头,紧跟着扭头看向了那羽化恶尸。
他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模样。
只不过,他脸上的符,隐隐有些发黑的征兆。
符纸下方,似乎有黑羽要钻出来。
因为符纸而形似椭圆的脸,都快成方脸了……
我心头猛地狂跳。
毕竟不是徐符本人画的五相定命符,遁空尚且只是初学者,靠着出人的天赋,地支笔和天干砚,以及那些血,有了很强横镇尸的能力。
它始终是比不上徐符的符……
还没等我说话,后方就传来了赖谦的话音,他阴沉的说道:“徐符死了太久,这张符厉害,也撑不住多久,毕竟是羽化恶尸,毕竟是生机穴眼,李阴阳,你非要和我们同归于尽么?你真放不过我们,那就都死在这里好了!”
“赖谦,你不用对我说狠话,刚才若非大哥,我先杀毕宗,再杀你,一样有时间离开!”
我冰冷的瞥了赖谦一眼,又道:“你太老了,就算是现在,我和许叔一样能杀你,只不过我这会儿听了大哥的话,给了你机会。”
我这话落下的瞬间,赖谦顿时抿着嘴吧,不敢憋出来半个字了。
毕宗被他搀扶起来后,面色都苍白无血,他的神色不再强硬,喉咙沙哑的说了句:“赶紧离开这里……不然,来不及了……”
蒋盘的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他迅速松开了我肩膀,朝着棺椁走去!
蒋盘的动作,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廖呈刚才落入棺椁,现在都没反应,我们怎么可能直接走?
我立即跟上了蒋盘,纸人许则是随着我一起,我们三人快步就到了棺椁旁边。
几乎三人同时朝着棺椁内望去。
我面色陡然大变。
蒋盘和纸人许,眼中也尽是惊疑。
纸人许更是哆嗦的说了句:“这……怎么可能?!”
纸人许的话音,顿时引起了毕宗和赖谦的注意。
他们两人没有离开,同时朝着棺椁这边走来。
很快到了近前,他们看过之后,赖谦的语气沙哑,喃喃道:“竟是如此?!棺中还有穴路?”
蒋盘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和他四目相对,眉头却紧缩起来。
这会儿我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廖呈落下去,并没有声音传出来……
因为,棺椁之中,别有玄机!
两口略小的套棺底部,有一个约莫一米宽的洞。
羽化恶尸躺在上头,前后都能够睡在棺材板上,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那个洞,却足够钻下去一个人……
先前廖呈落下,必定就是坠入了那洞中……
而且我还想到了另一层。
赖谦目露深思,毕宗同样如此,蒋盘的眼睛亦然眯成了一条缝。
我觉得他们都想到了……
.大穴之中生气流转,其实对于养尸来说,生气重阳,重阴,都不好,重阳的生气就是阳煞。
如同现在墓室之中的生气就是阳煞,看似没有问题,但却会让尸体无法安宁。
譬如这羽化恶尸,就是在阳煞之气中温养,如此恐怖。
我先前进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有问题,也是因为墓室在地表上。
我认为管仙桃这个大先生,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基本的问题,让自己停尸在阳煞之气那么浓郁的地面。
现在看到这个洞,我所想到的就是,羽化恶尸是管仙桃的计算,是他杀死所有入墓者的刀,更是他的守墓者。
他所说要觅徒,未必是假……
只要破了羽化恶尸,找到了棺椁中这一条路,恐怕就能见到他的尸身……
我思绪落定的瞬间,赖谦一只手已经攀附上了棺椁边缘。
虽说他老迈,但身子骨依旧灵活,纵身一跃就进了棺椁里头,直接钻入了那洞内。
毕宗喃喃的说道:“不能让廖呈独占了五绝地书和十观相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也翻身跟了进去。
蒋盘慎重的和我点点头,他直接纵身爬上棺椁,钻进了洞内。
我紧随其后,可纸人许却没跟上来。
他眉头紧锁,几乎郁结成了一个疙瘩。
“许叔,要到地方了,你跟我们一起下来,避免上面还有变数。”我回过头,双手撑在那洞口旁边,低声喊纸人许。
纸人许吐了口浊气,摇了摇头说:“我留在上面,看着那鬼东西。”
“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对于我来说都没用,他若是破开了符,我们就真没办法了,阴阳你应该没有第二张那种符了。我会给你们信号,只要听到我提醒,你一定要立即上来!”
“即便是没拿到尸丹,咱们都要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阴阳,你明白了吗?!”
我心里头微微一颤,眼中变得坚决了不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要活着回去,遁空护住了我,我得护住他们娘俩才行。”
纸人许这才点点头。
紧接着,纸人许又瞟了一眼棺椁内,他不自然的说道:“我见过疑龙先生,当初他和师尊离开的时候,我清楚记得他长相。这些尸体里头没有他,我觉得……他可能进了里头,总归万事小心。”
我面色陡然又变了变,不再耽误时间和多言,转身钻进了那深邃的洞内……
和纸人许的对话,用了一些时候,我前方已经没人了……
黑漆漆的一段倾斜隧道爬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我脑袋探出了逼仄的洞壁。
仰头,我身体钻了出来,才发现,我是斜着从一处墙壁中出来的……
入目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墓室。
这墓室应该是八边形,透着幽幽的白光。
光源来自于墙壁上的油灯。
灯盏从墙壁上支棱出来,竟然是一颗颗完整的人头……
那些人头脖颈被切断,又用金子包边,从脖颈骨头的位置穿过了青铜,扎穿在墙壁里固定。
他们的脸朝着上方,嘴巴张开的极大,口中灌满了油脂。
手指粗细的灯芯在幽幽燃烧着……
每个头颅都极为硕大,似是方脸,他们的辫子耷拉耷拉下来老长……
墓室中央,立着一道坟……
坟头前面,还有几个人。
其中一个是面色苍白,嘴角溢血的廖呈,蒋盘站在他身侧,眼中警惕的看着另外两人。
那另外两人,赫然便是毕宗和赖谦。
这幽暗的环境中,毕宗的手中居然捏着一柄似是人骨打磨成的短刃,赖谦同样取出来刚才用过的白鞭。
其实我之前就认出来,这是我送过蒋沐女的八宅鞭。
赖谦资历老,年事高,他有八宅鞭,也不让我意外了……
这时候,毕宗和赖谦都警惕的看着我。
廖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他一字一句道:“三对二,你们两个老东西,不知道怎么苟延残喘到现在,可你们拿什么来抢?!”廖呈的眼中极为冰冷。
除了那种冰冷之外,却还透着一股隐隐的兴奋。
我从洞中钻了出来。
赖谦眼神的警惕和冰冷更浓郁,他苍老的语气变得慎重更多:“廖呈,咱们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地方,你们三人要独占,一杯羹都分不出来,未免太贪婪了。”
廖呈冷笑了一声,他又道:”千辛万苦?刚才我们可是在对付羽化恶尸,不知道你们怎么掩人耳目,现在冒出来,说自己千辛万苦了?”
“苦的是路上丧命的徐双,李亨,张言,端木易,可不是你们两个老东西。”
毕宗眯着眼睛,那灰眸中却带着几分杀机了。
“廖呈,你非要独占,莫怪我心狠,到时候谁能活着从这地方出去,那可就不一定了。”
“要么,一起分五绝葬书,十观相术,要么就都不要活着出去了!”
“你们不吃亏,你和李阴阳还想要管仙桃的尸丹呢!”我没说话,我其实看的出来廖呈眼中的兴奋,那绝对不是因为见到管仙桃真正的坟墓。
而是因为,这里还需要死人……
我们想要将管仙桃从墓中拉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需要用先生的死,怨气来冲刷这里真正的阴阳调和了的生气。
天知道,现在廖呈是在打什么算盘,先让赖谦和毕宗进入他的圈套内。
并且我觉得,这算盘,绝不包括要我们和他们两人硬拼……
蒋盘没说话,注意力却在毕宗身上。
他很警惕,因为毕宗伸手,在从兜里面掏出来某样东西。
我目光扫过这墓室内。
整个墓室最多有三四十平大小,其实很紧窄。
我在找“别人”……
疑龙先生肯定没死在路上,他又不在外头跪地的先生中,纸人许说的应该没错,他肯定到了这里。
只不过,他应该没能取走尸体,否则外面的羽化恶尸,肯定不是这样。
面前管仙桃的坟茔,也不可能没被破坏。
我觉得,或许是疑龙先生一个人下来,遭遇了某种变故……
又或者说,他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无法取尸?!
目光飞速的在墓室中移动。
我发现了让我心惊胆颤的一幕。
墓室的墙壁角落下,居然还有几排黑漆漆的泥土。
在那些泥土上,生着细小的白色菌菇。
在南墙根的位置,有一个很小的洞口。
一只手探了出来,刚好抓在了一块黑土上,那只手露在外边的手掌,显得极为肿大,上边儿还长了几个白色菌菇……
罩在胳膊上方的,是唐装的袖子……
我心头一颤。
那手,是疑龙先生的?
当年,他居然没从主墓室中下来,而是另辟蹊径了?!
我顿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疑龙先生独创疑龙经,可以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发现龙脉穴眼,这才是其特殊和成名之处。
我都发现了羊皮纸是故意引路之用,疑龙先生也有极大的概率发现。
纸人许的师尊许千张的尸身在上面墓室被发现,他们又一路同行,这就代表,他们都是顺着羊皮纸来到的这里。
我的想法,就是疑龙先生同样在进入墓室的时候,发现了蹊跷。
他分金定穴之后,确定了管仙桃在这地下,所以兵分两路,让许千张一行人进上方墓室,他在别处挖掘通道,进入管仙桃真正的主墓室?
再看那只肿大的手,我只觉得心中冰寒。
更令我复杂的是,恐怕疑龙先生到死都没想到,他打穿了墓道,伸出来手,就会摸到这种剧毒的白色菌菇?
未曾得见管仙桃的坟茔,在薄薄的一墙之隔,就已经命丧黄泉。
不晓得最后关头,疑龙先生在想什么?!
我思绪差不多落定,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此时,毕宗已经从兜里掏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通体洁白的玉盒。
毕宗的手上,还带着一双皮质的手套。
他冷冰冰的看着廖呈,左手持着盒子,右手将其打开。
并且他倾斜玉盒,进入我们视线中的,竟是一些被拔下来的白色菌菇!
“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你们这些小辈,未免太不敬重前辈,一起来,便一起分得传承,否则的话,就一起死!”毕宗冷冰冰的又说了一句话,他举着玉盒,手在半空中缓缓移动了一圈。
他旁边的赖谦都迅速躲开了几分。
赖谦苍老的脸上,同样闪过要破釜沉舟的狠厉。
廖呈脸色骤变,蒋盘同样大惊失色。
毕宗舔了舔嘴角,他眼前亮了不少,喃喃道:“哦?这么害怕?”
“看来,你们有人死在了这尸头菇之下?”毕宗的话,让我心头一紧。
尸头菇?
看来,毕宗他们的确找到了关于这白色菌菇的石碑描述。
这尸头二字,更让我头皮发麻。
的确,那些死了的人,都形如这种菌菇,就像是它将死人同化了一样……
廖呈死死的盯着毕宗,眼中流露出的就是惊怕,畏惧。
“毕宗,你不怕死?”廖呈的话音中带上了惧意,还有几分色厉内荏。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忽然一下子踩住了尾巴一样。
毕宗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得意之色,他更淡漠道:“你这小辈,当我这些年平白无故混过来的吗?我这只眼睛,看到的东西比你多了太多。”
说着,毕宗往前逼近了一步。
廖呈往后退了一步,甚至他的手抬起来,还去挡住了蒋盘,是在示意蒋盘也往后边儿退去。
我看出来了问题……
不光是廖呈的语气,还有神色变化,甚至还包括他的动作……
毕宗和赖谦不了解他,我却太清楚了。
廖呈不会害怕的,真的面临险地,无法破除的时候,他会干净利落的离开。
他此时露出的怕,是给毕宗的假象。
他去拦住蒋盘,也是在告诉我们这些细节!
凭他的性格,他在这种不算很危险的情况下就去帮蒋盘,已经是反常中的反常了。
不过,赖谦和毕宗却不知道而已。
随着廖呈和蒋盘的后退,毕宗就更快的往前走去。
很快,他们就换了一个位置。
廖呈和蒋盘退到了一旁墙角。
赖谦和毕宗两人到了坟茔之前。
毕宗的眼中,尽是贪婪,他上下扫视着坟茔,喃喃道:“羽化恶尸挡住气孔,你藏身在这个地方,可你还不是一样,被我找到了?”
“管仙桃,我倒要看看,五绝地书和十观相术,是什么阴阳术!”
话语间,毕宗盖上了玉盒,将尸头菇收起来。
他又警惕的扫了一眼我,廖呈,以及蒋盘,喃喃道:“你们不想死的话,就别搞什么幺蛾子,胆敢靠近我,那就都别活着出去!”
我没说话,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
蒋盘声音沙哑,说了句:“毕宗,你是在玩火,玩火会自焚,管仙桃是大先生,死者为大,你也……”
他还没说完,毕宗就骂了一句:“蒋盘,你当真是愚昧至极!他差点儿把我们都杀了,现如今就是待开之棺,粘板上的鱼肉!你还对他恭敬?!”
“简直是个孬种!”
骂完了之后,毕宗就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小铲子。
同时,赖谦也抽出来了一柄铲子,两人就要开始挖开坟茔。
忽然间,毕宗又扭头看了一眼赖谦,他舔了舔嘴角道:“赖先生,我要十观相术,五绝地书,等一下,帮你找疑龙经如何?”
赖谦的面色顿时微微一变,他的脸色显然不好看起来。
“毕宗……你……”赖谦语气更不好听。
毕宗微眯着眼睛,说道:“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我也怕等下我们出现分歧,让一些人,坐收了渔翁之利,倒不如现在分割好。”
“疑龙经也足够珍贵,赖先生你不会吃亏。”赖谦的面色阴晴不定起来,他眼睛同样眯成了一条缝,冷冰冰的看着毕宗。
毕宗却忽然笑了笑,说道:“赖先生,你这是觉得我分配不均,难道你想和李阴阳,廖呈走一行?那李阴阳刚才可想杀你。”
这一句话,毕宗就没有什么掩饰了。
显然,他仗着自己有尸头菇,能威胁我们,同样不想给赖谦太多好处。
他计算的也没错,提前和赖谦说好,免得等会儿分赃不均,出现纰漏。
赖谦足足沉默了半晌,都没回答。
这会儿,毕宗才又说了句:“那赖先生,我届时再给你口述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如何?”
赖谦重重的吐了口浊气,他幽幽道:“如此甚好。”
两人立即就开始挖掘起来坟茔。
虽然这一出,让他们两者之间有隔阂,但我们依旧是他们的威胁。
我扭头看了廖呈一眼,廖呈却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他只是冷冰冰的看着赖谦和毕宗。
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说不出的诡异。
我心头一寒。
廖呈,难道做了什么准备?
他提前下来许久,又让开了路给毕宗,故意给毕宗示弱。
思绪至此,我身上都泛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甚至我觉得,就算毕宗没有拿出来尸头菇这样的毒物,廖呈应该也会引导弄出别的事情,去让毕宗和赖谦挖坟?
可我忽然又想到了另一层……
要是,下来的不是毕宗和赖谦,是我们以及一众阴术和阳算先生呢?
又或许,没有别的阴术阳算先生。
只剩下我,蒋盘,还有纸人许呢?
我整个人都沉默了不少。
极力打消掉了其余的念头。
现在并没有发生那种情况,我往那方面考虑,恐怕会崩坏掉我对廖呈的信任。
毕宗和赖谦下来了,这就是冥冥中的命数。
嚓嚓的声响中,毕宗和赖谦,将坟土一铲子一铲子的挖掘下来。
蒋盘眼中透着疑惑。
显然,他不通零正二神,想不到人命这一说。
眼看坟堆前头被铲掉了至少三分之一,毕宗的眼中逐渐出现了兴奋之色,他喃喃道:“管仙桃……谁要做你弟子,我堂堂地龙先生……”
不只是他话音和眼神,甚至整个人都激动的发颤。
就在这时,赖谦的手忽然一沉。
他本来扬起铲子,要挖掘下去。
可他的铲子却忽然一偏,竟是直接铲向毕宗的脖颈!
呼啸声中,铲子就要逼近毕宗后脑勺。
毕宗总算反应了过来,他双目圆睁,话音戛然而止。
这种距离,毕宗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
他整个人朝着前方猛地一扑!
廖呈面色微微一变,他眉头都紧锁起来。
下一刻,毕宗就扑上了坟头,因此也躲开了赖谦的一铲子。
赖谦动手的时候,蒋盘也有反应,他跨步往前,低声喝道:“赖先生!”
很明显,蒋盘不想看到他们自相残杀!
顷刻间,蒋盘到了赖谦身旁,一把抓住赖谦的胳膊,没有让他挥出去第二铲。
赖谦怒视蒋盘,他低吼道:“蒋先生,你莫要愚善!毕宗心狠手辣,而且贪得无厌!”
话语间,赖谦另一只手又要推开蒋盘。
他警惕无比的瞪着毕宗!
蒋盘一只手架住赖谦另一只手,两人僵持在原地。
只不过……毕宗没有动……
他趴在坟头上,就像是昏死了过去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这一切其实都发生的很快。
蒋盘和赖谦几乎同时发现,他们两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毕宗。
那一瞬间,廖呈的面色变得很沉。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收起了那神色,微微点了点头。
再之后,廖呈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
只不过,这个狭小的墓室中,气息却变了。
本来这里充满了暖意,可现在暖意之中,透着一股冷。
这种冷带着暴躁,甚至耳边还能听到质问和嘶吼。
可仔细一听,又什么都听不到,就像是幻听。
赖谦和蒋盘几乎同时松开手。
再接着,坟头之上,毕宗的身体忽然猛地竖立起来!
他颤巍巍的转过头,脖子的位置,却扎穿了数根银针。
睁大的双眼中,满是怨恨,惊怒,恐惧,以及不甘绝望!
银针不是整齐扎进去的,能看出来中间一簇,边缘都像是辐散一样斜着往外。
显然,这不是坟头里本身该有的东西。
我见廖呈不止一次使用过银针,这就是他的准备!
看那辐散的弧度,刚才如果不出意外,赖谦没有动手。
他们到了触发银针的那一刻,两人恐怕都要命丧黄泉!
“廖……廖呈……”
毕宗抬起手来,他颤栗的指着廖呈的脸。
肉眼可见的,毕宗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点黑色的绒毛。
很快,那绒毛变成了红色……
紧跟着,又是一种淡淡的青色!
当那青色出现的一刹那,整个墓室之中的怨气陡然滋生!
更多的青色,却来自于毕宗脖子的伤口,好似从那里开始扩散。
“零正二神的针……廖呈,你算计好了要杀我们?!”赖谦骇然无比,他更是凶狠的瞪着廖呈。
蒋盘愕然的看向毕宗,紧跟着看向廖呈时,眼中就尽是愤怒。
廖呈的面色依旧平静,他并没有理会赖谦,更没有看蒋盘,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毕宗的身上。
我本来想要伸手去摸通窍分金尺,可才反应过来身上空空如也。
刚才通窍分金尺落地砸中了我,我并没有将它捡起来。
我警惕的看着毕宗,浑身都绷紧,提防着他尸变。
生气如此浓郁,毕宗被算计而死,他怨气重的惊人。
甚至刚才那一口气都没咽下去,都开始化煞了!
可毕宗只是看起来恐怖。
他最大的动静,就是站起身回头,挤出来廖呈的名字。
现在他一动不动,整张脸都只剩下怨毒,没有别的动静了……
他身上的青,越来越重,这狭小墓室中的生气也越来越混乱。
廖呈这才往前猛地踏了一步。
他同样从腰间抽出来了一柄铲子,疾步到了那坟头近前,开始继续铲坟!
我同样快步走了过去,从地上捡起来毕宗落下来的铲子,快速挖坟。
赖谦盯着我们,他忽然一言不发了,也到了另一侧去,一样是挖坟的动作。
蒋盘额头上青筋鼓起,汗水更是大颗大颗的滚落。
赖谦的眼神惊疑不安,他挖坟之间,更是警惕的看着廖呈,生怕出别的事情。
可他也抑制不住渴望和贪婪,想要管仙桃的物件。
“廖兄,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蒋盘始终还是开了口。
廖呈才抿着嘴说了句:“毕宗是必须死的,他死了,我们才能开坟,否则的话,即便是挖出来管仙桃,我们也做不了什么,此地之生气之重,若非怨气死气来冲散,无人可将管仙桃挖出!”
“蒋先生,这是命数!同样是管仙桃定下来的规则,破局?至少此地要来两人,才能破局!心能狠,会抉择,方可窥得善尸!否则便无功而返!”
“今天阴阳兄必须要这颗丹,蒋兄,我又替你做了决定,你应该感激我,而不是在这里质问!”
廖呈的语气,太过笃定。
蒋盘的面色忽然变得煞白无比。
赖谦眼中的惊惧少了一丝,他立即开口道:“毕宗已经死了,我们没必要再撕破脸,之前要分开队伍,也是毕宗提议,徐双是他杀的,李亨是他推进去引路,张言和端木易,同样是他让去开棺当诱饵,发现是羽化恶尸之后,我们龟息藏匿!我不要那么多东西,蒋先生肯定公平分配!”
“咱们四人,以和为贵!如何?!”赖谦的眼中急促更多,他态度放的极低。
话语间,他更是隐隐挪动身体,稍微朝着蒋盘那里靠了一些……
廖呈并没有理会赖谦。
我虽然觉得赖谦这老东西厚颜无耻,可我更多的注意力都在坟头上,没开口多言。
铲子忽然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事,发出了一声铿锵……
我晓得,这是碰到管仙桃的棺材了!
.坟土几乎被铲开了大半,廖呈和赖谦那边,同样发出了铿锵声。
我们开始从挖,变成了清理多余的坟土。
很快,所有的坟土全部都被弄开。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口极为特殊的棺材。
这居然是一口铜棺……
铜棺有辟邪化煞的作用,按道理来说,葬凶尸才会用上铜棺。
可转念一想,羽化善尸又哪儿有煞气?
无煞气的尸体,用上铜棺,放置在生机穴眼之中,自然没有别的问题。
仔细打量整口棺材,铜棺的表面光滑无比,即便是常年被泥土掩埋在内,都没有影响其光泽度。
上小下大的棺材,又和别的棺木不同。
正常的棺材,反倒是上大下小。
廖呈喃喃道:“铜棺养尸,这棺毫无锈蚀,甚至光亮如新,其中尸身,必定羽化,生气都开始养铜了……”
可偏偏在这时,我耳边听到轻微的啪声!
这……居然是枪响?!
不,这声音绝不轻微,我猛地扭过头,看向我们刚才下来的通道出口。
上方墓室传来的枪声!
是唐仃开了枪?!
之前我们一直在斗羽化尸,唐仃只是一个普通人,我那会只注意到他在惶恐躲藏,并没具体看到他躲在哪儿。
这会他开枪,难道上头还出现了别的变故?!
我顿时就开始心焦起来。
下来的时候,那符纸就有变黑的迹象……难道是那尸体出了问题。
唐仃这枪响,是纸人许让他开的,提醒我们?
廖呈,蒋盘,赖谦三人几乎同时也看向了通道。
赖谦眼中透着惊惧,道:“有人带了枪?李阴阳,所有人都倒下来了,是你的人?!”
赖谦话语中的忌惮就更多。
我面色严厉,一字一句的说道:“要赶紧开棺了,上头可能出事,那羽化恶尸……”
我话并没有说完,赖谦就更惊疑,说道:“开棺!”
廖呈微眯着眼睛,开口说的确要快些开棺,不然等会儿毕宗的尸体吸够了生气,万一成青尸煞,没有被生气压住,那我们就得遭大麻烦。
蒋盘没有二话,他取出来一根铁扦,直接扎进了铜棺缝隙中。
低喝一声,蒋盘就开始撬动棺材。
我们三人在不同的方向都将铁铲扎进了棺材缝隙中。
吱呀的声响传来,铜棺的盖子被撬开了!
咣当一声,棺盖落至地上。
又是一股暖意,从棺材之中传来。
让我心惊的是,棺材之中,的确是一具尸体……
不过,这竟然是一口断头尸?
宽大的唐装,魁梧的身体。
只不过他自脖子上方的位置,就平整一片,似是被截断……
唐装两侧的手静静的躺在棺材底部。
白色的绒羽紧贴着手背的皮肤。
唐装的腹部却传来了轻微的浮动,就像是这人在呼吸一样……
这就是管仙桃?!
可他怎么会真的是断头尸?
断头的尸体,又怎么可能羽化?!
即便是活尸,也存不住那一口气啊!
我在今日第一次看见了羽化善尸和羽化恶尸
羽化恶尸还好,在料想之中,可这羽化善尸就完全颠覆我的想象了……
蒋盘眉头紧皱,赖谦眼中惊愕不解,就连廖呈,额头上都冒出了不少汗珠。
“不可能是断头尸……”廖呈低声道。
他居然直接伸手,朝着管仙桃的尸身触碰而去。
“廖兄,小心。”我心头猛跳。
“无碍,羽化善尸身上不会有毒,即便是有过,生气早已经将其解除。”廖呈回答我的同时,他的手,已经落至管仙桃尸身上。
他直接抓住了唐装,狠狠往上一拽!
哗啦一声轻响,整件唐装都被掀开。
曝露在我们视线中的,是一个竹制的架子,那架子酷似人形,不过是个断首之人。
在竹架子中,则是一个枯槁如柴,身形矮小,形似侏儒的男人。
他生着一张小脸,胳膊却很长,手掌和正常人相仿。
只是他着实太矮了,最高不过四尺半,整个人就极为畸形,没有丝毫的气势可言……
他穿着一身白衣,胸口放着两本书。
书封分别有金线绣成的字样,《十观相术》《五绝地书》!
我心跳不停的加速,甚至能听到咚咚咚的声响。
赖谦喃喃道:“果然是管仙桃的传承……这两本书,必定是不弱于地相堪舆的天下奇书!”呢喃之中,赖谦就要伸手去取。
廖呈抬起手来,用力一巴掌抽在了赖谦的手背上。
赖谦吃痛的闷哼一声,飞速收手闪避。
“蒋先生,你取书。”廖呈沉声开口。
蒋盘毫不犹豫,探手入内,将两本书直接拿了出来。
至于廖呈,他又摸出来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柄匕首。
只不过这匕首和寻常的不同,刀身上有不少血槽。
”阴阳兄,等会儿我取丹之后,这里的生气还会发生变化,可能会一瞬间弱很多……甚至这墓室可能坍塌……你们先上去!”廖呈的语气极为严肃。
赖谦脸色陡然一变。
蒋盘的面上尽是不安。
我神色同样变了,惊疑不定的看着棺材内的管仙桃尸身。
他巴掌大小的脸上,满是白色绒羽覆盖,紧闭的双目,微微勾起的嘴角,似是透着几分笑容。
“丹在什么地方?”我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廖呈的手腕。
廖呈眉头一皱,道:“腹部,阴阳兄,你想做什么?!”
我手头的力气,顿时大了不少,廖呈闷哼一声,他一阵吃痛的表情,匕首直接脱手而出。
我另一只手将其接住。
廖呈脸色再变,他还要开口。
我立即沉声说道:“你们先上去!我在这里取丹,这件事情是我的事情,廖兄你花费的心力,遭遇的危险已经不少,大哥你更不能在这里折损!”
赖谦在惊疑之中,他也立即说道:“蒋先生,走!李阴阳说的没错,以大局为重!”
蒋盘面色愤怒,猛地扭头,低吼了一声:“滚!”
赖谦脸色青红交加,他立马又说了句:“你们快点商量,我在上头等你们,传承已经到手,我看是没那个必要非要取尸丹,毕竟是羽化善尸……”
说着,赖谦极为不舍的看了一眼蒋盘手中,他匆匆转过身,直接从那洞中钻出去了。
蒋盘也还要说话。
我同样将他的话打断,一字一句道:“大哥,大局为重!廖兄,你先上去,在那里头还要找疑似零堂先生的阴先生。取丹之后,可能还需要往外跑,莫要耽误了!”
我眼神极为坚定。
.蒋盘双眼通红,他看着我许久。
嘴唇嗡动数次,却都没说出来下句话。
廖呈短暂沉默后,才慎重说道:“阴阳兄你切记,取了丹立即上来!如果着实取不出来,我们就要立刻离开,再觅他法。”
我深深的看着廖呈,一言不发,只是同时做出请的动作,示意他和蒋盘离开。
我其实要自己取丹的缘由,有两个。
其一,这过程肯定有凶险。
羽化善尸的尸丹,不可能那么好拿。
我不想廖呈去因为我的事情冒险。
其二,我必须要善尸丹,廖呈却并非必须……
若是真的有危险,并且做个比较的话。
九成五的危险,半成的安全,那廖呈最多走到八成,他应该就会退步,保证自身。
我却可以走到九成五上!
很多时候,命要改,就得搏……
我思绪间,神情更为坚定。
廖呈和我对视,眼神都深邃不少,面上更流露出几分复杂。
我觉得廖呈已经看明白了。
“大哥,莫要耽误时间了,命数虽说天定,但改命之人,也要信人定胜天,我不会出事的。”我又看向蒋盘,沉声说道。
蒋盘这才不再多言,他回过头的同时,低声说了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笑了笑,没接话。
很快,蒋盘就钻进了通道,廖呈紧随其后,钻进了洞内。
低头看了一眼廖呈的匕首。
我再微眯着眼睛,看着管仙桃的尸身,目光很快就看向了他的腹部。
我没有耽误时间,直接攀爬上了棺椁,脚落至棺材底部。
弯腰,我伸手掀开了他的衣服。
让我眼皮狂跳的是,他的腹部也有大量的白色羽毛,比头脸上多了太多。
我深呼吸,紧接着屏息,小心翼翼的探手上去,按压他的腹部。
寻常的尸体,摸着是一片死硬。
管仙桃的尸身却完全不是这样。
不但尸身柔软,甚至带着温热,就像是正常人一样……
我稍稍手上用力往下按压,在寻找那种硬物感。
不多时,我就在其小腹下侧,感觉到了一丝硬物。
我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扎穿了他的小腹,将其拉开了一个约莫能赛手的宽度。
血液一下子就溢了出来。
羽化善尸的血,甚至比正常人还要鲜红!
它流淌至腹部的羽毛上,将其染的殷红一片。
我觉得周遭的暖意变得更强烈了,生气几乎都粘稠起来,空气中像是有湿润的水。
深吸了一口气,我用右手,直接钻进了他腹部的伤口中……
温热,蠕动,黏腻……
我甚至觉得,管仙桃还在微微的颤抖,就像是他沉睡中,还感受到了疼痛?!
我接阴的时候,不是没有剖开过孕妇肚子,可这种似是在活人肚子里讨东西的感觉,还当真没有经历感受过。
我抿着嘴,目光极为严肃,手在他腹部内一寸寸摸索。
很快,我就碰到了一个圆溜溜的硬物!
登时,我心头就是一颤!
手瞬间握紧了那丹珠,我狠狠往外一拽!
他身体中仿佛有吸力一般,我的手怎么都拽不动……
甚至我再用力,他的身体都要被我拽起来了!
我眼中狠厉,低声说了句:“得罪了。”
下一刻,我直接抬腿,一脚踩中管仙桃的胸腹,低吼一声,用力往外拔右手!
“出来!”
陡然间,四周传来了一阵颤抖,就好似这个墓室抖动了一下,不稳固了似的。
再接着,我感觉我手稍微拔出来了一些!
一声尖锐的惨叫,在我耳边炸响。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再看管仙桃的脸。
他明明没睁眼,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给人的感觉,却是痛苦到了极点!
我再一次用力!
他的腹部因为粘连,被我拉的往上凸起,而我踩着他的胸口,他身体上半截还在棺椁底部!
我几乎用了全部的气劲儿。
耳边似是听到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
嗤的一声,似是血肉分离!
我的手,硬生生的从管仙桃腹部拽了出来!
在我手中握着的,是一颗约莫不到一寸大小的珠子。
我手上满是殷红的鲜血,珠子却莹白如玉,没有丝毫血污。
淡淡的温热,从珠子中散发而出……
我睁大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它。
我心头颤栗,而且激动啊。
这就是善尸丹?!
没了巨鳌骨,我就要善尸丹改命!我……拿到了?!
我心咚咚咚的狂跳,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正要从棺椁里翻身出去,我却注意到,管仙桃的尸身胸口,又落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还是一张羊皮卷,不过却并不是地图。
我皱眉弯腰下去,顺手在管仙桃的尸身上擦掉了血污,将善尸丹贴身放置胸口,再接着就将羊皮卷捡起来。
低头看了一眼,羊皮卷上写着工整的篆书。
“余埋骨至此,必将生羽登仙。”
“然余一生通晓龙脉之变,阴阳之分,人心之术,却无弟子可传承。”
“故设羊皮地图,引阴阳界之人来此,欲寻觅一心坚,意决,阴阳术入化境之同道,方可传五绝地书,十观相术。”
“此阴阳术,颠覆寻常阴阳术认知,借龙脉之衍生万物,借人心之多变不古。”
“古语言,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
“余以十观,观人,以五绝锁地,自成一系。”
“观得此卷者,当对余叩首行礼,可得余之器物,若不敬者,将活葬于此地,不得超生。”
我脸色变化了数次。
管仙桃说了一些关于他阴阳术的事情,还说了……他还有法器留在这里……
这叩首行礼,自然是拜师之礼,先生若是做了,冥冥之中命数就有牵连。
可取走那两样东西的却不是我。
即便是蒋盘没走,他也不可能改换门庭,拜师管仙桃……
更关键的是,不敬者,将活葬此地,不得超生?!
我破了管仙桃的尸体,拿了他的善尸丹,这恐怕就是大不敬了……
隐隐的,我心头悸动变强了数倍。
侧身,我就从棺椁内翻出。
就要踏步朝着那洞口走去!
可让我脸色骤变的是,我离开棺椁的顷刻间。
墓室再次传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
甚至我脚下出现了一个凹陷,我身体都朝着后方倒去!
.我闷哼一声,猛地稳住身体,保持了平衡……
又是轰隆一声闷响。
墓室的顶端,似乎朝着
本来平整的天花,居然往下一凸!
若是从上方看,就是墓室在往下凹陷了……
冷不丁的,一个幽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就这么走了吗?!”本来这里很安静,又只有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有人说话……
管仙桃更不可能开口啊……
我一个激灵,猛地扭过头去。
我才发现,是毕宗正幽幽的盯着我。
他开始还不能动,现在却能动弹了。
泛青的皮肤,给人一种极度的幽冷。
头微微往前倾了倾,眼珠子也是透着一股子泛青。
他那张脸就像是缩小了一样,神似几分管仙桃!
我心头更是恶寒不已。
之前毕宗被廖呈算计,银针扎穿了喉咙,命数庇护都没能保住他。
他一口气都还没咽下去,就开始化煞。
没想到,这不到半个时辰,他居然就在这里的生气冲刷下,成了活青尸?!
不,应该不只是生气的问题,还有他本身就是个先生,丧命之后怨气太重……
还有,现在动的,真的是毕宗吗?!
我思绪太快,同时,我拔腿往前疾走两步。
身后,“毕宗”又幽幽的说了句:“年纪不大,胆量却很大,拿了传承,还要破尸取丹,心太狠了,也太贪心。”
我已然走至那洞口前,毕宗没追我,我就要直接钻进去!
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墓室又传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
墙壁下方,竟然塌陷了下去……
整个墓室都至少矮了一尺!
这塌陷,直接就将那只能一人钻进的洞,堵住了超过一半……
管仙桃那种狭小的身体能出去,我却钻不出去了!
心,一瞬间就沉到了谷底,我瞪大了眼睛,猛地回头盯着毕宗!
毕宗还是幽幽的看着我。
更让我不寒而栗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管仙桃的尸身,竟然从棺椁中竖立了起来……
不,他不单纯是尸身竖立,是那竹架子立了起来……
如果那唐装还在竹架子上,就是个无头尸!
殷红的鲜血从他腹部缓慢溢出,让他下半身的白衣都变得分外血红。
“你,走不掉。”毕宗再一次开口,他忽然动了。
他大刀阔斧的朝着我身前走来,抬起双臂,作势就要来掐我的脖颈!
管仙桃的尸身,眼睛却流淌出来两道血泪,善尸脸上流露出来的却是痛苦和挣扎,似是想要睁开眼睛一般。
我双目圆睁,却并没有和毕宗硬碰硬,而是陡然闪躲开来。
朝着另一侧闪身逃避!
毕宗扑了一个空,他立即侧身,又一次朝着我追来!
我根本没有停下,再一个躲闪!
我快速逃避闪躲之余,手也飞速的摸到了胸口。
那里还有一张符!
只不过,这并不是镇人的符……
遁空画了两张符,其实刚才镇住羽化恶尸的,不是赖谦说出,我都不知道名字。
只有遁空给我的第一张,二十四山镇龙符,我晓得名字……
大概我还知道作用,这是镇山之用。
说是山,可实际上山便是物!
可物非人,我若是用它来镇管仙桃,是否有用?!
转眼间,毕宗又扑至我面门前。
这一次我闪躲不及,被他狠狠一掌抓中肩头,那种剧痛,就像是要将我肩膀抓碎一样……
我吃痛之下,闷哼一声,几乎要半跪在地上!
下一刻,毕宗又扬起拳头,狠狠一拳砸中我的脸。
我被打得一个仰倒,后背狠狠撞击在地面。
这一下,几乎让我整个人都昏厥了……
紧跟着,毕宗又是双手扬起,他手成掌,掌成刀,掌间朝下往我胸口扎来!
这一下,端的是要将我开膛破肚!
轰隆一声闷响。
墓室又塌陷了至少半米!
上方还坠落下来一块巨大的岩石,竟刚好砸中了毕宗的肩头!
毕宗的身体猛地朝着旁边歪斜,他没能伤到我,反倒是被砸飞出去数米!
我强忍着剧痛,用力一咬舌尖,整个人清醒不少的同时,我从地上翻身爬起。
墓室还在颤动……
我脸色连番变化……
其实现在,我的心已经不只是沉到谷底,更可以说坠入深渊了……
离开的通道,已经被彻底堵死了。
我想要上到上方墓室,完全不可能。
身上装着善尸丹,可逃生无路,难道真就应了管仙桃所说,被活葬在此地!?
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落下。
我盯着毕宗,他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旁边却传来一种注视感,我心头一颤,再回头去看,是管仙桃的尸身,在歪斜之中,居然脸对着我的方向,就像是在看我一般……
墓室还在颤动,要不了多久,恐怕又要塌陷。
我死死的咬着牙关,几乎要溢出血来。
我又想到了一件事儿……
这地方,才是这整个七十座黑山头过阴山脉的穴眼中央。
穴眼坍塌,是因为善尸丹被我拔走。
我动了这里的风水!
若是这里真的毁了,那是否整个过阴山脉都要格局大变?!
那上方的蒋盘,廖呈,纸人许,唐仃……他们还能出去吗?!
我已经走不掉了……
我断然不能让他们也无法离开……
心里颤抖至于,我又要摸出来那颗善尸丹……
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理智告诉我,我必须将它塞回管仙桃的腹中。
摸到善尸丹的同时,我手又碰到了遁空给我的二十四山镇龙符!
心头忽然一个激灵。
我睁大了眼睛,瞬间将符和丹同时取出!
盯着善尸丹,又看着二十四山镇龙符。
我还是不甘心,脑袋在危机关头,反倒是清醒了几分。
我不用去镇管仙桃。
这地方是穴眼,我完全可以镇穴眼!
若是这符能有用,就能暂时让墓室保持稳定,让整个山体保持稳定!
这样一来,风水稳定了,管仙桃也能被压制。
我还能想办法走……
若是无用,才只能留下善尸丹。
我不想死,若是什么都得不到,还丢下命,何雉和遁空就只剩下孤儿寡母了……
思绪的瞬间,我抬腿,疾步走至棺椁前头。
手握着符,我狠狠将其朝着棺椁顶端一拍!
啪的一声,符纸落至棺椁上,紧紧的吸附……
下一刻,颤动的墓室,居然平稳了……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管仙桃的尸身,砰的一下倒了回去。
毕宗刚颤巍巍的起身,他就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愕然中,心头却惊喜兴奋。
哗啦的声响从旁侧传来。
我一个激灵,扭头看去。
我才看见,南墙的那头,出现了一个不小的洞。
很多落石正在从里头滚出来,而地上多了一具尸身。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满脸气根,身穿唐装……
我心似是被一只手攥紧,难以呼吸起来。
刚才心境还坠入谷底,现在,我却狂喜至极!
墓室坍塌,堵住了管仙桃留的洞口,却阴差阳错,让疑龙先生的盗洞显露了出来!
.那盗洞不大,只能容许一个人钻出去。
于我来说,逃生足以!
只不过短暂的兴奋之后,我心沉了不少。
洞虽然在,但疑龙先生死于尸头菇的毒,也不知晓那洞壁上是否带了毒素……
我想要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
在原地静站了片刻,我确定了墓室没有再颤动的迹象。
又取出来了定罗盘,注意看其上的指针。
此时,指针又形成了兑针的福神护法,代表这里的生气平稳了。
这二十四山镇龙符,果真是非同凡响!
我疾步往前,走至疑龙先生尸身前。
静距离看他的尸体,尸头菇的毒素,已经完全破坏了他的面相。
肿大的方脸,圆滚滚的下巴,令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的气根。
当阴阳界那么多先生趋之若鹜的大先生,如今却这副凄凉死相,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看了尸体片刻,我又抬头看那盗洞。
心头莫名就升起了命数二字。
疑龙先生另辟蹊径,本来避过了那羽化恶尸,结果却在墓室角落的尸头菇上中了招。
甚至都没能见到管仙桃的坟头。
现如今我要借他的盗洞逃走,算是在冥冥之中,他救了我一命。
我犹疑再三,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世间万事,自有命数因果,杨先生你救我,那我不能眼看你亡命还中此毒,此地风水虽然陷落了一些,但生气尤在,管仙桃的尸丹我带走了,若多年后,你能化出一颗尸丹,也会同此地同化。”
语罢,我没有犹豫立即离开了。
我从衣兜里取出来了灰仙手套,将其戴在了手上。
仔仔细细的检查没有破损之后,我也没马上动疑龙先生的尸体。
回头看了一眼管仙桃的棺椁,再看棺椁旁边被我们挖掘出来的那些坟土。
我回到棺椁前,捡起来了地上的铲子,开始将坟土再次刨开!
穴眼中心,并非一个棺椁就完全占据,坟包所在尽是穴眼。
只需要小小一片地方,就能葬疑龙先生。
很快,我就刨开了坟土。
再接着,我才将疑龙先生的尸体拉拽了过来。
他的身上软绵绵的,就像是没有骨头了一样。
这种更近距离的接触,我也注意到,他胸腹还有一丝丝的起伏。
果然,尸头菇留住了他一点儿二五精气,形成了特殊的活尸。
同样,也是这毒素让他尸体在没有化煞的情况下,也没腐烂。
将疑龙先生放进坟坑里。
我就要开始填土。
可他胸口的位置却忽然开了,落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两个巴掌大小的铜盒。
以及他腰身上的一根绳子吧嗒一下断开,掉下来了一块罗盘,一根细长的铜钎。
不知道是我刚才动作的缘由,还是其他……
疑龙先生的头,微微朝着我这边扭转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满是气根的脸,嘴角还有所勾起。
说真的,他这副尊容,又这个表情,格外的吓人。
可让我愕然的,还是他身上落出来的东西……
罗盘和铜钎,就是疑龙先生的家伙事儿了,那铜盒里头又是什么?
我安葬他,他要我带走这些东西?!
之前阴差阳错,从纸人许的口中得知,他在此地。
疑龙经也成为了我们此行路上,第一个让众人拧成一股绳的目标!
再之后,才是管仙桃的传承……
但刚才,我是没有心思要拿走疑龙经的。
疑龙先生的盗洞,成了我逃生的路。
他救了我,我不可能再掏空他的家伙事儿。
至于我取管仙桃的尸丹,也的确是迫不得已。
我身上必定要背负取丹的债,可同样,管仙桃引人来此,害了不少人,那笔债终究有所抵消。
若我再贪得无厌的拿疑龙经,命数都将唾弃我。
可现在……
我极力让心绪平稳,复杂的看着疑龙先生的脸。
良久之后,我才喃喃道:“先生救我一命,又让我带走传承,我大哥蒋盘,乃天元相术传人,李阴阳也是地相堪舆第二十六任出黑阴阳先生。”
“李阴阳在此和先生保证,疑龙经,绝不会交由宵小之手,学此经者,必定拜你为师!”
说完,我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铜盒,罗盘,铜钎取出。
我撕了一块唐装上的布,将其包裹起来。
在这过程中,我还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保上面没有沾染尸头菇。
最后我将包裹缠在身上。
填好了坟头,又和疑龙先生躬身行礼之后,我才转身走至盗洞前方。
盗洞的边缘有些裂隙,我能看见,里头有一些尸头菇。
用铲子将其铲掉之后,我再探头往里看。
让我脑袋嗡了一下的是,盗洞更往里一些。
居然还堵着一具尸体!
疑龙先生还带着人?!那尸体,又是谁?!
隐隐约约,我大致能瞧见,那尸体也是中了尸头菇的毒……
我心更沉了……
那这盗洞,都完全是毒了……
我还怎么走?!
尸体所处的位置,接近小两米之后,我得钻进去把他拉出来,才能离开。
可我钻进去,即便是有衣服挡着,我也觉得不安全……
额头上汗水直冒。
冷不丁的,我想起来了廖呈说的一番话。
他说善尸羽化,所有的毒都会被解开。
我摸出来了善尸丹,低头盯着,双目在渐渐发烫。
现在,我却别无选择……只能够去尝试了……
屏住呼吸,我将善尸丹含入了口中。
善尸丹在我手里头的时候,是温润的像是玉石,可入口之后,却滚烫得像是一块铁!
我闷哼一声,额头上大汗直冒,更感觉有种形容不出来的东西,从嘴巴里头,一直灌注全身!
本来之前有所消耗,我身上气力已经弱了不少。
现在我却觉得,气劲儿全都被弥补了回来!
可这种恢复的感觉,抵不上嘴巴里的滚烫,还有浑身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的胀痛。
我粗重地喘息着,蹲身低头,摘下来了手上的灰仙手套,伸出一根食指,缓慢地去接触墙根。
那里的黑土中,有不少尸头菇……
我动作极为迟缓,心跳更快,双目热得像是要流血一样。
很快,我的手指头,碰到了尸头菇的菌盖……
.这个过程中,我觉得耳边没有了丝毫的声音,一切都只剩下空寂。
尤其是手指头碰到尸头菇的那一瞬间,感觉到它的绵软,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好似有东西要从皮肉里钻出来……
下一刻,一种麻痒取代了绵软。
似是有东西,钻进了我的手指!
我脸色变了……
以身试毒,是我别无选择的选择,否则我还是只能看着盗洞,在这里等死,或者死在半途……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也不能死!
心中的不甘一瞬间升腾而起,我双目圆睁的盯着手指!
下一刻,一道轻微的裂纹出现在指头上。
一点点血珠从那里溢出。
裂纹和血珠的位置,刚好是我触碰尸头菇的地方。
血粘在了尸头菇上,那尸头菇直接枯萎了……
好端端的菌菇,一瞬间萎缩下去……
我睁大了眼睛,心头的狂喜更多!
立即,我又伸手去碰了另一个尸头菇。
还是一模一样,尸头菇直接萎靡……
我不敢再做停顿,直接钻进了盗洞中。
因为这短短一会儿,我就感觉自己快受不了了。
我得马上出去,将善尸丹吐出来,否则我肯定会被撑爆了身体……
黑漆漆的环境中,几乎不能视物。
我钻进去之后,很快就到了那尸体前头,我将其拽住后退。
把尸体拉出来后,才发现这人身上穿着的长袍,怎么那么眼熟?!
很快我就回想起来。
当初去追杀马宽,回来的时候,我们遇到了髻娘娶夫的队伍,在队伍最前面见到了髻娘村的阴先生。
他不就是这一身灰袍的穿着吗?!
廖呈说过,有会零正二神一部分术法的阴先生跟着他们,他们才知道抓人,准备到了这里用死气怨气破坏生气。
我才恍然大悟,疑龙先生的兵分两路,肯定得带着阴先生和一群要送死的人。
否则他一个人下来,也毫无用处!
那廖呈在上方,必定也是一无所获……
更有一句古语,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
我毫不犹豫,直接蹲身翻找这尸体上的东西。
阴先生有一部分零正二神的传承,这些属于他们背叛师门得来。
后者的阴先生,被廖呈的师尊收回了术法,但死在这里的这一个,是在那之前的。
很快,我就找出来了一应物事。
包括一个透明的瓶子,只不过其中早已经没了水,只剩下两个干涸的死虾。
此外,我还翻找出来了两本书。
不,不是两本,而是一本半。
第一本完整的书,反倒是没有名字,那半本,却写着几个字《葬影观山》。
我眉头紧锁,死死的盯着那半本书。
我总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
可身上那股子胀痛感觉太强了,甚至是我的手指,已经裂开了更多,都在往外流血……
不,不只是手指,我身上应该也在流血……
善尸丹太厉害,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快速将两本书收起来,我觉得廖呈想要的肯定在那本完整的书里!
紧接着,我钻进了盗洞,朝着上方快速爬去……
视线着实模糊,不光是漆黑,我还觉得,可能还有我眼睛在流血……
最开始我还稍微清醒一点儿,到了后边,我就只剩下机械的意识,在用力往上爬!
我觉得每一个呼吸,甚至都那么的漫长……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不过,这种光亮却带着血色一般。
我再继续往前爬。
终于,当我艰难地爬出洞口后,一股风吹在我身上,我身体一颤,有了最后的清醒。
张口,我快速地吐出了口中的善尸丹。
昏迷前的最后意识,是我将善尸丹攥入了手中,将手艰难收回,压在了身下……
意识溃散了,我感觉整个人都坠入了漆黑的深渊中……
我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总归那股黑暗萦绕着我,我一直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
一会儿是个稚嫩奶气的声音,在喊爹爹,你醒醒。
一会儿又成了女声,她在喊我的名字……
甚至我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告诉我,地相堪舆还不能在我的手中断了传承,有的地方,我现在还不能去!
我只觉得一颤,溃散的意识,堪堪地恢复了清醒……
身上还是疼,疼得像是有无数道裂口刀伤。
我呼吸更粗重,胸口上下起伏,那疼痛又被加剧了数倍。
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我这才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我身后,是一个弧形的山壁,仰头往上看,就像是一个圆形一般。
山壁和地面的交接处,则是一个洞,深邃不见底的洞……
洞上有很多血痕,现在都已经变得干涸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唐装,上头血更多,衣服都像是被浸染了一遍。
不过我身体除了疼痛,精神尚算饱满,气力同样如是……
摊开手掌,善尸丹静静的躺在我掌心中。
只不过,它却没有我刚取出来的时候,光泽那么强烈了……
是我借它解毒,又含它在口那么长时间,消耗了一些生气?!
总归,善尸丹没有更多损坏,我平安出来,更让我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
用力呼吸数次,让脑袋更清明,我将善尸丹贴身放好。
往外走出了几步,再回头去看,我才看清楚。
这山,就是穴眼的山!
只不过我现在所处的方位,应该是山体背后。
我复杂无比的看着那盗洞,整个人都沉默了不少。
如果说,我们之前多找一会儿,没有立刻从前面的墓道进去,是不是就会找到这个洞?
我们压根就不需要和那羽化恶尸斗,就能直接找到管仙桃的坟茔……
那就不会死伤那么多的人?!
可下一瞬,我心头又是一寒。
因为我又想到,疑龙先生和阴先生的尸身,是中了尸头菇的剧毒。
即便是我们发现洞口在这里,下去了,也必定有人要死……
那时候,我可没有善尸丹能解毒。
阴先生和疑龙先生的尸身,还有盗洞中生长的尸头菇,就是最好的防护!
即便是我们通过这盗洞,再打一个洞出来,也很有可能步了疑龙先生的后尘……
我打消了自己毫无意义的想法。
立即又想到蒋盘,廖呈,纸人许还可能在上方墓室里,心头就是一紧。
转身,我直接调转了方向,要沿着这大坟往前走去。
刚走出去几步,我就觉得有种毛毛的感觉,像是有人在远处盯着我一样。
猛地扭头,我看向更远处的斜前方。
那边是一片密林……
林子的入口处,好像站着一个人!
.我瞳孔紧缩成了一个小点,猛地驻足在原地!
我们距离很远,少说数十米开外,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这地方,只有我们一支队伍,又怎么可能还有外人?!
我约莫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那人没靠近过来,而我心中也放不下对其余人的担忧,不再去看他,我脚下速度更快的离开。
走远了之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消失不见……
老远,我就看见了入口的墓道!
只不过,当我走进了之后,我脑袋却嗡了一下!
因为这墓道,居然已经被乱石堵死……
这坟包山体的表面没什么变化,可内部,应该是随着管仙桃墓室的部分坍塌,其余位置也坍塌不少……
我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些乱石。
我心里头煎熬啊,几乎是眦目欲裂!
疑龙先生的盗洞,让我逃出生天……
可蒋盘,纸人许,廖呈,唐仃他们……却被堵死在了墓室里?!
我只觉得胸口一闷,那种难受的感觉,都开始让我眼前发黑。
猛地扬起拳头,我一拳狠狠砸在了一块乱石上……
“大哥……许叔……廖兄……”
我几乎是颤巍巍的喊出声。
刚才的喜悦,完全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滋生而起的绝望。
这墓道很深,绝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挖开。
我现在出去,再到山脉外找人,等我带回来人,就算是那羽化恶尸没有再出事。
其余人都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我已经感受到嘴角一丝腥甜,我不知道是急火攻心的逆血,还是我咬破了牙关!
可就在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惊喜的喊声!
“阴……阴阳?!”
我整个人都是一呆。
这声音很熟悉,苍老中透着狂喜,震惊……
我幻听了?!
颤巍巍的转过身去,入目的,居然是纸人许!
他约莫在二三十米外,朝着我这边疾走过来!
此时残阳刺目,火烧云让整个天际都像是一片血海。
一直到纸人许走至我身前,他那条独臂一把抓住我胳膊的时候,我才确定,那不是幻觉!
纸人许力气不小,我身上伤口本来就不少,抓的我一阵生疼。
疼,反倒是更清醒!
我眼眶一热,就觉得有泪水夺眶而出。
“许叔……”我反手也抓住了纸人许的胳膊,心中更是颤栗。
“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大哥和廖兄呢?”我脱口而出,就匆匆问道。
纸人许几乎同时问了我,是怎么出来的?
此间,他眼中又露出几分惊骇,盯着我的脸,不安道:“他们没事,可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还有阴阳你的眼睛?!”
听到纸人许这样说,我心头的那块巨石,总算落下去了不少。
我迅速问他,他们人呢?
接着我又说,我出来的过程,说起来就话长了。
等先见过大家,再做详谈。
纸人许连连点头,低声道:“应该如此,应该如此!廖先生颓废,蒋先生悲痛,赖谦在催促我们快些离开,我们已经等了两天了,大家都以为你出不来了……”
“若是阴阳你再晚一些出来,恐怕我们就要错过。”
纸人许面色复杂,他话音也戛然而止。
并且,他眼中更多的还是歉意。
我当然晓得这歉意的由来。
是因为两天了,他们认定我出不来了……
我没有丝毫觉得责怪,反倒是笑了笑,说道:“许叔,这就是命数,你们要走,这决定也很艰难。在这险地已经停了两天,临走之前我出来了,这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你切莫多想,我们先过去会和,我带出来了惊喜。”
刚才纸人许的话,我听得清楚。
蒋盘悲痛,是因为我。
廖呈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不光是因为我折损进去了,此行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有善尸丹,甚至也没有零正二神的部分术法……
即便是五绝地书和十观相术厉害,可始终不是廖呈最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我身上不但有善尸丹,还有阴先生身上的两本书!
廖呈见了,必定欣喜!
我思绪很快,纸人许往前走去带路。
我们两人朝着来时的林子快步走去。
夕阳愈发的重了。
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回到了林子前边儿。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差不多快到了之前我们从石板路出来的位置。
隔着老远,我就看见那里烧着篝火。
篝火上头还架着一只似是野兔的动物,正在被烤着。
滋滋声和噼啪声不断传来。
旁边儿还围坐着几个人。
分别是蒋盘,廖呈,赖谦,还有正在翻动篝火的唐仃。
蒋盘双眼通红,整个人很消极,廖呈好不到哪儿去,他脸色都是苍白无血的。
赖谦则在说话,他低声道:“蒋先生,廖先生,人生死有命,李阴阳的确出不来了。可这也是命数。”
“李先生大义,让大家先走,自己取丹,若非如此,留在
“你们两位都是天赋异禀的先生,更能通情理,想清楚很多事情,这一路上,我们死了多少人?”
“三十余人到此地,几乎全部折损在这里了,只剩下咱们五个,可咱们不算是空手而回啊,管仙桃的传承,那两本堪比地相堪舆的传承!”
“恐怕,这同样是冥冥中的命数,天下不让同时出现这么强横的阴阳术,所以五绝地书和十观相术出世,地相堪舆就……”
赖谦这一番话说的很快,他显然很迫切,一直是苦口婆心的表情。
我身旁的纸人许,脸色极为难看,阴沉似水。
蒋盘扭头,他死死的盯着赖谦,一字一句的说道:“赖先生,不要逼我再翻旧账,我们会出去,但不是现在。”
“若是你再喋喋不休,轻视阴阳的命,我就要好好和你理论理论,你要给个交代!”
赖谦脸色很不好看,他还要开口。
就在这时,廖呈忽然没有预兆的扭头朝着我们这边看来。
我神色很平静,沉声开口说道:“赖先生觉得,那两本书出来,地相堪舆就要折损吗?”
“我看,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这么评价地相堪舆。”
我话音落罢的瞬间,廖呈已经看向了我。
他眼中都是震惊,骇然。
蒋盘身体一颤,他抬起了头,眼中都是呆滞!
.赖谦骤然抬头,他神色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他话音都扭曲了,哆嗦的说道:“李……李阴阳?
“……你怎么可能还……”
“不……墓道堵死,你不可能出来!你是人是鬼!”
他睁大了眼睛,眼中还透着不甘和狰狞!
我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其意思,他压根就不想我出来!
同时,唐仃也从篝火旁猛地站起来。
他回头时,眼中的惊喜几乎迸发了出来,带着颤音的喊了句:“先生!”
我和唐仃点了点头示意,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
蒋盘和廖呈,几乎同时从原地起身。
我同样和他们两人做了安心的表情。
蒋盘正要开口说话,廖呈却抬手,一把就按住了蒋盘的肩膀。
他立即示意蒋盘一个眼神。
蒋盘的神色都绷紧了不少,不过他没说话了。
此时他们两人的震惊骇然,以及呆滞,都镇定下来不少。
取而代之的,都是不同程度的喜色。
蒋盘尽数在脸上,廖呈稍微有一些收敛,更多的还有镇定。
紧接着,廖呈淡淡的瞥了一眼赖谦,眼中的神色就带上了几分玩味。
我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篝火前头。
唐仃很有眼力见儿,他立即后退,到了蒋盘的身后。
赖谦还在死死的看着我。
我微眯着眼睛,稍稍又往他近前走了两步,距离赖谦,我只有一个小臂的距离了。
赖谦的额头上,见了汗。
我平淡的说道:“赖先生,问你一句话。”
“若是我师尊在这里,你敢说地相堪舆半分不是吗?”“徐符呢?”
赖谦的额头上,汗珠顿时成了豆大一颗。
他抿着嘴,半晌之后,他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当然,这笑容很明显是强挤出来的。
“李先生,你能出来,简直是再好不过……刚才赖某失言,一来是觉得你已经出不来了,不想蒋先生和廖先生神伤,长时间留在这里不走,这对他们有害而无益。”
“刚才……我也觉得颠覆了我认知……没想到如此绝境,你竟然还能出来……”
“地相堪舆阴阳术,的确出类拔萃,不愧是让阴阳界都无比敬重的术法……”
“我更无意对蒋一泓先生和徐符先生不敬……”说话间,赖谦微微后退了两步,和我鞠了一躬。
我眉心又蹙紧了两分,点了点头,我说道:“赖先生能屈能伸,前一刻如此贬低,这一刻屈尊道歉,这一点,不止一次让我刮目相看。”
我这话,其实说的就很刁钻了!
直接就去戳了赖谦的痛处!
可我没必要迁就赖谦。
他刚才所说的那些,无不是认为我该死,连带地相堪舆一起贬低。
师尊仙去,若是再让人如此辱没了地相庐,我以后都无颜面见于他。
更何况,这一路上赖谦给我们带来了太多太多的麻烦!
我们不亚于被赖谦捅了一记阴刀子。
在墓室中的时候,我们被掣肘别无选择。
当时无法和赖谦计较什么,只能不说作罢。
现在他又继续……
这种反复无常之人,是十足的小人!
一旦有机会,他还会阴我们!
我思绪间,又往前迈了一步,并没管赖谦后退,又走到了他面门近前。
我微眯着眼睛,眼中透着蔑视,脸上逐渐变得冰冷。
赖谦的脸色,瞬间就阴晴不定起来。
他咬牙,一字一句道:“李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赖某道歉了。”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若是有人给了你赖先生一刀,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呢?”
赖谦紧紧抿着嘴,他又想要强笑,却没强笑出来,只剩下脸皮的抽搐。
我稍微凑近了赖谦一些,抬手按住了赖谦的肩膀,低声道:“玉尺先生,倒不如说是无耻先生,这玉尺一门的阴阳术,不知道是在你手中丢人现眼,还是在历代门徒中,都登不得大雅之堂,先生年纪越大,越应该德高望重,可你赖谦,却越活越回去了。”
我刚说完,赖谦整张脸都成了猪肝色。
我其实是在故意刺激赖谦,点出来他的问题,让他受不了和我动手翻脸。
如果不这样的话,我直接要做什么,蒋盘肯定是看不下去的。
先生办事要讲一个因果,更要说理。
我们有理有据,赖谦却是站不住脚。
而下一瞬,赖谦居然又后退了几步,他竟朝着我深深鞠了一躬。
原本猪肝色的脸,现在成了苍白。
“李先生说得极是,赖某一把年纪了,活得还不透彻,听信了毕宗那小人的谗言,刚才也说错了话,即便李先生要捅我一刀,我不会说半个不字。”
赖谦这番话,顿时就让我无言以对……
我自认为,我的话已经很狠,赖谦眼看就要忍不住……可没想到,他还是忍住了……
紧接着,赖谦居然又看向了蒋盘。
他眼中懊恼更多,低声道:“蒋先生宽厚,当年蒋一泓先生,也是德高望重之人,还请蒋先生不要和我一般计较……我可以不分管仙桃的阴阳术……”
我:“……”
蒋盘皱眉,他先看了我一眼,停顿片刻后,摇了摇头。
廖呈接过来话:“既然赖先生都这样说了,此事我们可以说算了,但,有些事情我们说了不算。”
“譬如在山洞外等着的,还有十余人,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也吃了不少苦头,他们并没有全部跟进来。”
“你更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赖谦脸色再次一变,他愕然道:“人没全部进来?”
廖呈嗯了一声,又道:“怎么,赖先生不满意?”
赖谦立即摇头,他果决的说没那个意思。
蒋盘总算露出几分满意之色,点头道:“赖先生态度明确,我们三人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有什么事情,出去之后再说,交由众人决断。”
赖谦勉强的点点头,他灰溜溜的坐在了地上。
如今这局面,我便不好再说其他。
唐仃立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坐下休息。
廖呈再看我的目光,就透着几分期待了。
不过他瞥了一眼赖谦,并没开口说话。
廖呈性格警惕,我晓得他意思,赖谦是外人,他不会问我拿没拿到善尸丹,更不会让我现在拿出来。
蒋盘的目光则上下扫视我一遍,他眼中更多的就是担忧了。
“阴阳,你这浑身是血,受了多少伤?还有你是怎么出来的?”
.此间天色越来越暗,夕阳的余晖彻底消散。
篝火成了光源,映射的周围影影绰绰。
蒋盘不只是眼神,语气也是格外担忧。
廖呈,纸人许,唐仃的神色相仿。
虽说赖谦现在灰溜溜的,但他同样不经意的抬头,显然,他很想听我是怎么出来的。
疑龙先生的盗洞,我自然不可能在赖谦面前说出来。
否则的话,谁知道他以后会打什么主意?!
思绪片刻,我就说道:“你们走后,下方的墓室坍塌了两次,那毕宗化煞完成,成了活青尸,我险些死在他手里。之后一块坍塌的岩石砸中了他,我趁乱往外逃,受了不少伤,最后昏迷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墓室外面,往墓道那边走,就看到了许叔。”
我刚说完,廖呈和蒋盘都若有所思。
唐仃疑惑不已,纸人许安静了不少,没开口说话。
赖谦抬头,他愕然的看着我,说了句:“昏迷了,就出来了?李先生,这话你说出来……谁信?”
“我昏迷之后,的确醒来就安全了,赖先生信不信都好。”
赖谦:“……”
“天色已经晚了,等明天天亮,我们就离开此地。阴阳,你将衣服脱下来,为兄给你检查一下伤势。”蒋盘接过去了话。
我身上装着的东西太多,哪儿可能脱衣服,只是告诉蒋盘我无大碍。
再接着我掀开了袖子,示意蒋盘看。
蒋盘面露惊色,唐仃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廖呈却猛地走至我近前,他低头盯着我胳膊的上,再抬头看我的脸。
他眼中有震惊,同样还闪过一丝狂喜。
仅仅是这一个眼神,我就觉得,廖呈好似猜到什么了?!
我盯着胳膊的伤口,额头同样在冒汗。
手臂皮肤的伤势,好似龟裂了一样,结满了血痂。
回想之前含着善尸丹,几乎要被撑爆了的感觉,我还是不寒而栗。
“看起来像是皮外伤……这伤口有些……”蒋盘低声开口。
廖呈当即打断了蒋盘的话,道:“的确是皮外伤,无伤大雅,阴阳兄死里逃生,我们就不要一直揪着他问了,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便离开此地。”
赖谦再一次低下头,不再多说话。
唐仃开始拆分篝火上烤着的野兔。
最后却只分给了赖谦一个兔头和屁股。
我的确是饿极了,狼吞虎咽的吃着,赖谦则是小口小口的将兔肉吃下去,即便是兔头,也仔仔细细的剃干净了最后一丝肉。
再之后,众人便分别靠在了树干上休息。
纸人许和唐仃则是交替着守夜。
我才醒来不久,困意也不多。
赖谦在这里太不方便了,我什么都不能说。
此外,我出来的时候,还被人偷偷注视过,那人是谁?我们直接忽视他,然后离开?
这事儿,是否会造成什么隐患?!
毕竟他可能看到我从哪儿出来的了……
还有,这山外还守着十来个阴术和阳算先生。
赖谦知道了我们手头有管仙桃的传承。
难不成要将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拿出来分?!
我思绪越来越深,此事很难衡量处理,不管怎么办,都很难让所有人满意。
到时候再在阴阳界流传开来,更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风险……
越思考,我越清醒,同时我注意到,赖谦已经睡着了。
此时,我下好了决定。
其实我们和赖谦已经撕破脸了,全因为赖谦能忍,才没动手。
那就不在乎再多让赖谦难受一些。
至此我起了身。
一旁的纸人许立即就看向我,他眼中询问。
我点点头,纸人许立即就到了我身前。
他低声问我怎么了?!
我轻声告诉他,让他看好赖谦,不要让他去别的地方。
接着,我就走向了廖呈和蒋盘那边。
刚到他们两人中间,几乎二人同时醒了过来,他们的睡眠也很浅。
赖谦还是没异动。
纸人许走过去后,就坐在赖谦身旁了。
显然,纸人许这态度,不管赖谦醒没醒,都不会让他做什么。
我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蒋盘和廖呈两人都起了身。
我转身朝着来路走去,蒋盘两人跟着我,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到了树林的边缘。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差不多到了巨大坟山下,那被堵塞的墓道前头。
“阴阳兄,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出去之后再说,那会儿还会引出来不小的麻烦。”廖呈话音略有唏嘘。
我大致解释了,说我也思考了这些问题。
再接着,我便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来了善尸丹。
在月光的映射下,善尸丹的表面,散着一股莹润的光泽。
一股股暖意自其上滋生而来。
蒋盘目光落在善尸丹上,他呼吸几乎凝滞。
廖呈胸腹的起伏都快了不少,轻轻的伸手至我手边。
我没犹豫,直接就将善尸丹递给了廖呈。
“生气流淌,温润如玉,这其中蕴含的,是极为大量的二五精气,是世上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宝。善尸丹……恐怕古往今来,也没几个阴阳先生,拿到过它……”
“阴阳兄,你身上的伤势,自我观来,是生机太过充裕,充裕到让你血肉无法承受,险些身体碎裂而亡。你应该吞了一会儿这善尸丹吧。”
廖呈话音极为迅速,他更是目光如炬。
我点点头,道:“廖兄说的没错,的确如此。”
廖呈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他又说道:“此行咱们的目的,达成了不少,善尸丹到手,还拿到了管仙桃的传承,算是聊以慰藉。”
显然,廖呈的眼中还有几分苦味,并没有流露出来太多。
他摸出来了一个玉质的盒子,将善尸丹放了回去,又交由我手中。
他告诉我,怎么用善尸丹给我改命,要回去之后办,单纯的吞服是没有用处的,若非我身体特殊,恐怕早就死了。
我略有心惊。
很快,我就压下来了那种情绪。
下一刻蒋盘又问我,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廖呈眼中的苦味被压下去更多,他同样露出疑惑之色。
显然,两人明白我之前说的,不过是敷衍了赖谦而已。
我低声说道:“疑龙先生挖了一条盗洞,我自那里爬出,吞善尸丹,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为了解尸头菇的毒,此外,廖兄你无需如此神伤,我还带出来了一些东西。”
廖呈眉心紧蹙,他说道:“疑龙经?”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阴阳兄,我们已经拿到管仙桃的阴阳术,像是我们这般年纪,虽说不大,但也不可能改换门庭,即便是疑龙……”
他还没说完,我就将其打断,道:“如果不是疑龙经呢?!”
.廖呈的话音戛然而止!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认真的说道:“不只是疑龙经。”
语罢,我取下来了背上裹着的包裹,将其在地上打开。
我并没有让他们两人立即去碰,因为我怕这两样东西被疑龙先生装了太久,上头会有尸头菇的剧毒。
紧接着,我取出来了铜盒,一本完整的书,另外一本残书。
廖呈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并且他更渴望的等我说话。
我稍稍捋顺了一些思绪,这才告诉廖呈,疑龙先生另辟蹊径。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穿着阴先生的服饰。
这半本书的葬影观山,以及那本完整的书,都是从那阴先生身上取下来的。
“葬影观山?名字听来奇怪,不过,这和零堂先生的阴阳术无关,你将这本书打开,让我看看。”
廖呈对那半本书毫无兴趣,催促我打开另一本。
不过下一刻,他却直接伸手,将那本书拿了起来。
我面色一惊,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蒋盘同样露出惊色:“廖兄,毒……”
廖呈紧张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低声说了句:“阴阳兄吐了尸丹,照理来说,若是有毒,他先毒发,这上面没问题。”
我稍微松了口气,却露出苦笑。
廖呈是太过迫不及待,才会没稳住阵脚。
他速度极快的打开了书页。
低下头,廖呈就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
我没好打断廖呈了。
蒋盘迟疑片刻,他拿起来了那铜盒,将其打开,取出来了一本古朴的线装书。
书封上的确写着疑龙经三字。
顿了顿,蒋盘便开口道:”善尸丹,疑龙经,管仙桃的传承,还有这阴先生的物品……咱们全都到手了,此间身亡数十人,好处尽落入我们手中,山外的先生,若是什么都得不到,此事发酵下去,会造成不小的隐患。“
”照愚兄看来,疑龙经便依照事先所说,替疑龙先生成立门派,想要学者,便拜师。”
蒋盘这话是看着我说的,眼中都是询问。
我点点头,说:“好,我安葬疑龙先生时,也承诺帮他找到传人,传下衣钵,报他救命之恩。”
蒋盘嗯了一声,道:“这样一来,外头的先生,倒是能安抚了,至于赖谦。”
蒋盘眉头一皱,他道:“既然他答应了,要给出交代,就让众人评判。管仙桃的传承,是不可能给他看的,本来看管仙桃的行事风格,就颇有毒辣,此地这些年死了那么多人,这和他阴阳术也有关系,将人拘束在某个地方,无法超生。”
“这种霸道的阴阳术,更不可能让赖谦这人接触,再怎么处置,我们回到地相庐后详谈。”
我又说了好,表示赞同。
蒋盘就示意我将疑龙经和葬影观山收起来。
我刚装好疑龙经,再拿起来葬影观山的时候,看着其上那四个字,我又觉得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自己看过?
不,不是看过,而是有印象……
之前急于逃命,我来不及多想。
现在安静的环境下,我就开始回忆了……
手轻轻拂过那几个字,我喃喃道:“葬影观山,先师……羌族风水术……”“以天星之法,开特殊之门,这是羌族的,葬影观山?!”
我只觉得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甚至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阴先生,有一部分零堂先生的术法,从零正二神中叛变,他身上居然还有这特殊的风水术?!
我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羌族,被先师带去丘处道观星宅。
那用星象之法建造的路,屋舍,无不透着神秘诡异。
这等术法,阴先生是怎么得到的?!
蒋盘诧异的看我,低声道:“阴阳,这是羌族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只不过,如今羌族……”
想到了柳天牛如今的四方之命,羌族先师镇压柳家,导致羌族巨变。
甚至他相信邱天元这等害人性命之人。
我对先师无丝毫好感,只觉得他们麻木不仁。
这书,要让我再送给羌族,我还没有那个心境。
柳天牛于我有恩,却不是羌族先师于我有恩。
蒋盘却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物归原主。”
我沉默片刻,道:“羌族和柳家是一家,只不过如今关系复杂,这书可以物归原主,但是,要交给大长老。”
蒋盘面色慎重,点头道:“这样也合情合理。”
我不再多言,将别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我并没有好奇,去翻开葬影观山。
我没必要多学别的阴术。
况且,羌族之物也并非无主,我多看学了,以后也会造成麻烦。
过了许久,廖呈才总算抬起头来,他用力合上了书页,兴奋至极道:“的确有一部分零堂先生的传承,不过剥离了阳算之术,大多都是阴术。”
“阳算,倒不是那么重要了,有这些阴术,我就可以慢慢的推演,再做一些搜集,说不定就能将零正二神补全!”
看廖呈踌躇满志,我心里头也高兴不少。
蒋盘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既如此,我们就回去吧,快天亮了。”
我又摇了摇头,说还不能马上走,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
蒋盘诧异,廖呈问我,难道还有什么发现?!
他罕见的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即便是这里还有什么好物件,我们也不能拿了,这一行拿的东西太多,太重,再多,怕我们承受不起。
我立即解释,说不是东西,而是这里,还可能有另外一行人,他们看到我出来了。
我怕我们走了,他们也是隐患。
廖呈脸色骤然大变,蒋盘同样如此。
廖呈眉头紧锁,他果断的说道:“难道是后面那行人跟了进来?不,不可能,只是一些阴术和阳算先生,还有暴毙相,他们不可能走到这里。”
“要么他们是后来者,外面的人都凶多吉少了,要么他们就是走在了我们前头,先进来此地的人……”
“不管先后,得知道他们是谁,否则,咱们怀璧其罪。”
廖呈立即就让我指路,我马上朝着回返的方向走去。
蒋盘慎重的说,我们可能回去也找不到人了,他们会逃走。
这途中,我和廖呈就没多说话了。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这巨大坟山的背后。
隔着老远,我就瞧见了在那林子前头,似是杵着一个人。
我心头咯噔一下,他没走?!
廖呈喃喃道:“有问题…
.距离我同纸人许,蒋盘,廖呈他们会和,再到天黑,都过去了至少四五个时辰的时间。
那个人怎么可能一直在那里没离开?!
廖呈脚下的速度变快了很多,我同蒋盘紧随其后。
片刻后,我们就到了林子前头。
一棵老树的阴影下,杵着一个人。
清幽的月华照射着他,他的脸颊极为削瘦,就像是凹陷进了面骨里一样。
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像是常年风吹雨打,已经风化的差不多了。
这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并且尸体的腰头,缠绕着细长的铁链!
怪不得他走不了,尸体怎么离开?!
蒋盘的脸色先变了。
廖呈顿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们三人走至了那尸体近前。
后面的一幕,却让我心头也骇然不少。
自那人之后,几米之外还杵着一个人。
那人斜靠在另一棵矮树下,他垂着头,同样成了干尸。
这只是一个开始,细长的铁链,至少穿上了三十余人!
并且每隔上三四个人,铁链就会在树上缠绕一圈,最后中间还有两头铁链完全锁死!
这些人都是被困在这地方的!
从他们的穿着上来看,没有一个是先生,更没有道士和下九流,全部都是普通人。
廖呈喃喃道:“果然是如此。”
“纸人许的师父许千张,用纸扎抓了城内不少壮汉,这些人,就是疑龙先生和阴先生入墓之后,怨气死气的凭借。”
“他们是要先探路,打出来盗洞,再将这些人一个个带进去,只不过他们两人死在了盗洞内,这些人被锁在此地,生生锁死了。”廖呈的话语中,都透着几分唏嘘。
蒋盘很沉默,一言不发,一直看着这些尸体。
生气的冲刷下,他们并没有腐烂,只是单纯的成了干尸,更没有化煞。
我其实心头也堵着一块石头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其实,按照羊皮卷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为了管仙桃的传承,或者是羽化善尸。
管仙桃觅徒,他用的方式很残忍。
当然,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知晓,管仙桃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但事有因果,若非这贪念驱使,先生们也不会来此地。
为了掘坟获取宝物,死了,便是命数。
唯有这几十个普通人,全部都是无辜的。
他们又是谁的父亲,谁的儿子?!
许千张,疑龙先生,阴先生……他们当年那一群人,都造了更大的杀孽。
也怪不得,疑龙先生那么憋屈的死在了盗洞中……
我刚想到这里,蒋盘低声道:“将所有尸骸,全都从铁链上取下来,将他们安葬了。”
廖呈当即就摇了摇头,他皱眉道:“时间耗费太多,不行。”
蒋盘抬手,一拳头狠狠击在了一棵树干上,他眼眶都泛红不少。
廖呈继续道:“我们吃的全靠在林子里打猎,外头的人,吃食也不多,这至少五天过去了,还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是否有人已经离开。”
“整体入这过阴山脉,也已经十余天,加上路上半月多,我们还要出去,还要再去九宫道场,更需要时间。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再耽误了。”
“若是时间再耽误,那就只有阴阳兄和蒋先生你们两个人去拉出来周精义,那件事情,我是万万不能耽搁的。”
我心突突一跳,廖呈说的,是要去找李仓。
时间,的确不多了……
我深吸一口气,同样开始劝蒋盘:“大哥,安葬三十多人,我们的确没那个时间,这些铁链想要拆开,也没那么容易……恐怕只能以后再觅时机了。”
蒋盘又沉默了更久,他才闷不做声的回头,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和廖呈对视一眼,我略有唏嘘,廖呈点点头,示意我一个无碍的眼神。
在回去的路上,廖呈又提议了一下离开之后,怎么安排那些先生的事儿。
蒋盘这才开了口,重复说了,给疑龙先生设一个门派,就在唐镇收徒。
至于说到管仙桃传承的时候,蒋盘看了看我,他沉凝片刻,又道:“天元相术自成一系,树百年来皆是如此,可地相堪舆海纳百川,阴阳你可以钻研一下这阴阳术,若是于世间有好处的,收入地相堪舆中,若是无好处,就将其销毁,或者封存吧。”
稍作停顿,蒋盘又道:“赖谦必定会乱传很多讯息,即便是不告诉他我们有善尸丹,他可能以后都会说我们拿到了,总会有人上门找麻烦,甚至是索要尸丹和传承,但唐镇有天元先生,地相先生,再来什么人都不足为惧。”
关于赖谦,其实很无解。
要么杀他,要么就一定有隐患。
蒋盘在这里,肯定就不可能杀人,隐患便无法排除了……
廖呈对蒋盘的安排都没有异议。
他除了对修复零正二神阴阳术有兴趣,其它阴阳术,更不屑一顾。
商议之间,我们就回到了石板路前头。
此时篝火已经烧的差不多灭了,赖谦还是在睡着,没起来。
当然,他到底有没有中途醒过,这也不重要了。
纸人许见我们回来,他欣喜不少,唐仃也从地上爬起来,和我行了礼。
我告诉他们,再等一会儿,天亮了我们就出发。
唐仃和我们小声说,他再去抓个兔子,或者别的野物带上,不然路上我们没吃食。
我点头应允,他就消失在了灌木中。
纸人许加了不少篝火,火苗燃烧的剧烈许多。
不多会儿就天亮了。
赖谦这才醒转过来,他晃晃悠悠的坐直了身体,还揉了揉眉心。
等他看似清醒之后,他还问了我们,昨夜休息的如何?
我和廖呈都没理会他,只有蒋盘点头,说了句还不错。
赖谦还是和我们笑了笑,他倒是不觉得尴尬。
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唐仃总算回来了,他腰头挂着一只野兔子,一只山鸡。
赖谦瞟了一眼,他明显吞咽了两口唾沫。
唐仃却瞪了他一眼,说道:“老家伙,瞟什么瞟,再瞟,你也只能吃头和屁股,啥事儿干不了,只会找麻烦出来,多瞟了你连鸡屁股都没得吃!”
.赖谦面皮抽搐,但他还是在笑。
这让我心中更有了几分阴霾。
赖谦越能忍,隐患越大。
咬人的狗是不叫的,这事儿我们必须得万分注意。
唐仃骂完了赖谦后,就毕恭毕敬地问我,现在出发么?
我点点头。
正准备离开石板路的时候,我身体僵了僵。
时间太长,我并不能记得太清楚,这条路上具体的方位,和正确的石板。
可通窍分金尺,我却在对付羽化恶尸的时候落在了墓室里……
当时我阴气灌体,情绪暴躁,通窍分金尺砸了我一下,让我当时没能杀毕宗,我就没有立即将它捡起来……
“大哥,廖兄,我们要用这石碑上的另一个法子出去了。”
“通窍分金尺被我遗落了……”
我很不自然的和廖呈,蒋盘开口道。
蒋盘和廖呈面面相觑。
顿时,赖谦却露出几分兴奋,他立即开口道:“李先生,我们是用地盘正针二十四山的解法进来的,这事情妥当,我能带正路!老夫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到时候出去了,和那些外头的人解释几句,莫真要将老夫……”
纸人许却走至我近前,他从兜里头掏出来了一样东西。
不正是我遗落的通窍分金尺吗?!
纸人许瞥了赖谦一眼,他才和我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当时没注意遗落了,他肯定不会忘,之前刚找到我,见我没事儿,又之后大家会和说了不少话,他就忘了先还给我通窍分金尺。
我迅速接过来尺子,失而复得滋生起来不少喜悦。
蒋盘平静的说了句:“赖先生,莫要逃避。”
赖谦:“……”
我立即就用通窍分金尺重新辨路,不多会儿我们就通过了这石板路。
又走了半天时间,回到了栈道的山脚下。
几天时间,来这里十几人,算上赖谦他们一行,得有二十多人。
结果现在回去的,就只剩下六个……
我心底同样唏嘘不少。
上栈道之前,廖呈示意赖谦给我们指了指,他在哪儿看到的描述尸头菇的石碑。
赖谦带着我们过去。
那石碑隐匿在栈道的边缘,很是隐晦。
其上写了不少东西,大概介绍的就是,尸头菇是天下奇毒,却也是续命之奇药。
毒在于碰之几乎无解,药又在于,中此毒者会留住最后一口二五精气,形成活尸一般!
短时间想要孕育出羽化尸,就要充足的精气。
要么人壮年之时,直接将自己活葬,要么就临死时候,自己服尸头菇之毒。
除了这两种必定能产生羽化尸的法子。
彻底死亡的人想要羽化,除了大风水之地,就只能看机缘了。
至于这毒是怎么培育,或者管仙桃自何处得来,石碑上没说。
我们没有多停顿,继续上了栈道赶路。
到了山腰的石台,至此往下眺望。
凹地中央,那人头大坟依旧。
只不过,此地整体的风水却薄弱了太多……
我们又回头进了山洞,开始穿过漫长寂静的通道……
再等我们钻出去通道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擦黑了。
路边坐着不少人,点着篝火。
粗略一看,好像当时留下的人都还在……
众人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我们。
再下一瞬,他们的眼中就激动无比,几乎所有人都窜起身来。
他们格外激动,最先喊了廖先生,之后才是蒋盘和我。
可很快,他们的眼神就惊疑不定了起来。
更多人警惕的看着赖谦,眼中就透着愤恨和厌恶。
除此之外,那些惊疑不安也没消散。
一个阳算先生走至我们近前,他不安的看向廖呈,道:“廖先生……周方全他们的人呢?”
廖呈便面露复杂之色了,他垂头,轻叹了一口气,道了句:“命数。”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话有时候不用说太直白,尤其是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里面……很凶险吗?”那阳算先生,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羽化恶尸。”廖呈抬头,他闭了闭眼,神色更复杂。
那十余个先生面上惊色更多!
“不是羽化善尸……居然是恶尸?那廖先生你们岂不是……一无所获?!”
那阳算先生很不安,众多人眼中都露出庆幸,可同样也有失落之色。
蒋盘摇了摇头,他开口道:“并非如此,我们的确获得了一些东西,譬如,疑龙先生杨松的传承。”蒋盘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十余个先生,几乎每个人都神色兴奋和震惊!
有人小心翼翼的开口问询:“那蒋先生……可否会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
这会儿,所有人面色都踌躇不安起来。
蒋盘没有停顿,他直接就说道:“此前说过,得到疑龙先生的传承,只要能拜师之人,就可以学,此次阴阳得到疑龙经,也全是疑龙先生交付,他安葬疑龙先生时,先生怀中落出。”
“离开此地后,我和阴阳,以及廖兄,会在唐镇开设疑龙先生的门派。”
众人的踌躇不安,顿时就化作了狂喜!
几乎所有人相互对视之后,都还是不敢相信!
廖呈走至蒋盘身前,他沉声说道:“诸位,先莫要高兴太早,廖某,还有一个条件!”
显然,廖呈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
众人都安静了不少,全都认认真真的看着廖呈,是在等他开口。
廖呈却又叹了口气,才说道:“随着我们进去之人,都没能平安出来,诸位并没有进入穴眼内,却能分得传承,多也靠了他们拼死。”
“廖某的条件,便是要习疑龙经之人,就要赡养一位亡故先生的遗孀遗孤或者老父老母,若是做不到,便同疑龙经无缘。”
前一刻,众人的喜悦情绪被冲散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则是沉闷以及众人的唏嘘。
“廖先生和蒋先生不只是信守承诺,更是仁义,我等未曾入穴眼,可以获得阴阳术,的确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此事我等一定完成,否则,便遭阴阳界唾弃!”
有一个人开始指天发誓,紧跟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所有人都立誓后,我不得不佩服廖呈。
同样的结果,不同的做法,反倒是收获了更多人的信任……
而且这一次的信任,还不只是给了他一个人,包括蒋盘,同样也包括我……
至最后,廖呈才瞥了一眼赖谦,道:“至于赖先生,那么多先生的丧命,只剩下你一人负责,要怎么给交代,你便说吧。”
.赖谦的脸色一阵苍白。
众人再看赖谦,眼中浮现的就是怨恨,愤怒,甚至是欲杀人的杀机了!
廖呈看了一眼唐仃,同他点了点头。
唐仃立即就往前一步,他愤恨的说道:“若非这老东西偷走地图,马匹,粮食,破坏了我们计划,我们怎么会赶路如此吃力?!”
“先生们放得过他,我虽然是个小小仆从,但我都看不过去,觉得先生仁义过头!”
“最后先生答应这老东西,让他给大家一个交代!”
廖呈所说的不是那么清楚,最多是个引导。
可唐仃说的就清楚很多了,直接将矛头点燃!
众人的眼神变化的更多,更为愤恨。
赖谦晃了晃,身体都软了不少。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阴术先生,他径直到了赖谦跟前,扬起手,一巴掌就抽在了赖谦的脸上!
紧跟着,他拽住赖谦的头发,就将他朝着人群中拉去!
蒋盘脸色微变,廖呈直接抬手挡住蒋盘,他沉声道:“都是先生,自有分寸。”
众人将赖谦拉出去十数米外,离我们一段距离之后,所有人都将他围在中间。
再之后发生什么,我们就看不到了。
只不过听到的却不少。
除了咒骂之外,还有拳打脚踢,以及赖谦的惨叫!
这期间,路的另一头,以及山腰上方都有人下来。
唐仃的脸上顿时多出不少兴奋!
他立即抬手示意,那些人全都匆匆的朝着我们这边赶来。
他们都是当日留在这里,没有和我们进去的仆从!
几天时间过去,每个人都狼狈不少,身上的衣服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些东西,或者是野果子,还有一些脏兮兮的野菜。
显然,他们之前不在,是去周围山中觅吃食了……
只是这里山地贫瘠,远远比不上凹地穴内,有那么多野物。
唐仃直接拆下来了腰间挂着的野兔和山鸡,让他们去加篝火,先给大伙儿吃顿饱饭。
我扫过众人一眼,对他们都抱了抱拳,沉声说了,此行他们跟着我受苦不少,等回到唐镇之后,我都会逐一有厚报。
所有仆从都面色惊喜兴奋!
唐仃催促他们赶紧去弄篝火。
众人这才散去,有人去加篝火,有人则是扒兔子皮,拔鸡毛,开始准备吃食。
差不多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满溢的香气在山路上四散。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回来了。
赖谦也被拉了回来。
当然,现在的赖谦,身上捆着一圈圈的绳子。
他极为狼狈,脸上一块青一块紫,伤痕累累。
众人坐在篝火前头,他则是被推在路边,瘫坐在地上。
唐仃给大家分烤好的肉食,东西不多,大家也只能分到一块儿肉吃。
最后唐仃给赖谦头和屁股的时候,还被一个阴术先生夺了过去,说那么多先生在九泉之下,现在连一点儿香火都混不上,赖谦凭什么还能吃上肉?!
并且他们还有人说,等出去之后,就要联名在阴阳界发告示,赖谦为了满足其贪欲,背信弃义,害了众多同行性命!
此人不配做先生,更不配在阴阳界!
廖呈显然很满意,点头之余,脸上还有认可。
蒋盘就不好多说话了。
我只是心头小心更多。
众人吃完了饭食后,我本意是说明天出发离开。
唐仃却和我提议,说稍微多等一天半天的时间,他想带几个兄弟再进一下栈道下头,抓点儿山鸡野兔,好出去的路上吃。
我断然摇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们出去的时候可以艰苦一些,找些野果。
可绝对不能再入穴内,那里头隐藏的危险还不知道多少。
安全出来了,再进去,死了人更得不偿失!
再之后,唐仃才不说别的了。
众人的士气还是拔高了不少,晚上休息的时候,都有说有笑。
我现在也放松了很多。
离开了穴内,才敢稍微好好休息一下。
是夜,我们各在路上觅了位置睡下。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被嘈杂的人声弄醒了。
起身后,我发现众人都围在一个地方。
唐仃立刻过来和我汇报,他不安地说,赖谦不见了……肯定是昨夜他趁着大家睡着了逃走!
我注意到,蒋盘和廖呈也在人群前头,便皱眉走了过去。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不过都给我让开了路。
之前赖谦坐着那地方,只剩下一些断掉的绳子。
我心头却疑惑不已,赖谦真的跑了?!
大家要针对他的法子,算是极为狠厉,不留一点儿名声和机会。
可他独身一人,想要从这地方走出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这时,廖呈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肩膀。
他微微和我摇了摇头。
我顿时就觉得,这里头有蹊跷了。
目光扫过众人一眼,我发现有几个先生虽然在说话,但他们却有眼神游离,神不守舍的模样。
我登时就想明白了,赖谦……肯定不是自己离开的……
甚至,他有可能就根本没能离开?!
可事已至此,我不大好因为赖谦而追究什么了。
众人短暂的议论之后,也有人来提议,说就便是赖谦跑了,大家的告示还是要发出去,赖谦这玉尺先生的名声,肯定不可能保住!
再之后,他们又说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蒋盘同样到了我身旁,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多说。
我不再多做耽误,示意大家启程出发!
等上了路,到了第二座山的入口处,一侧的山路上,就传来了踢踏踢踏的声响。
先回头的是纸人许,他惊诧的说了句:“阴阳,那两匹马!”
我心头一怔,立即回头去看。
我才发现,从那狭小山路踏步走过来的,居然正是羌族的那两匹大马!
马身上还有一些包裹……
并且缠着它们脖子的缰绳,都有被咬断的迹象。
蒋盘喃喃道:“赖谦等人,杀了普通马匹,应该还是留下这两匹马带着吃食,进穴眼之前,他们应该将马藏匿在了附近……”
那两匹马到了我近前,都亲昵地来蹭我的脸。
唐仃则兴奋地去检查那些包裹,告诉我们都是食物!只要节省一些,足够出山!
之后,我们约莫花费了四天的时间,离开了过阴山脉。
出去之后,我们就立即赶路去了云城。
当夜,廖呈还包下了一个酒楼,算是给众人洗尘。
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十几天的过阴山脉之行,早已经让众人疲惫不堪。
就连纸人许和蒋盘,都喝了两杯酒。
蒋盘不胜酒力醉下,纸人许则照顾他。
其余先生最后都烂醉如泥,等所有人都被唐仃他们送去休息之后,桌前就只剩下我和廖呈两人了。
我滴酒未沾,依旧清醒。
廖呈告诉我,他卜了一卦。
周精义那一行,他去不了了。
此外,他要在云城替我用善尸丹改命。
这件事做了之后,他就要立即去找李仓,否则会生变故!
.廖呈这番话,登时就让我心惊起来。
我立即就问他,会生什么变故?
廖呈却深邃的看我,说让我不要问,问,就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很多东西。
尤其是他马上要给我用善尸丹改命,一旦改命完成,我的命数就会更硬,介入某些事情后,产生的变故就会越大。
我手瞬间就握紧成拳……
其实之前廖呈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不能介入遁空这件事情中。
现在李仓的变故,我自然就不能多问了……
闭了闭眼,我努力让思绪平复下来。
接着我又问廖呈,那他什么时候给我改命?既然有变故会出现,就越早越好吧。
廖呈点点头告诉我,他决定今晚就替我改命。
所有人刚出山,又都醉下,不会发生什么变数。
我心跳都加速了不少。
我知道廖呈会快,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
当然,我没有反对,直接回了一个好字。
从郭天玉毁掉巨鳌骨起始,再到如今我们九死一生得到善尸丹,我已经充分知晓,我想要改命的艰难。
这件事情不能拖延,也不能再有更多的变故了。
否则,我觉得我或许再无改命的契机!
……
这期间,廖呈又叫来了店内小厮,让其去准备一个院子,院内置一个大木桶,桶内装满山泉水,还需在底部放置五谷。
临了,他还排了几枚大钱儿,让小厮迅速办好事情,还有赏。
那小厮脸都笑开了花,说酒楼里就有山泉水,五谷更好办,最多两刻钟就弄妥当。
廖呈满意不少,说我们就在这里等,弄好了就立即来通知。
小厮飞速的转身离去。
我撇开了其余思绪,略诧异的问廖呈,山泉水和五谷都是很普通的东西,准备这些做什么?
廖呈淡笑了笑,说道:“人之所生者,二五之精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藏于胸中。”
“尸丹集风水月华之精粹,二五之精淬炼。以星辉之下五谷为基,散丹内调和之阴阳气,就可弥补你的命数。”
“山泉水和五谷都是媒介,让尸丹的生气变得更缓和,之前你险些被撑爆,就是因为没有这个媒介,这样只是生气灌体,更无法改命。”
廖呈这番解释虽然依旧复杂,我不会零正二神,听不明白。
但感觉也要详细不少,透着道理。
再之后,就是静静的等待了。
廖呈不多说话,只是大拇指在食指和无名指中间来回轻点。
我看他似是又在起卦,同样没开口。
差不多过了两刻钟,店内小厮回来,毕恭毕敬的做了请的动作。
廖呈起身,背负双手跟着小厮走,我紧随着廖呈身后。
不多会儿,小厮就带着我们到了客栈后的一个小别院。
院子不大,却格外的整洁,堂屋和客房共三间,还有水井,花圃。
最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一口大木桶,桶内已经灌满了清冽的水。
一轮圆月倒映在木桶中。
不知道为什么,多看一眼,我仿佛都觉得心神宁静了不少。
其实这一路从山内出来,我都觉得隐隐有种急躁感,那感觉自心底升起,很难压抑下去。
现如今能平缓,我长吁了一口气。
小厮谄媚的问廖呈,准备的怎么样?
廖呈又取出来一个钱袋子,直接扔给了小厮,说他很满意,并且他让小厮喊人在周围守着,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那小厮拿足了赏钱,更是兴奋的连连点头。
他再三保证之后告退。
院内只剩下我们两人后,廖呈去关上了院门,并且上了门阀。
他再走至我身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阴阳兄,把你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了,进桶内吧。”
“对了,再将善尸丹给我。”
我立即将当时廖呈给我那玉盒摸出,递给了他。
紧跟着我就脱掉了身上的唐装,也脱了内里的衣服。
之前的伤势没有经过处理。
这几天以来,血痂便和我身上的衣服有一些粘连在一起。
我脱衣的时候,拉烂了几处伤口,疼痛让我倒吸了几口凉气。
最后我再进入桶内,山泉水浸泡四肢百骸,一股子冷意便窜入体内。
这冷,让我打了个寒噤。
好似体内某种东西被牵引了一样,有种阴气上涌的感觉。
“凝神,静气,莫要慌乱。”廖呈低声开口,同时走至了木桶旁边。
我按照他所说的,让心神尽力平复。
只不过阴气上涌,却还是有些冲击我的意识……
我只能微微咬住舌尖,让疼痛压制其余思绪。
廖呈打开了手中的玉盒,不足一寸大小的尸丹,便曝露在月华中。
现如今,这尸丹似是成了青白色,当初那种暗淡已然消失不见,就像是它自行调和弥补了损伤一样。
“阴阳兄,我稍后说的话,你一定要死死记住。”
“这尸丹,你不能吞咽入腹中,只能含在口中,并且我不让你吐出来,你就绝对不能吐出。”
“一旦中途吐出来,这命数弥补就中断了,下一次就要吞尸丹入腹。”
“可尸丹入腹要承受的痛苦,会比你上一次用它,超过十倍以上,几乎无法忍受。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残缺命格下,几乎是九死一生。”
“所以,它等会儿就算是成了一块烙铁,你也只能含在口内。”
廖呈的语气格外的慎重,他大拇指和食指夹着尸丹,将其递到了我面前。
我面色同样变得凝重无比,点了点头。
张口,廖呈便将尸丹放入我口中。
第一瞬间,我感受到的是一股温润。
廖呈却低声喃喃:“阴阳看零正,人亦为砂水,坐向须知病,若遇正神正位装,拨水入零堂。”
他话音落罢的瞬间,我口中的尸丹,竟真的给我一种滚烫如烙铁般的感觉!
甚至我觉得,自己的口舌都要被烫的融化了。
我闷哼了一声,甚至感觉不到,它是不是还在我嘴巴里头……
只不过,刚才冰冷的水,似是变成了一道道温润的暖流,继续从四肢百骸钻入我的身体……
这两种极端的感受,让我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廖呈面色更为慎重,他一字一句道:“零神衰位,二五之颓败,身运之衰竭,衰方见水则吉,五谷杂根固本!”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桶内的水,居然开始冒出丝丝热气,并且还在鼓动起来……
.这种鼓动,看似就像水在沸腾!
可我的感受却不是如此,那暖意仿佛变成了细针,在我四肢百骸中穿梭不断!
口中的滚烫稍微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还是溶解的感觉,好似尸丹已经化开了。
廖呈站在木桶边,他怔怔的看着我,眼神在连番变化。
甚至廖呈伸手,他手触碰了一瞬间那山泉水,便猛地收了回来。
再接着,他喃喃道:“祖师爷定然用尸丹给人填补过命数,此法,真的有用。”
下一刻,廖呈绕着木桶,走至了我身后,我就看不到廖呈的人了。
只是我隐隐觉得,脑后有一丝丝的疼痛感。
那种细针穿过肢体的感觉,一直在后脑勺那里聚集,我思绪逐渐开始空白。
最后,我只剩下本能,没有让尸丹滑入腹中……
不知道我坚持了多久,甚至我觉得我整个身体都要融化了。
终于,我听到一个百感交集的轻叹。
“阴阳兄,可以吐出来了。”
后脖颈忽然被肘击了一下,我噗的一口,吐出了善尸丹。
那肘击并不强,就像是廖呈在帮我。
可本身意识和身体的脱力,让我昏昏沉沉的朝着一旁倒去……
思绪完全散去,意识却并不是陷入黑暗中,而是一种温润和混沌里。
我做了很多梦。
首先是梦见我身处于红松县流域的悬河,那草屋之前。
我娘站在岸边,她似是伸手想要触碰我。
可她却在怪异的后退,缓缓的沉入了悬河内。
再之后,我又梦到自己回到了地相庐。
甚至还躺在了床榻上,我师尊蒋一泓坐在床边,他满脸欣慰的看着我,伸手按在我后脑勺侧下方。
他唇间微动,似是在说什么话,我却听不清……
再之后,梦境迅速的变化,就像是一块块碎片。
我又梦到了我爹,罗阴婆,甚至还有何鬼婆……
过去和我息息相关,却亡故之亲人,全在梦中出现了一遍……
到梦境彻底消散后,我一个轻颤,便睁开了双眼。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内。
床铺柔软,屋梁上连蛛丝都没有。
有一块透光的瓦片,照射进来一股阳光。
暖意自脸上渗透进我四肢百骸。
我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来,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通透感!
好似浑身充满了气劲儿,那种阴霾,沉重的感觉完全消失不见。
尤其是我早年间用过杀术,在那之后,我时常会觉得一些疲惫。
那是损耗了魂魄,现在那种感觉不但烟消云散,甚至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清明了!
我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掌,胳膊。
之前那些龟裂的伤口也完全消失不见。
甚至于皮肤还透着一股白皙,我隐隐觉得,好似比之前还要莹润一些。
“廖兄?!”我立即抬头喊了一声。
廖呈并没有回应我。
同时我发现,床头整整齐齐的叠着一套唐装。
他去休息了?
我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应该是夜晚到现在?
还是说,会昏迷数日?
当时含了一下尸丹,我差点儿丢了命,两天才醒来。
思绪间,我立即就换上了床头的唐装。
紧跟着,我就想要进院子,因为我的脏衣还在那里。
只不过刚下床走了两步,我就瞧见了屋中央的木桌上,放着一堆带血的脏衣,不正是我的唐装吗。
旁边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应物事。
天干砚,地支笔,定罗盘,刻刀……地相堪舆的所有东西都在。
通窍分金尺,八卦虎头镜,以及尺法书也在旁侧。
疑龙经的铜盒压着一部分脏衣……
可有的东西,却不见了……
那半本书羌族的书,葬影观山,并不在这里!
我眼皮狂跳一下,立即伸手将脏衣抓了起来。
衣服里头并没有落出来葬影观山的半本书,反倒是落出来一张信纸。
其上密密麻麻写着字。
我眉头紧皱,放下脏衣,拾起来信纸。
抬头写着:“阴阳兄,善尸丹之二五精气,的确神奇,你并不完善的巨鳌骨,竟被填满,九骨之相齐全,恭喜。”
“只是,我不能同阴阳兄再去垄山九宫道场,将周精义拉出,实属遗憾。”
“此行回返,阴阳兄你切记,先去九宫道场。”
“另外,我取走了那半本书。”
“既然是阴先生手中取来,哪儿有什么物归原主一说,那阴先生本身就是零正二神的叛徒,想来我将书拿走,并未破坏什么道义。”
“零正二神看生旺之气,借部分星象之法,那书,于我有用。”
我看到这里的时候,稍稍觉得松了半口气。
前者是廖呈说阴先生是叛徒,又说了道义这些。
当初羌族先师本身就计算我,我也是看在柳天牛的面子上,才说物归原主,也是交给柳天牛。
这书对廖呈有用,他拿了,并非什么大错。
况且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去找李仓,更是帮遁空!
我其实也有私心。
更希望他零正二神的阴阳术补充的更完善。
这样一来,他帮到遁空的就更多!
定了定神,我继续往下读去。
只是后头的内容,就让我脸色变了变。
“我本来授意几个阴术和阳算先生,让他们做掉赖谦,毕竟那会成为一个心腹大患。”
“却没想到,他们并没将赖谦杀了,只是扔进更远的山里,赖谦此人命大,能忍,阴阳兄你切记不能大意。”
“此外,管仙桃之五绝地书,十观相术,的确不会弱过地相堪舆。”
“海纳百川之术,定然无法兼并杀伐之阴阳术,此术法封存可惜,毁掉更是可惜,我会将其从蒋兄手中取走。”
“阴阳兄,经此一别,再见之时,或已沧海桑田。”
“或你我再难有相见之日。”
“还请阴阳兄记住一件事,想要李仓之子平安,想要遁空命数不受损,日后,便当命数中未曾出现过我。”
“保重。”
我盯着信纸,死死攥紧,指关节都略微发白。
廖呈……居然还取走了管仙桃的传承……
可我并没有觉得愤怒什么。
因为他所说的,的确有道理在内。
地相堪舆的阴阳术都很中正,管仙桃的太过极端。
只是,蒋盘会怎么想……
.我在桌旁站了许久,心绪更为复杂。
又看了一遍信纸,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让我当做从未出现过他?
廖呈这又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开始将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装回了身上。
将那信纸整齐的折叠起来,又贴身放好。
转身走出屋门,刚进院子,却听到了砰砰砰砸门的声响。
同时还有个急促无比的声音:“阴阳!”
这声音正是蒋盘的。
同时,旁边还有个紧张无比的声音:“先生,廖先生说了,除非里面的人出来,其它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你不要让小人难做……”
“让开!”蒋盘的语气更难听。
“先生……我不能让……廖先生他……”
我深吸一口气,疾步朝着院门前走去。
一把我就拉开了院门。
院外蒋盘要走进来,那小厮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往里走。
蒋盘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见我的瞬间,眼中的焦急才稍微松缓了一丝,不过,下一刻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出事了。”蒋盘用力一甩手,推开了那小厮。
我皱眉看了那小厮一眼,低声道:“退下吧。”
顿时,小厮露出如获大赦的神色,往后方退去。
“大哥,我刚醒,你先进来,我们详谈。”我又说道。
蒋盘背负着双手,低头,他眉头紧皱的走入了院内。
我立即关上了门。
回过头,我才看见,蒋盘又成了一副垂足顿胸之色。
“喝酒误事,我错看了廖呈那厮,麻烦大了!阴阳,你快检查检查,善尸丹还在不在!”
蒋盘立即抬头看我,他匆匆说道。
其实刚才我就有猜测,现在更是明白,是蒋盘醒来,发现了管仙桃传承不见了……
他必定已经排查过其余人,才会来找我。
我眉心蹙起,脑中在思索,一时间就没接上话。
蒋盘脸色顿时变了变,道:“不在了?!”
蒋盘更是狠狠一握拳,瞪大了眼睛道:“你同我去他道场,他竟然如此对你我兄弟二人,我必定要他给个说法!”
“大哥,你先莫要着急。”我沉声开口,差不多也捋顺了思绪。
我走至蒋盘面前。
蒋盘眼眶却红了,他道:“阴阳,你让我怎么不急?传承不重要,善尸丹是你改命之物!他可以拿走传承,大不了,是我看错了人,但他不能拿走善尸丹!说好的要替你改命,我……”
我直接转过身,背对着蒋盘,闭眼的同时,我微微仰了仰头。
“大哥,你先看我巨鳌骨。”我略有沙哑的开口。
蒋盘的话音顿住。
紧接着,便是惊疑不定之声传来。
“这……”
话语中,我感觉巨鳌骨被一双手摁住。
那双手开始沉稳无比,很快,却变得极为颤抖。
蒋盘愕然的话语再一次传来。
“异骨隆起,主权贵,巨鳌丰,能文武,主灵性,聪慧,寿长……成就斐然。”
“这……阴阳,廖呈那厮……不,廖兄,给你改命了?!”
我这才转过身,轻点了点头。
蒋盘的面上,情绪变化很多,除了震惊和喜色,更多的还有复杂,以及很多我说不清的情绪。
“他人呢?”蒋盘又问道。
“醒来,便没有踪影。”我开口回答。
“只不过,廖兄留下一封书,说他走了,此后恐难和我再见。”
蒋盘:“……”
半晌后,蒋盘才低声说了句:“他替你改命后才离开,此事,是我错怪他了,可他取走了管仙桃的传承,还有遁空之事他要管一部分,他不说清楚,也不能走。”
“去九宫道场后,我要去零正二神的山门找他。”
语罢,蒋盘又抬手,让我将廖呈的书信给他,他要看看。
我自没有抬手拿信纸的意思。
李仓之事,蒋盘是不知道的。
按照廖呈的说法,蒋盘做蒋盘之事,他做他的事情,才能够真的帮到遁空。
我不能介入其中,蒋盘肯定也不能介入李仓这件事情内。
思绪间,我便开了口,说道:“大哥,廖兄留书说,管仙桃之阴阳术,太过狠绝,地相堪舆不会收纳,若是封存或是毁了,都太过可惜,他这话说的没错。”
“他其实不只是拿走了五绝地书和十观相术,还带走了半本葬影观山。”
蒋盘眼睛瞪得更大,他胸腹都上下起伏,喘息都大了不少。
我立即又解释了,说廖呈还讲了,葬影观山对零正二神有一些补足相同的地方,还有,我也说了和羌族先师的矛盾,以及阴先生是零正二神叛徒的事情。
临最后,我告诉蒋盘,廖呈此行离开,他也会用他的办法帮遁空。
我觉得,我们拿走了疑龙经,我也用善尸丹改命。
他分走一些收获,其实并无大错。
无非是他未曾和我们商议。
我说完这些,蒋盘就紧紧的抿着下唇。
半晌后,他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低声说道:“你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管仙桃之术法过狠绝,廖兄行事,太过兵行险招,我怕他……”
我这才完全明白了蒋盘的担忧。
稍作思绪,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信廖兄,他帮我颇多,况且大哥,只有一点,你就不应该怀疑他。“
蒋盘蹙着眉头,没有开口说话。
我指了指天,才复杂的说道:“命数。”
顿了顿,我又开口道:“其实此行,不管是廖兄也好,大哥你我也罢,我们各有心思。“
“赖谦都还有命数庇护其身。”
“我们都算得上用尽手段,除了大哥你,也可以说不择手段了,可终究来说,只是为了东西,并不是为了害人性命。”
“廖兄尚有庇护在身,大哥你又何必怕他走入歪路,若是真有一天他走错了,你我兄弟二人,在合力劝服他,也为时不晚。”
我说完,蒋盘这才露出怔怔之色。
许久后,他才叹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廖兄的手段,你我兄弟二人,拦得住么?”
蒋盘的话让我顿住了。
停顿半晌,我才笑了笑说道:“我骨相补全,大哥你宅心仁厚,我们天元地相,怎么会拦不住?况且,我依旧觉得,廖兄不会如此,就凭他看到遁空的资质就想收徒,他如今一心修复零正二神,又哪儿有那么多其余心思?”
“若是他再觅一良徒,我觉得他会退隐山林也不一定。”
.我说完之后,蒋盘没有言语。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希望廖兄守住本心。”
再之后,蒋盘总算不提廖呈的事情了。
我为了让他想别的事情,才说了九宫道场和周精义的尸体。
并且我和他提了,我之所以镇住那羽化恶尸,以及能够从地下墓室逃出生天,最重要的,还是靠了遁空的符!
那张五岳定命符,以及二十四山镇龙符!
蒋盘闻言,他便露出骇然之色,当即就说了,这怎么可能?
其实当初从唐镇离开,人多嘴杂,我就没提过遁空给我符篆的事情。
现在我便没有隐瞒的道理,如实说了,遁空用了精血,以及使了地支笔天干砚。
蒋盘点复杂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沉凝片刻,又道:“地支笔和天干砚,我曾见父亲用过,危急关头,他以自身精血勾镇煞符,或河魁斩尸符,镇凶尸于面前。”
“老爷子曾提,若是以地支笔施符法,功效更甚,只可惜……”
我自然晓得,蒋盘说可惜,可惜在了什么地方。
师尊没有符法的悟性和天赋,只有基本的画符。
我和师尊也是相仿。
只不过,这法子师尊能用,我同样也行?
如今地相堪舆的符,除了河魁斩尸符是从符术中纳入,其余的符都没有收纳。
其等级远远比不上符术。
遁空年幼,就已经能画出一些我和蒋盘根本无法画出的符,甚至能在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但若不和符术来相比,地相堪舆的符,面对其余的阴阳术,以及比羽化恶尸弱一些的尸,已经是无比强横!
我镇定下来思绪,点点头道:“我会好好思索这一招。”
蒋盘却又提醒了我一句,以后不能让遁空再用精血这样画符,至少现在这年纪不行。
画大符本就伤魂,要长时间修养。
话音至此的时候,蒋盘又露出疑惑之色,道:“也有点儿不对劲,那日遁空来送了我们,我未曾见他有消耗魂魄的疲态……”
一时间,蒋盘皱眉不言了。
我僵了僵。
可我自然不能告诉他,遁空另一部分在李仓老婆的肚子里,这两者肯定有所弥补增益。
双魂养一人,肯定会有许多常人没有的好处。
过了许久,蒋盘还在思索。
我就打断了他,说我们先去酒楼前头和大伙儿碰面。
现在要离开云城,赶路去垄山九宫道场了。
蒋盘这才点点头,不过他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们离开了院子,径直回到酒楼内。
刚进酒楼,就又有小厮上前,领着我们走。
很快到了昨天喝酒的位置,那里摆着大桌吃食,所有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在。
包括纸人许,唐仃一行的仆从也在。
唐仃立即站起身,招呼我和蒋盘坐下,不过他也诧异的问了句:“先生,廖先生呢?他大清早又安排了酒席,怎么一直不见人,也没同你出来?”
众人都还没动筷子,抬头询问的看我和蒋盘。
蒋盘扭头看我,我却唏嘘不已。
这段时间廖呈在众人中,俨然成了领头之人,极有威望。
大家自然不知道管仙桃墓穴中有多少东西,我和蒋盘不可能说。
廖呈现在离开,也会让大家怅然。
这件事情瞒不下去,我正打算开口。
后方却传来了吆喝声,说让一让,上大菜了!
我和蒋盘立即让开,后方走来两个厨子,抬着一个巨大的托盘,其中有一头烤整羊。
旁边儿还站着个穿着锦缎衣袍之人。
他一脸笑容的请我们坐下。
我和蒋盘落座之后,那人便清了清嗓子,冲着我们一抱拳说道:“鄙人是这酒楼的老板,今晨受廖先生所托,又叨扰诸位先生早起用宴,廖先生嘱托鄙人告知诸位。”
“他昨夜卜了一卦,有关乎于门徒之事的变故,只能连夜离去,还教诸位先生莫要担心他!有缘大家自会相见!”
我愣了一下,蒋盘同样目露深思之色。
最后,那酒楼老板看向我和蒋盘,恭敬道:“您二位就是李先生和蒋先生了,廖先生还留下一些盘缠,让我交给二位。”
“他还让我和蒋先生说……以后若是独身在外……莫要贪杯……”
说着,酒楼老板就上前,将一个钱袋子放置在我和蒋盘之间。
众人的情绪本来有些低落,可现在却好转了不少。
有人起来举杯,说大家会儿虽然没当面给廖先生践行,但现在敬一杯酒,也不算太晚。
蒋盘本来也要起身,唐仃却拉了拉蒋盘,小声的说道:“蒋先生,要不,您以茶代酒?”蒋盘蹙眉,他没说话,只是换上了茶杯。
我却从廖呈最后的安排里,看出来了一些细节。
包括他留书中对蒋盘的称呼,其实他对蒋盘的埋怨,早已经烟消云散。
留下盘缠,以及当众提醒他不要贪杯,或许都有一些用意。
众人一杯践行酒饮罢,蒋盘喝光了杯中茶,他落座之后,便一声叹。
道了句自今日后,蒋某再不碰酒杯。
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都愕然的看蒋盘,他们相互议论,却并没上前多说话。
我只是浅饮了那一口,也换上了茶水。
一餐饭吃的差不多了,蒋盘又起了身,他和众人说了我们接下来的行程,还不能立即回唐镇。
要在唐镇外,红原县六十里外的一个山脉办事。
在一具八曜恶尸的墓穴中,拉出来一个阴阳先生的尸体!
虽说那八曜恶尸也是羽化尸,但不会比管仙桃坟中的危险多。
若是大家愿意去,就跟着一起去。
不愿意的,在红原县短暂落脚之后,就分两路,去唐镇等候我们回来。
蒋盘这话,完全就是商议了。
可立马就有一个先生起身,他脸颊醇红,带着几分醉意,声音却不小。
“蒋先生,你莫不是对我们有偏见?!”
“其实我等在外等候的时候,也后悔了。应该是和周先生一样,朝闻道,夕死可矣,可你们已经走远。”
“现如今,大家除了赶路的劳顿,一点儿力都没出上,反倒是平白能分疑龙先生的传承!”
“这一点,是蒋先生仁义,讲信用!我们肯定更不能再有事就退缩!”
“诸多同道都见了恶尸,我等却没见过,也是要见一见的!”
“况且,蒋先生和李先生已经有了经验,危险又不多,我们岂能害怕?!”
那人喝了不少,口齿已经有些不清晰。
其余人同样纷纷应和,一时间,气氛却变得高涨了不少!
我就不由得想到,廖呈这酒席,难道也有这用意么?
.众人情绪高涨,就开始议论起来,让我们说一说,管仙桃坟墓中的羽化恶尸,到底有多凶悍?!大家伙儿都了解一些,到时候对付八曜恶尸的时候,也好有个防备。
蒋盘心情显然平缓下来不少。
愿意去对付八曜恶尸的人手多,把握自然更多。
我同样镇定了许多。
蒋盘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示意大家先吃饭,很多事情不方便在这里说,上路之后,他自然会提及。
大家这才没有继续多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行人就从客栈离开,上了马车后,朝着唐镇的方向赶路而去。
这一行返程的路途,就没有那么焦急了。
距离一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我们得在路上休息好,保持充足的精力和准备,才能进垄山。
在路途中,每一次停车休息的时候,众人都会围着蒋盘。
蒋盘会说管仙桃墓穴内的一些见闻,更多的还是说羽化恶尸撞祟的本事。
每一次,都会让众人面面相觑,心惊不已。
蒋盘又重复解释了,我们并不是要对付八曜恶尸,而是尽量在不引动他的情况下,将其坟茔中的一具尸体拉出。
有疑惑之人,问了那先生是谁?
蒋盘摇头,表示其名字身份不方便去说,但却对阴阳界影响很大。
大家伙儿也识趣,并不多问。
还有,蒋盘如约拿出来了一道天元相术中的相术,提前交给了众人。
后续的赶路,就没那么枯燥了。
垄山九宫道场,断龙阴死之地的八曜恶尸说完了之后,众多先生都在研究相术。
此外,路上又有一个插曲。
就是每到了一个城镇,我们都会多停留半日,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会进城,找到当地的先生,传下告示,将赖谦所做之事公布了出去。
一晃眼,时间就过了二十多天,我们回到了红原县。
距离唐镇,其实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距离。
可我心知,如果现在回去,一定会消磨掉我很多意志,届时还要出行。
直接去解决了周精义的后患,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让唐仃派遣了一人回去,报了平安。
一行人便短暂的修养之后,前往九宫道场所在的垄山。
半日左右的时间,赶到垄山之后。
入山口的牌楼牌匾,早已经被拆除。
我们径直上山,一直到了九宫道场。
我本以为,唐九宫会在上一次的事情后就离开。
没想到,我们刚到道场外。
道场的大门就被打开,唐九宫探头看了一眼,他就被吓得傻了眼,马上又要关门。
唐仃眼疾手快,他直接跑到了道场门口,一把推开了大门。
他皱眉,沉声道:”你个先生,见了有客登门,却直接关门,好没道理!“
跟着我一行人的时间长了,唐仃也不像是以前那么唯唯诺诺。
他刚说完一句话,又掸了掸袖子,做了一个侧身挥手的动作。
又道:“这两位先生,分别是地相堪舆李先生,天元相术蒋先生,以及各界阴阳先生,登门造访。“
唐九宫:“……”他是一副欲哭无泪,想躲却又不敢躲的表情。
唐仃哪儿知道,我们已经和唐九宫打过交道了。
蒋盘上前,他示意唐仃退下。
唐九宫胆怯无比的和蒋盘抱了抱拳,小声道:“蒋先生,倒是许久不见了……你和李先生此行……”
唐仃这才看出来苗头,他略诧异,不过退到我身后。
其余先生便开始低声议论。
他们大致所说的就是,不愧是天元地相,即便是一些资历很老的阴阳先生,也要恭敬对待。
蒋盘并没有理会众人言语,他直接和唐九宫说道:“借用九宫道场几日,我们修整之后,要下后山悬崖。”
这期间,我也走到了蒋盘身侧。
那唐九宫被吓得不轻,神色更为惶然,不安道:“你们,真要动那八曜恶尸……两位定要三思……那可是羽化恶尸,一旦出事,折损在这里,得不偿失……”
我正要说话,后方却走来了个阴术先生,他皱眉道:“唐先生,我们只是借用贵宝地,未曾让你帮忙做什么,堂堂一个先生,怎么涨凶尸之气,灭自身信念?”
其余的先生,你一眼,我一句,顿时让唐九宫说不出话来,甚至还有些面红耳赤。
本身唐九宫就对我和蒋盘有所惧怕,他不再多言,让开了道场门。
进了道场,我才发现,之前那大殿中落下来的铜钟又被挂了起来。
唐九宫一直跟在我和蒋盘身边,他苟着头,安静了太多。
在大殿内稍作停顿,我就告诉唐九宫。
这一行过来,我不会找他的麻烦。
他可以配合我们,做一些能做的事儿,也可以不管不顾,只要不来打扰我们即可。
显然,我这句话说完,唐九宫的神色都放松了不少。
他小声说了句:“多谢李先生。”
我点点头。
蒋盘则示意大家在这里休息休息。
接着蒋盘又让唐仃分出一部分仆从去做饭,另一部分仆从看看这里的房间,够不够修休息。
因为我们上山之前,就和大家说的清楚,此行不要急躁,先修整好了,想好下去怎么做以后,才会入穴眼。
所以众人自然没有反对。
并且,他们对蒋盘,都要信奉了太多!
一来是蒋盘表态了疑龙经,二来就是他拿出来一道天元相术,甚至在赶路上,有先生不懂,他都不留余力的讲解教授。
廖呈是工于心计,潜移默化的让人信任他,觉得他做了很多事。
可蒋盘,是话不多说,默默做事,用实打实的事情,改变了众人的观念。
再加上他的仁厚,以及身世,就更让人尊重了。
若是要做个比喻,廖呈是一个领袖之人,蒋盘,却必定是个德高望重的先生。
两种尊敬,也是完全不同。
唐仃带着仆从散去,各个先生也都在大殿内坐下休息。
场间一时安静了不少。
我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之后,却隐隐觉得有些不适。
就好像身后跟着一个人似的……
内心的悸动,和冥冥中的感应告诉我。
虽然没到一年,但这地方的确凶,周精义落在这里,已经开始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了……
.我还有种直觉,若非是我命数得以补全。
我要受到的影响,应该会更多……
取出来了定罗盘,将其平放在掌心中保持平衡,借此来凝神静心。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仆从做好了饭食,并且送来了堂屋。
大伙儿吃过东西后,仆从也带着各个先生先去九宫道场的其余房间休息。
此时天色正值傍晚时分,快入夜了。
大家全都散了之后,大殿内只剩下我和蒋盘,以及唐九宫三人。
蒋盘看了一眼唐九宫,皱眉说道:“唐先生,你也去休息吧,我们只是借用道场,无他事了。”
唐九宫讪笑了一下,他似是欲言又止,不过还是走出了大殿。
“阴阳,你有些神不守舍,倒不用太紧张,虽说只剩下为兄和你,但此行我们把握不少的。”蒋盘劝慰我道。
我吐了口浊气,低头盯着定罗盘的指针,道:“不是紧张,而是心悸,是风水命数冥冥中的影响……”
我微凝着目光,盯着定罗盘的指针久了,眼睛居然有些发酸。
“命数……”蒋盘脸色也微变了变。
“大哥,你去休息吧,或许也有一些心理作用,我没事的。”我示意蒋盘也去休息。
蒋盘摇头,他立即起身,说道:“本意是明天休息好了,再带大家伙儿一起上山顶,恐怕现在,我们得先上山看看了。”
其实蒋盘的提议,正中我下怀。
我其实就准备他去休息了,我先去山顶看看。
没有推诿,我直接起了身。
同蒋盘两人走出大殿,径直又走出了道场。
从山腰上山路,再到悬崖上,我们走了得有快一个时辰。
残阳早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夜幕。
今晚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都少的可怜。
悬崖边上的草皮,早已经没有大半年前打斗的痕迹。
我一直走到悬崖边缘,还剩下半米左右的时候才停下。
一眼,就能看到悬崖下方。
天太黑,除了一片黑色,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断龙阴死之地,虽然有四金砂陷,但却比管仙桃的墓差了太多太多。
至少,这里的大环境没给人压迫感。
“不知道当初那棺材匠鲁肃,是否还活着。”我低声喃喃道。
蒋盘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说道:“棺材匠,能斧劈命数,下九流中的佼佼者,他不会那么容易死,这也是个风险,还需注意。”
“许叔,应该能对付他。”
我稍稍定了定神,又思索到路上回来的时候,纸人许和我聊过几次。
他其实问过我,我们有没有可能,灭掉这八曜恶尸,他想要剥掉恶尸皮。
这一行,八个青尸纸扎折损了小半,若是他有可能得到恶尸皮,本事也能有个质的提升,达到以前纸扎匠都没有过的高度。
我当时和纸人许也说了,我们恐怕没那个本事……
并且我简单说了一些周精义的事情,纸人许便表示过,那就先拉出来周精义,其余事情,以后再说。
思绪落定,我又和蒋盘说道:“还是带上唐仃,以防万一。”蒋盘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在悬崖边上站了许久,山风吹拂了很久,可始终月亮没有出来的迹象。
这光线太暗,无法看到下方的林子情况,就无法从风水上揣摩什么了。
“回去吧,阴阳,看不了,只能等明日了。”蒋盘开口和我说道。
我嗯了一声。
两人正转身往后走,结果后方的路上却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不正是削瘦的唐九宫吗,他双手抄着衣袖,神情还透着几分不安。
蒋盘皱了皱眉,道:“唐先生?你怎么跟来了?有事么?”
我凝神看唐九宫。
他肯定有事情。
之前他其实就欲言又止,没说话离开大殿。
“唐先生,若是有事,你直说即可,无需难以出口。”我同时开口说了一句。
毕竟唐九宫是住在这里,他要说的事情,我觉得很有可能,和悬崖下方的八曜恶尸有关,甚至……或许和周精义有关?!
唐九宫这才小声开口道:“其实……我这段时间,听说过一些事情,虽然我本事比不过天元地相,但在阴阳界,消息还算灵通。”
“当初两位告招阴阳界,要带领大量先生,去探羽化尸。”
“前段时间,又有消息传出,天元地相功成而返,只不过折损人手大半,甚至当初同行的五个阴阳先生,一个都没见到,只有众多先生发出的告示,赖谦背信弃义……”
我更是皱眉,因为我没料到,唐九宫说的,居然是这些事情。
他听说这些消息,的确不难。
因为同行的阴术和阳算先生,发散出去的讯息实在是太多。
甚至他们还宣扬了一些关于我,廖呈,蒋盘三人的事迹。
廖呈得到的赞扬最多,堪有领袖之能,蒋盘则是宽厚大义,信用极高。
对我的描述,则是行事果断,却带狠辣,最好不要招惹。
“唐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蒋盘也开了口,显然,他一样觉得,唐九宫说的都是无用之话。
唐九宫这才抿着嘴,他略有渴望的看着我和蒋盘,道:“有小道消息,说你们此行获得了大先生杨松的传承,疑龙经,并且会让人拜师学习,我想有个机会。”
蒋盘直接一甩手,说道:“不可能。”
蒋盘的表现倒是没出乎我预料。
他虽说宽厚,但也不是什么要求都会答应。
唐九宫居然是打了这个念头来找我们……
我也觉得他想的太多。
唐九宫却又往前了两步,他微咬着牙关,低声说道:“蒋先生,你不要拒绝的那么果断,要是我能拿出来足够的条件,换这个机会呢?!”
蒋盘眉头蹙得更紧,他摇头道:“疑龙经取之不易,死了多少人,我要是让你学了,其余先生又会如何想和看?况且,你当初还要杀……”
“我可以让你们这一行,少死人,甚至是不死人!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们能诛了八曜恶尸也不一定。”唐九宫又往前了几步,他抬起头,语气急促地继续道。
可他这番话,却让我和蒋盘惊住了!
.唐九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阴阳先生,虽然年纪不小,但阴阳术明没有多长进,就连命数庇护都没有。?
诛了八曜恶尸的话,怎么都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来!
但他的神态表情,还有他借此提出来的要求,都不像是说谎的模样!
尤其是他还说了,少死人,或者不死人……
这两点对我们来说,都极为重要。
蒋盘目光投向了我,我慎重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眼神交流之下,我点点头,蒋盘同样点头。
唐九宫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如果你拿出来的办法,不足以获得学疑龙经的资格,即便是我答应了,其余先生也不会同意,唐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看向唐九宫,沉声说道。
唐九宫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你说吧。”蒋盘接了话头。
唐九宫才舔了舔嘴角,说道:“上一次,我记得蒋先生你说过,如果那更夫还在这里,你们当时就会动八曜恶尸,他走了,才没动。”
“更夫的一锤三年命,定魂一刻钟的法子,我也是听说过的。”
“上一回那个更夫,我晓得他在什么地方,前段时间我下山进村,见过他一面。”
话语间,唐九宫神色更认真,他又道:“下九流各有本事,我觉得当初周精义能找上那个更夫,他肯定有特殊之处,李先生蒋先生你们没有带更夫来,想来随便去找一个,也没那一个厉害,我能帮你们找出来他,这个条件够不够?!”
我眼皮狂跳了两下,立即就回想起来,当初潘裕那一锣棰的惊人,蒋盘当日也的确说过这番话。
没想到唐九宫记得挺死,甚至他还有那个更夫的消息……
虽说先生高于下九流,但是下九流的特殊之处不能小觑。
在水里,再厉害的先生,未必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捞尸人的对手,棺材匠的一斧劈命数,更让先生难以招架。
纸扎匠的实力,凭借着尸皮的强横,能提升的程度也极为高。
再论接阴婆的为死人接生,刽子手的身手,抬棺匠送葬等……
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不可取代的地方。
况且,下九流并不是那么好找,尤其是一个能定魂的更夫。
当初周精义找的更夫,应该有这个实力。
我思绪很快落定。
唐九宫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眼中还透着渴望。
“那更夫在哪儿?”我直接就开口问道。
唐九宫眼中的惊喜就更多了,立马就说道:“下山后,再西走二十里,那里有个村,那更夫常年都住在村内,他叫樊夅!”
“周精义找来这些下九流,都先答应了一些条件,或施加了一些阴阳术。”
“樊夅家中妻儿生怪病,他无法解决,周精义答应了要帮忙,如今周精义死了,樊夅应该毫无办法……”
我微眯着眼睛,道:“你早就准备好了,去调查了此人,其实,你也在等我们回来?”
“如果不是疑龙经,你应该会想要别的东西吧。”
我目光深邃地看着唐九宫。
唐九宫怔了一下,他眼神才略有闪躲。
不过紧跟着,他就慎重回答,说他没有恶意,只是他如今年事已高,阴阳术依旧没多大成就。
周精义找上他,本来是他的机会,现如今他知道走错了路,但只要迷途知返,为时不晚。
话音至此,唐九宫又苦笑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也不可能对您二位有歹念。”
蒋盘抬手,拍了拍我肩膀。
我知道,蒋盘的意思,是之前的事情,没必要和唐九宫计较。
我并没有想计较什么,只是猜测到了唐九宫的意思,所以直接点了出来。
他的计算并不深,可只要有人一直在暗处计算,总会让人不适。
我这样直接提了他一下,之后他就要再掂量几分了。
“大哥,那我们天亮之后去找樊夅吧。”我压下思绪说道。
蒋盘点点头。
唐九宫立即直接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悬崖,这才下山,跟着唐九宫,朝九宫道场回去。
等到了地方之后,唐九宫又将我和蒋盘请进了不同的房间。
我和衣躺下。
这一夜,我睡眠很浅,睡着了之后总觉得床边站着一个人。
后半夜我其实醒来了数次,每次都是睁开眼睛看床边。
可床边空无一人……我又只能闭眼睡下。
一晚上的时间很漫长,次日天刚蒙蒙亮我就醒来了。
虽然睡得不久,但我却很难睡得安心,那种心悸的感觉一直环绕着我。
从房间出去,道场大院内已经有人出来了。
是我们随行的仆从,正在往大殿内送吃食。
显然,他们天不亮就在准备。
唐仃匆匆走至我跟前,和我行礼之后,问我怎么起得那么早,才刚过五更天,他让我再去休息休息。
我和唐仃说不用,他才没多提,请我先过去吃东西。
我刚坐下没多久,纸人许也来了殿内。
打过招呼之后,很快蒋盘也来了。
他先喊了许叔,接着才疑惑看我。
我一下子就明白蒋盘的意思,先摇了摇头。
纸人许皱眉,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蒋盘,说道:“你们兄弟两个,这么长时间来,光打哑谜了。”
我面露尴尬,蒋盘也苦笑。
接着蒋盘才说道:“许叔,我们要下山一趟,去找来一个人,配合我们此次的行动。”
“什么人?”纸人许目光一凝。
我深吸一口气,道:“上一次被周精义利用过的更夫,樊夅,他就在附近,若是能让他来敲锣,咱们的把握极大。”
纸人许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变,喃喃道:“定魂……若是定了……那八曜恶尸……”
显然,纸人许的眼中出现了渴望之色。
我哪儿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迟疑了片刻,我说道:“许叔,拉出来周精义之后,若是我们有本事,就做掉那八曜恶尸,若是危险太大,只能放弃,青尸对我们的威胁不大,以后还能获得。”
纸人许低下头,他没说话了。
蒋盘同样垂头,却面露沉思之色。
.吃东西的时候,我们没多言语。
唐九宫中途来了大殿,又来了一些阴术和阳算先生。
蒋盘和众人交代了,我们要离开做一些准备,让他们等会儿可以去后面山顶的悬崖上看看风水,唯一要警惕的,就是不能下悬崖,更不要失足摔下去。
有先生疑惑地问我们做什么准备,要很久么?
蒋盘也如实说,找来一个更夫,对付八曜恶尸,确保大家都安全。
立马就有人兴冲冲地开口问,是不是更夫定魂的手段?
蒋盘刚点头,那人就连连点头,说当初要是能想到这一点,找个更夫带着一起去过阴山脉,那就能解决更多麻烦了。
这话,我和蒋盘都没接,事后谈论,没有丝毫意义。
再者说,这种更夫难寻。
我让唐仃去牵出来一辆马车,又嘱咐纸人许,让他注意安全后,便同蒋盘,唐九宫以及唐仃一行四人驾车离开了九宫道场。
下了垄山之后,唐九宫就开始给唐仃指路。
马车用的是羌族的大马,二十里路,一个时辰就赶到了目的地。
入目的,是一处山脚下的小村庄。
村口立着牌楼,写着梧山村。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村口蹲着玩儿石子。
我们进村的时候,那些孩子还抬头看了我们。
唐九宫继续指路,唐仃赶着马车往村里走。
村路不大,一辆马车几乎占据了整个路面,遇到路上的村民,那些人都要贴着路边给我们让路。
所有人看我们的神色,都充斥着好奇,还有一些畏惧。
不多时,当马车停在一个破落小院外时,唐九宫才说到了。
我多看了他一眼,就连蒋盘,都投以相似的神色。
唐九宫讪笑了一下,倒是没多解释。
我们下了车。
干干净净的小院内,几只鸡鸭受了惊,朝着墙角跑去。
土砖墙的屋子被推开。
探头出来的,是个瘦瘦小小的老人。
他皱巴巴的面皮上,尽是惊疑不定。
“砰!”的一声,门直接就被关得严严实实。
唐九宫声音大了不少,立即就喊道:”樊夅,李先生和蒋先生不是来算账的,我们有事登门,还可以帮你!”
“你要是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老婆儿子不要了么?!”
唐九宫这话透着几分笃定深邃,这才有了几分先生的模样,没了见我和蒋盘时候的那种不安惶然。
下一刻,房门果然被打开了……
樊夅面色苍白地走出了屋子。
他穿着一身布衣,手脚都缠着一圈一圈的布,腰头挂着一个铜锣和锣棰。
他看我和蒋盘,手脚都略有发抖。
对于唐九宫,反倒是眼中透着几分恨意。
唐九宫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尴尬。
唐仃推开了院门,往前走了两步,蒋盘往里走,我和唐九宫则稍后一些。
显然,樊夅又有种惊怕的动作,想要后退。
他那眼中的情绪太过直接,我一下子就晓得,应该是当日的事情,他还记得很清楚,所以才会这么恐惧。
那天他们下九流齐聚,和我们一个照面,就死伤不少……
蒋盘沉声开口:“樊夅,你无需害怕,我们有事相求。”
“当日周精义的事情已经过了,不过我听说周精义答应过你事情,现如今,我们或许能帮你,也想要你帮我们。”
樊夅脸色又变了变,他才开口,嗓子像是破了一样,说道:“我一个下九流,能帮上你们什么忙……要我做什么事情,去当炮灰吗?”
我愣了一下,顿觉几分唏嘘。
看来,樊夅是将周精义当初做的事情,看成周精义将他们当炮灰驱使。
还没等蒋盘在说话,樊夅就立即咬牙说了句:“我不去!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真要我命,我哪里逃得掉?!我妻儿受苦多年,我狠不下心,我们早就该解脱了!”
樊夅眼中闪过痛苦和煎熬,还有浓郁的不舍。
我见过不少更夫。
从老更夫的仇怨,再到潘裕的狠毒。
这樊夅,反倒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看似情义不轻的更夫……
一时间,我都还有所不适应。
蒋盘眉头皱得更紧,他才说道:“那若是我们先帮你忙,再让你帮我们呢?”
他话音落罢,樊夅就愣住了。
他不解地看着我和蒋盘,眼中都是不相信。
显然,周精义的事情,还是给了他很大的阴影。
唐九宫面色一沉,他往前走了一步,严肃道:“樊夅,你知趣一些,天元和地相两位先生,还会骗你不成?!”
樊夅咬牙,道:“老东西,当初你还和我说,周精义是零正二神的零堂先生,他不一样把我们当棋子,自己还送了命吗?!”
唐九宫:“……”
蒋盘却不再多言,他直接绕过了樊夅,朝着土砖墙的屋子走去。
樊夅想要抬手拦住蒋盘。
不过他手抬起来一半,就立即放下去了。
蒋盘进了屋,我紧随其后。
唐仃和唐九宫跟在后面,樊夅才腿脚颤抖地跟进来。
堂屋内很简陋,还弥漫着一股子药臭味儿。
蒋盘掀开了右侧的屋帘。
他进去之后,就杵在了屋中央。
我跟过去之后,视线中看到的一切,让我脸色也变了数次。
屋子靠窗和靠南边的方向,各有一张床。
靠窗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老妇,头发花白,皮肤满是褶子,脸上还长了疮。
南墙的床上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双目紧闭,呼吸也是微弱。
两人都是一副重病的模样,卧床不起。
“他们这副样子,已经多久了?”蒋盘侧头,冲着后方说道。
樊夅此时,才总算眼中有了几分挣扎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之色。
“你们真的帮我?真能帮我?”蒋盘皱眉,语气重了几分:“我问你,他们这样,已经多久了?是什么原因?”
樊夅抿着嘴,他忽然砰的一下,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他眼眶通红,颤巍巍道:“糟妻病倒一十三年,我儿卧床八年,蒋先生,你们要是能救他们,樊夅这条命,随意驱使,上刀山下火海,我死不足惜!”
.樊夅的语气太哽咽,绝望中夹杂着渴望哀求的语气,更让人心绪复杂。
十三年……八年……
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亲,世间多有亲情在。
我联想到过往三年,为了遁空的身体,我几乎是用尽办法。
又想到蒋盘,他为了妻女安危,先将她们送至天元十道,和妻女分别,之后他用了什么法子规避危险,我不太清楚全部,但他付出的,不会比我少……
蒋盘沉凝片刻,道:“不要你一条命,只要你一锣棰,如何?”
樊夅怔了一下,他整个身体直接拜服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莫说一锤,十锣棰也不皱眉!”蒋盘点了点头,才又问樊夅,让他说一下他妻儿卧床的缘由。
同时,蒋盘给了唐仃一个眼神。
唐仃立即去搀扶樊夅起身。
樊夅站起来之后,才不安地小声说了句:“我不晓得啥缘由。”
蒋盘一皱眉,道:“不晓得缘由?”
樊夅抿着唇,低声道:“不是病,大夫来看过,说他们怪症,可也不是撞祟,哪儿有什么鬼祟,能进我家宅院?”
“我家房子,风水也没问题,我从未作恶,只是敲锣打更……按道理,就算是老天爷给报应,也不应该报应到我头上啊……”
樊夅语气中更多的就是煎熬了。
蒋盘转身走出屋外,我晓得他是去看屋子风水了。
我并没有跟上去,而是走到了樊夅老婆的床边。
我低头看那妇人的脸。
她脸上隐隐萦绕着一些黑气,不过并不是在颧骨,也不是印堂,更不是人中。
一旦那几个地方出现黑气,人早就死了。
这些黑气的由来怪异。
我迟疑了一下,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我将尺子平放在老妇的面上,保持了平衡。
那黑气萦绕之下,似是有一部分攀上了尺子,并形成了一条细线。
那细线一直到了第四大格才停下。
阴尺面,有一尺一寸八分,分十格,分别是丁、害、旺、苦、义、官、死、兴、失、财……
每一格,又有四个小格,代表了不同的命数。
这第四大格,为“苦”,而黑气停留的位置,在前两个小格,为失脱,官鬼!
我微眯着眼睛,喃喃道:“死人事缠身,没招鬼,但还是招了官鬼,是风水。”“风水……阳宅没事,若是阳宅,那阴尺量不出来,是阴宅的问题。”
我说话之间,唐九宫一直在看我,他眼中明显透着羡慕。
语罢下来,我立即站起身。
结果后边儿,樊夅离我太近,我差点儿撞他脸上。
唐仃立即拉了樊夅一把,他趔趄后退了两步。
我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的脸,沉声道:“你家十三年前,是不是死过人?埋在了什么地方?死人,可否和你老婆,儿子有关?!”
我语气笃定,说的也极为清楚。
樊夅呆了一下,不安道:“我儿媳当年死了……埋在了后边儿山里头……她……”
显然,樊夅的脸上有几分为难。
我皱眉道:“你老婆躺了十三年,儿子躺了八年,还有什么不能说?!不想救他们了?!”
这当口,蒋盘进了屋,慎重说道:“屋宅的风水没问题。”可下一瞬,他就面色一凝,没多言。
唐仃立即凑到蒋盘跟前,与他耳语了几句话。
我依旧目光幽深地看着樊夅。
他这才面色发苦地开口,道:“我儿媳肚子不争气,身体也不大好,常年他们婆媳不对付,那天儿媳忽然腹痛难忍,喊她婆婆去叫大夫。”“结果我这婆娘走到村里头,瞧见了村头唱大戏,就过去看了戏班子,等到想起来,叫完大夫回来,儿媳人已经快不行了,流了一地的血。”“大夫把了脉,就说了一句,胎儿未在正宫,没救了,准备后事,人就走了。”
樊夅话音至此,又重重叹了口气,道:“我儿夫妻和睦,落了这么个结果,他也不再娶妻,我也没亏待儿媳,风光葬了。”“可那段时间后,我们家也没出什么事情啊,安葬的地方,看上去也是不错,虽然当时我没请来办事儿的先生,但村里大多人,都葬在那地方了……”
樊夅说完,神色就更为不安了。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皱眉道:“有孕在身,母子落葬?母子煞?”
抬头,我和蒋盘对视了一眼。
蒋盘说道:“去葬处看一看,阳宅风水的确没问题,出问题的一定是阴宅,冥冥中影响了命数。”
樊夅这才转身,惶然地朝着屋外走去。
我们跟在其后。
从他家出去后就深入村子,一直走到了村子尾巴,便看见了一座矮山。
樊夅并没有在这里上山,而是从山脚绕着往前走。
花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绕过了这座矮山,便是一个较高的坡度。
再往下,有一片山丘。
我们站着的角度,刚好能够扫过这些山丘,它们大多滚圆,就像是倒扣的珠子一样。
我脸色当即就变了变,因为在阴宅风水上有个说法。
山形如算珠,主凶!
如果算珠山形多,并且外沿四方,就像是一个算盘似的,就应了一种风水局。
名为“形如投算,百事昏乱!”
我目光眺望更远处,看到了所有山丘的边缘。
不偏不倚,地形正好像是一个算盘,山形似算珠一般,杂乱无章,上下无序的排列。
蒋盘扭头看我,我点了点头。
一个眼神交流,我们就清楚,对方看出来了风水局。
我沉声说道:“百事不顺,外加凶气,若是坟茔再出一些问题,的确可以影响到人昏死沉睡,樊夅,带我们去坟头看看。”
我这话,已经让樊夅被吓得不轻了。
他又在前方带路,我们一直走到这一片矮山丘中央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其中一个矮山包的边缘,立了一座坟,坟头上满是枯草,甚至还有很多细小的孔洞,似乎有过什么东西钻入其中。
蒋盘皱眉,道:“这里很多年,没人祭拜过了?这些洞……应该是蛇钻出来的。”说着,蒋盘就取出杨公盘,用右手将其托起。
他低头看着其上指针,同时左手一抬,一把铜钱就洒落至坟头上。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铜钱落下的那一瞬间。
那些细小的孔洞上,居然钻出来十数条黑漆漆的蛇!
这些蛇最多拇指粗细,单一眼,就让人心底一寒!
至多六枚铜钱,都还没落下,就被蛇撞过。
一枚都没落在坟头上,全部掉到了外边儿。
我能保持镇定,只是脸色变化了一下,并没有动。
蒋盘微微后退半步,唐仃更是惊怕的跺脚,不过他没踩中蛇。
所有的小蛇,全都跑了。
樊夅惊疑不定地看向我和蒋盘,不安道:“这么多蛇……这……”
蒋盘微眯着眼睛,道:“阴宅之中若是有蛇,蛇死则死风水,活蛇则活风水,活风水的凶坟,必定影响全家。”“你儿媳本身之死,同你发妻有关,她对你樊家便有怨气。”
“你们将她葬在这凶坟里,即便她不想找你们报复,冥冥中风水对命数的影响,也足够让你全家遭罪。”蒋盘说完,樊夅的眼中又一次出现了懊悔。
”那怎么办……”樊夅急切地问蒋盘。
蒋盘便开口道:“稍后你回去村里,带上人手和一口新的棺木,天黑要开坟,我会在附近找到一处风水地,给你们点出来一口新坟,迁坟之后,自然会慢慢好转。”
樊夅总算有了喜色,连连点头说好。
蒋盘示意他现在就去办。
樊夅转身匆匆往回走去。
等他离开后,蒋盘又看向我,道:“阴阳,她应该是有孕在身,迁坟前还得你出手。”
我立即点头说道:“无碍。”
蒋盘嗯了一声,他让我在这里等,他去周围勘风水。
我给了唐仃一个眼神,同时吩咐:“唐仃,你跟着蒋先生,注意安全。”
虽说蒋盘有命数庇护在身,不怕大危险,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唐仃身上有枪,跟着蒋盘,安全系数能大幅增加。
蒋盘转身离去,唐仃紧随他身后。
坟头前边儿,就只剩下我和唐九宫两人。
唐九宫绕着坟头小步走,又蹲身下来,捡起来蒋盘扔下的几枚铜钱。
他擦了擦,装进了兜里。
蒋盘平时用的铜钱,有的使用过之后,就不会捡起来。
他自己没要,唐九宫捡了,我自然没多说什么。
唐九宫捡了铜钱后,还回头,笑着看了看我,他眼神分明有几分谄媚。
黄七和唐仃这一类的仆从,他们这样,我其实能理解。
唐九宫这副模样,就让我觉得无言以对了……
我低头看了坟茔一会儿,又想到樊夅一家。
本来我想着找到他,只要给出相应的条件,即便是樊夅多敲几下铜锣,那都无碍。
可樊夅并不是个恶人,相反,在更夫里头,他是个重情义的好人。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够如同周精义一样利用樊夅。
这就相当于交换合作。
樊夅的铜锣,不能当做核心的凭借。
只能在那八曜恶尸可能闹祟诈尸的时候使用。
最多,只能让樊夅敲锣一下,不能折寿太多……
思绪了一会儿,我又想到何雉和遁空,思念之情难以言表。
时间过得很快,我思考中,天一晃眼就擦黑了。
樊夅和蒋盘先后回来。
蒋盘面露笃定之色,樊夅则带回来了四个汉子,抬着一口棺材,他们腰间都别着挖坟的锄头。
樊夅恭敬地问蒋盘,天黑了,什么时候动土?
蒋盘示意樊夅等待。
他又取出来了龟甲,将其置于掌心中。
手轻轻一带,龟甲便在掌中旋转数圈,最后停下来的时候,一头对着墓穴,另一头,则是对着唐九宫。
蒋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吉时已到,开金井,唐先生,你来扦骸拾罐。”
唐九宫愣了一下,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我?”
“卦象指着是你,你两次带不同的人来樊家,此事自然和你有因果,坟冢亡者有怨却无害人心,她自然想换坟。”蒋盘立即又说道。
樊夅和其余人显然听不懂全部,疑惑地看向我和蒋盘。
他们却不敢开口将蒋盘打断。
我换了个简单的说法,解释了,开金井就是挖坟。
樊夅立即点点头,在他的指挥示意之下,那四个汉子立马开始挖坟。
没过多久,坟头就被打开了。
曝露在月光下的,是一口发灰的棺木。
棺木上头,居然也有细小的洞……
我眉头紧皱,不过这洞,却在意料之中。
在风水之中,改墓有几个说法。
若是开坟之时,见三祥瑞,便可以不迁坟。
其一为开坟见生龟蛇,生气物。
其二为土中有水温暖,色入乳气或云雾。
其三是紫藤交合棺木。
见了这三种东西,若是还改墓迁坟,都会遭到报应。
可虽说我们刚才见到了蛇,但蛇是逃走。
它只能代表此地活风水,不会代表这里祥瑞,祥瑞的话,它们是不会逃走的。
那些蛇,只是在这里吸走了生气而已。
“开棺!”
蒋盘语气慎重地开口下令。
那四个汉子将铁铲插进了棺材缝隙,狠狠一撬。
吱呀的声响中,棺材被打开了。
棺材的底部,躺着一具女尸。
此女尸……居然是一具湿尸。
月光下,她的脸苍白湿润,嘴唇殷红,微微张开一丝缝隙的眼睛,透出几分黑红。
修长的脖颈,虽说白皙,但这种白皙,依旧是不见天日的苍白。
尸体的衣服是湿润的,甚至还透着一些白气儿,就像是热气一样……
她身上,棺材角落,有很多蜕皮下来的干枯蛇皮,看得人身上极不舒服。
唐九宫在一旁喃喃道:“怪不得出问题……在这凶地风水处,又被蛇当做窝巢,好歹家中人口不多,不然全都糟了难……”
蒋盘立即看了一眼唐九宫。
唐九宫面色微变了一下,不自然地小声说道:“她不还怀孕了吗……是不是得要李先生接阴,我才能拾起遗骸……”
这期间,我已经取出来灰仙手套,带在了手上。
蒋盘问我,是将尸体抬出来接阴,还是在旧棺或者新棺中?
我往前两步,躬身进了棺材内,直接用动作替代了回答。
落脚之后,我右手立即按向了这女尸的腹部。
冰冷的尸身,给人一种软泥一般的感觉。
我一时间,居然摸不到她腹中有胎儿……
.我眉头紧锁,脸色微变了变。
虽说这数年时间,我都没有接过阴,但很多东西,都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阴生九术和捞尸人的手段,我都没有半点忘记。
深吸了一口气,我凝神下来,闭上了眼睛,手缓缓在女尸腹部移动。
可摸了半天,却依旧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我低头,将女尸腹部的衣服往上提了提。
泛黑的腹部皮肤,曝露在视线中。
我正要取出来匕首。
既然摸不到胎儿,无法正常接阴,那我就只能剖开其腹部,直接将阴胎取出。
周围的人除了蒋盘,都靠的很近,似是好奇地在看我怎么做。
月光映射下,这女尸的头脸上,却逐渐滋生起来了黑红色的绒毛。
俨然有了要诈尸的征兆!
“全都后退躲开,死者为大,男女更是有别。”我立即开口。
他们几人面面相觑。
唐九宫更是神色一凝,立即回过头,驱赶道:“全都别胡乱看!再看,就看出岔子了!”
很快,大部分人都散开后退了。
只不过,有一个汉子却没后退,他直愣愣地低着头,瞅着棺材里头。
唐九宫面色透着严肃,直接就道:“你没听见么?后退!”
那汉子忽然抬起头,手中的铁铲,居然一把朝着唐九宫头顶拍去!
他的速度飞快,而且这动作太突然,没有丝毫的预兆!
我陡然抬头,凝神看他。
他的脸皮泛着黑红色,还有一些绒毛,皱巴巴的脸,俨然和撞祟了一般。
只不过,他这模样也不像是被女尸撞祟。
反倒像是婴儿?!
唐九宫被吓了一跳,他飞速后退,也不敢用手去接铁铲。
唰的一下,一道血口子出现在唐九宫额头。
唐九宫脸色立时变得极为难看。
他并没有继续再退,反倒是从袖子里甩出来一张符,大步往前一迈,直接将符重重拍在了那汉子头顶!
唐九宫虽然身手一般,但毕竟也是阴阳先生,不是一个撞祟的人就能对付的。
一声惨叫从汉子口中传出。
不过这声音哪儿像是个男人的,也不像是个女人……更似是一个婴儿的叫声。
汉子脸上的黑红色迅速退去,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他嘴巴却在不停地吐出来白沫子。
自他头顶乱蓬蓬的头发里头,却掉出来了东西。
那物事落进了棺材里头,刚好到了那女尸的胸前。
唐九宫低声道:“想暗算老夫,不过是个黑煞化血而已。”
他摸出来一条帕子,捂住了额头上出血的伤口。
那汉子顿时被其他人拉开,除了蒋盘外,其余人都面色微变,透着紧张。
我目光则盯着女尸胸前那东西。
看清楚了之后,我眉头都紧皱成了一个疙瘩。
那东西皮肤看起来像是一条蛇,可又要比寻常蛇粗,得有两三指粗了。
通常这样粗的蛇,至少得有一米多长,问题就在于,它又很短,最多一个巴掌长。
这就像是一条小蛇,吞下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忽然,那蛇颤动挣扎了一下,腹部的位置竟破开了。
一个黑红色,一点点大的脑袋,刚好被挤了出来。
我眼皮狂跳,那竟然是一个拇指头大小的人头……
它像是在盯着我似的,给我一种极其冰冷阴翳的感觉。
我微眯着眼睛,躬身往前探手,食指和拇指直接捏住了那小小的人头,将其往外一拽。
顿时,它的身体也被我拉了出来。
两三指的大小,能看出来细小的四肢……
月光之下,这细小的身体透着一股莹润如玉的感觉,虽说黑红色吓人,但那种玉质的感觉也很明显。
我喃喃道:“原来如此,阴胎已经落出来了,母煞已成,在凶坟中温养。”
“甚至阴胎化玉,成了真身,令蛇吞之。”“若非是我们来这里,其余人想来动坟,谁来谁死。”我这番话毫不夸张。
虽说只是黑煞化血,但它们是母子煞,甚至阴胎在蛇腹,悄无声息都到了那汉子的头发里头,让其撞祟。
如果我们不是三个阴阳先生,寻常人来,肯定会中招。
更遑论挖坟?!
思绪间,我飞速取出一张镇煞符,将阴胎裹入符纸中,紧跟着又取出来一块六府符的铜片,将铜片直接贴在了阴胎的头顶。
符纸发出一阵嗤嗤声,甚至冒出来了白烟。
六府符的铜片“嗡!”的一下,似是冒出来一点儿热气。
棺木内的女尸,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她甚至有了要竖直坐起来的感觉!
我冷眼盯着她,沉声道:“我为地相堪舆出黑先生,李阴阳,随天元相术出黑先生蒋盘来此,替你迁坟改葬!”“若你要闹祟,便将你强行镇压,或诛你魂魄!”
我话音落罢的瞬间,她的眼睛忽地闭上了。
“砰!”的一声轻响,她的身体平稳地躺在了棺木底部。
我将阴胎放在她的胸口上之后,才起身跃出了棺材。
唐九宫很有眼力见儿,立即探身进了棺木里头,将女尸拉了出来,又将其放进了新的棺材里。
旁边的蒋盘,自始至终都很镇定。
唐九宫放完尸体之后,蒋盘便示意其余人,将棺材盖子盖上。
之前那被撞祟,口吐白沫的汉子差不多也恢复了正常,四个人抬起来了棺盖。
与此同时,蒋盘清了清嗓子,喝道:“日吉时良天地开,盖棺大吉大发财,天清地灵日月明,盖棺子孙进财丁!”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四人已经稳稳地盖上了棺盖!
蒋盘又取出来了一把铜钉,和一个小小的锤头。
说是锤头,它一头圆,另一头尖扁,就像是斧头一样,不过却很小,最多两指屈起大小。
他径直走至棺材旁边。
一颗铜钉置于棺材的尾部,圆头的那一面,狠狠砸了下去!
“一封天官赐福!”
蒋盘朗声喝道:“二封地府安康!三封生人长寿!四封百煞潜消!”
“五封子孙世代荣昌!”这盖棺封钉口诀念完,蒋盘已经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棺材被彻底封死了。
他才示意众人抬棺,跟着他去选好的牛眠地葬骨!
.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棺材被安葬在了这投算之地外沿的一座山脚下。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里的风水。
这居然是一个极佳的宝地。
其形如侧垒,后冈远来。前应曲回,九棘三槐!
蒋盘同樊夅解释,此地穴形如偃诈如垒之侧,玄武来上,前朝后应,委曲周回。法当就垒口扦之,主三公九卿之贵!
樊夅显然没明白。
蒋盘就解释的更清楚了一些。
樊家以后,会出一个极有权才之人,位列三公九卿!
一来是不至于让樊家断后,二来,我们要樊夅用命敲锣,算是给他的报酬。
樊夅呆住了。
他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冲着蒋盘先磕了三个响头,又要朝着我磕头。
我则是直接让开,没有受这个礼。
并且我也告诉樊夅,迁坟改风水,是我大哥做的,我只是顺手处理了一下母子煞,受不得这种礼。
樊夅这才没坚持给我磕头。
他认认真真地和蒋盘说,他从来没想过,他儿子还能再续子嗣,只要他们能醒来,就已经托了大福,樊家还能有香火,蒋先生对他就是再造之恩,这条命用了,都无碍!
蒋盘摆摆手,又皱眉和樊夅说了,不需要他的命,到时候会做安排,都会见机行事。
没有再在后山范围停留,蒋盘示意我们可以回村上了。
到了村里的时候,那几个汉子才散了。
我们一直到了樊夅的家门口。
此时,樊夅家中燃着油灯,透出暗淡的光亮。
堂屋中却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头发蓬乱,发丝银白的老妪,另一个,则是个男人,分明就是樊夅的妻子儿子。
樊夅整个人都在颤抖,显得激动不已。
蒋盘只说了一句,我们在村口等你。
语罢,蒋盘就直接上了马车,我和唐九宫紧随其后,唐仃则是赶车。
不多时,马车就出了村子。
我们在村口等了约莫一个时辰。
一直到夜深,快临近子时的时候,樊夅才从家中走出。
他背上背着包裹,腰间的铜锣擦得锃亮!
月光映射下,那铜锣反射着淡淡的铜光!
樊夅此时昂首挺胸,哪儿有之前垂垂老矣的模样,简直是精神抖擞!
到了马车近前,樊夅躬身行礼,道:“蒋先生,李先生!我来了!”
我立即示意樊夅上车。
唐仃扬起马鞭,一声呵斥,马车快速地行驶起来。
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就回到了九宫道场。
道场之内,并不是所有先生都在。
一眼看去,只有五个阳算先生在大殿中,他们都过来迎我们。
蒋盘跟大家介绍了樊夅,众人打过招呼之后,才有人告诉我们,说阴术先生都去山顶悬崖了,不过他们未曾动身下悬崖,就在那里等我们过去。
我和蒋盘相视一眼,蒋盘又看了樊夅一眼,才说道:“未免夜长梦多,加之今夜月光明亮,可直接下崖。”
我当然同意蒋盘的意思!
那种心悸的感觉,自我回到这里之后,又变得明显了不少。
我们并没有立即从九宫道场离开,蒋盘先让唐九宫去弄来了几条绳子,大家才前往山顶。
到山顶的时候,都已经丑时过半了。
几个阴术先生,正围成了一圈在商议。
我们刚到,他们就匆匆走至我们近前。
相互抱拳打了招呼,蒋盘才问众人,有没有看出来什么苗头。
为首的一个阴术先生沉凝了一下,说道:“这是断龙阴死之地,既然下方是八曜恶尸,那八曜应该是坎龙坤兔震山猴,巽鸡乾马兑蛇头,艮虎离猪八曜煞。”
“所谓黄泉曜气最凶恶,阴阳混杂家零落。一般八曜煞,一定出现在四金砂陷的风水地中。”
“四金砂陷又是黄泉杀,如阴龙见阳水,阳龙见阴水,有败绝,刑祸之惨!”
“若是我们引动了八曜恶尸,那必定是一场死战!”
蒋盘不由得多看了那阴术先生几眼,我也略诧异,因为此人所说的很详细。
地相堪舆海纳百川,天下大多风水术都是同根同源。
但大多先生,是没有地相堪舆的精粹。
这阴术先生的解释,至少在这一部分风水上,已经很深入,除了一些细节纰漏,已经算是详细了。
“你叫什么名字?”蒋盘问了一句。
那阴术先生立即抱拳,躬身道:“学生谷七杰!”
蒋盘点了点头,道:“坐煞风水,看的很准,说的很清楚,届时若是你能有资质学疑龙先生的阳算术,不懂的,我可以亲自教你。”
其余人的眼中,顿时露出羡慕之色。
我当然看得出来,蒋盘是起了惜才之心。
谷七杰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
他连声道谢,和蒋盘躬身行礼。
蒋盘扭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才又说道:“只有阴阳看过下方具体的布局走向,让阴阳和大家形容一遍,我们想好怎么拉尸,便准备下山!”
“另外,山下还有一个棺材匠,那棺材匠被困崖底数月,本身行事作风狠辣,诸位要多小心。”
众人立即点头称是。
这时候,每个人眼中都有跃跃欲试的神色,显然,是想在蒋盘和我面前有所表现了。
我取出来地支笔和天干砚,磨墨之后,在一张麻纸上构图。
我大致回忆了那乱石之地的走向布局,将风水图画在了麻纸上。
并且,我画出来了那口歪斜的棺材,以及周精义落下的位置……
当我落笔之后,众人也都围过来,仔细看了分析。
我同样凝神分析,应该怎么从这风水局入手,将周精义拉出……
首先,这四金砂陷中的水,看似在地表,但实际是阴龙水,怨气厚重,决不能进入其中。
否则必死无疑!
而除了那些棺材,水中没有任何落脚地。
棺材踩踏之后,也会陷入其内……
看了图纸半晌,我才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们人手众多,可以用命数镇煞。
当初要取管仙桃尸丹,用了先生命,死气冲生气。
而在此地,我们或许可以生气压死气?!
以先天八卦盘为阵脚,先生做阵眼,强行压住四金砂陷的凶气,再借此机会拉尸?!
只不过……这还有一个问题。
就是说,拉尸要接近最中央的棺材。
那就是要落水,落水之人,大概率会死。
若是没有解决之法,就是一命换一尸……
.我也没办法让纸人许用纸扎。
先生列阵,先天八卦盘镇压,只要能压过四金砂陷的凶气,就会对凶尸也有镇压!
羽化恶尸不一定能压得住。
可青尸纸扎,绝对会被镇住!
届时就只剩下一层尸皮,没办法拉尸。
一时半会儿,我想不到这方面破解的法子。
不过用先天八卦盘镇压凶气,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顿了顿思绪,我直接抬头看向蒋盘,道:“大哥,你看!”
这同时,我又扫过场间众人。
他们本身就围着在看我,不消我提醒,目光一个比一个慎重。
我指着地上的草图,大致说了一下风水布局,又讲了先天八卦盘的法子。
临最后,我才说关于拉尸的事情。
蒋盘面色凝重地说道:“这的确得好好斟酌,肯定不可能让人用命去拉尸。”
周围的先生们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们就开始露出冥思苦想之色。
并且不止一个人开口,说:“李先生,蒋先生,你们莫急,我们人多,定然能想出万全之策。”
之前谷七杰说出一番话,得到蒋盘的赏识。
显然,这激励了众人。
蒋盘点头,面上有感激之色,他冲着众人抱拳道谢。
自然无人敢受蒋盘的礼,他们都是一边闪躲让开的同时,又给蒋盘回礼。
我稍微后退了一些,让开了位置,让那些先生能离图纸更近。
随即,我走到了悬崖边上,低头看着下方。
今天的月光,就足够我看清楚不少东西。
几十米的山崖下,是厚厚的树顶。
一直在层层叠叠的树荫中间,才看到一片黑漆漆的地带。
那边就是四金砂陷所在的乱石地。
闭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初对四金砂陷的记忆,以及刚才构图的细节。
我还在想破局之法。
苦思冥想了半天,我隐隐觉得脑袋都在生疼,却还是没想到合适的法子。
忽然间,头顶的光晕黯淡了几分。
我仰头一看,是一片乌云弥漫而过,刚好遮住了月亮。
很快又是一阵风刮过,那乌云缓慢移动,又让月亮露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再一次挥洒而下,和刚才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眉头一皱,却觉得好似抓到了什么一般。
低头在地上扫了一眼,我弯腰捡起来一片落叶。
再站起身,我将落叶平举,遮住了月亮。
顿时,我眼皮就狂跳了一下,喃喃道:“云遮月,叶障目,其实都是表象阻碍,本质不会有变化。”
“而死冲生,是死气乱生气,破坏风水,生压死,却是另一种方式,覆盖于风水上,并没有改变本身风水局。”
“好比一叶障目……若这一叶之上……再多一些东西?”
我觉得我想到了办法!
甚至我还有种醍醐灌顶的清醒感,刚才我想的太复杂了,一旦将事情简单化,却没想到,居然能这么简单……
“阴阳。”
后方传来了蒋盘喊我的声音。
我立即回过头去。
蒋盘走至我跟前,纸人许和樊夅在他身旁,其余的先生们在后方。
蒋盘面色凝重,那些先生眼中也都是颓然。
“没有更好的办法,应该要冒一冒险。”
蒋盘说着,就左右看了一下纸人许和樊夅,又道:“樊夅敲惊魂锣,先镇住那八曜恶尸,许叔用纸扎拉尸,众多先生在旁侧准备,一旦出现纰漏和问题,立刻以先天八卦盘阵脚站位,压住凶气变化。”
我脸色微变,当即就说了句不行。
我先说了,樊夅应该是我们的后手,肯定不能是先手。
况且,先天八卦盘只是有可能先行镇住四金砂陷的凶气,在恶尸闹祟的时候,用处很小,甚至可能根本没用。
蒋盘的脸色不好看。
不是因为我反驳了他,而是因为,这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当然,若是我刚才没想清楚,这应该也是我只能选择的法子,冒险一试了……
“阴阳,时间不等人,我觉得有必要可以冒险。”纸人许慎重开口道。
旁边的樊夅也连连点头,接口道:“李先生,我反倒觉得,这法子更简单,大不了,我再多敲两下锣,你们只是拉一具尸体出来,问题不大。”
樊夅哪儿知道羽化恶尸的凶险。
况且这里的恶尸,穴眼是专门为了它而设定。
整体风水格局比不上管仙桃的墓穴,但根源的区别,管仙桃墓穴上的羽化恶尸,只是用于守墓。
这里的八曜恶尸,是在凶墓之中!
我依旧摇头,否决了樊夅和纸人许的话。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甚至有人的眼神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安。
忽然间,有个人小声开口:“李先生,你不会是要让一个人,进去换命拉尸?”
蒋盘眉头一皱,看说话那人的眼神都透着不喜。
那人顿时就不敢说话了。
我这才开口说道:“若我有要用人命拉尸这种心思和打算,刚才,我便不会说那么多了,三两句话,拿出一些东西作为条件,不晓得的先生,难道不会中招么?”
那人的脸色透着不安,还有几分燥红。
他接连和我道歉,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他担心,结果现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皱眉看他,却又想到了廖呈,唏嘘几分。
这些先生,都被廖呈不动声色地耍得团团转。
若是廖呈在此,他应该会果断很多,会有人去送了命,说不定还会感激他……
压下心头思绪,我吐了口浊气,说道:“刚才,我们大家都想得太复杂了。”
“先天八卦盘,压住凶气死气之后,会让四金砂陷暂时安全,不安全的是混合在一起的阴阳水!落水之后,人承受不了那种凶气会死,不落水即可,我们大可以不从风水本身上想办法。”
“因为先天八卦盘已经是办法,旁边还有樊夅,可以随时用惊魂锣抑制变故。”
“那我们只需要一条船,或者一个木筏,自然能过水取尸。”
我话音落罢之后,周围立时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话来。
就连蒋盘都愣住了,他抬起手,说了个“这……”
再之后,他也是喉结滚动一下,其余的话都被咽了下去。安静一直持续了半晌。
后方那十余个先生,才有人将信将疑的说了句:“蒋先生……李先生所说,好似却有那么个道理……”
蒋盘脸皮动了动,他的手这才放了下去。
他的身体动了动,似是没那么僵硬了,才说了句:“的确有道理……”
纸人许和樊夅相视一眼,樊夅立即抱了抱拳,和我说道:“李先生放心,这变故,我肯定能压得住!”
马上,纸人许就和我说道:“既然如此,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得赶紧下去了。还有,我们这地方没船,一时半会儿想找来,不太容易……”
我告诉纸人许,船的事情不难,以前我学捞尸人手艺的时候,我爹教过我一些临时做简易木船的法子。
纸人许便不再犹疑。
他立即看向另一头的唐仃,吩咐道:“唐仃,放绳索。”唐仃马上就指挥其余仆从动手。
他们将绳索一头缠在了悬崖外沿的树干上,接着才将另一头放入悬崖中。
唐仃他们一共放下去四条绳索后,才到纸人许面前复命。
纸人许扭头看我,低声道:“阴阳?”
我点点头,又看向蒋盘。
蒋盘双手抬起,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顿时,那些先生也不再议论,都安静下来了不少。
“阴阳,这先天八卦盘,阵脚方面,什么人,什么位置,你安排一下吧?”蒋盘开口说道。
我告诉蒋盘,虽然现在我能先行说方位,但是肯定不如下去见过四金砂陷之后,因地制宜,再做安排,并且下去过程中,我还可以思索推演,完善一下布局。
蒋盘若有所思地说了个好字。
其余的先生也都镇定下来,开始跃跃欲试了。
有人问我,是不是现在就能下去了?
我先点头,同时又说道:“我,许叔,唐仃,樊夅走最前一批,你们同蒋先生,在后方跟上。”
“大哥,你看如何?”我看向蒋盘。
蒋盘沉凝道:“小心鲁肃。”
我嗯了一声,其实我们四人先下去,就是因为鲁肃的缘由。
我和他动过手,再者说,我的身手算是先生之中最好的了。
纸人许和樊夅都很强,唐仃还有枪。
即便是遇到鲁肃,他也不可能奈何我们,若是换成四个先生下去,那就完全不一样……
没有再耽误时间,我们四人分别选中一条绳索,将其紧紧抓住之后,稳住步伐,接近了悬崖,开始沿着绳索往下攀爬。
脚踩踏在陡峭的岩壁上,一股股冷意从下方蹿来,自衣角钻入身体中。
那股子寒,让我打了个冷噤。
往下攀爬了一段距离,到了悬崖中央的时候,面前有一蓬乱草。
我晃眼而过,却冷不丁的觉得,那里头居然有一张脸在盯着我?!
我心惊之下,更死死地抓紧了绳索,停下来,警惕的看着那蓬乱草。
“阴阳?怎么了?!”两三米外,纸人许同样停顿下来,警惕的询问我。
我定了定神,一手缠住绳子绕了两圈,另一手摸出来通窍分金尺,将乱草弄开。
结果乱草后面,并不是人脸,而是一块藤蔓的根茎。
只是年份太久,风吹日晒,皱巴巴的,感觉形似人脸了。
我放松下来,低声说了句没事,才继续往下爬。
又爬了一段距离,我又觉得,我看到的东西不对劲。
这一次,我没有停下来了,和别人保持一样的速度。
一直到了悬崖底部之后,我眯着眼睛仰头看上方,我才隐隐想到,恐怕不是我看到的东西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我本身。
我惧怕周精义葬在这样的凶地,影响到我,何雉,遁空。
并且,如今风水命数冥冥中在改变一些东西了,我才会心悸,这是先生的感应。
就是这些东西,潜移默化的让我变得更小心。
换句话说……这叫做疑神疑鬼……
纸人许和樊夅,分别以两个方向往前,警惕的走了一段距离。
唐仃匆匆到了我身边,他手按在腰间,低声道:“先生,您没事儿吧?”
“无碍。”我摇摇头说道。
“上面的其他先生们要下来了,先生你得稍微后退一些,免得落石。”唐仃又小声催促我。
我没停在原地,转身往前走去。
纸人许和樊夅已经走了十几米,他们没有继续往前。
我到了相仿的位置后,纸人许和樊夅就立即到了我身边,两人都和我点点头。
纸人许喃喃道:“这地方阴气重的吓人,感觉处处都有东西,阴阳你上一次来,也是这样?!“
我皱眉,静静的感受了一下气息,又摸出来了定罗盘。
让罗盘在手上平稳之后,其指针飞速转动。
本来,定罗盘在这地方形成的一直都是转针。
只不过……这一次的转针,要比之前快速了太多。
“怨气和凶气,的确重了,是因为穴眼中多了周精义?”
“不太可能,他本来化活尸血煞,都被直接吸干了,只是一具尸骸而已。”
“难道,那鲁肃引动了什么东西?!”我瞳孔紧缩,多出了不少警觉。
大凶的风水地,尤其是有凶尸的地方,变数会很多。
若真的是鲁肃引动了什么,我们的麻烦只会更大。
“若这样的话,那家伙应该死了,我们也会减少点儿麻烦?”唐仃在旁边小声说道。
我摇摇头:“他最好活着,若是他死了,肯定是引动的东西太凶……万一是八曜恶尸动了,我们的计划就更难办了。”
纸人许和樊夅面面相觑。
唐仃闭口不言,没继续说话了。
上方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再扭头看回去,是有人在下山,并且到了悬崖三分之一。
我压下心头所有思绪,开始静等。
要等所有人下来之后,我们才能行动。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阵脚。
这期间,纸人许已经在自己的身上,套上了一件青尸纸扎的皮。
仅存的另外两个能用的青尸纸扎,显得孤零零的,格外的单薄。
不过我发现,纸人许后背腰间鼓鼓囊囊,似是卷着一个什么东西……其实,那是我无意识瞥了一眼。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一阵发寒,脊梁骨甚至都冒起来了一些冷汗?!
纸人许背着的是什么?
个人有个人的秘密,以及家伙事儿,我不好当着唐仃和樊夅去问纸人许。
挪开了目光,我不去多看。
后面一共下来了三趟人,所有先生才到了山谷底部。
蒋盘拿着杨公盘,他只说了一句,这地方,绝对不只是四金砂陷那里有尸体,一定是在整个山谷里头,处处都是凶尸!
他的话,说的格外果决。
并且他直接撒了一把铜钱出去。
那些铜钱并没有在原地落下,而是诡异地滚动着,进了悬崖前面的林子里。
蒋盘说的话,肯定不会有错,我心知这应该就是天元相术和地相堪舆不同的地方了?
虽说地相堪舆纳百家之所长,天下风水术大多殊途同归,可特殊的传承,必定有其独到之处。
其余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略显紧张地看着蒋盘。
显然,蒋盘的话,给了大家警惕心。
同样,他们也在等我们下命令。
也就在这时,蒋盘看向我,继续说道:“风水没有大变,穴眼中心大抵没有问题,否则的话,应该还会更凶,我们下来这么长时间,早就有了更多变故。”
“那这里四散的凶尸,应该就是人为的,可能是那棺材匠鲁肃,否则的话,就是此地还来了别的人。”
蒋盘的语气格外凝重。
我瞳孔又紧缩了几分,示意蒋盘继续说。
蒋盘微眯着眼睛,喃喃道:“我走最前头,许叔跟我,你们在后边儿,我们尽量不要碰到那些凶尸。”
“下九流各有术法,棺材匠这样做,肯定有其道理。”
结果蒋盘话音刚落,樊夅就忽然说了句:“我早年间和棺材匠打过不少交道,实际上,他们的本事,要比其他下九流高不少,只是多做死人事情,还是被当做了下九流。”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棺材匠有一门古怪的术法,借用鬼木打造棺材,装凶尸入内,摆出棺材阵。”
“一般这种法子,都用在一些不愿意见人的棺材匠家外。”
“难道这里,摆了鬼木棺材阵?”
我目光如炬,立即看向樊夅,语速极快地问道:“这阵法有什么特殊之处?”
樊夅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回答道:“放大尸体的怨气,扩散出来尸毒,让人不知不觉的撞祟,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染上尸毒,暴毙而亡……”
他停顿片刻,又说道:“我之所以晓得,是因为多年前,我们更夫一脉和棺材匠有过冲突。大多更夫的秉性凶狠,有相当一部分人,睚眦必报。”
“棺材匠一脉的人,又脾气怪异,自恃高人一等。”
“当年那场冲突,我记不清缘由,总归更夫这边集结了数十人,要灭了那棺材匠满门,他就摆了一个鬼木棺材阵,结果更夫这边死伤过半,都没能进他家门。”
“当年我没参与这件事情,只是听说,那些死伤的更夫,尸体全都溃烂了,化煞都没办法,甚至还不能用来做人点烛。”
听到人点烛这三个字,我顿觉不寒而栗。
樊夅停顿了一下,又看向蒋盘,道:“蒋先生说的是,尽量不能碰到那些棺材。只不过,这尽量一说,恐怕不太好使,我走在前边儿领路,夜里头,更夫对阴气和凶气的感应更灵敏。”
樊夅的语气中透着认真和笃定。
蒋盘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他才告诉樊夅,无需担心。
他刚才已经做好了准备,用“尽量”两字,只是不想将话说得太满。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是碰不到凶尸的,他能走出一条安全的路。
樊夅怔住了一下。
我立即就明白,这是和蒋盘刚才撒出去的铜钱有关?
不再耽误,我们一行人立即上了路。
蒋盘走在最前头进了树林,后方的人,两人一排,列成了一条队伍。
我紧跟在蒋盘和纸人许身后,唐仃在我旁侧。
樊夅被安排在了最后边断后。
他稍微了解棺材匠,身手也更好,会减少我们的破绽。
树林子里头格外阴暗,空气中的冷意很粘稠。
凶气,死气凝结成的气息太过浓郁,会让人呼吸困难。
这里的路很窄。
换句话说,其实没有路。
就是走在草皮上,蒋盘踏出来的前路。
他手中一直持着杨公盘,好似在跟随杨公盘的方位走。
我在后边儿,注意到了杨公盘指针走向,又对比了我手中定罗盘。
我才发现,杨公盘指针转动的方向,和定罗盘不一样?
现在定罗盘只有转针了,杨公盘却有别的变化,我暂时看不明白。
四金砂陷就在这地方的中央,倒是不用和蒋盘说位置。
我们一直往前走。
我估计,至少走了一半的距离了,蒋盘忽然停顿下来。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盯着手背。
我也觉得怪异,刚才本来还好端端的,但现在,怎么身上毛毛的……
心悸的感觉,又变强烈了不少。
“我扔出去的铜钱,位置乱了……”蒋盘的语气,变得难听了很多:“有人,动了这里的阵法。”
就在这时,纸人许忽然低声说了句:“谁?!”他陡然迈步,朝着前方疾走而去!
“许叔,小心!”我凝重的喊了他一声。
众多先生的眼神都变得格外警惕。
他们手中也都拿出来了家伙事儿。
蒋盘沉声开口道:“看来,是那鲁肃不想我们好端端的过去,本来可能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就属于,非要和我们碰一碰了。”
说着,蒋盘迈步往前走去。
我其实也疑惑,鲁肃怎么动了棺材,前面能怎么样?
一直走出去,差不多三四十米。
我脸色变了。
纸人许停在路前头。
而在纸人许的更前方,路上居然竖着两具尸体……
从上方树影的缝隙中,透出来了一些月光,照射在那些尸体上。
两具尸体都生满了疮斑。
这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腐烂,那些疮斑像是洞一样,还有液体在往外流。
蒋盘停了下来,前方的路面上,都满是这样的尸液……
“别过去,都有尸毒……”蒋盘语气中透着惊疑。我和蒋盘,纸人许,唐仃,都是走过管仙桃墓穴栈道的人。
尸头菇是天下奇毒,可它们毕竟掩藏在藤蔓之中。
并且即便是看见了,表面上那也只是人畜无害的菌菇,所以就连纸人许那么一个警惕十足的人,都会直接伸手摸上去。
尸头菇的毒,绝对比眼前的尸毒剧烈,可在视觉上,至少在中毒以前,现在的尸毒,更让人胆寒!
我谨慎地看向纸人许,他身上穿着青尸纸扎的尸皮,这样的毒素,自然伤不到他。
后方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各自拿出来家伙事儿,警惕地看着四周。
“许叔,你先回来。”
蒋盘低声喊了一句。
纸人许没有立即动,他忽而扬起那条独臂,手一甩。
只听嗖的一声轻响,那两具尸体的头颅,都抛飞而起。
“别毁尸!尸毒会散的更多!”蒋盘惊疑之下,又喊了一句,只不过这显然已经迟了。
那两颗头颅落下,尸体的颈部又流出来大量的污血,地面的污浊更多。
腐臭的味道也开始迅速弥漫……
纸人许飞速后退,到了我们身边之后停下。
他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前方。
樊夅难听的说了句:“在阵中了……他肯定是发现了我们绕开他,所以在远处打乱了阵脚的布局,这两具尸体是个开始,现在若是不知道其余棺材尸体的位置,我们还要遇到更多尸体,所有的路都会被尸毒封死,最后缩小到我们无法离开……”
“要么中毒,要么被困死……”
说着,樊夅的话音中就带着狠厉了,一字一句道:“李先生,蒋先生,现在必须把他找出来,做掉他!否则我们……”
我当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这种逐步圈死的方式,还会一点点折磨人的精神。
即便是我和蒋盘,面对这种尸毒,都觉得很棘手。
有先生的命数庇护,我们也不可能直接走上去。
无形之中的命数,会救先生命,但先生真的自己去找死,再硬的命数,恐怕都难办。
最多毒个半死……
樊夅最后没说完那句话,他询问似的看着我们。
纸人许神色相仿。
蒋盘低头皱眉,很快,他就点了点头,道:“那就动手,樊夅,许叔,麻烦你们两位了。”
“他在什么地方?蒋先生您……”樊夅话音未落,蒋盘便直接取出了龟甲。
他单手持着杨公盘,一手将龟甲立在杨公盘的斜上方,他手松开的瞬间,龟甲落下,在杨公盘上旋转数圈。
“人在东北方向。”
蒋盘语气极为凝重。
纸人许的反应最快,他身体一闪,直接就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月光太冷,纸人许套着尸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四肢纤细,但又身体臃肿的尸体在前进。
樊夅的速度稍微慢一些。
他迈步往前疾走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铜锣和锣棰。
铛的一声,刺耳的锣声在夜空中回荡。
“夜黑风高,小心火烛。”
“戌时已至,黄昏鬼醒,闲人返家嘞。”伴随着锣声,还有樊夅刺耳的喝声。
这声音对我们来说影响不大。
可我认为,对鲁肃来说,绝对是不小的压迫力。
鲁肃之前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再来的,不只是先生,同样有下九流中厉害的角色。
纸人许是纸扎匠中的佼佼者。
樊夅还曾经和鲁肃他们是一伙儿的!
“大哥,你带着大家在后面,我去前面,以防出事!”
我说完,直接拔腿朝着前方追去。
片刻的时间,纸人许已经到了远处的视线尽头。
我瞧见他,冲到了一棵高树下方,就直接窜了上去。
再下一刻,轰然落下的,就是一个身材宽厚的人。
此人,不正是鲁肃吗!?
他落地的瞬间,立时爬了起来,抽出腰间的斧头,就朝着上空狠狠一斩!
蒋盘算的很准,直接让我们找到鲁肃。
鲁肃也很果断,下手更狠厉!
上空坠落下来一个人影!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不过,我并没有喊出来什么。
这不过第一个交锋而已。
鲁肃下手狠,纸人许也不会弱。
落下来的人影,并不是纸人许,而是一个青尸纸扎!
那纸扎双臂撑起,指尖的位置,锋锐的像是刀尖!
斧头劈中了青尸纸扎,只不过,却并没有劈断,甚至斧子陷入了纸扎中。
纸扎的双臂,直接扎进了鲁肃的肩膀!
鲁肃一声惨叫,狠命地一甩手,才将那纸扎甩飞,收回了斧头。
后方,樊夅也跟了上来,又是狠狠一敲锣棰,锣声刺耳。
与此同时他尖锐的吆喝道:“一更日堕人不归,三魂昏昏七魄停!”
他这一嗓子落下,我甚至都觉得,有那么一瞬间,思维好像停滞了一样。
好似这锣声,是敲响在我内心深处一般。
鲁肃身体猛地一僵,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上方的树影中,再次落下来一人。
这一次落下来的,便是纸人许了!
他双腿重重落在鲁肃的肩头上,小腿陡然一缠,成交叉的形式,就要锁死鲁肃的脖子!
樊夅的锣声会惊魂,鲁肃露出了破绽,直接就让纸人许得手!
可下一瞬,鲁肃又是一颤,显然是清醒过来。
他闷哼一声,怒斥道:“好你个樊夅,临阵脱逃不说,还要叛变和这弑父的李阴阳走在一起!”
“等会儿我必定将你这个叛徒剥皮抽骨!”
他的语气愤怒到了极点,握着斧头的左手一扬,直接挑向纸人许左腿,蒲扇一般的右手,却去抓纸人许的腰间。
樊夅已然临近鲁肃身前,他扬起手中的锣棰,狠狠的敲向鲁肃的额头。
他语气更怒地质问道:“叛变?你和周精义走的最近,分明是你们打定主意,让我们送死!”
与此同时,纸人许的身体猛地支棱起来,直接从鲁肃的双手夹击之中脱身而出。
樊夅的锣棰,砰的一下,狠狠敲中了鲁肃的额头!
他这一锤,下的力道绝对不小!
最后关头,我注意到鲁肃稍稍往后退了一些,显然是在泄去力道。
只不过,他脑袋上,还是鲜血迸出!
若非是他泄力及时,现在迸出的恐怕就不是简单的血了……
我和老更夫斗过,更和潘裕斗过。
更夫的锣棰有多狠,我还是清楚几分的。纸人许飞身后退之下,足足退了七八米,才堪堪停稳了身体。
这期间,樊夅根本没有停顿动作,没有给鲁肃任何反应的机会,锣鼓朝着鲁肃的脸上砸了下去!
鲁肃的手狠狠朝着斜上方一提,用斧头的斧柄撞向樊夅的下巴。
他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直接砸樊夅的锣。
轰的一声闷响,锣声刺耳。
樊夅自没有任凭鲁肃伤他,他快速收回锣棰,又用锤柄往下一击,锤柄与斧柄碰撞在一起,火花迸射。
这一交锋,两人打了个势均力敌。
樊夅飞身后退,鲁肃也蹬蹬蹬后退数步,稳住了身体!
可看似势均力敌,实际上……鲁肃吃了大亏。
纸人许先前的动手,让鲁肃在没有反抗之力的情况下,直接挨了樊夅一锣棰。
在这种前提下,鲁肃才和樊夅势均力敌。
若是真的正面应对,樊夅不是鲁肃的对手,纸人许恐怕也很难对付他……
这期间,纸人许又逼近了不少。
他单手微微抬起,两个青尸纸扎瞬间立在他前头。
月光下,纸扎空洞的双眼,黑漆漆的嘴巴,显得格外幽深。
樊夅手中的锣棰,轻轻敲击着铜锣,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声音乍一听没多大感觉。
可响的连续太久,就让人耳朵发痒,甚至还有一些刺痛。
尚且我是外沿,樊夅没想对我动手,这是外溢的损伤。
正对樊夅的鲁肃,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鲁肃粗重地喘息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他上半张脸都变成了猩红色,眼珠也透着血红。
场间的氛围,一瞬间凝滞了下来。
“鲁肃,束手就擒,可饶你不死。”我沉声呵斥。
鲁肃忒了一口,厌恶狠厉地骂道:“绕我不死?你一个阴险狡诈,亲手弑父的先生,不配被信任!”
“骗了我,还困我数月,我必定杀了你!”
语罢的瞬间,鲁肃扬起手中的斧头。
但他却并没朝着我攻来,而是一板斧,大开大合的劈向樊夅。
樊夅自然没有硬接,朝着斜侧闪躲。
纸人许动了,他身体往前倾斜,手臂一甩。
那两个青尸纸扎,疾飞而起,直挺挺扎向鲁肃的后心。
“烦人的苍蝇!”
鲁肃咒骂一声,猛地驻足,挥手斩向青尸纸扎。
刹那间,闪躲的樊夅反身又冲向了鲁肃。
他的锣棰,砸向鲁肃的后脑勺!
鲁肃斧头刚好劈向纸扎,这一次,他没有劈纸扎的腰间,而是劈的头顶。
同时,他抬起一条腿,朝着后方大力一踹!
樊夅闪躲不及,被踹中了腰腹,重重朝着后方摔去。
鲁肃这一斧头也劈中了青尸纸扎的头。
瞬间,我就看到那青尸纸扎头顶有一丝破损。
纸人许拉扯下,那被击中的纸扎飞速后退,可另一个纸扎,却直接扎中了鲁肃的右臂。
噗的一声轻响,纸扎双掌硬生生穿透了过去。
鲁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双目猩红,那只受伤的胳膊,居然一把抓住了那青尸纸扎。
青尸纸扎簌的一声,死死缠在了鲁肃的胳膊上。
另一头的纸人许狠狠一拽。
鲁肃不但没被纸人许拽动,反而还狠狠往后一拽。
纸人许居然一个趔趄,要被拉着朝着鲁肃扑去。
樊夅堪堪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溢出一口血来。
紧跟着,他锣棰狠狠砸中铜锣。
尖锐的声响再次响起。
更尖锐的话音穿透夜空:“二更黄昏至,人定夜游时!”
鲁肃的身体,再次猛地一顿。
只不过,这顿住的时间反倒是比上次更短了一些。
他动了……
樊夅就又吐了一口血,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纸人许已经被拉过去一半,他独臂还在用力,却无法对抗鲁肃。
这几个交锋都太快了。
眼看纸人许和樊夅不是对手,不能够让鲁肃再消耗他们。
我们的目的,是要拉出来周精义,若是他们两人在这里被重创,把握就会变小。
我立即拔出通窍分金尺。
刚才观看他们打斗的时候,我其实也在找破绽!
伺机能够动手,直接将鲁肃拿下!
我已经发现了鲁肃身体素质的强横,力扛两人而不落下风。
只有在樊夅锣响的时候,露出过一点点破绽。
“樊夅,再来一锣棰!”我低声喝道!
樊夅猛地直起了身体,他扬起锣棰,又是一声锣响。
“夤夜惊魂锣!破魂定昏刻!”樊夅的话语几乎破了音!
鲁肃的身体,再一次一僵……
我抓准了这机会,手中的通窍分金尺,狠狠朝着鲁肃一掷!
我砸的是鲁肃的囟门!
下一瞬,鲁肃又动了。
樊夅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我低喝道:“鲁肃,你当真不想要周精义说给你的东西了吗!”
我嗓音很大,瞬间在林子里形成了回音。
鲁肃的身体,猛然一迟钝。
“我骗你的!”紧跟着,我又低声吼出!
鲁肃双目通红,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李阴阳,纳命来!”他爆喝一声,手中的板斧,居然直接朝着我甩了过来!
这同时,通窍分金尺重重的击中了他的囟门之上。
鲁肃就连惨叫,都没惨叫出声,直挺挺地朝着后方倒下。
那板斧呼啸着朝我劈来。
我汗毛乍起,冷汗直冒,朝着旁侧,猛地蹿射出去。
我落地滚入了灌木丛中的同时,一道铜光闪过,那板斧重重劈在了我原来站着的地上。
刚才那铜光击中板斧,却还是弹飞,没有改变它的走向。
若非是我反应及时,加上鲁肃没有准备,恐怕现在我已经身首异处了……
纸人许快速冲至鲁肃的旁边,最后那个纸扎人在他的操控下,竟然直接朝着鲁肃一卷,将其控制在了其中。
只不过,鲁肃额头上鲜血淋漓,他虽然呼吸仍旧在,但肢体没有丝毫的动作。
樊夅匆匆跑到另一端的地上,捡起来了锣棰,又朝着纸人许跑去。
我堪堪从灌木丛中爬起来,身上多了不少细小的伤口。
只不过,这些疼痛算不上什么,我只是呼吸粗重了一点。
我迈步朝着鲁肃和纸人许走去。
到了近前,我捡起来地上的通窍分金尺。
这时,樊夅也来到了旁边,他心惊道:“这鲁肃,的确有点儿门道,我们三个,差点儿没制住他……”
纸人许这才幽幽说了句:“先生不擅长打斗,可要是有些提前准备,能将鲁肃生生算死。”
显然,纸人许在无形中替我说话。
樊夅连连点头,他认真道:“那是自然。”
我目光落至鲁肃身上,顿时面色微变。
因为鲁肃的脸上,脖子上,都生了很多斑……
这种漆黑的颜色,将要溃烂的感觉,很像是尸斑……活人……怎么会生出尸斑……
这鲁肃,还是活人吗?!
我盯着鲁肃的脸,眼皮抑制不住地一阵狂跳。
纸人许和樊夅同样面露惊色。
“活人……尸变了……他吃了尸体……”
樊夅的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纸人许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像是要作呕一般。
我听着,都觉得格外的恶心。
吃尸体?!
四扫一眼这林子,我并不觉得,鲁肃要靠着吃尸体才能过活。
这林子里头的活物绝对不少,上一次下来,还见了很多乌鸦。
我联想到上一次,我将东西扔进了四金砂陷的水里。
鲁肃对那东西那么看重,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肯定会将其弄出来。
他刚才也说了我是骗子,显然,他去捞了东西……
那他下了水?
难道是因为入了那水,才生的尸斑。
他并没有吃尸体……
还是说,是入了水出了问题,他要靠着吃尸体,才能抑制?
一时间,我脑中思绪紊乱。
鲁肃并没有醒来的征兆。
他囟门被我用通窍分金尺这样的器物打破,恐怕已经丢了魂儿,若不处理的话,是很难清醒过来了。
“活人尸变,都快成活尸了,不管他吃了什么也好,还好,他还没化煞……”
“不然,现在这情况,我们都不是对手,化煞了,恐怕阴阳你都难办。”
纸人许脸色稍微平复了一点儿,谨慎说道:“用一个纸扎,将其困在这里,我们去办我们的事情。”
对付鲁肃,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只是过程太过凶险。
纸人许正在更换困住他的纸扎。
我沉凝了一下,告诉纸人许,说囟门被破,除非先生或者鬼婆子,又或者别的通魂之人来帮鲁肃,他是不可能醒过来了。
身体就会像是活尸一样,不死不化,魂魄却会在这四周游走,并不会影响到我们,所以不必留下纸扎。
本来纸人许眼中有肉痛之色,现在却是面上一喜,说道:“当真?”
我笑了笑,点头说当然。
纸人许立即就松开了手。
鲁肃“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没任何动静。
这期间,后方的人总算跟了上来。
唐仃护着蒋盘,蒋盘到了近前后,盯着鲁肃,喃喃道:“死气和阴气灌体……好凶的活尸……阴阳,你破的囟门魂魄?!”
蒋盘这话,更让我心惊了一下。
我简简明扼要地讲了刚才的过程,也说了,还不知道鲁肃当时死活。
蒋盘这才点点头,他沉凝后说道:“那的确没死,否则他肯定化煞,刚才他是动了尸体,直接用尸身布阵,你们对付他的时候,我带着人在四周走了一圈,重新打了铜钱,找到正路了。”
我心头恍然,怪不得蒋盘他们来的这么慢。
还没等我开口接话,蒋盘便又语速极快地说道:“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得快些接近中心穴眼。”
我沉着地嗯了一声。
蒋盘又扫了一眼鲁肃,便走至前侧开始带路。
其余人暼过鲁肃的身体,多是鄙夷和不屑之色。
这是大部分先生,天生对下九流的嘲讽。
可他们却并不知道,让他们来单独面对鲁肃,恐怕都是十死无生……
在蒋盘的领路下,我们继续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在临走的时候,我将鲁肃的斧头带上了,这东西等会儿对我有大用!
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蒋盘说我们已经从鲁肃的阵法中走出去了,避过了别的尸体。
周围的路面,于我来说也有几分熟悉。
依稀回想起来,上一次我经过了这里。
既然没有了棺材阵的威胁,我便上前带路。
再过半盏茶的时间,入目就看到很多散乱的巨石!
我走进巨石林中,又细细感受死气的流淌,再通过定罗盘指针辨别方向。
很快,我就带着众人,来到了巨石最中央的位置。
这里,是一片杂乱的棺材地,从边缘往深处,再慢慢的凹陷下去。
那些凌乱的棺材,全都横七竖八的堆积在一起。
不仔细去看,看不到下方的水流。
现在仔仔细细去端详,就能瞧见黑漆漆的水面。
尤其是去看棺材地的中央,一口斜着的棺材,立在水面上。
棺材有一部分在水下。
只是不晓得,是下方水浅,还是说有巨石耸立,支撑棺材。
一眼,我没有瞧见周精义的尸体。
当初周精义在化煞之前走了进去,没入到那棺材下方的时候,就被彻底吸干了。
那时候,我都还记得,他剩下一部分脑袋在水面上……
可现在,却完完全全沉下去了。
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全都面露惊色。
“这就是四金砂陷,外加八曜黄泉?四金砂陷风一人,翻棺覆椁人遭殃,其祸有不可言胜者矣。”一个阴术先生,吞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而被蒋盘看重的谷七杰,也低声开了口,他凝重到:“黄泉曜气最凶恶,阴阳混杂家零落,叠加起来,八曜恶尸在黄泉砂中,简直是恐怖如斯。”
“泡着尸体的水,碰一下,常人必定腐烂而死。”
谷七杰立即回头看向蒋盘和我,抱拳道:“蒋先生,李先生……怎么设先天八卦盘?!我担心我们人来的太多,生气紊乱,引动这八曜恶尸……”
蒋盘微眯着眼睛看向我,沉声道:“阴阳,我来布置先天八卦盘,你不是要准备一条船么?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沉凝了片刻,回答道:“如此,先天八卦盘拜托大哥,我去觅一颗合适的树,伐来做船。”
蒋盘点点头,抬起手来,示意先生们都靠近他。
我退出来之后,准备往乱石地外走去。
纸人许和鲁肃迈步要来跟上我。
我做了个阻拦的动作,说外沿不会有危险,鲁肃已经被除掉了。
让他们待在这里,保护好蒋盘他们。
纸人许迟疑了一下,说:“那你带上唐仃。”
紧跟着,纸人许又不自然地补了一句:“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地方我们忽略了一样。”“忽略了什么地方?”我皱眉问道。
同时我抬头,目光四扫。
蒋盘和那些阴术、阳算先生们全都围成一圈,他们那边没有丝毫的问题。
我再三审视下,乱石地还是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只是有一个小细节……我的确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四金砂陷中的那些凌乱棺材,有一部分消失不见了。
风水地中消失了一片棺材,的确给人一种突兀和怪异的感觉。
但我转瞬间就分析出来,那些消失的棺材,应该就是被鲁肃弄走了。
这也是鲁肃能摆出来鬼木棺材阵的缘由。
他吃的尸体,肯定都是这四金砂陷中不腐不化的凶尸。
“许叔,你是说那边么?”说话间,我指了指空处的位置。
纸人许不自然的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我明白过来,纸人许说忽略,实则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是冥冥中的感应。
先生对一些特殊的事情有感应,这是命数对先生的眷顾!
可这并不只限于先生才有。
很多人临大事发生之前,都有一些察觉。
譬如老人将死,会让子女在旁侧等候过夜,老人半夜或者第二日就会断气。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地方危机四伏,纸人许会心悸就很自然了。
我思绪刚落定,纸人许又叮嘱让我小心后便回到众人身侧。
唐仃匆匆走至我身旁。
我直接迈步,朝着乱石地外走去。
出了乱石地,我径直就走向右边。
其实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观察周围,有什么合适的树,能用来做船。
这船不需要太大,更不需要多完善。
捞尸人在关键时刻,做简易捞尸船的法子,就是将树身之中烧空。
走了十余米,我就到了一棵合适的树前头。
顿了顿身体,我扬起鲁肃的板斧,直接朝着树干根部砍去!
我的身手虽然算不上强横,可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也是从捞尸人入行,绝对不会弱。
鲁肃的板斧又极其锋利好用,不消一会儿,我就将树砍断。
旁边的唐仃都看得傻了眼,甚至还吞咽了两口唾沫。
我选出来最粗壮的位置,约莫五尺的长短,就用斧头削掉了顶层表面的树皮。
鲁肃的板斧着实锋利,我觉得都不需要用烧的方法了,干脆直接用斧头劈。
竟是很轻松的就将树身掏空出来了不少,形成了木船的雏形。
我又稍微削去了两侧一些多余的木头。
也就大半个时辰,这木船居然就做好了。
我不只是做了木船,还削出来一根撑船用的船桨,将其绑在了背上。
停顿下来,我才觉得手微微发软。
多看几眼这做好的木船,我心头却又想到我爹,有抑制不住的几分感伤。
“唐仃,你将船扛起来,我们回去。”
我收起多余的思绪,回头吩咐了唐仃。
唐仃立即上前,他扛起来木船之后,跟我迅速的回到了乱石地之中。
到了我们刚才的位置,场间居然只剩下蒋盘,纸人许,樊夅,以及两个阳算先生。
我目光四下一眺,才发现八个方向,分别都站着八个不同的先生!
他们将乱石地围了一圈儿,完全将四金砂陷包围了起来。
蒋盘冲我点了点头说道:“阴阳,我们刚布好阵你们就回来了,速度不错。”
他眼中明显有赞扬。
我一手将板斧扎在了地上,点头道:“木船简易,鲁肃的斧头很锋利,很好用。”
蒋盘又点点头,道:“我记得不错,弟妹学过棺术,这斧头,还能带回去,她刚好趁手。”
其实蒋盘说的,同样是我之前就想到的。
“天可能快亮了,咱们不能再拖延了。”我打断了话题。
蒋盘慎重点头,扫过一圈四周,才道:“随时可以起阵,目前八人列阵,我在旁侧看守,若是出问题,算上我,我们还有三人可以候补,樊夅的定魂锣,也会做好准备,阴阳,你准备好了么?”
我微眯着眼睛,选好了一处能下水的位置。
直接从唐仃肩头接过了木船,走至那地方近前的时候,我才告诉蒋盘,说可以了。
蒋盘的手高高举起,语气严肃无比地说了句:“歃血,起先天八卦盘!”
下一瞬,我余光就看见,四周的每个先生,几乎都同时抬起手来。
他们每个人都摸出来一把匕首,迅速割破了中指后,直接将其杵在眉心上,各自都写出来一个不同的字!
从东方起始,为离乾坎坤兑震巽艮!
当所有字眼都写完之后,八个先生,几乎同时盘膝坐下,其中有六人,手中都取出来了罗盘,并将罗盘放置于头顶。
有一人取出来的,居然是杨公盘!
最后一个顶着的,就是龟甲了……
我刹那间就明白,阴术先生不够,罗盘不够。
所以蒋盘借出了天元相术的杨公盘,以及算命的龟甲。
先天八卦是本源卦,讲究的是先天来水,后天去水,以先天破后天。
用罗盘镇物镇人,以人踩出阵脚,构成先天八卦盘阵,直接压住这四金砂陷的后天凶煞!
一时间,周围的气息忽然变了。
本来之前是阴冷无比,风似刀割一样,时不时刮过脸颊。
现在竟然有了几分淡淡的暖意。
我定了定神,心知是阵法起了作用,按照我设想的,暂时将这里的风水压住了!
我将木船顺着推下了乱石地中央,四金砂陷的水中。
黑漆漆的水面,发出哗啦的轻响,木船晃晃悠悠地停稳。
我又抽出来刚才做的简易船桨,先用其探了探水深,发现这地方至少超过两三米深,船桨两米多,一半都探不到底。
我没有探的更下去了,我不入水,也没必要。
先用船桨将船勾住,我轻轻一跃,就进了木船中。
屏住呼吸,我站稳了身体,木船微微摇晃着。
很快,木船彻底平稳下来之后,我才觉得周围格外的寂静。
上了这水面,好似就和四周隔绝了一般……
虽说我看得见人在四周盘膝坐着,但我又觉得,那些人就像是固定在那里的石块一样……暖意在水面上游走,驱散了冰冷。
可脚下的木船,却很凉,凉的像是冰……
我晓得,这是因为船直接接触了下方的阴阳水的缘由。
后方传来了樊夅的声音,他凝重道:“李先生,需要定魂锣的时候,你定要立即通知我!”
我沉声回应:“以哨声为号,我传出哨声,就立即用定魂锣!”
立马樊夅就回应我,说他明白!
捞尸人的哨声是水面上传音最快的,更足够尖锐。
只不过如今不捞尸,我几乎用不上了。
并且,我还起了一个念头。
当初我爹养下我,其一,是为了李家有个后,其二,其实还有他捞尸人的手艺不断了传承。
虽说我现在成了阴阳先生,他九泉之下得以欣慰。
但我是否应该找个人,传授下李家捞尸人的衣钵?
深吸了一口气,我定了定神,抛开了这些杂乱的思绪,便开始撑船,朝着中心方向过去。
其实在外面乱石地看的时候,只觉得这里棺材凌乱,很多。
可大抵都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绝对没有现在的视觉冲击力大。
我在木船中,左右两侧距离棺材很近。
这些棺材都是大半截在水面上横七竖八。
冰冷不停的弥漫而出,甚至竖起来的棺材,要比我还高,透着一股极大的压迫感!
黑漆漆的水面,没有反射出来什么光源。
只不过随着靠近中央的地带,我注意到,一轮圆月被映射在黑漆漆的阴阳水中。
月华更冰冷,尤其是这水中月,更透着死寂。
这一潭阴阳水并不小,我虽然速度慢,但还是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撑到这地方……
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差不多船已经到了那圆月倒影的旁边儿。
再往前两米,就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我四看了周围一眼。
这会儿,我都看不到乱石地了……
因为布局的原因,往里走,是一直在凹陷的,越来越深!
乱石地是在四周的高处。
其实在乱石地上,看到这里,我一直没觉得,这口棺材会有这么大,至少超过了三米……
其中有一部分在水中,露出水面也有两米半左右。
并且近距离观看下,这棺材的表面,有密密麻麻的符文。
所有的符文,全都写在棺材上头,有的已经剥落了,但有的深入木纹之中。
黑漆漆的棺木,让人心惊胆寒。
我盯着棺木下方,约莫半米左右的位置,开始缓缓地撑船桨。
渡过了月影,船身几乎停留在了上面,我才接近到周精义落水的地方。
我将船桨探出,从那一处地方的水面,朝着下方杵了杵。
结果我杵了一个空,什么都没碰到……
我脸色变了变,又用船桨横着扫了一遍,可我还是没有碰到东西……
周精义的尸体呢?!
我眼皮狂跳不止,难道他尸体没有撑在这里,而是沉了底?
那沉底……还怎么将他弄上来?!
我阴晴不定地盯着水面。
那黑漆漆的水,仿佛随时会伸出一只手来,掀翻我的船!
那种感觉,完全不是我多想,而是真的有种心悸。
这里并没有那么死寂,刚才过来的时候,总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船身
我眉头紧锁,还在思索应该怎么办。
事情出乎了我的预料,可我肯定不能在这里就打道回府。
足足思考了半刻钟的时间,我抬头看了一眼那口巨大的棺材。
接着我又低下头,盯着船身外面的水面。
尸体若是沉了底,我的确碰不到。
那这样一来,就要捞尸。
阴阳水寻常人下去,必定腐败溃烂。
这也是我要用船的缘由,我不能去冒险入水……
可现在却成了别无选择。
犹疑了半晌,我蹲身在了木船中,伸出了一根手指,探入了黑漆漆的水内。
冰冷就像是锋锐的利剑一样,直接钻进了我的手指!
我嘶了一声,都说不清楚,那到底是冷意,还是割裂一样的疼痛。
我飞速将手抽了回来,低头盯着指间。
隐隐约约,似是有黑气在其上流淌……
我的手指并没有出现溃烂。
我喃喃道:“只有阴,怨,凶,这种污浊形成的黄泉阴阳水,是脱生气,入死气,溃烂是因为生机完全消散。”
“鲁肃的尸斑,的确是因为他进过这里的水,以至于生机逐渐没了,他才会长尸斑,但是他人还没死,是生机还没完全溃散。”
“生机……”
我低头盯着水面,想到了当初从管仙桃墓穴出来,我吞善尸丹,险些被撑爆,生机要将身体都弄碎。
再之后用善尸丹改命,也是生气入体。
如今我身体,可以说二五精气调和,阴阳气完全平衡,九骨完美。
命格极为强硬!
这阴阳水不一定能伤到我。
至少不会和鲁肃一样。
想要脱我的生气,至少得有和善尸丹相同的物事才行!
退一万步说,真的有问题,我就先上船,回到岸边再做考虑……
思绪至此,我又盯着自己手指看了一会儿。
手指头上方的黑气已经完全消散了……我的确没有受到损伤。
不再犹豫,我也没脱下来唐装。
很早之前,我身上就有防水的牛皮袋,不能沾水的物事全都在里面。
屏住呼吸,我纵身一跃,直接从木船跳入了水中!
刺骨的寒冷,从四肢百骸同时钻进身体!
那一瞬间的冷意疼痛,让我脑袋都迟钝了,意识更无法控制身体。
惯性让我的身体完全没入了水中。
这从上方看,水面是漆黑的。
可进入到水里之后,就完全不同了。
水呈现淡淡的灰黑色,但水下却有光源。
光源并不是来自于上方的月光,而是来自于水中的东西!
我艰难的摆动了一下身体,控制了平衡。
入目看到的那些物事,却让我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我身侧,只有两三米左右的位置是平静空旷的。
再往外,灰黑色的水里,就有淡淡的幽绿色光源。
光源,来自于一具具尸体。
那些尸体,呈现倾斜往前的方式,毫无规则的飘动……
怪不得我刚才觉得,有东西在船身下头经过……
这些,居然是走尸!捞尸人怕死倒,因为死倒麻烦。
可真要说到最怕,但凡是有一点风声,都不敢下水的,还是那水里有走尸!
走尸完全被怨气驱动,只会杀人,哪儿会像是死倒一样让人伸冤?
有走尸的水域中,只会无休止的有人丧命。
四金砂陷,黄泉阴阳水中的走尸……
这种穷凶极恶的风水地,那些尸体又该有多凶狠?
还好我们提前准备了先天八卦盘,压住表面风水……
我又用了木船过来,避过了它们的区域。
我身边的地方空荡,完全是因为,八曜恶尸在旁边。
一山不容二虎,走尸不可能靠近这里……
思绪间,时间就过了至少数个呼吸。
我屏住气息,节约肺部的空气。
常年没有捞尸,我除了卜刀,已经没有随身带着换气的猪尿包了。
我憋气不了太久,就得上水面。
视线收回,到了另一侧,水下的斜前方。
这里水深超过了四五米。
我一眼就瞧见,更下方的位置,有一口尸体在无意识的飘动着。
那黑漆漆的尸身,就像是焦炭!
那尸体靠着一块水下的巨石,他双手紧紧的贴在石块上,就像是粘住了一般。
我稍稍往下游了游,脸色就大变。
因为那尸身,就是周精义!
此时的周精义,和之前我看他几乎被吸干了,完全不同。
他的尸体是充盈的,这并不是因为长时间泡水的充盈,而是血肉饱满……
微微起伏的胸口,很是微弱,但的确是还留着一口活尸气……
当时……
他并没有完全被吸干?
我目光盯着他双手贴着的位置,发现了蹊跷的地方。
那巨石自上而下,流淌下来两道血痕,血痕并没有在水中散开,一股一股的,一直接触到了周精义的尸身,这才消失……
就好像是这黑血灌入了周精义的尸体,才让他留住那口活尸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心悸的感觉,变得更强烈了。
甚至我觉得周精义的嘴角,居然勾起来了淡淡的笑容。
我快速往下又游了一些距离,来到了周精义的身后。
毫不犹豫,我直接双手探出,抓住周精义的腋下。
双腿摆动施加了力道,我用力往上一托。
结果回应给我的,居然是一股闷沉的重量。
我几乎无法托动周精义……
我脸色极为难看。
不能托动的,绝不是重量……周精义哪儿能有那么重?
是他双手几乎粘在了巨石上,是那些血的问题。
我心底又是一个激灵,忽然就想到,那些血,难道是棺材中的八曜恶尸的?!
尸血从棺材内流淌而出,进了周精义的身体?!
想到这些,我心底寒意更多。
我立即收手,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毫不犹豫地用尺子的阳面,直接压在了周精义的头顶!
周精义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我立马又取出来八卦虎头镜,将镜子一把拍在了周精义后心!
瞬间,八卦虎头镜就吸附在了周精义后心上。
我不敢停顿,再次伸手去托起周精义的尸体。
那股子重量不见了。
我轻而易举的拉着周精义往上游去。
只不过,在这过程中还有别的变化。
那巨石上的两道血痕,在最末端的位置,黑漆漆的两股血扩散开来,就像是一只小手一样,要缠绕上周精义的尸身。
我哪儿敢让它们缠上来,游动的速度飞快。
几乎是几个呼吸间,我就回到了水面。
哗啦一下钻出头之后,我大力将周精义的尸体朝着木船上一甩!
他尸体直挺挺的架在了木船中央,我立马也爬了上去。
刚上了木船,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本来漆黑色的水面,变了,变得如同墨色一样,其中夹杂着几缕血红。
另一侧,那口巨大的棺材,其上的符文似乎深邃了几分……
之前我还觉得符文散了不少,现在却毫无那种感觉,变得更稳固。
只是水面的颜色变化,让我心惊不已。
忽然间,耳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这声音起伏不断,接连响了至少八声!
八声落下的同时,我感受到的暖意,就完全散了……
冷冽的风从我脸颊上刮过,耳边甚至听到了金戈声,耳膜都传来刺痛感!
我一下子就明白,是先天八卦盘被破了!
我毫不犹豫地吹出一声尖锐的哨声!
下一刻,便是铛的一声锣响!
这锣声之大,几乎让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水面的如墨如血,似乎散去了,又成了黑色。
前方的水面上,却浮现出来了一些东西,像是头盖,又像是一些手指。
就好似刚才那些走尸已经要上水面,被定魂锣定住了一样。
我不寒而栗,低头再看周精义。
周精义在某种方面,和这里的风水,和八曜恶尸有了关联……
我动他,动了这里的风水,才引发一连串的变化,不得已用了定魂锣。
不过好在我反应及时。
不然的话,麻烦就大了……
立马,我就挥动船桨,朝着岸边的防线过去!
一刻钟的时间,我怎么都要上岸!
撑船到了前边儿,稍微有一些阻碍,那些浮上来的头,下方还有整个尸身,以至于船速度慢了很多。
尤其是碰撞到了之后,更是会晃动一下。
我除了撑船,还要注意周精义的尸体,不能落水。
这一来二去,我不由得又多看了周精义几眼。
我才发现,这会儿周精义的眼睛,怎么是睁着的?
他怔怔的看着夜空,微微起伏的胸口,显得格外苍凉死寂……
尤其是他的双手,居然没有僵直了,而是耷拉着进了水里头。
他并没有完全没入水中。
只是指间在水面划过。
随着船身过去,他的手在水面经过,流下来了一连串黑漆漆的血……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血,居然缓慢的接近了那些走尸的头盖,或者是手指。
快速的就被它们吸了个一干二净……
我觉得心里头更寒,身体都要僵硬了,撑船桨的速度变得更快……
可就在这时,后方,却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
我一个激灵,扭头看了过去。
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后方那口巨大的棺材,棺盖居然裂开了!
断裂的棺盖,直接坠入了水面,曝露在月光下的,是一口尸体……
那尸体浑身上下都布满了黑漆漆的绒羽。
他的身上有无数的刀伤,黑漆漆的血顺着其身体流下。
随着棺材打开,那些血,全部一股脑的落入了阴阳水中。
水,忽然动了……
就像沸腾了一样,不停地鼓出来大量鼓包。
并且,动的不只是水,还有那些微微露出的走尸……
我脸色彻底变了……这八曜恶尸,是货真价实的羽化恶尸,甚至比管仙桃守墓的那羽化恶尸,视觉和感官上,还要凶厉的多!
尤其是那些刀伤,每一下都足够破尸……
水的鼓包并不是沸腾,而是因为这八曜恶尸的血,蕴含的怨气和阴气着实太重。
一时间,即便是这气息污浊的阴阳水,都一时间难以承受。
那些露出部分头盖和手指的走尸,本来停在水中。
现在却像是在游动……
不,并不全是走尸在动,动的还有水……
下方的水在湍急的流淌,以至于我的木船,都晃动不稳起来……
隐隐约约,我似是听到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呢喃:“你不能走……”
又是哗啦一声,下方的木船,忽然被抬高了一样,直接撑了起来。
这忽然的变化,让船头周精义的尸体一晃,朝着船下滚去!
我神色再变,猛地往前踏步,一脚就踩中了周精义的尸身,让其固定在船身上。
可现在的船,居然悬空在了水面上。
我侧身往下一看。
竟有数口走尸浮出水面一小半,将船撑了起来!
这时间,可远远没有一刻钟那么久……
我晓得,这肯定是和刚才棺材裂开,流出来那么多血进入阴阳水,又让八曜恶尸见了天日有关。
那棺材的断裂,又和我将周精义带走脱不了干系……
脑中的思绪,一瞬间就蔓延了出去。
我想到了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能。
直勾勾地盯视了一眼周精义的尸体,我猛地回过头去。
盯着那口棺材,以及里头满是刀伤的八曜恶尸,我声音都沙哑了不少:“你想借用周精义,爬出来?”
忽然间,木船一阵失重,又朝着下方坠落!
我面色再变,一手放置唇间,狠狠的吹了一个哨子!
再下一刻,就是一阵几乎快破裂的铜锣声响起!
本来翻滚的水面,一瞬间又静止了下来!
我强行让心神镇定,挥动船桨,朝着来时的方向撑船。
让樊夅用两次定魂锣,着实并非我所愿……
可这种情况,八曜恶尸露面了,那么多走尸游走,我上不去岸……
更遑论我还带着一个周精义。
他现在是被我用通窍分金尺和八卦虎头镜镇住。
若是他下水了,还得多增加麻烦。
一晃眼,我又撑船出去了一小段距离。
这位置,勉强能看到二十多米外的乱石地。
我一眼没瞧见蒋盘,只看见了樊夅。
他身体发抖,颤巍巍地站在原地,手里头的铜锣也几乎要拿不稳……
纸人许站在樊夅旁侧,他焦急地朝着我们这边眺望。
“许叔,帮我,将周精义带上去!”
我嘶吼出声!
吼声在水面上形成了回音。
岸上的纸人许猛地往前踏步,独臂狠狠一甩!
一个青尸纸扎,瞬间从乱石地飞射而出。
我本身也在往前撑船,距离岸边就只剩下十几米。
青尸纸扎直接落到船头,尸皮嗖的一下,就缠住了周精义的尸体。
紧接着,又是一阵大力传来,周精义的尸体被拽起,朝着岸边抛飞而去。
当尸体离开船身的时候,我心头总算落下了一颗巨石。
可下一瞬,岸边的樊夅,忽然往前一倾,他的面前绽开了一道血雾。
我面色骤变,是樊夅撑不住,被反噬了?!
因为这也远远没到第二次定魂锣的一刻钟……最多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樊夅跌跌撞撞地朝着前方走了两步,直接栽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期间,刚好是纸人许拉回周精义的尸身,他马上就去搀扶樊夅。
我距离岸边,十米不到了……
下方的阴阳水却湍急到了极点!
就这么小一点儿潭水,居然都要打出来浪花了!
骤然间,船身忽然朝着后方一阵倾斜。
我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朝着后方倒去。
回头的瞬间,我就瞧见木船的尾巴上,被至少三四双苍白森然的手抓住!
这种情况,根本无法让木船保持平衡!
我也根本站不稳……
身体猛的倾斜下去一半,我就朝着水中坠去……
耳边听到了纸人许惊恐的大吼:“阴阳!”
同时,还有蒋盘的低喝声:“先天来水,压后天去水,天元做眼,杨公定穴,起先天八卦盘血阵!”
我只觉得,一阵暖流从四面八方吹拂而来。
一瞬间,这暖流压住了所有冷风!
抓着我船的那几只手,瞬间没入了水内……
只不过,我还是无法保持平衡了,重重地坠入了阴阳水内……
冰冷刺骨的寒意,刺激得我身体一颤。
我飞速摸出通窍分金尺,屏住呼吸的同时,警惕地四扫水内环境……
我身边起码有十几具走尸,不过它们都只是漂浮在水里,一动不动。
甚至刚才湍急的水流,一时间也安静下来,再无之前的汹涌。
我愣住了一瞬间,就立即朝着前方游去。
拨开了那些尸体,我摆动双腿的速度更快。
片刻后,我就游到了岸边。
猛地钻出水面。
我一眼就瞧见了焦急看着水里的纸人许。
他惊喜无比,上前就要拉我手!
我面色微变,低喝一声:“不要碰我,离我远一点,许叔!”
纸人许又猛地僵住在原地,没敢上前拉我。
很快,我就从水里爬了出来。
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后方。
从这里往前看,那口棺材也没有那么大了,不像是近距离看着得有三米的模样。
水面并没有一直保持平静,而是微微颤抖着,又像是要翻滚一样。
那股暖流稍微弱了一些……
我立即扫向旁侧,一眼我就瞧见了蒋盘。
他在七八米外,之前一个阴术先生站着的地方。
此时,他一手持着杨公盘,一手压着天元相术的龟甲。
龟甲立在杨公盘上!
蒋盘的脸色铁青!
其余位置,则还是站着之前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他们都显得格外萎靡……
蒋盘也在颤抖,好像快撑不住了……回想起刚才听到那段话。
分明是第一次先天八卦盘被破之后,蒋盘直接做了阵眼!
再起了一次阵法。
这才有第二次定魂锣消失,我船被拉翻,但我落水之后,那些尸体一动不动的景象……
若非蒋盘起阵……我现在哪儿能上得了岸?
恐怕还在水中,斗那些凶恶的走尸……
又有那八曜恶尸的威胁,我肯定就没那么容易上来,甚至是上不来了……
我思绪瞬间落定,低声喊道:“大哥,所有人,都立即离开乱石地,我得手了!”
我刚喊出来,蒋盘的身体就是一抖。
他噗的一口,吐出来不少血。
紧接着,他反手抽出龟甲,杨公盘翻了一面。
其余位置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蹬蹬蹬的后退数步。
“撤!”蒋盘低吼一声,声音在周围回荡。
那一瞬间,暖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肃杀的风……
蒋盘平稳了身体,疾步朝着我这边走来。
其余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开始快速后退,离开乱石地。
纸人许单手控制着纸扎,那青尸纸扎卷着周精义的尸身。
樊夅被唐仃搀扶着,朝着乱石地外走去。
纸人许在看我,我立即低声说:“走,许叔!”
他才不说二话地跟上了唐仃他们。
这当口,蒋盘已经来到了我身边。
他并没有完全靠近我,我就抬手做了阻拦的动作。
“先出去,出去再说!”我话音刚落,后方又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
扭头往后一瞥,我心头寒意再生。
那些漆黑的阴阳水,居然有蔓延出来的征兆……
噗通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跳入了水中。
我稍微抬头了一下,脑袋就是一嗡!
最中心的那口棺材里,空空荡荡……
那八曜恶尸,居然不见了!
不,他不是不见了,是下了水!
“阴阳,你身上……”
蒋盘刚开口,我就猛地转过身,低吼道:“他下来了!我们快走!否则走不掉了!”
显然,我的面色也让蒋盘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不再多言,我们两人快速跟在众人后面朝着乱石地外走去。
很快,我们就走出了乱石地。
外沿,那十余个阴术和阳算先生,或是扶着树,或是相互搀扶。
众人的面色都不好看,显然是遭到了不少的反噬。
蒋盘也是满脸苍白,毫无血色。
“还不能在这里歇着,我们还得走!”我话音刚落。
另一头,一个阴术先生忽然惊呼一声,道:“怎么回事?!”他指着旁边一个阳算先生,眼中都是惊惧。
那阳算先生双目呆滞地看着前方,脸上隐隐有黑气萦绕。
这副模样,就像是快要撞祟了一样……
“镇住他!”我脸色骤变,低喝道。
那阴术先生反应明显不够快,是被吓到了。
另一侧却疾步走过去一人,手中的罗盘,狠狠拍在了那阳算先生的头顶!
啪的一声,罗盘直接从当中断裂!
那动手果断的人,正是蒋盘看重的谷七杰!
“我的罗盘……”谷七杰失声喊了一句,面上明显露出肉痛之色。
不过那阳算先生却一个激灵,往前趔趄了一步,显然是因此清醒过来了。
“走!罗盘还能再寻,留在这里,命就要丢下来了!”我又一次催促。
众人不敢再停留,几乎都是狂奔的方式朝着林子外跑去。
当然,很快大家都稍微放松了一些速度,让蒋盘走在了最前面。
外沿的林子里头,还有鲁肃设置的鬼木棺材阵,如果走错了地方,还得遇上有尸毒的凶尸。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蒋盘领着我们快速前行,时不时的就调转一下方向,就像是在树林之中绕弯子。
不过,我们却没有碰到一具尸体,也没见到一口棺材……
约莫花费了两刻钟的时间,我们总算跑出了林子。
只不过,我们却没能回到之前的位置,去将鲁肃带上了。
鲁肃已经成了那副模样,没有救的可能。
况且他与我们为敌,现在也不可能花费时间,再入那么危险的林内。
月光变得暗淡了很多,悬崖上搭着的四根绳索,随着风吹,微微的晃动着。
几个阴术和阳算先生,速度稍微快了一些,到了绳索旁边。
他们正抓住绳子要离开的时候。
忽然,那谷七杰低喝了一声:“你们干什么?!这种情况,难道不是让蒋先生和李先生先走?你们想学那毕宗和赖谦不成?!”
谷七杰的喝声,立即让那四人停了下来。
他们回过头,面红耳赤之余,眼中又有惶恐不安。
蒋盘皱眉说道:“没事,你们先上去。”
他看了一眼谷七杰,沉声道:“我和阴阳断后,你们逐个上山,不会有意外。”
谷七杰双手抱拳,皱眉道:“蒋先生,有我们断后即可,刚才李先生已经出入那么危险的地带,你也……”
蒋盘这性格,他肯定不会先走。
一来二去,就要耽误很长时间。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打断了蒋盘和谷七杰的对话。
“唐仃,蒋先生,还有我,三人断后。一条绳子给许叔,另一条给樊夅,其余两条,先上去两个身手差的阳算先生,后面大家再逐一上去。谷七杰,你留在最后。”
我做出安排之后,顿时那些阳算先生脸上就露出喜色。
可同样,他们对谷七杰,又露出羡慕的目光。
谷七杰眼中狂喜,他冲着我一抱拳,道:“多谢李先生!”
众人立即开始行动,逐个抓着绳子往悬崖上爬去。
纸人许带着周精义的尸体,丝毫没有比别人慢多少。
夜空太过寂静,寂静的甚至连风声都没了。
月亮也不知不觉的不见了踪影,彻底隐匿在夜空中。
我和蒋盘都格外警惕地看着树林,生怕从其中钻出来什么东西……
蒋盘忽然扭头看向我,慎重地说道。“四金砂陷的范围毕竟不大,若是它囊括了整个山谷,恐怕我们难以出来。”
“现在,那八曜恶尸应该追不出来了,它很有可能出不了乱石地,因为我发现,那乱石地也是一个阵法,每一块巨石我顿时就想起来,当初唐九宫在说起来八曜恶尸的时候。
他是讲过,有一个先生为了镇压八曜恶尸,才将其放置在此处,以凶制凶……
我又回想起来那八曜恶尸棺材上的符文。
唐九宫所说的,应该是没错的。
棺材上都是符,那乱石地有符就不奇怪了……
“有一些问题,那八曜恶尸,应该借用了周精义的尸身,破了一些阵法,很多符都暗淡了,周精义的尸体里头,有很多恶尸血。”我开口说道。
蒋盘沉凝了片刻,点了点头,又道:“尸体中有恶尸血,我们可以再做处理,周精义闹不出什么乱子。”
“只要我们现在平安离开,八曜恶尸没能伤到我们,就已经够了。”
“其他的,如今我们本事不够,不多管。”蒋盘这一番话,说的也有道理……
我就算分析出来八曜恶尸的问题,我们不可能去对付那恶尸,目的已经达成,就只需要安全离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全部上了山崖。
只剩下我,蒋盘,唐仃,以及谷七杰四人了。
我们也不再停留,开始用绳索攀爬上山顶。
很快,我们也终于到了山顶之上……
踩在青绿色的草皮上,吹着微凉的山风,我才觉得,自己身体都仿佛轻松了数倍。
黑夜早在不知不觉间散去,天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众人全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纸人许走至我身旁停下,慎重地说道:“阴阳,这尸体,好像有一些问题……青尸纸扎,毁了。”
显然,纸人许的眼中也流露出几分肉痛。
我面色微变,侧身走到了一处空地上。
周精义的尸身就被放在这里。
刚才卷着它的青尸纸扎已经被打开,伫立在旁边。
可现在,那青尸纸扎的双臂已经完全腐烂,腰腹的位置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我瞳孔紧缩,心头难免有几分骇然。
青尸皮,已经是极其坚韧的物事。
周精义怎么会将其损坏了?!
目光再看周精义的尸身。
我才发现更多的怪异之处。
他的脸皮表面以及裸露在外的手臂,手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裂纹。
皮肤破损之后,便有污血在往外流出……
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我并没有看过。
纸人许跟在我身旁,他也盯着周精义的尸体。
过了半刻钟时间,我才发现,尸体下方的草皮也在溃烂,就像是腐败了一样……
纸人许喃喃道:“阴阳……你仔细看,像不像是我上一次见到你,你从地下爬出来的那时候?你浑身都是伤痕?”
顿时,我就觉得醍醐灌顶!
是啊!
周精义这副模样,不正像是我当初差点儿被善尸丹撑爆的样子吗?!
他身上灌满了恶尸血,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再多思索,就觉得,应该还是有一些不同。
恐怕四金砂陷的黄泉阴阳水,会压制某些东西。
周精义在水下的时候,他尸体是能承受恶尸血的,被我们带出来之后,才成了这副样子……
不知不觉间,身边多了不少人。
蒋盘,还有那些休息的阴术,阳算先生,全都过来了。
那些先生都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蒋盘则皱眉道:“怎么会这么毒?有点儿眼熟……”
我立即给蒋盘打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
蒋盘身体一顿,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过立刻闭上了嘴。
我停顿了半晌,才说道:“许叔,大哥,你们先带着大家伙儿离开吧。去九宫道场等我。”
纸人许面露疑惑之色,蒋盘同样不解。
唐仃小声说道:“先生,要不我们一起将尸体弄下去,您没必要在这里等着了……”
我沉默一会儿,又道:“等会儿我会下来的,至于它,就不用被带下来了。”
蒋盘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阴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精义他……”
蒋盘第二句话还没说完,我就直接将其打断。
“我之前就想过很多次了,周精义,他是不配被葬入牛眠地的。”
“有没有好的风水,并不重要,只是他不能进那么凶恶的地方。”
“同样,他也不配在一个普通的地方安息。”
“他安息了,很多人都无法安息。”
我这一番话,说的并没有多明白,很是笼统模糊。
因为场间的人,大多不知道周精义和我的关系。
他们只是因为我和蒋盘来这里。
我更是没有必要和他们说清楚。
这件事情,我并不想要多少人晓得。
蒋盘眉心都郁结成了一个疙瘩,他还要开口。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又看了纸人许一眼,道:“许叔,给我一个火折子,然后你带着大哥一起下山。”
纸人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再说话。
众人全都面面相觑。
那谷七杰若有所思,开口说了句:“看来,李先生是要在此地焚尸?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此尸太毒,放在这里,都腐烂了地面,葬入任何地方,都是个麻烦事儿。”
“看来,他应该和李先生,或是您朋友有关?否则的话……”
我微眯着眼睛瞥了谷七杰一眼,眼中有抑制不住的冰冷和杀机。
当然,我只是这一个眼神。
谷七杰顿时就闭口不言了……
他眼中闪过惊怕和惶然,往后趔趄退了几步。
蒋盘马上打了个招呼,沉声说道:“全都下山,我们先去休养,再等阴阳。”
众多先生都没有二话,纷纷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谷七杰就显得略狼狈,他跟在蒋盘身后离开。
纸人许是最后走的,他复杂地看着我,又叮嘱了我几句,让我不要太影响心境。
我勉强笑了笑,摇头说无碍。
等所有人全部都走了之后,我才走至旁边正常的树旁,选了一棵之后,用鲁肃的斧头将其劈开。
谷七杰的确猜对了。
我是要焚尸。
周精义不配安葬,只配被挫骨扬灰。
因为我怕葬了他,若是某一天,有有心之人要害我们,会把周精义拉出来。
另外一点,就是我娘的仇。
我要我娘的灵位,看着周精义灰飞烟灭!
当初他知道我娘怀孕,还要她被当做祭品,简直是冷血心毒。
只有这样,才能消去我娘的一些怨恨!我将那棵树劈出来了一截树干,再用斧头从树干中间劈开,在最中央劈出一块木心。
我又用斧刃将两边削平整,才用刻刀在上面刻字。
先是刻出了亡母李花容之灵,旁侧是不孝子李阴阳立。
接着我又在最
做完了这些之后,我才将灵位别在腰间,将剩下的树劈成了一段一段的木柴,
把它们拉到了周精义的尸体旁边,开始堆砌篝火。
我又去树林子里头捡了很多干柴,夹在篝火里头。
当篝火架子堆起来一米左右的时候,我将周精义的尸身拽起来,直接甩到了篝火架子上,用
火折子引燃了篝火。
我怀抱着我娘的灵位,目光冷冽地看着周精义的尸身。
火舌逐渐往上窜,将他的尸体慢慢吞没。
噼啪的声响,不知道是湿木里头的水,还是周精义尸身里头的尸油。
天,早已经亮了。
只不过,今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
火光冲天,浓烟升上天际,在那烟雾里头,都像是有一张狰狞的脸,正怨毒凶恶的盯着我!
风将浓烟吹至山崖正上方,那些烟气竟然朝着下方滚滚而去……
这整个山崖下方,叫做断龙阴死之地。
四金砂陷,只不过是穴眼的名字。
断龙阴死之地,吸的全都是怨气阴气。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篝火彻底被烧尽了。
地上除了黑炭,就只剩下一层浅浅的白色灰烬。
那些就是骨灰。
我忽而觉得,身上轻松了很多很多。
刚回到垄山,到九宫道场的时候,我一直感到心悸。
周精义被拉出来的时候,心悸少了些许,
一直到现在,才彻彻底底的消散。
低头,我看着灵位,喃喃道:“娘,他死了,挫骨扬灰。”
“您在悬河之灵,可以稍稍散去一丝怨了。”
“还有窦家,我会慢慢的找到他们。”
“儿此前怕对付不了他们,但现在,他们应该会怕儿了。”
这番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心头就是抑制不住的伤感。
当初知道窦家有问题,我还是不敢算计的太狠。
一来是怕命数,二来我本事不够,的确忌惮窦家。
如今,这却完全不同。
虽说在红松县一带的悬河,我留有给我娘的符契,可我却不能真的让她做河中青尸,永世不得投胎。
我想要将她的怨念全部散去,就得先除仇家,才能超度。
不过,这件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我还需好好斟酌计划。
山风大了许多,凛冽的风声中,周精义的骨灰四散飞扬,
混合着那些木炭灰烬,全都进了崖底。
我将我娘的灵位夹在腰间,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刚才篝火的烘烤,再加上这么长时间,我身上的水早已经干了。
半个时辰后,我回到了九宫道场。
此时,道场中热闹了不少。
那十余个阴术和阳算先生,正在院内相互交谈。
各个都在说,在跟着蒋先生用先天八卦盘阵时的感悟。
虽说受伤不轻,但所有人都获益匪浅!
隐隐的,众人有围着谷七杰的架势。
现如今谷七杰成了蒋盘眼前的红人,众人都不傻,自然会巴结。
蒋盘在堂屋中,唐仃站在旁侧,纸人许和樊夅则是坐在另外一头。
唐九宫端着茶盏,正在给蒋盘满上一壶茶。
他皱巴巴的脸上,谄媚的笑容就没断过。
我进院子的时候,大家几乎都看向我。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纷纷抱拳向我行礼。
谷七杰同样行了一礼,不过他眼中依旧略有惧怕。
我再看谷七杰,神色就带着平静了。
谷七杰怔了怔,他似乎若有所思。
我又朝着堂屋走去,刚经过众人的时候,谷七杰却往前走了两步,他冲着我行了一礼,低声道:“李先生,学生知错。”
我顿了顿,点头道:“回到唐镇,你就可以先开始参悟疑龙先生的经书,至于你的罗盘裂了,我和大哥会帮你解决。”
“疑龙先生有一套法器我带回来了,若是你有缘,那法器便是你的。”
谷七杰愣了一下。
他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哆嗦地抱起双拳。
再下一刻,他竟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谢李先生成全。”
我不再多言,迈步进了堂屋内。
之前我用那种眼神看谷七杰,缘由简单。
谷七杰很聪明。
周精义和我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太大的隐秘。
樊夅知道不少,唐九宫也晓得。
谷七杰一旦分析过多,让众人起了兴趣,难免他们会打听出来。
我并不想周精义的事情,再沾染上我,沾染上地相堪舆流传出去。
即便他已经死了,我依旧不想让他沾染上半分名声。
有的东西,活着得不到,死了更不可能。
我眼神足够狠,谷七杰才晓得,他的思绪是一个禁区。
若是要碰触,就要掂量掂量,是否承受得起我的怒气和杀机。
我现在也给了他足够的好处,相当于认可了他。
他就不会认为,我会对他有什么意见。
“阴阳,你无碍吧?”蒋盘站起身来,他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事情已经办完,无碍了,我们可以启程回唐镇了。”
我回答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才终于带上了几分笑容。
蒋盘同样面色一喜,点头道:“好!很好,那就即刻启程!”
他立即示意唐仃,去安排众人拉出去马车。
很快,我们就离开了九宫道场,径直朝着唐镇的方向赶路。
约莫花费了两个时辰左右,我们就穿过红原县,回到了唐镇范围内。
结果刚进唐镇,我就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往日,唐镇门口会守着一些带枪的民兵。
可今天没有人。
非但没有民兵,甚至于路上几乎没看到镇民。
唐仃驾了一声,马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他诧异的说道:“不太对劲儿,也没下雨,镇上咋没什么人?”
车上的樊夅和纸人许,也露出疑惑之色。
他们都抬头从车窗往外看。
我皱了皱眉,说道:“先去李宅。”唐仃立即朝着李宅的方向驱车而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就到了李宅外。
我和蒋盘,纸人许,樊夅,先后下了车。
唐仃走至门前,用力一把推开了屋门。
我紧随其后,快速迈步进了院子。
院子里头,同样空空荡荡。
我脸色再变,低声喊了句:“何雉,遁空?!”
这期间,后方很多人,都逐渐进了院内。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蒋盘眉头紧皱,道:“在地相庐?”
“不对,地面灰尘很多,落叶数日没清扫过,宅内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人了。”
我微眯着眼睛,声音透着沙哑,同样,我晓得肯定出事了。
何雉不会带着遁空长时间住在地相庐,更不可能不回李宅。
唐仃立即说道:“我马上去镇上找人问问,先生,你们先去地相庐看看,我们过去汇合。”
唐仃话音将落。
后方却传来了脚步声。
我猛地回过头去,却瞧见一人,她抱着一个孩子,胆怯无比的走进了院内。
“双琴姨?”
我瞳孔更是紧缩了一下。
来人的确是柏双琴不假,她抱着的是刘平江。
柏双琴的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整个人都显得很憔悴。
俨然是出了大事,遭到了打击的模样。
“阴……阴阳,出事了。”柏双琴几乎是哭出了声,她砰的一下,直接跪倒在地。
她怀中的刘平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心头猛地一抽搐,立即走至柏双琴跟前。
将她搀扶起来后,低声道:“双琴姨,出什么事情了,你和我仔细说,何雉,遁空,还有二叔呢?!”
我极力让语气保持平稳镇定,可还是有些声音发抖。
因为我完全没料到,唐镇会忽然出事。
地相庐在这里,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的威慑就在这里。
况且,前一段时间,我们才昭告阴阳界,集结了大量的先生……
谁敢不开眼,来唐镇闹事?!
柏双琴颤巍巍地抬起头,说道:“前段时间,忽然来了一行人,那些人里头,有一个人……”
忽然,柏双琴就看向了樊夅。
她身体哆嗦了一下,指着樊夅说道:“他!对!和他很像!”
“那个人更老,还带着另外一行人,他们都穿着唐装,是阴阳先生……”
“他们想要抓了你二叔,何雉,还有遁空。”
纸人许眉心郁结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难听地说道:“阴阳先生?更夫?”
我低声说了句:“许叔,你让双琴姨继续说。”
纸人许这才不多言。
柏双琴继续又说了后续:
那一行人要抓人的原因,
其一,是因为他们这一行人和我有仇,而且是不共戴天,必须要用血洗刷的死仇!
其二,他们要东西,要我们前段时间的,在一个墓穴中得到的传承。
二叔带着何雉和遁空,从唐镇跑了出去,上了水路离开了。
话音至此,柏双琴又停顿了一下,神色惶然地说道:“老朱……凶多吉少了,他不愿意从地相庐中离开,说要护着地相庐。”
“已经七天了,那群人住进了地相庐里头,都没出来过……”
“你二叔他们也没回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平江也被吓坏了……”
“还有……镇长唐松带了民兵队去包抄他们,结果那些民兵都和撞鬼了一样,胡乱开枪……唐松被打死了,还死了起码十来个民兵,镇上也没人敢出来……”
柏双琴受的惊吓太多,她说的话,有些前后接不上,逻辑不是很分明。
可我已经大致听明白了……
众多阴术,阳算先生,都面露愤怒之色。
谷七杰开口道:“恐怕是我们一路上出来,将赖谦的事情说出去,以及本身我们出发的时候,消息就扩散的太多,引起了一些宵小之辈的注意。”
“我看深仇大恨,只是用来动手的话头。”
“毕竟,如果只是为了抢东西,就直接来唐镇。趁我们不在,伤李先生家人,道义上这就会被谴责,他们是为了师出有名?!”
我没有接话,低声说了句:“双琴姨,你在宅内休息,我现在就去地相庐看看。”
我语气很平静,
但心头却是情绪交杂
。
对何雉、遁空、二叔的担忧,
以及愤怒,愤怒这群“有心之人”得到消息之后,来地相庐包抄我们。
我同时还有心颤。
因为他们住的,是地相庐!
师尊的地相庐,历代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的地相庐……
地相庐内,还有师尊毕生搜集而来的头颅,二十六任阴阳先生的游记手札……
那里有地相堪舆最大,最多的秘密……
唐仃上前,过来搀扶柏双琴到了身后。
我迈步出了李宅,径直朝着地相庐走去。
蒋盘跟着我,他的脸色也是铁青一片。
纸人许和樊夅分别跟在我身后。
纸人许的眼中,尽是凌厉的杀机。
不多时,唐仃也跟了上来,后方的阴术和阳算先生就稍微慢一些了。
约莫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我们就到了地相庐外。
地相庐门紧闭着。
在门前拴着一些马匹,地面脏兮兮的,树身也被绳索磨破。
纸人许的脚步稍微快了一些,他径直走至门前,伸手一把就推开了地相庐的门!
门刚一打开的瞬间。
就是一记呼啸而出的锣棰,朝着纸人许的头顶劈去!
纸人许脸色骤变。
他猛地伸手,朝着那锣棰下方的手抓去,同时脑袋朝着旁边一侧。
这一击的确来得快,可纸人许开门也有防备心。
两人顿时就斗在了一起!
下一刻,纸人许惊喝道:“老不死的东西!是你?!”
他的语气震惊到了极点!
这期间,樊夅迈步,朝着门前冲去。
他手中也持着一个锣棰,狠狠朝着门内之人的头顶砸将而去!
我同样看清了门后的人……
那是一个老得头发都掉光了的更夫,他身材异常矮小,穿着一身脏旧不堪的布衣,
垂着的眼袋,眼睛格外浑浊。
我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可见到他的这一瞬间,脑袋就是一嗡!
杀意,从心底汹涌的升起!七年,差不多七年的时间。
我同何雉离开了何家村,一路颠沛流离。
何雉有一件事情,一直压着不说。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压在心中,不敢真的告诉何雉。
就是当初,我不得已放走了老更夫。
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没忘记过这件事情。
可我也以为,我恐怕很难见到老更夫了。
他当年就已经年纪不小,否则也不会找孔庆那个徒弟。
七年时间,很可能都已经老死。
可我没想到,今天再一次看见这张皱巴巴的老脸,居然会是在地相庐!
深仇大恨?!
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啊!
孔庆害人不浅,他栽在了我和何雉的手里!
老更夫心狠手辣,更是蛮不讲理。
他集结更夫,最后害死了何鬼婆!
甚至于那么多的鬼婆子,全都惨死在更夫的手下!
若非如此,何雉不会被逐出何家。
这深仇大恨,于情于理,都是老更夫欠我和何雉的!欠何家鬼婆的!
我心中杀意更为沸腾。
我
思绪飞速闪过的瞬间,樊夅已经到了门侧,刚好站在老更夫和纸人许之间,他锣棰毫无松懈,狠狠挥下!
老更夫的身体,猛地朝着后方一仰,还是当年那铁板桥的一招,
避开了樊夅的锣棰。
他同时也挣脱开了纸人许的手,
双腿狠狠往上一踹,逼退了纸人许和樊夅。
老更夫双臂撑在地上,身体往后一甩,便翻出两个跟斗,进了地相庐院内。
“许叔,樊夅,你们回来!”
我快速喊住了他们。
纸人许抿着嘴,没说话,后退了几步。
樊夅同时跟着后退。
我走上前方,蒋盘跟着我,他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让后方的人不要跟着那么紧。
我们兄弟二人,直接迈步走进了地相庐内。
冰冷的视线扫过老更夫,我杀机四溢地说了句:“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诺大的阴阳界,你自己送上了门来!”
目光再看向院内,视线落至堂屋内,
让我面色一沉的,是堂屋内,足足有五个人!
这五人都穿着唐装,年纪各异。
其中有两人,我略有眼熟。
其中一个人,约莫六十岁出头,鬓角斑白,双眼之中空空荡荡,满是虬结的筋肉。
另一人约莫四十来岁,他微眯着眼睛看我,眼中都是恨意。
这两人模样很相似,身上透着一股子阴厉的气息。
另外三人则全是陌生了。
我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人,脑袋都嗡了一下。
那瞎眼的人,居然是吴显长!
另一个四十来岁的人,我记忆模糊了不少。
可很快我就回忆起来,他是吴显长的儿子,也是徒弟!
吴戎!
当年被老鸡啄瞎了双眼,狼狈逃走。
现如今,他们父子俩,居然和老更夫一起出现……
“李阴阳!”
吴戎夹着喉咙,冲着我低喝了一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那个在我爹面前跪下求情的废物,也能成阴阳先生?!”
吴戎的声音透着阴厉,整个人的气场,都要比当年强横了许多。
我眼睛眯起,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目光深邃地盯着吴显长。
吴显长瞎眼中虬结的筋肉,颤动了两下。
他的面容中同样透着狠厉和怨毒。
我后方,一众阴术和阳算先生,也全部挤进了地相庐中。
他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尤其是谷七杰,他往前踏了两步,怒声喝道:“哪里来的鼠辈,胆敢对李先生出言不逊!”
吴戎一脸冷笑,却丝毫没有惧怕。
众人都怒视着他们,一部分人的目光,落在了那三个阴阳先生身上。
蒋盘忽然说了句:“赖仲京,没想到,你居然带着人,找上地相庐了?”
“想要东西,你爹没死?”
蒋盘的目光,落在其余三个阴阳先生中个头最高的那人身上。
那三个阴阳先生的气场,明显同吴显长,吴戎不同,要沉稳更多。
最高那人,模样当真和赖谦有几分相似。
左右两侧的人,年纪和他相仿,都四五十岁,生得清瘦。
蒋盘的这番话,透露出来的信息不少……
赖仲京?
赖谦的儿子?!
怪不得,他们来的这么快,这么迅疾。
看来赖谦已经活着出来了。
不全是我们走漏出去的风声……
只不过,他们带着老更夫和吴显长父子,依旧令我意外。
我们后方那几个阴术和阳算先生,都面露鄙夷之色。
甚至有人在地上吐了一口痰,骂道:“赖谦这恬不知耻的老贼,如今声名尽毁,居然还让儿子带人来地相庐闹事,抢传承。”
“我看,之前只说赖谦不配当先生,让阴阳界除名,说的轻了,是玉尺先生一门,都是无耻之徒!”
那赖仲京,往前走了一步,
面色极为不善的看着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冷冰冰地说道:“一群乌合之众,若是没有阴阳先生跟你们同行,你们早就死在了山中。”
“不,不对,你们后续连墓都没进,苟延残喘活下来,得了好处,还如此叫嚣。”
“都是一群废物!”
赖仲京生着一张上尖下阔的脸,其眉发焦黄,鼻梁上起节,白眼珠中,透着几分红色。
颧骨尖尖像是骨锋外露,脸皮额头筋骨俱露。
这是一张典型的火形人的脸,其性格刚烈急躁!
他说话的话音,也分外急躁。
众人的脸色,都同时一变。
谷七杰还要说话。
我没有去管他,目光先看向了另一个房间。
那是存放地相堪舆历代先生游记的屋子。
此时那屋子房门紧闭,不过门头上却没锁了。
显然,这门被开过。
“赖仲京,你进过这房间?”我微眯着眼睛,再看向赖仲京。
“老朱呢?”我没有停顿,带上了几分杀机。
现在我没瞧见朱刽,也没看见老鸡……
凶多吉少的,恐怕不只是朱刽了。
赖仲京还没回答,那气势汹汹的吴戎,就阴翳地说了句:“李阴阳,我看你是还没摆正你的位置。”
“现在你的老巢,都不是你的了,赖先生的新仇,我们父子俩的旧恨,都要和你一起算。”
“你居然还有心思去问一个给你守门的刽子手?!”
“聒噪!”
我一把抽出通窍分金尺,
抬手就将其对准了吴戎的囟门正中。
唐仃也飞速拔出腰间的枪,直接瞄准了吴戎的胸口。囟门可破魂,通窍分金尺只需要一击,就可以让吴戎昏死不醒,再无开口说话的本事。
唐仃更是忠诚,他的配合,直接就给了吴戎莫大的压力。
而且现在是白天,像是柏双琴所说那件事儿根本不会发生。
当时若有先生还在唐镇,哪怕只有一个人,都肯定不会让唐松半夜带着民兵上地相庐。
唐松和那些民兵,也就不会惨死在乱枪之下了……
吴戎的脸色骤变,额头上泌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顿时闭口不言。
我目光又看向了濑仲京,通窍分金尺也对准了他。
唐仃的枪口,也转到了濑仲京身上。
濑仲京那张上尖下阔的脸,却丝毫没有露出惧怕。
他冷笑了一声道:“进,自然是进过了,书,也看了几本,不得不说,地相堪舆一脉,的确是海纳百川,即便是一些前人留书,看过都会让人有不少裨益。”
“至于你说的那个守门的刽子手,他倒是还活着,能活多久,就不一定了。哦对了,他还随身带着一只鸡,吴显长先生说,那只鸡伤过他,回头会用它炖汤。”
“凭你李阴阳现在的态度,不像是想要商谈事情。”
“动起手来,他就只能先走一步了。”濑仲京的话音,除了冰冷聒噪,威胁也不言而喻。
我瞳孔紧缩,脸色再变。
这会儿我才想明白,他们这一行人中,吴显长,吴戎父子,以及老更夫虽说和我有血仇,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和我们硬碰硬。
赖谦让儿子带着人手来这里,还是想要我们从管仙桃墓穴中得到的东西。
当然得到东西之后,再发生什么,恐怕就说不准了。
刚才直接动起手来,大多的缘由,还是因为纸人许认出来了老更夫。
以至于火药味一瞬间就浓郁到了极点。
否则的话,即便是先生深仇大恨动手,也不会这么粗暴直接。
我思绪瞬间落定,又说了句:“怎么样,你才可以放人?”
濑仲京看过地相堪舆历代先生的手札,我是不可能让他走掉的。
现在我也不能不管朱刽,只能够暂时压住心头怒火。
同时,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让唐仃收了枪。
濑仲京的脸上,浮现了几分笑容,他道:“先将疑龙经,交出来吧。”
我眉头紧皱。
后方的阴术和阳算先生,脸色都变了。
有人低声喝道:“濑仲京,你无耻!”
我面色阴晴不定,没有立即取出来疑龙经。
沉默片刻,我直接说道:“老朱生死不知,老鸡也未在此处,我不可能……”
濑仲京却摇头,他语气透着锐色,道:“李阴阳,你弄错了一点。”
“让你取出来疑龙经,不是说我要放人,只是你拿出来了,才代表你有这个诚意,我才会和你谈。”
“现在你想看到人?那你们这一行人,不正好是人多势众,欺辱我们势单力薄么?”
蒋盘的脸色,更是难看无比,他盯着濑仲京。
此时,又有一个阳算先生走至我身后,他面露焦急之色,低声道:“李先生……不能给……给了,他也不会放人,况且,一眼就能看明白,你和另外两人也有仇怨,再加上赖谦的事情,濑仲京可能安安分分的离开么?”
“给了他疑龙经,他就会闹出来更多的幺蛾子,有时候,一小部分的牺牲,也是有必要的……”
这阳算先生说完了,他就快速退到了人群之中,显然,他在闪躲我的目光。
紧跟着,又有一人扯着脖子喊道:“李先生,肯定不能给疑龙经,更不能让这濑仲京活着离开,他看了地相堪舆的秘密,若是走出去,地相堪舆一脉颜面尽失。”
“有的话难听,有的人难抉择,但为了一个下九流,让地相堪舆流露出秘密,丢了颜面,实属不智!”
他们这一言一语,不亚于将我架在火上烤。
我却还没有想出来两全之策。
现在拿出来疑龙经,还有一个后果,就是马上会丢了这些阴术和阳算先生的人心……
一时间,我更没有别的动作了。
濑仲京却嗤笑了一声,说道:“李阴阳,你被后面那些人说住了么?我觉得不应该,因为你们本来就没将他们当一回事儿。”
“我爹说,你们不只是得到了疑龙经,还从管仙桃的墓室中,带出来了传承,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甚至还有善尸丹。”
“你都没想过分一点儿传承给他们,现在他们的话,就能阻拦你的选择和行动?!”
“一群废物而已,什么时候,地相堪舆的先生,都要被废物掣肘了?”
濑仲京这一番话,顿时就让我和蒋盘陡然变色。
地相庐中,顿时变得安静一片。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都愕然无比的看着濑仲京!
再接着,他们看我和蒋盘的目光,更是震惊……
除了震惊之外,很快众人都是面色通红。
无一例外,人人都身体微颤,眼中透着浓郁不敢相信……以及失望……
谷七杰颤巍巍的往前走了几步,他睁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了看蒋盘。
“李先生……蒋先生……可有其事?”
谷七杰在问我们。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则眼眶微微泛红的盯着我们了。
他们的态度,和之前明显有了直接的变化!
还没等我和蒋盘回答,濑仲京就幽幽的又说了一句:“可有其事?还需要问么?”
“为什么,没有别的阴术和阳算先生活着从管仙桃的墓穴中出来?”
“为什么,只有我爹出来了?”
“其余人,都被当做了探路的弃子,只有我爹,他命数太硬,没有死,李阴阳和蒋盘都不敢杀他,怕破了命数,那廖呈,才会让你们其中几个人,暗中杀他,还是因为我爹命硬,他才能逃出生天。”
濑仲京再开口的时候,直接就伸手,点了点人群中的三人!
那三人也顿时变了面色。
其余七人,愕然的看着那三人。
谷七杰神色惊怒,也看着他们。
包括蒋盘,他脸色也大变,猛地回头看向人群之中!
“廖兄,让你们杀赖谦?!”蒋盘的话音中,尽是质问!
一瞬间,我们的一众人手,直接就被濑仲京三言两语挑唆的几乎要反目。
更让人难以调节的是,濑仲京所说的确是话有其事……
那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开始是面红耳赤。
蒋盘的神色太严厉,眼神中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
那三人还没回答,蒋盘又声音严厉的问了一句,道:“为什么不回答?!”
“大哥。”我低声喊了蒋盘一句。
蒋盘没理会我。
那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脸色再三变化之后,他们就朝着人群后方退了数步……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开口:“蒋盘,你又有什么理由这么质问我们?”
“当初廖先生是要斩草除根!”
“若非是你心慈手软,我想赖谦也不可能出来,廖先生让我们动手,也是无可选择。”
“不,不对,若非是他活下来了,我们又怎么会知道,你和李阴阳,竟然隐瞒了这么大的事情!”
“管仙桃的墓穴,疑龙经其实是其次,尸丹和传承才是重中之重!你们居然要独吞!”
“廖先生为何会走?!难不成就是你们将其逼走的?!”
说话那人生的瘦瘦小小,他的话音却丝毫不小!
他这一番话,更是让众人面色再变!
就在这时,另一头的濑仲京,忽然笑了笑,他说道:“你们是否也觉得,这蒋盘和李阴阳,才是满嘴仁义道德的小人?!”
“若不是我爹命大活下来,若非我们找上门来,揭露了他们的嘴脸,你们都不会知道,李阴阳和蒋盘,要独吞了这么大的传承!”
“诸位都是为了这件事情出过力的,若是诸位站在我这一边,逼李阴阳和蒋盘交出所有东西,该分诸位一杯羹的,我自然是要分。”
濑仲京这一番话,更是让气氛凝重到了冰点……
那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几乎毫不犹豫,直接就走到了濑仲京那一侧。
其余八人,七个都面色阴晴不定。
谷七杰稍作犹豫之后,他却没离开,而是到了蒋盘身边。
他也不再多问别的什么,只是沉声和其余人说道:“与濑仲京合作,无疑与虎谋皮。”
剩下的七人,挣扎犹豫半晌后,又有一人往前走了一步,那人沉声说道:“我们不会倒戈,更不会让濑仲京带走传承,疑龙经,还有管仙桃的传承,都不可能。”
“可此事之后,还请蒋先生和李先生,将所有传承拿出来均分!”
蒋盘一言不发,他的面色青红交加。
我脸色也很难看。
管仙桃的传承,早就不在我和蒋盘这里,可现如今,我也不能透露出去在廖呈的身上。
否则,定然会有人去找廖呈,甚至是群起而攻之。
蒋盘正要开口,我先开口将其打断,说道:“此事,事出有因,事罢之后,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现在,我们若是反目,那就随了濑仲京的愿了。”
我刚说完,那谷七杰就补了一句:“没错,刚才濑仲京还说我们都是废物,又怎么可能相信他们?!”
剩下那七人,眼中也坚决了不少,没再动摇。
濑仲京他们几人,就像是旁观者,尤其是濑仲京和吴戎,都是冷笑不已。
我再一次看向濑仲京。
并且,我没有去拿疑龙经的动作。
反倒是沉声说道:“唐仃,开枪!”
我这话说的格外果断!
被人威胁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
若是现在真让濑仲京如愿,他下一个要求还会变本加厉。
那时候就是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了。
我们拿不出来,更不可能无限制的满足他的要求。
现在天亮,那就只有先斗!
将濑仲京几人拿下,逼问出朱刽的下落!
我们人手还是多过于他们,动手不吃亏。
还有,一旦到了天黑,吴显长和吴戎父子,再加上那老更夫,三人就如虎添翼了!
现如今,吴显长和吴戎,反倒是没用!
我思绪只是顷刻之间。
唐仃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咔的一声……
这一枪却没能打出去!
唐仃脸色骤变,他惊疑道:“卡壳了……”
“我站在这里,你也不可能杀了我。一个普通人,还想要杀先生?!”
濑仲京冷声训斥。
紧接着,唐仃又从腰间一掏,他握在手中的,居然又是另一把枪!
他又对准了濑仲京,又要扣动扳机。
我忽而侧身上前,直接拨动了一下唐仃的手。
他瞄准的动作,顿时稍微倾斜了一下。
砰的一声枪响。
濑仲京的肩头,直接就炸开了一团血雾!
他一声惨叫,身体猛地倾斜,重重的倒地!
纸人许嗖的一声,他直接跃上了地相庐的屋檐上。
一个青尸纸扎,飞速的朝着濑仲京身旁的那两个阴阳先生攻去!
显然,那两人没有料到我会直接要动手!
他们更是面色震惊,愤怒的瞪着我。
显然,他们更没料到濑仲京会受伤!
唐仃面露惊喜之色,他又要扣动扳机。
可就在这时,忽然,从旁侧嗖的一声,射出一道黑影。
我听到声音,反应过来看过去的时候,那黑影已然到了唐仃身侧。
我只来得及用力一把将他推开!
只听见唐仃一声惨叫。
那影子自他手腕闪过,竟然齐刷刷的,将唐仃的手掌切断了一小半!
鲜血四溅,那枪也重重落地!
黑影,是一把刀,黑漆漆的刀。
它嗡的一声,嵌入了对面的木柱上。
樊夅低喝一声:“暗中伤人,滚出来!”
他侧身,直接就朝着那屋门疾走而去,手中的锣棰扬起,铜锣也横举在胸前!
打斗,一瞬间就拉开了帷幕。
我毫不犹豫,踏步往前,我并没有直接去对付吴戎和吴显长,而是走向了老更夫!
同时我低喝道:“我对付这个更夫,那瞎眼的吴显长吴戎父子,是操控凶尸的先生,白天没多大本事,大哥,你和其他人对付他们!”
蒋盘和谷七杰,顿时也率领众人,朝着吴显长和吴戎逼近而去!
老更夫一声冷笑,他猛地踏步,迎着我走来的同时。
他扬起手中的锣棰,狠狠砸向我头顶。
“小杂种,七年了!我想杀你,想了七年!你死,我还要用你点人烛!”
铿锵一声,通窍分金尺和锣棰碰撞下,迸射出大片火花!“老东西,害死何鬼婆的仇,我也等了七年,何雉也等了整整七年!”
“你害人不浅,命数让你们碰到我,你们的报应,也就到了!”
老更夫巨大的力道,让我蹬蹬蹬后退数步。
他面色狰狞凶恶,再一次扬起锣棰,狠厉道:“报应?!我弟子的命,找谁还?!”
瞬间,老更夫又冲至我面前,他锣棰狠狠砸向我胸口。
这一次,我直接没有躲开。
还是去砸老更夫的囟门!
就在这时,老更夫的脚下,陡然就失去了平衡。
他砸我的动作,变了方位,直接敲向我肩膀。
我砸他囟门的方向也因此稍微偏移,并且来不及纠正。
砰的一声闷响,我一尺子敲在了老更夫的头顶正中。
他一声闷哼!
可我的肩头也传来了一阵剧痛!
这疼痛,就像是骨头都要被砸断了一样。
老更夫趔趄后退。
我同样蹬蹬蹬的,又后退了数步。
刚才是命数庇护,才让老更夫失足,可命数庇护,只有保命之用,在对面命太硬的情况下,也有失效的可能。
虽然这庇护没失效,但保我的同时,还是伤到了我肩头。
老更夫就要狼狈不少了。
他自头顶上方,留下来两道殷红的鲜血,血流进了眼珠子里头,显得分外凶恶狰狞。
这时,蒋盘和谷七杰,以及其余的阴术,阳算先生,已经和吴显长,吴戎斗成一片。
他们两父子都是凭借凶尸为祸一方,要比寻常先生手段强横不少。
再说……阴阳先生和其余先生,打斗起来哪儿有章法这么一说。
一时间,场面就格外混乱。
也不知晓是谁占了上风。
纸人许只剩下一个纸扎,他身穿着另一个纸扎,同濑仲京身边那两个阴阳先生,居然也打的有来有回。
只不过,纸人许明显下了一击狠手,他身体却朝着右侧倾斜,毫无征兆的撞在了一面墙上。
那两个阴阳先生,立即同时拔出来短刀,从后方逼向纸人许。
他们挥刀的速度太快,直接戳向纸人许的腰间。
“许叔!小心!”
“莫要打他们的致命处,他们就奈何不了你!”我直接低吼一声。
这时候,我就来不及多做考虑了。
直接将阴阳先生的命数庇护说了出来!
纸人许猛地转过身来,他竟然没有去挡住那两把匕首。
反倒是伸手,直接拍向另外两个先生的胸膛。
我心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下一瞬,匕首扎中了纸人许的腰头。
只不过,刀刃却并没有没入他身体。
青尸皮的纸扎足够坚韧,阴阳先生也无法一刀扎穿。
砰!一前一后两声轻响,那两个先生,直接就被纸人许击飞!
“李阴阳,这时候分神,你的命,我就笑纳了!”刺耳的破锣声入耳。
我面色再变。
扬起通窍分金尺,直接横档胸前!
刚才担心纸人许的状况,我只能分心。
这却给了老更夫空档,他这一锣棰,已经要逼近我胸前。
我这临时一挡,勉强挡住。
可他却同时抬起一条腿来,踹向我的小腹!
这一下,我就无从可挡了。
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我被一脚踹出去足足七八米!
砰的一下落地,我又滚出去两三米,结果刚好和纸人许击飞的两个阴阳先生撞做了一团!
疼痛让我满头大汗,那两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会儿嘴巴都在溢血!
“李阴阳,你是个疯子!”一个阴阳先生咬牙道。
另一人更是喘息着朝着我脖子抓来:“暴露出先生的秘密,你同样没什么好果子吃!”
纸人许正冲向这两人,老更夫也朝着我疾驰而来。
我强忍着剧痛,一手挡住了抓我脖子这阴阳先生的手。
另一手,直接扬起了通窍分金尺,朝着另外一个阴阳先生的头顶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我直接敲中了他囟门!
他身体一颤,直挺挺的倒下去,一动不动了……
纸人许调转了方向,没继续往前,反倒是斜着一甩手臂。
青尸纸扎直接冲向了老更夫!
老更夫冷声道:“手下败将!断了一条胳膊,拿什么和我斗!”
“你大可以试试我的青尸纸扎!”纸人许冷喝一声。
瞬间,青尸纸扎就到了老更夫面前。
老更夫锣棰朝着其头顶一敲,不过青尸纸扎的双臂,却直接朝着老更夫的脖子上一缠!
纸扎匠的本事,除却了本身的身手之外,就是来自于纸扎!
当初的纸人许,最强的纸扎不过是血煞。
他和何鬼婆两人联手,都不是老更夫的对手。
可如今,即便是纸人许连番折损,只剩下一个青尸纸扎,也要比以前强横了太多!
瞬间,青尸纸扎缠住了老更夫的脖子。
纸人许再次朝着房檐上一窜。
老更夫也被拽着上了房檐。
不过在半空中的时候,忽然嗖的一声轻响。
又是一道黑影,从刚才那个方向窜出!
这一切,都是我余光看见。
因为我现在还在和仅剩下的那个阴阳先生缠斗。
虽说一个被我击中囟门昏死了过去。
但另一人却还安然无恙。
我只是挡住了他一只手,他另外一只手,已经掐住了我的下巴,并且其力道之大,又刚好抓进我骨缝里头,几乎要将我下巴给抓脱臼了……
我强忍着这剧痛,另一只手抽回,通窍分金尺朝着他头顶砸去!
这一尺子,我砸的结结实实。
他头顶顿时鲜血溢出。
整个人双目圆睁,也是昏死倒地……
我从地上快速的爬了起来。
可这期间,那黑影已经掠过了老更夫和纸人许之间。
一柄黑漆漆的刀,还是扎在和之前相仿的位置。
老更夫重重的落地,连带着缠着他的青尸纸扎,也落了地!
纸人许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扬着独臂,可手中抓着的只有一截随风飘荡的钢丝……
那刀,伤的不是纸人许,断的是他和纸扎之间的联系……
我猛地扭过头去,才看见另外一个房间门前,樊夅已经倒在血泊中,生死未知。
有一个人,迈步走出了那屋子。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一手持着一根长杖,腰间缠着一截黑漆漆的鞭子。
另外一只手中,还捏着两柄黑漆漆的短刃小刀。
我脸色再变。
因为这人,我也见过!
“廖呈,不在这里,他人呢?!”那人冷冰冰的话语,在院内回荡不止。话语间,他跨过了樊夅的身体。
此时,樊夅艰难的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腿。
只不过,樊夅并没能抓住,又落了下去。
我胸口起伏,强忍着呼吸的急促,一字一句道:“髻娘村,阴先生!”
现在我还记得清楚,我们在追杀马宽结束之后,路遇了髻娘娶夫的队伍,以及阴先生。
他的气势很特殊,并且本身的本事也特殊。
阴先生一脉,有零正二神的部分传承。
现在看来,却远不止这样,他正面面对樊夅,樊夅却倒在了血泊中。
这不可能是巧合,他的身手,不简单!
“李阴阳,廖呈那贼子,去了何处?!”
阴先生的语气淡漠且冷冽,更是透着质问。
“你找他何事?”我目光同样冰冷,语气没落下风。
这期间,蒋盘率着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依旧在和吴显长父子缠斗。
老更夫失去青尸纸扎的束缚,一跃而起,落至屋檐上,锣棰挥舞,大开大合的和纸人许拼斗起来。
此时,纸人许明显稍微落了下风。
我虽是表情镇定,但内心,隐隐也有了急躁。
樊夅重伤,肯定要快些医治。
纸人许拖久了肯定不是老更夫的对手。
这阴先生,好大一个变数!
我思绪间,阴先生又往前了几步,停在我五米外的位置。
他狭长的一张脸,眼眸更冷。
“找他何事?零正二神多年前,带人入髻娘村,仗着人多势众,强行诛杀我师尊,口口声声说是清理门户。”
“可当年阴先生一脉,之所以会零堂术法,也是祖师爷以物交换,根本不是他们零正二神的弟子。”
“本来,我们髻娘村就和零正二神有这血海深仇。”
“廖呈同你们去了那羊皮卷羽化尸之地,更多年前,我师祖同疑龙先生杨松离开,带着一份髻娘村风水术的拓本,以及零堂术法。”
“你们带回来了疑龙经,必定拿到了那两本书。”
“零堂术法,早已经多年前交给我们,另一本书,更不是你们,或是那廖呈可以染指之物。今日交不出廖呈,那么就要死上几个人。”
阴先生语速更快,更冷冽。
他扬起手,那两柄黑漆漆的短刃小刀,嗖的一声朝着我面门上射来!
我抬起手臂,通窍分金尺直接挥出。
铿锵一声,又是火花迸射。
匕首被我打飞!
可阴先生却踏步往前,手中的长杖朝着我腰间一抽。
我侧身闪避,距离却明显不够!
一阵大力传来,剧痛让我闷哼一声,我直接被击退数步!
再下一刻,阴先生抬手,腰间的黑色长鞭瞬间散开。
他猛地一抽。
长鞭噼啪一声,迎面抽向我胸口!
我再次挥起通窍分金尺。
啪的一声,黑色长鞭缠住了尺身,阴先生往后一拽,通窍分金尺就要脱手而出。
我闷哼一声,死死抓住通窍分金尺。
并且我顺着那股子力道,让阴先生将我拽过去!
与此同时,我抽出别在后背的鲁肃板斧,挥手之间,朝着阴先生当头劈去!
我动作刁钻,攻的是阴先生不好防备之处。
现如今这情况,手下留情要么是死,要么就要成阶下徒。
阴先生侧身一闪,躲过了这一板斧。
他依旧没松开长鞭,反倒是手肘朝着我侧身一撞!
剧痛自腋下和肋骨传来。
我疼的额头上汗水直冒,阴先生扬起手臂,长鞭被往上举起,以至于我一条胳膊也被拉了起来。
下一刻,阴先生用那节长鞭要缠向我脖子!
他的身手,好到让我心惊!
这连贯性的动作和招式,我几乎没有拆解的办法。
也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传来!
阴先生的肩头,忽然也迸开一道血雾。
一声闷哼,阴先生蹬蹬蹬后退数步。
他半片身体都被鲜血瞬间染红!
“你找死。”疼痛到颤栗低喝从阴先生口中传出。
他完好的右臂狠狠一拽。
通窍分金尺上的力道,瞬间大了数倍。
他是要拔出来长鞭。
我余光瞧见另一头。
是断了一只手的唐仃,他满头大汗,颤巍巍的立着半截身体。
另外一只健全的手握着枪,他手也在颤抖。
“唐仃,出去!去叫苟家的人过来,告诉苟黔,要全部的捞尸人一起动手,我欠他一个人情!”
唐仃颤抖的起身,他朝着地相庐外趔趄跑去。
我抵死不松手,阴先生爆发的力气也就是那一瞬,之后便弱了数倍……
这档口,我已经再一次挥起板斧,去劈阴先生受伤的肩头。
明显,阴先生闪躲的动作都慢了不少。
我这一板斧,擦破了他的衣服。
我继续踏步往前,换而用通窍分金尺回拉,要将阴先生的长鞭夺下来!
忽而,上方一道影子重重落下!
这太忽然,太快。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影子就砸在了我身上……
他不正是纸人许么?!
这股力道太大,我直接被撞飞。
同样,阴先生承受不起这种拉拽,长鞭脱手而出!
我被撞飞了三四米,重重落地,纸人许也落地后滚倒了两圈。
他显然受伤不轻,嘴巴都在溢血。
颤巍巍的,纸人许爬了起来。
砰的一声闷响,又是一个人从高处落地。
老更夫阴沉的盯着纸人许,又看了我一眼,他踏步又要往前。
就在这时,纸人许的眼中,忽然闪过几分狠厉之色,他喃喃道:“老东西,你们都一起留在这里吧。”
语罢的瞬间,纸人许忽然一抬腿,他居然一脚踹中我的胸口。
我压根没反应过来,又被他踹飞出去。
我直接落入了花圃中,好在花圃
闷哼一声,我快速要从地上爬起来。
我不明白啊,纸人许为什么要把我踹飞。
他……要用什么手段?!
青尸纸扎最后一个断了钢丝,他还有什么藏着未使用的本事?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
纸人许独臂在身后一抽!
他背上装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就被拉了出来!
明晃晃的钢丝在烈日下闪着银芒。
随着包裹散开。
两道青尸纸扎暴露在半空中!
不过这两道纸扎,明显有些不同!
可纸人许每一道纸扎的损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两道纸扎,是哪儿来的?!可就算是青尸纸扎,他也没必要将我踹飞……
我不能碰这纸扎?!
我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不晓得什么时候,纸人许的手上居然带上了一层手套。
他身体弓起,独臂一甩,青尸纸扎直接朝着老更夫和阴先生攻去!
老更夫神色狞恶,他冷声道:“故技重施?你以为,我还会中招?!”
他踏步往前,直接迎向一个青尸纸扎的同时,低声道:“阴先生,一人一个!”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
我来不及上前。
可我注意到,纸人许的脸上,露出几分阴毒的笑容。
甚至还有嘲讽,以及怜悯在内!
我脑中思绪未曾停下。
我的脸色,骤然就大变!
因为我想起来了,这两个纸扎是什么地方的……
当时我们刚进管仙桃的墓穴,纸人许用过一个纸扎皮穿在身上,另一个纸扎,弄过中了尸头菇的尸体。
那时候,我就让纸人许脱下纸扎,不能再碰……
他居然,将那两个纸扎带出来了?!
其上,有尸头菇的剧毒!触碰即死!
如今他身上没穿着尸皮,只有一个手套,危险到了极点!
老更夫自然不晓得这些,他凶恶上前,锣棰直接劈向第一个青尸纸扎身后的钢丝!
显然,他知道了对付纸人许的软肋,断了钢丝,即便是被纸扎控住,他也能挣脱。
第二个纸扎,快逼近阴先生的面门之前!
我心头狂跳,额头上汗水直冒。
老更夫,他死定了!
阴先生同样必死无疑!他可没有先生的命数庇护!
可就在这时,阴先生的眼睛,忽然眯成了一条缝。
他面色大变,失声道:“这……这是……尸头菇?!”
猛然间,他身体朝着后方狂退!
瞬间,他就退到了一根屋梁的柱子旁。
他整个人朝着上方一跃,直接就落向了屋檐上。
紧跟着,他低吼一声:“先撤!”
可现在还安然无恙的,就只剩下吴显长父子。
濑仲京半个身子在血泊里,他根本无法逃,另外两个阴阳先生都被我打的丢魂儿,更是站不起来。
吴显长父子两人,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一大片浓烟从他们身周散开。
逼的蒋盘等人捂着鼻后退。
阴先生迅速朝着屋顶后方跑去。
两道五道人影窜上了屋檐,同样跟着阴先生逃窜。
蒋盘脸色骤变,他抬手,指过方向,低喝道:“追!”
他们一行人,直接朝着地相庐外冲去。
我没敢跟着一起走。
因为我一直在看着纸人许!
我怕纸人许稍不注意,就将尸头菇的毒素弄到身上。
现在手头没有善尸丹,怎么能解毒?!
甚至我都想到了,万一出事,我的血是否能将毒素解开?!
这转瞬间,老更夫就和第一个纸扎碰上。
他刚斩断那纸扎的钢丝。
青尸纸扎本来缠住了他,顿时又松开……
老更夫狞笑着讽刺道:“说了你故技重施,不可能有用,简直是废物,还敢在我面前侥幸!”
紧跟着,他眉头却死死皱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屋檐上。
他脸色阴晴不定。
显然,阴先生的逃走,出乎了他的预料。
断掉钢丝的纸扎,软倒在地上。
不过第二个攻击阴先生的青尸纸扎,在阴先生走了之后,却没靠近老更夫。
老更夫冷笑了一声,又道:“果然,这些先生都是贪生怕死之人,那就让我一个人来杀你们,岂不快哉!”
他抬腿,大刀阔斧的朝着我们逼近。
“李阴阳,纸人许,你们两人的人点烛我就收……”
老更夫这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
他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整个人都保持那个跨步的动作,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
不知不觉间,他的下巴,慢慢变得肿大起来,皮肤开始变白。
阳光映射下,他其他地方的皮肤其实开始变得细腻。
只是下巴的毛孔极为粗糙,形成了一个个粗大的气根。
“许叔,放下那钢丝,这纸扎太危险了!千万不要碰到!”
我身上都是鸡皮疙瘩,头皮更是发麻。
也就这么一转眼的时间……老更夫,就已经一命呜呼……
纸人许喘着粗气,他嘴角溢出来了好几口血,颤巍巍的朝着后方退了几步。
手中的钢丝应声落地,他也砰的一下,瘫坐在地上。
很快,他就朝着后方重重倒下,双眼紧闭……
“许叔!”我脸色再变,快步到了纸人许身旁,低头看他面相,同时伸手压住他的人中。
纸人许的呼吸还是正常的,只是微弱了很多。
面相上,他并没有流露出来什么死相。
完全就是受伤,外加疲惫,让他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我心口在咚咚咚的直跳。
院子里头,只剩下我一个还站着的人了。
蒋盘他们追了出去。
吴显长父子带着那三个叛变之人逃走,阴先生逃走……
濑仲京伤重,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还是没能起来。
另外两个丢魂儿的阴阳先生不提。
就是受重伤的樊夅,以及昏迷的纸人许。
和杵着的老更夫尸身了……
我确定了纸人许没大碍,将通窍分金尺别在腰间,板斧扎在身后,那根长鞭则是甩在地上。
再接着,我快步走向樊夅。
靠近了之后,我才发现,樊夅的右胸口受了一个极为严重的贯穿伤。
一柄黑漆漆的匕首,正扎在其中!
樊夅已经气若游丝,他勉强睁开的眼睛,其中神色都游离了起来。
他挣扎着,微弱开口:“李先生……我……恐怕……撑……撑不住……”
我眼眶泛红,身体微颤,低声沙哑道:“闭上嘴,不要说话,不要托孤,妻儿你自己照顾,大哥给你家点的坟,还会让你抱孙子!”
“你死不了!”
我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樊夅的伤能找人治,可他现在要是撑不住,没那个救治的时间,他就真要死了。
要是廖呈在这里,有零正二神的锁神法,还能守住樊夅一口气……
我却没那个法子。
从内包里头迅速取出来了一个布扎,我抽出来几根银针,直接将其两根针尖刺入樊夅人中,将他面相上快断掉的人中绷直,形成了长命的两道竖纹。
紧跟着,我又取出来四根银针,分别在他左右两边的眉毛上下贯穿,将保寿宫钉死。一定程度的改相,可以改命!
这件事情,从我当初被偷寿一部分,再到二叔,老朱,我都尝试过。
现在用在樊夅的身上,我用的程度更深!
以前不过是针尖,现在我是用整根银针,强行改变他面相。
手指有种疼痛感,不停的传来,就像是被无数只蚂蚁撕咬一样!
我颤巍巍的抬起手,低头看自己手指。
才发现我指肚上竟然裂开了数道伤口。
这……是改死相的反噬?
先生的手,做了不该做的事,就要裂指?!
心头,忽而也传来一阵心悸。
刚刚还正常的天色,此时居然有种乌云蔽日的感觉。
我更为粗重的喘息着,觉得难受压抑到了极点,就像是胸口都被堵住了一样。
只不过,气若游丝的樊夅,他的呼吸居然平稳了很多。
我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艰难的迈步朝着地相庐外走去。
我得先赶紧找人救樊夅的命!
路另一头,急匆匆的跑来至少数十人!
为首的,赫然还是唐仃。
此时唐仃的右手,已经被纱布死死的缠住,前端猩红,却没有再流血出来了。
唐仃后方跟着的,则是苟黔,以及苟律,再后边儿,就是一大群穿着青麻小褂的捞尸人。
他们对着的路侧,蒋盘也带着八人疾步返回。
唐仃那一行人快一些,他们到了近前后,唐仃喘息的喊了声李先生,他语气哆嗦,明显是强忍着疼痛。
苟黔迈步往前,他冲着我一鞠躬,低声道:“李先生有何吩咐!”
苟律看我,他就低着头了,脸上却是燥红的。
“带樊夅去治伤,立刻去!先找大夫暂时止血,马上送到红原县的洋人医院去。”
我先和苟黔下令。
苟黔马上抬手,招呼了两个捞尸人,苟黔低声道:“我苟家就有名医,若是治不好,马上去洋人医院!”
语罢,苟黔一挥手,那两个捞尸人就抬着樊夅疾走。
我没有再和他们说话,扭头先看向了蒋盘他们。
此时他们一无所获,并没有让我意外。
刚才吴显长父子在这里,他们也无法奈何对方。
我同样有心无力,没办法去帮他们。
现如今他们逃走,还有个阴先生,蒋盘等人更不可能留下来人。
还没等我说话,蒋盘就低声说道:“没追上,朝着西南方向逃了,不过他们不会真的走的。”
我声音沙哑的开口道:“濑仲京和另外两个阴阳先生都留下来了,老更夫丧命,阴先生想要廖呈,吴显长父子想杀我,那三个叛徒,想要传承和疑龙经,他们的确不会走。”
稍作停顿,我扫过苟黔和苟律两人,又道:“苟律,你去再找个镇上的大夫过来,苟黔家主,你带着人在外面等我们,有什么安排,我会立即让你办。”
苟黔躬身点头。
苟律则是快速回头进镇。
我转身重回地相庐,蒋盘等人跟在我身后进了院子。
下一刻,蒋盘脸色大变,愕然道:“这……尸头菇?!”
他死死的盯着老更夫的尸体。
谷七杰等人神色不安。
他们是都没见过尸头菇剧毒的,自然还听不明白。
“不要碰老更夫,不要碰地上的纸扎,先把濑仲京弄起来,再将另外两个阴阳先生捆住。”我沉声下令。
谷七杰分散了其余人手,按照我说的去做。
我又到了纸人许身边,再一次确定了他的面相无碍。
这时候,我手指疼的更厉害了,甚至有种钻心的感觉。
其实我已经很能忍受疼痛,可十指连心……
我眼前都一阵阵发黑……
鬼使神差的,我有个感觉,如果我撑不住,闭上眼睛昏死过去了。
恐怕樊夅会死?!
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先生拨动命数,就要承受得起,否则反噬自身,所作所为也会失败。
就像是廖呈用命数去承受遁空的变数一样……
我用力一咬舌尖,另一种剧痛,冲散了手指疼痛,让我保持了清醒。
此时,蒋盘疾步走至我身边,他惊疑不定道:“阴阳,你怎么了?头上都是虚汗?!”
我粗重的喘息着,和蒋盘说了,让他安排后续的事情,我要坐在这里歇会儿。
说完,我双腿盘起,双手朝着上方,低头盯着手指,我手还在发抖。
蒋盘面露惊色,道:“你的手……你做了……”
他话语戛然而止,似是猜到了什么,没有继续再说。
我只是没有动,视线是清晰的,脑袋也是清醒的。
没多久,那两个昏死的阴阳先生就被绑了起来。
苟律找来的镇上大夫进了门内,那大夫被吓得不轻,先和我行礼,蒋盘就命他赶紧看看纸人许的情况。
大夫看过了之后,开了几贴药,说了没有大碍。
我和蒋盘两人才彻底放心。
紧接着,蒋盘又让大夫去看看濑仲京。
大夫神色就严肃了不少,他说这伤很重,不一定能救活。
顿了顿,这大夫眼中又流露出恨意,咬牙切齿道:“这群人,前段时间来到唐镇,把唐镇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镇长都被他们害死了!”
“蒋先生,不能救他啊!”
下一刻,那大夫又从急匆匆到了我跟前。
他眼眶通红,和我说了差不多同样的话。
我又咬了咬舌尖,稍稍清醒了一些,让大夫先救濑仲京。
他知道很多消息,我必须要从他口中问出来这些事情,若是他死了,那我地相庐内的老朱和老鸡都下落不明,恐怕也会命不久矣。
我解释完了,那大夫才咬牙,回头去给濑仲京治伤。
严重的枪伤,肯定是洋人的医院治疗更好。
可濑仲京配不上被送去。
我只要他能活着,能开口,就能问话!
而且,他决不能好端端的离开地相庐。
我还得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看过历代阴阳先生的手札。
濑仲京跑不掉,那另外两人呢?
若是他们看过,那也就不用再醒了。
时间,过的很快。
纸人许被苟律安排人带走去疗伤服药。。
其余的先生和蒋盘,都在我旁边等着。
濑仲京就在地相庐的堂屋内被治伤。
没人敢去碰老更夫和青尸纸扎,场间所有人,全都心思各异。
很快,时间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终于,大夫抬起头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地上有一颗子弹,濑仲京呼吸微弱,眉头紧皱,嘴唇是咬出来的血,但他保住了命……
我这会儿也觉得自己好了不少,疼痛减弱了很多。
应该是樊夅熬过去了,所以我也没多大碍。
我蹲身到了濑仲京旁边。
抬手,带血的大拇指就按住了他的人中,死死往下一掐。
并且我另一只手,取出来通窍分金尺,直接按在了濑仲京的伤口上。
濑仲京一声惨叫,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颤栗着说:“痛……”
“老朱在什么地方,说!不要想弄幺蛾子,否则的话,我一颗一颗敲碎你的牙!”濑仲京死死的盯着我,他面如金纸,整个人都在昏死的边缘。
我抽手回来,用尺子一头压在了濑仲京的嘴巴上。
“李阴阳……你敢动我……他们必死……”
濑仲京颤巍巍的一句话没说完,我右手按住通窍分金尺另一端,往下一拍!
咔嚓一声轻响。
尺子没入了濑仲京口中。
濑仲京更是凄厉的惨叫出声。
鲜血从濑仲京嘴巴里狂涌而出,我拔出通窍分金尺。
他噗的一口,吐出来一颗沾血的断牙。
我微眯起眼睛,盯视着他,冷冽道:“说,还是不说?!”
“李……李阴阳……你放我,我就告诉……”濑仲京口齿不清地唔囔着说道。
我没有停顿,通窍分金尺再一次插进濑仲京口中。
这一次,我斜着一撬。
濑仲京两颗上门牙直接被我撬飞出来。
作为支撑点的下门牙,也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濑仲京口中血流如注。
他通红的眼眶里,大滴的泪水滚落而下。
“你可以不说,等我找回来何雉,何家鬼婆有一种术法,叫做拔魂,我什么都会问得清清楚楚。”
我没拔出通窍分金尺,又将尺子往上一推,用濑仲京的上颚做支撑,将下颚的断牙撬出。
“说……我说……”濑仲京这两个字,几乎都完全模糊了,他是哭着喊出来的。
我这才将通窍分金尺取出,随手抄起地面的水盆,朝濑仲京的嘴巴上狠狠一泼,将他嘴里的血水冲散。
濑仲京颤栗地捂着嘴巴,他说话已经漏风了。
不过还是大致说明白了,朱刽当时抵死守在那个存放手札的房门口。
他们假意骗朱刽,已经抓了何雉和我儿子,将朱刽骗出了地相庐。
最后吴显长父子用凶尸对付朱刽,将他逼出唐镇,一直追杀到悬河附近。
朱刽带着那只老鸡投了河,他其实没有抓到人。
濑仲京的眼神和话音,再没有底气,剩下的只有对我的恐惧。
我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濑仲京,猛地扬起通窍分金尺,我就想直接劈下去,要了濑仲京的命!
“阴阳,留着他,还有用。”
纸人许低喝一声,抬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呼吸粗重,强忍住心头的杀机,将手稍稍松开了。
这时,蒋盘忽然往前逼近两步,说道:“濑仲京,你眼神游离,还有什么话没说?”
濑仲京一个哆嗦,嘴皮都颤了两下。
我刚才气急攻心,还真没发现这个细节。
蒋盘这一说我才注意到,濑仲京的眼神真的是在闪躲……
我又要开口,不过纸人许对我摇了摇头。
他微眯着眼睛,说了句:“濑仲京,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全部交代,否则,我会让你尝尝,活着被剥皮的滋味。”
“我们纸扎匠流传了一门手艺,给活人剥皮,死的时候怨气冲天,也是一门利器。”
“阴阳先生的皮,应该比青尸的好用?”纸人许话音落罢。
濑仲京身体又是一抖。
他颤栗中带着哭腔,马上就说了一大串话。
包括朱刽落水之后,吴显长用了特殊的法子,引动了悬河中的水尸鬼,让成群的水尸鬼在悬河里穿梭,避免朱刽能活着上岸。
还说了,朱刽应该中了尸毒,撑不下去……
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蒋盘用力抬起腿,一脚就踹中了濑仲京的胸口。
濑仲京砰的一声撞在了地上。
他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屋内一片安静。
谷七杰为首的八个阴术和阳算先生,面色都很难看,苍白中带着惊惧。
纸人许沙哑的说道:“老朱命硬,没那么容易死,阴阳你给苟家下令,让他们去找。”
蒋盘也眉头紧皱地开口道:“阴阳,你应该有他的八字?交给我,我要起一卦。”
其实蒋盘说话的时候,我已经低着头,抽出来了肩头的金算盘。
没有开口回应他,我手按在算盘上,已经开始起卦。
噼啪的声响中,算珠迅速排列成型。
只不过,在卦象即将出现的那一瞬。
忽然,我手指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闷哼一声,没忍住这痛。
最后一颗算珠移了位,整个卦象,直接成了乱卦……
乱卦,就是无法起算。
命数不定,没有死,但也很难生。
这生死之间,完全靠机缘!
我死死盯着算珠,心头更是压抑。
“老朱没死,只不过,算不出来更多了。”
纸人许脸上有了几分喜色,喃喃道:“没死,就是好消息,人肯定还在悬河附近,那里那么多江心洲,苟家的捞尸人不少,肯定能找出来。”
蒋盘还是皱着眉,说了句:“让我也试一卦。”
我将朱刽的八字告诉了蒋盘。
蒋盘用龟甲和铜钱起卦。
结果他落卦之后,所有的铜钱都竖立在地面,龟甲也是在地上旋转个不停。
蒋盘眼中不甘,却还是低声说了句:“依旧是乱卦……”
我并没有立即出去吩咐苟家。
而是用八卦法算了何雉的方位,她应该在这一段悬河流域的江心洲中,并且那江心洲近年来发生过山崩。
之所以用命卦算老朱,是因为他生死不知,我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二叔带着何雉和遁空逃走。
他本来就是捞尸人,擅长水性,何雉和遁空肯定没有凶险。
若是有的话,我面相上也会体现出来,蒋盘肯定能直接看到。
定了定思绪,我朝着地相庐外走去。
苟黔还率着众多捞尸人在外等候。
我马上就吩咐苟黔,让他们去悬河上搜寻,分两部分人,一部分人仔仔细细排查每一个能上人的江心洲,另一部分人则是去找近年来发生过崩坏的江心洲,去找我的家人和妻儿。
苟黔毕恭毕敬的点头,说让我放心,他马上就去办,再让苟家其余族人也出动,增加人手。
稍作停顿了一下,苟黔小心翼翼道:“李先生,刚才苟律说,苟家出手,你欠一个人情,苟家近年来,人才开始凋零,先生应该……”
我心头一沉。
可面容上,我并没有露出不满。答应苟家的事情,我肯定会做。
可这时候苟黔直接提,始终让我心里有不少芥蒂。
“此事无碍,帮我找到人,我会给苟家起一卦,或者再立一宅。”我语罢,苟黔脸色就是狂喜,他连连点头。
下一刻,他一甩手,开始下令!
转眼间,这几十个捞尸人,都在地相庐外散开。
我转身回了地相庐内。
纸人许此时正在收起那两个沾染了尸头菇毒的纸扎,他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将它们包裹起来,绑在背上之后,他最后才将那个正常的青尸纸扎接上了钢丝,放进背篓里。
至于老更夫的尸体,他没去碰。
大夫在处理濑仲京的伤势,蒋盘在一旁低声吩咐,说濑仲京暂时还不能死,他还得问很多讯息,让大夫尽力。
谷七杰和其他几个阴术阳算先生走了出来。
他们到了我近前之后,谷七杰微微抱拳,低声道:“李先生,我们算是两败俱伤,阴先生带着他们逃了,肯定会卷土重来……”
“那瞎眼的阴术先生和他儿子也很棘手,他们身手其实也不是很强,只不过,用的器物上,都带着尸毒……”
“这等走入邪路的先生最难对付,等到天黑,他手上的凶尸就会派上大用场……”
“咱们……不能知道他们全部的底细,会吃亏。”我面色阴晴不定,沉凝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最难对付的不是凶尸,我们都对付过八曜恶尸。”
“一个阴术先生而已,他们父子再厉害,能收集来的,也不过是青尸煞。”
“那阴先生,才最棘手。”
“不过,他鞭子落在了这里,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他们除了阴先生,最大的凭借还有濑仲京这几个阴阳先生。”
“等濑仲京醒过来,再问问他,看看阴先生那一群人,还有什么凭借。”我这一番话说的极快。
谷七杰几人纷纷点头。
这时,后方有人低声说了句:“那事罢了,李先生你和蒋先生,会将传承拿出来么?”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疑龙经的确在我身上,濑仲京说的传承,却并非在我和蒋兄这里,事后,我会给大家一个解释。”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没多说话了。
我看了一眼院内,暂时没有别的事情,于是又叮嘱了一下他们,不要去碰到老更夫的尸体。
我这才转过身,径直走入了存放地相堪舆历代先生手札的房间。
推门进去之后,屋内尽是杂乱的脚印。
书架上,放置着的手札游记,大多被打乱了顺序。
我低头看那些脚印,可不止一个人的。
濑仲京肯定看过。
再回忆之前打斗,其中一个阴阳先生,抓过我骨缝。
此时,我下颚都在隐隐作痛……
恐怕,他们三人都看过了……
那阴先生我就不知晓了,得等濑仲京醒来之后,再做问询。
我将所有的手札,全部重新归类整齐。
又将我师尊的蒋一泓游记放在了最上面。
最后,我退后两步,跪倒在地,冲着这些手札游记叩首。
“师尊在上,阴阳不会让地相庐的隐秘外传,那两个人,不用醒了,濑仲京此人,我也会让他永远闭嘴。”
“冒犯诸位祖师爷在天之灵,阴阳罪孽滔天。”
我一共叩首了三次,最后才起身。
从房间的角落中,我找出来了一个木箱,最后又将所有的手札全部都封存了进去。
这件事情给了我极大的教训。
我之前觉得,地相堪舆在阴阳界的名声足够大,不可能有人,冒着和地相堪舆死斗的风险,居然敢来动地相庐……
再加上师尊之前,地相庐也未曾设防,我始终是掉以轻心。
真遇到濑仲京这等人,再加上和我有死仇的人,他们就不会管那么多。
解决了这一应事情后,我得给历代先生的手札,换一个安全的存放之地。
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
师尊早些年,还未曾战乱,世上没有那么多亡命徒。
这些年来,世道不平,以至于凶恶之人太多。
老更夫,吴显长父子,濑仲京这些人,都是这乱世的缩影……
我将所有东西收拾好了之后,从屋内走了出去。
我又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去检查了师尊存放的那些头颅。
这房间里头,脚印依旧杂乱,不过头颅都没什么损伤。
濑仲京他们也看过这屋子,恐怕是觉得这些头颅有用?
最后我回到院子里,蒋盘也到了院内。
大家都围着老更夫的尸身。
蒋盘在和谷七杰他们解释尸头菇的剧毒。
众人都是心惊无比。
再看纸人许的目光,都充满了忌惮。
我看了一眼堂屋里头,濑仲京还在地上躺着没醒,另外两个先生被捆着手脚,依旧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现在再怎么心急,也没多大作用。得等濑仲京醒,得等苟家的人回来。
我不能轻易离开地相庐。
否则阴先生等人卷土重来,大家就没办法了。
可若是苟家找不回何雉他们,我就得去找。
“阴阳,这尸体要焚毁,否则的话,会出事。”蒋盘扭头看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会焚毁,等何雉回来,看过之后,就将他烧了。”蒋盘点头,说了个好字。
“大哥,你们几人休息休息,今夜恐还有变故。”我又说道。
蒋盘顿了顿,点头说了个好字。
他带着众人,分别进了地相庐的两个房间。
这种情况,大家都不能分散。
我走进了堂屋中,坐在木桌后面,低头瞥着濑仲京等人。
纸人许到了我旁边,他让我也去睡一觉,他先在这里守着。
我摇头拒绝,说让他去休息,何雉和遁空、二叔他们,以及朱刽没回来,我睡不着。
这会儿,我还想到了黄七……
黄七和朱刽应该是一直在一起的。
可他是个普通人,濑仲京等人没提,我就不晓得黄七的状况。
他对我的忠心耿耿,肯定不会去别处。
可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出现……
我的双手来回握紧再松开,眉头一直都是紧皱着的。
先生的掣肘,难道就如此之多?
不能贸然的杀人害命,除非穷凶极恶。
可有的时候,小恶也会滋生大凶。
没有将赖谦斩草除根,就引发了这么大的隐患……命数的庇护,的确可以让先生在关键的时刻保命……
可它的掣肘也太大……
这其中,就没有破解之法?
其实,话虽那样和谷七杰等人说,但我的确没多大的把握对付阴先生……
他的手段太多。
从疑龙先生同行的那一脉阴先生手中,我找到了羌族的葬影观山。
以天星之法,开特殊之门的风水术,完全颠覆了阴术的认知。
这一任的阴先生,恐怕也会用。
还有他的身手凌厉果断,招招都是杀人技,更不需要在乎命数的限制。
再加上吴显长父子,我们其实很被动。
能打的,只剩下纸人许一个了。
今天尸头菇暴露出来,阴先生肯定不会接近纸人许……
甚至有可能,下一次动手,他们会先不惜代价,将纸人许诛杀!
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动起手来的时候,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
思绪之间,我取出一个一指粗细的东西,这便是柳家召集令!
当初柳天干将其交给我,是他认为柳化烟会和我有关联,找上我。
让我如果遇到柳化烟了,就召来柳家之人。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使用过它。
柳家对我的帮助不少,我能回馈的却不多。
这根召集令有它的用途,我就没理由将其用在自己的事情上。
犹豫了半晌,我还是做了决定。
天黑之后,点令召集柳家,看看能召来哪一位道长。
相应的,这一次让柳家帮忙,我也会替柳家做事。
再一次闭上眼,我忍下来了内心的复杂。
并且,我想到了一件事情,也必须要做防备。
我要用天干砚磨墨,地支笔画符。
再之后的时间,我一直在画镇煞符。
普通的镇煞符,已经不会怎么消耗我的精力。
一下午的时间,我至少画出来上百张符纸。
只不过,数量还是不太够。
……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天色逐渐黑了……
地相庐又来了人,是纸人许带着柏双琴,以及几个镇上的镇民。
他们送来了很多吃食。
柏双琴红着眼眶问我,我二叔真的会没事么?
我勉强笑了笑,告诉她不要往坏处想,肯定无碍。
再接着,我又将所有的镇煞符拿出来。
让柏双琴带着,去找镇上现在管事的人,把符尽量分散下去。
能分到的人家,都贴上符纸。
如果有分不到的,尽量让他们去有符的人家里待着。
纸人许惊疑地问我这是什么用意?难不成阴先生他们那群人,还会对普通人动手不成?
我告诉纸人许,阴先生未必,可吴显长父子,肯定没有这个顾虑。
况且他们的凶尸,最直观的作用就是撞祟。
若是不做防备,他们将全镇人都驱使来对付我们,我们该如何做?
纸人许顿时就沉默不言。
这期间,蒋盘他们也从房间里头出来了。
我说的一些话,蒋盘显然也听到了。
他走至近前后,便说他会再和我画一些符,尽量让全镇人都能用上。
我让柏双琴带着人先离开。
众人将吃的分食之后,天色彻底入了夜。
不少人面上都显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态,不过并没有人多言。
蒋盘也嘱托了大家画符。
加上他一共九人,画符的速度,显然快了不少。
当然,其余先生的符纸,作用肯定比不上我和蒋盘的,可聊胜于无。
我走到了地相庐中央,取出来了柳家召集令,用火折子点燃之后,嗖的一声轻响,召集令飞射入夜空中,炸开了一团绚丽的烟火。
堂屋内的众人,都停下来手头的动作,诧异地看向我,又看了看半空。
我并没有和他们多解释,柳家召集令的作用。
等召来了柳家道士,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我心也越来越难以平静……
苟家他们去了至少六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音讯回来?!
正当我要按耐不住,要离开地相庐的时候。
杂乱的脚步声,从地相庐外传来。
我心头一凛,快步朝着庐门走去。
刚迈步走出去,我就看见一大队人朝着我们这边走来。
月光映射下,我一眼就看到,人群的最前头,正是何雉!
她拉着遁空,旁边还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人。
那人,不正是朱刽吗?!
朱刽身旁还跟着人,那人脸上伤口不少,很是凄凉,很快我就认出来,那是黄七。
二叔在他们更后边儿一点,正在和一众捞尸人说话。
还有一段距离,但二叔的大嗓门,已经传入我的耳中了。
我心头的担忧,瞬间就烟消云散。
之前对苟黔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我疾步走出地相庐,三两步,就到了人群近前。
何雉顿了顿,抱起遁空,就直接扑进了我怀中。
我紧紧抱着她的肩头……
何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低声道:“没事了!”,同时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摸着遁空的头。
遁空刚才一直都抿着嘴皮,一直到现在,他紧绷的小脸才稍稍松弛了一丝。
“爹爹。”
遁空话音中的奶气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脆的稚气。
“爹爹回来了,不会有事了。”我这一句话,就说的极为用力!
“先生。”朱刽面色苍白,他的小腿受伤严重,甚至能看到一小节骨头戳在皮肉上,分明是里头已经断了……
他浑身上下更是伤痕累累。
同时我还注意到,他背上有个背篓,老鸡从旁边的洞口里耷拉出来脖子,鸡冠子蔫吧着,显得很是无力。
“先养伤,一切有我。”我语气凝重,没有让他们看到丝毫不确定性。
朱刽显然有种老泪纵横的感觉,他沙哑道:“多亏了黄七,他水性还不错,也多亏了少爷给了我一张符,不然的话,我怕是早就被那些水里头的东西吃了。”
“先生你回来了,那些人没有跑了吧?”“他们对蒋老先生不敬……对地相庐不敬啊!”
“尤其是那个领头的濑仲京,他居然说,如果蒋老先生还在,他也要进地相庐,还要老先生……”朱刽眼眶通红,话音中尽是恨意和杀机。“他还要师尊如何?”我微眯着眼睛,语气都低沉了不少。
朱刽却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说道:“他要老先生提鞋。”
我猛地一下就闭上了眼,额头上青筋突突的跳,胸口上下起伏,呼吸异常剧烈。
怒急攻心之下,我反倒是没有那么狂躁了,只有平静,冰冷到极点的平静。
“他很狂妄,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做错了事,也要付出代价。”我喃喃道。
这时,何雉后退一些,离开我的怀抱,站到了我身侧。
遁空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他稚嫩的小脸上,终于浮现了不安和担心。
“先生……”朱刽还要说话。
我平静地开口道:“濑仲京,没有逃掉,另外的两个阴阳先生,也没有逃。”
朱刽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来一阵狂喜,他一字一句道:“好!先生,您不方便动手,此事交给我来!”
“老朱这条命,是老先生延的,是您给的,朱刽没能守好地相庐,不配当守庐人,但可以当先生手中的刀。”
我眼皮微微跳了跳,摇头说:“杀他,影响命数,得不偿失,让他付出代价的方法有很多。”
停顿了片刻,我看向何雉,眼神深邃很多。
“拔魂,后遗症可以很严重吧,我还要问他一些话。”我和何雉说道。
何雉面色微变两分,她点了点头,道:“若是拔魂问话期间,再被惊魂,或者伤魂,醒来也是痴傻,无法再治好。”
“死了太便宜他了,一个先生,若是痴傻成行尸走肉,才最痛苦,这也是冒犯地相庐的代价。”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何雉怔住片刻,点头道:“好。”
我这才看向黄七,吩咐道:“黄七,你带老朱先一起去镇上找大夫治伤,安顿好了之后,再来我这里复命。这一次,你办的很不错,回头,我会安排你回九河县,这么多年了,你老父老母还在家中等你。”
黄七呆了呆,喃喃道:“先生,您要赶我走?黄七是没本事,但我忠心,这条命,都能给先生豁出去!您要赶我走,我死都不会走的。”
黄七说着,眼眶就红了,颤巍巍地就要跪下。
我眉头微皱,语气也重了几分。
“我没有要赶你走,家人等你多年,回去看看,是应该的,到时候,你想要回来,也可以回来,忠孝,你要两全。”
黄七的脸上这才有喜色,他连连点头,说好。
不过他表情幅度太大,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又流了不少的血,看上去就更狼狈了。
黄七搀扶着朱刽离开,两人朝着远处走去。
二叔这才到近前,他重重的拍了拍我肩膀,骂了个操字,又道:“那帮砸碎,趁你不在欺负我们这些老小,阴阳,莫要留情,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我点点头,多看了二叔几眼,他身上也有不少伤口,不过整体并无大碍。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问二叔,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夜,越来越深,我得时刻防备着阴先生和吴显长父子卷土重来。
我先让二叔不用着急,目光再落向苟黔,我沉声说道:“苟家主,此事多谢,苟家暂且不用离开,分散开来在镇内守夜,若是有事,立即到地相庐汇报,我不会亏待你们。”
苟黔一抱拳,道:“李先生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
语罢,苟黔回过头,直接下令。
众多捞尸人开始分散行动,从地相庐外围中心,朝着整个唐镇辐散开来。
门口就只剩下二叔,我,何雉,以及遁空了。
二叔迈步要朝着地相庐进去,他同时又道:“那三个狗日的杂碎都在地相庐?”
我抬手拉了一把二叔,没让他走在前边儿。
二叔愣了一下,问我怎么了?还有什么话没说?
我这才告诉他,除了那三个人,还有个该死的人留下来了。
二叔声音沙哑了不少:“吴显长?”
我摇摇头,说:“吴显长父子是两人,他们还需等等。”
何雉的眼眶却是一红。
她抱着遁空,疾步朝着地相庐走去!
我没有阻拦她,跟了上去,二叔则走在我旁侧。
我们进院子的时候,一眼就能瞧见,蒋盘和纸人许站在堂屋门口踱步,后方那些先生还在画符。
显然,何雉他们回来,蒋盘和纸人许都有所察觉,不过他们没出来看。
这会儿,蒋盘的脸上也有惊喜闪过,他对我点点头,又回到屋内画符。
纸人许则是朝着我们走来,到了何雉身边,他将遁空接了过去,抱在怀中。
何雉停在了院子边缘,死死的盯着老更夫的尸身。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中流出,她的身体颤抖不止。
嘴唇嗡动了半晌,她才哆嗦的说出来了一句话:“爷爷,老更夫死了,阴阳给您报仇了!”
我正想说,不是我杀的老更夫,是纸人许。
纸人许却像是看出了我的意思,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停下。
我这才没上前去打扰何雉。
遁空的眼中却流露出了惊怕之色,抱着纸人许的脖子都紧了很多。
纸人许低声道:“遁空不怕,许爷爷在呢,这老东西已经死了,咱等会儿就烧了他。”
遁空用力的点点头,小声说:“他的尸体,好吓人,比狼獒吃的尸体,还要吓人。”
“可娘亲说,狼獒吃尸体,会变得很厉害,能让狼獒吃了他吗?”
何雉没回头,但却颤巍巍的说了句:“遁空,他不配。”
几乎同时,纸人许也说了句:“遁空,这老东西有毒,吃不得,只能烧成灰。”
二叔摸着下巴,嘀咕了一句:“水尸鬼可是吃尸体的,给它倒上一点儿尸油,能引水尸鬼来吃它,一窝端了它们不?”
我当即摇头,说了个不行,这种毒不能扩散出去,得烧了。
二叔这才闭口不言。
何雉走到我身边,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掌,又仰头看了看我。
我还是低声告诉了她,不是我动的手,是许叔送老更夫上的路。
何雉怔了怔,喃喃道:“许叔和爷爷也是好友,他动手,和咱们动手一样。”
“我想烧他的时候,给爷爷立个灵位。”何雉神色认真地说道。我怔了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那里还夹着我娘的灵位。
“好,立个灵位,用老更夫的骨灰,祭拜老爷子。”我摸了摸何雉的发梢。
“我还想用亡人归道试试,能否招来爷爷的魂,让他亲眼看看这恶毒之人被我们挫骨扬灰,再让他看看遁空。”何雉仰头看着我,神态依旧认真。
我沉凝片刻,看了一眼庐门,然后我才告诉何雉,稍微等一等,开坛做法的话,要不少时间,先将老更夫的尸体收起来,等诛了吴显长父子,解决了这件事情,再去做。
何雉点头说好。
纸人许要将遁空交给我,示意我来抱着。
我看出来了,他现在要去动老更夫尸身。
我低声道:“许叔,你忘了我怎么从墓里出来的了?”
纸人许愣了一下,张张嘴,没说出来话。
说着,我就取出灰仙手套,带在手上之后走向老更夫尸身。
当然,现在没有含着善尸丹,我也不敢直接碰他。
我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尸体拖着,进了存放头颅的屋子。
我又迟疑了片刻,便回头进了存放手札的房间,将那木箱子抱了出来,拿到那屋子之后,用灰仙手套蹭了一下老更夫身上滋生出来的尸头菇,覆盖在了木箱上。
最后出房间,我叮嘱了何雉,遁空,还有二叔,不能进这屋子。
遁空稚嫩的小脸上,已经露出了困意。
二叔虽然看上去依旧腰背挺直,但是他眼中也有难掩的疲惫了。
何雉的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我告诉二叔,让他回去一趟,见见平江和双琴姨,免得让他们担心,再让何雉和遁空好好休息休息。
二叔迟疑了片刻,又道:“那我过去,先让何雉和遁空休息,就马上过来。”
我告诉二叔不用急,这里斗起来的话,动静会很大,他会发现,况且他休息不好,也没办法帮忙。
我又看了看何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她听我的话,带遁空去休息。
何雉低头,接过去了遁空,又轻声告诉我,休息好了,她就会带着遁空回来,她们母子俩都能帮忙。
我只是点头,没多说别的。
他们三人离开地相庐之后,我的心总算彻底放下来了。
我和纸人许径直去了堂屋里,叮嘱了蒋盘,以及其他先生,切记不能进那间放头颅的屋子。
蒋盘递给了我一叠符篆,告诉我,应该够用了,其余先生的符,效果虽然有限,但一家人贴个三四张,算总有些作用。
纸人许接了过去,说这事儿他去办,便立即转身,离开了地相庐。
众多先生面上都露出疲倦之色,显然,画符对他们的负荷不小,虽说下午众人都休息过了,但此刻也是精疲力竭。
我郑重地跟他们道谢,又让谷七杰带大家去休息。
谷七杰迟疑了一下,抱拳起身,带着其余七人回了刚才的房间。
堂屋内只剩下我和蒋盘,还有地上的濑仲京,以及其他两个阴阳先生。
何雉现在状态不好,使用拔魂术对她消耗太大,我打算等她休息好了,再动手。
蒋盘问我要不要去休息,他可以守夜,并告诉我以他的推断,阴先生和吴显长父子应该不会立即回来,他们这一番遭到重创,应该会好好准备,就像是毒蛇一样蛰伏在暗处,再动手的时候,肯定凶猛万分。
我吐了口浊气,回答说我没事儿。
抬头看了看天,我估算了一下,距离我放出去这召集令,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阴阳,上一次,柳天干长老,和柳赤心道长,就是你这样叫来的?”蒋盘迟疑了片刻,开口询问。
我没有瞒着他,点点头说对。
蒋盘的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振奋之色,他喃喃道:“很好,有柳家的道士在这里,吴显长的凶尸,就翻不起什么风浪了,胜券在握,只是不能让他们逃走。”
“这阴先生如何对付,还得斟酌一下,他应该只是为了廖兄来的……可如果放他走了,恐怕他还得去找廖兄……”
蒋盘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
我眉头紧皱,这件事情,也不是太好处理。
阴先生和廖呈之间的问题,也有师承在内,我们之间和他无多大因果,和他斗已经是吃亏,杀他伤命数,多恩怨,不杀他,又是给廖呈隐患……
我是不可能将这个隐患,留给廖呈的……
“废了他。”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说道。
蒋盘的目光顿时一凝,眉心紧蹙成了一个疙瘩。
我目光幽深地看着蒋盘,说道:“大哥,这件事情,你不能拦我,我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蒋盘停顿了片刻,复杂地看向庐门位置,点头道:“他做了这些事情,付出代价自然,留一条命即可。”
我也松了半口气。
再之后的时间,我就和蒋盘在堂屋内对坐着等待。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地相庐外再一次传来脚步声。
我和蒋盘同时起身,朝着庐门口走去。
到了门前,我才发现,跑过来的,居然是苟律。
苟律的面色透着苍白,他略有惊疑,躬身说道:“李先生,有人进了唐镇!速度很快,她是冲着地相庐来的,是个女道士……”
“我们上了两个捞尸人去拦她,她压根没理会,我们也拦不住……恐怕快到地相庐了……”
苟律的话,让我脸色微微一凝。
女道士?!
“驾!”一个女声,自道路远处传来。
我猛地回过头,看向街道尽头,便瞧见了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是个女子。
她身着淡青色的道袍,手持马鞭,腰间挂着拂尘,木剑。
随着距离由远到近,我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纤瘦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泾渭分明的双眸,透着一股宁静,还有深邃。
我却万万没有想到。
此人,居然是柳化烟!
这根召集令,是用来通知柳家,我找到柳化烟的,可现在,居然阴差阳错的将柳化烟给召来了?!
吁的一声轻喝,那马在地相庐前猛地停下。
柳化烟翻身下马,平平稳稳落在地上,泾渭分明的眸子看着我。
她神色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让我看到了几分柳天牛的影子。
“李阴阳,好久不见。”依旧精致的瓜子脸,更为知性的杏眸。
淡而不散的眉,挺翘的鼻梁,薄唇更有几分病态的白。
这一切结合起来,却更衬托了柳化烟的气质。
和她对视了几秒钟,隐隐的有了几分平静下来的感觉。
不过我却皱了皱眉,那种感觉便被驱散。
以前我觉得柳化烟这气质特殊,可现在来看,一个人的神态,模样,气息,能悄无声息的影响到另一个人的精神,这其实是一种略有可怕的能力。
“数年过去,柳姑娘变化不小,着实没想到,今日请来的,居然是你。”我心头复杂,还略有几分唏嘘。
柳化烟杏眸亮了不少,她上下打量我一眼,轻声道:“你很急躁,看似平稳,内心其实焦虑不安,眼中杀机隐含,你放召集令,看来是出了无法解决的事情。”
“你的心,太躁了。你不想平静下来么?”柳化烟的话,显然是意有所指。
我眉心紧蹙,回答道:“如今,李阴阳还是一介凡夫俗子,先生之命,其命在天,人有三魂七魄,又有七情六欲,我不平静,便是因为如此。”
“若是若干年后,我有师尊那般本事,我自然不动如山,今日若靠外力,还是作罢。”
我一番话说完,一旁的蒋盘点了点头。
柳化烟看向了蒋盘,她眼中露出几分讶异。
我发现,蒋盘同样没被柳化烟影响到意识。
“先生贵姓?”柳化烟侧身轻轻行礼。
“鄙人蒋盘,道长客气了。”蒋盘回了一礼。
我本能的往后看了一眼。
柳化烟才道:“我只身一人,你应该知晓羌族的情况,他们也不会让其余的柳家人跟着我。师尊多年未归,柳家遍寻不到,我前段时间离开羌族,本来在各地寻找了一番,但都没什么结果。”
顿了顿,柳化烟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接着道:“我觉得,若是有人能找到师尊,那应该就是你李阴阳了。”
“没想到,我找你,你也在找柳家,这是你们先生说的命数么?”
我回头,沉默片刻才说道:“我见过二长老,老黄已经随他离开,他应该前往开阳,去找大长老了。”
“开阳?”柳化烟眉心轻蹙。
“二长老的意思,你应该回柳家。”我再一次开口。
“我帮你处理此处的事情,结束后,我要去一趟开阳。”柳化烟话音很平静,同样很笃定。
我眉头皱得更紧,又说道:“快一年的时间了,二长老若是到了开阳,大长老若是在,他应该已经见到大长老了。”
柳化烟轻声道:“二长老,不会劝师尊回去,因为他做不到,师尊也不会回去,李阴阳,你应该清楚这一点的。而我回到羌族,对我有何作用,李阴阳,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邱天元,已经蒙蔽了整个羌族的眼睛,柳家势弱,我回去,只会被他压制。如今三元师兄,似是和邱天元达成了某项协议。他的儿子青山,拜师了三元师兄。”
“我能那么轻易地离开,你认为,其中有几个人的授意呢?”
“先师,身体抱恙,他快不行了,羌族,即将被邱天元掌权。”
柳化烟这一番话说得极多,其中蕴含的信息更多!
那第一段,分明是在明示我,她已经清楚了一些事情。
譬如柳天牛的卦!
而后面那些,就是关于如今羌族和柳家的情况……
我万万没想到,邱天元的儿子,居然会拜师柳三元?!
那个我卦象中,有领袖之能,可能带领羌族柳家之变的柳三元!
当年柳三元险些死在柳天牛手中,是因为那个卦象,救了他一命。
我低头沉思。
柳三元收徒,无疑,这可以调和羌族和柳家的关系,可这也算是柳家最大程度上的服软,道术传给了先师的后人。
当年柳天牛知道道术外传了一部分,反应都如此之大,若是如今让柳天牛知晓,恐怕他会气得逆血攻心。
可柳三元,真的就如此不知教条吗?
还是这其中有别的原因,就引人深思。
“邱天元掌权后,势必会再压缩柳家,有柳三元做的这件事情,他就不好再过分,他那孩子,应该还年纪很小,至多六七岁,能学道术?”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询。
“天纵之资,羌族近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如此天份的孩子,若是葬影观山仍旧在羌族,那他学会了道术再加上葬影观山,恐怕将是一个最特殊的道士,也是最特殊的先师。”柳化烟再一次开口。
我面色再变!
不光是因为他说邱天元的孩子,是天纵之资,更是因为葬影观山!
“羌族的风水术,就是葬影观山的观星术,它不在羌族?难道只有一份书本?”我迅速问道。
柳化烟摇了摇头,她继续道:“很多年前,羌族第一任先道独创葬影观山之后,羌族盛极天下,再加上柳家道士,相辅相成,一时间强大无比,先道曾有遗言,月盈则亏,物极必反,所以,葬影观山被他带进了坟茔中。”
“这个秘密一代一代,只有羌族的先师能知道,他们如今所使用的,只是寻常的风水术。”
“如今羌族势弱,先师策划了很多年,想要打开先道坟茔,师尊自然不同意。先师也不敢让更多族人知晓,否则族内必定生异心,况且秘密一旦说出去了,就守不住了,羌族会被有心之人损害。”
“此外,先道的坟茔中,有一大尸镇守,若非柳家大长老一级的道士,绝对无法镇压。邱天元学道术,就是为此,只不过他能力还是不够,如今他不敢完全相信三元师兄,就让自己的儿子学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化烟的神情中,总算有了几分淡淡的讽刺,还有鄙夷。
“邱天元口口声声,说他未曾行恶事,可近年来,他又生了几个儿子,女儿,竟然全都夭折了,虽然我不通你们先生的命数,但我也知晓,若是做好事更多,怎么会伤及子嗣?”
“况且,他这儿子,居然还不姓邱。”
“而是取了一个名字,叫杨青山。”“恐怕,杨青山能活下来,就是因为改了姓氏。否则他也要受连累。”柳化烟语气冷淡不少。
她后面的话,透出来的信息更多,我消化了半晌,才彻底捋顺了思绪。
我眼神极为复杂。
不光是葬影观山并不是真的只在羌族先道坟冢里。
显然,要么是羌族当年还有叛徒,要么就是这先道留有某个后手。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阴术先生,即便是阴术是登峰造极,能独创一脉,但他不通阳算,很难算到后世……
那大概率就是羌族当年还有叛徒,将葬影观山带了出来。
此外,我晓得那坟冢里头的大尸……
就是我师尊感兴趣的眷阳阴尸!
它居然凶到要至少柳家大长老级别的道士才能对付……
邱天元让儿子也学道,恐怕并不是因为他能力不够,而是他想缩短时间。
大长老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像是柳天牛那道术,经历的是数十年来千锤百炼。
他急于求成,才会培养儿子。
思绪落定,我告诉柳化烟,改名字,不会改命数。
如果邱天元只死其余儿子,不死大儿子的话,就要考虑,这杨青山命数过硬,或许和他学道术有关,也或许还和风水有关系。
还有一点,邱天元恶事做尽,他却没出事,这其中就耐人寻味。
柳化烟怔了一下,她忽然就不说话了。
我除了暗示柳化烟这个之外,并没有再说葬影观山的事情。
在管仙桃墓穴中得到的葬影观山是半本书。
书已经在廖呈手中,我不能去找他,也不能给他带来麻烦。
还有,柳化烟本意不想回羌族,如今羌族这种变数,她若是在其中,必定会沦为棋子。让她去找柳天牛,恐怕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柳天牛会护着她这个最小的弟子。
彻底想清楚了这些,我也没有别的再劝阻的话了。
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让柳化烟进院,我和她详细说一些我这边遇到的困境,我还得了解一些她的道术,能不能对付如今我面对的对手。
柳化烟只看了我一眼,道:“除了杨青山,我是柳家悟性最高的那个,若非我的命数,若非你的那一卦,或许日后的柳家,并不是三元师兄掌管。”
语罢,柳化烟和我擦肩而过,走进了地相庐内。
蒋盘看了我一眼,低声道:“用人不疑。”
这几年的时间,我对柳化烟的认知,其实还停留在当年。
亦然不知晓,她这几年进步如何。
可看柳化烟此时的平静,更有柳天牛当年的影子,我才定了半分心神。
我和蒋盘几乎同时迈步进了地相庐。
到了堂屋中后,柳化烟站在木桌旁,她左右打量,目光也看过我和蒋盘。
我捋顺了思绪,和柳化烟说了一遍,关于吴显长父子,以及阴先生的事情。
我刚说完,柳化烟就轻声道:“吴显长父子,当年用凶尸拦住了师尊,不过今日他们卷土重来,就是应了他们的劫,伤天害理之辈,必将遇替天行道之人,至于那阴先生,没有大碍。”
蒋盘连连点头道:“柳道长所言极是。”
柳化烟太笃定,我心神定了更多。
夜越来越深了,我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强行支撑,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处,反倒是容易成强弩之末,你们去休息吧李阴阳,我在此处,即便是有人来犯,也不足为惧。”柳化烟显然看出来了我的疲惫,她开口说道。
我没有再推三阻四了,抱拳说了句多谢。
扭头看了一眼蒋盘,也给了蒋盘一个眼神示意。
他不多言,跟着我进了我平时休息的房间中。
蒋盘低声问了我几句关于柳化烟的事情。
我简单说了一些当年之事,蒋盘神色镇定更多。
再之后,我们都和衣躺上了木床,困意让我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之后,居然已经天亮了,阳光照射入屋内,我总算觉得恢复了几分精力。
我才发现,蒋盘并未在房间内。
我立即起了身,进院子后,我便瞧见了以谷七杰为首的八人,坐在几张椅子上,蒋盘在另一侧,柳化烟则坐在中央。
谷七杰等人绘声绘色的在说着些什么,蒋盘在一旁沉默不言。
我听了几句才弄明白,谷七杰等人正在说赖谦的所作所为,以及濑仲京的狠厉,他们是始作俑者。
一眼,我就注意到屋子角落里的濑仲京,以及两个阴阳先生。
那两人依旧如同行尸走肉。
濑仲京清醒过来了,他神色透着惊惧,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刚走过去,谷七杰等人就闭上了嘴。
我沉声说道:“他们昨夜没有敢来,一定是在做更多的准备,我们得有些防备了。”
昨夜我要等柳化烟,大家都疲惫不堪,我也只能够简单安排众人。
现在白天,我也有了一定的时间准备。
因为吴显长来的时候必定是夜晚,否则他的凶尸就派不上用场。
“阴阳,你有什么看法。”蒋盘抬头看我。
柳化烟同样投过来了目光。
我低头,脑海中在做推演。
我们只能在地相庐中盘踞,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势单,对于吴显长的凶尸,我忌惮心很重。
唯有在地相庐这个熟悉的地方,我能有更多的把握自保。
可如今有了柳化烟,地相庐就不是最好的选择了。
道士打斗的手段惊人,若是在地相庐中斗起来,恐怕会毁了这里。
很快,我就推演出来了一个结论。
“吴显长父子是因为我而来,他们对我恨之入骨,我去了哪儿,他们肯定去哪儿。”
“阴先生,是为了廖呈而来,他想要零堂先生的书,以及葬影观山的传承……”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柳化烟明显抬起头来,多看了我一眼。她眉眼中多了几分思索。
我的确想要隐瞒下来这件事情,可要对付阴先生,就很难隐瞒,大家也都知晓,我只能等事后否认,知道廖呈的行踪。
稍作停顿,我继续说道:“那这样一来,只要我给出一个足够的诱饵,那阴先生和吴显长父子,就一定会盯着我而来。”
“我们去唐镇外,我做饵,引他们现身。”蒋盘脸色骤变,说了句:“不行!一来是危险太大,你单独做饵,容易被他们得手,二来,走出唐镇地相庐,走出了你的主场,唐镇之外还有什么变数,就弄不清楚了……”
我沉声回答:“这是阳谋,现在不晓得他们是否留有眼线,知道了有柳家道士在此处,我只要走出去,只有我一个人的情况下,他们一定忍不住诱惑。”
“我肯定,阴先生一定会出手,只要阴先生动手,吴显长父子也定然忍不住,天黑了,凶尸该作祟了。”我语气极为笃定。
蒋盘还要说话,柳化烟直接点了点头,她轻声道:“李阴阳,真要是能如此,更好,离了镇上,我会少很多掣肘。”
此时,屋子角落里的濑仲京,却口齿不清,甚至还漏风的说了句:“李阴阳……你真当阴先生和吴显长吴戎是傻的么?会中你的计?”
我冷眼瞥了濑仲京一眼:“他们都逃不掉,珍惜你还清醒的时间吧。”
濑仲京眼中就又露出惶恐之色了,他立马扭头看向柳化烟,仓皇到:“柳家道士,也要看着这李阴阳滥杀无辜?就算是要惩治我,自然有律法……”
“乱世之下,恶徒一念之差,就可以造成一方生灵涂炭,你所说的律法,惩治不了你这样的恶人,李阴阳是先生,自有先生分寸,若是你想要我惩治你,倒也未尝不可。”柳化烟话音平静。
她站起身来,却抽出了腰间拂尘。
拂尘的尘丝,似是要朝着濑仲京胸口抽去!
濑仲京面色大变,他惊恐的闭上了嘴,一言不发了。
我转身走出堂屋,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很快我出来之后,手中拿着一个空白的线装书。
走至木桌前,我取出来天干砚和地支笔,磨墨之后,我就直接在线装书的表面开始勾字。
片刻后,我写下来了书封,“葬影观山!”
当初,葬影观山是我取出来的,也是从我这里到了廖呈手中,书封我记得清清楚楚。
虽说现在线装书有所区别,但至少表面上的字,有超过七分相似。
濑仲京愕然的看着我,谷七杰那几个先生,都面面相觑。
我微眯着眼睛,一字一句道:”这就是阳谋,阴先生他忍得住么?”
”我再到了地方,架上一堆篝火,要烧了它,他必定会出来。即便是知道,九成都是计策,也绝对不敢赌。”
蒋盘沉默片刻,说道:“那他一定会用杀招,夺走书,发现是假的后,必定会暴起。”
“柳道长在此,我认为可以一试。”话语间,我视线落至柳化烟身上。
柳化烟杏眸闪过一丝锐色,她点头道:“你会安然无恙。”
蒋盘沉默,他一直在低头沉思,却不多做言语了。
我又告诉蒋盘,他们还能做一件事情,就是以先生做阵脚摆阵,只要能稍稍抑制一下吴显长的凶尸,就会给柳化烟很大的机会。
蒋盘的眼前顿时一亮,不过他又皱眉,道:“四金砂陷之地,是有刚好的方位可以摆阵,平白在一处空地上起阵,难度太大……若是阴阳你走到一处可以布阵的风水地,那我应该有把握办到。”
我思索了几秒,说道:“应该不难,只不过,我不确定能走到什么风水地上。”
蒋盘接过话去,说无论什么风水地,都交给他来。
差不多定了计策,我现在也放心了几分。
避开了唐镇,那就是个人恩怨了,牵连不到镇民。
我取出来怀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这会儿刚到十一点,也就是午时初。
虽说距离天黑还远,但我觉得,我应该可以离开唐镇,其余人离开,或许不会被注意,但是我走的话,一定会让阴先生和吴显长父子盯住。
刚好在此时,二叔和纸人许,带着一些镇民匆匆进了地相庐。
他们手里头都提着很多食盒,显然是送来了吃食。
当二叔和纸人许见到柳化烟的时候,二叔还好,只是多看了几眼。
纸人许的神色,则充满了警觉性。
柳化烟也多看了纸人许两眼。
毕竟,纸扎匠是以凶尸皮作为手段,纸人许现在比当年更强,柳化烟多注意她,倒是自然。
我走至两人中间,阻断了视线。
大家将吃食分而食之,二叔到我身边,问我是什么计划,怎么忽然多了个小娘皮道士?
我:“……”
本来紧绷的心神,都因为二叔这句话,松缓了不少。
我告诉二叔,柳化烟是被我用召集令叫来的,能帮我们的忙。
再接着,我还告诉二叔,我们要离开唐镇,到外面去对付阴先生他们,让二叔一定小心。
纸人许靠着我走近,他皱眉说:“计划如何?”
我简单说了一遍,就示意纸人许和二叔要守住唐镇。
不过阴先生他们再入唐镇的可能性不大。
我刚说到这里,地相庐外,就又有人来了。
何雉牵着遁空,遁空的身后,却跟着一只半大的黑色狼獒。
如同墨色一般的漆黑皮毛,黑红色的眼珠子,极为凶厉。
这狼獒对比当初的大獒,要小了太多太多,不过它更有几分灵动。
他们母子两牵着狼獒进了地相庐内,遁空朝着我小跑过来,抱在了我的腿上。
他声音清脆的喊我看赤獒。
我低头,目光所及,那被遁空叫做赤獒的狼獒,呜咽了一声,却趴在了地上,它尾巴不停的甩动。
从它身上的煞气来看,这赤獒,居然是相当于黑煞化血的凶尸?
它还如此之小……
若是多吞凶尸,应该会迅速成长起来,很快就成为大獒那样的存在?
虽说大獒的本事也不算大,但那是因为鬼婆子接触不到多少极凶的尸体。
阴阳先生却不一样了……
“遁空想带着它来帮你,不过它现在还太小,你看一看,我马上送它回去,再到你身边来。”何雉轻声和我说道。
她刚说完,目光却顺势看向了堂屋内。
此时,堂屋中的柳化烟刚好迈步走了出来。刚好,两女四目相对。
何雉怔了一下,她眼中便出现几分警惕,朝着我身前走了两步,挡住我的身体。
虽说当年,我们三人共患难过一段时间,但当初经过周家高祖湿尸,以及白先生那件事情,柳化烟两次想要杀我。
何雉对她的好感就薄弱很多,甚至是情绪抵触。
还有关键一点,当初我年少,不明白何雉的小女儿姿态,现在我明白了,她并不喜欢我接触到过多的女人。
“何姑娘,多年不见,没想到你和李阴阳已经喜结连理,这孩子生的聪明伶俐,实属可造之材。”柳化烟轻声开口,她和善的说道。
何雉愣了一下,她皱眉片刻,神色却缓和了不少。
“柳道长多年不见,气息深邃,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企及了。”何雉微微侧身行礼。
我稍稍松了口气,看的出来,何雉听到柳化烟直呼我名讳,才少了所有的戒备心。
我低声告诉何雉我们的计划,让她配合纸人许、二叔,守好唐镇和地相庐。
何雉脸色变了变,她低声和我说了不行。
从何雉的眼神中,我就看出来了缘由。
她是担心关键时刻,柳化烟会像是当年一样,可能将我当做牺牲品?
我和何雉摇了摇头,做了个放心的眼神,又说了无碍。
同时,我抬手指了指天。
除了老更夫那一件事,我没有任何事情隐瞒何雉。
包括先生的命数庇护。
何雉的眉头紧蹙了不少,她抿着唇没说话。
我眼神更深邃,低声道:“安全起见,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何雉顿时就不多言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让她们护好唐镇,让我无后顾之忧。
这时,我才顾得上将鲁肃的板斧交给何雉。
何雉接过板斧,她怔住了片刻,不由得多打量了板斧几分。
我沉凝了一下,才侧耳同何雉说道,棺材匠的板斧,可以劈阴阳先生的命数,让她好好钻研一下。
何雉脸色陡然一变。
她沉思道:“棺术,我钻研了不少,可斧头劈命数,还真没记载过……难道是……”何雉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扭头看向了堂屋角落的濑仲京三人。
“濑仲京,尚有庇护在身?”何雉低声问我。
我顿时就明白了何雉的意思。
我明确告诉何雉,濑仲京这一枪,没有将其致命,才能打中。
伤虽然伤了,但庇护应该仍在。
何雉轻声说她知道了,让我们去办正事,她们会守好唐镇。
紧跟着她又说了,她先不拔濑仲京的魂,她稍微有了一些眉目,或许,她可以用他们三人做一些试验。
我点点头,表示了应允。
就在这时,遁空又拉了拉我的胳膊,他递给了我一叠符纸。
我愣了一下,因为符纸数量太多……
不过很快,我就松了口气。
这并非天干砚和地支笔画出来的符,看符文不是血符,对遁空不可能有多大消耗。
我接过来之后,遁空却拍了拍自己腰间,清脆道:“爹爹,你拴在腰间。”
我将一串符纸打开,发现所有的符纸全部都用几根细绳串了起来。
若是用符,倒是方便,只需要一拔就能拉下来。
并且绳子穿过的地方,不会影响到勾画的符文。
看来,这又是遁空从徐符手札中学到的新招式?
我将符串绑在了腰间。
遁空就乖巧的退到了何雉身后,那赤獒也跟着遁空后退。
可就在这时,遁空又往前了一步。
他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小心翼翼的道:“爹爹……我这两天老做梦,好像觉得我躺在某个很温暖的地方,那里很熟悉,我躺过,还有一个声音在喊我名字。”
何雉摸了摸遁空的头,她低声道:“遁空,爹爹在办正事,这些事情,回头他会和你说。”
我心头顿生几分疑惑。
可遁空有双魂,另一部分的魂出了问题?!
不,不对,不应该是问题……
我一盘算时间,冬至,快要到了。
遁空说温暖的地方……
恐怕是他另一部分在母体中的魂魄。
遁空感应到了这个魂?!
我不知晓,这到底是好是坏……
顿了片刻,我以稳妥的方式,说道:“遁空,只是一个梦,声音也是梦里的幻听,你不用多管。”
“哦……”遁空拉长了声音,他噘嘴,再次回到何雉身后。
我不再多言,径直朝着地相庐外走去。
不需要我多提,蒋盘和谷七杰等人,以及柳化烟,都没有立即跟上我。
我要做诱饵,他们必须要保证一定的距离。
尤其是蒋盘和谷七杰等人,他们甚至要等吴显长父子出现了,才能出来摆阵。
出了地相庐后,我朝着唐镇出口走去。
我故意将我之前写了葬影观山名字的那本书也绑在了腰间。
尤其是书封的那几个字露在了外面……
开始在街道上没什么感觉。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出了唐镇。
顿时就察觉到,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上了我……
唐镇出去,直行就能到悬河,不过我并没有直接去,而是朝着苟家的方向走。
我记得不错的话,苟家的房子和唐镇之间,有很多小山丘地带。
山丘地带,是最容易有风水地的所在。
我走了相当长一段路,路遇过几个小风水地,可我都觉得,这里没什么可停留的价值。
那种注视感,从远变得近了很多。
差不多又走了一刻钟,入目之间,有一串的山丘耸立。
环形的山丘,粗略一看,至少超过了十座!
我犹疑几分,疾步走上了其中一座山丘。
入目之中,这周围起码大大小小,有十六座山丘!
鼓包的山丘从边缘高,往深处就变得平坦,甚至是凹陷。
尤其是最中央的位置,一片幽深漆黑。
我面色当即就变了几分。
这地方的风水,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凶地。
名为杖没阴来!
这种风水地,专门养凶尸!
我只是停顿了半晌,就直接朝着山丘下走去。
我是要找一个差不多能让蒋盘设立风水阵法的地方,而不是找一个大凶之地,让吴显长如虎添翼……要是让吴显长带着凶尸进了这杖没阴来之地,恐怕我们全都要折损在这里!
下了这一座山丘后,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便看到了另外一些更矮小的山丘。
并且山丘不是一小片,而是一大片。
最开始是三个矮小的山丘并联。
可往后方,则是两个高过矮山丘的略大山丘,其宽度稍微变窄了一些。
今晚的月色皎洁,视野很清晰。
再往后,又有一座更高的山丘,探出第二层山丘一部分。
更远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
那模模糊糊的影子,却像是一个鬼,探出来了头……
其实不是最后两座山丘有这个感觉。
每一座山丘都是如此,像是鬼探头一样比前面的高出一点点。
在宅经之中,有对这风水局的描述!
砂如探头,作贱阴谋!
是说这种鬼探头的山,不论葬人或者居住,全家都会低贱,
更会成为鸡鸣狗盗,暗箭伤人的阴险之徒!
这地方依旧是凶地,能给吴显长一些增益。
可同样会让蒋盘他们有办法,设置新的风水阵!
我觉得,此地已经足够了。
拿出来怀表看了一眼,
我其实花费的时间不算太多,也就一个时辰而已。
现在刚到丑时。
那股身后视线的感觉,迅速地由远及近,甚至让我有了芒刺在背的感觉!
一个冷冰冰的话音,从后方传来。
“李阴阳,我以为你走出来那么远,是要去什么地方,结果,到一个这样的位置,你是在给你自己找埋骨之所么?!”
这声音太过冷冽肃杀,毫无半点儿情绪。
“跟了那么久,才开始吭气儿,也是你觉得,我离唐镇够远了,所以敢出来了?”
我并没有回头,同样用淡漠的语气答道。
“呵呵,我只是要在你身上取走东西,又何必与一整个镇上的下三滥们交集。”阴先生的语气更冷漠。
“况且,这葬影观山就在你身上,你居然还否认!此物,是我髻娘村,历代髻娘传承的观星风水术,每一任阴先生,可得半本拓本!”
“你并没有将他给廖呈!”
话音,还伴随着嗖的一声鞭响!
我陡然朝着旁边躲闪,身侧一块草皮,直接被抽起来一个深坑!
我的脚狠狠在地上一蹬,猛地冲出去了数米。
转眼间,我就冲进了第一排的三个矮山丘中。
进来的瞬间,我就觉得身周冰冷四溢。
骤然回头,阴先生已经在我后方五六米处。
他扬起长鞭,当头朝着我打来!
阴先生的手段,还有力道,分明有所掌控,都不是毙命招式!
显然,对于阴阳先生的命数庇护,他已经知晓了一些。
我要是直接去接,即便是拿着要害去,阴先生都会变动手势,只会让我伤。
命数庇护,便会失效了!
我抽出来了身上的通窍分金尺,迎着阴先生的长鞭接去。
啪的一声,长鞭抽在了通窍分金尺上!
我死死握着尺身,脸色沉了更多。
“收了你一根鞭子,居然还有一根。”
阴先生猛地往后一踏步,狠狠拽着通窍分金尺,生生从我手中拔了出来!
“历代阴先生,都持双鞭。”
“你收我一鞭?若非你们不知道从哪儿偷窃出来了尸头菇的毒,我早就将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全都斩杀殆尽!”
“李阴阳,看看现在,你还拿得稳你的尺子与否!”阴先生又是一声爆喝。
我神色又是一沉,双手飞速从唐装内兜中,分别摸出了卜刀和接阴匕首。
山丘外沿,却出现了很多黑影……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个穿着不一的百姓。
他们并不是唐镇的人……
并且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具尸身。
尸体的手,脚,甚至是脖子,都被绑在了那些百姓的身上。
月光挥洒而下。
每个人的脸都是死灰色,双眼更是透着漆黑。
它们宛若行尸走肉一样,朝着山丘逼近!
每一个人的速度看似僵硬,但实际上,他们走得很快!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们没有卷土重来。
是他们发现了,唐镇被我们施加了符篆,无法利用这里的镇民!
吴显长等人,必定是去了临近的红原,或者是其他镇上抓人,来让凶尸撞祟!
“李阴阳!七年了!你的死期,到了!”
怨毒尖锐的喊声,从那些背着尸体冲来的人身后炸响!
我也化成灰都不会忘记,就是吴显长的声音!
他想杀我,我何尝不想结果了他!?
我爹至死还缺了一双眼珠,就是在吴显长的手中!
阴先生的长鞭,再一次呼啸而来,我以卜刀和接阴匕首招架。
却被一截鞭尾抽中了胳膊,钻心的疼痛,让我觉得手都要被抽断了。
我松开接阴匕首和卜刀,反手直接抓住了阴先生的长鞭,卯足了力气,往我身前一拽!
阴先生却又是一抽长鞭,那鞭子直接从我手中脱手而出,反倒是让我掌心出了不少细密的伤口,鲜血淋漓。
“不是我想鄙夷你,李阴阳,地相堪舆也算是阴阳界大家。你用的尺子,匕首,刀,哪一点像是个先生?”
“不过是一介莽夫!压根不懂得运筹帷幄!”
我神色更冷,没有回答阴先生。
阴先生并不知晓,我们是怎样进入管仙桃的墓穴,又怎样离开的。
运筹帷幄,只不过他没见过罢了。
此外,他若非持着这身手。
我也不会想着和他斗武力,单论风水术,他只会败北!
转瞬间,那些背着凶尸的人,又逼近了一大半。
很快就要来到我跟前,我双手直接压在腰间,飞速抽出来了两道符!
反手,我直接将符甩出!
啪啪两声,符纸分别贴上了两个人的头。
嗤嗤的声响中,他们头顶冒出大量的白烟,朝着后方趔趄退去。
其余人背着凶尸,距离贴我更近。
我再一次抽符,甩出!
又拦下来了两个“人”,只不过,这对于整体数量来说,显得微不足道!
他们距离我更近,几乎冲到了我面门前!
我已经来不及拔符!我干脆一把抽出来了腰间一整根符绳!
一串符纸横着抽了出去!
噼啪的声响之中,大片火花溅射!
那些到了我面门近前被撞祟的人,
脸上都被我抽出来一道血痕!
它们齐齐被逼退!
但我那一串符纸,至少有一侧的三分之一,都变得焦黑一片!
它们退下之后,阴先生却随后而上。
又是一记长鞭朝着我抽来!
我脸色再变!
显然,这一鞭子我是接不住了……
可我也没再去硬接,而是从腰间,一把拔出来了那本假“葬影观山”!
我直接用那本书,去挡住长鞭!
阴先生面色大变,怒骂一句:“你找死!”
不过鞭子距离我太近,阴先生只能朝着旁边一抽,勉强转走了方向和力道。
那边有四五个背着尸体的人,便遭了殃……
阴先生这一鞭,瞬间让他们皮开肉绽!
不过,血没让他们退缩,反倒是变得更加凶狠了。
阴先生猛地收了长鞭,将其缠在腰间,疾步朝着我接近。
显然,阴先生是怕我再用“葬影观山”来挡住他!
“吴显长,让这些鬼东西都停下来!我拿到书之前,都不能碰到李阴阳!”
阴先生又是一喝。
本来其余的人又在逼近我,
可现在,他们却同时驻足停下,没有继续往前。
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飞速后退的同时,眼瞅着阴先生距离我只有三两步。
我狠狠朝着右侧一甩手。
那本书,直接就被我甩了出去!
阴先生一个健步冲出,远离我至少十几米外。
他接住了“葬影观山”!
这时候,我额头上的汗,已经变成了豆大一颗!
虽说一切发生的太快,但我和阴先生已经算是交手三个回合。
其余吴显长控制的凶尸,也同我正面交锋了一下。
无法动用风水术和阳算的情况下,这已经算是我极限。
柳化烟……怎么还没来?!
我书离手的时候,那些人明显又动了……
他们狞恶地朝着我扑来,每个人的手上,指甲都是漆黑!
我正要再挥动符串。
可其中一个人的手却瞬间来到了我的手腕上,他死死抓住了我的小臂。
拦住我的,不正是吴戎吗?!
他居然混迹在了这些“人”当中!
我闷哼一声,想要挥起手来。
吴戎还是死死扣着我,让我小臂无法举起。
其余那些人,手都要扎到我身上了!
另一头,传来阴先生一声愤怒的大吼。
“李阴阳,你竟敢戏弄我?!”
阴先生的杀机,那些人“手”上带着的锋锐和寒意,
都让我额上的汗珠更多,面色更难看!
我猛地仰起头,低声喝道:“柳化烟!你的速度,太……”
此时我也别无选择,
单论打斗,我只能束手就擒了。
毕竟正面这么多凶尸撞祟的人,还有阴先生。
我阴阳术比他们高深很多,但却依旧双拳难敌四手!
在我话音响起的瞬间,一个清冷的声音便自半空中传来。
“乾元亨利贞,针法理尤深,能祭致宅事,阴阳妙有灵!”
“秘诀似神通,至灵望感应,奉请苗光乔、赵光普、袁天罡、李淳风等一切先师!”
“悉顾真香并同供奉!”
“今有道士柳化烟,求灭凶尸!”
咒法在山丘上回荡,数根燃香凭空落下。
刚好插在我身边,形成了一圈。
紧接着又是一段咒法。
“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异怪,故气伏尸,黄泥赤土,瓦砾坟墓,放光百步,随针见之!”
“急急如律令!”
这咒法极快,伴随其落下的,还有漫天银光!
嗖嗖嗖的声响中,那些银光全部落在了凶尸,以及那些被撞祟的人身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吴戎口中传出。
他此时抓着我小臂的手也瞬间松开了,颤栗惊惧地飞速后退。
那些人身上,全都扎了少说十数根银针,
全部驻在原地,一动不动。
落地声从我旁侧传来,我眼皮狂跳,扭过头。
旁边站着的,不正是柳化烟么?!
柳化烟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
因为,制住这一部分撞祟的人和凶尸,并没有结束眼前的危机!
另一头,暴怒的阴先生,又已经到了我近前!
柳化烟往前踏了一步,袖子里却划出来了一柄灿金的锄头。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今辰破土,万事吉昌!”
“金锄一举,瑞满山岗!鬼魅凶恶,远去他方!”
“一划天门开阔!”
她扬起小臂,锄头直接朝着阴先生劈了过去!
呼啸声中,小臂长短的金锄,瞬间到了阴先生面门前。
阴先生低喝一声,他手指缝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夹着几把漆黑色的短刃小刀。
铿锵声传来,火花四溅!
金锄骤然被阴先生击飞,呈现出一道弧线,当头劈向了柳化烟!
就好像阴先生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柳化烟却踏前两步,陡然抽出腰间的拂尘,朝着那金锄一抽!
凌厉的咒法声,再次从她口中传出!
“金锄再举,起圹安详!“
“二划地户紧闭!”
我有太久没听到这起土咒,可总觉得,这咒法的细节处,似乎有了变化!
锄头再次飞射而出,直挺挺的劈向阴先生。
阴先生陡然拔出腰间长鞭,一鞭抽上。
金锄又一次被他打飞。
柳化烟叱喝一声,身体骤然跃起,凌空一个转身,一脚踢向被击打回来的金锄。
“三划鬼路闭塞!”
再下一刻,金锄被打飞的同时,柳化烟的拂尘又甩出去,击中了金锄,加大了其力道!
“四划人道通利!千秋百岁,富贵永昌!”
金锄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这一次,阴先生没有接住这一锄!
他已经距离我不到两米,那金锄却嵌入了他肩头,鲜血瞬间弥漫了他半个身体。
阴先生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
他砰的一下,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杀人者,人恒杀之。”
“阴先生,这样抵死要李阴阳的命,却是为了属于羌族,并不属于你们髻娘村的葬影观山!”
“你们的道理,似乎说不通。”
柳化烟的呵斥声,在夜空中回荡不止。阴先生的脸色陡然大变!
他直勾勾地盯着柳化烟,惊疑道:“你说什么?!”
他额头上的汗珠更大颗,眼神更为愕然。
猛地一下,阴先生居然硬生生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双目瞬间变得通红,
咬牙切齿道:
“你这女娃娃道士,简直是口出狂言!荒谬至极!”
我和阴先生距离太近,阴先生暴起之下,却没有攻击我,反倒是一鞭子抽向柳化烟!
他肩头的鲜血迸射而出,显然伤势更重了!
可他这一鞭子,也太突然,突然到柳化烟都变了色。
我眉心紧蹙,才反应过来,我之前和柳化烟说事情的时候。
虽然说的不少,我领会到的也很多。
但是我忽略了从阴先生这个角度的问题。
就是当柳化烟说出葬影观山属于羌族,而不是他们髻娘村的时候,阴先生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柳化烟手中的拂尘,直接朝着头顶一撑。
长鞭抽中拂尘,柳化烟右臂往下一抽,带着长鞭直接落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地上被抽出了一道深坑。
阴先生惯性往前一倾斜,又一次半跪在地上。
柳化烟往前踏步,纵身一跃,一脚就踩在了阴先生的肩头。
此时,拂尘已经不在她手中,而是扎在地上。
连带着阴先生的长鞭,也被钉死在了地上。
毕竟只是阴先生怒急攻心之下,奋力一击。
阴先生先前被金锄扎中了一侧琵琶骨,这会儿实力也是大减。
他被柳化烟踩在肩头的时候,整个人都无丝毫的挣扎能力。
柳化烟的左手,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柄细长的柳叶青铜剑。
她的手斜着往下,朝着阴先生的胸口扎去!
我瞳孔紧缩,已经来不及阻止。
不过下一刻,那柳叶青铜剑只是扎中了他的琵琶骨,并没有往其它地方深入……
我才松了一大口气。
阴先生可以被废了,但是被杀的话,引发的后患太严重。
即便是柳化烟动手,也会影响到她。
阴先生的双目瞪圆,却朝着前方直接倒了下去……
柳化烟纵身后跃,落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阴先生倒在了地上,血不停的流出,将地面完全浸透。
我眼皮微跳,神色复杂地看着柳化烟。
她精进的不只是道术,她的身手和反应,也进步飞速。
此外,还有她的果断凌厉,比当年尤有胜之。
可这时,我又发现了一些问题所在……
刚才对付阴先生,我并没有来得及注意到,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弥漫上了一层厚重的浓雾。
这雾气太重,就连月光都穿透不进来。
并且,浓雾开始接近那些被撞祟的人。
他们背上背着的凶尸,开始变得如同浸血一般殷红。
扎在他们手臂,肩膀,甚至是头上的银针,正在一颗颗的掉落。
白天,阴先生可能最棘手。
可到了晚上,最棘手的一定就是吴显长!
刚才凶尸和撞祟的人被镇住,吴显长都没有出现过。
他必定有后手!
雾气将所有凶尸和人全部包裹之后,一瞬间,似乎所有雾都成了血雾……
砰砰的声响之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的倒下。
血腥的味道,不停地钻入鼻翼之中。
我低头看地面,雾气遮挡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地面上,尽是一道道如同蜿蜒流淌的小河一般的血。
它们正在朝着山丘下方流淌汇聚……
柳化烟低头看向那个方向。
我同样将视线投了过去。
那里,伫立着五个人影。
两个人影在前,三个人影在后。
在前的两个,是吴显长和吴戎父子。
月光照在吴显长的脸上,他肉筋虬结的眼眶,显得分外狰狞可怖。
吴戎脸色冰冷,他手中却持着一根起码小臂粗细的燃香。
那香通体透着灰白色,顶端烧得通红,正在冒着一缕一缕的白烟。
白烟飘到了他们父子二人身后,像是被那三人吸了进去。
地上流淌的血,刚好从他们父子二人脚下绕过,到了后方那三人脚下。
这时候我才看出来,那三人身上穿着的是唐装。
他们不正是之前倒戈的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吗?!
贪欲和濑仲京的策反,让他们叛变。
可如今,他们却成了吴显长父子的棋子……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手段。
但是能看得出来,这三个人,是被从活人养成了活尸。
此时,这些放出来的人血和尸血,又成了滋养这些活尸的养分。
“杀了他们。”吴戎忽而启唇。
吴显长抬手,他手中并列有三张符纸,每一张上的字迹都如血一般殷红。
后方那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几乎同时迈步往前。
他们分别从吴显长父子的两侧,以及中间走了出来。
吴显长的手直接拍在了他们的后心!
他收手之后,
那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脚下的速度瞬间变得飞快。
几乎是顷刻间,就冲到了我和柳化烟跟前。
柳化烟抬手取剑,却压根来不及喊出咒法。
其中两人,呈现左右夹击之势,分别拍向柳化烟的左右肩膀。
柳化烟双手上托,手中的桃木剑,狠狠刺向那两个先生的手掌。
我顾不上多看柳化烟。
因为我面前,也有一个阴术先生。
他手中持着一柄剑,那是一柄满是锈蚀的青铜剑,直接扎向我心口!
此时我身上已经没了兵刃,只能朝着右边一个闪身躲开。
命数庇护虽然强,但本能告诉我,吴显长他们也知道了这个只有阴阳先生才知道的秘密,他们肯定有所准备。
还有,这活尸毕竟也是阴术先生,还加上被那么多人血、尸血滋养,这种命,我不敢去硬抗。
闪躲之后,我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十几米。
那阴术先生继续朝着我追来。
我起身之后,再次拔腿往前狂奔。
约莫二三十米外,正落着通窍分金尺!
通窍分金尺的尺法,我用的其实不够凌厉和完善。
主要是,要么遇到的东西太弱,一下子就能解决。
要么强若羽化恶尸,根本无法对付……
面前这活尸,却刚好可以用尺法来对付!
此外,我还担忧一点。
蒋盘他们应该立阵法才对,他们人呢?
柳化烟到了这么久,为何他们毫无反应?!按道理来说,柳化烟都对付了阴先生,再加上我之前消耗的时间绝对不短。
蒋盘他们居然还没有立好阵法……
若是现在有阵,这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绝对不会那么凶恶,至少会被压制一些!
难道说,蒋盘他们遇到了麻烦?
还是阴先生以及吴显长父子,提前准备了对付蒋盘的后手?!
我思绪如若电闪,身体也并没有停下!
二三十米的距离转瞬就过。
身后那阴术先生,几乎已经到了我后背,耳边冷风阵阵,风就像是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后脑勺。
至于还有什么,我看不见,也形容不了了。
手,掠过地面的通窍分金尺。
我抓住尺身之后,灵活的调转了尺子的正反面。
猛地反身,我以通窍分金尺的阳面,朝着身后抽打而去!
那阴术先生,和我已经不足半米!
我这一尺子,直接抽在了他的脖子上!
啪的一声,一个深深的印记,留在了他脖颈皮肤上!
他蹬蹬蹬后退数步。
我一眼便瞧见,他脖颈上印了个官字!
阳尺有一尺四寸四分,四吉四凶!
我之所以用阳尺,便是因为,无论阳尺的吉凶,对于活尸来说,凶则更凶,若是吉也不可能应验,甚至还有一些压制。
我微眯着眼睛,并没有再后退逃窜。
反倒是趁着他后退的势头,踏步往前!
挥起手中的尺子,我当头就朝着阴术先生的眉骨抽去。
骨相有言:眉者,媚也,为两目之华盖,一面之仪表!且谓目之英华,主贤愚之辩也。
相术中,眉为胆之灵苗,又为保寿宫!主寿命尊贵。
我从历代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手札游记中学到,以骨相为伤,此时我就打算以通窍分金尺为伤骨之器!
并且,这不只是破骨破命!
通窍分金尺本身的效果,也会被激发出来。
啪的一尺,我狠狠抽中了那阴术先生的右眉!
收尺的时候,他眉上被印着一个病字。
只不过让我脸色微变的是,我以为能抽断他眉骨,却没想到,他骨头那么硬。
这一下我手都发麻了,却没抽断……
那阴术先生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陡然顿住了颓势,猛然前冲!
他双臂陡然挥起,当头朝着我砸来!之前他手中的剑,则是别在了腰间!
我双手握住通窍分金尺,朝着头顶一接!
一声轻微的震荡和铿锵声传来,我虎口都是一震,酸麻无比。
月光映射下,这阴术先生的面目憎恶,他眉毛尤为狭长,之前我都没发现,他眉有这么长和浓密!
活尸,属于不咽气。
不咽气者,阳寿未断。
保寿宫的变化,实属正常!
这阴术先生手臂再一次发力,直接将我朝着地上压去!
他力道大的惊人,本来凶尸撞祟,普通人都很强横。
更何况是活尸本身,他还是阴术先生?
我双腿一颤,险些没有撑住。
额头上青筋鼓起,我闷哼了一声,肩头朝着上方一顶,我双腿狠狠朝着他腹部一踹!
阴术先生瞬间被我踹飞出去数米!
我也因此重重落地。
疼痛,让我觉得脊梁骨都快摔断了。
我哪儿敢停顿,骤然翻身起来。
那阴术先生已经卷土重来。他抽出腰间的锈蚀铜剑,斜着劈向我的脖颈。
我没敢用通窍分金尺去接剑。
再一次侧身一躲,闪避了这一剑之后,我斜着往前冲去。
逃了数米后,我起身回转。
果然,那阴术先生紧追而来!
这一次,我手中的通窍分金尺,猛地扬起,狠狠砸向他的左眉!
我不再是用尺子正面平砸,而是稍微调转了一下方位,用尺子的棱面击下!
咔嚓一声碎响!
他的眉毛,顿时凹陷下去小半。
并且在他的眉骨上,印着半个字,为劫!
我面色一喜!
因为也就这一瞬间,他胸腹的起伏,仿佛都弱了大半!
我低声喝道:“保寿宫破半,劫入命数,短寿且愚钝!”
不只是胸口起伏弱了,同样慢下来的,还有他的速度和反应能力。
他本来也在朝着我挥剑。
可现在他的速度却缓慢到了极点。
我轻而易举又闪开了一剑。
再一次抽下通窍分金尺,我这一尺子,直接将他右眉抽断得更多!
这一刹那,他忽然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胸口的起伏,瞬间完全消失。
自他脸上曝露出来的,是一种煎熬,痛苦,挣扎,懊悔……
可在这些情绪之外,又有一种解脱?!
他身体砰的一声,正面朝着地上倒下。
前一刻,我还觉得他身体坚韧无比,可现在,他整个人都仿若一滩烂肉。
身上不停的溢出来一股股恶臭的污血……
这味道,都让我脑袋一阵阵昏厥……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惊疑不定的话音。
“爹,这李阴阳,他居然……”“这不可能……”
我猛地用手掩住口鼻,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去。
我才瞧见,居然是吴显长父子两人,正站在十几米外。
吴显长双目依旧空洞,其中筋肉虬结可怖。
至于那吴戎,他手中拿着的那一截香,已经燃烧了大半。
白色的烟雾还在散开,大部分都朝着地上那阴术先生涌去。
我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们两人,冷声呵斥道:“吴显长,我也该和你说一句,新仇旧恨,今日我们一并计算了。”
“老鸡啄你一对眼珠,我父被你挖心掏肺夺目,你也恶事做尽,今日,我要手刃于你!替父报仇!”
吴显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他语气沙哑地说了句:“李阴阳,替父报仇?谁是你父?”
“那下贱的捞尸人?”
“怕是你忘了你亲爹是谁,一个无家可归的野种!”
“今日,我要将你杀了,再练成瘟尸!”
我和他说那番话,除了喧泄我心中恨意,还有就是要激吴显长。
我怕他再逃!万一我没有将他抓住,恐怕就抓不住,留不下了。
吴戎疾步朝着我的方向走来,他手中的香朝着前方伸去,就好像是要贴近那个阴术先生的尸身一般。
我面色更冷冽,他们不走反攻,更是中了我的下怀。
虽说有昏厥感,但是恨意让我十分清醒,我猛地踏步往前,正面迎向吴戎。
只不过这一次,刚迈步出去三两下,我就察觉到一阵眩晕,无力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吴戎的脸上一阵狞笑,甚至眼中还有阴险之色闪过。
我面色微变,用力一咬舌尖。
脑袋又清醒了一下,可很快又成了眩晕和无力……
我余光这才注意到,之前那阴术先生倒下的地方,已经没有尸体了……
白色的烟雾缭绕其上,就像是产生了某种特殊的变化和影响。
地面只剩下一堆骸骨,以及散开的污血。
月光之下,那些污血升起了不少黑雾。
并且它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弥漫到了四处。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黑雾一定有毒!
吴显长和吴戎父子,不愧是擅长操使凶尸,居然做好了这种准备?!
脚步变得趔趄了不少,我勉强才能站稳。
吴戎疾步往前,他忽然一甩手,那小半截香,直接就被扎在了地上。
同时,他从腰间抽出来了一样物事。
那是一截细长的腿骨,不过顶端磨得格外尖锐。
“李阴阳,你的确是个天赋异禀之人,短短几年,居然成了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
“可阴阳先生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我们手中!”
“今天杀了你,又杀了柳家道士!我父子二人刚好在阴阳界扬名!”
“顺道,我还要收了你的地相堪舆!”
转瞬间,吴戎就到了我跟前。
他扬起手中的腿骨,狠狠朝着我心口扎来!
我身体的无力和眩晕,变得更为强烈,其实已经无暇躲开。
可我也没躲。
之前那阴术先生,是因为他的命承受了太多。
我没有把握去直撄其锋,就根本不会去。
同样我还不确定,吴显长父子当时是否有准备。
可现在,吴戎显然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才会直接一击想要将我毙命!
从他的狠毒的眼神中,其实我还是看到了一丝丝的惧怕。
他杀我,是怕我有反击之力?!
还有,他们不敢留下我的命!
思绪在闪烁之间,我忽而又想到了当初我在禽星和那寺庙前遇到的那个女人。
又想到了周精义!
其实定格在我脑海中的,还是郭天玉!
柳天牛是没有毙命攻势的。
可郭天玉善于计算身体,他可以创造出来死穴。
我学过他的方式多次,但我依旧无他那么自然和游刃有余。
我微眯着眼睛,身体朝着前方一倾,直接硬吴戎的那一击!
吴戎面色狰狞,他脸上露出嗜血的兴奋。
“李阴阳,你当真是狂妄过头了!”眼瞅那骨刺要扎穿我胸膛。
可吴戎却忽然一声痛叫,他这声音就显得极为凄厉了。
他这一骨刺,直接扎了个空!
刚好从我腋下的位置穿了过去。
我身上软了很多,力气也小了很多。
吴戎当面朝着我撞来,通窍分金尺没有抽中他的眉骨,却砸在了他印堂上。
阴差阳错,其印堂上却印上了一个害字!
并且,我刚才无力控制阴阳尺的正反面,刚好这也是阴面!
阳镇死,阴克活。
害字落在印堂,就是口舌病临死绝灾至!
吴戎的脸色变得极为蜡黄苍白。
尤其是他的印堂,出了一条刀疤似的伤口,此外,还有一道白色的雾气。
印堂白色,是家中亲友将亡命。
刀疤伤口,则是破相,事业终会破败!
前一刻,吴戎都没有这样的面相!
这一刻,他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通窍分金尺对于活人的伤害,居然如此之大!
不过换句话来说,吴戎的命,肯定不如刚才那个阴术先生的活尸。
毕竟活尸经过淬炼,已经有了本质上的不同。
我喘息后退了数步,拉开了现在和吴戎的距离。
吴戎抬了抬腿,他颤栗的往前走了两步。
我才发现,他的脚背上,居然有一个贯穿伤!
这伤口鲜血淋漓,血肉都格外的模糊。
“李阴阳……你……”吴戎面色痛苦,他眼中都是恼恨,恨不得将我剥皮抽骨!
“我?”
我胸膛喘息也不少。
但我没有后退。
吴显长父子二人,在我爹死这件事情上,不只是推波助澜,甚至我爹的死,就是来自于吴显长贪图我娘的活青尸!
上一次,我已经在吴显长的面前,狼狈不堪!
那时候是我没那个能力和本事。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不光是这仇,还是我身份,都不容许我后退。
况且吴显长父子,比不上周精义,更无法和我之前遇到的危险相提并论。
“你只是一个区区的阴术先生,还走入了邪路,命数只会唾弃你。”
“你想要杀我?!”
“你杀的了么?!”
我手中再次取出来了两样东西,分别是地支笔和天干砚!
我并非除了通窍分金尺,就没有别的物件。
地相堪舆的地支笔和天干砚,之前蒋盘也和我提过,甚至一些游记中也有记载。
蒋一泓在遇到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会持笔画符。
他几乎没有继承徐符的符术,却也有这种本事。
完全是因为地相堪舆本身就足够高明,再加上地支笔和天干砚的特殊!
其实转念一想,徐符创造符术的根本,也是地相堪舆。
这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咬破舌尖,我一口血吐在了天干砚中。
地支笔直接杵在了天干砚内,我用力一划,整个笔尖都浸满了鲜血。
身体依旧酸软,可我的手,能死死的握紧地支笔!
吴戎又一次来到我面前。
即便是他脚掌受伤,但他的速度,还是比我快。
他手中的骨刺,扎向我肩膀,并且他低声喝道:“不用说的那么玄乎其玄,装神弄鬼!”
“阴阳先生有庇护又如何,我的命不如你又如何,等我打断你四肢,挖了你眼珠,我看你能活着,那又怎样!”
吴戎这一击,我显然是躲不过去。
可我调转了身体的动作,以面门,直接去接骨刺!
他惊疑闪开,要扎向我身体其他位置。
显然,他现在没有那么狂妄,知道了命数庇护不是他能忽略的。
不过,在我这一动作之下,吴戎也有了片刻的分心。
他最后还是刺中了我的肩头。
可我的地支笔,却直接落在了他的眉心正中!
肩膀剧痛,是被骨刺扎穿。
但是我的手速却没停下,速度极快的勾勒出来了一道符!
我在吴戎的脸上,画了一道河魁斩尸符!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吴戎的眉心正中!
他双眼陡然瞪得滚圆。
那血线,瞬间变得漆黑……
地相堪舆的所有符,都是镇煞,化煞,破煞的功效。
柳家道士的符,完全是诛杀凶尸鬼祟。
地相堪舆更多在一个镇字!
但河魁斩尸符,是镇物符之中,功效更锐利的符。
它破煞的能力更强!
若非如此,它也不会在徐符游记中也出现。
吴戎没有再动……
他完全僵直在了原地,甚至是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眼珠就逐渐变得灰败,
眉心正中发黑的血线,都开始成了一个凹坑。
他的眉毛,断了。
风一吹,一大片眉就飘散落下。
肩头的刺痛,这才开始传来,
我呼吸变得格外粗重,眼睛发烫,发红。
此外,我心头震惊。
因为我没料到,居然只是这一道河魁斩尸符,
直接就要了吴戎的命……
他居然,生生被镇死了?!
我本来只是觉得,他养尸多年,身上阴气重,煞气中,符对他或多或少会有连带性的效果。
却万万没料到,这效果这么强……
我将地支笔的笔身咬在口中,抬手,直接抓住了那骨刺,狠狠往外一拔。
鲜血飚射而出,疼痛,让我脑袋更清醒了一下。
可那种麻木的感觉,又变得更强。
刚才在打斗,我无法捂住口鼻,吸了太多有毒的气。
趔趄后退几步,我同样往前搡了一下。
吴戎的尸体,重重朝着后方倒下。
他仰面朝上,那无神的双目,开裂的印堂,以及迅速灰败下来,都没有化煞迹象的皮肤告诉我,
恐怕他已经魂飞魄散……
另一头,双目失明的吴显长,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随着吴戎倒下发出的声响。
吴显长狞笑着喊了句:“戎儿,这李阴阳,已经死了?!”
我微眯着眼睛,看向吴显长,
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迈步往前。
扔下手中骨刺的同时,我从唇间取下来了地支笔,朝着吴显长走过去……
只不过,这毒气着实吸了太多,让我有些承受不住,走路的过程中,脚步都蹒跚了不少。
我和吴显长的距离,开始变近了……
“戎儿?你怎么没回答爹?”
吴显长的语气,陡然变得警惕了不少。
他右手自腰间一摸,落入他手中的,是一柄满是骨刺的刀。
我又用力抿了抿舌尖,让疼痛刺激我清醒。
我低沉着声音说道:“他死了。魂飞魄散,你马上也要死了。可惜你们父子二人,不能作伴!”
现在,我完全就靠着意志力在往前了。
吴显长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狰狞。
他颤栗地说了句:“不可能!李阴阳,你胡说八道!”
“你分明中了绝尸毒,怎么可能还打得过戎儿?!”他声音都凶厉万分。
“因为我的命,你们这毒,镇不住!”我本来想用更严厉的声音呵斥他。
可毒素影响我太多,我发出的声音,也变得中气不足和虚弱。
“李阴阳,不用装神弄鬼!你已经毒根深种!这毒,来自于尸气,催化于风水,你到此地,是自寻死路!害死戎儿,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吴显长低吼出声。
他同样猛地往前迈步,低头侧耳,分明是在听声辨位。
他一手持着骨刀,另一手,居然摸出来了一个玉质的人头。
那人头也就巴掌大小,其双目的位置,却镶嵌着一双人眼珠!
看到那眼珠的时候,我顿时就目眦欲裂!
“李阴阳,你看,这是什么!”
“这双眼睛,你还记得吗!”
吴显长转瞬间往前冲出十几步,就快要到我面门前。
我爹那双眼睛,有种诡异的吸扯力,让我陡然分神不少。
再加上毒素的侵蚀,让我闷哼了一声,双腿站不住,往前一个趔趄,我直接单膝重重跪地……
刹那间,吴显长又逼近不少。
他手中的骨刀朝着我身上扎来!
我粗重地喘息着,仰头盯着吴显长。
勉强抬手,我要朝着他的头脸上画符。
现在我别无其他能力,只能完全靠着命数庇护,最后一搏!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半空中,忽而传来一阵震荡的感觉。
本来冷冽的夜空,好似多了一道暖意。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回音。
似是蒋盘的低吼!
那震荡之后,半空中弥漫着的黑雾,以及那白香燃烧出来的烟气,居然一瞬间溃散了……
甚至我的脑袋,从昏厥中,陡然变得清明!
是蒋盘,直接镇了此地风水?!
他立阵了?!
“李阴阳小儿,受死!”吴显长爆喝一声,骨刀接近至我胸膛前方!
我身体恢复的那一瞬间,右手一松,天干砚落入地面,我顺手就从腰间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铿锵一声,骨刀和通窍分金尺碰撞在一起。
吴显长惊愕万分!
“李阴阳,你不是倒下了吗?!你……”
他愕然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少!
我猛地往前一顶身体,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
压根没有回答吴显长,我左手的地支笔,直接朝着他眉心压去!
只不过,吴显长对危机的反应能力,显然要高过吴戎!
又或许是吴戎刚才死在我手上,吴显长更加倍了警惕心。
在地支笔要碰到吴显长眉心的瞬间,他刚好闪避过去,只是留下一道血痕!
骨刀和通窍分金尺瞬间分离。
吴显长的语气更惊愕不已。
“毒烟,居然散了?!李阴阳,你做了什么?!你自身难保,不可能……”
我哪儿会搭理他。
再次踏步往前,手头的通窍分金尺高高扬起,直接抽向他的颧骨!
呼啸声中,尺子带起一股破风声。
吴显长一声低喝,手斜着往上一提,骨刀又一次挡住通窍分金尺。
他立即伸出腿来,朝着我胯下一踢!
自他的鞋尖,闪过一抹尖锐的白芒!
那里赫然也夹着一片锋锐的骨刺!
这一下,我就不敢硬挡了,身体朝着旁边一闪,躲过了这一脚。
吴显长转守为攻,骨刀连番朝着我劈来!
他速度虽快,下手虽狠,但是每一下,都让我用通窍分金尺挡住!
我接连挡了十几下,胳膊开始酸麻。
在这同时,我也朝着一个方向在靠近……
吴显长神色更狰狞凶厉。
他再一次扬起手臂,朝着我身上劈下!
我双腿在地上一蹬,顿时朝着后方滚出去几米外。
吴显长这一刀劈空,他显然没收住力道,直接劈到了地上……
这里并不是空地。
好大一颗人头,直接从地面弹起。
鲜血,更是溅满了吴显长的脸!“吴显长,你的狠毒,我佩服!”
“儿子死了,尸身也就无所谓了,头,说砍就砍!”
我双臂在地上一撑,侧身从地面翻了起来。
随着打斗这半盏茶的时间过去,那些溃散的雾气,消失得没了半点儿痕迹。
我身体受到的影响,也完全消失,只剩下肩膀被穿透后,还在流血的剧痛。
吴显长却浑身颤抖地杵在原地,哆嗦的喊了句戎儿。
抓着玉质头颅的那只手一松,头颅落在地上,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好你个毒辣的李阴阳,今天,我要将你抽骨剥皮,才能泄心头之恨!”
吴显长悲愤地一声大喝。
他空着那只手,又在腰间一摸。
落入他手中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物事。
他扬起手,朝着我的方向,狠狠一掷!
再下一刻,他手中的骨刀,也朝着我这边掷来!
嚓的一声轻响,骨刀扎穿了那圆球,
重重落到地上。
它们都没击中我,刚好落在我身前不远。
吴显长再一次朝着我冲来!
瞬间,那圆球中冒出来的,也是大量的黑雾!
这雾气太浓郁,一时间呛住了我口鼻!
还有一股麻意,刹那间又扩散至四肢百骸!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也是毒!
不过这种毒,好似还没刚才那个黑雾厉害?!
这一次,我没有逃遁,甚至没有闪避。
刚才我借着躲闪,故意将吴显长引到吴戎尸身前,是我想要吴显长痛!
断手断脚,也比不过让他自己劈了儿子的头,来的心痛!
顷刻间,吴显长又一次到了我跟前。
他双臂朝着我胸前一掏,
攻击的位置,并不是我的致命伤。
果然,吴显长更警觉。
但我的身体稍微朝着右边一侧,吴显长就要扎穿我胸口。
他忽然闷哼一声,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上。
他双臂还是扎向我的腿。
我猛地调转了身体的角度,抬腿就朝着吴显长胸口一踹!
吴显长双手扎了个空,双臂却刚好从我腿上擦过,形成了环抱的动作。
我这一脚踹中他心口,就要将他踹飞!
可没想到,吴显长居然反手就用力抱住了我的腿!
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
吴显长是抱住我的时候,用手死死抓住了我的小腿。
余光一眼我就看见,是他的指甲,直接深入我的皮肉里!
血液已经飞速溢出!
“李阴阳,命数庇护,庇护得了毒么?!我知道打不中你!但是现在,这毒,见血封喉!”
吴显长陡然抬起头来,他虬结的眼眶,筋肉跳动,仿佛都溢出来几滴血珠。
我脸色微变。
只不过,除了剧痛,和刚才那圆球中雾气让我身上出现的麻,我并没有觉得更难受!
吴显长和我靠近,同样是天赐良机!
我抬起手,地支笔,瞬间落在了吴显长的眉心上!
我手头的速度,快到了极点!
一道六府符,瞬间勾画而出!
临时换符,是因为我确定地支笔画符有用。
河魁斩尸符的效果我已经知道了。
那符主攻!
六府符却是主镇!
吴戎死了,他魂飞魄散,倒是落了个轻松爽快。
吴显长,我却不想要他死的那么轻松!
血色的六府符,仿佛深入了吴显长的皮肉里。
吴显长本来狰狞的脸,变得格外痛苦和挣扎。
他还想要说话,张开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整张脸上,本来有黑气缭绕,现在却成了另外一股发白的气,萦绕其上!
六府符,也起了功效!
我粗重地喘息了一声,将腿从吴显长的双臂中拔出。
他僵在原地,显然还想动,挣扎了半天,却无法移动……
腿上的疼,让我青筋鼓起。
我死死地盯着吴显长那张脸,他的脸,也缓缓僵住了。
六府符这镇的功效,也当真是强横如斯!
“吴显长,死,没那么容易的。”
我说完这句话,脱力的感觉从浑身传来,这一次还是有昏厥感,不过,这不是因为毒,而是因为失血过多……
我后退几步,瘫坐在了地上。
地支笔顺手插进了衣兜,我同样快速收起来了通窍分金尺。
抬起小腿,我一把撕开了裤脚。
曝露在我眼中的,是腿上的十个血洞。
本来血洞的边缘是漆黑的,是中了毒的颜色。
随着血液的流淌,却逐渐变成了红色……
我又喘息了几声,隐隐有所明白。
吴显长父子的手段,准备的毒,应该都是很狠的尸毒。
常人面对,恐怕不消一时三刻,就要化作浓水。
我也中毒了……
可我却没事,现在甚至又毒素消散。
唯一的原因,就是善尸丹对我身体的改变。
浓郁的生气,无形之中,让我不怕这些毒。
再凶的尸毒,能凶得过尸头菇?!
撕了一条唐装的衣角,我去扎住自己的腿,让伤口没有继续流血……
紧接着,我又撕了一块布条,从腋下穿过肩头,将肩膀上那血洞也挡住。
做完了这些,我才挪动身体,到了吴显长的跟前。
月光照射下,吴显长的脸呆板得像是没有任何情绪。
不过他呼吸是正常的,还是活着的。
六府符被我师尊用来镇那些凶尸的头颅,
其效果,应该是镇魂。
吴显长的魂,彻底被镇住了。
我挣扎着站起身,朝着另一头的位置走去。
先到了我落下天干砚的地方,捡起来砚台之后,我又走到了之前吴戎尸体的地方。
我捡起来了地上那个玉质的头颅。
低头盯着头颅上镶嵌的一双眼珠,我觉得胸口一闷,嗓子眼里一阵腥甜。
我强忍住了心头的那一口逆血。
再撕下来一块布,我将这玉质头颅包裹起来。
等回到九河县的时候,我要开坟,替我爹捡骨再葬,让他能有个全尸。
我再走向吴戎滚落的头颅旁,抓着其头发,将其提了起来。
一直走到了吴显长的身边,我将他头发,和吴显长腰间的绳子绑了起来。
“吴显长,你腰间,拴着你儿子的头。”
“你恶贯满盈,现在不杀你,除了因为我不想你死的那么痛快,还有,我二叔会想见你的。”吴显长的身体没动。
可他虬结的眼眶里,溢出来不少黑红色的血珠……
我喃喃道:“镇魂之后,你动不了,但能听到?”
自然,吴显长是回答不了我的,只是他眼眶里头的血珠,溢出来的更多了……
不管这是吴显长愤怒流的血,还是他流出来的血泪。
他和我之间的血海深仇,都必定要报!
远处,传来了喊话的声音。
这话音熟悉,不正是蒋盘的么?!
我勉强回过头,才看见蒋盘只身一人,朝着我这边快步跑来!
我没有迎过去了。
因为我着实小腿太痛,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也让我头昏。
很快,蒋盘就跑到了我面前。
他面色惊骇,盯着吴显长,又看了看远处。
最后他回过头,喃喃道:“阴阳……你已经用地支笔……”
我喘息了两声,抬头的同时,嘴角挤出了几分笑容。
“很好!很好!其余人去帮柳道长了,我们刚才立阵出了一些麻烦,此地太大,布阵花了很长时间。”
“我刚刚察觉到了阴气的变化,便让大家在阵中留下镇物之后,去帮柳道长,我进来寻你,想要帮你对付那吴显长父子!”
“没想到……阴阳你居然……”
显然,对于吴显长父子这样穷凶极恶的阴术先生。
蒋盘并没有流露出怜悯心。
我沉声答道:“吴显长,要交给我二叔,这种恶贯满盈的人,杀他是替天行道,替人报仇,二叔会想要他。”
“周精义算是死在我手里,纸人许杀了老更夫,二叔这些年来,这股恨和恶气,也憋了太久,我得让他,也能松一口气。”
说完这句话,我眩晕的感觉更强,甚至有些站不稳了……
蒋盘立即搀扶住我的胳膊,眼中还是流露出来几分担忧。
“阴阳,得赶紧回唐镇,你要治伤。”
“先去看柳化烟,她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得叫几个人,带上吴显长,我怕出现变故。”我快速地说道。
蒋盘迟疑了一下,他让我在原地等着,以免伤势恶化。
下一刻,他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最后坐在了地上,又慢慢仰头躺了下去。
目光看着上空,天上的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隐匿在了黑暗里。
黎明前的夜,黑到了一种极限。
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平复心神。
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等多久。
再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的时候,我睁了眼。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蒋盘和谷七杰一行人,
以及后方的柳化烟!
柳化烟身上的衣袍,有一些破损。
至于谷七杰他们,则是意气风发!
在谷七杰的手中,还提着两颗头颅!
那不正是之前对付柳化烟的阴术和阳算先生么!
叛变的三人,最后都落得如此下场。
谷七杰等人提着头颅,到了之前那个阴术先生的骨骸旁,将头颅扔下之后,就有人拿出来了火折子,又倒上去某种东西,将其点燃。
蒋盘走至我近前,招呼过来人手,让两人抬起来了吴显长,另外
两人过来搀扶我。
我顺势起身,被他们架着肩头,朝着山丘下方的位置走去。
谷七杰过来关心地问我有没有大碍。
我回应了他一个和善的笑容,示意无碍。
蒋盘明显放心了很多,柳化烟稍微走近了一些。
她看我的眼神,略诧异,问了句:“李阴阳,一凶尸,两恶徒,你一人斗过?!”
我被搀扶着一边走,一边跟柳化烟对视了一眼,
并没有说话。
柳化烟眼中更深邃,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从山丘回去唐镇,花费了一定的时间,因为我着实伤重,走的太慢。
到了镇口的时候,隔着老远,就有人匆匆走了出来。
我们进镇的时候,何雉带着遁空都已经跑到了跟前。
何雉眼眶泛红,遁空小脸上尽是坚韧。
柳化烟目光扫过何雉一眼,很快就移动至别处。
后方的二叔和纸人许也来到近前。
二叔的目光先开始是看我。
下一刻,他看的就是被几人抬着的吴显长!
我低声说了句:“二叔,吴显长,我是带来,留给你的。”
“他杀人无数,恶事做尽,收了他的命,也是积福积德。”
“周精义算是我报仇一半,这吴显长,交给你吧。”
二叔身体都在哆嗦,他朝着手心上忒了一口唾沫,搓了两把之后,直接到了吴显长跟前。
啪啪两个耳光,抽得吴显长的脑袋都快断了……
但吴显长被六府符定住,根本没反应,也动不了。
二叔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不满之色,
沉着声音道:“阴阳,你弄个行尸走肉给我,泄愤是泄愤,但不够……这吴显长,他没有在我面前颤栗哀嚎,我也咽不下那口气……”
当然,我并没有对二叔此时的情绪不满意。
他如今都被我留在唐镇。
是我为了他安全着想,不让他出来。
若是我不拦着,二叔也不会贪生怕死。
迟疑了片刻,我告诉二叔,让他将吴显长捆死了,擦洗掉他头上的符试试,看他能不能醒过来。
二叔的脸上这才流露出惊喜。
蒋盘吩咐了一句,让那两个抬着吴显长的先生跟着二叔走。
二叔兴奋地在前引路,他还叫上了纸人许,说要给纸人许一点儿好处。
纸人许若有所思,他先对我点点头,就跟着二叔去了。
我们一行人继续朝着镇里走。
进镇之后,蒋盘让我先去李宅疗伤休息,他分散众人之后,就去地相庐打扫。
我这时着实疲惫的厉害,只是点点头,便同
何雉,遁空回了李宅。
入宅之后,何雉搀着我进了房间,帮我换掉了身上沾血的衣服,
就开始给我清洗包扎伤口。
整个过程中,何雉的眼眶都是泛红的。
“好多事情,我都帮不上你……几年过去,当初柳化烟和我相仿,如今,她的本事还能和你并肩。”
“若是我也能帮上你,今天你肯定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何雉的话音中充满了自责。
下一刻,她又咬着唇,低声道:“以后,再有这样危险的事情,我要和你一起,而且遁空虽然还小,但他也能帮上忙。”
“那斧子,很有用,我已经会用了。”
我面色陡然变了变,何雉会了斧劈命数?!很显然,何雉是在濑仲京他们身上做的试验。
只是,我没想到何雉做这些这么快。
棺材匠独特的本领,斧劈命数,对于先生来说就是极大的杀招。
先生大多没什么身手,若无命数庇护在身,断然不敢走入大凶大恶的险地,只能够在背后计算,布局。
如今,随着我在阴阳界驻足越来越久,我得罪的人,仇敌,本事也就愈发强。
如果何雉早一些会这斧劈命数的本事,我甚至会带着她一起去过阴山脉的七十座黑山头。
甚至这一次,濑仲京等人也不敢在唐镇如此猖狂。
“阴阳?”何雉又喊了我一声。
我回过了神来,点了点头,低声道:“斧劈命数,是杀招,不能随意暴露出来,如今,我们多了一个大凭借。”
何雉的脸上顿时一喜,道:“那你是答应了?”
我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何雉,不是我不想她陪着一起帮我,我也从来没觉得,她是本事不够。
遁空如今需要照料,我能处理好的事情,就不会想着落到他们身上。
她有斧劈命数的本事,我们就多了底牌。
但真的有大危险的话,她还是要保护好遁空,其它的事情交给我。
遁空的年纪尚小,我们也不能让他冒险。
何雉微咬着下唇,犹疑了一下,才说道:“可遁空的符,很强。”
我又沉默了,当时在管仙桃的墓穴中,对付羽化恶尸,最后稳定墓穴风水,都是靠着遁空的符。
不可否认,遁空的符的确很强。
可最强横的,还是他用地支笔天干砚,再加上了精血。
何雉能斧劈命数,但遁空普通的符篆,却还是不能对付太凶的东西。
何雉并不明白个中原因,才会这样说。
实际上,我现在不会让遁空冒险,也不可能让他一直用精血画符。
思绪落定,我如实告诉何雉缘由,她这才不多说这件事儿了。
她低下头,继续帮我包扎伤口。
将我身上的伤势都处理好之后,何雉抬起头,小声的问了我一句:“阴先生呢?刚才我没顾得上问,他是死了,还是逃走了?”我顿了顿,告诉了何雉,阴先生没有死,也没能逃走,但他废了。
当时阴先生,就被柳化烟直接废了琵琶骨。
琵琶骨洞穿碎裂,几乎就没了那一身功夫。
我们不可能杀了阴先生,带他回来也没作用。
何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我喘了口气,撑起身,稍微坐直了一些。
脑袋还是隐隐有种眩晕的感觉,是之前失血过多的后遗症。
何雉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等蒋盘他们过来,或者等我休息好了,再去地相庐。
我没有推阻,躺了下去。
这期间,我能感觉到何雉一直在我旁边守着。
临入睡前,又好像有一只小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掌。
我这一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鼻翼间闻到一股子诱人的香气。
睁眼之后,我才看见,遁空趴在我床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他小手抓着我的手,眼中从担心变成了惊喜。
“爹爹。”遁空稚声喊了我一句。
我抬手,摸了摸遁空的头,牵连着肩膀的伤口,一阵疼痛。
“遁空,爹爹无碍,无需担心。”我笑了笑,坐直了身体。
“娘亲熬了狗血粥,我带你去喝。”遁空又认认真真的说道。
听到狗血粥这三个字,我怔了一下。
最开始在何鬼婆那里的时候,狗血粥我喝了不止一次。
一晃这么多年,再也没喝过了。
遁空拉着我起床,父子二人一起出了房间。
堂屋那边儿,何雉正在端着一盘菜,往桌上放。
我过去之后,何雉就喊我坐下,给我盛粥。
很快,一大碗泛着棕色的粥端到了我的面前,块状的狗血,散发着一股子诱人的香气。
我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
热流滚入腹中,整个人都感觉精神了不少。
何雉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你伤口流了太多血,狗血粥够滋补,又能补阳气,我还放了一点儿赤獒的血。”
我筷子一僵。
何雉才告诉我,狼獒跟随鬼婆子,鬼婆子肯定不会把狼獒当成工具。
只是说,在特殊的情况下会用一些血
每次这样做了之后,都会给狼獒找来更滋补的凶尸。
我这才松下来半口气。
何雉又给遁空盛粥,最后才自己坐在桌旁,小口小口的吃东西。
一餐饭吃罢,我才注意到,天色又快要擦黑了。
疗伤再加上我休息,不知不觉,就过了整整一天。
“大哥他们还没过来?”我问何雉。
何雉点头。
沉凝了一下,我站起身,说我去一趟地相庐。
何雉问我,要不要她带着遁空和我一起去?
我摇头说暂时不用,我过去,可能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何雉便没有多问。
遁空眼巴巴地看着我,小声说了句:“那等会儿伯伯会过来么?”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遁空眼中才高兴不少。
从李宅出去,我径直前往了地相庐。
到了地相庐内的时候,我只见到蒋盘一人在堂屋里,其余先生都不在。
我进了堂屋后,又瞧见了角落里绑着的濑仲京和另外两个阴阳先生。
此时的濑仲京,眼神涣散,另外两个阴阳先生也是如此。
并且,他们的身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黑气,那种阴阳先生独有的深邃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了……
“大哥……”我喊了蒋盘一声。
蒋盘抬头看我,他眼神略复杂。
“濑仲京也丢了魂,还有,他们身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可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
“何雉,应该不只是惩戒了濑仲京。”
我点点头,面色也郑重不少。
我正准备告诉蒋盘,何雉还用了棺术的手段。
可就在这时,堂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进入视线中的,赫然便是柳化烟。
此时柳化烟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再一次恢复之前那种平静的气质。
柳化烟走入门槛内,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和她对视了一眼。
她轻声开口:“我要离开了,你是否还有事情,要我帮忙。”我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柳化烟就要转身。
“柳道长,留步。”我还是开口,喊了柳化烟一声。
柳化烟回头,杏眸微凝。
“开阳路途遥远,况且时间已经很长,你找大长老是最好的选择,可此行,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他。”我再一次开口。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或者,你可以卜一卦?”柳化烟眼神深邃。
我摇摇头,说这一卦,已经不能再卜,大长老只要那最后一卦。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道,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柳化烟眉心微蹙。
我才继续说道:“我有你的命数卦,或许大长老未曾和你说。”
柳化烟摇了摇头,她沉默了许久,才道:“师尊未曾提及,我大致知道,他会要求你这个,他对我的命数,很是介怀,如果命数稍好,族内不至于如此。”
我语气复杂了很多,道:“我尝试过,阴阳先生的第一卦,拨乱反正,未曾成功,你的命,很特殊。”
“早年间,我认为那命或许有害,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你的性格……逐渐接近了卦象,或许,我应该告诉你,这样对你此行有用。”
柳化烟回到了堂屋内,坐在了木桌前。
我抬头看向蒋盘,低声说了句:“大哥,你先去休息吧。”
“我带大家换一个地方休息,避免隔墙有耳。”蒋盘开口道。
柳化烟侧身,轻轻和蒋盘点头道:“蒋先生,多谢。”
蒋盘抱了抱拳,回了一礼。
他立即出了堂屋,又去了另外的房间,将谷七杰一行人叫了出来。
蒋盘又吩咐了人,将濑仲京三人带走。
很快,他们就离开了地相庐,只剩下我和柳化烟两人。
我拿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磨墨之后,用一张麻纸快速的写下来了一个卦象。
“噬嗑,亨,利用狱。”
“初九:屦校灭趾,无咎。”
“六二:噬肤灭鼻,无咎。
“六三: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
“九四:噬干胏,得金矢。利艰贞,吉。
“六五,噬干肉,得黄金,贞厉,无咎。”
“上九,何校灭耳,凶!”
我拿起纸,让墨迹稍微干涸了一些,才将麻纸递给了柳化烟。
柳化烟低头端详,轻声将卦象念出来了一遍。
“此卦,何解?”她又看向了我。
我停顿了片刻,才告诉了柳化烟卦象内容。
她将要做掌刑之人,前两爻,她都是无碍的。
可到了第三爻,她就会开始不够中正,遇到祸患。
再之后,她又会变得更正直,坚守道心。
又顿了顿,我告诉柳化烟,前面的卦象都是磨砺。
最后一爻,代表她会面对一个极大的麻烦。
何校灭耳,是耳朵被枷锁挡住,听不进他人任何劝告。
这有两个可能。
她被人骗了,因此不听良言。
第二个可能,她会遇到某件事情,所有人都认为那是错的,她会认为那是对的,并且自己封闭自己的耳朵,不听任何人的话。
我说完这些之后,就站起来了身体。
我目光幽深地看着柳化烟,柳化烟却若有所思地回看我。
“师尊说,我心如明镜,能骗我的人,大抵不存在。”柳化烟轻声道。
“替天行道之人,的确是施加刑法者,如果说,我最终的命数是你说的何校灭耳,那定然不是我被骗了,而是外人觉得我错了。”
“我没错,自然不会听。”柳化烟的这番话,让我眉头死死皱起。
我已然听出来了一些问题。
“过满则溢,过盈则亏,任何时候,都不能有太绝对的自信。”我沉声继续道。
“那阴阳先生对于命数呢?”柳化烟的眼眸,忽然凝了许多,甚至眸子里闪过几分神光。
我却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柳化烟继续道:“师尊同我说过一些阴阳先生的命数庇护,我近日来也见过一些。你们的自信,源于何处?”
“冥冥之中的命数,虚无缥缈,可你们看起来完全相信,并且将生死完全置之其上。”
“那我信任我的道术,同样可以将一切倾注其中。”
“道术不会错,那柳化烟完全信道,柳化烟也不会错。”
我一句话都接不上来了。
我顿住了许久,才说道:“若是将来有难,托人到唐镇找我,我会全力相助。”
柳化烟却没回答我这句话了。
她站起身来,轻轻朝着我行了一礼,便转过身,往地相庐外走去。
我目睹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地相庐门口。
过了许久之后,我才朝着地相庐外走去。
到了门外,早已经看不到柳化烟的身影。
天色彻底入了夜,一轮明月升空,繁星布满了夜空。
我又站了好久,心头依旧复杂。
或许,这就是柳化烟的命数。
现在我说什么,柳化烟并没有听取意见。
她认为自己绝对正确。
恐怕当以后她遇到那件事情的时候,也会同样如此认为……
那……她真的会错么?
还是如同她所说,错的是其余人?!
这件事情,却不再是我能够插手。
我又想到柳天牛会在柳化烟身边,稍稍放心了一些。
柳天牛,大抵也有他坚决的看法。
若是他认为柳化烟错了,应该也会全力制止。
我撇开了所有的思绪,走下台阶,朝着二叔家走去。
这会儿不晓得蒋盘他们去了何处,我想看看二叔怎么对吴显长了。
同样,我还想让自己的心神稍微松缓平静一些。
不多时,我就到了二叔家的院门外。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院门溢出。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院门。
入目的一切,让我额头上顿时泌出了几分冷汗。
院内有一口大缸,边缘满是模糊的血液。
二叔站在旁边,唇间夹着一只卷烟,火星闪烁之下,烟不停地燃烧。
他腰间插着的卜刀上,也染满了鲜血。
院子的另一侧,纸人许正在用几根竹片,撑起晾晒一张皮。
月光很是凄冷,照射在那张皮上,透出来的却是浓郁的怨恨!
纸人许喃喃道:“取生皮,催极凶,怨不消,恨难眠。吴显长,自己当凶尸的感觉,怎么样?”那尸皮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人都被剥了皮,凶煞难消,死不超生,纵然是怨恨滔天,又怎么能回答纸人许?
那口怨气只会禁锢在这尸皮中,愈发的强烈,却压根无法消散。
“阴阳。”二叔扔了烟蒂,喊了我一声。
纸人许没回头,他依旧在捯饬那张尸皮。
我看向二叔,点了点头。
二叔敲了敲那口大缸,说道:“你在这儿等等,我先把这缸子东西拿出去,喂了赤獒。”
“好。”我又点点头。
二叔直接扛起来大缸,朝着院外走去。
约莫两刻钟之后,纸人许终于晒好了尸皮,走到了我近前。
此时纸人许的脸上,颇有几分神光。
“阴阳,你这决定一举两得,你二叔高兴,许叔也高兴,阴术先生的纸扎,倒也难得。”
“这吴显长操使凶尸,他身上怨气本身就不少,这东西制作好了,要比青尸皮厉害。”
纸人许认认真真的说道。
我吐了口浊气,冲着纸人许抱了抱拳,说多谢许叔。
纸人许摆摆手,说了一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时,吱呀一声轻响,后边儿的门开了。
我回头一看,正好瞧见柏双琴抱着刘平江站在门口。
柏双琴脸色略有惊怕地看着院门,刘平江同样也是。
我眉头皱了皱,说道:“二叔刚才办事儿,怎么没将双琴姨和平江送走。”
我这话是对着纸人许说的。
纸人许正要回答。
柏双琴却先开了口,她话音微颤地说道:“是我自己没走的,我想要平江一起待着,我能偷看一下,他听一点声音,好教平江别忘了,这世道凶险。”
我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吱呀的开门声传来,二叔进了院子。
这会儿二叔的手上还提着两个酒壶和一个竹屉。
显然,二叔去将那缸子放下后,还去了别处,买来了吃食。
“阴阳,你陪二叔喝一杯。”二叔和我打了招呼,示意我进堂屋。
柏双琴放下刘平江,立刻去接过二叔手头的竹屉子和酒壶,
去堂屋桌上摆下吃食。
二叔过去坐下,我同样进了堂屋。
纸人许最后进来,二叔还瞥了纸人许的手一眼,问了句:“还有血气么?”
纸人许却白了二叔一眼,没接话茬。
我拿起来酒壶,给二叔斟了一杯酒。
二叔端起来之后,一饮而尽,又自己倒了一杯。
他脸颊略有泛红,声音都沙哑许多:“阴阳,你的成就,越来越高,越来越让二叔觉得有出息,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了。”
“但事实摆在二叔眼前,刘家的祖坟冒了青烟,今日大仇得报,二叔高兴!”
“饶是死,二叔也瞑目!”
我皱眉,道:“二叔,不说不吉利的话,你是要长命百岁的。”
二叔咧嘴笑了笑,摇摇头,说道:“长命百岁,不重要。”
说着,他端起来酒杯,要和我碰杯。
纸人许则是低头在吃菜,时不时饮一口酒,没有接话。
柏双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刘平江到了桌旁。
刘平江正低着头,小手拿着汤匙在吃东西。
柏双琴却有几分小心翼翼,似是在等待。
我和二叔碰了一杯,他又一饮而尽,我喝了半杯。
“大哥当年觉得,有儿养老送终,捞尸人的手艺不断了传承最重要,所以他把你收了,宁可自己死,都要你活。”二叔的面颊更红,语气更重。
我点了点头,说了句是。
紧接着,二叔又道:“如今有了平江,刘家的香火得以延续,可阴阳,你也有了遁空,你应该理解二叔的心,劳什子的捞尸人,我不想要平江做了。早些年,二叔和你提的事情……”
“你莫要觉得二叔絮叨,二叔也将你当成亲儿子,才会来来回回的提,咱们一家人,不会说两家话。”
其实我刚才就猜测到了一些,二叔直接名言,也完全贴合我揣测。
我这才告诉二叔,这事儿我没忘记过,只是近日来事情太多,每次回到地相庐,都仓促匆忙,还会遇到急事。
扭头我看向刘平江,伸手招了招。
柏双琴面色惊喜,低声和刘平江说了几句话。
刘平江就朝着我小跑过来。
我手放在了他的头顶,覆盖在他的天灵上。
不过,我并没有摸骨。
“平江,我会让蒋先生,看你的资质,若是你有当先生的可能,那以后,你就可以跟着蒋先生学艺。想要当好先生,要吃的了极苦,明白了吗?”我慎重地开口道。
平江用力点点头,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里都是茫然,似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其实这句话,我一半说给刘平江,一半也是说给了二叔和柏双琴。
此时,二叔的脸上就尽是笑容了。
他说了句:“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儿就请蒋先生看看如何?总归现在大事已经了了。”
我又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二叔更高兴,接连多喝了几杯酒,柏双琴就瞪了他一眼,说都知道择日不如撞日,那喝的醉醺醺的,去见蒋先生,岂不是不合礼数!
二叔面色通红,说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蒋先生教平江,那是师长,我是阴阳二叔,他和阴阳兄弟二人,也算是他二叔。”
柏双琴还想说什么,不过她又语塞状,说不出口。
我笑了笑,并没有觉得二叔说的过满。
我们的确是晚辈,二叔的喜悦,也完全是在长辈的角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都差不多快到子时了,二叔终于满意地放下筷子,站起了身。
我起身后,拉着刘平江的手,朝着院外走去。
二叔走在我身边,脸色醇红,更是满脸笑容。
柏双琴就跟在他身边,神色紧张。
纸人许倒是没跟出来了。
我也不晓得蒋盘有没有回去,还是在别处,便打算带二叔他们先去地相庐,若是蒋盘不在,我再去找他。
一刻钟后,我们到了地相庐外。
此时,地相庐的门却是开着的,里头有灯光传出。
进了门,我就瞧见蒋盘正在院子中央,手持着扫把在扫地。
我先喊了一句大哥。
蒋盘抬头,和我回应点头,又看向二叔和柏双琴,喊了一声二叔。
二叔回应他,喊了一声蒋先生。
他们两人的称呼,就和蒋盘同纸人许的称呼相差无几。
柏双琴则是行了礼,更恭敬了许多。
二叔满脸期待。
蒋盘略诧异,道:“阴阳,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我走上近前,如实和蒋盘说了,关于平江想要学艺的事情。
蒋盘非但没有意见,还眼前一亮。
他告诉我,天元相术和地相堪舆不同,讲究的是广收门徒。
二叔和柏双琴听了,面上更是喜悦。
我示意刘平江过来。
刘平江到了近前之后,蒋盘蹲身下来,双手就覆盖在了刘平江的脸上。
天元相术也有摸骨,不过他摸骨的方式,显然和地相堪舆不同。
只不过,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蒋盘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刘平江小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摸骨其实很痛,成年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一个孩子。
他疼的要哭,二叔就声音很大,呵斥了让他忍住,说男儿流血不流泪
刘平江又被吓得闭上了嘴,
我却逐渐从蒋盘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失望。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蒋盘收回了手,他取出来了几样东西,分别是一本书,书封上写着天元相术,以及龟甲,铜钱,还有一些竹制的牌子。
他在刘平江的面前翻开了书,温和道:“每一页都翻看,看你觉得哪一页,你能看明白一点点。”
二叔和柏双琴的眼神就更期待了。
可我却看出了问题所在。
如果说,刘平江在命数上有资质的话,蒋盘是不需要取出来这么多东西的,他刚才也不会失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过了一个时辰,刘平江摇了摇头。
蒋盘刚才就将除了天元相术外的东西放在了地上。
他又示意刘平江把别的东西捡起来。
刘平江伸手去捡,结果不管他拿起来什么,都一下子又滑落在地上。
蒋盘眼中的失望更多。
每次当刘平江落下一件东西的时候,他就叹一口气,再摇摇头。
最终当刘平江落下最后一块铜钱。
蒋盘就闭上了双眼。
二叔和柏双琴,两人从紧张激动,已经成了满脸不安。
“明日,平江你过来,我教你画一张符。”蒋盘没睁眼,直接开口道。
二叔和柏双琴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阴阳,你先送二叔他们回去,等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关于谷七杰他们,以及疑龙先生的传承。还有……”
蒋盘话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了。
我大致听明白了一些。
二叔立即开口道:“蒋先生不用麻烦,我们自己带平江离开,明日清晨我送他过来。”
他匆匆到刘平江跟前,将其抱起来之后,跟柏双琴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蒋盘才睁眼
看向我,面色略复杂。
“平江没有资质。”我先开了口。
“命数天定,是否做先生,也早已有了既定。”蒋盘略有唏嘘。
“那符……”我轻叹了一声。
“简单的几张符,或许未来对他有用,他年纪尚小,等大一些,我再给他一些阴术,不涉及风水,应该能学会,届时下九流,也是非同寻常的下九流。这样一类,不至于叫二叔太过失望。”蒋盘继续说道。
“有劳大哥……”我抱了抱拳。
其实,若是让我来看资质的话,资质不足,我就会直说。
不会像是蒋盘这样,考虑到那么多。
他要周全太多。
蒋盘笑了笑,道:“阴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再接着,他又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进堂屋。
我晓得,蒋盘要说的,肯定就是关于疑龙经了。
到了堂屋内坐下后,蒋盘反倒是先问了柳化烟的情况。
我说了柳化烟的去处,他就不再多问,说了一遍疑龙先生传承的问题。
他大致还说了一些安排,直接在唐镇建造一个疑龙道场。
我思索了一下,道:“疑龙道场在唐镇,有所不妥,倒不如安排在红原县。一来是唐镇有地相庐,再有疑龙道场,难免让人有主次之分。”
停顿片刻,我又和蒋盘说,道场可以在谷七杰他们看过疑龙经,确定是否能学,能拜师之后建造。
蒋盘沉凝后点头。
我们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最后确定了做法。
蒋盘便问我,今后是何打算?
我如实告诉蒋盘,我大仇得报一半,我娘还在悬河,我打算等一段时间,等到遁空大一些,我能长时间离开地相庐之后,我要去找窦家。
冤有头,债有主,窦家要为我娘的死,给出一个交代,这样我就能让我娘安息投胎,不至于不得超生。
若是这些事情都做好了,我就打算长居地相庐,好好钻研阴阳术,再去做师尊的遗志。
蒋盘迟疑了一下,复杂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可不报冤仇,亡者又无法瞑目,还是命数。”
“阴阳,若非这些东西掣肘了你,你的成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不可限量。”
“若是你像我一样……”
我笑了笑,打断了蒋盘的话,道:“大哥,命数就是一个齿轮,我是被推着往前走的,若是我出生有的更多,那推动我的力量就会小很多,我未必有大哥的悟性。”
蒋盘顿了顿,他复杂的看我,又叹了口气。
最后他告诉我说,此番事了,他就要回红河。
我思索了一下,道:“遁空大一些,我带他们先到红河,才会再去找窦家。”
蒋盘眼中明显有几分不舍,他又道:“我本来想多教遁空一段时间,可他的符,学的速度太快,太多,恐怕光说符,再过一段时间,他都能教我们了,这也是命数。”
我:“……”
蒋盘摆了摆手,说不多言了,让我去休息,总归还有一段时间,无需徒增伤感。
我摇摇头,说我不走,然后又说了句,让蒋盘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们得放下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放下去之后,我才能心无旁骛。
蒋盘诧异,问我放什么?
我指了指另一个房门,道:“地相堪舆历代先生的手札。”
蒋盘愣了一下,他停顿好久,才说道:“的确是个麻烦,世道不同,不过,这世道已经平息不少。”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平息的是世道,平不了的是人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规矩不是每一个人都遵守,贪欲,会促使很多事情。”
“赖谦还未死,濑仲京如今半死不活,那老匹夫,也会有所做法。”
“此外……”我本来还想说,这一次赖谦和濑仲京弄出来的事情,总会走漏出去不少消息,还有,管仙桃传承的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我们拿不出来,就怕以后谷七杰等人,也因为贪欲,成为变数。
只是话没出口,我就闭上了。
这些事情早已经有了因,若是结果,那也是命数天定。
我们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就只能静观其变。
转过身,我径直走向放置骨相头颅的那个屋子。
先带上了灰仙手套,我将箱子拿了出来。
我又在院内找了一个竹竿作为挑杆,将箱子挂在其上。
蒋盘要帮我一起抬,我摇头婉拒,说木箱上有尸头菇毒,不好让两个人冒险,我一个人即可。
顿了顿,我又让蒋盘帮我提上一些挖地的工具。
蒋盘没拒绝,拿起来了两柄铲子,还有锄头。
我们从地相庐离开,径直走出了唐镇。
今夜的月色,透着一股清亮的感觉,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草香。
我们一直朝着西面走。
在夜色下穿过草皮地,跨过了几座山丘,终于来到了一座长方的山前。
山体前后方正,山坡倾斜程度很高,并且山前还有一眼泉水。
“有梯上天,做佛成仙。”我喃喃道:“不晓得师尊,何年可以羽化。”蒋盘倒没露出渴望之色,他告诉我,羽化,并不是他父亲的渴望,天下太平,万民皆安才是。
我面露苦笑,却想起来当初老朱所说那番话。
我再一次低声喃喃,道:“兵荒马乱之年,人间多疾苦。”
“有大先生蒋一泓,护一方百姓安宁!”
“先生不爱财,千金散尽救穷苦。”
“先生多仁心,所过之地无灾病。”
“人命有尽时,先生皮囊虽去,但先生之魂永不去!至此世间,万古留名……”
蒋盘走在了我前边儿,我看不见他的脸。
可始终,我还是能看出来他身体的微颤。
一路上了山,又到了山顶之上的葬地。
我们到了徐符和师尊的坟茔前。
徐符的墓碑,我和蒋盘都不敢看,甚至余光都不敢瞟一眼。
我只是多看了徐符的坟茔一会儿,其上的白色羽毛颇多。
当初管仙桃的坟茔外,都没什么白羽,徐符的羽化程度,恐怕远超管仙桃。
管仙桃大动干戈的风水地,人为改动出来的墓穴,始终比不上真正夺天地造化的风水局。
我便认为,五绝地书肯定比不上地相堪舆。
再之后,我又去看了师尊的坟茔。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坟茔还未曾生羽。
我和蒋盘跪拜行礼之后,就在坟茔旁边,挖掘开了一个深洞。
将木箱放入其中的同事,我用一根木棍,刮下来了一些尸头菇的毒。
我告诉蒋盘,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之后,我们兄弟二人若是再来登仙山,就要全身裹着一些家伙事儿了。
蒋盘点头应允,说这样绝对安全,他认为可行。
埋了历代先生的游记手札,我和蒋盘转身离开,将那些毒,蹭在了必经之路上,以及一些树干藤蔓中。
尸头菇靠着精气生长,落在那些植被上之后,就很快冒出来一点点小小的菌菇盖子。
我大致都能想象到,假以时日,这穴眼附近必定都是尸头菇。
能知晓尸头菇的人,始终不多,这就是一道最强的防护!
谁胆敢来此地冒犯,必将死于无形之中。
我和蒋盘回到地相庐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我和他简单商议了一下,让他等过了几天之后的惊蛰再离开。
那时候遁空就已经四岁。
蒋盘欣然同意,并且告诉我,他安顿好家中妻女之后,或许会考虑回到天元十道旧址,在附近重建道场。
我连连点头,便说到时候,我一定带着何雉和遁空去做客。
蒋盘脸上喜色更多。
再之后,我还是和蒋盘商议了一下关于管仙桃传承的事情,应该怎么给众人交代。
并且我表示了,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廖呈带走了传承。
蒋盘沉凝片刻后,告诉我,不说,也不再给交代。
因为疑龙经是我们答应好的事情,其余的东西也算是大家的贪念,我们满足不了他们的贪,若是他们非要,再有什么因果,便再提。
这简单的几句话,我也看出来了。
和我相比,蒋盘只要站在一个理字上,他对于命数造成的后果,看法要比我淡,受掣肘要比我少得多。
再之后,我们也不多言,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次日醒来之后,临近了中午。
我刚出院子,就见蒋盘和刘平江,还有遁空在堂屋的桌上画符,何雉则是守在一个房间前头。
她眼中隐隐有恨意。
遁空喊过我爹爹,刘平江低着头,小手捏着毛笔,歪歪扭扭的在纸上画符,他都没抬头。
我同蒋盘打过招呼之后,就到了何雉身边。
此时我才发现,何雉的腰间挂着一个灵位,显然,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让何雉先平稳心神,就用灰仙手套做好防护,将老更夫的尸身带了出来,让何雉跟着我走。
最后我选了一个空旷地,让何雉将老更夫焚尸!
这期间,何雉始终面色紧绷,没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一直到最后,老更夫化为了灰烬,她才抱着何鬼婆的灵位,流出来了两行清泪。
我劝慰何雉几声,她收起了眼泪,取而代之的是面上松缓的笑容。
接着,何雉又告诉她知晓柳化烟离开了。
我轻叹一声,点头道:“人各有命,柳化烟有自己的道。”
何雉没继续接话,只轻声问我,现在大事已经了了,我还要离开地相庐么?
我摇头,说出了给疑龙先生修道场,要去红原县外,我不会再离开。
至少这几年,要好好教养遁空。
何雉眼中喜色更多。
她迟疑了一下告诉我,可不可以等遁空四岁之后,我们回一趟唐镇,或者出去走一走。
这一晃眼,已经在地相庐住了四五年。
她想回去祭拜爷爷,也想让遁空拜一拜坟头。
我低头思索了片刻。
何雉的说法,倒不是不行。
大致的危险已经消了。
我现在足以保护何雉和遁空,地相庐中最重要的东西,也已经防护好。
那将疑龙经传授之后,我也的确可以离开一段时间。
回九河县是其一。
.历代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在出黑之后,都会离开地相庐行走一段时间。
这行走就不关乎个人恩怨。
至少从手札上来看,只是为了济世救民!
我此前出行多次,都是有仇怨在身,无暇管顾其它。
如今,我只剩下窦家一个死仇。
是地相堪舆成全了我,让我大多仇恨得报,还能和何雉结成连理,有遁空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儿子。
那我必然不能破坏了地相堪舆多年来的规则和历代先生依循的事儿。
回九河县,不急于一时,一路行走,何雉能散心,遁空也能多看看这世界,不用在唐镇之中观天。
“阴阳,不行么?”何雉又试探的问了我一句。
我收回了思绪,点头道:“为何不行?等遁空四岁,大哥离开,咱们一家人,便去行走一番,地相庐出发,九河县为终点,让遁空增加眼界。我们也散心。”
何雉眼中顿时浮现出惊喜之色。
她不在多问其他,只说了去找柏双琴做饭,便匆匆离开。
等我回到地相庐的时候,谷七杰等人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
平江还是在伏案画符,遁空则是在蒋盘怀中,蒋盘站在众人身前。
我刚进门,蒋盘就招手示意我过去。
谷七杰等人和我行礼。
我到了蒋盘身侧后,众人直起了身体,毕恭毕敬的看着我和蒋盘。
蒋盘低咳了一声,道:“我和阴阳商议过,疑龙道场,应该修建在红原县中,并非地相庐,今日起,大家便在地相庐,先行参悟疑龙经。”
“我和阴阳未曾阅读此经,但阴阳术殊途同归,你们有无法理解的地方,可以问我们。”
“疑龙经不可有拓本,除你们之外,不可外传,除非以后你们再将经书传承,作为疑龙先生门下,才可学其阴阳术。”
蒋盘一番话说的极为严肃,更是条理有据。
他话音刚落,谷七杰便举起胳膊,双手指天,道:“谷七杰,对天起誓……”
其余的先生,也在谷七杰之后几乎同时抬起手来。
众人立誓之后,蒋盘便示意我取出疑龙经。
我将疑龙经拿出来之后,先交给了谷七杰。
谷七杰看我的眼神,满含期待和渴望。
我转头进了一个房间,取出来了另外一个包裹,那是当初从疑龙先生身上拿来的遗物。
谷七杰接入手中后,眼中就是狂喜。
其余的先生,无一不是羡慕酸涩。
谷七杰又问询蒋盘,可否一段一段摘抄疑龙经,大家好同时翻阅,否则的话,众人难免分不过来。
蒋盘低头思索片刻,点头应允,也叮嘱了大家不能外传,不能违背誓言。
谷七杰慎重说,已经立誓了,若是外传者,必定遭到命数唾弃。
众人立刻开始行动,各自取出纸笔,围坐在一起,将疑龙经放置在最中间抄写。
时间过得快了很多。
大家各有事儿做,我也去看了看平江画符。
至于遁空,他则是在桌旁走来走去。
时不时的看看平江,又时不时的坐下来画几张符。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何雉和柏双琴来了,送来了大量的吃食。
众多先生都顾着看疑龙经,竟没人来吃饭。
还是蒋盘招呼了众人,他们才堪堪收神。
不过吃罢了饭食后,众人就又开始去抄疑龙经了。
时间一晃而过了七天,大家参悟了不少经书内容,同样将所有内容都各自摘抄了一本。
在蒋盘的提议下,我们去了一趟红原县,选定了疑龙道场的地址。
又有众多先生商议,还有增加了一些疑龙经之中风水术的设定,设计了道场的图纸。
道场的修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还有关于疑龙经,几乎没有先生来问询我们,他们都在自行参悟。
按照谷七杰的话来说,能得到这等阴阳术,已经是造化。
能参悟多少,是自己的本事和命数。
若是再靠外力,恐怕也难以得到更多。
我和蒋盘就没有再继续守着,回了唐镇。
又过了三天……
惊蛰日到了……
……
往年的惊蛰日,大抵都正常。
而今年的惊蛰,唐镇下了一场大雨!
遁空自天黑就说自己很困,何雉带着他去休息。
蒋盘却疑惑不少,觉得遁空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很精神。
我大致晓得一些原因。
这肯定和他另一部分魂,今天要出世有关!
可我却不能告诉蒋盘这件事儿!
雨一直没有停,整夜都在响彻春雷!
何雉熬到后半夜,就去房间睡了。
我没睡,坐在屋门旁边,能看到屋内的遁空,也能看到院中的雨。
因为何雉在屋内的原因,蒋盘自然不方便在我旁侧,他就在另一头静坐。
蒋盘看我的眼神,已经略有几分疑惑。
我不睡觉,他自然能发现一些问题。
可我不说,他也就不能多问了。
一直到了次日清晨,遁空和何雉起了床,遁空比昨日精神了数倍,他先过来喊了我爹爹,又到了蒋盘的身边,喊他伯伯。
蒋盘摸了摸遁空的头,他略显怔然,盯着遁空看了好久,遁空挣脱他,去了院内。
蒋盘却久久没回过神来。
最后他看向我,沉声道:“遁空的命数,难道还有变化?”
“这惊蛰一夜,他的魂好像厚重了很多,又给了我一种模糊,难以看穿的感觉。”
“阴阳,你提前就知道了,会有这种变化?”蒋盘又皱了皱眉,道:“不对,即便是地相堪舆,对于惊蛰也没有更多的解释,惊蛰关乎于生气,却不关乎于已知命数的蜕变……”
“难道……”蒋盘的面色又变了变。
我心头顿时一凝。
蒋盘难道猜测到了廖呈?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哥,遁空生来特殊,无需地相堪舆,也能领悟符术。”
“我并不知晓他今日魂魄会变,或许,冥冥之中,徐符祖师爷一直在看着遁空。”
蒋盘又愣了一下,他低头,若有所思了半晌,才点头道:“当局者迷,我和遁空参悟了太久符术,倒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他学习符术,符术愈发强,命数自然会被庇护。”
“老爷子当年……”
.蒋盘眼中露出回忆之色,他简单又说了一些徐符当年的事儿。
我心头却有几分唏嘘。
刚才蒋盘显然要联想到廖呈。
我用符术,将他思维打断。
他显然更相信徐符一些。
等蒋盘说完了那些事儿后,他又认真告诉我,他还要再教授遁空三天符术,顺便给刘平江留下一定的符,以及简单关于阴龙的认知。
这样一来,他成不了先生,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对此我就感激不已了。
不过,三天之后蒋盘就要离开,也令我心头略有怅然。
我也不隐瞒,告诉了蒋盘,他走之后,我也要改变计划,带着何雉和遁空出行。
说明了缘由之后,蒋盘点头认可,说这是好事!
……
时间过得极快。
我让何雉去收拾准备,并且让他通知了黄七要离开。
黄七来见我的时候,兴奋得无以言表,问了我好几遍,是真的要回九河县?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回去?!
对于黄七这个为我真的卖过命的人,我自然不会觉得厌烦。
他问我几次,我就耐心的回答几次。
不过,我还是和黄七说清楚了,我们不会很快回九河县,而是要在路上行走,此行快可能是一两年,若是慢,我不知道会多久。
他可以先快马加鞭回去,再在九河县等我们。
黄七怔住了半晌,才低声说,让我给他一些时间考虑。
我沉凝了片刻,才告诉黄七,这件事情其实无需考虑太多。
我不会说以后不再用他这个忠诚的仆从。
那他就不用担心那些事情,他离家多年,父母年事已高,若是再不回去,恐怕以后悔之晚矣。
子欲养而亲不在,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黄七身体微微一颤。
他低头,俯身跪在了我面前,低声道:“黄七听先生的话,回九河县等先生。”我让黄七不需要等三天了,收拾好东西,即刻出发。
黄七遵循我的命令,直接去收拾行礼,启程离开了唐镇。
要离开的事情,我同二叔说了。
但我并没有说,让他们也回去,更没有和纸人许商议。
九河县过去或许是他们的家,但二叔如今在唐镇成家,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对于纸人许来说,回到那个纸扎铺,也是徒增伤感。
三天的时间,晃眼而过。
蒋盘收拾了行囊,我们也收拾好了行礼,相伴而行,出了唐镇。
二叔,纸人许,伤势恢复的朱刽,以及新接任了镇长的唐仃,都在镇口相送。
告别之后,我们上了路。
又过了一天,我们又和蒋盘分道扬镳。
我们的马车,依旧是羌族的大马,以及那辆宽平的大车。
并且为了方便,我们没要随从,自行赶车。
遁空对一切,都显得格外新奇。
九河县的方向,是由南到北,在地图上是南北地界交汇之地。
我们一路北行,遇到了城镇就会停歇下来。
不只是歇脚和补给,我会进城接触当地人,问询一些讯息,譬如近年来这些地方的民生,是否有什么天灾人祸。
期间遇到了一些小事儿,我都直接找到了那地界管事儿的人,点了风水之后,让那人做出相应改变。
普通人少接触先生,除了极少的一两个不相信我,以为我是神棍骗人的之外,其余人都对我奉若神明。
转眼,我们就在路上行走了一月有余。
赶路的速度,开始变得愈发慢。
我也不同于以往,在帮了那些人之后,会告诉他们,我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蒋一泓的徒弟,李阴阳。
约莫在离开唐镇一个半月的时候,我和何雉又来到了一座镇外。
此时刚好是夜幕时分,天边月华隐现。
只不过,还没进镇,我就察觉到此地有些不对劲。
首先是身上装着的定罗盘,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声音是来自转针!
此外,遁空小声的告诉我,说这地方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好像能听到很多人在哭。
此时赶车的是何雉,她放缓了赶车的速度,并且推开了半扇车门。
我能够透过开着的半扇门,看到镇口立着的牌楼。
夜色下,牌楼的字略有模糊。
其上写着:“占山镇。”
随着车慢慢进入镇内。
我能看到,路边有很多草席。
裹起来的草席,能看到一些露出来的鞋子,衣物……
有一部分草席点燃了,正在散发着难闻的灼烧糊味。
何雉语气惊疑不定,喃喃道:“是瘟疫。”我脸色同样变了变。
紧接着,何雉又问我,还要进镇么?还是我们要离开?
风水方面,闹鬼撞祟的事儿,我们能管。
这种瘟疫是大夫才能解决的麻烦……我们贸然进入,恐怕会伤及自身。
我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何雉,我们这一路上,已经来了,那这镇上的麻烦,我们就不能不管。
并且我解释给何雉说,瘟疫有一部分,关乎于病,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和风水有关。
历代先生,也有不少管过瘟疫的。
何雉这才没多言。
可就在这时,遁空忽然钻到了车门边缘,他探出头,似是在侧耳倾听什么。
我和何雉的注意力都在遁空身上。
马车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不少。
下一刻,遁空却忽然直接窜出了马车,瘦瘦小小的身体,朝着路边跑去。
我眉头一凝,何雉惊呼了一声:“遁空!”她直接纵身下了马车。
遁空却不管不顾,继续往前跑。
我钻出车门,也快速下了马车。
这会儿,遁空已经跑到了一侧路边儿。
那里堆了不少的草席,其中都是杂乱衣物。
月光映射下,这一幕显得极为凄凉。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那些衣服,应该都是瘟疫死了的人留下来的遗物。
他们的尸体,应该是被葬了,这些旧物堆在路边,是要被清理焚烧。
只不过,瘟疫太严重,能处理这件事情的人,应该不多,以至于路边堆了这么多东西……
还没等何雉追上遁空,他就蹲在一处草席旁边,用力拉拽。
微弱的哭声,从下方传来。
遁空探出小手,吃力地从衣服里头拖出来了一个“人”。
那是个最多三岁的小女孩儿,生的极为瘦小。
她整张脸苍白发青,格外的虚弱。
她刚被遁空拉出来,见了风,就发出嗬嗬的咳嗽声,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难闻的异味。
我盯着她的脸,喃喃道:“肺绝……”
.月光映射下,这小女孩儿不只是皮肤苍白,甚至还有几分枯萎的感觉。
她鼻头发黑,鼻孔外翻。
重病有五绝……
肺绝鼻黑、孔露、肌肤枯!
当初马宽,就是被我用了刻刀纂刻木人,将他咒成重病的肺绝而丧命。
如今这小女孩儿,还没有当时马宽严重。
可那时候的马宽,是直接重病暴毙!
她现在,只是肺绝的面相,还没有到死时。
其眉毛尚算正常,口鼻只是隐隐有点儿青气,未曾发黑。
印堂同样没有开裂。
嗬嗬的咳嗽声中,小女孩儿嘴角溢出来不少唾液,还有一丝丝的鲜血。
何雉飞速取出一张布,直接包住了遁空的口鼻,同时,
给了我一个示意催促的眼神。
我也赶紧从内兜取了两块白布,包住了自己和何雉的口鼻,并对遁空快速说道:“遁空,你后退。”
“肺痨病,会蔓延。”我语气慎重了更多。
遁空稍微后退了一点点,他仰起脸看我,稚嫩的面庞上尽是不忍。
“爹爹,我可以救她。”遁空小声的说道。
我面色微变,皱眉道:“救她?治病?”
何雉神色同样诧异惊愕。
遁空又摇了摇头,才告诉我,不是治病,是用符镇命,不让她死。
说着,遁空就从腰间取出来了一张符。
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符篆,其表面纹路复杂,不像是常规符篆的字体排列,而是一些八卦的符号。
这些符号组合之下,也给人一种人脸的感觉。
我没说话,同样给了何雉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下一刻,遁空直接将符贴在了那小女孩儿的后脑勺上。
本来小女孩儿还在微颤的身体,忽而一下就平息了下来。
她的呼吸也变得镇定平稳了很多。
“遁空,这是什么符?”我开口问询。
遁空仔细地看了那女孩儿许久,才小声道:“五行镇命符。”
我长长的吐了口浊气,点头道:“镇上染病之人应该不少,能救则救,我们再看此地病源是人,还是风水,然后再将其根结解决。”
何雉同样抑制了面色的担忧。
这时,那小女孩儿却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睛。
她眼中尽是虚弱,还有惊恐和不安。
她缩起身体,就想要后退,只不过她没什么力气,压根退后不了。
“小姑娘,你别怕,我们途经此地,能帮你们。”我刚说完。
那小女孩儿却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她有肺痨病,哭着的声音也很怪异,像是破风箱似的。
并且还散出一股子腥臭味儿。
“你,是被人丢来这里的?你别哭,告诉我们你家在哪里,我们带你回家。”何雉开了口。
遁空伸出手,摸了摸那小女孩儿的脑袋,
认认真真地说道:“爹爹和娘亲会帮你,她们很厉害。”
小女孩儿总算止住了一点点哭声,她擦了擦脏兮兮的眼角,
抬起手来,指着镇路深处的方向。
何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愠怒。
她站起身来的同时,伸手将那小女孩儿也从地上拉了起来。
“阴阳,我们进去看看,顺便也能找人问你想要的讯息。”何雉低声说道,并示意我们上马车。
我抱着遁空进了车厢,何雉让小女孩儿坐在她身边后,便开始驾车。
遁空怔怔地透过车门看向小女孩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刚才何雉问那话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肯定是这孩子病重才被遗弃,这是毋庸置疑。
我们要管这里的事情,自然不能看着这么个小姑娘流离失所。
马车在镇路上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吁的一声,马车停下。
何雉和小女孩儿下车后,我也带着遁空下了车。
车停在一个青砖小院旁边,院门紧闭,院头上挂着两个白灯笼。
小女孩儿挣脱开了何雉的手,上前去敲了敲门。
从刚才何雉脸色不好看开始,到了现在,她整张脸几乎都是沉着的。
片刻后,院门开了一条缝。
小女孩儿刚好又咳嗽了起来,她用力捂着胸口,咳的极为艰难。
院门忽然一下子被打开,门后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小女孩儿,骂道:“你这个小贱种,谁让你跑回来的!得了痨病!赶紧死在外面,别回来害人!”
小女孩儿咳着咳着,就呜咽的哭了起来。
我眉头皱起,从面相上看,这男人五官和这小女孩儿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大致能确定,他就是这女孩儿的爹。
就在这时,那男人抬起腿,就要朝着小女孩儿胸口踹去。
同时他又骂道:“赶紧滚!别在这哭丧。”
何雉动作更快,她踏步上前,抬腿直接踹在了那男人的胸口!
只听那男人一声惨叫,整个人都朝着后方倒飞出去。
砰的一声,又起了惨叫,还有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紧跟着就是一个女人的惊呼:“当家的,你怎么了?!”
何雉拉起那小女孩儿,迈步就走进了院内。
遁空走在何雉一侧,我跟在最后边儿。
进了院子,一眼就瞧见那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脚步趔趄地去抓起来了院墙放着的锄头,
满眼狠厉地瞪着我和何雉,凶狠道:“是你们把这得了痨病的小贱种送回来的?!”
“你们是何居心,想害我们全家!”
何雉眉心紧蹙,呵斥道:“为人父母,一口一个小贱种,你当的哪门子父?虎毒不食子,你把她这么小的孩子丢出去,真要往死了逼?”
院子另一侧,还有个女人,也就二十出头。
她呆呆地看着那小女孩儿,捂住了嘴巴。
一瞬间,她就哭了出来,眼泪流了满脸。
她喊了一声箐箐,就朝着小女孩儿跑过来。
那男人瞪大了眼睛,喊道:“不准过去!秀兰,你也想得痨病?!”
那女人又一下子呆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娘……”
小女孩儿冲着那女人伸出手。
那女人哭的更厉害,更凶。
男人的目光又落在何雉身上,他神色更凶,道:“虎毒不食子?往死了逼?她这痨病,救不活!镇上多少人都死了,她活不了几天了,待在家里,全家一起死!”
“你们说的轻巧啊,过路来的吧?!我劝你们离她远点,赶紧走!”
“这占山镇,得罪了山神,小心你们也被收了命!”
.说着,他就恶狠狠地扬了扬手中的锄头。
何雉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时候,遁空却往前走了两小步,冲着那男人抬起头,稚嫩的说道:“生病了,很可怕么?”
“伯伯告诉我,我病了三年,随时都可能死,可爹爹和娘亲,治了我三年。”
“她病了多久呢?”
遁空指了指那小女孩儿。
遁空的话,让我一怔。
何雉的眼眶却泛红了不少。
那男人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我轻叹了一口气,踏前两步,挡在了那男人和何雉的面前。
一手,我挡住了何雉,示意她后退。
另一手,我正对着那男人,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既然我们送她回来,必定不是害你们全家,我近日来走访各地,路遇不少灾病之地。”
“这肺痨病形成瘟疫,蔓延整个占山镇,已然让一方生灵涂炭。”
“既然来了,我们就要管,你和我说说,这镇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语气平静中带着笃定,看那男人的眼神更深邃。
那男人愣了一下,看我的眼神中,更多的还是怀疑。
“管……你们拿什么管这痨病,镇上的大夫都死了……”他这话音格外惨然。
我再一次开口,沉声道:“大夫管不了的病,不一定全是病,刚才你说,是这镇得罪了山神?”
“那应该就是此地风水出了问题。我是阴阳先生,这能不能管?!”
我话音刚落罢,那男人的眼神都呆滞了不少。
“先生?风水先生?”他再一次开口,眼神一瞬间,就尽是紧张了。
“之前镇上有个风水先生,那先生说什么恶龙衔珠,镇民又得罪了山神,所以全镇都遭报应,想要解决这件事情,要么痨病死上八百口,要么收足一百条大黄鱼,他来解决这祸患!”
“可我们哪儿拿得出来一百条大黄鱼?!”
我眉心紧蹙。
在风水上,倒是有白虎衔尸这一说,哪儿有什么恶龙衔珠?!
况且,一旦风水出问题,成了死地风水,岂止死八百口?全镇人,只要不离开这里,都无一幸免。
这占山镇的问题,真是什么天灾?
思绪落定,我又开口道:“风水先生,或许要比阴阳先生差上那么几分,我也不要一百条大黄鱼。”
“那先生说你们得罪山神,有什么凭据?”
那男人吞咽了一口唾沫,手上的锄头都放了下去,
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显得局促不安。
他小心翼翼的说了句:“您比风水先生还厉害?”
说着,他就做了个请的动作,更小心道:“那能否进屋坐下详谈,……”
那男人目光又落向那小女孩儿,眼中就是一阵难掩的心酸。
紧接着,他又试探的问了我一句,真的能解决镇上的麻烦么?
那解决了,他女儿还会不会死?那他们家,还会被传染吗?!
我沉凝片刻,告诉他,让他先将女儿放置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小心安排照料,接触她的人都要以布包裹住口鼻,不要直接触碰她的身体或者她碰过的物事,避免家里人被传染。
其余一应的事情,都等我弄清楚这占山镇,到底是风水的天灾,还是人祸。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何雉扭头看了我一眼,她面露惊色。
我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遁空却指着那小女孩儿的后脑勺,小声道:“那张符,不要弄掉了,不然她会撑不住的。”
他稚气的声音,更是充满了天真。
那男人赶紧点了点头,他又瞪了一眼那女人,道:“秀兰,没听见先生说吗?赶紧送箐箐进一个小屋,你给她弄点儿吃的!”
再接着,他就毕恭毕敬的和我行了礼,又对刚才的事情再三道歉,说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割舍了女儿。
只要我真能解决这件事情,他可以保证,全镇人都会倾尽所有来报答我的恩情。
我摇摇头,没有接这句话,只是走进了堂屋。
何雉和遁空紧随我身后。
进堂屋后,我们坐在桌旁。
那男人告诉我们,他叫徐宝树,并详细跟我们讲了这
镇上发生的事情。
大约在一年多之前,有一个风水先生带着一队人,在占山镇后边的山上修建了一座道场。
他们说这里风水很好,修道场之后会更好!
当时全镇人都很高兴,觉得祖上积德了,居然有先生主动来看风水,还修了道场。
只不过,那段时间,镇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好事儿。
反倒是时不时有些人家倒霉。
当时那先生说,是物极必反,风水太好了,反倒是让人生病了,他们会在山上做法一段时间,让人不准靠近。
结果,有几个镇民没听话,钻进了山中。
他们最后都从山崖上滚落下来,摔死了。
再之后,镇上就开始有人得病。
那先生和镇上说了,那几个人闯入的时候,他们正在祭拜山神,祈祷更好的风水气运。
被人闯入破坏了开坛做法,惹得山神震怒。
话音至此,徐宝树重重叹了口气。
他苦涩道:“那先生之后就不愿意管我们镇上人的死活了,说是我们自己不听话,除非给足大黄鱼,他们才会冒险去求山神,否则的话,这就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
他说完了这些,更是满脸苦涩地看着我。
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何雉扭头看我,眼中都是询问,轻声说道:“山神一说,大多来自魑魅魍魉,或者是东西老成了精,风水上,有山神的说法?”
我摇头,说了没有。
基本上,通过徐宝树的这番话,我已经能判断,这地方是人祸了。
“徐宝树,你要做几件事情。”
“第一,告诉我,那些人是否还在山上?”
“第二,遁空,你将你身上能救人的符都拿出来,让徐宝树找人,送到每一个有病患的家中。”
“第三,带我去山上看看。”
我直接和徐宝树吩咐道。
徐宝树吞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他们还在山上……已经有超过三个月没进镇内了。”
“我可以把镇长找来,让他去送符……”
最后,徐宝树不安的说道:“我不敢上山……我怕得罪了山神……万一我死了,徐家的香火就……”
.我眉头一皱,说道:“你不用畏首畏尾,有我在,不会有什么意外。”
“若是你无胆量,便等见过你们镇长,再让他安排人手。”
我刚说完这话,那叫做秀兰的女人,也匆匆进了屋,她紧张地凑到徐宝树耳边说了几句话。
徐宝树犹豫了半晌,才咬牙点头,道:“先生,我胆量大,我去!”
我不再多说别的。
遁空已经将自己兜里的符全部翻了出来。
他将那些能救人的符归置到了一旁,约莫有十几张。
遁空稚嫩的脸庞上,眉毛也皱了起来。
接着,他就从背囊里摸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砚台和毛笔。
这砚台和笔,也是蒋盘给遁空的物件。
遁空稚声告诉我,符不够,他得画,可他不知道要多少符。
此时,徐宝树显然有眼力见儿了很多,说他马上去找镇长过来,他知道镇上多少人得病。
说着,徐宝树就让秀兰去做饭,他匆匆朝着院外走去。
很快,堂屋内就只剩下我和何雉、遁空了。
遁空开始磨墨画符。
何雉略有担忧,她轻声道:“真要是那些人搞鬼,会不会危险更多。”
“不会。”我摇摇头。
何雉没有继续说话,开始低头思索。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徐宝树就带着人回来了。
院内一拥而入,起码挤进来了七八个人。
为首的那个六十岁出头,眼中都是激动和紧张。
后边儿的人,年纪要更大,情绪更按捺不住。
徐宝树进了堂屋,其余人就在外头等着。
他毕恭毕敬到了我跟前,说了句先生,镇长请来了。
我起身回头,走出堂屋。
那几个镇民都给我行礼。
我这才注意到,镇长手中还有个托盘。
他将其打开,上头放着满满当当的大黄鱼。
这一眼下去少说有十来条,月光照射下,反光刺目。
“先生,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您只要能救我们占山镇,我们全镇人都对您感激涕零。”那镇长就要跪倒在地上。
我踏前两步,搀扶住了镇长,可后面那几个人,还是跪在了地上。
我皱眉,又让他们起身。
徐宝树马上就上前去搀扶其余人,又和他们说了,我是真正有德行的先生,不在乎这些外在的钱财。
镇长呆愣地看着我,眼中还是不敢相信。
我告诉镇长,让他先拿着一些符离开,然后留下来人守着,一旦有符画出来,就拿去救人。
遁空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直在一丝不苟的画符。
我让何雉看着遁空,让徐宝树带我去后山。
本来何雉想要跟着我,可她又看了看遁空,没多说别的。
我同徐宝树出门之后,徐宝树就带着我,朝着镇子深处走去。
经过一些屋舍院子的时候,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些嗬嗬的咳嗽声。
差不多走了得有一刻钟,我们总算到了镇子的边缘。
隔着老远,就能看见镇外有一座山。
虽说此时天黑,但月光皎洁,山形清晰可见。
整座山有三座极为尖锐的山峰,每一座山峰,都似是高耸入云。
我停了下来,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看出来了大致的风水局。
此山形似笔架。
宅经记载中,有这么一句话,山如笔架,兄弟齐发!
只要葬入这座山中,那家中有兄弟的,必定兄弟二人都盆满钵满。
像是这样的风水局,又怎么需要再用道场来改风水?
徐宝树略有紧张的看着我,一直在我旁边等着。
我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其上指针,又继续往前走去。
这一次,我基本上和徐宝树并肩而行了。
我告诉他,等会儿直接上山,让他带我去那修好的道场。
徐宝树吞咽了一口唾沫,连连点头。
又走了半刻钟左右的时间,我们到了山脚下。
月亮高悬于夜空中,从这角度看去,又好像刚好在中间山峰的顶端。
徐宝树领着我上了山路,我们一直走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我才看见,在山腰平坦之处修建了一片房子。
徐宝树小心翼翼的告诉我,这就是道场。
我皱了皱眉。
这片房子,哪儿有什么道场的样子?
正常的道场,至少我见过的,都是矮墙围成一圈,修葺一个院落,后方则是大殿。
而这房子墙头极高,完全挡住了外人视线,根本看不到内部。
厚重的大门死死闭合。
甚至这里给人一种强烈的逼仄感觉,本来整座山都是好的,现在却让人觉得破损……
并且我手中的定罗盘,指针的方向变了。
针头半浮半沉,上不到顶,下也不到底部……
这种针,叫做投针。
投针之下,必有坟墓!
此外不只是投针,这指针还在摆动不定,差不多在巽巳丙泛动。
这又叫做搪针,在巽巳丙位的搪针,九尺之下,必定有古板古器!
“去敲门吧。”我收起来了定罗盘,和徐宝树说道。
徐宝树挺直了腰背,伸手去敲了敲门。
隔了半晌,门才开了一条缝。
沉闷的声音从缝内传出:“谁?!”
那声音透着几分警惕。
“徐宝树,占山镇的人……镇上来了先生,要上来看看。”徐宝树稍微后退了点儿,他神色极为紧张。
我背负着双手,神色不变,看着那大门。
下一刻,门又开了一点儿,露出来一张满是横肉的圆脸。
他盯着徐宝树,声音极为难听的说道:“我看你们占山镇的人,都是不想活了,还敢来山上,忘了你们得罪山神,镇上的人都要病死光了?!”
“先生?找什么先生,能比关先生更厉害?”
说着,那男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眼中闪过几分杀机。
与此同时,他的手缓缓地朝着腰间挪去。
我神色依旧平静,看着他,说了句:“圈一地挖坟掘墓,想要盗取墓中宝物,顺道还要坑害一镇百姓,这先生,又是哪门子先生?不怕走路就跌下山崖,遭了天谴报应?!”
那圆脸男人顿时惊愕无比地看着我,额头上的汗水都成了豆大一滴。
他色厉内荏地嚷道:“小白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语罢的瞬间,他的手陡然从腰间拔出。
一根黑亮的细棍,朝着我脖子直接甩来!
那细棍不长,按照道理来说打不中我脖子。
可“嗖!”的一声轻响,棍身顶端又弹出来一截明晃晃的刀尖!
刀尖直逼我脖颈!
我并没有动。
刀尖就要扎中我的瞬间,忽然一声闷响,那圆脸男人身侧的门竟轰然倒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肩膀。
刀尖自我脖颈划过,并没有伤到我分毫。
旁边的徐宝树才惊呼出小心。
那人痛叫一声,整个人都被门压得撞到另一侧的门框上。
我抬起腿,一脚就踹中了他的胸口!
他一声闷哼,直接就被我踹进了门内!
惯性牵扯下,那门顺着他也往里倒下!
轰然一声,门落了地,那圆脸男人惊慌失措地爬起身体,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着我。
我抬手,从腰间抽出通窍分金尺。
我也踏步往里走去。
瞥过那圆脸男人一眼,我扫向整个道场内。
说是道场,实际上根本没有院子,只是一个大屋。
这神像只是一尊普通的泥塑,十分简陋。
地面上有很多装得满满当当的麻袋。
看上去,里头装着的应该是泥土?
圆脸男人脚步蹒跚地后退几步,他右臂在发抖,之前那棍刀被他死死握在手心中。
“小白脸,你的运气很好,不过马上,你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说着,又骂了一句脏话,身体微微后缩,又骤然往前冲出,一个健步跃起,手中的棍刀朝着我的心口扎来!
我的手来回握紧通窍分金尺。
在他要扎中我心口的瞬间,忽而,他又是一声闷哼,整个人在半空中蜷缩起来,重重落地。
我抬起手,通窍分金尺的阴面,“啪!”的一下抽中了这圆脸男人的山根。
瞬间,他山根上就印上了一个苦字。
通窍分金尺的阴面,是一尺一寸八分,分别十格,各有吉凶。
这苦,代表着失拖官鬼劫财无嗣!
圆脸男人吃痛的捂住了鼻梁,从地上翻身而起。
不过此时,他山根昏黑,又有变得浓郁的征兆!
通窍分金尺,已经影响到了他的面相!
这种程度的恶徒,压根用不着破骨相那么大费周章。
山根昏黑,是疾病缠身,灾祸连绵。
而山根黑色浓郁,就是血光之灾了!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你……”圆脸男人一手捂着鼻梁,另一手捂着腰间。
那根棍刀早就落在地上,他并没有来得及去捡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中已经是抑制不住的惧怕。
显然,刚才那两次“失手”,他已经认知到,不是失手了。
“地相堪舆,李阴阳。”我手垂在腰间,平静的回答。
那圆脸男人眼中顿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你就是这一代的地相庐阴阳先生?都说你朝着北方走,你居然绕路到……”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神色变得更为阴毒。
我眉心微蹙了一下。
不过,我倒是不诧异他认识我了。
过往那些年,我已经用地相堪舆的名声做了不少事。
管仙桃一行,再到之后赖谦的儿子濑仲京大张旗鼓的来地相庐堵我。
又一直到我们离开唐镇后,一路救死扶伤。
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名字,早已经流传的更多,更广。
思绪瞬间落定,我神色依旧平静,又说道:“既然知道我是李阴阳,那你应该知道,这数月来,我走过的地方,民生安宁。”
“交代出你的同伙,说出你们做的事情,然后束手就擒,你们可以有机会赎罪。”我说完这句话,目光锐利得就像是刀锋。
那男人抿着嘴,没有说话。
再下一刻,他忽然猛地拔腿,居然朝着神像的位置冲去!
“李阴阳,谁不知道,你近月走过的地方,都做了什么事儿?!束手就擒,等着吃枪子儿么?!”他吼声消散的瞬间,已经到了神像旁边。
他正要朝着后方钻去。
我怎么可能看着他从我眼前逃掉?!
我微眯着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山根漆黑,疾病缠身,血光之灾当头。”
“想走去哪儿?死在这道场之外?!”我话音落罢的瞬间,手中的通窍分金尺,猛地朝着前方一掷!
嗖的一声轻响,通窍分金尺脱手而出。
尺头瞬间砸中了那人的后脑勺!
他整个人僵直在原地,下一刻,就斜斜朝着右边儿倒去。
我快步走上前方。
到了那人身侧后,我捡起来通窍分金尺。
皱眉盯着地上那人,他呆滞地仰头看着我们,眼神已然有几分涣散。
总归,他就像是痴傻了一般。
他山根越来越黑,后脑勺贴近耳后的位置,有一块凹陷破损。
那地方,就是通窍分金尺砸中的位置。
巨鳌骨!
巨鳌骨主智,以及阳寿。
如今这里被我砸断,他才会如此痴傻。
我想要问什么,也就问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我一眼看见神像后方底座,有一个斜斜往下的漆黑通道。
刚才这男人,就是想从这通道离开。
不,这不是离开的通道。
九尺之下,有古板古器,这就说明,下方有老坟。
古板是棺椁棺材,古器便是陪葬品!
他应该是放风之人,下边儿的,就是他的同伙。
我眉头微皱,在做思考。
是现在下去,还是在这洞口守着等人出来。
片刻之后,我下了决定。
下方的情况我不明白,这是盗洞,底下是墓穴,空间狭小难以施展。
况且下边儿的人就不少了,我没必要去冒险。
稍微斜着朝神像侧边走去,我将身形隐藏了起来,手中握着通窍分金尺,微眯眼睛看着这通道入口。
我这角度,里面的人要出来,是瞧不见我的。
那我至少可以第一瞬间,制服其中一个!
门口,徐宝树在不安地张望着我这边。
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又做了个往外走的手势。
徐宝树迟疑了一下,便缓缓退开。
我一直站在神像旁边静等,随时准备好了动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轻微的声响从洞口传来,这声音由远及近,是有人在往上爬行。
我微眯着眼睛,全神戒备。
片刻后,一个脑袋从洞口钻出,他身体也要钻出来。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
.手起尺落!
我朝着他脖颈上就是一闷尺!
他压根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就被我砸中,软倒在了地上。
我没有立即动,而是警惕地盯着洞口边缘。
里头,却没有声音传来了……
我等了得有半盏茶的时间,还是没有别的声音。
我这才立即将那人从洞口拖了出来。
他约莫三十岁出头,脸上胡子拉碴,头发上满是泥点。
此人没穿唐装,是普通的劲装。
应该是他上来要做什么事情?其余人还在下头?
我将他身体拖到了我身边,注意力还是放在洞口那边……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响动,再一次传来了。
随着声响接近,有个极不耐烦的叫喊声响起。
“王保功,蔡军,你们两个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下来拉土?”这话音带着几分破锣声。
下一刻,响声却变得轻微了很多,就好像里面的人都警惕了起来。
忽而,尖锐的一声口哨传来。
这声音刺耳,我皱眉,一下子就明白,这肯定是某种暗号!
那人上来说话,没得到回音,直接就用了暗号!
我目光更为警惕,盯着洞口伺机出手!
下一瞬,一个漆黑的人影猛地从洞口窜出!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往上一抽。
结果那人影的速度太快,反应速度更是奇快无比。
我压根没有抽中他,通窍分金尺迸射出一道火花。
他一直到了这屋子的墙根,才堪堪停下。
我微眯着眼睛盯着他。
他面露阴狠之色,惊疑地看向我,又看了看地面。
“小子,下手很毒,王保功脑袋都给你打破了?”
“蔡军怎么样了!?”前一句,他的话都还是轻描淡写,后一句,就带着警惕了。
“你们下手,也没留过多少情面,挖了占山镇的风水山,还想要榨干这里的民脂民膏,居然放出来肺痨病,打破脑袋事小,要给整个占山镇百姓一个交代,才是事大!”我沉声开口。
同时,我目光扫过那洞口,至少现在没人上来。
那人更警惕,又道:“风水先生?算命先生?”
“兄台,鄙人车驹,我们同为阴阳界中人,倒不如井水不犯河水,你开个价码,莫来关心此事,拿了钱财,离开占山镇,如何?”他语气就带着几分引诱了。
我压根没有理会他。
现在地上倒着两个,这车驹倒下去,这里就是三人。
下方至多三四人,就算是五人,我对付他们的把握也大了很多。
握紧通窍分金尺,我一个健步踏前。
车驹脸色一沉,不再多言,双手成骨爪一般,纵身朝着我一冲。
我们两人瞬间交锋一次。
我扬起尺子往下一抽,他挥手接上,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转瞬间,我和车驹打了两个回合。
忽然间,砰的一声枪响,自后方传来!
我面色大变。
身体却陡然朝着前方一个倾斜,我没控制住身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自我面前,车驹正要继续朝着我挥掌。
可现在,他眉心出现了一个血洞……
后方的墙上,也传来噗的一声,似是被什么东西没入了进去,地上落下大片墙皮……
“车驹!”一声愤怒懊悔的大吼从后方传来。
我猛地支撑住身体,回头看去。
那洞中又钻出来了一个人。
这人身材极大,同样穿着一身劲装,他手中持着一把黑漆漆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烟儿。
我毫不犹豫,通窍分金尺甩出!
他眼中杀机必现,骂道:“你去死!”
他抬起手来,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我右臂的位置,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像是被一阵大力拉扯,朝着后方甩去一样!
半条胳膊,瞬间被鲜血染红!
那人一枪未中,又要开枪。
这一切太快,通窍分金尺刚好砸中他的眉心。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
我踏步往前,强忍着右臂的疼痛,和左臂一起在唐装两侧一掏,落入双手中的,便是地支笔和天干砚。
咬破舌尖,我一口血喷在了天干砚上。
地支笔朝着砚台中一卷,毫尖浸满了血墨。
那人已经冲出了洞口,他又要朝着我开枪。
这一下,我只觉得背后脊梁骨生寒。
他瞄准的赫然是我的眉心!
那人脸上露出狞笑,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刺耳的咔嚓声传来,却并没有子弹射出,他的脸色一变,要将枪甩掉,左手抓向腰间挂着的长刀。
可我的速度更快,一个箭步就到了他面前。
地支笔落至他的眉心上,我瞬间就勾勒下来了一道符文。
这是一张六府符!
他身体完全僵硬,没有了丝毫的反应。
就在这时,后方又有个惊疑不定的声音传来。
“你是谁!?”
我再抬头一看洞口,那里钻出来了半个人,他就和前面这四人不同了。
他穿着一身唐装,约莫五十来岁,脸颊削瘦。
他眼中都是愕然惊惧。
“你把我手下的人都……”
他面露凶狠之色,却忽地一下蹿出洞口,朝着屋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虽然他速度不慢,反应也很快。
但他也不过是个阴术风水的先生,哪儿能跑得过我。
我一个闪身,就朝着屋门冲去。
在那人要逃出屋门的瞬间,我已然拦在了他的身前。
与此同时,我收起天干砚和地支笔,顺手就拔出通窍分金尺,朝着他的肩膀狠狠砸下!
一声刺耳的惨叫传来。
他趔趄后退,一屁股就瘫坐在了地上。
他惊恐地瞪着我,眼中更是愕然。
“你是哪里来的先生?!”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微眯着眼睛,冷眼盯着他。
“看来,你就是让占山镇散发肺痨病的罪魁祸首,你都做了什么?!”我冷冽质问。
他的眼睛提溜转了一圈,下一刻才舔了舔嘴角,幽幽地说道:“兄台,你是为了那些愚民来找我麻烦的?”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如何?!”
我压根没理会他,举起通窍分金尺,当头朝着他抽了下去!
.那先生脸色惊惧,趔趄后退。
我反应极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将其往后一拽。
他脸上被我抽了个正着,右侧颧骨立时高耸起来。
他哎哟一声,又跌跌撞撞后退几步。
我逼上前后,扬起尺子又要打将下去。
他腾的一下,却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哭丧着脸喊了句:“手下留情……”
先生少有身手……
阴术先生稍微好一些,阳算先生就完全没辙。
大致阴阳先生会有一些例外。
就譬如我这样,先学捞尸术,再入行当了阴阳先生。
或者就是廖呈那种,本身阴阳术特殊的。
否则饶是濑仲京,或者我大哥蒋盘那样的人,都没什么身手。
这阴术先生,带着四个人在这里掘坟。
他那四个手下,无一不是心狠手辣,出手就杀人的亡命之徒。
我将他们逐一制服了,这阴术先生毫无办法,才会直接逃,现在逃不掉了,又要求饶。
我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说道:“手下留情,占山镇病死那些亡魂,又找谁留情?!”
再一次踏步往前,我到了他身边后,通窍分金尺朝着他脖子上一砸。
他还想要挣扎,可速度哪儿能有我快?!
一尺子抽中他脖子,他就重重地昏死倒下。
除了已经死透的车驹和被我用六府符镇住的汉子,地上还有三人。
我在这屋内找到一卷绳索,直接将那三人绑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时,我额头上也泌出了薄汗。
另一侧,传来了一种视线感,像是有人在偷窥。
我陡然扭过头去,才发现是徐宝树在门口偷看。
他眼中愕然,神色还有几分呆滞。
我立即就和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徐宝树迟疑了片刻,才从门口跑过来。
他呆呆的看着地上这几人,又看了看那神像后边儿,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先生……这地方,不像是道场……他们真像是你刚才说的,在这里挖坟掘墓?!”徐宝树哆嗦的问了句。
他神色更不安,又道:“不是镇上的人得罪了山神,是他们?!”我眉头微蹙,直接就告诉徐宝树,压根没有什么山神。
所谓得罪山神才出肺痨病的话,全都是这些人编造出来的幌子。
我指着那阴术先生,又告诉徐宝树,让他好好听着,我会问出个缘由,让他到时候和镇上的人说清楚。
徐宝树一时间不敢开口说话了,抿着嘴巴,显得格外小心谨慎。
我没停顿,直接伸手,一把掐住了那阴术先生的人中。
手头的力道极大,我这一掐,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同时,他还在用力挣扎……
只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被绑着,闷哼了两声抬起头来,惊惧无比地看着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
“兄台,这阴阳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你杀我,我必然也有师门,不会放过你!”
“钱,我给的出来,你要是真的非置之死地,那就……”
我打断了他的话,先问了他叫什么名字。
他迟疑了一下,说了叫胡德。
我平静地告诉他,说我不管他的师门,只管他现在作恶害人,挖坟掘墓我管不着,可他害了镇民,这事情就说不过去。
如果他不想等会儿就被镇民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也患上肺痨病的话,就老老实实说,他都做了什么?!
胡德脸色骤变,显然是被我的话吓到了。
我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他额头上的汗水更多。
也就在这时,徐宝树忽然呵忒一声,一口痰就吐到了胡德的脸上。
徐宝树愤恨地说道:“先生……就算他说了,也要交给我们,他这人,害了我们多少人命啊!”“我要让箐箐吐唾沫到他脸上!”
他话音刚落,那胡德面色再变,他惊疑的看着我,道:“兄台!行走阴阳界,要言而有信!我告诉你,但你不能将我交给镇民!”
我微皱眉头,说他现在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胡德的脸色,顿时就如同死灰了……
片刻后,他咬紧了牙关,扭头看向神像底座的位置,幽幽说道:“兄台,那我如实告诉你,望你讲道义。”
再之后,胡德才开始讲述缘由。
当初他们发现这笔架山有一个穴眼,其下有古板古器,就粗浅打了一个盗洞,结果挖到了一块石碑,碑文上写着,这里埋了一个身份不低的达官显贵。
因此,他们才动了心思,以修建道观为借口,在这里掩人耳目的掘坟。
挖通了墓穴之后,下方的陪葬品太多,一时之间难以全部运走,而且墓室数量众多,他们就以这道场做盘踞点。
之所以镇民会遭殃,其实和他关系不大。
当初死了那几个人,只是因为偷窥到了他们的秘密,他杀人灭口了而已。
肺痨病,不是他下的死招,而是这下方墓穴有问题!
话音至此的时候,胡德直勾勾的看着我,就好似在极力告诉我,这事儿和他无关。
我没有打断他,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胡德重重吐了口浊气,犹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墓中流淌死气的洞,里头有一具尸体,那尸体常年被死气怨气熏陶,成了一具毒尸,他死前必定有肺痨病。”
“死气顺着穴洞流淌出去,那穴洞山外的出口,却刚好有一条溪,溪水汇入了笔架山下方的小河,那条河灌入了占山镇内。”
“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就是源头……”
“兄台,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事儿真和我关系不大,我最多是没管,想要钱而已。他们要是给了钱,我早就把那尸体拉出来了。”
“但做我们这行,办事儿,是要报酬的。”
我眉心紧锁,站起身来。
徐宝树不安的看着我,他明显是似懂非懂。
我微眯着眼睛,扭头看了一眼胡德。
这会我却发现,胡德的眼神在游移,他眼珠左右晃动。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抽出通窍分金尺,直接就勾起了胡德的下巴。
胡德被吓了一跳,不安道:“兄台,又怎么了?我哪儿说的不对?!”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又落在了他的鼻梁上。
通窍分金尺瞬间离开胡德下巴,我一尺子直接抽中了他的鼻尖。
啪的一声轻响,伴随着是咔嚓的断裂声。
胡德的鼻子顿时血流如注。
他一声惨叫,想要伸手去捂住,可他双手被我绑着,压根抬不起来。
他下半张脸完全被血浸满,就连衣服,都很快被血浸透了。
胡德惨然颤栗道:“兄台,我都告诉了你……你为何下如此狠手?!”
他声音都是哆嗦的。
“你不知道,阴阳先生的一双眼睛,能看穿什么吗?你却敢在我面前撒谎?”
“鼻是财帛宫,既然你贪财,我先破你财帛宫。”
我语气极为冷淡,又一次扬起通窍分金尺,微眯着眼睛道:“你害命不少,我再破你保寿宫。”
胡德整张脸都变得无比苍白。
他鼻子的血流的更多,也不知道是失血过多的苍白,还是他被吓成了那样。
“那尸体是我们同行的人!他见财起意,破了规矩,碰到了墓穴里不能碰的东西!我小施惩戒,将他推进了死气穴眼,我没想到,他碰到的东西那么毒,他染上了肺痨病,在死气中迅速发作!”
“我全说了……全都说了……阴差阳错占山镇的人才会得病,他们要是听话,我也不会……”
胡德的语气更为颤抖,同时还透着虚弱。
这一次,他眼中只有恐惧,再无任何游离。
我眉心郁结成了一个疙瘩,对着胡德只剩下厌恶。
通窍分金尺直接斜着在他脖颈上一抽,他整个人都昏死了过去。
瞥了一眼旁边的徐宝树,我淡淡的说了句:“给他止血,不要让他死了。”
“这人,是要给你们占山镇的交代。”这胡德恶事做尽,我不过是权宜之计,随便敷衍几句。
像是这种恶徒,我根本不可能放走。
至于到时候占山镇要怎么处置他,我会有所叮嘱,不能违背了法纪。
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也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我思绪刚落定,徐宝树居然蹲身下来,他脱掉了自己鞋子,抽出来了裹脚的布,缠在了胡德的口鼻上。
我没有理会这些,径直走到神像下。
取出来灰仙手套,我带在手上之后,才直接钻进洞中。
这洞口不大,只能让人苟着背爬行。
若是这里大一些,恐怕刚才那几个人,也没那么容易对付。
逼仄的洞口,约莫爬行了有几米后,就出现了一个垂直往下的洞。
我进入洞中,下方有幽幽的烛光,也就几米的高度。
在这里空间稍微大了一些,我撑在洞中调转了身体方向,双腿朝下之后,我才直接跳了下去。
砰的一声,脚踏实地。
一眼,我就看清了四周的布置。
这是一个约莫十平米的狭小墓室。
里头并无棺椁,三面墙壁空空荡荡,第四面墙壁有个墓道。
或许,这里并不是一直都空无一物。
胡德等人在此地至少数月的时间了,刚才他们也说了,东西无法全部带走,才长期盘踞。
应该是长期以来,他们已经搬空了一些地方。
我迈步走向墓道,并且我取出来了定罗盘,将其托在手中。
现在的定罗盘,指针就形成了转针。
奇针八法之中,代表此地恶阴介入,怨恨之气徘徊不定……
墓道里头也有光源,墙上斜斜插着火把。
胡德等人将这里已经完全摸透了……
一眼观去,整条墓道长少说数十米,整体给人压抑阴沉的感觉。
我顺着往前走去,途径了数个墓室,差不多都被搬空。
一直走到墓道拐角的位置,再经过墓室,就能看到其中的棺椁,以及陪葬品了。
转针的速度,正在轻微加速。
我脚下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一直到转针都形成嘶嘶声的时候,我到了一个墓室门前。
这墓室的门,有被炸开的迹象,两边全是破损的锯齿状。
墓室之中,光线极为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我沉凝片刻,回头从墓道中取了一根火把,这才转身又进了这转针指向的墓室。
本身火把是橘黄色的光,可进来之后,火苗上居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绿意。
这墓室要大很多。
正中央有一口厚重的棺椁,至少目前看,这棺椁还没有被破坏过。
我能看到的正面和侧面都有符。
四面的墙壁,除了墓道开口那一面有破损,其余的墙角位置,都立着一些怪异的人像。
那些人全都是陶土制成,它们就像是在盯着我似的。
虽说人脸粗糙,甚至五官都很模糊,但依旧给人一种惟妙惟肖的感觉……就像是他们还活着。
我目光继续在墓室中扫视。
一般情况下,主墓室是生机所在之地。
寻常葬穴,但凡在穴眼葬尸,都会又出现一个死气排泄的穴眼。
金井越深,尸体越凶,死气越多,那排泄的穴眼就越大。
这穴眼,并不是一个风水地的死地,但是它排泄出去的死气,会通往死地。
我一边在脑海中推演,一边绕着墓室走。
等我绕到棺椁的另一侧时,我便看见,那一头,地面略有凹陷。
凹陷的地方,里头放了一口缸。
那缸中满是污秽的水,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滚。
我一眼,没看到尸骨……
不过那地方,就是死气排泄所在了!
我径直走到了缸前头,低头盯着缸中水面。
远看,是有东西在水中翻滚。
可近看之下,水面上竟然有一些细细的虫子,正在游荡。
我见惯了尸体,再怎么凶恶的凶尸,我都觉得自己能接受。
可这些细长发黑的虫子,却给我一种格外恶心的感觉。
身上的皮肤在麻痒,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在游走一样,尤其是肺部,更是酸涩难受。
忽然间,一根虫子弹了起来,似是想要弹出水面,落到我身上……
我立即后退了两步,它落到地面后,挣扎了两下,就没有动弹了,化作了一点点黑水。
水面颤动的频率更快,更重,那些虫子都感应到了我,在水面弹动不止……
有相当一部分,都落在地上,在缸边缘都形成了一圈黑水。
水位,都因此有所变化……
水面浮动间,我才看见一颗皱巴巴的脑袋,露出来了一部分……
这里头,果然有一具尸体!这尸体,就是肺痨病的源头!
除掉了胡德不够,必须掐掉这源头,否则占山镇的人还会死。
我皱眉,在回忆骨相之中关于肺绝的描述。
其中还有一些繁杂的记载。
肺绝,还会生痨虫,此虫往往生于肺根,死气养之。
人丧命后,痨虫不死,在腐肉中生长。
死气穴眼,刚好成了温床。
我自不可能直接过去拉他,这么近的距离,我也可能被染病。
我解开身上一小段绳索。
那是一段青麻绳,我出行之后,就随时准备在身上。
迟疑了一下,我又取出来了捞尸人的卜刀,将青麻绳缠在了刀柄上。
再接着,我又拿出来了接阴匕首,将其匕首的把柄斜着绑在卜刀尖锐处,将其形成了一个钩子的模样。
这死气中的虫子很恶心,可我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用卜刀和接阴匕首当工具。
我定了定神,一手攥着一头青麻绳,另一手持着卜刀柄手。
小臂屈起,我直接朝着缸中甩去!
嗤的一声,接阴匕首和卜刀同时没入了缸中。
并且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从绷直的绳子上,传来了一阵颤动感。
是接阴匕首形成的钩子,勾中了尸身!
我往后拉了拉,那种沉甸感觉更强。
小臂陡然发力,我低喝一声,直接将青麻绳往后一拽!
哗啦一声轻响,一具尸身就从缸中被拽了出来!
尸体落地之后,身上的水都好似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往下落去。
他身上穿着的,居然是一身道袍……
有数量极多的虫子趴在他的胸口,就像是从他衣服里头往外钻一样……
随着他出来后,空气之中都仿佛弥漫着丝丝臭气。
我快速摸出来一块布条,封住了自己的口鼻。
再接着,我从兜里又摸出来了一张镇煞符。
小臂一掷,镇煞符就落在了那尸体的头上。
簌的一声轻响,符纸紧紧覆盖在它头顶。
只不过,它身上的虫子还是在来回爬动。
镇煞符能处理尸体的怨气,却无法处理这些成型了的痨虫。
我皱眉思索对策,同时,我绕了一圈,走到了缸的另一侧。
尸体被拉出来之后,水中的虫子少了很多,还能够看见,水面在鼓动,是有水在其中来回流淌。
肉眼可见的,那些仅存的虫子也在逐渐消失。
它们全都被冲到了死气另一头的出口……
这最后一些痨虫我拦不住,可根源拉出来了,就能消掉以后的隐患。
沉凝片刻,我直接将火把探出,朝着那尸体周围烘烤。
所有的痨虫,全都在遇到高温火把之后,迅速的变得干瘪……
很快,至少尸体表面的虫子没了。
我又将尸体往外拉拽,直接从墓道里往回走。
在这期间,我一直在思考事情,每次经过一个墓室,我就会停顿下来。
在倒数第三个墓室,我闻到了一股类似的恶臭味儿。
警觉的在墓室门口停下,我往里看了一眼。
却瞧见墓室中央放着一口棺材,那棺材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可符却被破坏了,棺盖也被打开了一小半。
棺材的边缘能看到黑漆漆的印记,地面还有干瘪的虫子。
看来,这里就是这个道士患病的源头。
至于他到底是因为贪念动了这里不能动的棺材,还是因为他们开这口棺的时候出意外,最后他成了弃子,这事情,我深究已经没有意义。
这个墓室,是绝对不能进人。
我小臂发力,将绳子往墓室内一甩。
地上那尸身直接被我甩进了墓室之中。
再接着,我发力抽回了卜刀和接阴匕首,其上站满了污浊的血液。
虽然带着灰仙手套,但我依旧没有直接去砰它们。
而是提着绳子,继续往外走。
沿途,我还是检查了一遍其余的墓室,确定了那些墓室中都没有危险。
又从墓道回去了地面,到了那掩人耳目的大屋后。
我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居然都已经亮了……
徐宝树手拿着一根很粗的木棍,守在了胡德为首的那几个人身边。
他见了我,立即兴奋的喊了一声先生。
胡德看我的表情,顿时成了死灰色。
至于其余两人,都是面露凶狠,可眼中却透着恐惧。
我静静的看了胡德他们许久,才说道:“徐宝树,回去镇上通知,让没得病的镇民都随你上山,带上挖土的东西。”
“另外告诉大家,镇上的水,不能喝,如果口渴了,想办法找其他地方的水源,再派遣一个人,去县城里请大夫,钱不是问题,再告诉大夫,瘟疫的源头已经没了,只是给大家看病。”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徐宝树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眼中迸发出来的就是狂喜。
他连连和我点头,道:“先生,我这就去!”
徐宝树几乎是屁颠屁颠的往外跑去。
我又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找了一些木柴。
稍微搭了一个简易的篝火,我将其点燃之后,就将卜刀和接阴匕首放上去烘烤。
当然,我拆掉了青麻绳,又将它放在了篝火旁边完全烤干。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敢直接用它们了。
用了一张布将卜刀,匕首,青麻绳包裹起来,我打算下山之后,用烈酒浸泡。
胡德一直在发出呜呜的声音。
另外两人则是敢怒不敢言的盯着我,显得格外的狼狈。
我并没有搭理胡德。
他想用不义之财收买我?
这是滑天下之大稽。
无论他讲什么,肯定都是想开脱自己,让我放他一条生路。
这等恶徒的话,不用多听。
时间过去的很快。
我也不会觉得无趣,等待期间,我就用一块炭火,在地上勾画刚才我下去的时候,那墓道以及墓室的构造。
差不多艳阳高照,快到上午十点的时候,徐宝树带着人回来了。
为首的是镇长,以及其余一些辈分高的老者。
后方才是其余镇民!
所有人的眼中,都透着狂喜,而深处,则是压抑着极度的愤怒!
徐宝树领着前面几人进了屋门,他们都毕恭毕敬的和我行礼,再看胡德等人的时候,眼睛都快喷火!那目光,简直能将胡德等人生吞活剥!“这几人,依法论处,他们已经逃不掉了,这事儿,你们后续再处理。”
“我要和你们交代一些事儿。”
说话间,我指着地上我画出来的简图,道:“胡德他们开了一座坟墓,因果他们已经背了,占山镇遭遇如此恶疾,全镇百姓民不聊生。”
“这室,还要将其用土石灰浆封死,因为那里有肺痨病的病源。”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胡德他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徐宝树和镇长,以及后方的镇民,全都愕然地看着我。
镇长立即急促地说了句:“先生!这些财宝,我们怎么敢碰?您除了这些恶徒,自然是您的,我们会悉数取出,再交付于你。”
镇长的确是一脸诚恳,那些年长之人也都相仿。
但其余的镇民,虽然表面附和称是,暗中的神色就不一样了。
我并不觉得反感。
财宝之物,尤其是这吃饭都吃不饱的年头,谁不想要?
而且这些镇民刚遭受了肺痨病的灾害,甚至死了妻儿老小。
钱财,总能弥补一些他们的苦难。
思绪落定,我摇摇头直接说道:“我取,是不义之财,用之于民,才是正途。”
“当年我师尊蒋一泓行走天下之时,更是仗义疏财。”
“此事无须再议,李阴阳也并非贪财之人。”
我语罢之后,镇长等人都红了眼眶。
他们神色格外敬佩,对我深深的鞠躬。
后方那些镇民,眼中更是狂喜,他们也齐声向我道谢。
我不多言,只是叫上了徐宝树,以及另外两个年轻一些的镇民,让他们跟我走一趟。
其余人,我则是吩咐镇长,让他带着下去收敛坟中财物。
我又再三叮嘱了他们,务必将我标出的那第三个墓室完全封堵住。
随后我便领着徐宝树等人离开。
我用定罗盘看过方位和山势之后,绕着朝山后走。
约莫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我们到了山背面。
在此处,我找到了一条小河,河中污水流淌,还散发着丝丝恶臭,阳光下,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虫子在扭动。
徐宝树和另外两个镇民都发出干呕声,捂着胸口,很快就蹲在路边呕吐起来。
我沉凝了片刻,告诉徐宝树,让他们记住这个位置,等大夫来了之后,就告诉他情况,问他怎么处理解决。
我不懂治病,水中的痨虫也和风水,怨气,阴气无关,画符就没有用处。
只能够确定方位了,让能处理的人来处理。
徐宝树擦了擦嘴角秽物,喃喃道:“大家都是因为喝了这些水?这条河应该是流进了镇上的河里,好多人家里头没水井,都去河里头取水,太恶心了……”
我点点头,说只要不碰这些水,再由大夫治病,没了病源,至少能遏制肺痨病的发展。
我本来想说,能活下来多少人,就只能听天由命。
只不过,我却想起来了遁空的符。
本来徐宝树将死的女儿箐箐被贴了符,都保住了命。
或许,这也是占山镇人的机缘?
顿了顿,我改了口风,说道:“应该不会伤亡多少人,放好心态,以后就无碍了。”
徐宝树等人连连点头,眼中更是感激。
我们从山背离开,回到了正山腰。
已经有一部分镇民在有条不紊的朝着外面搬运麻袋。
我进屋去看了,神像已经被扳倒,那洞口被扩大了不少。
麻袋不是墓穴中的财物,而是他们在挖开洞口,能方便下去。
至于胡德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个镇民跑到我们近前,和我禀报,说胡德他们已经被带下山了。
我点点头,不打算再在山上停留,简单交代几句话后,也径直朝着山下走去。
徐宝树跟着我一起下了山。
回到山下后,又到了徐宝树家里。
何雉在院内,她手中持着一根哭丧棒,棒身漆黑,其上绑着不少白绫。
她动作极为凌厉,正在朝着前方踏步,挥动哭丧棒!
我没瞧见遁空。
何雉见了我,立即收起了手中动作,匆匆走至我面前。
她咬唇看着我右臂,眼中略有惊色。
我笑了笑,摇头说:“皮外伤,子弹擦过去了,没有打中我。”
何雉的脸色这才松缓了几分。
不过她依旧抿着嘴,轻声道:“我给你包扎,遁空画符太多了,一直在休息。”
“好。”我点点头。
何雉领着我进了一个房间。
我在床边坐下,何雉便开始给我包扎伤口。
遁空躺在床里侧,睡得格外香甜。
何雉一边仔细的清理伤口,一边轻声说道:“过不了多少年,地相堪舆李阴阳的名声,就会传遍天下,蒋先生无憾,爷爷知晓了,也会自豪。”
我另一只手握住了何雉的手掌,温和地说道:“名声,是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是师命,是遗志。我要的从来就是你和遁空。”
何雉的脸上溢出幸福的笑容,眼睛都成了弯月。
不多时,她给我包扎好了伤口,又让我陪着遁空睡一会儿。
我的确有不少困意,便躺下休息。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传来遁空喊我的声音。
我睁开了双眼,揉了揉眉心,坐起身。
遁空趴在床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爹爹。”他稚声喊我。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准备下床。
遁空却又嘟起嘴巴,继续说道:“我做了个梦,我看到廖呈叔叔了。”
我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手僵在遁空的头顶。
我并没有打断遁空的话。
他小声的说道:“好像他在抱着我,很高兴,说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徒弟,他要将一切都倾囊相授给我。”
“他明明是对着我在说话,可我却好像觉得,他没对着我……”
“廖叔叔去哪儿了?上一次你和伯伯回来,他怎么不在?”
我脸色再变。
遁空,这哪儿是梦?!
一次两次,已经让我知道是魂魄的感应,我以为只是偶尔。
可没想到,遁空竟然三番两次的感应到另一个魂的事情……
这……会是好事吗?
还有廖呈……他居然要倾囊相授……“爹爹,你怎么了?”遁空眼神中带着诧异和询问。
我闭了闭眼,低声道:“爹爹没事。廖叔叔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以后你们会见到的。”
“他还会收我做徒弟吗?”遁空小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
“哦……”遁空低下头。
我站起身来,朝着院外走去。
遁空小跑着跟上了我。
我走到屋门口,何雉还在那里练哭丧棒,堂屋里头,徐宝树正在和他老婆一起摆放吃食。
我仰头看天,阳光虽然依旧刺目,但已经有日落西山的征兆。
其实,我又一次升起了要去找廖呈问问的心态。
只不过,我很快就将其打消了。
当初廖呈和我说的清晰,我们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才不会打乱遁空的命数。
低头,遁空已经站在我身边,他还在仰头看我。
“遁空,再做梦,就好好感受,你都梦到了什么。”
“不用再问爹爹,你感受到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明白了吗?”我轻声说道。
遁空摇摇头,他小声道:“爹爹,我不太懂。”
何雉朝着我们走过来,她疑惑的问我怎么了?
我笑了笑,说没事。
手再一次轻拂遁空的头,许久之后,我才说道:“你会明白的,到你明白的时候,你就知道爹爹的苦心,也会知道很多事情。”
遁空低着头,他苦思冥想。
这时,徐宝树匆匆跑过来,恭敬的请我过去吃东西。
我回应了徐宝树一个笑容,示意何雉拉着遁空一起过去。
吃饭的时候,徐宝树和他老婆秀兰就候在一旁。
我让他们同桌落座,徐宝树说什么都不肯。
之后,他又和我汇报了,刚才他出去看了看,从城里请来的大夫已经到了。
不只是中医,还有洋人大夫。
我点点头,表示赞赏。
一餐饭吃罢,时值暮色。
镇长又带来了一些人。
不过这些镇民,就不是之前我见过那些了。
他们大都脸色苍白,不过他们口鼻都被布条封住,看不到其余脸色。
显然,这些人都是病患。
所有人一进院子,就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冲着我们磕头。
我眉心微蹙,没多说话。
当他们磕头完了之后,我托起双手,叹息道:“诸位请起。”
这些镇民,这才缓慢起身。
可他们双目泛红,看我的眼神,更是极度的感激。
镇长语气哽咽不少,道:“先生之恩,没齿难忘,镇民想替先生修一座祠堂。”
我手僵硬了一下,立即摇了摇头,说这个心意已经足够,劳民伤财就完全不用。
结果镇长却说,劳民不会,因为镇民的命都是我救的,伤财更是不会。
因为不但那墓里头的财物众多,那胡德的两个手下为了保命,交出来了他们之前盗走墓中宝物卖出的钱财,更是一笔巨款。
何雉莲步轻移,她到了我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大致她的意思,就是说,我救了镇民,镇民既然都有这种心意,就没有太大的必要抑制。
这也是一种将地相堪舆名声流传出去的方式。
我沉思了半晌,思索了一番后,才看向镇长。
“修建祠堂,并非不可,可祠堂不要铺张,只需要草庐,不可供奉我的塑像。”
语罢,我直接取出来一张麻纸,又用天干砚磨墨,地支笔浸墨后,其上书了数字。
“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蒋一泓之徒李阴阳历此。”
待麻纸墨迹干涸,我将其取起,交给了镇长。
镇长如获至宝,喃喃道:“先生好字。”
其余镇民也都更钦佩,大致都在交头接耳,说我清廉。
我并没有再接话。
等镇长他们走后,天都快黑了。
徐宝树和他媳妇秀兰去收拾,我和何雉,以及遁空回了房间。
何雉正要带着遁空上床睡觉,我告诉她们,我们不在这里再过夜,现在就连夜离开。
何雉略不解,问我为什么?要走,明天早上不一样可以吗?
我告诉何雉,明天走的话,那些镇民必定还会再来感激,说不定不会让我们走。
何雉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们收拾了东西,等徐宝树夫妻休息之后,就带着遁空离开了院子。
马车一直放在院外。
我们上车之后,我让何雉和遁空在内休息,然后就驱车离去。
离开了占山镇之后,大约赶路了一两个时辰,遁空和何雉已经睡熟了。
我找了个靠林子的空地休息。
次日清晨,他们醒来之后,我们又继续朝着北方赶路。
路过了一些村镇城市,我都没有再进去,只是在外沿短暂停留。
一晃眼,又过了约莫半个月。
路上行人逐渐开始变多,按照过往赶路的经验,这里应该快到一处省城了。
不知为何,我略有几分心悸的感觉。
何雉打量周围的时间,变多了一些。
当大路尽头能看到一座城池的时候,我都觉得极为熟悉。
何雉眼中有了恍然之色,喃喃道:“平阳省城,阴阳,我们居然回来这里了。”
她的话,顿时也让我醍醐灌顶,明白了这些熟悉来自何处!
这里,居然是平阳省城!
当初遇到徐白皮,给周家高祖迁坟之地。
也是我给丁家点宅,以及和一指先生杨竹书结怨的地方!
同样,我还想起来了邱天元……
邱天元勾结军阀,让丁家作恶敛财……
柳化烟在此地回到羌族,此后,我们的交集就逐渐减少……
“爹爹,可以进城买糖葫芦了吗?”遁空小声的喊了我一声。
“可以。”我摸了摸遁空的头。
微眯着眼睛,我远眺城池,却在思索一件事情。
丁家之事,当初是我学艺不精。
这件事情推动了很多事情的发生。
师尊也叮嘱过我,这件事情尚需要我自己解决。
这些年来,我一直无暇来管,再加上平阳路途遥远,就一直搁置。
如今赶路途中,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恐怕也是命数之中冥冥的安排。
“我们,去丁家看看。”思绪落定,我开口说道。
何雉点点头,轻声说了个好字。
迟疑了一下,何雉又道:“他们手下的人,都配枪。”
“先给你和遁空觅一处院子休息,我自行去看,你带他走走看看,买些他喜欢的东西,和你的胭脂水粉。”我继续开口。
同何雉这些年,她已经不像是以前一样,任何事情都非要跟着我不可了。
尤其是她愈发知道阴阳先生的本事之后。
用何雉的话来说,她只想给我帮忙,不想给我添乱。我刚语罢,何雉就点头说了个好字。
继续顺着朝平阳省城里走,我也思索当初丁家的事情。
当时我为了让丁家家财散尽,人丁凋零,设计了一个三凶叠加的宅院。
其有暗算房,丁字房,以及屋脊射房屋。
丁昌当时对我深信不疑,反倒是不信任邱天元。
回想当年,已经过去了七八载。
也不知晓如今丁家如何了。
不多时,我们就进了省城内。
沿路有乞丐过来,冲着我们的马车行乞,何雉摸出来一些零钱散给他们,她又嘀咕了两声。
“不晓得那个不落教的徐白皮怎么样了。”
我皱眉,同样回想起了那个孩子。
“不知道如何,希望他不要一直走入邪路,否则就会和那白先生一样,弄得一方生灵涂炭。”
何雉抿了抿嘴唇,她不说话了。
话虽是我那样说,但是那老太太是白先生的师姐,她教授出来的徐白皮能成什么模样,恐怕很难说。
乞丐都散去后,我们一直赶车在城里走,找到一处客栈后,就找了店小二,租了一个院子。
让何雉和遁空去院内休息,我稍作停顿后,就直接离开。
时间过去的太久,丁家宅院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忘了。
在路边随便找了一个人,我拦下来之后问丁家怎么走?
结果那人一脸诧异的看着我,说什么丁家?他不知道。
我眉头一皱,和他道了谢,又换了另一个人询问。
如出一辙,那人也说不晓得丁家。
我依稀有了猜测,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恐怕那凶宅的风水已经应验。
丁家,应该已经家业散尽了?!
我平稳下来思绪,又连着找了几个人询问。
不过我都没问到什么想要的答案。
隐隐的,我更是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
神色一凝,我直接回头看去。
身后跟着我的,居然是个乞丐。
那乞丐大致五十来岁,衣衫褴褛,他捋了捋额头的头发,舔了舔嘴角看我。
我皱眉,依稀记得这乞丐,都有几分眼熟。
下一刻,他咧嘴笑了笑,道:“李先生,是我!你不认识了么?!”
我眉头紧蹙,总算想起来这乞丐是谁!
他几乎同时开口,说道:“徐白皮!想起来了没?当初我跟着他,替你们办过事儿!”
我点了点头,说道:“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在平阳。”
乞丐挠了挠头,他略有尴尬的说道:“先生取笑了,我们行乞度日,还能去哪儿。”
“我要去丁家,见如今丁家的人。”我没有拐弯抹角。
说话的同时,我取出来了一个钱袋,直接朝着乞丐扔去。
从这乞丐的眼神我已经看出来了。
他跟我应该有一会儿了,是想要帮忙,但是又不敢上前。
此刻,他眼中尽是狂喜,接住了钱袋之后,他手都兴奋的发抖。
“先生,您随我来!”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
我背负着双手,紧随其后。
行走的同时,乞丐才小声说道:“刚才我就见了先生您,可我一直不敢上来打招呼,小人毕竟身份低微,但先生打探的消息,你问他们,肯定是很难问出来的。”
“这几年局势大变,丁家早就没了,平阳省打过仗,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我也是真的无处可去,才一直留在这里。”
我点点头,表示我听了他的话。
他又继续道:“我记得大概是五年前吧,护着丁家的那军阀被连根拔起,丁家无人庇护,先是被当时上任的新省长抄家了一次,之后进来过几次部队,每一次,都会抄一遍丁家。”
“对对对!最后那丁昌的姨太太,都给人抄了!”
“现在丁家可住不起省城,早就搬回了丁家村。”
“咱们得出城,您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个马车过来!”
乞丐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停下来左右四看了一圈儿,才发现,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省城出城的位置。
我又点点头,乞丐一溜烟儿的跑去了别处。
略作思索,其实如今的丁家,已经没有威胁,完全可以带上何雉。
可多想几分,带上遁空看到丁家的惨相,却也不太合适。
毕竟当初我对丁家下手太绝,甚至都让师尊替我承担业债……
我约莫在这里站了有一刻钟的时间。
那乞丐就带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我上车之后,他就径直朝着城外赶车出去。
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就到了丁家村。
村口是修葺的极有牌面的村牌楼,丁家村那几个字,依旧蓬勃大气。
这依旧是当年的村牌。
到了这里之后,我就记起来路了。
可不消我提,这乞丐居然也能找到路。
七绕八拐的,他就领着我到了一家院子外。
青砖的院落,院门却显得极为破败。
乞丐砸吧了几下嘴,小声说道:“丁家落魄了,先生你看,这么好的院子,用那么破的门,真是糟践了东西。”
我面不改色,示意他不要多言。
下车后,我径直走到了门前,抬手,我敲了敲院门。
片刻后,屋门被打开。
开门之人,是个年纪少说八十开外的老妇。
她老的牙齿都快掉没了,嘴巴皱巴巴的包着牙床。
老妇怔怔的看着我,浑浊的眼珠里头,都是疑惑茫然。
“你找谁?”她颤巍巍的说了句。
“老人家,我找丁昌。”我平静的开口说道。
她明显有迟疑之色。
“丁家如今家道中落,再过一些年头,恐人丁凋零。我来给丁家一线生机。”我再一次说道。
老妇身体又哆嗦了一下,她眼眶都红了。
“您是先生……老天爷开眼,丁家遭到如此多的厄运,终于有先生来搭救了……”
她声泪俱下,颤抖的给我让开了屋门,又说请我进去,她先给我倒杯茶,再去将她儿子喊出来。
我回头,给了那乞丐一个眼神,示意他在这里等我。
随后我跟着老妇进了这院子。
院落中央,却摆着一口棺材!
棺材前边儿立了灵堂灵位,灵位上写着:“长子丁长安之灵。”
我若有所思,目光扫了一眼院中的屋舍,低声喃喃:“屋脊射房屋,对主房,长子先去世,对右房小二必游走他方,同时射正方,必定人丁凋零,家业散尽。”
“应验到长子了……”“奶奶。”稚嫩的话音,忽而从左侧传来。
我扭头一看,一个最多两岁的孩子,步伐蹒跚的朝着老妇走来。
他后边儿还跟了个四十余岁的妇女。
“丁江,你莫要乱跑,回娘身边来。”
那妇女匆忙喊了一声。
小孩儿却朝着屋外跑去,那妇女又跛脚,走的就极慢。
“先生,您不用管他们,先行坐下,我给您奉茶。”
我点点头,进了堂屋。
老妇先给我倒了一杯茶,再接着,她才说去叫他儿子出来。
语罢,老妇就走上了另一处房门,敲门喊话。
我饮了一口茶水,便静坐等待。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吱呀的开门声传来,同时还有个疲惫低沉的声音。
“老母,你也是糊涂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我们丁家成了这副样子,谁还敢来帮忙改家运,莫不是装神弄鬼的先生,想来骗我们的钱财。”
下一刻,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走到了堂屋前头。
他苟着背,头发花白,整个人都极为无神。
这人,不正是丁昌吗?!
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丁昌哪儿有当年的神态,如今也就五六十岁,却也垂垂老矣,如同暮年一般。
“你莫要胡说八道惹恼了先生!这是天可怜见,咱们丁家得有人救命啊!”老妇颤巍巍的锤了一下丁昌后背。
丁昌堪堪抬起头来看我。
我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瞬间,丁昌的身体就变得无比颤抖。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瞬间,他眼眶都红了。
“丁家主,好久不见。”我平静的开了口。
“李……李先生……居然……居然是您……”丁昌砰的一下,直挺挺就跪在了地上。
他眼眶更红,眼泪瞬间婆娑落下。
“七年过半,再见李先生,丁家落魄,物是人非,先生却比当年更是深沉。丁家,有救了!”
丁昌重重的和我磕了一个头。
这一幕,却让我震住了。
其实如今很少有事情能波动我的情绪。
丁家,我一直认为,我来这里,丁昌肯定看我如同血海深仇的大仇人。
可我没料到,他居然……这副模样,当我是恩人?!
我眉头皱起,又一次抬头扫过家宅,内心便有几分唏嘘了。
当年的事情,师尊替我背债,始终让我情绪有所波动。
其实我早该想到,丁家还住着这个宅子,必定不会当我如何。
“丁家主,请起。”我站起身,做了个抬手的动作。
多年已过,丁家遭受了不少报应,我对丁家,也提升不起来多少恨意。
丁昌还是跪在地上,他满脸苦涩。
“先生哪里话,我已经是一介百姓,不,是过街的老鼠,您唤我丁昌便可。”
话语间,丁昌抬起头来,他眼中又有渴望,喃喃道:“先生来此,是我丁家,又有变数了吗?!”
“您不知道当年,自从您走了之后,那邱天元回来了。”
“我绝对没有透露出来秘密,他就是对我丁家有图谋,敛走我丁家大半家产,不再让我做那福寿膏和赌场的生意!”
“甚至他还将我们从家宅中赶出去了……从那之后,次次有人进城,次次有人针对我丁家!抢我姨太,杀我家奴,族人,简直是丧尽天良啊!”
“这几年下来,我们过的简直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好在先生您点的宅,真有奇效,我生了两儿两女,如今女儿过继给了远亲,让他们带去教养。”
“只是前段时间,大儿不幸染病,若是他能撑到您来,恐怕就能活下来了……”
丁昌的话语中,尽是愤恨!
我这才心头恍然。
原来,当年是邱天元回来了,直接针对了丁家。
让丁家觉得,他们家的变化,都是因为邱天元?!
虽说丁昌认为,邱天元不知道,只是将丁家当成养肥了的牛羊。
但柳化烟回去针对邱天元,已经说明了太多事情。
“今日起,你们不能再住这宅子了。”我开口说道。
丁昌怔了一下,他眼中茫然。
我又继续道:“丁家气数早就尽了,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是命硬,要给你们换个家宅了。”
丁昌身体又是一颤,他用力点了点头,眼中更是狂喜。
“但听先生之言,丁昌绝无二话!”他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说道。
我取出来了身上仅剩的一张存票。
这存票的钱不多,只有五百大钱。
自从何雉管家以来,家业几乎都在她身上。
我身上留钱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我将存票递给丁昌。
他颤巍巍走上前,接过存票之后,眼中竟然有泪花闪过。
“有些年头没见这么多钱了,先生莫取笑。”丁昌更苦涩。
我没接话,而是说了其它。
“这宅院,等会儿我会放一把火烧了,你带着你老母妻儿,随便在村尾巴搭建一个草屋,对了,再将你大儿的棺材抬过去。”
“要尽快,明白了么?”
丁昌眼中虽然有不舍,但他眼神更坚决,点头说好,他立即去办。
语罢,丁昌转身就朝着院外跑去。
先前还步履蹒跚,这会儿他走路都带风,就像是又恢复了当年丁家主的风范了一般。
那老妇也满脸期待的看着我,她眼中都是喜悦。
“先生,您说我儿丁昌,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老妇的话语中格外渴望。
我面色平静了不少,道:“老人家,东山再起,这话并不能这么说。以往的丁家做过何事,你应该很清楚。”
老妇面色一僵。
我抬起手来,指着天,吐了口浊气,又道:“人在做,天在看,如今丁家有儿送终,已然是当年那些家破人亡之人,死都无法渴求到的事情。”
老妇的脸色,顿时又一变。
我不打算再多言。
老妇低下头,纵然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尽是通红和羞愧。
就在这时,院外却传来了很清脆,很重的巴掌声。
这声音很大,大的在院中响彻不止。
老妇茫然回头。
我皱眉,看向了院门。
下一刻,院门被推开了。
走进院中的,有两个人。
一个人,身穿唐装,已过花甲之年,他背上背着一根长竹竿,上头挂了个布条。
另一人,穿着一身麻衣,他身材瘦长,光头。
我面色骤变。
因为其中一人,赫然是一指先生杨竹书!
另一人,是当初给我尺法的车迟!车迟和前段时间的变化不大,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他并没有变得更苍老。
倒是杨竹书,多年未见,他腰背伛偻了很多。
尤其是鬓角完全斑白的头发,居然有了几分死气。
我眼睛微眯起来。
一眼,我就断定这两人,来者不善了!
若是有善意,进门之时不会鼓掌。
这看似是赞扬,但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同样我还疑惑一点。
我是阴差阳错的来了平阳省城,刚到这里,也直接来了丁家。
他们两人,就像是在这里刻意等着我一样?!
这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那老妇呆呆的看着杨竹书和车迟,她又往前走去。
“两位老先生,你们这是?”老妇语气沙哑。
车迟和杨竹书,两人却都在看着我。
先开口的,是车迟。
他面带微笑,平静的说道:“没想到,不过一年半载的时间,地相堪舆李阴阳的名号,居然都要传遍天下,老朽的确佩服。”
“不过,我更佩服竹书师弟,他算准了你会来平阳省城,你,果然来了。”杨竹书平静的表情逐渐变化了。
他的眼眸中,隐隐的出现了几分冷冽,其中还混杂着杀机。
“七年了,李阴阳,你这一走,居然走了整整七年,我险些以为你不会管这个地方了。”
“不过,你们地相堪舆,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当年,丁家“救”了你一命。你倒是对丁家不错,这也算得上是家破人亡了吧?”
杨竹书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冷意,同样,还有轻微的讽刺。
我皱起的眉头,稍稍平缓了下来,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此,当年你的确有目的,几乎骗过了我们,若非丁家,当年恐怕你不会让我们那么容易离开。”
“嗯。”杨竹书点了点头,又道:“害我两儿身亡,杨家断后,哪儿有让你走了的道理呢?”我微微垂头,回想起来了当初的杨易和杨长洲。
我再一次开口说道:“你的两个儿子,一个,用你的名号招摇撞骗,另一人,则狂妄至极,兄弟二人好事不做,害人之事却不少,作为阴阳先生,你知晓,却不阻拦,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
杨竹书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了,他低头看向那老妇。
此时老妇的眼神还是呆滞茫然,显然,她无法完全听懂我们的话。
“丁老太,这些年丁家怎么过来的,杨某在一旁看着,说是天在看,但可不全是天,丁家的财,是李阴阳给你们破了的。”
“你们这宅子,除了招子,一共还有三凶。”杨竹书抬起手来,露出来了他右手仅有的一根手指头。
“可李先生……”老妇颤巍巍的又说道:“他现在是来给我们丁家改运……还让我们搬迁宅院……”
“呵呵,那不过是他下手太狠,让你们破财又断子绝孙,会让他遭报应罢了。”
杨竹书嘴角更讽刺,说道:“老太太,恶事做了,夜里是睡不着觉的,他现在想要能睡好,就不能让你们遭受更多的报应,所以才会来找你们。”
“少作恶,就是改运么?”
“你看,那座房子。”说着,杨竹书指着堂屋,以及西头方位的一个并排屋舍。
我眉头皱的更紧,可这会儿,我却说不了什么。
制止杨竹书,直接大打出手?
但如果让他直接说了,这丁家……
我思索间,也不打算再让他继续讲下去。
迈步,我直接走出堂屋,手中立即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垂握尺子于身侧,我就要朝着杨竹书走去。
杨竹书眼睛一眯,他身边的车迟就动了。
车迟往前迈了一步,他手中也有一根棍身细长的禅杖。
呼哧一声轻响,禅杖被横举在胸前。
“李先生,地相堪舆的先生做过什么,还怕被人说道么?”
“你和竹书师弟的仇怨,我们稍后会说,丁家怕是也应该晓得一些真相!”
车迟的动作很凌厉,完全不像是一个老叟。
这期间,杨竹书已经将堂屋和西头并排屋舍指了一圈。
那老妇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了,神色都带着急迫。
杨竹书开口道:“堂屋并排一屋舍,中间空隙无链接,这叫暗算房,主招破财,钱粮匮乏,为大凶之宅!”
“常年居住之下,必定犯忌,丁家应该晓得,最开始出事的时候,是否破财,是否有的时候,米粮都难取。”
老妇的脸色顿时一变,她身体微颤,眼神都带着几分恐惧。
警戒着,杨竹书又指向了堂屋的东侧,那里有一个长条形的屋子,刚好和堂屋形成了一个横着的图案。
“东面盖东屋,为丁字房,主惹官司诉讼,过顽疾,招火灾。”“丁家这些年,官司的数量,不少吧?家人患病,还有火灾呢?”杨竹书幽幽的说道。
那老妇的脸色更白,都快要站不稳了。
我又往前踏了一步,通窍分金尺举在胸前。
车迟直接同样往前一步,禅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李先生,竹书说完,我们的事情,出去摆谈吧。”车迟的手握紧禅杖,他语气更冷冽几分。
杨竹书最后指向了院内的两座房屋,他语气更为深邃,道:“这两个屋子,其屋脊正对着堂屋,在风水上有个说法,屋脊对主房,长子先去世,屋脊对右方,小儿游走他方。”
“若是两道屋脊同时存在,不但全部应验,还会人丁凋零,家业散尽!”
“你们丁家觉得,是所有人都在针对你们,只觉得李阴阳救了你们,所以到现在都住在这屋子里。”
“可事实呢?他将你们当成了傻子玩弄了一遍,让你们住在此处,直接毁了整个丁家!”
那老妇身体更是一颤,啪的一下,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长子……长子……我孙儿长安……”她浑浊的老眼,顿时就滚落两道泪水。
“长子,只是一个开始,你还有小孙儿的话,应该没几天好日子过了,游走它方啊,许是被什么人偷了骗了,怕是你们这辈子,都难相见。”杨竹书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唏嘘。
那老妇面色惨然,她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院外跑去。
不过,她刚跑到院门口,院外就慌乱的冲进来一个妇女。
那不正是丁昌的老婆么?
“娘!出事了!出大事了!刚才我追上丁江,他非要在外边儿玩,遇到几个贼人,他们掳走丁江就跑!我没追上……”那妇女哭的泪眼婆娑,语气都焦急到极点。
那老妇面色大惊,整个人却直挺挺的立在原地。
她双眼忽然一翻,直接就朝着后方倒去。
“娘!”惊慌的喊声从那妇女口中喊出。
老妇砰的一下,仰倒摔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没了声息。
妇女扑上老妇的身体,去探她的鼻息。
她脸色顿时一白,哭的几乎断了气。
“李先生……你救……快救我娘……”妇女转身要朝着我爬过来。
杨竹书却讽刺的又说了一句:“李阴阳让你们一家住凶宅,死了大儿子,小儿子被掳走,还让你们丁家家道中落,人亡不知几何,你要他救你娘?他可是送你们丁家到绝路的阎王!”妇女一下子僵在原地。
她愕然的瞪着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下一刻,她也是眼睛一翻白,直接倒了下去……
我眉头已经皱成了疙瘩。
“杨竹书,说够了吗?”我手中握着的通窍分金尺,更紧!指关节都在发白。
我一直想动手,可这车迟,他感官很是敏锐,我稍微移动一点,他就会立即动一下,刚好挡住我的方向……
车迟,是个高手,我越不过他!
若是现在斗起来,我恐怕要吃大亏!
可现在,杨竹书说的那番话,生生将丁昌老娘气死了过去……
丁家又死一人,恐怕这笔债,得记在我和杨竹书两人的身上。
“丁家的事情,差不多说够了,李阴阳,我们两人的事情,还没开始说呢!”杨竹书猛地抬起头来,他面色终于成了歇斯底里的怨毒!
“师弟,出去之后和他谈。”车迟侧头,低声说了句。
杨竹书转过身,他持着长杆朝着院外走去。
车迟冷眼看我,他同样走出院子。
我没有停顿,迈步朝着院外走去,路过那昏倒的妇女,我没有低头,一直到那老妇的尸体旁边后,我才驻足看了一眼。
隐隐的,我有种心悸感,她死不瞑目的双眼在瞪着我。
弯腰,我伸手想要盖上她的双眼。
可即便是手抚过去,她的眼睛还是闭不上……
“李阴阳,你在等什么,想换个地方逃,不敢出来吗?”“你逃不掉的,即便是你绕路走了,你都得回来!”
杨竹书冷冽的喊话声入了院子。
我站起身,不再犹疑,直接走出了院门。
结果刚下院子台阶,一道身影陡然掠至眼前,这赫然是车迟,他当头朝着我就是一禅杖劈了下来!
我横举起通窍分金尺,砰的一下,他砸中尺子。
巨大的力道,让我双臂一颤,几乎没有顶住。
杨竹书在远处,还在冰冷看我。
我低喝一声,身体猛地往上一冲,双臂推开了禅杖。
车迟后退数步,他却横着一挥禅杖,又朝着我腰间抽来!
我直接朝着右边闪过,躲开了这一击。
车迟紧随其后,又是一禅杖朝着我后脑勺敲来。
我速度没有车迟快,又是险些被他砸中。
再次闪避之后,我没有继续逃!
接连的逃,只会让我气势越来越低,一旦让车迟得手一招,恐怕我就只能在他们面前落败。
瞬间,我驻足转身。
车迟刚处于挥出禅杖,还没有余力的阶段。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朝着车迟的人中砸去!
我用的是阴面!
“李阴阳,你倒是狠厉,直接就是阴尺伤人么?!”车迟低喝一声,他忽然松开了手,放开禅杖。
再下一刻,他居然右手直接接住了通窍分金尺。
瞬间五指紧缩,他抓住了通窍分金尺的另一端。
纵然我刚才力气很大,车迟的虎口都已经裂开流血。
但他死死的握住,一点儿松开的征兆都没有。
“尺法,不止你看过,我看的时间,比你更久!”
“当日,若非那老道士柳天干,你拿得走尺法么?!”车迟话音中,终于迸发出了怒音。
我面色不变,左手探出,直接朝着车迟的脸上抓去!
他同样抬起左手,朝着我左手迎来。
啪的一声脆响,我们五指相接,车迟瞬间扣死手掌,我同时发力,两人就僵持在了原地!
我闷哼了一声,左手的剧痛,让我额头上冒汗。
通窍分金尺另一头的力道也足够大,我根本不敢丝毫放松,否则一定被夺走尺子。
"目讲僧一脉,以僧道入风水,我六岁入寺庙学艺,一十八岁,学得一身铜头铁骨,再习阴术风水,李阴阳,你这先生的确特殊,能和我走上几个回合,可你也不过如此了。”
“收你,都还不需要我师弟出手!”车迟面不改色,他冷冰冰说完这番话,右手的力气更大!并且他左手朝着前面一推。
我痛哼了一声,左手都觉得快脱臼,右手的尺子,也直接脱手而出!不过我没有慌乱。
尺子脱手的瞬间,我的手顺势朝着前方抓去!
我一把就抓住了车迟的手腕,手指顿时卡入他手腕的骨缝之中,狠狠往下一捏。
只听车迟也是一声痛哼。
他的右手瞬间脱臼,通窍分金尺落在地上,直挺挺的插入了泥面。
“李阴阳,本事不大,偏门不少!”车迟右臂扬起,直接朝着我脸上砸来!
他这一下太快,我也没反应过来。
一拳头,直接落在了我脸上!
咔嚓一声,不是我脸上骨头的声音,而是车迟手腕的脆响。
他居然借着这个气力,直接将脱臼的手掌砸了回去!我闷哼一声,被这力道打的后退数步。
我和他紧抓在一起的左手也直接松开了……
车迟左手一抓,直接就将地上的通窍分金尺抽了起来。
他眼中尽是贪婪之色,喃喃道:“通窍分金尺,哈哈哈哈!我拿到了!”
“李阴阳,受死!”
他踏步,直接朝着我追来!
我双手在腰间一摸,立即就抽出来了卜刀和接阴匕首。
就在这时,杨竹书也动了,他低声道:“师兄,他对骨头太了解,你小心,我们一起动手。”
“我听闻过,地相堪舆,专破人骨,不能被他伤到脸!”我心头顿时沉了不少,不过我并没有怯意。
甚至我脸上,都没有露出别的情绪。
此时,不能给杨竹书和车迟更有拔高他们气势的机会,否则我一定会输。
转瞬间,车迟就逼近我身前,他高举通窍分金尺,直接抽向我胸口!
车迟并不懂面相之法,他对通窍分金尺的应用,最多用阴阳尺来改我气运,可这种用法,要在骨相上来说最合适。
我扬起卜刀,直接削向车迟的手掌!
这一击,我极为刁钻,车迟伤我就必定断手!
杨竹书紧随其后。
他长长的那根竹竿,朝着我脸上扫来!
我右手的接阴匕首朝着他那竹竿一割!
哗啦一声轻响,竹竿上那张布条直接飘落而下。
杨竹书又是将竹竿朝着下方一抽。
我速度极快,匕首斜着切下,竹竿的上半截就断了。
说时迟,那时快,车迟也没敢抽下来尺子,他陡然收手后退。
不过,他紧跟着又是一尺子当头朝着我劈来!
其实,对于先生来说,应当是居于深院之中,运筹帷幄,以风水伤人,救人。
如今我们三人这种打法,无不是落了下乘。
但有句话说的好,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杨竹书放不过我,车迟想要通窍分金尺,也要替他师弟做事。
我也不可能留在平阳省城长住,他们算计不了我,自然只能直接动手。
思绪在转瞬之间。
我抬腿,重重的朝着杨竹书胸口踹去。
与此同时,我一手持卜刀,挡住通窍分金尺那一击,另一手,直接扎向车迟脖颈。
并且我稍微挪了一点儿脑袋,以天灵盖正对车迟。
他这种力道下来,我必死!
可就是这样,我反倒是死不了!
杨竹书的身手远不如我,我一脚踹中他胸口。
他闷哼一声,猛地倒飞出去。
车迟狞笑道:“受死!”
可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传来!
车迟的胸口,顿时绽开一道血花!
大量的鲜血溅射而出,他双目圆睁,死死的瞪着另一个方向!
我脸色也陡然变了,谁开的枪?!
猛地回头看去,另一侧的村路上,站着个面色苍白,可脸颊却泛红的人。
那人,不正是丁昌吗?!
丁昌的神态,透着几分狰狞,他语气更是尖锐:“李先生莫慌,我帮你!”
显然,丁昌是才回来?!
他并不知道院里头刚才发生的事情。
更让我心惊的是,丁昌的身上,居然还有一把枪!
他毕竟曾经是丁家的家主,我多想几分也就正常了。
车迟晃动了两下,直挺挺的朝着地上倒去,他口中鲜血直涌。
通窍分金尺也落至地面。
我侧身过去,直接抽出了通窍分金尺。
扬起手,我就朝着车迟的脸上一抽!
咔嚓一声,我抽碎了他的颧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杨竹书刚从地上爬起来。
他双目通红,惊怒的大吼一声:“李阴阳,你敢!”可他喊出来的时候,我早已经下了手!
“丁昌!李阴阳用凶宅害你全家,你居然帮他!你瞎了眼!”杨竹书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吼。
丁昌身体一颤,他死死的盯着杨竹书,骂了句:“老东西,你胡说八道!李先生是我丁家恩人,你休要挑唆!”
下一瞬,丁昌调转了枪口,直接就要朝着杨竹书开枪!
咔的一声,丁昌脸色却变了,他愕然的看着枪身。
“卡……卡膛了?!”
我没有多管丁昌,迈步,直接朝着杨竹书逼近。
杨竹书脸色阴沉无比,他从腰间忽然掏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漆黑物事。
他砰的一下,直接朝着地面砸来!
一阵浓烟随之升起,还有一股恶臭味道扑面而来!
心悸的感觉,顿时让我捂住了口鼻!
那烟雾太浓郁,加上现在,天都不知不觉的黑了。
我只能后退,不敢往前。
烟雾瞬间笼罩到了车迟的身上。
同时,雾中又闪过一个身影。
那身影很是纤细,绝对不是杨竹书!
他们暗处……居然还有一个人?!
不过下一刻我就惊想起来,车迟有个女弟子,之前那一次,还和我斗过。
我就是借用她,尝试的命数庇护!
如果不是丁昌回来,看到我被围攻,阴差阳错的开了这一枪。
等到他们两人消耗到我力竭,这女人出来,我麻烦就大了!
思绪之间,我扬起小臂,挥手直接朝着雾气中的人影一甩!
卜刀嗖的一下被投掷了出去!
只听咔嚓一声,分明是扎了一个空。
雾气弥漫的更多,我只能更后退,转眼间,已经退到了丁家门口了。
这时候,丁昌也跑到了门前。
他面色苍白,眼中略有惊疑的看我。
不过,随着我余光看他,他眼中的惊疑又被完全压了下去。
反倒是愤恨无比的看着雾气中,骂道:“李先生,这两人莫名其妙上门找你麻烦,是你的仇家?!”
“现在打死了一个,应该没问题了……你小心这毒雾。”我看丁昌的眼神都深邃了不少。
雾气逐渐散开,我却瞧不见杨竹书和车迟的身影。
只有地上插着一柄卜刀。
低头,我看了一眼通窍分金尺,这尺子险些被车迟夺走……
现在车迟直接被废了,还剩下杨竹书一个人,那女弟子不足为惧。
可杨竹书也足够棘手……
我眉头紧皱,脑中在迅速的推演。
这时,余光我瞧见丁昌回过了头。
他面色大变,惊慌道:“老母!荣兰!”他跑进院子,几乎要摔倒。
我思绪被压下,皱眉,扭头看向院内。
丁昌去探过了老妇鼻息,他面色苍白至极,眼眶通红。
再接着,他又探过了那妇女,也就是她妻子荣兰的鼻息,总算,他脸色有了几分血色。
“李先生……是他们害了我老母?!”丁昌猛地抬起头,他语气中尽是怨毒。
我面色顿时复杂了不少。
丁昌作恶,丁家作恶。
这些年的报应,大致是有人承受了。
今天,我是来让丁家有一条生路的。
可没想到,还是应验了屋脊射房屋的凶宅。
本来我动丁家,是替天行道。
但这过分了,我得止住……
此外,阴差阳错之下……丁昌还帮了我一把。
“丁昌,他们不是死在杨竹书和车迟手中。”我语气都复杂了不少。
丁昌脸色又变了变。
他忽然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再接着,他又砰的一下,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丁昌双目通红,他盯着自己老母的尸体,却又说了句:“不!她们就是死在那两人手里了!”
“丁家快没了,李先生你来,给我希望,他们来了,我老母死,妻子昏。”
“他们,定不是好人!李先生你要帮丁家,给我一线生机!”丁昌这番话,却让我更沉默。
因为,我看出来了一些东西。先前丁昌开枪,杨竹书质问丁昌那一番话。
以及丁昌刚才问我,他老母和妻子是否是杨竹书两人所害。
丁昌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当年支撑起来那么大的家业,在那么多军阀周围游刃有余。
并且,我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对我来说也没必要。
但就偏偏是我那样说了,丁昌分明能猜出来一些东西的情况下。
他要强调了两次,杨竹书和车迟不是好人!
这就只有一个原因。
丁家已经走投无路,即便是我算计了他们,但现在,我也是丁家的最后一条路。
对他来说,只能是忍辱负重,先让丁家存活下去。
我深深的又看了丁昌一眼。
丁昌低下来了头,他整个人都跪俯在了地上。
“新的居所,安顿出来了么?”我开口问询。
“草屋很快,我给了钱,后半夜就能搭建好。”丁昌声音都略沙哑。
“嗯,今夜就不要住这里了,现在收拾了你的东西,再把你老母和妻子拉出去。”
“至于你的小儿子,我很抱歉。”
“你妻子之前说了,他被人掳走,我被那两人掣肘,无法阻拦。”我刚说完这句话,丁昌的身体又是一颤,险些直接倒下。
他咬着牙关,声音更沙哑:“那……他会死么?”
“不会。”我摇头。
“好,不死,我丁家就有儿子传宗接代,况且,我还有两个女儿过继了出去,我可以接回来一个。”说着,丁昌就起了身。
他先将自己老母和妻子拉出了这宅子。
紧接着,他又去了屋里头搬出来了不少东西。
最后他出院门,背上背着一个六岁左右的男童尸体,手中持着一根火把。
他将火把交给了我,就站在我旁边,看他家宅子的目光都有些涣散。
我直接用火把将门头点燃。
夜里头风吹之下,火蹿的很快,直接烧着了前头的屋檐,又朝着后方蔓延。
这期间,有村民过来看热闹,却没有人说要救火。
丁昌排了几枚大钱出来,找了几个村民帮忙抬他大儿和老母的尸身,至于他妻子,他掐人中让其醒来。
那妇女醒来的时候,她先是茫然的看着焚烧的屋宅。
再等她看向我的时候,她眼中都是怨恨,尖叫的骂我是心狠手辣的屠夫,害他们家破人亡。
我并没有多言,丁昌却直接抽了她一个耳光,让她闭嘴!
妇女被打得傻眼了,一声都不敢吭。
丁昌才毕恭毕敬的又和我行礼,问我要不要过去看看他草屋落成。
我摇头,说不去了。
再接着,我取出来了定罗盘,让其在手中平稳之后,我看了方位。
我告诉丁昌,等到他住处完全稳定之后,就去村外西边,找一座山脚前有水的矮山包,将他大儿子的尸体葬在山顶的草皮地里。
这算是葬入吉穴,或许可以让他在某个时候一家团聚,即便不是这样,也能让他小儿平安长大成人。
丁昌闻言,身体都是哆嗦的,他连连点头,和我说多谢。
再之后,他毫不犹豫的就带着妻子离开了。
我并没有在丁家村停留,扫了一眼四周,我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其实刚才和杨竹书以及车迟动手的时候,我就发现那乞丐和马车都不见了。
不过我也觉得这事儿正常。
不用说那乞丐贪生怕死,他不过收我几个大钱儿,替我带路拉车。
我没办法去要求他,即便是遇到生死危机,都要等着我。
不多时,我就走到了村口。
让我意外的是,刚出牌楼,我就瞧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之前那乞丐,正在马车前头张望村内。
他看见我之后,立即就踮起脚尖,冲着我一直摇手示意。
我走过去了,他才一脸尴尬的和我解释,说刚才就瞧见有人找我,而且来者不善。
他见我们要打起来了,就先跑了,来村外等。
我摆手,示意无碍,不用一直和我解释。
上车后,我让他拉扯回平阳省城。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我用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几乎都到了十二点,也就是子时正刻。
回到城里头的时候,子时都要过去,到了丑时。
我一直让他到何雉租的大院,才停下来车。
下车后,我就打发他离开。
转身进了院子。
结果何雉居然没睡,在堂屋里头坐着。
和她视线对视,何雉惊喜的朝着我走来。
不过下一刻,她到了我近前,脸色就变了变。
她问我怎么回事儿?身上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还有血?
我摇头,告诉何雉不是我的血。
再接着,我说了在丁家遇到的事情。
何雉面露惊色,她不安道:“杨竹书……当年这人,我就觉得是有问题,他故意眼神出卖了我们。”
再接着,何雉问我怎么办?是直接离开平阳省城,还是怎么做?
我停顿思索了片刻,告诉何雉,我们肯定不能直接走。
这样一走了之,杨竹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绝对会再想办法找到我们,或者去唐镇闹事。
那如此一来,就必须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
何雉也低头思索,很快,她慎重的说道:“那我们直接去找到他?他住的镇子,我勉强还有一点儿印象,如果找不到的话,应该可以找周传世和周川林两兄弟?”
何雉说的这两人,就是当年给先祖迁坟的两兄弟。
我告诉何雉,去是要去,但不能太直接上门,不然的话,又成了撕斗。
何雉犹疑片刻,问我那怎么做?
我微眯着眼睛,道:“破他风水,算他宅院。就如同当年霍家被军阀占据家宅,山中又有宅院被先生占走。”
何雉面色一惊,不过她也立即点头,显然,她想起来了当年的事儿。
下一刻,何雉就问我什么时候出发?
我说白天,现在先好好休息。
况且说,布置风水地,也根本不需要天黑。
何雉示意我进房间去睡觉。
我没推阻,直接进了屋子,遁空还在床上熟睡,我躺在中间之后,何雉也凑上了床,蜷缩进了我的怀中。
何雉小声的和我说了句,等杨竹书的事情处理了,我们得尽量少直面接触先生,避免和他们硬碰硬了。
硬碰硬的情况下,很容易发生意外,毕竟大家都是先生。
虽然我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本事实力比其余先生强,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时候双拳的确难敌四手,尤其是在对方有准备的情况下。
我沉凝片刻,嗯了一声,说好。
何雉稍稍侧头,她眼中多了几分喜悦,又轻声道:“不过这一次,既然都已经动手了,那就要干净利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们一家人一起去,我会一板斧,劈掉那杨竹书的命数庇护。”
“就凭借他这种心胸狭隘,教出那样两个儿子的先生,怎么有资格被命数庇护?”
我轻吻了一下何雉的头顶,又说了个好字。
何雉在我怀中沉沉睡去了。
遁空轻哼了几声,身体蠕动几下,到了我旁侧,抱着我胳膊又沉沉睡过去。
我闭上了眼,很快进了睡梦中。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揉了揉眼睛起了身,我走出房间。
院内,何雉正在堂屋里头摆放吃食。
至于遁空,他居然在院内施展拳脚,抬手提足之间,动作颇有几分凌厉。
并且,他腰间缠着一长串符!
稚嫩的喝声,遁空又挥出一掌。
再接着他扭头看向我,清脆的喊了我一声爹爹。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走进堂屋,我略疑惑的看向何雉。
何雉给我盛了一碗粥,她轻声道:“你先吃东西,之前那段时间你离开的比较久,遁空恢复的很好,会缠着许叔教他一些身手,有时候,我也会教他一点点。”
“不过毕竟爷爷将我逐出了家门,我不敢教太多。”
“之前一直没时间和你说,刚才我和遁空说了,要带着他一起对付坏人,他就自己在那里练了起来。”
我抬手揉了揉何雉的脑袋,又看了遁空一眼,他已经小跑的朝着我们这边过来了。
“你考虑的周到,是要有点儿身手傍身,我入行太晚,当年只学了捞尸人手段,许叔的手段凌厉,鬼婆子的也不弱,遁空年纪小,悟性高,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我语气也很认真,并且缓和。
何雉顿时放心了不少。
我们一家三口吃过了饭食,期间我和何雉商议了几句,大致还是要去找一趟周传世。
不能直接大张旗鼓的去找杨竹书。
羌族的马太特殊,我们到附近,肯定就会引起注意。
先让周家安排我们到附近的地方,我会勘查一些风水,看看能否直接让杨竹书吃一些苦头。
这样一来,能增加我们的胜算!
何雉连连点头说好。
遁空在旁边儿听着,他脑袋也一点一点,很是认真。
再之后,我们就从院中离开。
当然,这会儿我们是驱了马车。
周家的位置,我同样记不清了,在路边问了两次道,总算找到了周家。
等我们到了周家大宅外,敲了门,有仆人来开门之后。
没等我说出身份道明来意,那仆人就呆呆地看着我,愕然了一句:“李先生?”
再下一刻,他高兴的连滚带爬地朝着院子里头跑,大声喊:“家主!李先生回来了!快!快出来接!”
遁空的眼睛睁得老大,他再看我时,眼中更多的就是儿子对父亲的那种崇敬之意了。
何雉脸上也带着笑容,似是在回忆什么一般。
不多时,周家就乌泱泱的出来了一大群人,少说得有二三十个。
当头有两人,年纪大的,得六十左右,鬓角斑白,那就是周传世,另一个周川林年纪稍小一些,头发还是灰黑。
其实除了周家这两兄弟家主,对于其余人,我是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那些人却一脸敬意的看着我,那是从骨子里散发的情绪。
“李先生……一别七年,先生还是如同当年一般年轻,气势却不可同日而语。”
“传世之幸,居然今生还能见到先生。”
周传世话语格外激动,和我深深的鞠了一躬行礼。
旁边的周川林,同样激动,他行礼之后,又郑重道:“先生当年迁坟,给我周家天大的机缘,近年来,周家的生意遍布各地,前段时间就听说了,从唐镇出来一位有大能的先生,行走之地,救死扶伤,匡扶正义,得知那先生就是您,我周家亦有荣焉!”
“没想到,先生居然还能到平阳省城,快请进!”
我心头唏嘘不少,想起来了当年的事儿,周家两兄弟,险些被假冒杨竹书的杨易害死。
恐怕,这也是命数?
我找到他们,得让他们带我再去找杨竹书。
“宅,暂时不进了,李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两位家主,借一步说话。”我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们往下走。
周传世和周川林都诚惶诚恐,周传世不安道:“哪敢在李先生面前称家主?您先请。”
他语罢的瞬间,周川林扭头看向周围,沉声道:“还不赶紧回去?!”
周家其余人一窝蜂的回到了院内,大门被紧紧闭合。
我走下台阶,到了马车旁边,才直接阐明来意。
周传世低头思索半晌,他才道:“那杨竹书,近年来,我也注意过,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杨家镇,并没有出来闹过什么麻烦,没想到,他居然盯着先生不放,简直是一条蛰伏的毒蛇,若是先生这次走了不管他,恐怕他就要拿我周家开刀了。”
“这样,我派人换一个平时我们周家拉货的马车,那杨家镇,周家也总去做生意。”
“便可万无一失。”我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相视一眼,两人合计了几句话,周川林立刻回了院内。
很快,他就带出来了两个人,两人牵着我们的马车,朝着院子西边儿走。
约莫一刻钟后,其中一人牵着更为厚重的一辆马车出来了。
那显然就是拉货所用,上头还堆了不少米粮袋子。
周传世又和我说了几句话,譬如解决了麻烦之后,务必要回来,周家要替我接风洗尘。
我便没再拒绝。
何雉和遁空先上了马车,我上去之后,车夫就立刻驱车,朝着平阳省城外赶去。
这一行,花费的时间不短。
我们约莫用了大半时辰,车夫才说,快要接近杨家镇了。
一路上,我也在注意周围的山势走向。
我点头告诉车夫,先过去,等到了镇上,绕到杨竹书家门口,我看过整体之后,再绕出镇来。
何雉轻声道:“得小心,不能被他察觉。”车夫咧嘴笑了笑,他拍了拍胸脯道:“这几年,家主时不时就让我去盯一下杨竹书,拉货的马车从他家门口走了几年,他都没啥反应。咱们过去看看,他发现不了。”
我心头一凝,对周川林和周传世的好感增多了不少。
他们办事儿,很牢靠。
不过车夫却又稍微慎重了一些,开口道:“不过,前段时间,杨竹书家里头来了个僧侣,我每次过去的时候,那僧侣都在外边儿,应该是巧合,没啥问题。”
我瞳孔顿时一缩,喃喃道:“车迟。”
车迟不可能平白无故巧合的看他。
其实这就代表,车迟来的时候,或者杨竹书早就发现了周家的行为。
只不过,他们一直没什么动静而已。
“车迟?您认识那僧侣?”车夫诧异的问我。
“嗯,不过现在没事了,车迟出来不了,他废了。”我又说了一句话。
车夫显然没听明白。
我示意他赶车就好,不用多想多问。
他这才不多说话。
差不多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我们的车,进了一个镇。
从镇口的石牌,我看到了杨家镇几个字眼。
进镇之后,我和何雉两人,几乎就紧贴着马车内壁,看车窗的幅度都小了不少。
车夫正常的赶车,不再和我们说话。
我余光一直看着车窗外,并且确保我现在的动作,外面的人看不见里边儿有人。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左右,车夫的速度明显慢了一些,他还拉了拉缰绳,吁了一声。
我顿时晓得,他这是在提示我。
我其实一直都在看街道。
此时,一个院子逐渐进入视线中。
那院子正门到了之后,我就看到牌匾上写着一指居。
记忆逐渐清晰起来,我想起来当初在一指居发生所有事情的细节。
视线所看下,这一指居的宅形,也再一次在脑海中成型。
整体的宅院,前狭后宽,形似一个梯形。
“前狭后宽富贵兴,子息昌庭有前程。进财发禄田庄旺,地久天长福禄增。”
“福寿永安宅。”我心中喃喃。
也就这一小段时间,马车已经从一指居前经过了。
就在这时,一指居的门,忽然开了。
走出院门的是个女人,她手中端着一个盆子,忽而一下朝着车夫身上泼来!
“看了几年,这几个月已经警告了你,你还当没事发生,下一次再来,我送你上路!”她语气很凶。
哗啦一声,水直接泼在了车夫的身上。
我看见了,但我没动神色。
同时我还给了何雉一个眼神,何雉同样按捺不动,她轻轻按着遁空的肩膀,遁空小脸上尽是警惕。
那车夫身体抖了抖,驱车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不多时,我们就从这条街道出去。
车夫打了个哆嗦,他才开口道:“咋又多了个娘们……杨竹书那老家伙,还养了个细皮嫩肉的姘头?”
车夫的语气都不好听了,显然,他刚才是被吓到了。
我皱眉看着车夫的肩头和头顶。
刚才的水,并不是干净的水,有很多茶渣和稻草,还有一些树皮废纸。
“车迟受伤了,他们倒出脏水,是驱逐污秽之气,你刚好过来,车迟的女弟子拿你泄愤。”
“不过,没有下次了。”
“遁空,给车夫一张化煞符。”
我前半段话是对车夫说的,最后一句话则是看着遁空。
遁空嗯了一声,从腰间取下来一张化煞符,递给了车夫。
车夫接过之后,贴身放好,他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告诉他,直接离开杨家镇,我会在合适的地方喊他停车。
届时他就不用在这里等我们,回平阳省城即可。
显然,我说完这句话,车夫的身体都平稳了很多。
不多时,我们就从杨家镇出去了。
一直朝着镇外走,大约走了一刻钟左右,我让车夫停下。
我带着何雉,以及遁空下了车,便让车夫离开。
我四顾看周围,这地方是一条长路,两侧被两座山相夹。
抬手,我将定罗盘平放在掌心中。
指针摆动不定,时而变成奇针八法中的各个针形,没有定数。
不过,我现在不是要区分这里的地气和煞气,只是要找山的方位。
扭头,我看向左处,那里有一处溪流,刚好朝着山脚的位置流淌而过。
这也算山前明堂,不过是小明堂。
沉凝了片刻,我朝着何雉伸手,让她给我用一下板斧。
何雉先将斧头从腰间解开递给我,才疑惑问我,要做什么?
我告诉她,等会儿她就清楚了,我要动一下此地风水。
扭头,我又看向了遁空,问他身上有没有镇山的符。
遁空小声道:“镇山气?”
我眉头微皱,不过很快,我就明白遁空说的山气,应该就是生气,煞气。
点点头,我道:“对。要镇一山之符。”遁空马上从贴身的衣兜里面,取出来了一小叠符。
符的数量约莫十几张。
我接过来之后,目光多看了几眼。
当初看徐符手札的时候,就看过多次,一符可镇山,一符可镇水,一符可镇人。
镇人的,我用过了。
二十四山镇龙符也算是镇山之符,但那种符太大,在此地用不上。
“这是压龙符,普通的山气,已经够镇,压符之后山龙无气,无风水可言。”
“爹爹,要是不够用,你给我笔和砚台,我给你画厉害的大符!”遁空极为认真的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道:“我先试试。”
再接着,我让何雉和遁空在原地等我。
我拿着那些符,径直朝着另一侧的山走去。
旁边的山,是一座垅龙山,不过山脚没有明堂。
此山就好似刚才那座山的朝案,大部分的生气都汇入了另一处明堂。
我在山脚下,找到一处平坦之地,将一张压龙符贴在了平坦的山石上。
本来我能感受到山风,这风在耳边吹过。
顷刻间,山风消失不见了。
我手中的定罗盘,指针变了!
之前还在多变,但现在却成了正常用地的针法,无生气和死气流淌。
我心头大定,因为这符的存在,我完全成竹在胸。
镇住周围之山,改一座垅山成凶山,再用这条大道,形成穿心龙,一箭射入杨家镇!
杨竹书的家宅,是杨家镇最好的宅院,穿心龙的死气必定先灌入其中!
他现在平安无事,应该挡得住。
但车迟,恐怕就没那么好运。
杨竹书要护住车迟,就必定要受伤!压下心头思绪,我又迈步朝着前方走去。
一盏茶的时间,我走到了另一座山脚下,寻觅了一处平坦之地,又将压龙符贴在了山石上。
自山上流淌下来的生气完全消散,这山,也成了一座无风水可言的正常山。
换句话说,就是立在平地上的一块巨石!
我继续走向周围其余的山。
并且在这期间,我在脑海中一直推演,大致已经将风水局计算成型,只需要改刚才那座山的一些形势即可。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主要是周围的山太多,镇山虽快,但去往下一座山,又要找到合适的位置,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总算,我将所有山的风水都压住了,又回到了刚才那座山的位置。
遁空在山脚下走来走去,时不时蹲在地上看些什么,何雉则在原地,一直在等我。
“布置的差不多了,我去山上砍树,在天劫地刑布局。”我直接开口说道。
“你把斧子给我,要砍什么树,你告诉我就行,我去做。”何雉抬手。
其实我刚才要斧头,是想要在别的山脚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树木,直接就砍伐能够带回来。
现在显然,我没能得偿所愿。
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又说,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让我不要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况且布置了风水局,我还要去对付杨竹书和车迟,这又是麻烦事儿,不能让我被消耗太多。
何雉的话,将我想说的所有由头都被堵了回去。
我沉默片刻,又重复推演了一遍脑海中想好的风水局,才沉声说道:“三米以上的枯木两颗,再去山腰,在那里放一把大火,要烧透整座山。”
“点火之后,就下来,速度要快。”
“剩下的,就看杨竹书有没有本事迎局接招。”
“整座山?”何雉脸色微微一变。
“嗯,杨竹书是阴阳先生,我刚才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他的阴阳术,是一指相术和十观相法。”
“两种阳算之术的阴阳先生,极为特殊,那十观相法我不知道是不是和管仙桃的十观相术有关。”
“不得不慎重对待。”我再一次开口。
何雉面色再变,她喃喃道:“两种阳算,还有和管仙桃有关?!”
我摇摇头,又道:“风水之上,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毕竟十观相法和十观相术有一字之差。希望他们关系不大。否则,杨竹书没那么好对付。”
语罢,我又沉默了片刻。
怪不得杨竹书能那么“巧合”的找到我。
他的确有打探注意我的消息是一点。
除此之外,他肯定算过我。
我不了解他的阴阳术,自然就不晓得他是怎么算的了。
“你看好遁空,我上山去,等我。”何雉再次开口,同时和我伸出手来。
我从腰间取下来了板斧。
何雉接过之后,迅速转身,朝着我们身旁这座山的山路上疾驰而去。
一眨眼的时间,她就消失在了山脚处。
我走至遁空身旁几米外,找了处空地坐下。
垂首,我看着地面,捡了一块尖锐石头,直接在地上勾画。
我画的是一副简图,一座垄山,一条笔直的大道,以及大道尽头,我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画出来了杨家镇。
我又用石尖轻碰那大道,勾出一道道细小的箭,箭头对准的是杨家镇。
再接着,我抓了一把地上的枯草,放置在了垄山上,又用火折子点燃。
随着火苗飘舞,简图上的垄山变得漆黑一片。
风吹拂下,火星落在了大道上,那些箭,就像是染上了火苗。
又是一道风吹过,浓烈的黑烟吹过大道,全部朝着杨家镇的简图涌去。
我最后将那尖锐的石头,插进了杨家镇简图的地面中。
“杨竹书,你阳算之术纵然是强横特殊,但这一山之死气汇聚入穿心龙,你怎么接?”我低声喃喃。
“爹爹,用符,可以接。”稚嫩的声音入耳,我怔了怔,抬起头来。
遁空却蹲在了我身前,他伸手指着那条大道的简图,一双泾渭分明的眸子正看着我。
“是让杨竹书接,他可不会祖师爷的符。”
我所说的祖师爷,自然就是徐符。
遁空嘴巴鼓了起来,是在里头包了一口气。
“哦……”他拉长了声音,应了我一句。
“遁空,你能看出来我画的东西?”我心头却很诧异,遁空会符术不假,可我画出来的图纸,完全是阴术的范畴,而且是宅经阴术。
遁空的表现,不但是看出来了,甚至他还能破解?!
遁空把嘴巴里头的那口气吐了出去,鼓起来的脸蛋瘪下来不少。
“有一张符,和爹爹你画的东西好像,不过你画的没有那张符好看。”
遁空也捡起来了地上一块石头,他蹲着身体,在我画的简图上方,又开始添加。
那垄山被他勾勒的复杂了不少,甚至这山形,都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风水山。
再接着,他又往下方修改,将那大道改成了符文的模样。
最后大道的尽头,被他用石子收拢起来,画成了一个尖锐的尖端。
刚才的简图,赫然成了一道符!
“这道符,叫做穿心龙符。”遁空刚说完。
他又抬手,在那杨家镇的简图上勾画。
那里他修改的就不多了,是在箭尖处,以及镇口前,勾画出来了一道符篆。
这符篆中有两颗头颅,似是麒麟。
在其中间,还有两道斜着搭起来的剑。
“麒麟化煞符,就可以挡住穿心龙符。”遁空小脸上更认真。
我看的更为心惊。
沉默下来,我没开口了。
徐符的符,当真是厉害。
我其实从来没小觑过这些符。
只是我没想到,他将宅经化的如此之透彻,我是通过宅经的演变来设计风水局。
徐符却已经将这种风水局收入符中了。
我大动干戈,算计出来的风水局,一张符即可取代……
那若是让遁空来做,岂不是选中一个合适的位置贴符,直接就能一条穿心龙,直射杨家镇?!
虽说遁空能用麒麟化煞符来阻挡,但那也是徐符的符。
这阴阳界,徐符只有一个。
杨竹书,可没那个本事!就在这时,遁空又开口道:“爹爹,以后对付坏人,我帮你画符。”
我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遁空的头,眼神更深邃了不少。
“遁空,这类风水符的威力,非同小可,爹爹用这风水局对付坏人,是算定了,这山上的死气会灌入镇中后,再入那座阳宅。”
“你如今只通符术,却不通风水,我怕你贸然出手,以后会伤到无辜之人的性命。”
“所以,你的符,不能贸然乱用,此行之后,我们就去九河县,届时再回到唐镇,或许我会让你学一些阴术。”我沉声开口道。
“阴术?爹爹你的地相堪舆么?”遁空眼中有惊喜。
我又摇了摇头,说不是地相堪舆,是别的阴术。
遁空嘟起嘴,又说了句:“那会是伯伯教我么?”遁空这句话,却让我面色一顿。
天元相术广收门徒,其中阴术,若是能教给遁空,应该会对遁空帮助很大!
至少在用符的方面,能给遁空一些把控力。
否则徐符的符,在很多时候,效力都太大了,大得难以收手。
“之前答应过伯伯,会去一趟红河见他们,我带你去红河,看他能否教你。”我再一次开口道。
遁空的小脸上顿时惊喜一片,他拍着手掌,连声道:“太好了!我好想伯伯!”
我脸上有几分笑容,心中也欣慰不少。
忽然间,我鼻翼间嗅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本身正常的风和气息,变得有些冷,又有几分躁热。
这种气息夹杂在一起,一股烦躁之意就涌上心头。
扭过头,我看向身后的山。
何雉已经开始烧山了!
“遁空,你退到路边去等爹爹。”我神色肃然了不少。
遁空极为听话的后退,小跑到了大路旁边。
我往前走了几步,一直到了山脚边缘。
余光看远处的遁空,同时主要的视线,还是看着山路之上。
时间过的很快。
小半个时辰,一眨眼又过去了。
风带下来的燥热和冷意夹杂的气息,让人心境波动的更多。
我心头也有几分隐忧,怕何雉出什么别的纰漏,若是山火全部烧起来她还没下山,那危险就大了……
正当我思索至此的时候,视线中的山路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随着那人影快速靠近,我更看的清楚她的长相,不正是何雉吗?!
她双手垂在身侧,抓着两根树干。
我心头的担忧顿时松缓了不少。
不多时,何雉就到了我面前。
她的头发略有散乱,额头鬓角都有不少汗水。
抬手,我接过来了她拉着的那两根枯木。
“遁空在路边,你去看着他,再休息一会儿,我去天劫和地刑加枯树,增添煞气。”我沉声开口。
何雉点点头,她胸口略起伏,带着几分喘息。
“好。”
语罢,何雉就朝着大道旁边走去。
我拉着那两根枯木,走至了那条小河前。
这条河,就是这座山下的明堂。
我先放下来了手中枯木,看向了左右两侧。
天劫和地刑两个方位,分别在明堂的左右,坐山半角的位置。
天劫在左,则地刑在右。
反之,则相反。
我提起来其中一根枯木,走到了乾方天劫所在,将那枯木深深扎入了水边湿土之中。
紧跟着,我又如法炮制的走向右侧的坤方,在地刑所在之处,将枯木扎下。
在风水上,这两处位置有枯木,流出的气,主损孩童,伤人丁,生大病,破钱财,家道衰败!
我做完这些之后,山口流淌出来的气,已经带上了肃杀。
浓郁的黑烟,从山腰的位置不停升腾而起,甚至能看到冲天的火光!
我立即走至大路前,到了何雉和遁空两人旁边。
这时我才看见,何雉的肩膀上,居然压着一张化煞符。
遁空肩头同样如此。
“遁空说,这里的气,伤人,用这道符可以保护安全。”何雉见了我的视线,立即和我解释。
“爹爹,给你。”遁空抬起手,他手中也有一张符递给我。
“遁空,你收着,爹身上的镇物很多,用不上符。”我又摸了摸遁空的头。
微眯着眼睛,我又回头瞥了一眼那山。
从这个角度,不止看到山火弥漫。
山脚入口的位置,一阵阵黑气就像是卷风一样,朝着外面涌出。
很快就从我和何雉以及遁空的身边掠过,入了大道后,朝着下方吹去!
那些黑气进了大道之后,被吹动的速度变得更快,更为汹涌了许多!
“阴阳……那些气……”何雉惊道。
“这是给杨竹书的礼。我们走路边,慢慢过去,差不多到镇口就天黑了,杨竹书那大吉的宅元,应该保不住了。”我语气平稳了许多。
“好。”何雉用力点头。
再之后,我们便顺着大道的边缘,朝着杨家镇的方向走。
出镇到这个位置,差不多用了两刻钟。
那是马车,速度比走路要快。
我们一路上走下去,几乎用了一个时辰,总算看到了杨家镇的轮廓!
此时,天色已经从暮色转为黑夜。
幽静的夜,杨家镇的上空,更是漆黑无比。
好似笼罩着一层阴云,而那阴云,又像是一张狰狞无比的鬼脸,正在直勾勾的盯着镇内。
从大道的远处,一股股黑气随着风,不停的掠过我们身体,全部灌入了杨家镇中!
更远处的视线尽头,是火光弥漫的山!
“杨竹书……肯定早就看见了?他如果逃了呢?”何雉总算开了口。
“逃,逃得掉吗?雉儿,你记不记得那个占了霍家宅院的军阀。”
“家宅成了他的,他就走不掉。”
“同理,杨竹书若是走了,也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
我更为笃定的解释。
何雉的脸上惊色更多。
不多时,我们走进了杨家镇。
此时,镇上行人匆匆,几乎人人都会抬头看看天,然后紧张的说快下雨了,得回家。
我记得杨竹书那福寿永安宅的位置,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又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我们到了宅院门口。
刚走到这里,宅院顶端,一指居的门匾,哗啦一声掉了……
我背负着双手,平静看几秒钟那牌匾。
再接着,我开口说道:“杨竹书,今天,换我登门造访了。知道我来了,不出来吗?”从那座山被我改掉风水的第一瞬间起,流淌而出的死气,怨气,煞气,就汇聚成了进入杨家镇的箭。
那时候,杨竹书就一定能察觉到,风水出了问题。
并且从镇上,都能眺望到远处的山火。
那时候,他就知道是我来了。
更遑论现在,我已经站在了一指居的门前。
只是,杨竹书现在成了什么模样,我却还不知道。
安静,一指居外,是极度的安静。
没有任何回应,院门也没有被打开。
很快,时间就过了半盏茶。
何雉略不自然的看向我,她低声道:“杨竹书,会不会被冲的昏过去了,就像是上次那个阳算先生一样。”
我皱眉,心底也迟疑了几分。
上一次在九河县,占据霍家家宅那军阀,因为看上了柏双琴,让手下的阳算先生谢安,直接登门辱了二叔和纸人许,让他们断指断臂。
正是因此,我直接用风水算计了谢安,当时谢安就被冲的失去了神志,昏迷不醒。
难道,一座山的死气怨气和煞气太重,杨竹书没能顶得住?!
我还没用过这么大的风水局伤人,自己也不知晓分寸。
顿住了半晌,我迈步朝着一指居走去。
走过台阶上落着的牌匾,我抬手,朝着门推去。
何雉和遁空就在我身后几步。
我余光往后看了看,遁空瘦小的身体也紧绷着,双手按在腰间,何雉则一只手按着腰头的板斧。
往来,鬼婆子都带铡鬼刀。
自从何雉有了这板斧之后,我就再没见她用过那物事了。
转瞬间,手落在了门上,一指居的门被我吱呀一声推开。
随着门完全被打开,院内的一切进入我视线中。
院子的地面,显得脏兮兮的,极为杂乱。
乱飞的不只是枯枝败叶,还有一些冥纸钱。
刺鼻的香烛味道,进入我鼻翼中。
我眉头一皱,这里怎么会有香烛?
迈步走入了院内,我发现所有的屋门都是紧闭着的。
“杨竹书,真的走了?”何雉略不安的又说了一句。
“不,他走,就要死了,阴阳先生更清楚这利害关系。”我沉声回答。
“那他……”何雉微眯着眼睛,她神色冷了不少,拔出来了腰间的板斧。
“遁空,你贴着爹爹走,娘亲要去看看那些房间,坏人藏起来了。”何雉轻声和遁空说道。
遁空立即走到了我身侧。
何雉提着板斧,她侧耳倾听。
“这里还有个女人,是车迟的弟子,她身手不错。”我提醒了何雉一声。
她嗯了一声,就朝着其中一个房门走去。
我并没有管何雉,视线落在了堂屋。
因为那些香烛的味道,是从堂屋里头传来的。
以及定罗盘发出了嘶嘶的声响。
随着我靠近堂屋越近,那嘶嘶声就越来越明显,越大。
这就代表,堂屋有问题,那里头,有死人?!
是谁死了?
是车迟,还是杨竹书?
我脚下的速度快了一些,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到了堂屋门前,我伸手,一把就推开了堂屋门!
堂屋中的光线,很怪异。
屋子两侧,摆着两道木架子,分别三层白蜡。
白蜡的燃烧,并不平稳,反倒是隐隐带着绿光。
屋子中央摆着一口棺材,黑漆漆的棺木上,挂着三道符布。
符布之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冷意更重了……
不只是穿心龙的煞气怨气阴气在四周流淌。
还有这棺材带来的死气。
“爹爹,有东西,在盯着我们。”遁空小声的说了一句。
遁空说的,必定就是棺材里头的东西!
不只是他感受到了,我在推门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那股子锁定我的冷意。
我微眯着眼睛,没有再往屋里走,而是缓步往后退。
“爹爹?你怎么要走?”
“这些污浊之气,很凶,死人定化煞,棺材上有符,其中不管死的是谁,一定更是大凶之尸,出去,先不管这院子。”我直接按住了遁空的肩膀,拉着他退出了堂屋!
我之前没料到,这风水局居然直接就将人冲死了!
我所想的,只是说杨竹书为了救车迟,肯定会受伤。
现如今,我不可能在这被我改成大凶之地的院子开棺看尸身!
刚出院子,我就低声喊道:“雉儿,出去!”
在人多的时候,碍于各种缘由,我喊何雉,就直接叫名讳。
如今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自然不会有那些顾忌。
何雉刚从第二个房间出来,她面露疑惑之色,正要开口。
可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闷响从院门处传来。
本来开着的院门,现在死死的闭合。
我面色一沉,盯着院门方向。
何雉脸色也沉了不少,她轻声道:“院外有人。”她身体微弓,前倾之下,便往前一窜。
几乎瞬息间,何雉就到了院门前。
她一斧头,直接朝着院门劈下!
哗的一声碎响,整个院门直接就被劈开!
可何雉却叱喝一声,她身体陡然后退!
一道白绫刚好在院门裂开的同时甩入院内!
啪的一声脆响,白绫在半空中一颤。
何雉若是稍微退后的慢一些,恐怕就被这白绫击中了脸!
这不正是车迟那女弟子的手段么?!
再下一刻,后方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我心头大惊,一把拉住遁空,朝着地上扑倒!
“雉儿,小心!”同时,我大喝出声!
因为刚才那瞬间,堂屋里头的棺材,棺盖居然被弹射而起!
这顷刻间,棺盖从我和遁空的身上飞射而过,直接砸向了何雉!
何雉的身体陡然一顿,她朝着前方扑倒。
刚好,那棺盖将将从她身上飞射而过。
砰的一声闷响,棺盖却挡在了那被劈开的院门上。
本来打开的院子,又一次闭合了。
何雉骤然起身,她面带惊色,盯着院门,又回头看了一眼。
我和遁空几乎同时起身,遁空的小脸苍白无比,显然是被吓到了。
我目光迅速看向堂屋。
屋内的烛光晃动不止,绿意也蒙上了血光。
光线已经看不清屋内具体的情况了。
我只能勉强看见,一个瘦长的人,从棺材里头立了起来……
与此同时,院外又传来呼哧的声响。
余光还能瞧见,院墙上窜起来了一两米高的火苗!
我脸色再变!
杨竹书,居然将计就计,我们中计了!刚才我在院外叫杨竹书,他并没有反应。
让我误以为他没承受住这穿心龙的怨气,凶气,阴气。
可他居然利用了这些污浊之气,在院内留了棺材,并且自己暂时离开!
棺中的尸体,会凭借这些气息形成大凶之尸。
若其本身就是凶尸的话,他的凶厉就要更平添七分!
杨竹书这几十年,果然不是吃素的。
我用穿心龙算计他!
他将计就计,利用怨气,放尸等我,还在院外生火,让我们无法离开……
单纯的火,肯定是拦不住我们。
问题就在于我们要走,那凶尸也不让……
思绪一瞬间想清楚这些东西。
我立即沉声说道:“雉儿,你弄水和布,先保护好你和遁空,然后我们对付了这凶尸,就立即离开院子,他们就在外边。”
何雉应了声“好!”,就领着遁空疾步朝井旁走去。
随着火苗的升高,院子的墙头已经被点燃。
熊熊的烈火,混合着滚滚浓烟,又被穿心龙的气息带入院内。
一时间,院中雾气升腾,浓烟弥漫。
我将通窍分金尺别在腰间,同时取出来的,就是地支笔和天干砚!
咬破舌尖,一口血吐进了天干砚里,毫尖在其中一过,血墨相融,金色的地支笔毫尖,顿时成了黑红色。
我迈步朝着堂屋走去。
如今院子这种模样,凶气冲天,我们一家三口不好受,作为宅主的杨竹书,更好不到哪儿去。
污浊之气会快速的推进命数变化,让他承受这宅子的“凶”!
要么我们很快被这凶尸了结,杨竹书能喘息一口气,破解我布的局。
要么等时间一长,不需要我们出手,他也死定了。
思绪在电闪之间,我已然走到堂屋门前,但因为雾气太过浓郁,还是无法看清堂屋内的情况。
我警惕更高。
因为我觉得,那凶尸可能是车迟……
我能听到极为微弱的呼吸声,堂屋内,必定是一口活尸!
杨竹书要算计我们,对付我们,用普通的凶尸来撞祟肯定是不行。
我们一家三口,根本不会怕撞祟。
只有活尸,才有动手的本事!
骤然间,面前的浓雾一颤。
一只干瘦如柴的胳膊,从雾中探出,直接抓向我的面门!
我面色不变,脑袋朝着旁侧一闪,手中的地支笔,飞速落向那只胳膊。
一道镇煞符直接勾勒其上。
嗤的一声轻响,一阵白烟升腾而起。
那只手“嗖”地一声,就撤回了堂屋内。
浓雾也瞬间往屋内回缩了几分…
我微眯着眼睛,立即后退两步。
下一瞬,回缩的雾气轰然一下往前冲来!
大量雾气冲刷上我的脸,迷得我眼睛一阵酸涩。
又是一个阴影直冲上我面门,我来不及多做思考,天干砚直接朝着那阴影当头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我虎口一震,剧痛之中,虎口几乎要裂开了。
那阴影也因此被震开!
雾气逐渐消散了一些,没有堂屋中浓郁了,融入了院子本身的雾里。
堂屋门前,立着一个瘦长的人。
我看清楚了他的模样长相。
此人……居然不是车迟……
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穿着一身布衣,脸色泛青,双眼更是泛着暗青色。
干巴巴的皮肤,紧贴着面骨,微微耸起的日月角,颧骨锋锐得像是断茬的刀,鹰钩鼻更是薄削。
“活青尸。”我眼皮狂跳,眉毛也抖动了两下。
杨竹书……居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弄来了一个活青尸等我?!
这污浊之气的冲刷下,这活青尸的本事,恐怕强横得惊人。
“又一个阴阳先生?”那人幽幽开口,语气中,却充满了怨恨。
下一刻,他踏步往前,双手在腰间一抽。
被他从身后拔出的,居然是两根细长的棍子!
棍身上缠着白绫,白绫并不是死死的缠在棍身上,而是一道一道的支棱出来。
这不正是哭丧棒吗?!
这活青尸,居然还是个鬼婆子?!
“当头一棒!”
低沉的喝声炸响,令我耳中一阵嗡鸣!
他右手的胳膊刚才被我画了符,漆黑中带着溃烂。
可他的力道,丝毫不弱,转眼间就到了我近前。那两根哭丧棒,直直打向我的头!
这种情况,我自然不可能用地支笔去接。
迅速收起地支笔和天干砚的同时,我右手顺势就抽出了腰间的通窍分金尺,横举在头顶!
哭丧棒落至通窍分金尺上的瞬间,我猛地抬起左手,一把撑住了通窍分金尺的另一头。
砰的一声闷响,同时落下的还有一道巨力。
我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被朝着下方压去,双腿更是承受了极大的负荷。
他的动作未曾停止,这两棒子敲下来的同时,他身体陡然一跃而起,朝着我肩膀上压来!
我面色再变。
我哪儿能不清楚,这就是鬼婆子一脉的魁星点尸。
当初何鬼婆用过多次,何雉在我面前使用的次数也不少。
但凡是让他落在我头顶,他双腿一盘,一拧,我就必定颈断人亡。
而他纵身跃起的同时,双臂又同时下压,我承受了更大的力道,反倒是站不起来!
这活青尸的鬼婆子,手段居然如此凌厉,招式也足够狠绝!
我的反应极快,身体猛地朝着后方倒去,双臂顿时松懈开来,卸掉了他的力道。
这会儿他只是起身,压哭丧棒,早已失去了当头一棒的力道。
泄力的同时,我双臂从后方撑住地面,猛地一个后仰翻身,双腿刚好踹中那活青尸的小腿。
那活青尸在半空中顿时失去平衡,朝着地上落下。
这一招,是当年我爹教我的捞尸人手艺里的一种入水方式。
我翻身落地的瞬间,再借着惯性冲起身体,余力让我蹬蹬蹬后退数步!
那活青尸落地之后,立刻再次朝着我冲来。
与此同时,他的手自背后一抽。
一柄锈迹斑驳的刀,被他从后腰抽出!
“你的行头,很像是当年那个人,可你的符比他弱。”那活青尸鬼婆子幽幽地说道。刚才在打斗的时候,我就瞧见了那铡鬼刀。
鬼婆子最强的不是那根哭丧棒,而是铡鬼刀!
但让我心惊的,不是刀……
而是他的话!
当年那个人……
那他说的是徐符,还是我师尊蒋一泓?!
这转瞬之间,他就将哭丧棒别入腰间,两只手握紧铡鬼刀,朝着我冲来!
他横着一刀斩下!
我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这情况,我想要画符制住它,难度太大!
一声叱喝陡然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凌厉的破空声!
一道斧影瞬间从我身前掠过,劈向了那铡鬼刀!
何雉面上围着一道湿布,她眼神格外凝重,露出来的半张脸也紧绷无比。
铿锵的碰撞声响彻,迸发而起的,还有一大片火花。
“棺材匠?”那活青尸发出一声轻咦。
他陡然抽刀,又是一个凌厉狠绝的招式,朝着何雉脖颈抹去。
何雉身体斜着朝右侧一晃,躲开了这一刀的同时,她手中的板斧也完成了蓄力,朝着活青尸的肩头上劈去!
“铡鬼刀的刀法,棺材匠的板斧,你是偷学了鬼婆子的手艺,还是鬼婆多学了棺材匠的本事?!”那活青尸语气中不再是疑惑,而是惊色!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何雉又是一声叱喝,那板斧下压的速度变快!
眼见斧头就要劈中活青尸的肩头,他忽然朝着后方仰倒,身体形成了铁板桥一般,紧跟着一侧身子,右腿狠狠朝着后方一蹬!
这凌厉刁钻的角度,是要踹向何雉的腰腹!
活青尸的一脚下去,这种力道,足够要了何雉的命!
何雉一斧头劈空的瞬间,双腿猛然跃起,两只脚狠狠落向那活青尸的右脚!
他们的招式,没有任何花哨,都是狠辣的杀招!
不,这种招式,都是用来对付尸鬼的。
于人来说,哪儿有几个人能挡得住?!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我堪堪回过神来,赶忙收起通窍分金尺,持着地支笔和天干砚,直接朝着那活青尸冲去。
这期间,何雉的双腿刚好蹬住活青尸右脚。
活青尸轰然一下,身体重重落至地面。
何雉也被那股大力推飞至少三四米高。
转瞬间,我就到了那活青尸的身前,他还躺在地上,没能立即起身。
我手中的地支笔,骤然朝着他脸上落下!
毫尖落至他额头的瞬间,一道河魁斩尸符就勾勒而出!
与此同时,他猛地扬握着铡鬼刀刀柄的手,狠狠一下击中了我的胸口。
一股巨力将我猛地击飞而出,我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滚。
我重重落地的同时,那活青尸也陡然立起身来!
清冷的月华,穿透了浓雾,活青尸的眉心处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脸上更是布满了被刚才那符文烫伤的黑色斑纹。
“有点意思了,地相堪舆,老的我遇不到了,这小的,今天就留在这里吧!”
他猛地扭头,眼中尽是凌厉的杀机!
那暗青色的眸子,活脱脱像是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鬼。
我粗重地喘息着,翻身而起。
一道身影忽而接近了那活青尸,自后方一跃而起,双腿盘起,直接落在了活青尸的肩头!
刚才活青尸的注意力在我身上,何雉落地如何,他压根就没管。
“魁星断首!”
何雉一声低喝,双手抓住活青尸的下颚,小臂紧贴着他瘦长的脸颊,手巧妙的颤动了一下,我甚至听见了咔嚓的轻响!
下一刻,她小腿交错收紧,手大力往上一拔!
那活青尸的脖子,瞬间紧绷起来,眼看着就要硬生生被拉断头颅!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活青尸口中传出。
“魁星点斗,你是何家鬼婆后人,不孝徒孙,欺师灭祖!”那尖锐的声音,几乎让我耳鸣。
何雉紧绷着脸,面色煞白,双耳竟隐隐溢出两道血痕。
我喘息一声,再次跨步,朝着那活青尸接近。
地支笔在天干砚中掠过,毫尖瞬间吸干了所有的血墨。
我又用力吸了一口舌尖伤口,直接将毫尖朝着口中杵来。
血,从唇缝溢出,吸满了整个毫尖。
就在这期间,另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冲到了那活青尸脚下。
那不正是遁空么?!
遁空抬腿,居然蹬在了活青尸的腿上,飞速朝着上方迈出两步,就到了他胸前!
“五岳镇命!”遁空清脆的喝声极大,在院中形成了回音!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一道符,“啪!”的一声,就贴在了那活青尸的头颅上。
那活青尸,一下子就不动了……
很明显,我能看到,他的脖子在变形……
可下一瞬,活青尸头上的五岳镇命符,直接化作一片漆黑。
他猛地抬起双手,有铡鬼刀的手,挥刀斩向他头颅上方。
是要将何雉一刀两断!
另一只手,直接拍向遁空的胸口!
遁空的反应速度更快,他双手在腰间一抹,两道符嗖嗖射出,刚好落在了那活青尸的脸上。
同时,他双腿用力一蹬,瘦小的身体直接跃入半空中,等他翻身落地,就刚好退到我身旁站稳。
他挥出的那两道符,刚好让那活青尸迟钝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又能动弹。
何雉只能松开双手,双腿发力,也是朝着后方跃去。
她落地之后,惯性让她后退了数步。
我们三人,形成了一个夹角的形势,将那活青尸围在中央。
浓郁的黑烟,愈发地呛人口鼻。
何雉和遁空都有湿布,活青尸不受影响,可我却呼吸困难了不少,干咳了起来。
院头上的火苗更多,已经有一些火,直接烧进了院子,烧到了堂屋中。
我的心,顿时沉下来了更多。
因为我还想到一个可能。
杨竹书这做法,就和我处理丁家的事情相仿。
他应该已经在给自己迁宅了。
这把火,能挡住我们的路。
这活青尸,能拖延我们的时间。
当火烧尽,房屋化作一片废墟,针对他的这穿心龙,不攻自破!
“尽快对付它,要灭了火,杨竹书很奸猾。”我捂着口鼻说道。“爹爹,给你!”遁空抬起小手。
他手中抓着一条湿漉漉的布片。
我快速接过布片,封住了口鼻,将布的两端绑在后脑勺,呼吸顿时顺畅了不少。
也就在这时,一个幽冷的声音,自院外传来。
“寅窗卯门辰在墙,巳在洋沟午未梁。”
“申酉在碾戌亥灶,子丑二时在厅堂!”“李阴阳,殃煞化凶,我看你有多少手段!能对付他!”这话音落罢的瞬间,院墙处飞射进来了几样东西,刚好落在了不同的方位!
分别是窗户,堂屋大门,台阶下的排水沟,以及院头屋梁斜下方。
包括院子西侧的石碾下……
还有一些东西射进了堂屋里头,以及另一侧的屋门里,我就不晓得位置了。
看清楚了院中那些物件,都是一柄匕首后方,挂着一张完全浸湿的符。
那符纸不是被水浸透,而是油。
浓郁的尸臭味在院中散开。
尸油浸泡的符……绝对是凶符。
我心头更沉,目光看着院头外。
这期间,那活青尸的神情却显得极为陶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脸上刚才形成的黑色斑纹,这会儿已经消散了大半。
并且,他本来只是眼睛深青色,现在他的肤色也变成了深青。
“爹爹……他变得更凶,更难对付了……”
遁空的小脸上,也有了惊色,语气同样不安。
何雉也惊疑不定地说道:“是那几样东西……不能让杨竹书隔岸观火,阴阳,你要出去对付他!”
遁空说的,我看得出来。
何雉所说的,也没错……
可让他们母子俩对付这活青尸?
这等同于将我们三人分散……
他们对付活青尸很难,我去外边儿,一个杨竹书还不够,还有车迟,以及车迟的女弟子,他们三人也极难对付……
我额头上顿时滋生起来了不少的汗珠。
“阴阳,不能拖了,不然的话,我出去对付他们,你和遁空制服这青尸。”何雉又一次开口道。“不行!”我断然开口。
让何雉对付他们三个,肯定行不通。
就算何雉能劈命数,但车迟和那女弟子,也是分外棘手。
何雉不会是他们对手。
“爹爹,你把砚台和笔给我,我和娘亲可以的。”
遁空再次抬起头,他的小脸上,更是极度的认真。
就在此时,一声冷冽的喝声从那活青尸口中传出,他猛地一踏步,直接朝着我和遁空冲来!
他压根没给我们交流的时间和机会。
何雉也是叱喝一声,踏步往前,挥动手中的板斧,劈向那活青尸的后背!
我死死盯着那活青尸,心知犹豫之下,只能被杨竹书牵着鼻子走,此时只有分头合作,放手一搏!
“遁空,好好用符,护住你娘亲!”
我再次大力咬破舌尖,将满满一口舌尖血吐进天干砚中后,将砚台与地支笔交到遁空手中。
我随即侧身朝着院门口冲去。
院内的脚步声格外密集。
遁空瘦小的身体,直冲向那活青尸。
他持着地支笔,小脸上尽是坚韧。
“河魁,斩尸!”
在即将接近那活青尸的瞬间,遁空身体微弓,整个人一跃而起,同时挥动地支笔!
活青尸扬起铡鬼刀,何雉也到了后方,一斧头劈下!
铡鬼刀从那活青尸手中脱手而出。
遁空的地支笔,刚好落在活青尸胸口!
一道满是血墨的河魁斩尸符,瞬间勾勒成型!
那活青尸的身上,陡然滋生出大量的青白色雾气。
“这符……”痛苦和颤栗的声音同时传来。
他又是一声惨叫,双手重重拍向遁空的胸口。
何雉已经冲到了活青尸身后,她板斧从旁侧探入其胸前,另一手抓住板斧的顶端,朝着后方狠狠一拉!
整个斧身束缚住了他的双臂,他没能拍中遁空!
遁空双腿再次发力,落地后,退出数步。
一道河魁斩尸符,并没有给这活青尸致命伤。
但是比刚才我画的符,威力要强横不少!
尤其是现在用地支笔和天干砚,还有我的血。
阴阳先生的血,肯定比遁空的更厉害。
“你们小心!”我低喝出声。
这期间,我已经冲到了院门口。
火势烧得太凶,这会儿院门口的棺材板,已经被烧的干干净净。
院门的屋檐也被烧成了黑炭,火势在院内蔓延,门口已经没火了。
毫不犹豫,我直接跨步飞奔。
一脚踩碎了不少黑炭,其中露出来的,却是发红的火炭,它只是灭了火,却没有燃尽。
前一刻是炙热,后一刻是滚烫。
我疼得头皮都是一阵发麻,但丝毫没有停顿,快速冲出了院门!
肩头落下一些炭火,烧破了唐装,甚至头发都传来了焦糊的味道。
我拍打两下,目光迅速扫过院外。
两三米外的路对面,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赫然是杨竹书,他面色阴冷,一根细长的竹竿立在身旁。
之前被我斩断的白布,又换了一条,上面依旧写着,一指算三世!
他身旁是杵着双拐的车迟,车迟面色虚弱,整个人更为苍老,胸口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车迟旁边,是一个四十余岁,风韵犹存的女人。她手中绷直攥着一条白绫,正满脸怒容地看着我。
“李阴阳,自己弄出来的穿心龙,自己尝到滋味了吗?那活青尸的感觉如何?”杨竹书幽幽开口道。
“没想到,你舍了妻儿出来,倒是狠绝。”我面色冷漠,自没有和杨竹书解释。
他在院外,又不可能看到遁空的手段。
若是他晓得遁空用地支笔和天干砚画出的符,能镇住羽化恶尸,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况且这会儿,遁空画符用的,还是我这个阴阳先生的血。
手从腰间抽出通窍分金尺,我斜举起尺子,冰冷喝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宅子,可还没全毁了,这命数的苦头,你又觉得滋味如何呢?”
“杨竹书,一步错,步步错,你回不了头了。”我直接跨步往前。
杨竹书狞笑一声,道:“回头?!当年若是你们不走,我就会把你们送到这鬼婆子化成的活青尸旁边,杀子之仇,你让我回头?!”
我不再多言,脚下速度更快。
那女人陡然踏出一步,挥动手中白绫,朝着我脖颈上击来!
与此同时,杨竹书也迎着我大步上前。
他单手举起,那根手指竟是朝着我脸上压来!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直接劈向杨竹书的手。
另一只手,则飞速抽出卜刀,斩向那道白绫!我刚才还有所担忧,就是车迟是威胁之一。
现在这车迟杵着双拐,哪儿还有入场的实力?
至于杨竹书,正面斗起来,我不怕他!
那女人,当年或许对我有所威胁。
可那时候我受伤,也是因为要试验命数庇护。
现在,我也不会怕她!
撕拉一声轻响,白绫直接被卜刀斩断成两截。
她叱喝一声,弃了白绫,快速朝着我逼近。
杨竹书的手指,眼见着就要碰上通窍分金尺。
就在此时,他的左手忽然探出!
他左手的顶端包裹着一圈又一圈厚厚的绷带。
可我却骤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心悸!
威胁的感觉,让我脊梁骨一下子窜起了寒意。
杨竹书的左手,应该没有指头,就是光秃秃的掌肚,理应不该给我威胁才对!
现在,那心悸太过明显。
冥冥之中的感应,让我不敢小觑。
我没有再和他们碰撞,转攻为退,蹬蹬的往后退了数步。
那女人反倒是乘胜追击。
杨竹书神色阴冷,同样没有停下,逼近而来!
这一来二去,我都快被逼到了院墙前头。
此时,院墙外边儿堆了大量的木柴,那些柴火燃烧的只剩下木炭,我却清楚,那里头都是烧红了的火炭,根本没熄灭。
高温在后背逼近,我却是退无可退了。
我飞速将通窍分金尺别至腰间,顺手抽出卜刀。
我直接不管杨竹书,转身,朝着那女人冲去!
她离我最近。
并且,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先对她下手!
我打定的注意很简单。
杨竹书有命数庇护在身,而且老奸巨猾,我一个照面,肯定无法制服他!
这女人在旁边,始终是个隐患!
我要先清理掉其他的障碍!
转瞬间,我就来到这女人面前。
她眼神先是一愣,下一刻竟露出惊喜之色。
她的双手袖子中,忽而滑出两柄细长的匕首,被她瞬间握至掌心中!
她高高扬起匕首,朝着我肩头直接扎来!
她这动作用的极为巧妙,并没有攻击我的致命伤。
甚至我都无法变换动作,让她攻击我的要害!
显然,杨竹书叮嘱过她,她早有准备。
我微眯着眼睛,手中的卜刀,斜着朝她胸口扎去!
她眼中有恐惧闪过,
可下一瞬,那恐惧就变成了坚韧!
“李阴阳,杀了她,你焉有命数庇护?”后方,杨竹书的声音都成了狞笑!
我面不改色,继续往前送刀!
那女人毫无闪避,卜刀瞬间没入了她的右胸。
同时,她的两柄匕首,斜着插进了我肩头!
我身体稍微倾斜了一些,她扎中了我肩膀的骨头!
剧痛,几乎钻心!
那女人却一声惨叫,双臂直接无力下来。
我抬腿,狠狠一脚踹中她的腹部。
她滚出至少七八米开外!
杨竹书认为我会因杀人失去命数的庇护?
我却故意扎在了她的右胸,避过要害,最多让她失去行动能力!
可这期间,杨竹书已经来到我身后。
我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似是一根坚硬的铁棍,扎中了我的脊骨!
我手脚顿觉一阵酸麻……似是失去了控制力。
我咬住舌尖的伤处,剧痛刺激得我一阵清醒。
我陡然转过身,杨竹书面露震惊之色,似是没料到,我居然还能行动!
他此时正举起右手,那根手指还在泛白!
很明显,杨竹书就是用这根手指伤我!
我说不清楚,是因为意志力的关系,还是说我服过善尸丹,身体素质和常人不同。
总归我还是能勉强控制住身体,持着通窍分金尺,一尺朝着杨竹书的头顶劈去!
让我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杨竹书居然伸出左手,一掌接住了通窍分金尺!
紧跟着,杨竹书的右手独指,朝着我印堂点来!
我完全没想到,杨竹书,居然左手有手指!
一指相法,不是要断九指么?!
杨竹书的手,太让我震惊。
我堪堪回过神来,扬起另一只手中的卜刀,要劈杨竹书的脸!
只是我们距离太近,这已经来不及了!
我没劈中杨竹书,他的右手独指,“啪”的一下点中了我的印堂。
脑袋传来一阵几乎裂开的剧痛。
我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杨竹书用力一拽通窍分金尺!
我在剧痛之下,本能的反应是死死扣紧五指!
之前被车迟夺走了一次通窍分金尺。
这一次,若是再被杨竹书夺走,恐怕我就得败在他手中。
脑袋的疼痛还在加剧,我一时间眼眶赤红,手中
刚刚扬起的卜刀,狠狠朝着下方劈去!
只听咔嚓一声,卜刀似是入了肉!又触碰到了骨头。
一声惨叫响起。
我眉心的手指顿时离开,杨竹书蹬蹬蹬的后退数步。
我同样后退,却退出去了十几步!
等我停下来的时候,我脑袋格外的眩晕,连带着太阳穴都是剧痛无比。
尤其是脊梁骨的疼痛还在持续,手臂和腿的酸麻,也还在继续……
粗重地喘息着,我身体往下一倒,半跪在地上,通窍分金尺杵在地面,勉强控制了身体平衡,没有倒下。
另一头,杨竹书的右肩血流如注,他右臂垂在身侧,那只手指已经完全成了血红。
他睁大了双眼,狰狞地盯着我。
“你怎么还没倒下?一指相术,也可破人骨,我点歪了你脊骨,压裂了你印堂,你当瘫四肢,血光临头!”杨竹书嘶哑的吼出声来。
我更为粗重的喘息,沙哑道:“一指,一只手掌的一指,也算是一指么?你是在骗自己,还是骗一指相术的祖师爷?”
“说杨长洲不肯断九指,就连你自己,也只断了四指而已。”
“你儿子会双双出走,你这父亲,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他们的死,是你的推动!”
我说完这句话,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这时候,我才隐隐感觉到那种变化。
疼痛,在减缓,是身体有所恢复。
这依旧是当初吞了善尸丹的那种感觉。
那生机完全改变了我的二五精气,才会让我在杨竹书面前受了两击,都没有倒下!善尸丹改变的不只是命数,追根究底,它是以大量的生气,改变二五精气。
以充沛无比的精气,改变了阳寿,再因此推动命数的改变。
我勉强站起来之后,反手按住了自己的脖颈。
我脖子后面的骨头,当真有一节微微凹陷,下方的一截又怪异的凸起……
之前没有察觉,因为身体不适的反应太强。
现在感受到,那种疼痛直冲脑仁儿。
我双指用力,捏住了凸起的那一处骨节,稍稍晃动了一下脖子,指腹猛地大力按下。
轻微的咔嚓声后,又是一阵疼痛袭来。
不过凸起的骨节,却平复了下去。
地相堪舆的骨相之中,有各种形体的人算之法,对于骨头,我了解的绝不比杨竹书少。
随着脊骨恢复,手脚残存的酸麻感完全消失。
只剩下印堂一阵阵的剧痛。
那里我便无可奈何。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两三个呼吸之间。
杨竹书正颤巍巍的挪动身体,朝着我走来。
他双目泛红,有血泪在其中泛动。
他声音颤栗的低吼道:“李阴阳,你懂什么命数?!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不多走几条路,你怎么会知道,哪一条是正确?”
“我让长洲断九指,就代表一指相法才是正路!”
杨竹书的话,却让我心头一震。
陡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杨竹书得到一指相术传承的时候,是否就已经拿到了十观相法?
当初断九指,杨竹书必定是放不下十观相法。
那就代表,至少当时看来,十观相法是等同于一指相术。
可之后,杨竹书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那这十观相法,又不如一指相术了?!
我觉得不然,有过半的可能,十观相法是在后续不如一指相术。
但杨竹书又没有将其完全放弃……
那是否是因为,十观相法不完整?
我之前有所侥幸,觉得十观相法,十观相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两者不是一本书。
可阴阳界说大很大,说小,又极小,哪儿有那么多侥幸,哪儿有那么多巧合?!
转眼间,杨竹书距离我只剩下一半的距离,他颤巍巍的抬起左手,五指曲爪,同时他右手的独指束起,脚下的速度,顿时爆发了出来。
显然,他要拼死一搏!
我脑中思绪快到了极点,一瞬间,就推演出来了一个极其可能的答案!
我斜举起通窍分金尺护在胸前,
同时沉声道:“大凡观人相貌,先观骨骼,再观五行……其面十观,一取威仪,如虎下山!”
我这一句话说出。
杨竹书的步伐,猛地停顿下来。
他瞪大了双眼,眼中尽是愕然不解!
“李阴阳……你!”他不只是神态表情,语气更是震惊到了极点。
杨竹书的停下,同样也让我心头一震。
我,推断对了!
十观相法,果真是十观相术!
但,它绝对不完整!
否则,管仙桃的十观相术,怎么可能比不上一指相术?!
“我?!我怎么了?!”我微眯着眼睛,往前踏了一步。
“十观相法……你怎么可能……”杨竹书的面色通红,声音都在颤抖。
这不是怕,而是愤怒。
“十观相法?”我微眯着眼睛,又往前踏步。
同时我嘲讽的摇了摇头,道:“你连这阳算之术的名字都不知道,还留了一只手,学了它几十年?”
“杨竹书,你是我见过,最为愚昧之人!”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这宵小之人,定是潜入过我一指居……”杨竹书猛地跨步上前,又要向我冲来。
我面色不改,踏步往前的同时,沉声又道:“二看敦重精神,身如万觚之周!三取清浊,四看头圆顶额,五看五岳及三停!”
杨竹书再度顿住了脚步,他面色再变,眼中愤怒怨恨不减,可其中又浮现而出的,是一种贪婪!极度的贪婪!
我微眯着眼睛,已经断定,杨竹书的这十观相法,在宏观方面,没有管仙桃墓穴前头的石碑记载的多。
但是,它在部分细节上,或许是前篇,必然有一部分是完整的。
这才能吸引到杨竹书没有全心去学一指相术!
声音未顿,我继续沉声道:“六取五官六府!七取腰圆背厚,胸坦腹坠,三甲三壬,体肤细嫩可也!”
“八取手足,九取声音与丹田,十观形局与五行!”
我最后一句,语气格外厚重。
十几步早已经走完,杨竹书已经被我逼退到了院子边缘,一脚踩在了一块黑炭上。
那黑炭断裂开来,露出其中通红的火炭,杨竹书却丝毫没有感觉一般。
他只是贪婪无比地看着我。
我没有继续开口,杨竹书双目瞪得溜圆,哑声道:“你怎么不继续念?!”
我淡漠的看着杨竹书,平静道:“为什么要念?成全你这个拿着十观相术残本,还奉若珍宝一世的愚人么?”
“杨竹书,你太过愚钝,也太过可怜。一指相法不过如此,无法伤我,还因为这区区十观相术的残本,毁了两个儿子。”
“区区十观相术?李阴阳小儿,你岂能体会此书的……”杨竹书双目又是一红。
他话还没说完,我又摇了摇头,语气更为讽刺。
“我刚才所说的,是十观相术之内蕴,要比你那残本的相法,多了太多,可即便那样,又如何?
它相较于地相堪舆,相较于阳算骨相,太弱!”
“我瞧不起完整的十观相术,你却拿着残本,奉若珍宝,我不能体会这书?”
“杨竹书,你坐井观天,无知又可怜!”
这最后一句话喝出声来,我再一次猛地踏步往前。
杨竹书呆呆的杵在原地,却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不过他面色也更为狰狞,一手成掌,另一手竖起独指,猛地朝我冲来。
“杀了你!十观相术和地相堪舆,都是我的!”杨竹书嘶吼一声,整个人都歇斯底里起来!
我们两人,瞬间碰撞在了一起!
这刹那间,我双手交叉,调换了方向。
本来右手的通窍分金尺,是要劈杨竹书左手。
左手的卜刀,要斩杨竹书的右指。
我交叉之后,就成了卜刀斩其左手,通窍分金尺劈其右指!杨竹书左手张开,分明又是刚才要来接我通窍分金尺的动作。
他的右手却朝着右侧一偏,刚好能躲开我的攻击。
只是我这一错手,杨竹书左手接住的就是我的卜刀!
刀锋一闪,卜刀齐刷刷的从杨竹书左手无名指和中指间切过!
鲜血迸射开来,杨竹书的半个手掌,都被我直接切掉!
他右手躲开了通窍分金尺,点向了我的手肘!
我只觉得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我又闷哼了一声,杨竹书则是惨绝人寰的一声惨叫。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惨然道:“我的手!”
下一瞬!他状若疯癫,居然扬起仅剩下的半个手掌,一把抓住我的左脸!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后退!
刁钻的角度,奇大无比的力道,我只觉得杨竹书的手指,全部按在我骨头的薄弱之处,几乎要将我左脸捏碎。
地相堪舆,是在骨相最正处将其破之。
没想到这十观相术,是从薄弱处下手!
若是杨竹书这一只手健全,怕是能将我左脸的骨头直接掀开扣下来!
他更是举起右手,右指又朝着我眉心处点来!
我哪儿敢让他点中我眉心!
但我的右臂被他刚才那一击打得无法抬起小臂,我只能再挥左手的卜刀!
我一刀,又斩中了杨竹书的左肩。
唰的一下,他整个肩膀,都被直接砍断!
可即便是这样,他抓住我左脸的那三根手指都没有松开……
他还是点中了我眉心,只不过,因为被我斩断手臂,他身体歪斜,右手指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道,只是在我额头上碰了一下,就错开到了额头旁侧,指甲在我头皮上刮过一道伤口。
这种疼痛,却已经如同抓痒一般了。
我用力一甩脑袋,甩掉了杨竹书的左臂。
杨竹书身体歪歪扭扭的后退,最后他忽然转身,却朝着院门跑去!
“李阴阳,我死也不会瞑目!你们一家三口,都走不掉!一起死吧!”
转眼间,杨竹书就要冲进院内!
我面色再变!
杨竹书,是要借那一口穿心龙的污浊之气,来直接化煞!?
如今杨竹书这种怨愤的模样,他怎么可能咽气?
阴阳先生的活尸煞,会有多凶,我都不敢去想象!
“杨竹书!哪里走!”
我爆喝一声,卜刀朝着杨竹书腰间直接投掷而去!
此时,我已经顾不上杀人的后果了!
真要是被他进去了,何雉和遁空危险,还真可能如他所说一样,留下我们一家三口同归于尽!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院门处,忽然一个身影如同炮弹一般,弹射而出!
那身影居然刚好重重的撞击在了杨竹书的身上!
“砰!”的一声闷响,杨竹书的身体就像是破麻袋一样被撞飞!
下一瞬,卜刀斩中的就是那个身影,而并非杨竹书!
我面色再变。
因为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的活青尸!
只是活青尸的身上,缠着一条长长的符带,其上的符,正在噼啪作响,冒出滋滋白烟!
卜刀嵌入了活青尸的腰间一半。
此时他头顶,还有一道血红色的符,那符正在疯狂的腐蚀他的头颅!
除此之外,他胸口更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院门口再次出现两道人影,一大一小,正是何雉和遁空。
何雉戒备地架着板斧。
遁空小脸略苍白,嘴角还有血迹,右手持着地支笔,左手攥着天干砚。
两人警惕无比的看着那活青尸。
杨竹书重重的落在几米之外,他挣扎着爬起来了身体,又朝着院子那边爬去。
我注意力大部分都在遁空和何雉的身上,何雉受了一些伤,身上能见到血,但伤口都不在要害。
至于遁空,他应该又放过血,可除此外,也没有其他伤口。
顿时,我松了一大口气。
目光再看杨竹书,我眼神极为冰冷。
刚才的杨竹书,已经是用意志力支撑着身体进院子。
现在,饶是他意志力依旧坚韧。
可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
更遑论何雉和遁空还在院子门口?!
杨竹书爬出去了约莫两三米,到了那活青尸的身侧。
他还要继续往前爬。
遁空稚嫩的小脸,盯着杨竹书,道:“娘亲,他想进去。”
何雉神色冷冽,她扬起手中的板斧,作势就要劈下来!
就在这时,那活青尸,却艰难地抬起了一条腿。
“一指,你骗我。”他发出来的话音,更为艰难。
下一瞬,他脚落下,刚好踩在了杨竹书的背上!
咔嚓的声响中,杨竹书不知道背后哪一根骨头断了,趴在地上,再无声息……
这一幕,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而那活青尸在落脚之后,他的脸溃烂的更多,一阵阵污血开始流淌而下。
他身上的那些符,呼哧一下,居然都燃烧起来……
符纸引燃了他身上的衣物,火苗窜起,几乎将他整个身体都完全包裹……
我看得明白,符本身就是化煞破邪的镇物。
如今这活青尸完全被符镇压,符自然要将他完全消磨殆尽!
而且污浊之物遇火,燃烧的往往更为凶猛!
火光映射下,何雉终于松了口气,她晃动了一下身体,用板斧支撑着自己没倒下。
遁空小心翼翼地拉着何雉的手臂,扶着她从旁侧走出。
我转过头,目光看向的是另一侧的车迟……
刚才打斗的太厉害,我压根没时间注意他。
然而现在,车迟居然已经不见了……
刚才那位置,空空荡荡……
他,弃了杨竹书,直接逃了?!
又看了一眼更远处,之前被我捅了一刀的那女人。
她还是瘫倒在地上,没能起身。
我喘息了一声,朝着杨竹书和那活青尸走过去。
到了其近前后,我才发现,杨竹书还没有彻底断气。
他整个身体都在血泊中,半张脸被血没过,另外半张脸,半张嘴,还在轻微蠕动,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快要全部闭合。
他好像想要说话,没过半张嘴的血,正在鼓起来血泡。
此刻,杨竹书的眉毛,几乎脱落了大半,眉骨看上去也快要断掉了。
我盯着他,看了片刻,才说道:“你,想说什么遗言?”杨竹书的嘴唇,颤抖地蠕动着,微弱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车……车迟……辛丑、庚子……小……小寒……辰……”
杨竹书断断续续的说了这一句话,他的头,沉下去了更多,并微微向前方一歪,整个嘴都完全没入了血泊中……
“阴阳,他说什么?”何雉略喘息疲惫的声音,进入耳中。
我伸手探了探杨竹书的鼻息。
他已经断气了。
我又沉默了更久,才说道:“车迟的八字。”
说完这句话,我站起身来,将杨竹书的尸身往后拉拽了一下,没有让他继续被那活青尸踩着。
不,现在已经不是活青尸了。
遁空的符,何雉的板斧,已经将他镇住,符正在焚烧他的尸身,他已经不再是煞。
我将杨竹书拽出来几米外,没有让他被烧毁。
何雉和遁空跟在我身旁。
何雉面露不安和茫然之色,喃喃道:“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车迟的生辰八字,他们不是师兄弟么?车迟还帮他杀你,他……想要你杀车迟?!”
“车迟逃了。”我又一次开口。
我再看杨竹书的脸,他现在完全是一副死人相,身上还开始散发出来一股死气。
“杨竹书的心胸,太狭隘,看似能完全看开,当年和我们说,也是那般,可实则不然。”
低头思索了半晌,回想当日车迟和我说的那些话。
我才回想起来细节。
当初车迟是和我说过,杨竹书只留下来了四指,便跟着一个老先生离开,去学阴阳术。
只是我遭遇的事情太多,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太多细节。
尤其是这件事情,印象还不足够深。
只是,此时对车迟来说,也是可笑。
他记了杨竹书这个师弟几十年,都想将他找回来。
也为了杨竹书受了重创。
如今受伤严重,他无力回天之下逃走,却被杨竹书直接出卖了生辰八字。
很显然,杨竹书杀不了我了,他不想要车迟独善其身。
他心胸之狭隘,不只是放不下两个本身为恶的儿子之仇恨,更放不下车迟最后逃走……
思绪至此,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同车迟,本没有深仇大恨,拿了他的尺法,被他算计动手一遭,就算抹过。”
“如果他之后找我,便是新的仇怨,想来他此番之后,不会敢来了。”
说话之间,我也看向了何雉。
何雉点点头,说道:“那的确没必要被杨竹书借刀杀人。”
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是车迟,并非伤天害理之辈,我更没有缘由和他动手。
“雉儿,你去处理一下那女人身上的伤,然后放走她,遁空,你跟着娘亲一起去。”我又开口道。
何雉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遁空紧随其后,两人朝着远处走去。
我又看了杨竹书的尸身一会儿,朝着院内走去。
进了院子,浓烟就在眼前。
整个一指居,火燃烧到了最凶猛的时候。
房顶都是冲天的火焰!
我并没有去搜刮杨竹书的身上。
他必定带着一指相术,还有十观相法。
在同杨竹书的打斗中,已经能肯定,十观相法是管仙桃十观相术的残本,不知道其深浅程度。
可对我来说,完全没有必要。
我和杨竹书仇怨深厚,若是我再收了他的阴阳术,在命数上未免有太多负面的影响。
一直走到堂屋之前,我用力一甩杨竹书的尸身,他的尸体,直接就被扔进了堂屋。
砰的一声,尸身落地,刚好撞击到一个正在燃烧的桌子,那桌子坍塌下来,直接将杨竹书的尸身压住……
火,更汹涌了。
我在原地站了半晌,一直到忍受不住这浓烟,这才走出院子。
那活青尸,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
地上有很多白色的灰烬,他尸身只剩下来小半,还在被焚烧。
杨竹书恐怕至死都不会想到,最后要了他那口气的,是这活青尸。
从活青尸最后那句话,还有他对付我们来看。
恐怕,杨竹书能将他放在这里,是因为知道,他生前是鬼婆子。
更知道,他和地相堪舆前代有恩怨?!
所以,这是借刀杀人!
杨竹书必定告知了他,我们的本事并不大,他才会配合。
否则,即便是杨竹书加上车迟,都很难对付这活青尸。
可事实上,活青尸直接栽在了我们一家三口手中。
他才会说杨竹书骗他!
我觉得我这一番推演完全符合逻辑。
重重的吐了口浊气,我伸手摸了摸额头印堂。
我力气不大,只是确认印堂的伤势。
那里果真有一些细小的伤痕,就像是骨头上的裂纹。
这一时半会儿,就好不了了,只能够小心谨慎,避免血光之灾。
与此同时,我朝着何雉和遁空那边走去。
稍微靠近了一些,我才发现,那女人身上的衣服被何雉褪去不少,能看到肩膀和手臂,其余部分被何雉挡住。
我就没有继续往前了。
约莫等了又有两刻钟,何雉和遁空朝着我这边走来。
那女人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身,她同样跟着何雉往前走。
何雉到了我身边,遁空也拉着我另一只手。
那女人到我近前,面色复杂的看着我。
她眼中隐隐有恨意,可恨意,又被另外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给冲散了。
“你真不杀我?”女人说完这句话,就咬着下唇。
“我和杨竹书,本也不用不死不休。”我平静开口,又说道:“杨竹书临死前,说出了你师父的生辰八字,希望你找到他之后告诉他,其实,他不用与我为敌。”
“我觉得,他是一个比杨竹书要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若他不知道当年杨竹书两个儿子的事情,可以去平阳省城打听,还可以去找周家,就晓得事情的始末了。”
我这一番话说完,那女人顿时哑口无言。
半晌后,她才咬着唇低声道:“杨师伯说过,他两个儿子外出历练,因为冲撞了你,被你用计策谋害,在那些家族口中,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师尊才会大怒……要替他一起讨回公道……”
我:“……”何雉同样狠狠跺了跺脚,她正想开口。
我晓得何雉说不出来多好听的话,抬手挡住了她的嘴。常言道,人死灯灭。
纵然杨竹书做过很多事情,颠倒过许多黑白,但这一切,已经没有了丝毫意义。
他此时随着一指居一起焚烧,要不了多久,就只剩下一堆灰烬了。
“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李某再无需多言。”我摇了摇头,对那女人说道。
她沉默许久,看我的眼神已经只剩下复杂。
“我会找到师尊,再如实告诉他这一切。”女人说这话的同时,向我躬身弯腰,行了一礼。
再接着,她转身离开,身体一晃一晃,脚步蹒跚的消失在我们视线中。
“不会再有后患么?”何雉略犹疑了一下,开口道。
我又摇了摇头,开口道:“不死不休,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你看杨竹书,他恨之深,算计之深,即便是我认为稳操胜券的穿心龙,他都可以拼死反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车迟虽说重创,但他的本事也不容小觑,若非丁昌,我们一家三口,恐难险胜。”
“我手头有车迟的八字,若是他知道真相后,还要来给杨竹书报仇,那就只能动手,希望他内心有几分是非对错吧。”
何雉这才恍然的点点头。
她弯腰,要将遁空抱起来。
“娘亲,你身上好多伤,我可以自己走。”遁空躲闪到了我身后。
遁空又抬起手,道:“爹爹,给你。”他递给我的,正是地支笔和天干砚。
我将这两样物事接过来后,贴身放好后,摸了摸遁空的头,仔细看他的身上。
再一次确定遁空没有什么伤势,除了脸色略苍白,还有嘴角的血迹,显然是消耗不少之外,他的情况比我和何雉要好得多。
“我们先回平阳省城,去找户人家,买两匹马。”何雉又开口说道。
我点点头,转身朝着另一条镇路走去。
临到路口的时候,我回头瞥了一眼。
一指居已经被烧的七七八八,火苗在变小了。
天,逐渐从最漆黑变成了灰蒙蒙的白。
一声鸡鸣划破夜空,天,亮了……
再之后,我们在镇上买马,却遇到了一些麻烦。
我和杨竹书的死斗太厉害,镇上所有的人户都紧闭着门,就算是我们怎么敲门,都无人会开。
最后在镇口,何雉说听到有一家人有马厩,里面马匹不少。
我们也敲开了那家人的门,结果,他看了我们一眼,就惊慌地关上了门,再也不开。
何雉被气的跺脚。
我内心也颇有几分无奈。
只不过,这也怪不得镇民。
除了打斗之外,我们一家三口,也就遁空稍微体面一点儿。
我半张脸都是杨竹书左手浸染的血,衣服被染血也不少,格外的狼狈。
何雉身上也是不少伤口。
让普通人来看,我们不像是什么好人……
别无选择之下,我们只能步行离开杨家镇,再做打算。
从杨家镇走出去的时候,已然是天边初阳升起了。
刚出去没有几步路,远处就传来马蹄声。
视线尽头的路面上,一辆马车风尘仆仆的赶来。
吁的一声,那马车停在了我们面前。
车上狼狈下来一个人,此人不正是我们刚才的车夫吗?!
那车夫眼中先是惊喜,接着就是惊怕。
“李先生,李夫人,你们没事吧……”他语气格外不安。
我皱眉,先摇头说了没事儿,又问他为何去而复返?
那车夫才毕恭毕敬的说了,他回去之后,家主得知我们办事儿,他独自离开,大怒之下,让他马上赶车回来,要准备在外边儿接应我们。
接着,他又说了,家主怕破坏我的一些安排,所以不敢让人来太多,只让他一个人回来。
我哑然,脸上多了两分笑容。
周传世和周川林,的确不错。
车夫又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上车,何雉却先让遁空上车,接着问车夫讨了水囊。
车夫立即就将水囊拿了出来。
接着何雉又和我一个眼神交流,随即走向路边,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路旁,她先给我清洗了脸上几乎干涸结痂的血,我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之后我们才回到车上。
等回到平阳省城后,车夫想要带我们去周家。
我示意他换了方位,将我们送去了我和何雉租下的那个大院儿,到了地方,我才让他离开。
何雉说她要处理身上的伤口,又让我带着遁空洗一洗身上的血污,再检查一下,有什么地方的伤口需要处理。
我表示无碍,只是肩头有剑伤,涂抹一些疮药即可。
何雉给了我药,我带着遁空去换洗,她自己进了一个屋子。
这一番收拾完,回到堂屋里头的时候,日头早已经高悬于顶,都午时过了。
遁空小脸上尽是疲惫,昏昏欲睡。
我把他送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又去何雉进的屋子敲敲门。
屋内传来何雉的声音,说她没有大碍,已经快处理完伤口了,让我照顾好遁空。
我便没有推门而入。
在院内静站了一会儿,晒了一会儿阳光,整个人都舒缓了不少。
我思索片刻,就准备出去买点儿吃食回来。
可刚好此时,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还有脚步声。
我微微皱眉,朝着院门处走去。
抬手,我直接就拉开了院门。
门外却站着两人,不正是周传世和周川林吗?
周传世正满脸恭敬的抬手,是要敲门的动作。
他愕然的看着我,我皱起的眉头,缓和了一些,平静道:“周家主。”
周传世赶紧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那周川林也是同样的动作。
“李先生此番辛苦除恶,也无形之中,替周家消掉了一个大灾,恐先生不辞而别,故而我兄弟两人登门,之前不是和先生说了,周家要准备宴席替先生洗尘么?”周传世毕恭毕敬的说道。
我手依旧背在身后,微微蹙眉,并没有立即答应周传世。
“先生一路上到平阳省城,传闻不断,川林有所猜测,先生应该是在行走俗世,我斗胆替先生搜集了一些讯息,让先生能减少一些弯路。”周川林又开了口,他眼中就有几分紧张了。我多看了周川林两眼,他赶紧低下头。
又看向周传世,他还是保持躬身的动作,格外的恭敬。
我蹙起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些。
这两兄弟还是如同当年一样,周传世更务实,周川林则是头脑更灵活。
我稍微顿了顿,开口说道:“洗尘宴,可以去,你们搜集到的讯息,我的确需要,不过,我并不是完全在行走俗世,只是返乡路程中,绕了一些路,顺路解决一些麻烦。”周传世和周川林的脸上,顿生惊喜之色。
周川林又立即道:“我会替先生梳理出来信息。”周传世更为恭敬的说道:“马车就在后边儿,很快就到!”
他马上就给了周川林一个眼神。
周川林匆匆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
很显然,他们兄弟二人怕叨扰到我,是徒步而来,仆人和马车,应该停在远处。
我思绪落定,开口说道:“拙荆还需一些时间,周家主可入院稍等片刻。”
周传世赶紧拱了拱手,道:“我在院外等先生即可。”
说着,他就朝着台阶下退去。
我没多说其他。
周传世的尊卑观念很明确,尤其是对我的态度上,我即便再怎么说他,他都肯定不会进院。
转身,我回到了院内。
我并没有去催促何雉,而是在外边一直等。
差不多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何雉总算从房间出来了。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略苍白,不过她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遁空休息了?刚才我听到外面有声音,你在和人说话?”何雉疑惑问我,她目光落向了院门处。
我如实同何雉说了,周家两兄弟来了,还有我答应了去洗尘宴。
何雉轻点了点头,她道:“周家帮忙不少,我们去,是应该的。况且他们还准备了我们需要的消息。”再接着,何雉就走向遁空休息的房间,不多会儿,她就抱着睡眼惺忪的遁空出来了。
明显遁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靠在何雉肩膀上。
我要将遁空接过来,何雉却不肯,她说我肩膀上有伤势,不那么方便。
语罢,她又将遁空背在背上后,示意我可以出门。
我心想着外头有马车,也就不多言了,朝着院外走去。
推门而出,一眼,我就瞧见了周家的两辆马车,以及车前毕恭毕敬候着的周传世,周川林两兄弟。
我们过去之后,他们两人立即又行了礼。
上车后,车夫赶车,周川林和周传世则是上了旁边一辆马车。
约莫两刻钟左右的时间,我们到了周家。
此时周家院门大打大开,还有仆人在布施。
我们下车后,那些仆人同样对着我们行礼。
遁空已经醒来了,他很好奇的左右四看,又过来拉拉我的手,看我的眼神更是崇敬了不少。
一直到了周家堂屋后,周传世和周川林请我去了上位,何雉和遁空坐在我旁侧。
有仆人开始送上来酒菜,周川林则匆匆离开。
这期间,堂屋外的廊道,从其余方向开始来人。
每进来一个人,都会有仆人喊一句话,大致是某某家族家主携礼来拜。
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但他们进屋的时候,神色极为谦恭,都会对我行礼。
何雉开始是眼中略有惊色,到了之后,就脸微微泛红。
至于遁空,他一直拉着我的手,眼中除了崇敬之外,居然有一丝丝坚韧之色出现。
随着众人落座,堂屋之中的大桌,开始没那么空落了。
“爹爹,我以后也要像是你这样,有很多人尊敬你。”遁空小声的说道,他眼中又出现了一抹自豪。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要像是你伯伯那样,有一颗宽厚待人之心,爹爹如今只是做了一些好事,还有,他们想求爹爹帮忙。”
“现如今,只有你伯伯,才会真的得到敬重。”遁空若有所思,他撅了噘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听懂了,可又好像没懂。”
“遁空,爹爹是告诉你,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何雉温和的解释了一句,她又看了看我。
我看的出来,何雉是觉得我同遁空说的太复杂了。
我沉默,没有在说话。
人心不古,遁空刚跟着我们出入阴阳界。
得让他知道一些,什么是现在的人心,不能让他一直在我和何雉的羽翼下被庇护。
身手可以加深,符术可以继续领悟。
如果对人心的理会错误了,某一天我和何雉无暇顾及遁空,或是遁空再大一些,独自行走,就难免被骗。
人,逐渐坐满了桌子其余方位。
周传世就坐在我右侧,他起了身,恭敬和我行礼,又道:“李先生,这些都是平阳省城各界家族的家主,全都是听说了您在这里,要前来拜见。”下方众人都在看我,他们眼中都是恭敬,还有掩饰不住的渴求。
“嗯。”我点了点头。
再接着,周传世端起酒杯,更恭敬道:“当年,有不少家族都被杨易那厮骗过,李先生除他,当年就得众多家族敬佩,如今斩草除根,我同平阳省城诸多家族,敬先生一杯。”
下方所有人都端起酒杯,朝着前方托起,他们同时还站起身,微微苟着背。
我同样起了身,端杯和周传世轻碰。
周传世的杯子稍微靠下一些,再之后,众人都是一饮而尽。
“今日后,我就要离开平阳省城,不知何日还会再来,先多谢周家主款待。”
我这句话说完,下方那些家族,眼中都有愕然,还有掩饰的很深的失望。
当然,这是我刻意提起。
如果我不说的话,恐怕等会儿饭后,这些家族就会上来求我办事了。
周传世神色不变,他反倒是松口气的神色。
我又看了出来细节,这些家族的到来,周传世应该是碍于颜面,无法拒绝。
就在这时,堂屋门口,周川林匆匆的跑了进来。
他递给了我一张纸,慎重无比道:“李先生,这是我归类出来的信息,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我低头一看,结果当头就看见一条信息。
其上写着:“石碾镇,出旱魃,道士难灭,听闻两月前,就有柳氏道士陨落其中,如今求援各地。”我的脸色变了,直直的盯着柳氏道士那四字。
两月前,有柳家道士死在了石碾镇?
旱魃……
当初何鬼婆在对付老更夫的时候,让我和何雉挖出来了一具旱魃。
那旱魃应该是被阴术和阳算先生镇在何家村后边儿的柳林子里。
何鬼婆利用它使五鬼请魂术,能和老更夫一战。
可之后,等我再见那旱魃的时候,它被柳天牛斩掉了头。
旱魃很凶,数百年难得一见。
何鬼婆当初利用它,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那石碾镇的旱魃,又有多凶?能让柳家道士陨落……
或许,那只是一个小道士,而不是长老一级?
如今柳家道士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四方找柳天牛……
这几年,恐怕是他们出来人手最多的年头。
我低头在思索,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敢动筷子。
何雉也露出担忧的神色。
她同样低头看着我手上的纸。
下一刻,何雉的脸色也变了。
“柳家道士……”
我闭了闭眼,让思绪镇定下来,随即
一眼扫完了那张纸。
其上大大小小,还有四五件事儿,不过对比石碾镇的旱魃,都是小事,随手路过就能解决。
“去一趟石碾镇,再之后,就要回去九河县了。”我低喃了一句。
何雉拉着我的手腕,低声说了个好。
我将那纸折叠了起来,贴身放好之后,抬头扫向桌上。
我持筷,和众人淡淡笑了笑,道:“大家无需拘束,用宴吧。”
众人这才一起拿了筷子开始夹菜。
宴会看上去一片和谐,但实际上,大家都是欲言又止。
一餐饭吃下来,我只是最开始浅饮了那一杯酒,之后有人来敬酒都被周川林和周传世挡住。
菜过五味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就开始送客了。
等到所有人散去后,周传世才到我近前,他苦笑中,又和我行了礼,低声说:“多谢先生体量。”
“无碍。”我摇了摇头,道:“人情世故而已,周家帮我不少。”
周传世眼中更感激。
周川林却慎重的开口道:“李先生,我看你刚才的神态,应该是着急着想去石碾镇吧。”
“我和兄长不敢耽误你要事,我去将您的马车取来?”
我点了点头,看周川林的眼神都满意了不少。
“周家高祖的葬处,已经足够好,三阳之水,周家以后前途无限。”
“我没有必要再给你们改宅,因为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我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周家既然和我有了渊源,我给你们一张符,若干年后,周家若是有难,可找我帮忙,若是已经过数代,那地相堪舆的传人,也会帮你们。”
语罢,我就取出了地支笔和天干砚,用一张麻纸,画了一道六府符。
我又在六府符的背面,写下了一小段话。
“地相堪舆二十六代持术者李阴阳,于周家结缘,日后若周家有难,地相堪舆当助之。”
我将符纸交给了周传世。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身体都颤栗不止。
“多谢李先生……先生之恩,传世没齿难忘!”周传世都快要给我跪下来了。
我立即阻拦了他。
这期间,周川林已经出了堂屋。
挡住周传世的下跪后,我才站起身来。
周传世小心翼翼地将符纸叠起,贴身存放。
我往院子里走了几步,何雉和遁空跟了上来。
此时,天色已经入了暮色。
天边挂着通红的火烧云,就像是染了血一般。
我背负着双手,远眺着院头上方,视线看到了天边尽头。
眼睛在看天,可我思绪却想着旱魃,还有那石碾镇的事情。
约莫两刻钟之后,周川林回来了。
他在院门口气喘吁吁,做了个请的动作,喊了一句,说马车送来了。
我同何雉往院外走去,遁空则是跟着我们身后小跑。
出了院子,路边果然停着我们那辆马车。
周川林抚着胸口,又和我说了,他还准备了路上一些需要的东西,有一张到石碾镇的地图,不过这路线,也是去九河县那条路,他给我拿上,有备无患。
此外,我们的行礼,他都收拢归置在车上了。
我点点头,和周川林道了谢,又
问了他一下,知不知道石碾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
周川林神色略尴尬,道:“具体的打听不到了,镇上的人,已经出不来了,这消息都已经停滞了几天,不晓得里头还活着多少人。”
我不再多问其他。
同他们兄弟二人道别之后,我就让何雉和遁空上车,我坐在车厢前头
挥鞭驱马,上了路。
出了平阳省城之后,我们径直朝着石碾镇而去。
何雉说要换她来赶车,我好养精蓄锐。
我表示无碍,我们肯定不会贸然进石碾镇,也不会贸然和那旱魃冲突,主要是要看看,柳家道士是哪一个死在了这里。
如果镇民还活着,我们就要镇那旱魃,如果全部镇民都没有幸免于难的,就考虑从长计议,先保证安全。
何雉点点头,轻声说知道了。
她抱着遁空,遁空此时已经酣睡起来。
不多时,何雉也靠在车厢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羌族的大马,速度极快。
不过石碾镇距离平阳省城也足够远,居然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我才看到一个牌楼。
天色黑的惊人,夜空中悬挂的月亮也朦朦胧胧,被一股子雾气挡住。
马儿发出了一声嘶鸣,我都没有拉缰绳让它们停下,它们就不往前走了……
马车刚好停在了牌楼下边儿。
入目所及,镇内一片寂静漆黑。
因为完全没光线,我看不清里头的布局,房屋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是,在镇路入口的地面上,整整齐齐的插着几根旗帜。
巴掌大小颜色各异的旗子,轻微的晃动着。
“五色幡旗……”我低喃道。
“那里头的道士,还封了出去的路?不,他封的不是活人的路……”何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凑到车门边缘,警惕地说道。这五色幡旗,是道士的法器。
我不只见柳天牛用过,还有柳化烟,柳天干,他们都曾使用。
我依稀记得,这五种颜色的旗帜,应该还要配合铜镜。
这里没瞧见铜镜,倒是有几分奇怪。
“看来,是他丧命之前所做的事情,让正常的活人能离开,撞祟的,或者是死人走不掉。”我开口说道。
何雉沉默,复杂道:“虽然柳家道士在某些时候无情,但是,替天行道这方面,他们可舍身,让人不得不敬佩。”
我没有接话,只是心头有些不太舒服。
半晌后,我才说道:“死要见尸,我先进镇探一探,看看布局,你和遁空在镇外等我。”
何雉立即就摇了摇头,神情都透着严肃。
“不行,对付凶尸和鬼祟,我和遁空要比你方便的多,这地方又和以往的不一样,凶的是旱魃,又不是风水地。”
我解释道:“能出旱魃这样的凶尸,风水必定是极恶,不可能是好风水,若是你们贸然进去,走错了地方,我怕护不住,我一个人自保无虞,也能先知道,那旱魃到底多凶。”
何雉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娘亲,我们在这里等爹爹。”遁空的小手,拉住了何雉的胳膊。
我和何雉的交谈,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遁空吵醒了。
何雉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她眼中担忧不减。
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下了车。
从镇路边缘走进去,我没有碰到那些幡旗。
幽冷的风吹过,身上一阵阴寒。
我一边朝着镇里走,一边取出来了定罗盘,
思绪中也在推演。
那柳家道士身亡之地,肯定是旱魃附近。
找到他的尸体,大概率也能见到旱魃。
柳家道士可能会因为辈分不够,本事不够死在这里,但我有命数庇护,肯定不会死。
的确要先见到那旱魃,知道其实力,才能想办法对付。
而柳属于木,木为震卦,那柳家道士的尸身,应该在东方,草木茂盛之所,或是树林,或者竹林……
用八卦法算完了方位,我思绪就彻底落定了下来。
以定罗盘的指针确定方向没错,我径直从镇路上朝着东方走去。
走过了大道,又穿过了几条小路。
这整个镇上的屋舍院落都很简陋,一看就知道是个贫困之地。
尤其是地面干涸开裂,就像是好几个月没下雨了一样。
完全安静的镇子,死寂的感觉太强,强得让人心悸,连呼吸都有些阻塞。
我走了大约有两刻钟的时间,从一条小路走出了镇街,入目的,是一片杂乱的树林子。
那林子边缘都是歪歪扭扭,满是结巴的老树。
月光照射下,老树的影子像是一个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我定了定神,一手将通窍分金尺持在手中,另一手,依旧保持定罗盘的平衡。
迈步进入林子之前,我隐隐觉得,后方似是有某种注视传来……
我眉心微蹙了一下,戒备更足。
阴阳先生冥冥中的感应很强,后方,应该有东西跟上我了……
不过我没有停顿,径直走进了树林子。
这里头的光线更暗,但对我这个能在水下视物的人来说,这种阴暗的光线下还能看清周遭的情况。
又再往东面走了一段路,差不多到了林子最密集的地方。
八卦法的方位卦,应该是在这里应卦了。
定罗盘的指针,呈现成了簌簌的转针!
我神色警惕,目光四扫。
歪七扭八的老树,几乎看不到正常路径。
隐隐约约,在一些树下,我看到了人……
不,那应该称作尸体?
我极为缓慢地走近了其中一具尸身,那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孩童,他斜着倚靠在一棵老树上。
靠近之后,我脸色才又变了变。
这并不是一个死人,他苟着头,闭着眼,胸口却在起伏……
要么,他是活尸……要么就是被撞祟?!
我横举起通窍分金尺,更是警惕万分。
目光再扫向其他方位,我想要找到这里头穿道袍的“人”!
只不过,光线始终太暗了,隔远了,我压根也找不到柳家道士……
站起身来,我再盯着那孩童看了几秒钟,才轻手轻脚的继续往前走去。
现在我无法断定他们是活尸还是撞祟的人,所以不能用符,也不敢下尺子。
他们没醒来,是因为旱魃没醒?
被撞祟,或者是受制于旱魃的活尸,肯定会因为旱魃的控制而活动……
想清楚了这些,我脚下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只不过,等我绕过所有树下倚靠着的那些“人”,
居然,没发现一个是身穿道袍的。
难道说……我算错了?!
这时,我还发现了一个细节。
此地的人,约莫有四十多个,他们是呈现环绕的形式,包围起来的。
他们包围的正中央,停着一口很大的棺材。
那棺材隐藏在影影绰绰,歪歪扭扭的老树丛中,隐蔽性极强……
我迟疑了一下,就准备靠近棺材看看。
因为我所料不差的话,那棺材之中装着的,应该就是旱魃?!
我正要跨过身旁一个“人”。
忽然间,肩膀的位置,被一只手死死的扣住!
这动作太突然,我几乎没反应过来。
顿时,我整个头皮都炸起,通窍分金尺直接朝着后方劈去!
结果我的手腕,却刚好被一只手接住,他力气不小,挡住我的同时,低喃的声音传入耳中。
“莫挣扎,它快要醒了,先出去这里。”
这声音不大,却透着严厉感。
我心惊无比地回过头去。
入目看到的,居然是一张板正的脸。
他面颊狭长,双耳有垂珠,鼻梁高挺,耳廓外翻,额间有竖纹。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
除此之外,我觉得他很眼熟,可我确定,我没见过他。
陡然间,我脸色骤变,压低了声音道:“柳天牛,是你什么人?!”
此人的模样,之所以我会觉得眼熟,赫然是他和柳天牛,居然有超过六分的相似!
若是柳天牛年轻一些,恐怕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先走!它醒了,就不好走掉了!”那柳家道士又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这会儿更心惊了。
他没有死……那消息为什么说他死了?!至于这柳家道士口中所说的它,显然,就是棺材里头的旱魃!
我不再挣扎,任凭这柳家道士拽着我往后退去。
眨眼间,我们就退出去了十数米外,已然看不见那些尸体了。
他又调转了方向,朝着我刚才来时的路几步疾步离开。
当我们终于出了老林子,到了镇路上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
瘦高的身形,狭长的面颊,但不是马脸,而是那种极为严厉的面相。
眉似刀锋,眼更锐利,他深深的看着我,忽然说了句:“你,是李阴阳?”
我身体一僵,不过随即我就释然。
当初我去羌族动静也不小。
柳家道士数量众多,我无法认识他们每一个,但总有人看过我。
尤其是……他的模样,还和柳天牛那么相似……
眼前这道士,绝对不是普通的柳家道士。
深吸了一口气,我回答道:“我的确是李阴阳。”
“大长老,是你什么人?”紧跟着,我又直接问道。
他却侧头盯着老林子,耳垂微动,眼睛也眯起来了不少。
“它们出来了,先跟我走。”
语罢,这柳家道士转身,他疾步朝着镇路一个方向走去。
我没有停顿,快步跟上。
入了一条狭窄的镇路,七绕八拐走了得有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到了一间院子前头。
院内地面极为杂乱,一间大屋旁边有两间耳房。
柳家道士带着我进了一件耳房,屋子里光线更晦暗。
他抬手,手中出现了一根细小的火柴,发出幽幽的橘色光线。
视野清晰下来,这房间更驳杂,到处堆着农具,在角落有个小土炕。
柳家道士到了土炕前头,掀开了表面盖着的一层稻草,
火柴的光消失了,他纵身钻进了洞内。
若是换成其他人,我肯定不敢跟下去。
可这人是柳家道士,我没有丝毫犹疑,随着他身后一起钻进了洞内。
短暂的狭窄和逼仄。
很快,我就到了洞底。
脚踏实地的同时,光线又变得明亮了很多。
这是一个极为干净的地室。
一个角落处堆积着一些灰扑扑的红薯,土豆一类的农作物。
另一侧角落,却躺着一个人……
我脸色再变。
那人身上也穿着道袍,头上有发髻。
只是我看不见他的脸,他脸上有一张符,那符很复杂深邃。
顶头是一个尸字,不过顶端却多了一个头,那一捺直直往下,囊括了整张符纸。
在尸字头下,是一个煞字,煞下的两圈鬼画符后,又拉出了一撇,刚好和尸的那一捺对应,形成了寻常符文都有的两道竖线。
煞字下方,又填了一个界,界的两竖拉长到了竖线接近底部的位置,又有一个定字收尾,封住了整个符文。
这张符,有些眼熟……
我应该是见过,但是具体是什么符,我却想不起来了。
沉默的看着那道士,我半晌没发出声音。
那消息没作假。
的确,石碾镇死了柳家道士,只不过,这里的柳家道士不止一个……
从年纪上看,被符压着的那个,头发斑白,绝对是年岁不小了……
道士年纪越大,道法越深,这样的柳家道士,都被旱魃弄死了?!
我闭了闭眼,然后对那老道士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父亲说的没错,李阴阳恪守本分,极有礼数,胆大过人。”我身后,传来刚才那柳家道士的声音。
他这话,却让我心头大骇!
我猛地转过头去,盯着那道士的脸!
我之前就有猜测,可我不敢贸然说出。
他,居然真的是柳天牛的子嗣?!
“贫道柳正道。”他双手抱拳。
我同样双手抱拳,回了一礼。
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我声音才略沙哑的说道:“看来,两位也是寻觅大长老而出柳家,在此地遇到了旱魃?”
“这位道长……”我视线又落到了地上那道士身上。
柳正道却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
我眉头一皱,眼中有了疑惑。
“父亲,不会回羌族了,当年,你来过羌族之后,他随着你离开之前,就曾告诉过我一个秘密,只有我,或许还有化烟师妹知道的秘密。”
“关于他的命数,以及羌族的结果。”柳正道面色不变。
我脸色变了变,心绪却复杂了不少。
还没等我说话,柳正道又继续道:“只不过,众多长老要诛邱天元的计划败露,羌族内和柳家险些撕破脸皮,先师要杀我,他认定父亲要杀他子,他便诛我,一报还一报。”
“我不想破坏父亲的计划,不给三元师兄增添麻烦,所以三长老护我离开羌族。”
“此间数年,我们便一直在外行走。”
“羌族未曾稳定,三元师兄未曾统领之前,我们都不打算回去。”
说这番话的时候,柳正道面色还不变。
可下一句话,他眼眶却微红了几分。
“我们三月之前来到石碾镇,这镇上的镇民,挖出来了一具旱魃,旱魃作妖,方圆三十里内,几乎绝水,夜间更是行凶害人,我和三长老打定主意,诛了此处旱魃,替天行道。”
“但未曾想到,这旱魃凶悍,我们动手,它便迷惑镇民,甚至它早已经养出一批活尸。”
“我和三长老不敌,它又要离开石碾镇,若是被它走出去此地,恐怕外界生灵涂炭,我们立了诸多阵法,封死石碾镇的死人路,在镇内和他缠斗。”
“结果,三长老被旱魃重创,他将控制不住自己心神之时,自我了断,我以押镇神咒封其尸身。”
话音至此的时候,柳正道眼眶更红。
他目光都落在地面那尸身上,身上透出的情绪,尽是悲怆。
我脸色再变了变……
这尸体,居然是柳家三长老的?!
大长老柳天牛,二长老柳天干……
虽说柳天干的实力不如柳天牛,但是我也见过,其手段强横无比,尤其是那道士坐天牛的一招,恐怕都能和羽化尸硬拼。
三长老,绝对不弱……
他居然死在旱魃的手上了。
难不成,这旱魃会比当初柳天牛一剑斩之的那个更凶?
我内心隐隐有所悸动,低头盯着地上的尸体。
那悸动驱使下,我本能的说了句:“我要看看他的脸。”柳正道眉心蹙起,拧成了一个竖纹。
他沉默片刻后才说道:“三长老伤在旱魃手中,即将控制不住心神,是押镇神咒将其镇压,你若是看他的脸,难免要揭开一部分符,若是他化煞了,你我二人,无力阻拦。”
“我道行不够,还抵御不了他的撞祟,这样一来,三长老便白白自断心脉,这旱魃,也无人能阻拦了。”柳正道这一番话,也让我更凝重了起来。
他所说的的确没错……
凶尸的凶,不只是死后化煞的变化,包括其死因,落葬之地,都有缘由。
差距最大的,还有凶尸身前的身份以及本事。
阴术先生,阳算先生,还有下九流的活尸我都见识过了。
一个比一个凶悍!
而柳家道士,本就是阴阳界战力几乎巅峰的存在,能比柳家道士更厉害的,就只有辈分更高,年纪更大的柳家道士……
当初的柳天牛,我如今也没见过比他还强的人。
这柳家三长老一旦化煞,别说柳正道,恐怕我都挡不住?
他自断心脉……应该是咽了那口气,让自己做不了活尸……
思绪间,我暂时打消了看他脸的想法,又和柳正道说道:“柳道长,这旱魃具体凶到哪种程度,你还需和我形容一下,若是我们两人联手不能对付,我妻儿还在镇外,他们能够帮手。”
“等会儿我儿进来,他有可镇尸的符,应该……”我话音顿了顿,又道:“应该和押镇神咒相仿,同样有镇压效果,届时我就能看看三长老的脸了。”
“和押镇神咒相仿?”柳正道的眼中,显然疑惑无比。
不过紧跟着,他就点了点头,那表情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柳家的符,道术,如今的阴阳界无人能出其右,柳正道的反应实属正常。
他心性也不错,既没有反驳我,也没多说其他,想来是不想让我难堪。
再接着,他就开始和我说旱魃具体的凶悍和手段。
我一边听,目光也下意识的又看过三长老的尸身。
柳正道一番话下来,我又心惊了不少。
在他形容下,只要到了天黑,那旱魃就会醒来。
届时,他撞祟控制的人,活尸,都会在镇上游荡,若是活人,就会被伤,然后同化!
一旦到了白天,镇上又会形成一股雾气,雾气笼罩下,不进天日,形若夜晚。
那一群活尸之中,有几个和旱魃同化的最深,已然生出长毛。
话音至此,柳正道停顿了片刻,又道:“那几个活尸,如同血煞化青,最近是镇上已经无活人,若是再被他们害上几人,恐怕就会成为青尸,那就更难对付了。”听到血煞化青,我虽然心惊,但也松了口气。
我们昨日才对付了活青尸,还是鬼婆子形成的活青尸。
血煞化青,不足为惧。
只是,让我后怕的是,如果这些东西出去了石碾镇呢?
外面到处都是人,它们会很快成为青尸……
更需要警惕的,是那旱魃本身……
他撞祟之下控制的活尸,居然都有这种本事,他自己只会更凶。
当然,思绪归思绪,我并没有打断柳正道的话。
柳正道又继续说道:“三长老并不是伤在那些东西手中,他想要诛灭了旱魃,那些人就能醒来,所以我们受到了很多掣肘。”
“不过,我们就只差一点点了,两月之前,我们定住了所有活尸和撞祟的人,也接近到了棺材旁边,只是这旱魃身体坚硬,居然我们的剑都难破之。它又忽然诈尸,指甲扎穿了三长老的腰腹……”
话音至此,柳正道又沉默了。
我听完了这些,微眯着眼睛,点头道:“让我想想,应该怎么对付它。”
只是对于旱魃,我并不了解。
如果纸人许在我旁边,可能会好得多。
毕竟旱魃这两字,当初还是他告诉我的。
略作思绪,我就告诉柳正道,我要去接妻儿进来,我妻子应该也了解不少旱魃的事情,顺便让我儿画符镇尸,我总觉得这旱魃的厉害有些诡异,我得看过三长老的脸。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柳正道先说了个好字,接着又告诉我,要等天亮,旱魃沉睡,镇中起雾的时候出去。
否则此时,镇路上都是活尸,撞祟之人,我们出去,就要恶战。
我摸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凌晨一点左右,也就是丑时。
推算了一下刚才的时间,那旱魃,是子时的时候醒来?
距离天亮,还有四小时,也就是两个时辰。
不能掀开符看脸,就只能静静等待了。
一夜未睡的困意也逐渐上涌,我扶了扶额头,打了个哈欠。
柳正道则是盘膝坐在三长老尸身的旁边,双手落在膝盖,掌心朝上,中指和大拇指掐起,显然是在打坐冥想。
对于道士来说,这应该就是休息了。
我靠墙去坐下,困意让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睡前,我还想了想何雉和遁空,他们在镇外,应该足够安全。
那些撞祟的人和活尸无法出去,何雉也会很警惕。
思绪逐渐沉下去……
这一夜无梦。
次日我醒来的时候,立即就低头看怀表,这会儿是五点一分,刚过卯时。
抬头看柳正道,他恰好同时醒来。
我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柳正道走到我们下来的位置,并没有去抓那根垂下来的绳子,而是一跃而起就进了那小洞里头,迅速的攀爬。
我等他出去之后,才抓住那根绳子,爬进了洞内,又撑着往外爬出。
从土炕钻出去,我又铺上了草席,才和柳正道走出屋子。
院内,果然弥漫着浓郁的白雾。
白雾太重,也给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我取出来定罗盘,低头查看,此时指针还是转针,但是比昨晚轻微了太多。
柳正道示意我跟上他,直接走进了浓雾之中……
雾气里头,视野更差,甚至还不如晚上。
我就只能跟在柳正道身后走了。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镇口。
一直到这里之后,雾气才总算薄弱了些许,能够勉强看到镇口外了。
一眼我就瞧见了我们的马车。
只不过,我没瞧见何雉和遁空。走出镇口,雾气顿时全部散了,外边儿光线正常,温度都升高了几分。
我喊了何雉和遁空一声,便探头去看车厢内。
可车厢内居然空空荡荡……
他们母子俩……不在!
我脸色登时就变了,强烈的心悸,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猛地回头,左右四看。
柳正道眉心紧锁,他沉声道:“不应该……难道他们昨晚进了镇?!”
“不可能!”我断然开口,语气都透着锐利。
柳正道沉默,没有立即开口说话。
我呼吸更为急促,也反应过来,自己语气过重了一些。
“柳道长,雉儿和遁空都很听我的安排,知道要慎重,况且昨晚镇路不都是撞祟的人和活尸么,他们不可能进镇的。”我解释了一句。
结果我话音刚落罢,一匹大马打了个响鼻,它往前迈步,另一匹马同时跟着它往前走,直接就拉着马车进了镇路。
我的心,陡然一下子沉了下去……
柳正道额头的竖纹变得极为深邃,他跟着马车往前走,我也急匆匆迈步,转眼,我们又回到了镇里面。
白雾笼罩之下,视线再一次变得不清晰起来,两匹马都不安地左右晃动脑袋,像是受了惊。
它们也在原地踏着蹄子,发出踢踏踢踏的声响。
羌族的马匹灵性很高,尤其是跟了我和何雉已经六年多,它们的灵智,或许都不弱于老鸡。
何雉和遁空……居然真的进了镇里?!
刚才镇口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们不可能是被强行带进来的。
那些活尸和撞祟的人更没有出来的本事。
何雉有鬼婆子和棺材匠的本事,遁空更是有符在身。
一旦动手起来,动静绝对很大。
那他们是自己进的镇?
我脑海中迅速推演分析。
最后得出的结果,他们应该是发现了某种东西,才会进来。
“父亲说过,地相堪舆的蒋先生,可未卜先知,李先生你天份也极高,应该算得出来,她们在什么地方吧。”柳正道开了口。
在他说话的同时,我就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声喃喃:“口为兑,兑为山崩地裂,临河之地。”
我话音刚落,柳正道就当即摇了摇头,沉声道:“石碾镇中无河,旱魃出时,就连井水都几乎干枯。”
我额头上顿时泌出了一丝汗水,神色更凝重,我再推演呢喃道:“李分木,木为震……又是震卦?”
我眼皮狂跳,额头上的汗水都成了豆大一颗。
因为震卦,就是刚才我去找柳正道的地方。
那旱魃的所在之地……
前面我说的兑卦比较清晰,柳正道能听明白,现在所说的震卦,他显然不懂了,略诧异不解的看我,不过他没打断我的话。
汗珠从额角滑入眼中,一阵酸涩难耐,我的心也骤然沉到了谷底。
我准备再去东边那老林子,但在这之前,我得将马车和马匹安顿好,不能将它们随意丢弃在路上。
抬手去拉起来缰绳,我先朝着镇外又走去。
这两匹马离开了雾气之后,顿时就平缓下来不少。
柳正道跟着我往前走,我将马拉到了镇外一块林木较为密集的地方,将马匹拴在树上之后,它们都来蹭了蹭我的手。
“若有外人来,莫要跟着走了。”我抚摸了两下马头。
它们都打响鼻回应我。
转身,我又看向柳正道的脸,此时我神色凝重到了极点,道:“柳道长,我要回去旱魃那里,遁空的卦象,和你的一样,我在那里找到你,也能找到他。”柳正道神色陡然一变。
他皱了皱眉,又道:“白天,问题不大,不过你确定他们去了那里?”
“刚才……可是晚上……”
我身体又是一僵。
说真的,何雉和遁空不见了,再加上震卦的位置太危险,我有些乱了心神。
就在这时,肩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啪”声。
是金算盘的算珠碰撞的声响。
我紊乱的心神,忽而一下子清明了不少。
瞳孔紧缩,我后背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双卦双应,震一为你,你之应半,是我先至,柳道长你后来,那遁空,未必会应震一,震还有其二,为闹市卦……何雉和遁空都不会愚蠢到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尤其是何雉还知道旱魃,我们曾和旱魃打过交道的情况下……”
“柳道长,这石碾镇,什么地方最热闹?!”
柳正道思索半晌,道:“镇西有菜场,那边最为热闹,只不过,如今已经无人。”
“我们过去,遁空和雉儿都在那边!”我果断的说道。
柳正道立即就在前方带路。
再一次进镇之后,浓雾缭绕到我身上,我伸手将其驱散,结果雾气又缭绕了上来。
心悸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就好像有个人在暗处盯着我们一样……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约莫走了两刻钟后,柳正道的脚步,稍微放慢了一些。
雾气更浓郁,一米之外,更是什么都瞧不见!
也就在这时,柳正道忽然抬手,抽起腰间的拂尘,朝着雾气之中抽去!
前方的雾气,忽而一阵波动!
一个凌厉的声音响起:“当头一棒!”
这叱喝声,不正是何雉的吗?!
瞬间,拂尘就和一根黑中夹杂着白绫的哭丧棒缠在一起。
一道身影瞬间从雾气中冲出,她凌空跃起,双腿就要朝着柳正道肩头落下!
柳正道眉心竖纹更深,几乎形成川字,他左手在腰间一抹,一柄锐利的青铜剑便落入掌心。
“雉儿!”我一声低喝!
何雉面色骤变,她猛地变换身形,在半空中重重落地,双手撑在地面,保持了平衡。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也跑到了何雉身边,他惊喜的喊了我一声:“爹爹!”
我抬手,挡住了柳正道,柳正道同时收住了手中的动作,那拂尘的尘丝散开,哭丧棒也落了地。
何雉匆匆站起身来。
她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之色,与遁空一起快速到了我跟前。
何雉扑进了我怀中,遁空也抱住了我的一条胳膊。
“你们,怎么会进了镇?”短暂的喜悦后,就是后怕和担忧,我的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责问。
何雉还没有说话,遁空先开了口,他稚声道:“爹爹……我们跟着一个人进来的,我和娘亲,认错了他……”
柳正道脸色骤变,声音极其严厉地问道:“人?什么人?!”第八百三十八章
遁空明显被柳正道吓了一跳,朝着我身侧躲了一些。
我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轻拍了两下,安抚他。
柳正道闭了闭眼,神色稍微镇定了一些,才继续开口道:“这里不会有活人,都是被撞祟的,或者是活尸。”
何雉却摇了摇头,不安的说道:“有人,昨晚那个,不可能是活尸,也不可能是被撞祟,这里撞祟的和活尸我都见过了,很多,一片片成群……”何雉的话,也让我心惊不少。
她说的撞祟之人和活尸成群,的确是昨晚应该出现的状况。
但那个人……是什么人?!
我没有打断何雉,柳正道的目光也变得更锐利了。
何雉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在那些活尸和撞祟之人从镇口走过一圈之后,雾气里头就出现了个穿着唐装的人。”
“他冲着我和遁空招手,那人身形很像是你……再加上,我们都认为这镇上没活人了,就把他错认成了你,然后我们就跟进来……”
“结果他一直往前走,一直追到这里,他就消失了……”
“之后我就明白了,那肯定是别的人,可我和遁空又担心你出事,就准备去找你,这里雾气又太大,不便于行动。”
“我刚已经准备回去,你们就来了。”何雉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却让我眼皮狂跳起来。
“先生……不知道是哪一种先生。”
我慎重地看向柳正道。
从他惊疑不定的表情中,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根本不知道石碾镇还有个先生……
我心头也在思索推演。
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这旱魃凶悍得过了头,居然能伤了三长老。
就算是柳家的长老实力有区别,但也不至于如此轻易的让三长老殒命。
尤其,三长老切实的死因,还是自断心脉。
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现在我们来了,石碾镇出现了一个先生……
这就将更多的问题牵出了水面……
这背后,有人在设局!?
但让我不理解的是,如果有人设局,应该就是那先生所为。
他为什么不继续隐藏在暗处,将我们无声无息的除掉,非要露面,先让我们知道他的存在呢?
这样岂不是加深了我们的防备?让我们去对付他?
我思绪只是转瞬间。
柳正道眉头的竖纹越来越深,就如同刀刻一般。
他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种先生,他从来没出现过,我一直以为石碾镇除了我,就没有正常的活人了,我没感受到他的气息。”我心头微跳。
柳家道士对于活人的气息感应很敏锐。
无论是柳天牛还是柳化烟,都是如此。
那先生不按常理出牌,给我的警觉就更多。
何雉不安地看向我,遁空也紧紧拉着我的手。
“我们先回去,这雾气之中,变数太多,得先弄清楚那先生的目的,再做打算。”我再一次开口道。
柳正道点点头,说了个好字,立即转身带路。
我将遁空抱了起来,何雉紧跟着我身边,我们一行人在白雾之中穿梭。
微风吹拂之下,雾气乱了不少,不过却并没有变得薄弱。
这期间,柳正道一直是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
虽说雾气浓郁,柳正道之前也没察觉到那先生的气息,但我认为,一定是那人距离足够远,而且规避柳正道。
一旦他靠近,必定被发现。
还有,柳正道的藏身之处,应该也足够安全。
否则的话,他早就被旱魃杀了。
我们花费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回到了之前的院子。
依次从那房间的炕洞钻进去,四人全部到了地室里头。
何雉一把捂住了嘴巴,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三长老的尸身。
遁空稚嫩的脸上,也有了几分愕然。
柳正道沉默片刻,并没说话,而是走向那一堆红薯和土豆,他捡了几个出来。
我才发现,那旁边还有一堆柴火。
柳正道点了柴火,将这些东西烤了进去。
“先生的目的,我很难揣测,要靠你来。但只要你能找出来他,我就能杀了他。”
这同时,柳正道沉闷的话音也传入耳中。
余光里,他的背影显得格外的萧瑟。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柳道长,命数天定,三长老也不会怪你,你要守住本心,我们会除掉那旱魃,也替三长老报仇。”我劝说了一句。
“嗯。”柳正道说了最后这个字,就不再开口了。
遁空吞咽了一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柳正道,小手摸在了肚子上。
何雉小声说了句:“干粮都在马车上,我没有拿下来,要不……”
我摇摇头,说了句:“现在不出去了,那人引你们进来,必定有所布置,如果我们再贸然行动,可能会出事,得先弄清楚他的目的和身份。”
说着,我就拉起遁空朝着三长老的尸身走去。
到了尸体旁边后,我蹲身下去。
“遁空,五岳镇命符,还有么?”我问询道。
遁空点了点头,答道:“有,爹爹你要镇尸?不过,它不是被镇住了吗?”
话语间,遁空定定地看着那张押镇神咒。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爹爹要将他这张符掀开一些,他可能会出问题,需要你镇他一次。”
我话音刚落,遁空却更小声的说了句:“爹爹……这张符,不完整,他只画了一半。”
遁空抬手,指着押镇神咒。
我面色微变。
眼皮跳动之余,余光立即就看了一眼旁侧的柳正道。
遁空声音虽然很小,但这地方就这么大,柳家道士的听觉,岂是小声说话就能瞒过?
果然!柳正道也回过了头来。
他盯着遁空的脸,目光透着几分惊色。
遁空同时回过头,略紧张地又往我身后躲了几分。
“柳道长,小儿无心冒犯,还请莫介意。”我赶忙说道。
遁空刚才那句话,虽说看似没什么,但柳家的押镇神咒,岂是一般的符篆?
在柳正道面前,说押镇神咒画的不完整……
像是他们这种性格比较古板的道士,恐怕会心生怒气。
柳正道没回答我,他依旧看着遁空。
空气,都变得凝重了不少。
忽然,他说道:“你,学过押镇神咒?不可能,你未曾到过柳家,你父亲,也没看过我柳家的符。”我面色也再变了变,柳正道这话,不就是自己承认了押镇神咒的不完整吗?
承认自己学艺不精?
还是说,他们本身就知道,这符有缺陷?!
没等我说话,遁空就小心翼翼道:“押镇神咒?我没学过,我以前也没看过。”
“可我知道柳家。”
“你的符,只画了半道。”遁空这一句话,更是语出惊人。
柳正道猛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遁空的眼神,更为愕然。
开始他的惊,是惊遁空看出来了一些东西,现在的愕然,就像是被发现了某种秘密一般!
不过他身上,并没有露出杀机。
很快,他看遁空的目光,就变得灼热了不少。
这种灼热,明显让遁空不适应,他几乎整个身子都藏在了我身后,只探出来一点点脑袋。
“柳道长?”我深吸了一口气,先开口说话,想打破这几乎凝滞的氛围。
柳正道这才闭了闭眼。
他再睁眼时,稍微镇定了一些,不过他看遁空的眼神,还是透着几分其他情绪。
我辨认之下,发现这情绪是惜才……
“李先生,父亲说过你天资过人,是个前途无量的阴阳先生。但若是他看过你儿子,恐怕就不会夸赞你了。”
“他以后,要做阴阳先生么?年纪如此小,就跟着你出来游走。”
柳正道语气也平稳了不少,他目光更多到了我身上,但余光,依旧一直在看遁空。
我点点头,同时解释了,我们只是返程路上,路遇了事情解决,以后遁空也会做阴阳先生。
柳正道却摇摇头,他慎重说道:“他不适合做阴阳先生。”我面色微变。
柳正道又眉心一凝,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或许,他更适合的是符,我柳家的符。”
他这话,就让我脸色巨变了!
柳正道,这是何意?!
柳家的规矩森严,符术更不可能外传!可他那话锋,是想要收遁空?!
还没等我说话,柳正道就继续开口道:“羌族和柳家之内乱,看似内乱,实则,却是变。”
“数百年之变化,羌族越来越弱,当年先道留下的庇护,已经消耗殆尽。”
“父亲应该和你说过很多,我便不多言,羌族想要强,而要做的事情,难免会冒犯先人,乱了祖训,父亲守正,规矩严明,自然不可苟同。”
“如今父亲离去,将柳家交给了三元师兄。”
“三元师兄和父亲不同,他通变!”
“我离去那年,他已经在教一个外姓道士,那是羌族邱天元的儿子,青山。”柳正道这一番话,说的极为郑重。
我没有出声打断,只是继续在听。
他稍作停顿,又继续道:“我粗看那孩子几眼,他天性坚韧,并且认定三元师兄的教导,他就是天生的道士,为匡扶正道而生。同样,他之悟性,也得天独厚。”
“我很期待他未来会成为什么样子,或许,他是羌族和柳家缓和的平衡点。”
“但今天,我看到了你儿子李遁空,他对于符的悟性,恐怕不弱于那孩子。”
“父亲应卦而走四方,三元师兄通变,他已经认同,我也一直觉得,既然变,那不能孤注一掷。”
“李先生,让他学符可好?学我柳家的符。”柳正道最后的话音极为诚恳,他甚至手握拳,小臂放在胸口,对着我微微躬身了一下。
我脸色再变,因为我没想到,柳正道说那么多,最后是要讲这句话……
我眼皮狂跳,额头上也生了汗。
何雉开始眼中是震惊,很快又成了惊喜!
“阴阳!”何雉压低了声音喊我,不过她也掩饰不住话音中的催促,以及想要遁空学符的渴望。
我没有立即开口。
因为……这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柳家的符,的确很强。
可学了这符,不仅仅是学符,就要牵扯入柳家和羌族的内乱之中。
柳正道想要在柳三元的变数上,多加一个变数!
这的确是通变之法,可,变数若是太大,会让整个卦象崩盘。
让所有的事情,都陷入无法掌控的境地……
还有,我本意是不想要遁空牵扯那么多因果……
此时,我心中就纠结到了极点。
遁空的命,犹有劫难。
廖呈守着他分出去的魂,让我但行自己之事,这劫难就能破后而立再做化解。
若是我答应了,那遁空学柳家符术后,命就会硬到一种界限!
那是否,这也是契机?
我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何雉不敢再说话,柳正道面色上都是期待,并且,还有笃定!
就像是笃定,我一定禁受不住这个诱惑会答应。
额头上的汗水,变得愈来愈多,开始从眼角滑落。
可就在这时,遁空忽然拉了拉我的胳膊。
我低头,看了一眼遁空。
遁空抬头,和我四目相对。
“爹爹,你们说的好复杂,我好多话都听不懂。”
“我就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这个道士伯伯,也想要我学他的符?”遁空稚声道,他眼中都是认真。
我点点头,说了个对字。
遁空却摇了摇头,他声音更认真了。
“我不学。”
我瞳孔陡然紧缩,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就蹲身下来。
她拉着遁空的小手,语气急促道:“遁空,不要任性,这件事情,要听爹爹和娘亲的,我们会为了你好。你不准怕苦和累!”
可遁空还是认认真真,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不学。”
何雉明显着了急,她又要开口。
我抬手,按住了何雉的肩头,将她拉了起来。
眉头紧锁,我再看遁空的眼睛,他眼神更坚韧。
我心头忽然又重重跳了一下,我觉得,我看穿了遁空的态度,还有缘由了。
我正准备开口。
柳正道却往前走了两步,他眉头微蹙,神色却极为认真。
“遁空,你不要急着拒绝我。”
“现在你跟着你父亲学阴阳术,还不知道,我柳家的符有多强,道术有多强。”
“等你见过之后,你就不会摇头了。”
“阴阳先生出黑极难,你想要达到你父亲的水准,还需不知道多少年,而且据我所知,地相堪舆代代相传,你父亲太年轻,要将衣钵给你,恐怕那时候,你都至少中年。”
停顿了一下,柳正道又说道:“可柳家的道术不一样,只要你学会之后,就可以出道,柳家有很多道器,我可以为了你,回去一趟,或者将我的给你。”
“出道的道士,绝不弱于阴阳界的天元地相,更不弱于你知道的任何一个阴阳先生!”
“我父亲柳天牛,行走天下,但无敌手,任何鬼祟宵小见他,便会吓丢了魂。”柳正道的眼中,闪过了傲气!
下一刻,遁空却小声说道:“可我,没有和爹爹学阴阳术。”柳正道的面色一变,他眉心顿时蹙成了一个疙瘩。
“你师尊,另有其人?”遁空点了点头。
柳正道又看向了我,沉声道:“那此事简单了许多,李先生你也无需考虑,既然遁空学的不是地相堪舆,那就更无法和我柳家相提并论。”
“石碾镇的事情了结之后,我随你走一趟,见一见遁空师尊,作罢了这桩师徒关系,他此后,跟我入柳家,学道术。”
“恐怕……此事不行。”我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柳正道眉心的竖纹成了一个川字,他声音重了不少,道:“李先生,你难不成,会和我爹一样迂腐?!”
柳正道话音更重,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遁空却走到了我前头,他稚嫩的脸上,眉头也皱的格外紧蹙。
此时,遁空的神态也变得不满了。
小孩子天真,那种不满,就完全是发自心底。
“为什么,不是地相堪舆,就不能和柳家相提并论?就要作罢师徒关系呢?”遁空仰头看着柳正道稚声反问道。
柳正道正要开口。
遁空却又再次出声,将他的话先打断。
“你不能见我的师尊,因为爹爹和伯伯都不敢贸然去见,你有其他的念头,你会死的。”
遁空这一句话,语气不重,但是内容却极为惊人。
“他是谁?!我从未听过,有哪个阴阳先生,能让出道的柳家道士死。”柳正道微眯着眼睛,他语气没有变的难听,只是在和遁空对峙。
遁空低了低头,然后才抬头说道:“他叫徐三笔,又叫徐符。”
“伯伯告诉我,徐符是他的爷爷,是我爹爹师父的师父,如果按照辈分上来说,我爹爹,还有伯伯,都要叫我师叔。”
“另外,我师尊说过一句话,便是柳家道士之道符,在吾之面前,都黯然失色。”遁空话音太清脆,太认真,他的态度,绝对没有压迫力但却语出惊人到极点!
柳正道的脸色,骤然大变。
他蹬蹬蹬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墙根的位置,一手撑住了地室的墙面。
他瞳孔紧缩,面上却没愤怒,只有惊愕!
“徐符?!”
“这……不可能!我年幼之时,徐符就已经驾鹤西去,你多大年纪,居然……”
此时,柳正道的话音和言语,都是难以置信。
遁空还要开口说话,我听得差不多了,也觉得他们交谈的足够……
迈步,我走到了遁空和柳正道之间。
抬手,我按住了遁空的头。
再看柳正道,我眼中略有歉意。
柳正道的神色顿时复杂了不少,他看了我许久,才复杂地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隔代授徒,全靠悟性,原来如此。”我没想到,柳正道居然也如此聪明。
即便是我拦住了遁空,他还是猜到了这些。
“看来地相堪舆,还是地相堪舆,算准了我父亲的命数,算准了三元师兄的将来,我再想要一个变通,却是无缘。”
“李先生,你不是要看三长老的脸么?你看便是。”柳正道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不再多言其他。
我看他的眼神就略感激了。
低头看遁空,我轻声道:“五岳镇命符。”遁空抬手,从兜里取出来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符纸。
我接过来之后,低头端详了片刻,转身,再次蹲身在三长老的尸身旁。
将五岳镇命符从三长老的胸口压下,贴符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他面门上的押镇神咒。
遁空在我身旁,也格外仔细地看着。
我注意力都在三长老的脸上。
他生了一张圆脸,粗看眉骨很长,但细看之下,其中央有裂纹,直接断开。
双眼的眼睑很薄,就好像随时会睁开。
我首先看的是眉尾,他的眉尾,脱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杂乱几根。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又看他鼻梁。
发黑的鼻梁,起了小小的曲节,还有一些歪斜。
鼻头之下的人中,有一根横纹……
我脸色变了,低声喃喃道:“鼻梁无青气,人中无青气,眉尾未散,非担忧而自杀。”
“鼻梁曲节,歪斜,人中细长,横纹,死于毒。”
话语间,我又伸手捏住了三长老的下巴,双指稍微挤压,他的嘴唇便被我挤开。
其唇色暗青,口角无棱。
“下唇厚,暗青,无棱,死于人谋害,非尸伤。”我刚说完这句话,三长老的下巴,就滋生出来了细小的绒毛。
他头顶那张押镇神咒,正在逐渐发黑。
即便是胸口的五岳镇命符,都开始变得卷曲起来。
转眼间,那些细小的绒毛,就变成了黑色的毛发,几乎有半指长了。
我瞳孔紧缩,飞速松开了手。
押镇神咒立马就落了下来。
发黑的符咒逐渐停止了变化,那些毛发溢出符纸外,也没有继续变长。
五岳镇命符的卷曲也停止了。
两张符,制止了三长老的化煞。
这并不是因为五岳镇命符弱了押镇神咒。
而是因为镇尸主要压顶,押镇神咒在头顶,五岳镇命符落在胸口,效果只有十之二、三。
这期间,何雉和柳正道都到了我身旁。
何雉面露不解。
柳正道的脸色却阴晴不定。
我刚才说的话,都很浅显,无需解释都能听得懂。
不过我还是捋顺了思绪,和柳正道解释了一遍。
没等他回答,我就问他,当时三长老自断心脉,是怎么断的?
柳正道告诉我,那日,三长老被旱魃所伤,他将人带回来之后,三长老快压不住邪气,他让三长老先坚持,便外出觅药。
等拿回来药之后,三长老捂着胸口,心脉已经尽数断开,并且快要化煞,他只能快速画了押镇神咒,将其镇尸。
稍作停顿,柳正道又说道:“不可能有外人能杀三长老,即便是他重创,谁靠近,谁也必死,而且两月过去,外头那些东西都想杀我,他们也未曾找到我所在之地。”
我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道:“的确无人知道你在这里,但三长老是你离开之后,他毒发了,这不只是旱魃的尸毒,面相上,他是被人害死,是另有他人,给他下了毒。”
“我所料不差的话,就是那个先生……”
柳正道脸色难看无比,他闭了闭眼,又道:“那人,怎么下毒?三长老除了旱魃的伤,别无外伤。”
这时,何雉忽然小声说了句:“会不会是中毒之后,导致三长老战力减弱,才会被旱魃所伤?”
“伤加毒,才让他心脉尽数断开?”何雉的话,让柳正道的神色更加阴晴不定起来。
我点了点头。
何雉的看法极有道理。
毕竟是柳家三长老,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诈尸的旱魃扎穿了腰腹。
如果是先在不经意间中了毒,伤到了根本,再动手的时候出纰漏,可能性就大了很多。
另外,旱魃作为凶尸,它的毒更可能是尸毒。
三长老现如今的尸体,并不是尸毒。
何雉的揣测,有九成以上是正确的。
“你们都吃过什么,喝过什么,经过了什么地方?”我追问道。
同时我蹲身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三长老脚上的鞋脱开。
柳正道思索后回答:“吃喝方面不可能中毒,我和三长老都很警惕,经过的地方,无非就是镇上,还有去往旱魃所在的老林子。”
“外出行走,但凡有一丝风险,三长老都能察觉,如果中毒,应该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我听着柳正道的话,脑中飞速思索,又仔细地扫视了一眼三长老的脚掌。
吃喝没问题,那就只能是外伤。
走过的路,碰过的东西,都可能造成细小的伤口。
这件事情背后有先生算计,更不容小觑。
一眼看下来,我没发现三长老脚上有伤势,厚厚的老茧,就是一层防护。
我眉头微皱,继续朝着脚踝处找。
结果在脚踝凸起的骨节上面,发现了一个很细小的扎伤。
那里有一根黑漆漆的刺,就像是一些藤蔓上的倒刺。
我小心翼翼的取出灰仙手套带上,将那倒刺捏在手中,拔了出来。
一点点黑漆漆的血,从那细小的伤口处溢了出来。
我心头顿生了强烈的悸动,喃喃道:“在这里。”
“这……”柳正道脸色铁青。
何雉靠近了我,遁空也凑近不少。
“灌木林……”我眼皮狂跳,想起来那老林子里头大量的灌木。
还有以前我们进入山林,树林,遇到的最多也是灌木,但很少去注意。
被灌木刮伤是常事。
令我后怕的是,我刚进镇的时候进入老林子,虽说有灌木,但我之前也没注意……
若是碰上了,恐怕和三长老就是一个下场了。
扭头看了一眼柳正道。
柳正道的额头上也是细密的汗珠。
显然,他和我想法差不多。
“好阴险的手段……”柳正道怒声说道。
“你们都是高手,不经意的地方下毒,你们可能中招,但凡他刻意一些,肯定会有防备。”
我这番话,让柳正道闭口不言。
低下头,我继续思索推演片刻后,说道:“他不会一直在老林子里头。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他弄出来旱魃的目的,但柳道长你和三长老破坏了他的计划。”
“要么你们死,要么你们走,他才能继续。”
“所以他会蛰伏在暗处,等你们进去对付旱魃。”
“现在他出来了,应该是知道,三长老的死,瞒不过我的眼睛,与其被我们先发现有他的存在,倒不如他先出来,扰乱我们的视听……”
柳正道开了口,他声音很沉:“那你能算到他在什么地方么?”
何雉和遁空也在看我,遁空眼中崇敬更多。
“旱魃是凶尸,只会想杀人,他不可能控制,只能利用,如果他控制,早就找到你们了。”
我微眯着眼睛,一边分析,一边说道:“所以,他也要避过撞祟的凶尸和活尸,他应该有特殊的办法,此外,他待着的地方,一定是这镇上的生机位。”
稍作停顿,我一字一句的说道:“看过整个镇子的方位,以及风水布局,我就能知道生机位在什么地方。”
“我陪你一起去。”何雉立即说道。
“不,白天,撞祟的人和活尸出不来,你和遁空都留在这里和柳道长休息,对付旱魃,你们三人最为合适。”
“这先生一直在暗处伤人,你们跟着我,容易被他算计,我和他反倒是能博弈。”
我抬头看了看下来的洞道,又定定地看着那根绳子。
何雉眼中依旧担忧,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遁空小声道:“爹爹小心。”
柳正道则对我抱了抱拳,忽然又道:“下毒之人才是凶手,李先生可否将那人,交给我来处置?!”
“我会尽全力抓住他。”我回答道。
“多谢!”柳正道向我微微躬身。
我正要转身离开。
何雉却跑到了之前那堆火的位置,用一柄匕首拨开了火堆,穿出来了两个烧得有些焦黑的土豆和红薯,又用一张布包起来,快步到了我身边。
其实这一夜下来,事情太多,我没有饥饿的感觉。
不过我还是接过来了布包,放进兜里之后,才拉着绳索往上爬去。
出了炕洞,盖上了谷草。
我走出房间,进了院子。
雾气依旧浓郁。
我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四周,心头沉了沉。
这雾气浓郁,根本就看不了镇上的布局……
雾气,也是算计之一?
浓雾笼罩之下,石碾镇到底什么模样,没有任何人知道,即便是来了同行,也无法算出生机位?!
我没有一直站在院内,而是往外走去。
我记得大致镇口的方位。
脚下未顿,我直接走向镇口方向。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出了镇。
站在镇路外边儿,我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发现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
正常石碾镇外,应该是艳阳高照,但此时整个石碾镇,却依旧大雾弥漫。
蹲身在地上,我捡了一块石头,开始在地面刻画。
我以一个圆圈,代替了石碾镇。
又在其最东方的位置,靠近外沿的方向,画下来了一具棺材,那地方,就是旱魃所在。
东方相对的另一侧为西,西面,我又写下来闹市二字。
通过方位推演,那镇口就是南,相对的镇尾巴,就是北面了。
我按照方位依次写下来了: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其中旱魃所在的东方震,就是伤门所在之地。
我喃喃道:“震卦主动,动则易伤,元帅甲子常隐于戊土之下,子与卯相刑,刑则受伤,大凶之局……”
“好算计,柳家道士性格直接,动手果断,正好应卦……”
“那你……应该在生门,东北方艮宫!”
我手中的石子,直接落在了那简图的东北位置,在上面按下来了一个圈!东方伤门藏旱魃,东北生门,则刚好是那人的藏身之处,能够观察到老林子的一举一动!
想清楚了这些,我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镇口之内。
我并没有直接进入镇中。
雾气是屏障,
却是对我们这些外来人的屏障。
对于算计出来这雾气的先生,不只是保护,恐怕还是一股助力。
我又从地面捡起一块石子,在那简图的中央,画出了密密麻麻的纹路,这就是雾气。
“雾由煞生,此物为煞雾。”
“想要消减此物,当镇整个石碾镇,其镇物……”
我取出腰间的通窍分金尺,再看了看镇口入处的牌楼。
我不再犹豫,果断下了决定。
转身走到马车近前,我取下来了一段绳子,将其绑在通窍分金尺上。
我用的绳索很长,两段都有绳头。
再走到了镇口牌楼之前,我将绳子甩起,刚好过牌楼顶端,又将其缓慢放下。
当通窍分金尺坠到牌楼下方的时候,另一端的绳头也坠落到了地上。
我捡了一块石头,拴在了那绳结上,将上方的通窍分金尺绷直。
又将石块一半埋入了路面之中!
这一切做完之后,就是阳面尺正对着镇路之中!
刹那间,一股带着暖意的风,吹拂进了镇内!
从我身上拂过之后,朝着更深处吹去。
汇聚在镇口不散的雾气,变得稀薄了不少。
我又取出来了八张镇煞符,将其按照八卦的方位,摆在了那个石块的四周。
一缕阳光照射进了镇口,刚好落在通窍分金尺上,散发出阵阵铜芒。
地上这八张镇煞符,字迹更为黝黑。
镇口的雾气,迅速散了,镇内的雾气,也在缓慢消散。
我起身,背负着双手径直朝着东北方向走去。
若是换成另外的阴术先生,或者阴阳先生,不了解石碾镇布局,恐怕就对那人束手无策。
可地相堪舆海纳百川,集天下大部分阴术为大成。
一法通万法,我在局中无法破解,就置身局外再做破局之法。
我脚步太快,雾气散的反倒是没那么快速。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我就走到了石碾镇东北方向的边缘。
这外边儿就不是林子了,而是半座黄土矮山。
之所以是半山,因为另外半座山,已经被挖掘一空,留下一块深黄色的空地。
我眉头紧皱。
生门为艮宫,五行属土,按道理来说,石碾镇生门有土山,会生气更旺盛,让石碾镇多子多福,更是财源广进。
可坏就坏在,这山居然被挖了……
这肯定不是几个月就能办到的事情,得常年的挖掘,才能开山……
且不说镇民开山的缘由,这山被破坏了,才导致这里横生灾劫,甚至出现了旱魃……
思绪间,我目光更锐利地看着那半座山。
雾气散的越来越多,这地方的浓雾也开始稀薄起来,我的视线变得愈发清晰。
我并没有看到人的踪影。
没有停顿,我继续往前走去。
走上了深黄色的空地,我感受到了一股悲凉的气息。
这是山体断绝,生气减弱,独属于龙脉的哀鸣。
很快,我就走到了空地和山体连接之处。
这地方的右侧,有一处木板搭建起来的小屋。
转身,我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小屋。
方位的应对,还有内心升起来的悸动,让我知道,我找对地方了!
并且,我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隐藏在小屋的某个地方,阴冷地盯着我!
“阁下,是何名讳,借旱魃之凶,害一镇之人,未免太过心狠手辣。”
“我辈先生,循命数而为,害人不浅者,天必定收之,若你不收手,今日,你便走不出这石碾镇了。”我字句铿锵地说罢这些话时,手中已经摸出了卜刀。
就算是杨竹书这种成名多年的先生,身手都极差。
在此地的先生,完全倚靠风水的计算,利用旱魃,算计柳正道和三长老,想必也是
没什么身手。
以我的手段,拿下他应该不难!
转眼间,我已经接近了小屋门口。
我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将
卜刀横举在胸口,警惕地盯着木门。
可屋内没有传来任何反应,就连刚才心头的悸动感,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眉头一皱,抬腿,一脚踹在了门上!
砰的一声,屋门被我踹开!
木门撞在了墙上又反弹了回来,整个木屋都在晃动。
我极为小心,因为这人还擅用毒,我怕不注意就中他招。
木门撞了数下之后,缓缓地停了下来,最后靠在了木墙上。
我眉头紧皱,一眼就看清了这木屋里头,空空荡荡,哪儿有什么人?!
但我刚才的感觉,一定不会错。
那会儿,是有人的……
他逃了?!
我目光扫过地面,没什么尖锐物,又看过了屋檐,同样没有特殊的东西。
这木屋大抵是那人这段时间的居所,他不可能在这里下太多毒,况且我来的突然,他来不及做别的布置。
思绪间,我迈步进了屋内,却瞧见木床下方有一个黝黑的洞。
洞口深邃,不知深几许,通往何处。
在洞另一侧,又是木屋的墙,那墙上同样开了一个洞……
我心头沉下来了不少……
这样一来,他就有两个可逃窜的方位,他是进了洞,还是出了这墙?!
在原地站了半晌,我没有选择钻洞,也没打算从那门洞追出去,而是在屋内寻找起来。
可这里非常简陋,除了床和一张桌子,以及角落做饭的炉子外,并没有别的东西。
我只能放弃耽误时间,转身走出了木屋。
此时,这地方的雾气也完全散了,阳光直射在我脸上。
我抬手遮住眼睛,避过了那一瞬的强光。
习惯这亮度之后,我才看向了东边儿。
果然,一眼就能看见老林子,还有旁边的镇路。
站在这角度,可以将那里看得一清二楚……
在斜前方的地面上,有很多杂乱的东西。
烧的只剩下根部的香烛,一些陶碗,盘子,裂开的铜钱,小稻草人。
最重要的,还有一口巴掌大小的棺材……我微眯着眼睛,迈步走了过去。
蹲身去看,那些东西,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灵堂?!
那些稻草人上扎着破布,它们都朝着棺材方向跪下。
而棺材最前方,则是一个平躺着的稻草人,那稻草人的身上是青灰色的布块,头顶还有个发髻,和其他稻草人有明显不同……
直观的感觉,这是道士?!
我心头一沉,已然肯定,这道士的稻草人,应该是预兆着三长老。
并且,稻草人的腿部位置,扎着数根银针,那银针发黑,代表了毒。
至于那些跪着的稻草人,应该就是镇民了……
是这先生推波助澜,让那些镇民中招被撞祟?甚至成活尸?
我带上了灰仙手套,捡起那个道士草人,翻开看了看背面。
其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过当我捡起来其余的稻草人,翻开一看,它们的背后都贴着纸条,其上写着生辰八字!
我将稻草人放下,目光投向了中央那口棺材。
将卜刀往前探了探,刀尖挑中了棺材盖子。
只有巴掌大小的棺材,直接就被挑开顶盖。
棺材内部,瞬间曝露在阳光下。
一根黑漆漆的手指进入了我的视线中。
那手指湿润,指甲黝黑,棺材内部也是湿润的。
我这才发现蹊跷,因为周围的地面都是干裂的,就那棺材和手指湿润,像是带水一样。
此外,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儿,就是那老林子里头,越靠近旱魃,地就越湿。
反观石碾镇,整个镇中都没什么水,土地也在开裂。
这就是那旱魃的另一个诡异之处?!
我仔细将灰仙手套也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再伸手进那小棺材,将那根手指拿了出来。
这或许,就是旱魃的手指?!
灵堂的存在,肯定是那先生布了什么阵。
但我破了他的算计,他压根来不及收拾走这些东西。
我们还没有打照面,可我已经占据了上风!
思绪间,我取出来一张油布,将旱魃的手指小心地包裹起来,放在兜中收好。
又将地上那些稻草人全部归拢在一起,清理掉了它们背上的生辰八字之后,一把火将其全部烧了。
那道士草人没有生辰八字,应是三长老中招之后,这先生为了彰显自己,象征性弄出来的草人。
焚烧稻草人的同时,我也烧掉了道士草人。
做完了这些,就相当于破坏了那先生的一些布置,我匆匆转身,朝着镇上回去。
我并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先去的镇口。
我驱散雾气的目的,是为了找出那先生的所在之地,现在我目的达成,就得尽快取走通窍分金尺!
现在不知道他的下落,万一他没有去别处,去了镇口呢?
那通窍分金尺,就会落入他手中!
不多时,我就回到镇路上,快步如飞地朝着镇口而去。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我回到了镇口前。
通窍分金尺依旧悬挂在牌楼下。
我扬起卜刀,一刀斩断了绳索,通窍分金尺坠落而下。
我一把将其接入手中。
镇口本来的暖意,削减了不少。
通窍分金尺却极为冰冷,即便是隔着灰仙手套,也能清晰察觉。
我拆开了绳索,却并没有动地上的镇煞符。
虽然没了通窍分金尺做镇物,但雾气已经被破掉,有这些镇煞符在,想要凝聚回来,不会那么容易……
其根源在旱魃那里,旱魃要再散雾,恐怕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转身,我朝着院子的方向回去。
这一来一去,时间消耗的极快。
等我到院子里的时候,天边挂着一片火烧云,已然到了暮色时分。
回到屋内,我掀开草席,钻进了洞中。
等我到地室的时候,墙角抱着遁空睡觉的何雉,正抬头看我。
柳正道在三长老尸身旁边盘膝而坐,他同样看向我。
何雉想从地上起身,但遁空没醒,她又怕弄醒了遁空。
我抬手做了个按压的动作,低声道:“不起来,天还未黑。”
“此行如何?”柳正道话音微沉。
我早在路上就捋顺了思绪,直接将外面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同时,我取出来了一个小油布包,拆开之后,旱魃的手指曝露而出。
在我说话间,柳正道就起了身。
此时他死死盯着我手中的旱魃手指,抬手,他掌心就多了一柄细长的青铜剑。
我面色微变,合指回缩,旱魃手指就包进了油布里,同时后退两步,躲开了柳正道。
“柳道长,这手指于我们来说有大用,何雉做一些准备,说不定能伤那旱魃!”
我神色凝重,语气认真。
柳正道面色阴晴不定,他停顿下来脚步,没开口说话。
这期间遁空也醒了,何雉立即放下他,站起身来。
她也是面露惊色地看着我,慎重道:“阴阳,你是说……"
我点点头,道:“霍坤民的续弦妻子,齐思。”
我所说的这件事情,已经近乎于七八年前了。
当初我和何雉第一次合作,帮霍坤民解决妻儿枉死的问题。
他新娶的夫人齐思害了原配,结果又被孔庆杀了,投入急水之中。
当时霍坤民险些落水身亡,何雉和我斩下来一条水中尸体的胳膊,也就是齐思的手臂。
何雉给手臂施加了一些咒法,我对付齐思的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我目的就是这样,想要如法炮制,来对付那旱魃。
何雉眉心紧蹙,缓步走到我近前,接过那油布包的同时,低声道:“旱魃太凶,我只能勉强试试,不一定有用。”
“尽力即可。”我轻声道,同时将灰仙手套递给何雉,示意她带上。
何雉接过灰仙手套戴在手上,并给我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爹爹,我想要用地支笔和天干砚画符,你们不是要对付很凶的旱魃吗?血符更有用。”遁空也跑到我跟前,用力晃了晃我的胳膊。
我眉头皱了皱,视线落在遁空的脸上。
大致,遁空的气色还是好的,但是仔细看下去,还是有几分气血亏空。
这是因为对付那活青尸鬼婆子的时候,遁空也用了血符……
他因为有双魂,精力恢复的要比常人快。
可气血想要恢复,却没那么容易。
因此,我摇了摇头道:“这一次不行,遁空,你不能一直这样消耗。”
遁空撅起嘴,脸上尽是委屈。“遁空,你要听爹爹的话,爹爹是为了你好。”何雉轻声和遁空说道。
我眼神略严厉地示意遁空,这件事情不能再商议,没有转圜的余地。
遁空嘴巴瘪得更紧,他转身走到了墙角,拿出了蒋盘给他的砚台、笔,和一叠空白的符纸,蹲在地上开始画符。
何雉显然是松口气的表情,她和我点点头。
接着她走到遁空身旁,取出来了一应鬼婆子的物事,她将那根手指浸泡进了一个小小的黑色陶瓶里头。
我之前没见过何雉用这些东西,也不晓得那是什么。
柳正道还站在我面前,不过他看了看何雉,目光又在遁空身上停留许久。
再之后,他视线才回到我身上。
我同柳正道点点头,慎重说道:“柳道长,先按兵不动,等何雉做好了准备,我们也商议好了对策,再行出发。”
停顿了一下,我又告诉柳正道,那先生被我从暗中拔出来,他肯定会想一些周折,来催化旱魃,让其变得更凶悍,我们到时候更得小心。
柳正道沉凝了片刻,说道:“那老林子内有毒,我们进去,始终被动,若是不入老林子呢?你能否将旱魃逼出来?”
我皱眉低头,开始思索推演。
那老林子也是一个风水位,虽说具体什么风水我还不知道,但蒋盘和一应阴术,阳算先生在这里的话,他们就可以摆阵。
现今我们人手不够,我身上也没那么多镇物,这个方法,直接就无法用了。
就在这时,何雉忽然抬起头,她小声的说了句:“阴阳,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何事?”我立即应道。
“我家后面,不是有一片柳林子吗?爷爷让我们挖出来了一具被镇压的旱魃。”何雉继续道。
我点点头,说对。
何雉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我现在才依稀回忆到,在那之前很多年,爷爷刚教我鬼婆子手艺的时候,他和我说,我们家在那林子前头是有用意的,爷爷答应了两个先生,要守着柳林子里头的东西。如果有一天,里头的东西要出来了,就要放火烧林,在那之前,还得集结大量人手,让里头的东西无法跑出来。”
我眼皮狂跳,喃喃道:“火烧?”
我微眯着眼睛沉思,旱魃虽说为旱,但实际上,它所过之处无水,自身却浸满了水汽。
旱,是它对周围环境带来的变化,所以因此而得名?
实质上,旱魃应该是湿尸的一种?!
那用火的话,就算是生生相克之法。
是当初镇压旱魃的先生,告诉何鬼婆的这个法子?!
“阴阳,这办法可行吗?”何雉小声的又问了我一句。
“我们没有人手镇住这老林子,若是可以的话,一定可行,现在放火烧林,也有一个好处,它必须出来。”
“另外,若是那先生钻进了老林子,这一下,他也没藏身之地了。”我一字一句的开口。
何雉的脸上顿时浮现了惊喜。
我神色更慎重,又看了看柳正道,问他的意见如何?
柳正道点头,道:“既祛毒,又能将那先生和旱魃都逼出来,是两全之策。”
我点了点头,又和柳正道商议了几句,确认了先用火攻。
我又和他商议,等旱魃出来了之后应该怎么对付,以及要如何救出林子里那些被撞祟的人。
柳正道大致和我说了,旱魃撞祟的人,大多皮糙肉厚,而且战力极为凶狠,活尸则形若旱魃,若是给它们足够的时间和年份,说不定也能成为新的旱魃。
那些被撞祟的人,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逆转和醒来的可能,离开撞祟后,要么会死,要么就是活尸。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脸色始终抑制不住,微变了变。
我不自然的说了句,那这样一来,石碾镇岂不是没了一个活口?
柳正道摇头,道:“该走的,当时就被我和三长老放走了,这些没能走掉的,应该是挖出来旱魃的人,还有,他们可能被算计了。”
他这番话,顿时就让我联想到那些稻草人。
我吐了口浊气,点点头道:“大致是如此了。”
“嗯,这些人无药可救,便不能妄发善心,其实,他们就是旱魃的手,没了他们之后,旱魃再如何凶悍,也只是躺在那里的一具尸体,主要麻烦,就是他们。”
柳正道顿了顿,又说道:“两个月前,其实他们还有能救的机会,也就是因为那次,三长老动了恻隐之心,我们没对付他们,就直接接触到了旱魃尸身,才会落得这个结果。”
这话语间,柳正道眼中都是复杂。
我轻叹一声,让柳正道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柳正道闭了闭眼,神色慎重更多。
再看我时,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一半数量的活尸和撞祟之人,我能对付,他们数量着实不少,另一半,得你们一家三口想办法。”
“至于那旱魃尸体,我已经有办法镇压了,柳家的符绝对不弱,我会让遁空好好见一见。”
我身体一僵。
倒不是柳正道让我们对付一半数量的撞祟人和活尸。
而是他说让遁空好好见一见……
柳家始终刚硬,我此时也不太清楚,柳正道是被激了好胜之心,还是说,他想要用强横的符,来让遁空改变心意?
我和柳正道的交谈也就到了此处便停下。
这件事儿还有变数在其中,没办法现在就商议好完美的对策。
那先生依旧是变数,我们还需警惕注意。
这期间,墙角一侧传来了恶臭扑鼻的味道。
我投过去目光,是何雉在用一根细小的针,将旱魃手指从陶瓶里挑了出来,将其放在地上后,她又开始在上面用针画着什么。
遁空则是低着头,一直在画符。
他下笔的速度飞快,旁边已经摞了小小一叠符篆。
只是,让我脸色微变的是,我能瞧见的遁空脸色,要比之前更苍白了一些。
他抿着嘴,唇角还有几分血迹。
这时候,他抬起手,又飞速的将血迹擦掉。
我脸色再变,低声斥责道:“遁空!你在做什么?!”遁空没抬头看我,反倒是画符的动作更快了。
我快步走至遁空的面前,低头看他地上的符。
那些符都是黑红混杂的颜色,不正是血符吗?!
我眉头顿时紧皱成了疙瘩,语气直接严厉了数倍。
“遁空!”
遁空的手这才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看我,小脸上只有坚韧。
他嘴角的血迹还是没擦干净,苍白的脸,却让我觉得心头一阵难掩的复杂。
我本来是要苛责他。
可他的眼神,又让我想要说的话,说不出口。
遁空很聪明,也很果断。
地支笔和天干砚,对于符,有很强的加持作用,
血,同样如是。
没有地支笔和天干砚,那种加持要弱很多。
血符却一样能远胜过其他普通墨汁画出的符篆。
我和遁空对视了几秒钟,他并没有说话,又低下头来,继续开始画符了。
“心性如此坚韧。”旁边却传来柳正道的一声轻叹。
他走到我身旁,低头看着遁空,脸上一阵唏嘘。
“若是当初你有此子的时候,父亲在你身边,或许也能看到他的天份。”
我很清楚,柳正道依旧是惜才之心,我便没开口说话。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爹爹也会立家法。”我还是说了句话。
过刚则易折,遁空虽然表现出来心性坚韧,但他年纪太小,现在这种刚硬的性格,如果不加以纠正,以后会太锋芒。
遁空并没有回答我,他还是在闷头画符。
我不再出声了。
若是这时候再打断遁空,他的血也要浪费。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大致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地室内已经全部都是尸臭,何雉轻声开口道:“好了。”
我扭头过去,何雉却刚好抬起手来。
让我瞳孔紧缩的是,那根旱魃的手指,居然被死死缠在了她戴着灰仙手套的右手食指上!
漆黑尖锐的指甲,泛着幽幽寒芒,那手指的皮肤上,更是有一些细小的符文。
何雉活动了一下手指,她一直盯着那根旱魃的手指头,喃喃道:“这手指,若是对付那些撞祟之人,或是活尸,应该有奇效,甚至能扎穿旱魃的身体。”
我心头大定,这样一来,我们的把握,就多了不少了!
我向何雉点点头,眼中柔和更多。
何雉却走近遁空,神色中都是心疼和不忍。
这期间,柳正道走到墙角,将所有的吃食都拿了出来,让我们先吃点东西,稍后会有一场恶战。
何雉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绑着旱魃手指的灰仙手套,接过吃食,又给我分了一些。
我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何雉给我的东西,我都还没吃。
我从兜里头拿出来刚才她包起来的吃食。
何雉愣了一下,看我的眼神就略有责怪了。
苦笑了一下,我也开始吃东西。
之前事情太多,我没想起来,也没饿感,现在吃上两口,腹中的饥饿才传出。
吃罢了食物,又拿出来水囊喝了两口,我觉得精力都充沛了不少。
何雉一边小口小口的吃,一边在一张干净的布上,放下来了一些剥好的红薯,显然,她是在给遁空准备。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遁空终于停下来了手上的动作,他砚台中的血墨也用尽了。
收起来笔砚,他又取出来两根细长的绳子,将他画出来的所有符,全都串了起来。
两道符串被他做好之后,他又将符串缠在了腰间。
遁空站起身来,他又看了看我,然后走到了何雉的身边。
何雉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将吃食递给他。
遁空低头开始吃东西。
我怔了怔,心头却复杂不少。
一直到遁空吃完了食物,柳正道才开口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说道:“现在出发,如何?”
我点点头,说好。
柳正道直接就钻入了离开的洞道。
何雉和遁空随后,我则是走在最后边儿。
到了房间里的时候,已经是夜深,漆黑的天色,极为幽冷。
柳正道同何雉,还有遁空,已经在院子里头了。
我走进了院内,抬头看了看天。
我白天破了雾气,直到现在,那雾都没有恢复多少。
一钩残月悬挂在夜空中,惨白的月华,带着森冷杀机。
“子时,旱魃会醒,那些活尸和撞祟的人会出林子,在子时之前放火,将他烧醒,也避免那些鬼东西走的太散,我们不能一次全部对付。”柳正道开口道。
我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刚到亥时。
“时间刚好,来得及。”我点点头。
沉凝片刻,我又道:“要火烧那么大一片林子,还得火势凶猛,单凭放火,可能很慢。咱们先往那边走,途径一些院子的时候,看看他们家中有没有酒,或者油。”
柳正道微眯着眼睛,嗯了一声。
何雉动作很快,她立即就去这院子的厨房里头检查。
不多时,她就带出来了一个瓦罐。
我点了点头,说了个好。
出了院子,我们朝着东边儿的老林子走去。
沿途经过了不少院落,何雉和柳正道都会分别进左右的院子,收拢油和酒。
临最后到老林子前头,何雉提着两件厚厚的棉衣。
那两件棉衣也是在镇民家中搜出,将油和酒都浸入了其中。
薄弱的月光映射下,老林子前头那些树,更像是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恶鬼,正张牙舞爪的看着我们。
柳正道取出来了一柄桃木剑,他小臂一挥,棉衣就落下来一个衣角。
他将其穿在桃木剑上,又用火折子点燃。
呼哧一声,火苗升腾而起,淡蓝色的外焰,橘色的内焰,是一种极为怪异的颜色。
再接着,他左手接过一件棉衣,猛地振臂,朝着老林子上空一甩!
他右臂再挥,那带火的桃木剑飞射入半空!
在老林子的上空,桃木剑射穿了棉衣,一瞬间,火苗升腾而起!
紧跟着,那棉衣却轰然一声炸开,形成了无数火团,朝着下方落下!
如法炮制,柳正道又扔出了第二件棉衣,依旧用带火的桃木剑将其打碎,弄出大量火团!
转瞬间,老林子就熊熊燃烧,火光漫天!
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低沉的吼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醒,并激怒……
也就在这时,柳正道忽然眉头一皱,他回头看了一眼后方,脸色都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柳道长,怎么了?!”我低声问道。“五色幡旗,被破了,镇口有人。”柳正道眯着眼睛说道。
我脸色一变,眉心也郁结起来。
我当时就想到,恐怕我们的计划落空了一小部分……
那先生没有在这老林子里头,而是转头出镇?
“他很聪明,应该是阴阳先生,不是单纯的阴术阳算,可破了那五色幡旗也没有大用,我们在这里,旱魃出不去。”我沉声开口,并没有被乱了心神。
“可我们的马车……”何雉略不安的开口。
我闭了闭眼,道:“现在不能过去,过去人,我们这里人手少了,他那边,肯定有所布置。”
何雉咬牙,不再出声了。
遁空的目光,则一直看着那老林子方向。
他背对着我们,我看不到他的面色和眼神,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柳正道的目光同样回到了老林子前头。
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覆盖了整个树林,那些外沿的老树也燃烧了起来,浓烟开始漫出。
耳边,忽然听到了簌簌的声响,就像是急促的脚步声。
何雉面色一凝,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灰仙手套,一只手握着哭丧棒,另一只手,则是按着腰间的板斧。
我同样抽出了腰间的通窍分金尺。
算计已经算计过了,博弈也占了那先生的上风,虽然他依旧是变数,但局势显然对我们有利,在我们的掌控中。
就在这时,两个“人”影,冲出了老林子!
这显然是两个被撞祟的镇民,他们面色铁青,双眼发黑,身形极为削瘦!
何雉正要动身,可柳正道却先动了。
让我惊疑的是,柳正道却并不是对付那两个镇民,而是抬手,拦住了何雉的动作!
何雉一阵愕然,她不解地看着柳正道。
“柳道长……你……”
柳正道没看何雉,而是看的另一处!
我脸色再变!
因为遁空,也冲了出去!
他双手按在腰间,转瞬间,就冲到了那两个镇民之前。
瘦小的身体陡然跃起,三两下,直接到了其中一个镇民的肩头。
他双手在腰间拂过,两道符啪的一下,拍中了那镇民的脑袋两侧!
嗤的一声,白烟自那镇民头颅上升起!
他直挺挺地朝着前方倒去。
另一个镇民却已经凶厉地扑向了遁空的侧身。
遁空借力在倒下的镇民肩头一蹬,
整个人都扑了出去,在地上两个打滚,又借力站起身来,回头,双手再往前拍出!
刚好,追赶的那镇民,已经扑到他面门前!
遁空手上还有两张符,直接就打在了那镇民的脸上!
又是一道白烟升起,
那镇民惨叫出声的同时,双掌还是重击在了遁空的肩头!
遁空一声闷哼,瘦小的身体,陡然被打飞出了四五米。
何雉面色骤变,惊慌道:“遁空!”
这时,柳正道动了。
他身体仿若残影,眨眼间就到了遁空身后,接住了他的同时,他身体微微一动,卸去了其余的力道。
遁空落地之后,只是喘息了起来,倒是没有受伤的模样。
何雉的神情这才稍微松缓了一些。
“泄力了不少,他没被打中要害。”
柳正道说话的同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极有深意。
这一下,我差不多明白过来了柳正道的用意。
他刚才就是刻意让遁空出去,让遁空出手……
何雉同样看到了柳正道的眼神,她身体也僵了僵。
遁空没有往前了,他低下头来,身体却微微发抖。
显然,刚才的中招,给了他不少挫败感。
遁空的符的确厉害,轻而易举就对付了其中一个镇民,但另一个却会反击。
他毕竟年纪尚小,就很难抵御了。
思绪间,我目光也落向了那两个镇民,此时他们脸上腐蚀了不少,但却并没有丧命。
反倒是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溃烂的脸,变得更为凶横狰狞。
隐隐约约,有一阵阵黑气从那火势熊熊的老林子内传出。
黑气萦绕在了镇民身上……
我顿时就明白了缘由。
我低声道:“柳道长,这旱魃,就像是穴眼之中的生气,在生气萦绕之下,任何凶尸,都很难损伤,这些撞祟之人也是一样。”
“要么直接将他们打的再无起身之力,要么就得先灭旱魃。”
“我知道。”柳正道沉声开口。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柳正道说自己只能对付一半……
这里的撞祟之人和活尸数量太多,超过了柳正道能除灭的数量,所以他除不掉。
反倒是让他们在旱魃的笼罩下,不停的恢复……
“来了!”柳正道的身体忽然弓起,语气更是严厉了数倍。
再下一刻,柳正道的语气变成了惊疑。
“是全部……我先将他们打乱,你们要小心了!”柳正道又低声嘱咐了一句。
他双手按在了腰间,双腿陡然发力,身体
如同箭射一般向前冲出!
当柳正道冲出十余米的时候,那老林子里头,乌泱泱的冲出来了一大片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和刚才那两个镇民相仿的模样。
另一部分,则要显得凶厉很多,他们身体湿漉漉的,仿佛随时会渗水出来。
散乱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尤其是他们的脸上,生出细密的黑发,甚至遮住了多半张脸!
他们的眼珠,是泛黄的。
撞祟的镇民,是凶厉,而他们,眼神更灵活,更诡异。
柳正道陡然停下脚步,他身体猛地朝着上方一冲。
凭借着那股弹跳力,柳正道居然跃起至少三四米高。
他腰间的手,猛地甩飞而出!
三柄深黄的桃木剑,三柄漆黑的懋桃剑,三柄青铜剑,朝着那群“人”攒射而去!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
“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斩桑咒的剑,冲入了“人”群中!
轰然巨响之下,大片土层崩散开来!
那些“人”全都被这股巨力冲开!
柳正道落地,低声喝道:“动手!”何雉陡然动身,冲向了左侧一批“镇民”,以及活尸!
“遁空,爹爹和娘亲,都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还是个孩子,不能太过逞强。”我面色肃然,沉声又道:“即便是爹爹和伯伯,也会以团队为重,听从大家的意见。”
语罢的瞬间,我手持通窍分金尺,也冲入了人群之中!
何雉的动作极为凌厉,手起斧落之下,必定有一“人”负伤被击倒。
可立马,又有一阵阵黑气萦绕而上……
我的动作也格外狠厉,尺子击中的都是那些活尸,或者撞祟镇民面骨各个位置。
只不过,他们的身体当真是坚硬,我完全抽不断骨头。
虽说通窍分金尺的阳尺有镇压的效果,但配合破面骨,效用才最大。
再加上有旱魃的存在,相当于给它们提供了大量的生气。
我和何雉纵然伤了他们,他们也会很快恢复……
顷刻间,我和何雉两人便走至一起,几乎背靠着背,避免留下破绽。
其余的“人”,则是围成了一个圆圈,来回上前攻击我们。
余光能看见柳正道冲进了另一半的人群,他手中拂尘舞动,咒法凌厉无比。
柳正道还好,我同何雉,却格外的吃力了……
也就在这时,嗖嗖的声响传来。
至少十数张符,直射而出,击中了一部分镇民和活尸的后背。
顿时,十余个镇民和活尸,朝着另一个方向冲去!
何雉心惊的喊了声:“遁空,小心!”
我目光也投向了另一头,遁空往前了至少七八米,他原地扎起马步,双臂绷直,还是在投掷出符篆的动作!
他小脸更为坚韧,目光更为坚决!
“己巳、己卯、己丑、己未!”
“殃煞,断绝!”
他稚嫩的话语,在夜空中形成了回音!
他的手又在腰间一抹,几道符篆飞射而出,直接落向了冲向他的那几个镇民和活尸!
那十余个“人”顿时被拦下一半,却还剩下另一小半,依旧朝着遁空冲去。
何雉轻喝一声,她纵身一跃,就想要从剩下的“人”群中跃出。
显然,何雉要去帮遁空。
两个面部生满黑色长毛的活尸,直接纵身跃起,朝着何雉挡去。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击中其中一个,另一个依旧和何雉碰撞到了一起。
何雉愤怒的叱喝一声滚。
那活尸哪儿会理会她,双臂直接挥向她的面门。
总归,我们两人都被拦住。
剩下那人撞祟镇民和活尸,又朝着我们攻来!
与此同时,遁空稚嫩的喝声再次响彻夜空。
“镇四墓上本墓不可镇!若把墓人月内损十人!以七寸相木为符,以殊书定字!三步下镇!”
“五音辰戌仇未四墓位大利!”
他的手从胸前掠过,摸出来的是一条约莫七寸长短的木板,其上更有一道繁杂无比的符文。
他直接挥出那木符,符篆落至剩余那几“人”面前,他们几乎同时齐刷刷的停下来脚步。
月光映射下,那木符发出阵阵黑气,而那几人身上,则是冒出一长串的白烟。
嘶嘶声在夜空中响彻。
何雉满脸惊喜,说了句:“好!遁空,你后退,找个安全的地方藏……”
她这一句话没说完,一个活尸就拍中了何雉的肩头。
何雉闷哼一声,俏脸顿时苍白。
她反手狠狠一劈,斧头嵌入那活尸半个肩膀。
我已经放弃了用通窍分金尺,将其别入腰间,转而取出地支笔和天干砚。
咬破舌尖,吐血入砚台中,我沾了血墨,地支笔直接杵向冲到我面门前一个镇民头顶!
一道六府符瞬间勾勒而成。
他直挺挺的僵在原地!
可我画符需要时间,镇住了一个,其余至少有三双手掌,同时击中了我的胸口。
我双腿猛然间离地,被拍飞了至少七八米外!
重重落地,我整个人都是一阵气血翻滚。
飞快爬起来身体,我才发现,遁空最开始用符纸镇住的那几个“人”,又恢复了行动力,继续逼近他!
至于他用木符镇住的,则还在原地冒着白烟儿,那木符却变得漆黑无比,眼瞅着就快燃起来了。
我粗重的喘息着,地支笔再次扬起,又有一个镇民冲到我面前,我直接点在它眉心,一道镇煞符勾出。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镇民从左右攻来!
我抬腿,一脚踹中右侧那个,左侧的却直接扣住了我的肩膀。
他用力一抓,我整个身体都歪斜了不少,肩头的剧痛更让我闷哼出声。
事态的发展,远远出乎了我们的预料。
最开始想的是,我们各自对付一半的镇民和活尸,就能将它们逐个击破,再去对付旱魃。
现在那先生是没出现,我们却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活尸和镇民的本事。
思绪间,我抽起来地支笔,又点向抓住我肩头的那镇民。
一道河魁斩尸符勾勒而出,它头顶出现一道血线,松开了我肩膀。
而我肩头,却出现了五个血淋淋的伤痕。
又有几个镇民和活尸朝着我冲来。
他们数量其实不太多,可一直能恢复,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
遁空已经是勉强支撑,他腰间的符,只剩下一小半。
何雉开始落入了下风……
就连我,都一样难以为继。
另一头,柳正道像是察觉到了我们的颓势,他纵身前冲,一跃而起,直接踏中了一个镇民的头顶,飞跃至半空中!
“东北安青石,东南安红石,西南安白石,西北安黑石,穴中安黄石!”
“咒曰,五星八地,神灵保佑。岁星居左,太白居右。荧惑在前,辰星立后。镇星守中,避除殃咎,妖异灾变,五星摄按,亡者安宁,生者福寿,急急如律令!”
在他咒法声响彻的同时,五块不同颜色的石头,分别落至我和何雉四方,形成了一个保护,最中间,则是落下一块黄石。
顿时,冲向我和何雉的那些镇民以及活尸,都驻足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顿时就给了我和何雉喘息之机!
可它们只是停顿了片刻,反倒是所有“人”,都调转身体,朝着遁空冲去!
我面色大变。
何雉也尖叫一声:“遁空,小心!”我毫不犹豫,一脚迈出安五精镇符的保护范围,何雉速度更快。
可就在这时,柳正道低吼一声:“李先生,李夫人,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耗死,它们更凶了,必定是那人做过什么,旱魃肯定也出了林子,你们得想办法去破他!或者你们拖住所有“人”,我去破!”
话音之间,柳正道落入地面,他并没有停下,而是又一个箭步冲出,
刚好挡在了遁空的身前。
此时的遁空,已经用掉了最后的符带,正小脸苍白,双腿颤栗,喘息不已。
柳正道猛地抬起左臂,自他腰间,被拉出来一条半米长的白布。
只见他右手扬起拂尘,一口鲜血喷洒其上。
那拂尘就像是被他当做了巨大的毛笔,尖锐处落至白布上。
一道符文,正在迅速成型!
与此同时,正气凛然的咒法,从他口中喝出。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镇,诸殃皆退,万鬼潜藏!家宅平安,人口皆遂,出入永康!”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柳正道用的,赫然是押镇神咒!
随着最后一笔符文勾出,他整个身体在半空中转动一圈,那拂尘朝着前方一挥。
巨大的气劲,让符布飞出!
后方冲来的那些“镇民”和活尸被击中后,全部驻在原地,朝着后方倒下!
这一瞬间,几乎大半的“镇民”和活尸都被押镇神咒镇住!
只剩下一小部分,行动也变得极为迟缓。
柳正道脸色煞白!
我心惊不已,因为柳正道,居然也用了血符!
而且这血符,画的是押镇神咒!
只是,这好景不长!
半空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黑气,那些黑气迅速钻入被镇压的镇民和活尸身上。
他们又开始颤动起来,那符布,瞬间变得漆黑,并且从下方,居然冒出一阵火苗,簌簌的燃烧起来。
“李先生!莫要再迟疑!我们别无选择!”柳正道又是一声低吼。
“你保护遁空,牵制这些“人”,我同何雉去破旱魃!”我面色一狠,低声喝道。
“何雉,回来!”
何雉骤然驻足在原地,她面色极为艰难,不过很快朝着我退来。
显然,要让我同何雉、遁空三人,牵制住所有的“镇民”和活尸,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有让柳正道来做这件事情。
此时遁空和我们间隔着又有几十个镇民和活尸,他根本来不到我们身边,也只能让柳正道来保护他。
“好!李先生,除掉旱魃就靠你们了!”
柳正道低吼完这句话,那押镇神咒,已经燃烧到最剧烈的时候,整张符纸,半张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所有镇民同活尸全都恢复了行动力,黑气萦绕之下,它们既像是被柳正道激怒,更像是那旱魃下了命令,全部都朝着柳正道冲去!
就好像我和何雉没有威胁,它们根本没管我们。
我目光飞速扫过老林子的方向。
那里已然是一片火海,浓烟滚滚。
我想找的,就是旱魃!
柳正道说的没错,大火这么凶,旱魃肯定已经出来了,只是没在我们视线中而已!
柳正道所说的,也正是我的推断,
始终还是要破旱魃,才能结束这一切!
这一眼,我没有找到旱魃所在。
“柳道长,再让它们伤一次!我要找它出来!”
我立即拿出定罗盘,向着柳正道大声喊道。
这期间,何雉已经到了我的身旁,她眼中担忧不止。
我深吸了一口气,注意力都落到了柳正道身上。
柳正道猛地踏前一步,喝道:“好!”
他的手,直接抓住了右肩的道袍,用力往下一拽,只听撕拉一声,半身的衣服,直接被他拉开!
碎衣落至腰间,露出他古铜色的上半身,
轮廓分明的肌肉,精壮健硕。
尤其是他的腰间,居然还缠着一圈青铜剑!
那青铜剑,形若柳叶,最多只有两指大小!
他飞速抽出其中一把,在胸膛上划过!
一道极深的伤口,出现在他胸前。
鲜血流淌而出,瞬间浸满了他半个身体,
腰间的柳叶青铜剑,几乎全部泡在血中!
这一幕,看得我格外心惊。
后方的遁空,面色煞白,脸上都是惊惧。
何雉捂住了嘴巴,手也在发抖。
我此前,从未见过柳家任何一个道士,在我面前用过这样的招数。
这……应该是他们的杀招!?
就如同我平时不会使用的杀术和生术一样?!
也就在这时,柳正道往前踏步三下!
严厉肃杀的咒法声,从他口中喝出:
“孔圣赐我玲珑心,我必还誓于天庭,以血镀剑灭邪祟,以心破魔死无虞!”
他猛地抽住了腰间的一处,狠狠将其拽下。
那是一条布带,布带上缠着的,就是那些柳叶青铜剑!
这一瞬间,柳正道身上的正气消失不见了……
不,不是消失不见,而是被另外一股气息所覆盖。
那气息,是疯狂!似是同归于尽的疯狂!
同时,那些活尸和撞祟之人,已经快要接近到柳正道面前。
柳正道没有闪避,又往前踏了七步。
“盖闻!”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九剑去天殃,九剑去地殃,九剑去鬼殃!斩却诸魔鬼,魍魉自消亡!斩却诸恶事,俗世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柳正道的双手,分别拽住布带的两端,手一抖,布带朝着里侧一凹,紧接着,又朝着外面一推!
骤然间,所有柳叶青铜剑都从布带上飞射而出!
那些青铜剑,飞速的射向最前面的那些撞祟镇民和活尸!
几乎每一把,都扎中了其中一个“人”的头顶!
柳正道双目圆睁,整个身体,却朝着前方趔趄了两步,似是要摔倒在地。
但他又骤然驻足,稳定了身形!
他再次拔出腰间的青铜剑,目光严厉地盯着后方十余个剩下的活尸和镇民。
大量的黑气,忽而从老林子西侧升腾而起,这一瞬间,我手中的定罗盘,指针旋转的速度,几乎要迸射出天盘。
“找到了!”我厉喝一声,直接朝着西方奔去!现在,我顾不上去管柳正道!我只能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
因为,他是柳家道士!
还是柳天牛的儿子!
何雉紧随我身后,她眼眶泛红,眼中杀机更是汹涌。
转瞬间,我们就来到了西侧方位。
这里是树木稀薄的地方,火势最弱。
定罗盘转动已经出现了破音,浓烈的黑气,从西侧林子外头的一口漆黑棺木中涌出!
我飞速收起定罗盘,取出地支笔和天干砚!
咬破舌尖,我再吐出一口血来。
沾了血墨之后,我大步走至那漆黑棺木前头,地支笔落在棺木上方,
飞速地勾勒符篆!
我画出来了一张在宅经之中,都极为特殊的符!
此符顶端,是一个反写的尸字,直接盖过了超过三分之二的棺材盖顶头。
那尸字一撇往里凹陷竖下,右边则是两个尸字封边。
每一个尸字,都多出五头!
依靠着反写尸字那一撇,又写下界生二字,填满了那一部分的符文。
再在这整个部分符文的右侧,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人!
刚好和这符文并行!
最下方平分成两边,一边以一个界字为顶,下方是一个风!
风的大小和上方符一样。
那风字中间的乄,却被祖和临填满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一半为垒起的七个人字,一半是两个尸字!
这部分符的另一边就不再是符文了,而是三段竖起来的划。
“分金永富贵,子孙寿遐龄,六丁守墓纂文!”
这道符勾勒而成的瞬间,漆黑棺材上的黑气,顿时就不再外溢!
我只觉得胸口一闷,像是被重重击了一拳,险些喷出一口鲜血。
我紧咬着牙关,将这感觉强忍下来。
何雉面露惊喜之色,脱口而出:“阴阳,镇住了?!”
我粗重喘息了两声,盯着棺盖,声音极为沙哑的说道:“短暂镇住了那股气,但开棺之后,就会消散,能给柳道长一些时间,他若是能将所有的活尸和撞祟镇民诛灭,那就无碍。”
我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落下。
其实我也没料到,这道符能够镇住旱魃棺材溢出的黑气。
这道符,不应该用在这里。
六丁守墓纂文,能压住一山之阴阳气。
它本身的用处,应该在玄女分金大葬!
不过,即便是在宅经中,那都是极为高深的葬法。
至少在过往二十六代阴阳先生的手札中,我都没见有先辈记载过,有什么地方使用过这玄女分金大葬。
思绪落定,我扭头看向了另一头的柳正道。
刚才那一股黑气,没能让那些被柳叶青铜剑扎穿头部的“镇民”和活尸恢复行动力。
月光下,它们的身体正在迅速溃烂。
溃烂的速度远远超过恢复的速度,而此时刚才那股黑气已经快要散尽。
没有了棺材继续散发出的黑气,
剩下的那十几个活尸和“镇民”,完全不是柳正道的对手。
柳正道虽然消耗不少,但依旧占据上风。
片刻之后,那一部分镇民和活尸,已经半个身体都溃烂了……
这种程度的溃烂,即便是有滔天生气,都再无回天之力!
与此同时,旱魃的棺材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顶端的棺盖,“砰!”的一声,居然直接四分五裂!
碎木炸开,连带着符文也全都崩碎!
一口尸体,从棺材里头竖立而出!
冰冷和湿气扑面而来。
火光和残月映射下,那是一具身材极为高大的尸体。
他身穿深蓝色的蟒袍,头戴官帽,花翎垂在脑后。
漆黑的长发辫缠在脖颈上,正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淌水。
铁青色的脸,凹陷的面颊,圆睁的双目,无不透着死气和冰冷。
这旱魃身高至少超过七尺,端的是高大无比,给人极重的压迫力!
此外他脸上,还生了很多漆黑的长毛,大都集中在口鼻处。
所以我能瞧见他的脸,却看不清其口鼻。
一阵阵黑气,从旱魃的身上冒出,那浓郁的黑气瞬间接近了我和何雉,一大部分朝着柳正道那边涌去。
我拦不住这无形的气,但此时柳正道那边的“镇民”和活尸只剩下不足四分之一,就算是黑气过去,对柳正道而言也不足为惧。
“得灭了他……他好像有魂在身体里头……”何雉刚开口,她的脸色,忽然变了变,露出一股极为痛苦的神色。
我心头同时升起一股强烈的心悸。
因为有一部分黑气,缭绕在我和何雉的身上。
它们就像是粘稠的水雾一样,粘在身上,根本驱散不开。
更让人心惊的是,有一股吸扯力从四肢百骸传来,像是身上的水分,正在被抽干!
我尚且还好,身上镇物多,还有善尸丹给命数的变化,让那黑气没那么容易伤到我。
何雉的状况就差了太多,一瞬间,她的头发,都失去了光泽!
“后退!”我低喝了一声。
可何雉,并没有后退,她忽然举起了右手。
她右手上带着灰仙手套,食指的位置,绑着的正是那旱魃的手指。
“他的魂在身上,或许可以拔出来,再以他的指头将其点破!”何雉喘息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我刚说出一个字,嗓子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因为这会儿,我还没想到办法,何雉的法子,或许真的有用……
我快步来到何雉的身边,取出通窍分金尺,以阳面,直接按在了何雉的后心。
镇物落至她身上,她身体一抖,那些黑气,仿佛都无法接近,反倒是更多的朝着我萦绕而来。
“走!”我低声开口,同时稍稍用力。
何雉被我推向前方,她也迈步往前!
转瞬间,我们就来到了旱魃的身前。
他并不是活尸,只是凶尸!饶是他凶,也只能依靠着撞祟害人。
我的命格,命重,不怕被撞祟,何雉身上有通窍分金尺作为镇物,更不怕外邪入侵!
旱魃那双眼死不瞑目的眼睛中,透着怨毒和狠厉。
何雉将左手手指,飞速塞入口中!
顿时,三根手指被咬破,溢出的鲜血,被她全部
滴在了右手的灰仙手套上。顷刻,灰仙手套的五指被染红!
其中一指是黑红色,那是旱魃的手指!
何雉口中低喃,是我听不懂的术法。
同时,她抬起腿,落至棺材边缘,整个人一跃而上,双腿站在了棺材两侧!
“破指拔魂!”何雉的右手,直接朝着旱魃的天灵抓去!
何雉手指落在旱魃天灵盖上的瞬间,
她的头发变得更加干枯,甚至是脸上的皮肉,都开始变得脱水一般,起了细密的干皮。
何雉发出一声闷哼,脸色更为痛苦。
“不行的话,还有别的办法。”我低声喝道。
眼见何雉如此煎熬,又受到这样的侵蚀重创,我的心口都在流血。
我脑海中拼命想着破旱魃的对策……
只是,地相堪舆所有的法子都被我想了一遍,我都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我额头上汗水直冒,成了豆大一颗。
地相堪舆,始终是风水术和阳算术法,更多的手段,还是靠着风水位。
给我时间,我可以找到一个大穴镇压旱魃。
但现在让我拿出来一个杀招,
我一时半会儿……
我的思绪,忽然戛然而止,瞳孔顿时紧缩成了一个小点!
杀术!
接阴婆的杀术,我多年未曾使用。
如今我的命补全,命格强横无比,如果用杀术,倒是可以和这旱魃一拼……
只是,我却没有准备活鸡。
当年被苗光阳说过之后,我几乎就放弃了杀术了……
我思绪只是电闪之间,就在这时,何雉颤声说了句:“是厚重的死气,封住了他的体,阴阳,你没有那么狠厉的术法,恐怕就算让那柳正道过来,他都很难破这些死气,将他最脆弱的魂魄拔出,才能灭了他!我们没有第二个办法……”
正是因为何雉的这句话,我陡然又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万物相生相克,有死必有生!
风水大穴是生气镇压。
那极为强烈的生气,自然可以破死气!
一旦死气被破,或者被削弱,那这旱魃还怎么挡住何雉?!
我没有再制止何雉继续拔魂。
在破掉旱魃之前,何雉知道我的手段,她不可能离开。
只能我们全力以赴,解决了他!
刚才何雉跳上棺材的时候,我的手就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但通窍分金尺依旧压在她后心。
因为当我将其用作镇物的时候,何雉被外邪侵入,这通窍分金尺就会紧粘着她身体,这是镇物抵抗外邪的本能。
所以,何雉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快速朝着棺材后方走去,到了旱魃的背后,猛地
跃上棺材,双腿站在了棺材两边。
盯着旱魃的后背,我先取出来了接阴匕首,划破了自己的食指指肚。
同时,我低声说道:“雉儿,我不确定这一招是否有用。若是有,这旱魃被我们夫妻诛灭,若是没有,我们只能暂退,再觅它策!”
何雉整张脸紧绷着,喘息地点点头。
此时,她的手压得更用力。
从灰仙手套的扭曲程度,我能感觉到,此时她的指关节已经变形了。
强压着思绪,我深吸了一口气,将食指朝着那旱魃后脑勺点去!
我分别点了他的左右两侧耳后鼓起的地方!
留下来了自己的血!
手指传来一阵痒痛,还有冷意……
我忍住这种不适,又抬起食指,按住他后脑勺的中央!
下一刻,我低声道:“以指为笔,以血代墨,以旱魃为纸,以死命承生机!”
其实这一段术法完整和原始的,应该是以指为笔,以血代墨,以胎儿做纸,以先天命载生魂。
此术,是接阴婆的生术!
杀术我没有条件,无法使用,而且何雉都说了,柳正道都无法破旱魃,那杀术应该不起作用。
生术,是以十年阳寿作为代价,本来是接阴婆用来救死婴的。
我用在此处,用我的十年阳寿,去冲这旱魃身上的死气!
正常的接阴婆,十年命或许不够看,可我的十年命,不光是阴阳先生的十年,还有善尸丹的命数填补在内!
要是这旱魃,连这都能承受,恐怕就是命数使然,我们无法直接将他铲除!
我的思绪,并没有影响我的动作。
我的手,还在动,一道符,正在逐渐成型。
以后脑枕骨为,两侧巨鳌骨为边界,符,越来越完整。
我再次低喃道:“乾是伏位,六是六煞,天是天乙,鬼是五鬼,祸是祸害,绝是绝命,延是延年,生是贪狼!”
“乾六天五祸绝延生!朱笔落字!麒麟镇魂!”
我咒法结束的瞬间,整张符篆,彻底成型!
顶头有横向的三点水,水为阴,还是生机。
下方是一个奉,紧接着赦令,从上而下并联。
再往下方,是麒麟镇命!
最底端,是一个罡字收尾!
这是接阴婆唯一一张符,十年生机,麒麟生术符!
我只觉得身体一震,从体内升起的,是强烈的疲惫。
食指的位置,传来流淌感,就像是血液在飞速的往外流逝,无法停止,没有终点……
本能的感觉,让我要抽回手指。
可我忍住了,并没有抽开!
现在的流血,混合流出的还有十年阳寿,这是二五精气在灌入麒麟生术符!
如果我现在抽开手指,这符就会失败。
它会停下,停下来的时候,符才会从里而外的成型。
我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双眼越来越红。
疲惫乏力的感觉忽然强烈了数十倍,我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流血的感觉消失不见。
我手指自行从那符上落下。
眼前一黑,我整个人都朝着后方倒下,重重的落入了旱魃的棺材里头!
临坠落的瞬间,我听到了嗤的声响。
那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扎穿了某种硬物一般……
何雉喘息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彻。
“断魂!”
旱魃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身上更是溢出大量的污血。
血滴落进了棺材里头,有一部分滴落到了我身上,带来一阵强烈的冰冷和刺痛。
我痛哼了一声,挣扎着挪动身体,朝着棺材后方靠去。滴滴答答的声响,旱魃的血流得越来越多。
棺材底部很潮湿,我一时之间都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棺材本身的湿,还是血流得太多,将整个棺材都浸满了。
何雉急促而又粗重的喘息声,同时进入我耳中。
我靠到了棺材里侧最后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只是身上的虚弱,还有脑袋里头的眩晕,让我一时半会儿没站起来。
“阴阳……你……没事吧?”何雉断断续续的话音从前方传来。
我强忍着身体不适,撑着回了句:“没事……你先离开,我马上就出来。”
我咬了咬舌,疼痛刺激的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等……”何雉的话音再次响起。
可她还没说完,毫无预兆,砰的一声炸响传来!
竖在棺材里头的旱魃尸体,居然在刹那间,炸裂成了无数血肉。
极大一部分全都冲到了我的头脸上,那股子气浪让我重重撞击在了棺材壁上!
我眼前一黑,几乎就失去了意识……
临我最后昏迷的时候,我先听到了何雉的惨叫,柳正道的低吼,以及遁空的惊声。
我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暗。
不止一次陷入这种境地,这种黑暗,几乎都要让我熟悉了。
意识浑浑噩噩的,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当我勉强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是躺在棺材里头。
阳光照射在我身上,我只觉得口鼻中都是尸臭……
入目所见,整个棺材里头都是漆黑的碎肉,伴随着湿漉漉的血水,让人作呕。
尤其是头脸上的粘稠感,更让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雉儿……”
我脑袋清明了不少,回想起来最后何雉的惨叫,我猛地从棺材底部站了起来。
眼前忽而又是一黑,脑袋传来强烈的眩晕感。
我死死抓住旁侧的棺材边缘,撑着没倒下。
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我翻身出了棺材。
旱魃的碎肉,不只是在棺材里,也不只是在我身上。
这外面的地上,同样满是炸碎的肉糜。
污血浸透了地面,在阳光下乌黑粘腻。
右侧,是漆黑的老林子。
这不再是阴气的黑,而是焦炭一般的黑。
浓郁的糊味儿冲散了一些尸臭。
我目光扫过前方,看到了地上倒着一个人。
她身体蜷缩成了一个虾子,一动不动,生死不知,这人不正是何雉吗……
我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眶通红,迈步就朝着她跑去。
可我的脚步却蹒跚趔趄,生术的副作用比想象中的要大。
等我跑到何雉身边的时候,身体一歪,再控制不住平衡,栽倒在了地上。
强行撑起身体,我去将何雉的身体翻了过来。
她身上染满了血,不只是旱魃那污浊的黑血,还有很多鲜红的血,是她也受了伤!
何雉的胸口微弱的起伏,她还活着……
我眼眶更红!
那一瞬间,我心都快疼碎了!
“你不会有事!”我声音沙哑到了极点,眼中的湿意热辣滚烫。
从唐装里头摸出来一个针袋,我快速取出一根银针。
顾不得其它,我直接将银针刺穿了何雉的眉毛。
这时候,她的眉尾已经在脱落,甚至眉骨有要断裂的征兆。
伤及性命,才会损伤保寿宫!
我用了两根银针,固定何雉眉形。
又用了两根银针,刺穿了何雉的人中,将人中的面相固定下来。
只是,她嘴角居然有枯白之相……
死死盯着她的身体,我发现那些混杂鲜血的地方,分明扎进去了骨刺……
之前那旱魃炸开的时候,不只是血肉糜烂,骨头也碎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不少伤口,同样有被细小骨刺扎穿的地方。
刚才尸体炸开的力道并不大,不至于让何雉伤势如此严重。
通过她此时的面相,我已经可以肯定,她中了旱魃的尸毒!
我,居然没中毒?
恐怕还是善尸丹的作用。
尸头菇的毒,善尸丹都能化解掉,这旱魃的毒,不如尸头菇……
我思绪间,小心翼翼地将何雉身上的骨刺拔了下来。
接着,我将她从地上抱起,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边的地上,横七竖八就躺着不少人了。
大部分都是“镇民”以及活尸。
它们都已经被镇住,没有了丝毫的动静。
最外沿的位置,地上还倒着两人。
一人是遁空,另一人,便是柳正道!
柳正道伤势最重,他胸口本身就有伤口,
很多肉糜都粘在其伤口上,一些骨刺也扎在血肉中……
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寒感。
柳正道同样是中毒暴毙面相,我立即将何雉放下,又再去看遁空。
我的心更像是被重拳击中一般。
遁空躺倒在地上,小脸苍白无比。
虽然他只有在肩膀的位置,扎着一根手指头粗的骨刺,但他依旧中了旱魃之毒……
我强忍着心颤,用银针分别固定了柳正道和遁空的面相。
确保他们微弱的呼吸都变得平稳之后,我才将他们朝着路上逐个搬过去。
路对面有镇民的院子。
我没有迟疑,又将他们全部搬进了一个镇民家中。
院中空荡无人,堂屋的门也大打大开。
我先将何雉和遁空放进一个房间,又将柳正道放入另一个房间。
先去打了干净的井水,将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分别脱了,擦洗掉身上的血污,去掉了所有骨刺。
最后处理完他们的伤口,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之后,我才进了这院子的厨房。
我找出来了三只碗,又取了一柄刀。
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毫不犹豫,直接一刀落至掌肚上。
刺痛传来,鲜血瞬间流淌而出。
痛伴随着温热,身体逐渐变得更虚弱……
旱魃之毒对我来说无用,但绝对非同小可。
我不知道我的血,对于柳正道,何雉,遁空有没有用。
但现在我别无办法,只能试一试……
血开始流淌的快,到之后就缓慢下来,我觉得手臂在发凉,脑袋一阵阵的昏厥,完全是意志力强撑着才没倒下。
我整整接了两碗半的血。
端起一只血碗,我勉强先进了柳正道的房间,将血灌入了他的口中……
柳正道本来微弱的呼吸,开始变得有力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濒临断气的感觉了。
我心头惊喜,将碗中所有的血都给他喝了。
柳正道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
我喘着粗气,起身又回房间,端另外两只血碗……遁空的伤势最轻,我就先给何雉喂血,最后才给遁空。
做完了这些,我再撑不住身体的虚弱疲惫,昏倒在了地上。
我没有意识黑暗,只是因为太过虚弱,短暂的失去了思维和感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
再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并不是躺在地上了。
我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衣,薄被搭在腰间。
上方是屋梁,蛛丝搭成了网,还有一些蜘蛛在来回爬动。
虚弱感再一次传来,我只觉得身体空荡荡的,又好像要昏厥过去。
闷哼了一声,我撑着坐起来身体,斜靠在了床头。
喘息好一会儿,我总算清醒了更多。
左右看屋内,还是之前那个房间,何雉和遁空却不见了。
“雉儿……遁空……”我勉强喊了一声。
屋门忽然一下子被推开。
匆匆迈步进来的,正是何雉!
她穿着我之前给她换上的布衣,脸色还是虚弱的苍白,嘴角略有乌黑。
“阴阳,你醒了!”何雉的脸上尽是惊喜。
她到了床边之后,赶紧搀扶住我。
我勉强笑了笑,示意她我没事儿。
我抬起左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脸颊,仔细地观察她的脸。
何雉抿了抿嘴唇,没有躲开,却满眼心疼地看着我。
我再三看过何雉的面相。
她眉毛没有继续脱落,只是隐隐的,眉形有了一些变化……
本来她的长眉,稍稍有一些变短,狭长的人中,弯曲了几分。
嘴唇的发黑,是因为余毒未消。
面相的变化,却是寿命受到了影响……
我手微颤了两下,眼眶又泛红了几分。
“阴阳……你怎么了?”何雉不安开口。
“我没事……”我声音变得更沙哑,目光看向屋外,稍微躲开了何雉的眼神。
“遁空呢?”我看着屋门,问何雉。
“遁空在看着柳道长,柳道长的伤势太重,我怕他撑不过来。”何雉低声说道。
她低下头,又看着我右手。
我刚才其实就发现了,我右手缠着布条,显然,何雉还帮我处理了伤口。
“你放血,给我们解毒,是么?”何雉小声问我。
我勉强笑了笑,可始终笑不出来更多。
我的确是放血给他们解毒,但从何雉脸上就能看出来,这毒没解掉全部。
甚至是影响到了寿命……
“放了一点点血,无碍。”
“我要去看看遁空和柳道长,此地,不能久留。”我喘息了一声,开口说道。
何雉马上搀扶我下床。
她声音颤抖地低喃道:“三个血碗,是一点点血么?你都昏迷了两天了……”
我面色一变。
两天?!
片刻后,我被何雉搀着走出房门,进了另一个屋子。
一眼我就瞧见了坐在床上盘膝打坐的柳正道,以及趴在旁边,昏昏睡过去的遁空。
稍稍抽了一下手,我低声道:“你去抱一下遁空,我在这里看着即可。”
从遁空的侧脸上,我看到了同何雉相仿的面相。
我更觉得心疼难忍,可现在直说,未免让何雉担忧,所以我没开口。
何雉很听话的过去,将遁空抱了起来,朝着屋外走去。
我走到了床边,看着柳正道的脸。
他嘴唇的黑意更多,胸口的伤势,明显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处理。
应该是何雉帮柳正道治疗了外伤?
柳正道恢复的不如何雉,应该是他中毒更深。
毕竟何雉和遁空都是受伤中毒,柳正道是胸口的血肉曝露在外,被旱魃尸肉侵入。
迟疑了片刻,我本来准备再放血。
可身体的亏空,以及骤然出现的心悸,让我放弃。
生术的消耗,还有之前的放血,几乎让我身体到了临界点。
我再消耗,恐怕会失去行动力。
到时候就没办法离开石碾镇,也不能及时再想到对策,帮何雉和遁空、柳正道再解毒了……
就在这时,柳正道的身体忽然一颤。
他猛地张开口,噗的一声,吐出来一大口污血!
我朝着旁边闪躲,这口血才没喷到我身上。
柳正道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面色虚弱,嘴唇的黑,稍微退散了一些,这让我略松了口气。
“柳道长。”我低声喊了一句。
柳正道扭头看我,嘴角抽动了一下,点点头。
“多谢。”柳正道的话音依旧透着疲惫虚弱。
“道长言重。”我沙哑答道。
柳正道再次开口,低声道:“旱魃之毒,毒入骨髓,他骨碎伤人,此毒解之太难。石碾镇不能久留,我勉强能行动了,你也醒来,我们得立即离开这里。”
我抬手要搀扶柳正道,柳正道却示意不用。
他自行下了床。
虽说他中毒深,但看上去行动力和精力,都要比我强很多。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
柳正道扭头看了我一眼,却面色复杂的说了句:“李阴阳,你的头发,白了。”
我面色一怔。
还没等我开口,柳正道又说了一句:“柳家有一道符,消耗寿元,就是完整的押镇神咒。”
“我当时看到了你用了一张符,麒麟生术符?用那符破了旱魃的死气?”
“你,消耗了多少寿元?”
我完全没想到,当时的那一幕,柳正道居然看见了?!
沉默了片刻,我回答道:“十年。”柳正道的眼皮狂跳,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敬佩,更多的还是复杂。
“一张符,十年寿,阴阳先生也有这等手段,你也有如此魄力……正道替免遭旱魃涂炭的百姓们谢过。”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只好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柳正道不再多言,迈步朝着屋外走去。
进了院子后,柳正道站在院中晒太阳,脸色又恢复了一些。
我去刚才的房间找何雉,说我们现在走。
何雉略诧异,我告诉她柳正道已经醒了,此地不宜久留。
她这才点头,轻声将遁空叫醒。
她一边抱起遁空,一边对我说,之前的唐装,她已经给我洗干净了,让我换上。
我才看见,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叠着一套唐装。
我那些家伙事儿,全都在唐装上头。
过去将唐装穿上后,我又将一应家伙事儿都装好,这才和何雉,遁空出屋。
遁空跟在我身边,低着头,一直没说话。柳正道和我们点点头,便朝着院外走去。
院外能看见老林子,两天过去,那边还是如同两天前,没丝毫变化。
我微眯着眼睛,回想起来一件令我微微后怕的事。
那阴阳先生在我们斗起来之前……就提前跑了……
如果他没被吓跑。
那我们和旱魃两败俱伤之后,恐怕,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应该是我提前破了镇中的雾气,又算出来他的方位。
这暗中无形的博弈,压了他一头,他才没敢留下来和我们死斗。
当然,他如果没走的话,恐怕局势还会有一些变化。
他也未必那么轻易的将我们都收了。
镇路的地面依旧干燥,阳光照射的脸有些生疼。
我们已经快走到镇口。
何雉低声道:“得先去个临近的县城买马匹,或者路遇什么人,买下来几匹马,我们不能……”
“爹爹……娘亲……你们看……”遁空惊诧的声音传来,他手指着一个方向。
我和何雉同时扭头看过去。
顿时,我的心头又是一沉。
镇外路边缘的树林下,停着一辆马车。
那不正是我们留下的马车吗?!
两匹大马在悠闲地吃草……
我们看过去的同时,那两匹马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还打了两个响鼻。
我与何雉面面相觑。
“这……他没有将马带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何雉面色警惕,语气中更是充满了戒备。
我同样诧异。
因为,这的确不应该。
马车就在那里,他不带走,难道其中布置了什么东西?
柳正道的脚步却加快了许多,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黑,面颊凹陷,这副面相就格外虚弱。
“柳道长,小心一些,别直接过去。”何雉立即开口喊了一声。
我脚步也快了不少,朝着柳正道追去。
我怕他托大,万一中了什么招,就阴沟里翻船了。
结果柳正道却停在了马车前面三四米的位置,低头看着地上。
我到了他身旁,循着他目光看去。
顿时,我脸色又变了变。
草皮杂乱,似是被人踩踏多次,其中还有不少血迹。
从痕迹看来,像是有人喷出来的血。
前方的大马又打了两个响鼻,还发出了轻微的啼声,就像是很喜悦一样。
柳正道又看向了后方一些,神色平静地说道:
“羌族的马,都有灵性,不是谁都能带走的。”
我听懂了一半,隐隐有猜测。
目光看过去后方,我眼皮都狂跳了数下。
草皮地里,有两颗碎掉的牙……
一下子,我就猜测到了大概的可能。
那天,那阴阳先生取了镇口的五色幡旗,他也不敢进来找我们,就想要带着马车走。
结果他竟是被马踢断了牙?
何雉和遁空也跟上了我们。
遁空蹲在地上,用一张纸包着手,拨拉了那断牙两下。
何雉轻声说了句:“如果一蹄子踹中他喉咙,他就一命呜呼了。”
我没接话。
先生哪儿有那么容易死?倒霉一次,已经足够警惕了。
柳正道继续走向马车。
他到了门口,探头检查了一下内部,喊我们过去。
我示意他和何雉、遁空上车,我来赶车。
柳正道沉默了一下,说让我们坐在后面,他来赶车,我们还有事情没做。
我诧异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何雉眼中也有疑惑闪过。
柳正道又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就只能先上车了。
我们一家三口都进了车内,柳正道开始赶车,可他却朝着镇内方向而去。
那一瞬我就明白了过来,我和何雉忽略了什么……
三长老的尸身,还在地室之中。
随着马蹄的踢踏声,车轮的滚动声,车进了镇。
一直到了一个院子门前时,柳正道下车,径直入了院内。
约莫一刻钟之后,他从院中出来,肩头扛着一卷草席。
显然,三长老的尸身在草席中。
我们并不怕尸体,也不会介意,尤其这是柳家道士的尸身……
他们为匡扶正义而死,应该被人敬佩。
我在马车门口接过草席,将尸身放置在了车厢右侧,我坐的后方。
柳正道站在马车前头,一下子却不动了。
他眼中闪过几分茫然。
这一下我就明白过来,柳正道现在是没有去向……
三长老丧命,他离开羌族,如今羌族未平定,他回不去,此时自然没归处。
思绪落定,我开口道:“柳道长,若是不嫌弃,可随我们去九河县?”
“大长老曾在九河县斩过一具旱魃,也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我们养好伤势后,若是你想去找大长老,我替你点明方向。”
“我也能替三长老觅一风水大穴,让他安息。”
稍作停顿,我又道:“如今柳道长你身上余毒未消,不适合再行走在外。”
柳正道沉默良久后,才点了点头。
“你和我说明方向,我来赶路。”柳正道又开口道。
我没再说其他,只是点点头。
再回到车内,我和柳正道点明了方向,马车又上了路。
何雉和遁空依靠着车壁坐着,遁空大多时候低着头,偶尔抬头看看我。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何雉看我的眼神略有不同。
她眼底都是心疼。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顿时就明白了何雉这眼神的缘由。
“无碍,善尸丹的效果很大,白一些头发,倒不会对我有所影响。”我轻声安慰何雉。
何雉勉强笑了笑。
“对不起,爹爹。”遁空抬起头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下一刻,他就扑进了我怀中。
轻微的颤抖,哽咽的哭声,一下子就触及到了我内心的柔软处。
轻轻拍着遁空的后背,我低头轻语:“遁空,爹爹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教你,怎样才能保护好自身。”
遁空啜泣的更厉害。
这时,何雉擦了擦眼睛,哽咽道:“那你呢?”
我沉默,和何雉对视。
“我不想让你冒险,可你不但冒了险,还在拼命,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办法,并且这损失,我能承受。”我回答道。
“那能不能,再找一次廖呈?你还不到三十,大哥也没有你头发这般花白。”何雉又小声说了句。
我脸色微变,语气都重了很多,当即说了句:“不行!”我语气太重,何雉显然被我吓了一跳。
她不安地看着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遁空也没哭了,抬头,呆呆看着我。
看他们母子俩的模样,我又是一阵心疼。
“廖兄和我,缘分已尽,除了他来找我,此生,我不能再去找他。”我一手抚着遁空的头,身体微微前倾,过去抱住了何雉。
何雉低声啜泣起来。
车厢内的氛围,一时间低沉到了极点。
马蹄声踢踢踏踏,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声响传入耳中。
过了许久许久,何雉总算止住了哭声。
她沉沉地靠在我肩头睡了过去。
我把她平放了下来,又将一张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遁空蹲坐在原处,一直怔怔地看着何雉的脸。
“爹爹,娘亲和我,还有柳道长伯伯的脸色,都很差。”遁空忽而小声说道:“我们是不是中了尸毒,还没有解开。”
我的身体顿时就是一僵。
对于柳正道,我是直说了余毒未消。
至于遁空和何雉,我就怕影响他们的心态,不打算现在说。
没想到,遁空直接就问出来了。
徐符的阴阳符,根源在地相堪舆,遁空虽说没有学基础的阴阳术,但是他本质上,使的还是阴阳术,能看出来这些,也不意外。
“我们会死么?”还没等我说话,遁空又更小声地问了一句。
“不会,只不过是那旱魃临死反扑,我们只要到了九河县,有时间好好休息,爹爹就会找到能解毒的名医,遁空你听爹爹的话,莫要胡思乱想。”我神色凝重,语气也郑重笃定了不少。
“好!”遁空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乖巧趴在何雉身旁,很快睡着了。
我背靠着车壁,看着自己的右掌,其上纱布隐隐渗出血来。
旱魃之毒,没那么轻松。
否则的话,就不至于能改变面相,我心头不由得升起一层阴霾。
赶路的时间很枯燥,我去换柳正道,柳正道却拒绝了我,他表示自己能赶车,也能休息。
柳家道士的性格执拗,一个比一个怪,我劝说不了,只能接受。
我们一路上朝着九河县的方向赶去,路遇其他的村镇,我就不再停留了。
即便是那些村镇还有一些事情,我都只能当做没有看见。
行程不能再拖延,九河县有霍家,我得通过他们去找名医,或者去洋人的医院看,能否解毒。
只不过之前我们绕路太远,即便是快马加鞭的赶路,还是花了足足十天,我们才到九河县。
刚到了县城口,柳正道就吁了一声,马儿打着响鼻停了下来。
我和何雉、遁空被晃了一下,遁空探头往外看去。
他惊喜地喊了一声:“爹爹,是黄七!”
与此同时,车门外传来一个激动颤抖的声音:“先生!多半年了,您总算到了!”
何雉的脸上有温和的笑容,她抬头看我。
我心头唏嘘,情绪也泛起几分波澜。
我抱起遁空,同何雉一起下了车。
黄七就站在马车前头。
他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布衣,头上戴着顶帽子,脚上是一双白布鞋,全身上下都打理得格外体面!
多半年没见,他的脸更圆润了几分,显然,这半年他身体养的不错。
黄七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弓着背的人,那人也冲着我和何雉行礼,毕恭毕敬的喊了句:“先生,夫人。”
那人,不正是谢满仓吗?!
我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道:“看你如今模样,我便放心了。”
黄七又和我行了一礼,他咧嘴,是发自内心的笑。
“黄七到了九河县,就每天在这里等先生,先生回来,黄七心头这一口大石头才落地,许叔的铺子我收拾的很干净,您是去那边住,还是要去我家。”黄七更恭敬地说道。
“我们自己去丧葬街,你去一趟霍家,告知霍坤民,我想请他帮忙,将方圆百里范围的名医,都请来九河县。”我开口回答黄七。
黄七愣了一下,他面色郑重不少,道:“我这就去办,满仓,你给先生他们牵马。”
谢满仓赶紧点点头,走到马车最前头,牵住了大马的缰绳。
这期间,柳正道一句话都没说过,反倒是闭目在马车上养神。
谢满仓对这两匹马,从神色上都透着爱惜。
他当了一辈子车夫,养了一辈子马,有这种神色,倒是正常。
何雉告诉我,她在马车上待久了,不想坐车了,要走回去。
我自是点头答应。
她高兴了不少。
遁空也从我身上下来,一边拉着何雉的手往前走,一边左右四看。
我心头的情绪,是熟悉中带着淡淡的遗憾,还有几分感伤。
何雉更多的,是恢复了十几岁小女孩儿的那股雀跃,遁空则是对这里的好奇了。
不多时,我们就经过了九河县码头。
八年时间过去,码头的变化颇大,整体拓宽了不少,木质的地面在阳光下被踩得泛光。
大多船夫,渔民,工人的衣服,有了明显的变化。
不再是当年那般破旧,都要干净整洁了不少。
大多人脸上都是充满了干劲儿,没那么多死气沉沉的感觉了。
悬河的水面波光粼粼,充满着生机。
我远眺悬河上游,又想到了红松县。
我娘在那一段的悬河流域停留,还有符契。
过段时间,等何雉和遁空休养恢复了,我就打算带他们去见我娘,再将其超度下葬。
“阴阳,我想带遁空回一趟何家村,我们再回李家村看看,好不好?”
何雉忽然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我,轻声说道。
“好。”我点头。
何雉脸上笑容更多,她又道:“此番回来,你也算光宗耀祖,我并未让爷爷失望,咱们再修一座大宅,让爹九泉有灵,也高兴高兴,好不好。”
我怔住了,一时间心头酸涩,眼眶泛起一阵湿意。
“好!”我用力点头。
“阴阳,你可是地相堪舆的出黑阴阳先生,可不能在这里掉眼泪。”何雉笑靥如花,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哽咽地低声说了句谢谢。
何雉又要说话。
我打断了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都未曾让他们失望,老爷子当年将你逐出何家,是为了让何家众人安心,一部分缘由,也是为了让我们能走在一起。”
“如今,我想让你重回何家,至少在这名分上,不再做被驱逐之人。”
何雉眼眶也红了,两行清泪顺着脸庞落下。“此间过去了七八年,何阿婆必定早就返回了开阳。如今何家她是当权者,我想要重归,需要她点头。
召集何家鬼婆,再让我回归族内。”
何雉咬了咬唇,低声继续说道:“当年她就年迈,如今年事更高,不能再书信让她来九河县……”
“那我们便去一趟开阳。”我开口说道。
何雉流的泪更多,眼中更是喜悦。
我看着她的脸,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遁空,目光最后落到了柳正道的身上。
或许,这是命数?
不管是不是要让何雉重归何家,这开阳,我是必定要去一趟的。
罗阴婆的后人就在开阳,我得将接阴婆的衣钵传承过去。
恰好的是,大长老也在那里。
柳正道前往了,就算是父子相聚。
恰逢此时,柳正道睁眼,双目刚好和我对视。
“李先生,有何事么?”柳正道开口道。
我笑了笑,摇头说:“无事。”
柳正道微皱眉,又闭上了眼睛养神。
“爹爹,开阳好玩吗?”遁空拉了拉我的衣角。
“开阳,有老黄。”我轻声回答。
“哇!”遁空高兴得都是蹦蹦跳跳在走路了。
“多谢。”后方,传来了柳正道的复杂话音。
我又回头笑了笑,不再多言。
何雉取出来了手帕,擦拭了脸上的泪水。
不经意间,我们已经走过了码头很远,来到了丧葬街的牌楼下。
进街道内的时候,左右两侧的铺子,都有人探头出来张望。
很快,我们就到了纸人许的铺门前头。
多年未曾回来,铺子还是老旧了不少,不过收拾得极为干净。
我上前开了铺门,铺子里头还是如同当年一般。
只不过却没有一个纸扎人……
无纸扎,便显得空落落。
何雉在低声和遁空说话,大致讲的,就是这铺子,是纸人许的家。
遁空更好奇了,同何雉问个不停。
穿过铺门,我们进了后院。
院内的老槐树还是如同当年,树身上那些弹孔也还清晰可见。
“柳道长,请。”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带着柳正道到了一个房门前头。
“你先稍作休息,等大夫来了,我再来扣门。”我吐了口浊气,说道。
柳正道嗯了一声,进了屋内。
我又让何雉和遁空去休息。
何雉却摇头,她说她去煮粥,好久没回来,想喝这里的槐花粥了。
遁空则跑到了老槐树下头,仰头看上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去了其余房间,每一个都看了看。
最后进了当年我住的许昌林房间。
回来的这一路我大多精神紧绷,这会儿困意上涌,我就闭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一觉沉沉的睡去,还是遁空将我叫醒。
他稚声告诉我,说黄七带着人回来了。
我顿时就清醒了不少,直接坐起身来。
和遁空点了点头,我翻身下床,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头站着不少人。
当头的是黄七,旁侧就是霍坤民。
他见了我,神色兴奋激动,双手抱拳,深深的鞠躬下去。
“李先生!”霍坤民的语气更为振奋。
我立即伸手,搀扶住了霍坤民,没有让他再行礼。
“前段时间,我就一直听到关于李先生的传闻,此前我找过黄七,黄七说先生会回来,一晃眼半年了,您终于回了九河县,不只是霍家高兴,整个九河县都兴奋,您是从九河县走出去的先生!”
霍坤民话音依旧有抑制不住的振奋和激动。
我沉凝片刻后,道:“暂时,我不开门宴客,黄七所说的名医,霍家主可……”
话还没说完,霍坤民就立即开口:“我已让家仆去请各个医馆的大夫,也让人给周围县城,省城的霍家人打了电话,让他们找当地的名医,只是我着实没忍住,想先来见先生。”
“再过一会儿,九河县的那些大夫就会过来了,其余县城和省城的,我会尽快催促。”
“先生是身体不适?”霍坤民的话音都紧张了不少。
“略有不适。”我回答了一句。
毕竟等大夫来了,一些消息也会流传出去,我没必要全部隐瞒。
“那我命人,将丧葬街牌楼守着,不然我怕一些小家族,还有县民来叨扰先生。”霍坤民眼神严肃了不少,他立即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他离开后,何雉才从堂屋出来,喊我过去喝粥。
我拍了拍遁空的肩膀,让他去叫柳道长。
遁空小跑的朝着柳道长房门跑去。
不多时,柳正道也一起出来了。
坐在木桌旁,何雉给我打了槐花粥,桌上居然还有香肠腊肉。
“黄七,你也坐下喝粥。”何雉轻声道。
黄七嘿嘿笑了笑,坐在了我身旁。
“自家做的腊味,我寻摸着先生回来了,肯定得住在这边儿,我就提前备着了。”
我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黄七满脸期待。
我咀嚼了两下,心头却又是一怔。
闭了闭眼,我不再说话。
每个不同的地域,食物味道各有分别。
黄七家做的腊味,我和爹当年做的很相似。
而当年家中穷,这些肉食少,味道就记得格外深。
一餐饭下来,我整个人舒缓不少。
何雉略不安地问我:“阴阳,我们身上的毒,严重么?”
她这话,顿时让屋内的氛围都压抑了不少。
其实这段时间赶路,我都没有主动提过,何雉也从来没问过。
只不过,有的东西我瞒不住。
何雉和遁空的脸色都愈发变差,差到就连何雉本身都能看出来,这不再只是面相上的问题。
“我们不擅长解毒,大夫肯定没问题。”我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等会儿大夫来了,都把脉诊断,我们就知道确切了,应该不是太严重,剧毒的话,我们应该回不到九河县。”
我说完这句话,何雉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黄七不敢开口,他收拾桌上的碗筷。
另一旁的柳正道平静开口:“先看大夫治毒,若是他们不行,我花时间,做出一些召集令来,聚拢我柳家人手,柳家斩鬼灭尸数百年,若是被旱魃毒死,那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何雉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喜色。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其实,之前我就想问关于柳家召集令的事情。
三长老和柳正道不敌那旱魃,为何他们没有用召集令?
肯定不是因为,他们是从羌族跑出来的。
柳家本身不可能有什么间隙……
现在听柳正道这番话,是因为召集令没了?
“看来,召集令的材料比较特殊?柳道长,若是你需要什么,你就告诉黄七,他会替你准备好。”
柳正道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停顿片刻,我又告诉柳正道,先稍候几日,看看解毒的事情先落定,我再去觅穴眼葬三长老。
“多谢。”柳正道和我抱了抱拳。
这期间,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我扭头去看,霍坤民走在前头,后方则是跟着几个年纪不小的大夫。
何雉微咬着下唇,神色有些紧张,遁空到了何雉身旁,拉着她的衣袖。
霍坤民带着人到了近前。
他先和我行了礼,才介绍后方各个大夫的名字。
那些大夫一一向我行礼,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恭敬。
随即,那几个大夫的视线都分别落在了何雉,遁空,还有柳正道身上。
不约而同的,他们都皱眉,眉眼都低垂下来不少。
“霍家主说的不明确,这三位就是病人?李先生可否说一下具体症状?”当头一个大夫,慎重地开口问询。
我沉凝片刻,并没有让霍坤民回避。
大致,我和这几个大夫说明了尸毒的情况,以及中毒的时间。
几人脸上都露出惊色,面面相觑。
他们上前,开始给遁空和何雉,以及柳正道把脉。
我同黄七、霍坤民就往后靠了靠,到了堂屋外边儿。
这几个大夫把脉之后,又相互交换,把另一人的脉。
每个人的脸色都愈来愈沉重。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给何雉,遁空,以及柳正道看过。
最后几人又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他们几乎同时摇了摇头,长叹出声。
黄七的脸色不安,霍坤民神色就阴晴不定起来。
我心头同样沉了不少。
片刻后,那几个大夫同时走出堂屋外,当头的那个,摇了摇头,后方几人也同时摇头。
其中一个人开口道:“李先生,三位的尸毒,已经深……”
霍坤民的脸色一沉,他微眯着眼睛说道:“你们医术不够,无法医治?”
那大夫脸色一僵,先点点头,紧跟着又说道:“这和医术无关,实在是这个毒……”
“放屁!我找你们来,是觉得你们年纪大,医术应该精湛,不是让你们来说丧气话!”
“你们学艺不精,就不要胡说八道!都滚出去!”
霍坤民扬起手来,直接就做了驱赶的动作。
那几个老大夫都吓得惊慌失措,朝着院外跑去。
我一直没说话,只是面色很沉。
何雉脸色苍白,遁空一直也是不安,柳正道则是眉头紧皱着。
霍坤民立即和我抱了抱拳,他面色透着几分不安,立即说道:“李先生,你先莫多想,九河县不过一弹丸之地,等其余县城,还有省城的大夫来了,才能说定论。”
“不!他们也不能说定论,这天下名医众多,真要是剧毒,哪儿有时间医治,那几个庸医!回头我就命人去砸了他们招牌!”霍坤民的语气都带着严厉。
“无碍。”我摇摇头,示意让霍坤民不要那么狠绝。
这时,柳正道却开口和黄七口述一些材料。
黄七毕恭毕敬的记着,又连连点头,说他马上去准备。
柳正道说完,就起身朝着他住的屋子走去。
我示意霍坤民也回去休息后,才走进堂屋。
黄七和我行了礼,就和霍坤民一起往院外走了。
屋内就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我的身体不重要,遁空一定要解毒。”何雉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不要胡思乱想,都不会有事。”我揽过何雉肩膀,低声道。
何雉不再说话,她将遁空抱了起来,抿了抿唇,朝着房间走去。
堂屋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静站了许久,又坐了下去。
取下来了肩头的长木匣,我迟疑了一下,想要起卦。
可我又迟疑了。
先生少给自己算命,之前那周方全就说过,知道自己命数后,总会潜移默化改变很多东西。
我怕给何雉或是遁空算出来一个极为不好的结果。
深吸了一口气,我又将长木匣挂了回去。
闭了闭眼,我极力让心态平稳下来。
若是大夫不行,我还可以去寻善尸丹。
命数未定之时,一切都未可知。
……
天色逐渐转成了黄昏,夜幕也慢慢降临了。
我白天睡过一会儿,这时候就没多大困意。
在堂屋里头坐久了,我心头也有些许憋闷,便起身朝着院外走去。
出了铺门,走过丧葬街,我一直往前走,直到码头那边儿,我才停下来脚步。
站在码头上,悬河的风吹过我身体。
凉意又让我获取了一丝丝的冷静。
当年的一幕又在眼前重现,我闭眼,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就这么一直站着,我足足站到了后半夜,看过了时间,才转身走回丧葬街。
回到了院子里头,何雉和遁空都没出来过,柳正道也在房间,整个院内都格外寂静。
我去了另一个房间休息。
次日清晨,还是遁空将我叫醒的。
我出屋后,何雉刚好端着一锅粥进堂屋。
她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不,是因为何雉化了妆,掩饰了脸上的气色。
她本身容颜就倾国倾城。
施上妆容后,反倒是比之前更为精致,甚至有种魅惑的感觉。
我张了张嘴,却没多说其它话。
进了堂屋,她给我盛饭,遁空则是去叫柳正道。
等柳正道来了,我们都吃罢了东西,黄七和霍坤民又来了。
黄七提着东西,显然是柳正道需要的材料。
霍坤民后边儿,则是跟着至少十个大夫!
他神色一直很紧绷,语气严肃的说着什么,那些个大夫,一个比一个谨慎,当头的那个还在说:“霍家主,你放心,鄙人留过洋,中医调内,针灸也不在话下,以往解决不了的绝症,在洋人的医疗手段前面,许多都不值一提。”
“这毒,算不了什么大碍,我肯定替李先生夫妇精心诊治!”
显然,何雉的眼中亮了不少,我也略提了口气。
那大夫说的没错,当初纸人许在医馆几乎被判了死刑,到了洋人的医院却被救活。
他所言非虚!转眼,他们到了堂屋前头。
众人向我抱拳行礼后,我同样回礼。
霍坤民将该说的都说了,我便无需多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再接着,我就退出了堂屋。
这些大夫以刚才说话那位为首,其余人为后,又分别开始给何雉,遁空,柳道长把脉。
今天他们消耗的时间,显然比上次要长的多。
把脉之后,众人无一不是露出和昨天那些大夫相仿的神色。
这不免让我心头微沉。
再接着,他们围在一起商讨。
柳正道倒是镇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何雉神色不安,遁空则是小脸苍白。
许久之后,为首那个大夫走出堂屋外,他先和我恭敬行礼,再做了个请的动作,低声道:“李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何雉和遁空都抬头看我。
我沉默片刻,点点头,朝着前铺走去。
大夫和霍坤民同时跟上了我。
我们到了前铺,那大夫进来后,就长叹了一口气。
霍坤民眉头一皱。
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昨天来的大夫不少,今天数量更多,他们若都觉得无比棘手,恐怕就真的是棘手。
霍坤民再发怒,并不会改变什么,只是再找大夫,再重复今天……
那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瞥了霍坤民一眼,才唏嘘一声:“民间有传闻,旱魃为天下奇尸,所出之地,旱灾遍野,往往奇尸有尸毒,每种尸毒都剧烈无比,一时三刻就能将人化作浓水,或是身僵成尸。”
“鄙人早年间,见过一些中尸毒的人,却都没有李夫人,少爷,以及那位道长严重。”
“毫无办法么?”我眉心郁结成了个疙瘩。
“鄙人医术有限,但放眼如今中原地区,我觉得都很难找到能解毒之人,只能先开药方,固本培元,暂且压制住尸毒。”稍作停顿,大夫又犹疑了一下,说道:“李先生应该给他们服用过一种药物?他们的毒,薄弱了很多,才能保持生机和毒之间的平衡。”
顿时我瞳孔紧缩,接着点点头。
“那种药,有用?”我立即就问道。
大夫认为是药,可实际上是我的血,我用过善尸丹,血中生机足够强。
“未必还有用,若是还有,可以一试。”大夫又道。
“稍等我片刻。”我说完,就直接朝着院内走去。
霍坤民和那大夫跟在我身后,我则是直接进了厨房。
先一步迈入后,我关上了门,他们两人则在外等待了。
我取了一只碗,又摸出来了接阴匕首。
毫不犹豫,我直接放了一碗血出来。
脑袋隐隐有种昏厥感,我呼吸粗重不少,竟感觉有些站不稳了。
之前的消耗,我一直没有多大时间调理,身体一直都有亏空。
又用了一条布扎住了伤口,我才端着血碗出了厨房。
霍坤民面色一惊,他盯着我手上的血碗,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
那大夫眼中更愕然,他嘴唇动了动,也闭上了嘴。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去了血碗,又说道:“我等要住在这里一段时间,替夫人,少爷,以及道长调理身体,除了汤药,还会制一些丹丸。”
“稍微调养一段时间后,再让洋人的医院来看,结合之下,必有更大的疗效。”
“你叫什么名字?”我略疲惫,问询了他一句。
“华伍。”那大夫恭敬回答。
“好,华伍,帮我妻儿调理好身体,压住尸毒,我保你一家安康,后世富贵。”我低声说道。
华伍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
不过下一刻,他却摇了摇头,认真道:“李先生,行医治病,是大夫天职,况且夫人少爷,以及道长是需要救命的病,我不可用来换取什么。”
“先生匡扶正义,救死扶伤,虽说不是大夫,但行的也是济世之事,我替先生排忧,实乃是前世积德。”
语罢,华伍还拱手抱拳,显得更为尊敬。
我沉默,忽而想起来一句话。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以前我有所看法,现如今,我又有了另外一层看法。
显而易见,华伍就是一种好人。
像是他这一类好人,太过无欲无求,只会付出自己。
那这样一来,风险和辛劳他独占,好处却没有半分。
换做先生来看,就是先生光做事,不收取报酬,这是要遭到命数的反噬的。
恶人虽说作恶,但他们会用各种方式来逃脱灾劫,全部都将好处用在自身,自然能多活一些年头了。
思绪落定,我才说道:“行有行规,华大夫莫要推阻,否则李某遭祖师爷唾弃,夜难安宁。”
我刚说完,华伍就露出诚惶诚恐之色。
他苦笑道:“那华某,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先生放心,华某之子,绝非贪财之人,将来若是有财,也当尽做济民之事。”
我点点头,同样和华伍抱拳,还了他一礼。
其余的大夫,显然露出渴望和羡慕的神色。
霍坤民先看过了我,露出询问的眼神。
我自然看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霍坤民立即转身,沉声道:“李先生近日身体欠佳,华大夫医术高明,得先生垂青,但诸位也都有功劳,以后先生也不会坐视不理。此外,霍家会给诸位丰厚的报酬,绝不会亏待大家。”
顿时,那些大夫的眼中也尽是兴奋了。
华伍端着血碗进了堂屋,他又低头,取出来了数个玉瓶,将血分开装好。
其余的大夫在一旁观摩,同时华伍也在说一些药材的名字,让他们记录和去抓取。
柳正道起身,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何雉和遁空先出了堂屋,母子俩到了我身前,遁空怯生生地低喊了一声爹爹。
何雉看我的眼神中尽是心疼。
“无碍。”我笑了笑,没等她说话,就先开了口。
就在这时,堂屋内的华伍又转过身来,他恭敬道:“李先生,您和夫人还有少爷,都可以先去做要做的事情,这药,需要夜里才能调配好,无需在这里等待。”
“此外,我也为您调试药物,补补身体。
”我点头,道:“多谢。”
华伍苦笑,说岂敢,就又开始去配药。
“我们去何家村看看,让你散散心,遁空也去祭拜祭拜老爷子。”我低头对何雉说道。“好。”何雉轻声回答,只是,她话音中依旧有抑不住的疲惫。
我领着他们二人出了院,过了前铺。
黄七和谢满仓两人都守在铺子外头。
“先生,你们要出去?”黄七恭敬问我。
我和黄七说了去何家村,黄七立即看向谢满仓,谢满仓则是做了请的动作,示意我们上马车。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码头,黄七很快找来一条船,送我们朝着何家村而去。
七八年的时间,恍若昨日,只是个中经历的事情又太多,又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等我们到了何家村,如今的村子,比之当年的穷困,又要体面了不少。
至少村口有了牌楼,村路还经过修缮,铺上了青砖。
黄七在前头领路,他小声说道:“多半年前我回来的时候,其实来何家村看过,早些年先生你在九河县做的事情,让县民都对你爱戴尊敬,你不收他们的钱财,他们却在别处报恩,对何家村以及李家村的人,都格外的好。”
我点点头,却想到当初李家村的人死伤多半,几乎全村人,都对我和我爹恶言相向。
时至今日,我却提不起来多少恨意,只是心头唏嘘。
当时的乱世之下,百姓多愚昧,他们不懂很多事情,自然需要一个发泄。
我和我爹,刚好就处在了那个点上。
不多时,我们就来到了何家院子外头。
当年的院墙,就是种植的桑树,之后做五鬼木棺,全都砍伐了。
如今,院墙还是如同当年一般破旧,院内依稀也是当年光景,地上还都是木屑,木块。
唯独变化的,是横生的杂草。
“我这就去找几个人,将这里清理干净。”黄七赶忙说道。
他立即转身,朝着村里走去。
何雉的神色伤感了许多,她怔怔看着堂屋门,眼眶泛红。
片刻后,她牵着遁空,绕过了一些杂草,乱木,进了堂屋。
我跟随在他们身后。
何雉几乎走过了每一个房间,又和遁空说了,这里就是她长大成人的地方。
遁空一直小心翼翼地左右四看,眼中也逐渐多了不少好奇,指着墙上一些鬼婆子的东西,问何雉那是什么。
母子俩有了话题,就开始说个不停,何雉也说她小时候被何鬼婆打的经历。
我坐在了中央的小木桌前头。
沉凝片刻后,我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
低头落笔,我开始画图。
我画的是宅元图,是在保住这老院子的情况下,再修一个新院落,将其包裹起来。
何雉需要留下一些念想,而何家同样需要一个新宅。
这期间黄七回来了,带着人收拾院子。
何雉和遁空聊的差不多了,她又去看着,还让人修缮了屋内一些破损的地方。
遁空,则是趴在我身边,看我画图。
我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画好了一张宅元图。
再三端详之后,我将其交给了黄七,让他安排人动工。
一晃眼,时间都已经到了午时。
我又让黄七去村里给我们准备一些祭拜用的东西。
黄七领命,匆匆离开。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他就带着一应贡品回来了。
此外,他还提着一个竹屉子,说是给我们带的饭食。
我们先行吃过了东西,这才离开院子,朝着柳林子走去。
当年何鬼婆有遗愿,他的尸体要葬在柳林子,我也给他选过其中的生气穴眼。
等我和何雉到了墓前时,何鬼婆的坟头多年没有人修缮,已经生了不少杂草,坟头上还长了树。
在风水上来看,坟头生树,是生机充沛的体现,代表此穴甚好。
可时间长了,一旦树老或者枯死,还留在坟头,就会形成煞。
我从何雉那里讨过来板斧,又将坟头清理了一遍。
这期间,何雉带着遁空祭拜了何鬼婆,并让遁空叫了曾祖。
临最后,我同样跪拜叩首。
何雉在坟前说了很多话,如今我们一家人在阴阳界的名声,以及当年那些仇人,现如今都已经得到了报应,她让何鬼婆安息。
一直到末了,何雉才说,我们会去开阳,到时候她重新入何家,一定将他们这一脉的何家鬼婆传承下去,并且还会多一个棺术。
柳林子里头没有风,可何鬼婆坟头前的冥纸,都烧得漫天飞舞!
显然,这是何鬼婆九泉有知,他高兴。
时间一晃眼,都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何雉才擦了擦眼角起身,她轻声说,这会儿陪我去李家村。
我扶着她肩头,遁空则是拉着她另一只手,我们离开了柳林子。
入目就能瞧见何家院子,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院外还有不少人手,被黄七带着测量着什么。
显然,黄七已经交代完了,站在旁侧观看。
我们出来的时候,他就赶紧跑到了我们跟前,和我迅速说了一番。
我点头,示意他办的不错。
黄七迟疑了一下,问我们是要回县内了么?他差不多都安顿完了,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之后他每天来监工就行。
我摇头,说去李家村。
黄七又立即走向前方,给我们带路。
出了何家村,上了刚才那条船,再到对岸的李家村。
这李家村就要比何家村看上去好了太多!
甚至通往我家的小路都是青砖,旁边还打上了竹制的栏杆。
一路上走至我家门前,当年破旧的木屋,篱笆的院子,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
破屋虽说依旧,但是院子,却被立成了一米多高的砖墙!
前头的院门上还挂着一个牌匾,其上写着:“阴阳先生,李阴阳老宅。”
我眉头紧皱了不少。
黄七略尴尬,他小声说道:“李先生……毕竟您从李家村出来,这村里头的村民,时不时会用一下您的名号,几乎九河县的人都会卖面子,这院墙是他们修的,看这屋子,好歹也……”
我闭了闭眼,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当年我爹帮村民,不留余力,家中时常揭不开锅。最后他丧命,村民将他视作污秽,赃物,恨不得他魂飞魄散。。”
“如今,他们又不只是受用我在此居住的余荫,还要主动索取。”
“黄七,届时你去找霍坤民。李家村的人不可贪婪,让九河县人都对他们一视同仁。”
“我非圣贤,他们可以无知,我不怪无知者,但我不会帮仇人。”“遵命。”黄七重重点头。
我扫过这院墙,又看过屋内,再回头看前方悬河。
这些年来,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这里。
当时我就想过,应该怎么修一个老宅。
如今,那宅形已然在院中成型。
“遁空,看过娘亲的住处,再看看爹爹的。”我抬手,摸了摸遁空的头。
走入院内,我带他们进屋。
屋内并不整齐,反倒是杂乱,有一些吴显长当年留下的痕迹,屋子基脚被泡了水,腐烂不少。
此外,还有被翻找过的迹象。
这几年没少被人“光顾”。
我没说话,只是微微皱眉。
黄七的脸色就不好看,他低声道:“谁偷过这里,我都会找出来,送去法办。”
“无碍了,当年太穷,能留下的除了一身衣服,就是捞尸人的家当。”我摇摇头。
“爹爹,你和娘亲过的日子,差距好大。”遁空抬头看看我,眼中透着无辜。
我苦笑了笑。
接着,我又取出来地支笔和天干砚画图。
将宅元图画好之后,我交给了黄七,让他照做。
再接着,我取出来了贴身放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玉质的头颅,头颅上还镶嵌了一双眼珠。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其它缘由,眼珠中的怨毒似是消散了,竟有几分祥和?
“既然回来了家中,我打算去我爹坟头一趟,将这双眼珠还给他。”
“稍后,你们母子俩同黄七回去,药,快好了。”我看着那双眼珠,声音略涩。
“好。”何雉轻轻点头。
我心头松缓了不少,就怕何雉不愿意走,耽误了回去用药。
我和黄七点了点头。
黄七恭敬做了个请的动作。
何雉拉着遁空,两人往外走去。
不多时,屋内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又站了好一会儿,从墙根找了一把锄头,又到我家屋子后头,找出来一个满是灰尘的备用捞尸船。
我爹并没有葬在李家村,当初在纸人许家里头给我爹缝尸,之后我在九河县外沿找了一座山。
将捞尸船扛着到悬河边上,我上船后,就撑船朝着一个方向赶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随着黄昏,入暮,等到天黑的时候,我才上岸。
又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总算到了安葬我爹的山头前。
到了坟头前,我并没有立即开坟,而是在墓前跪拜。
周遭的树影影绰绰,给人几分幽冷感。
我跪了很久,和我爹说了很多话。
包括我是怎么除掉周精义,除掉吴显长,以及我娘现今的情况,还有我将来的打算。
最重要的,我说了二叔有后,还是个儿子。
我说完这些后,隐约觉得,这周围都没有多少冷意了。
最后,我才开始开坟。
此地的风水好,我爹的尸身,已经成了干尸一般,并没有腐烂。
我掰开了他的眼皮,才发现当年那缝尸匠陈赤放入我爹眼眶中的,是一双玉质的眼球。
将那玉眼取出来,又将头颅上的眼珠扣下,放回我爹眼眶。
至此,他总算是有了全尸。
隐隐约约,我耳边还听到一声低喃,似是有人在喊我名字。
我合上了棺盖,重新填坟,垒砌坟包。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时间都已经到了子时。
又在坟前跪拜,我告诉我爹,过几日,我再带妻儿来看他,今天只是赶时间,让他全尸安宁。
一股子风吹拂在我身上,似乎是有人在推我离开……
我爹不会赶我走,他只会觉得,我应该有时间做更多的正事……
最后在坟前站了一刻钟,我才转身离开。
罗阴婆的坟也在不远处,我同样去拜过她,说了我要去开阳的打算,会见到她子嗣后人,将接阴术传承。
将一应事情全部交代了以后,我下山,回到河边。
撑船往回赶,我没有再回李家村,而是径直回到了九河县码头。
码头上,谢满仓居然在等着我。
我刚上岸,他就走过来,恭敬的请我上马车。
不消多想,我就晓得这肯定是黄七的安排。
此时,我心中也有几分忧虑了,催促谢满仓速度快一些。
谢满仓快马加鞭,马车在路上跑的飞快!
仅仅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回到了丧葬街纸扎铺。
我刚进院子,就瞧见院内那十余个大夫围坐在一起,华伍正在人群中间低声说着什么。
我过去后,众人都起身看我。
华伍恭敬的告诉我,何雉,遁空,还有柳正道都服药后休息了,他们在商议后续的用药,以及观察他们的身体反应。
我感激地对他们抱了抱拳。
没听到不好的消息,我心态也稍微缓和下来一些。
华伍却请我入堂屋。
我刚进去,就瞧见桌上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液。
“李先生,此药固本培元,你放血救人,还需多饮用此药。”华伍诚恳道。
我端起药碗,将纳凉了的药物一饮而尽。
喝了这药之后,我就觉得,一整天的疲惫似乎都涌了上来。
我不再多说其他,回了房间休息。
我怕打扰何雉和遁空,单独住了一个房间。
躺在床上,我沉沉睡去。
……
在九河县的时间,一时间变得格外绵长。
在何雉,遁空,以及柳正道调理的这段时间内,我没有去红松县,只是处理了何家村和李家村的宅子。
本来,我以为只需要足够的时间,还有大夫的医术,再加上我的血,肯定能让他们康复。
可没想到,这旱魃之毒,就好似如骨附髓了一样。
足足一年的时间,何雉,遁空,还有柳正道的身体都是稍微好转一些,就又会突然虚弱下来,旱魃的毒素,又会强横几分!
不只是华伍,之后霍坤民请来了不少名医,住在纸扎铺里头的大夫,都是各个地方的圣手了。
可他们依旧对这毒束手无策……
一晃眼,就过了两年……
这期间,何雉他们也被华伍带去了洋人的医院检查。
还请了洋人里头顶厉害的大夫治疗。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名医的诊治,最后检查出来了一个结果。
何雉,遁空,还有柳正道,染上的不只是旱魃之毒。
在那旱魃的毒里头,还混杂了另外一种不知名的奇毒。
旱魃毒,伤的是身体,总让人虚弱。
而那不知名的奇毒,伤的是根源,让人外邪入侵,阳寿薄弱。
我推演之后,想到了一个可能。
当初那阴阳先生,看似直接走了,可他哪儿是直接走的?
他是在旱魃的身上,动了手脚!
他计算到了,我们能破旱魃!
那毒,他下在了旱魃身上!因为他也计算到了,旱魃会尸爆!
他打了一个好大的算盘,看似我赢了,但实则,现在胜负都还未可知!
只是,博弈的地方,不再是石碾镇。
而是遁空,何雉,以及柳正道的身体……我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想要打听到那阴阳先生的身份和下落。
可洋人的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太迟。
我推算到和那阴阳先生有关,这也太迟。
当年石碾镇的事情,那阴阳先生本来就做的隐晦。
如果不是柳正道和三长老,再加上我们忽然赶到,那阴阳先生都不会浮出水面……
现在想要查到他,简直是难如登天……
我给蒋盘写过信,说过我们遇到的情况,蒋盘也给我回信,表示他也在想办法,寻名医。
同样,我也以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名义,告诏了阴阳界,遍寻能解毒的大夫或是阴阳先生。
两年来,前往九河县的先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们无一不是满怀信心而来,结果却挫败离开。
甚至柳正道也做出来了柳家召集令,召来了几位柳家道士,他们同样对这毒束手无策。
柳正道和那几个道士约好,让他们也去想解毒之法,再回柳家商议好了,派人前来通知他。
那些道士离开之后,也久久没有回应……
时间越来越长,接触的先生愈来愈多,对于这毒,就让我信心越来越薄弱……
两年的时间,又一晃而过。
唯独的一个好消息,就是华伍用我的血做药引子,研制出来了一味丹药,将旱魃之毒压制到了最薄弱的时候,几乎不影响身体了。
何雉,遁空,还有柳化道的气血都恢复的差之无几,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没有丝毫问题。
但是另外的那种奇毒,还是没有眉目……
我们几乎已经走投无路……
我想到了一个人。
当初二长老柳天干和我说的开阳大先生,袁化邵。
他阴阳术造诣极高,能力超群!
只是,袁化邵给普通人治病,只需要一筐鸡蛋,或者是半片腊肉。
给阴阳界人算,就要三件事情,还得看是否是有缘人……
对此,我心底隐隐有抗拒。
可现在别无选择之下,那袁化邵,恐怕就是我最后的选择……
正当我准备启程,前往开阳,顺道也替罗阴婆传承接阴术的时候。
我再一次收到了蒋盘的信件,他让我去一趟红河,或许,他想到了一个破解之法!
当我将信件的内容告诉何雉时,何雉眼中泛红,都控制不住身体颤栗。
我让何雉做好一应准备,我们离开九河县,即日就去红河!
……
出发那天,霍坤民率着霍家全部人手,黄七也抱着一个孩童,身后还跟着个女人。
他们身后,还有大量的九河县县民。
几乎所有人眼中都是不舍。
尤其是黄七,他跪倒在地,还让那孩童和女人也跪下。
我身着颜色更深的唐装,肩头的长木匣也更换过一次,霍坤民给我换上了金丝楠木。
何雉站在我身旁,妆容精致,身姿绰约,一双美眸经过岁月的洗礼,更显出成熟女人的妩媚,若是寻常人看一眼,恐怕都会深陷其中。
何雉化妆,本是为了遮盖她当初因为旱魃之毒,变得枯黄苍白的肤色,服了华五的药后,气色虽然恢复了不少,却也习惯了每日精心打扮。
柳正道,蓄了两寸的长髯,眼神比四年前更锋锐,就像是一把待出鞘的利剑!
四年的时间,遁空长大了许多,快十岁的他,身高已经到了何雉的耳际。
他同样穿着一身唐装,腰间挂着两道符串。
比之当年,遁空的眉眼长开了许多,他生着和我相仿的国字脸,不过要瘦削一些,眉眼很像何雉,清逸俊朗。
遁空身旁,跟着一条身形超过一米,毛发黑红中泛着淡青的狼獒!
三年前,我察觉到我们恐怕要在九河县长期停留的时候,我就让黄七派人去了一趟唐镇,通知了二叔和纸人许。
二叔和纸人许回来了一次九河县,顺道送来了赤獒。
不过他们已经习惯唐镇的生活,不愿意再住在九河,只是呆了两月就离开了。
此后三年,赤獒就一直跟在遁空和何雉身边。
虽说他们身上毒伤顽疾未愈,但也时不时会替周遭百姓解决麻烦。
遁空还遇到过一些凶尸,赤獒食尸,凶气怨气积累的愈发多,逐渐就有了血煞化青的实力。
“黄七,起来吧,我不过是出行一趟,无需如此跪拜。”我轻叹一声,叫黄七起身。
黄七却依旧跪俯在地,面露苦涩,低声道:“黄七跟了先生十年有余,怎会不知先生此时难关,若夫人少爷,还有道长的顽疾未愈,先生再难回九河。”
“况且先生多年未曾回地相庐,届时,也要回去坐镇,黄七如今妻儿老小都在九河,更难侍奉先生左右……”
黄七话音中还透着哽咽。
我沉默,黄七所说的确是事实。
轻叹一声,我道:“若是再难相见,那你我二人的主仆缘分,恐怕止于今日。若是今后有难,你便差人至地相庐找我。”
黄七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冲着我磕头。
砰砰的声响中,黄七磕头三次。
他身旁的女人,小孩,同时也在磕头。
待他们磕完之后,霍坤民才上前,他和我抱拳行礼道别。
一番话语后,我们全都上了车。
柳正道则是在车门处驾马赶车。
马车平稳地朝着红松县而去。
这四年来,我大多时间都在寻医,无暇去见我娘,更无暇去解决窦家的事情,更没有去找窦家。
此行要离开九河,我只能先尝试一下,能否将我娘超度……
若是不能,那就还得等我再找到窦家,将当年的事情了结……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我们的车就到了红松县范围,再到悬河边缘的镇上。
进镇之后,我和柳正道交换,我来赶车。
不多时,我们就来到了悬河边上。
草庐比当年陈旧了一些,悬河水面波光粼粼。
此时正值黄昏,如血一般的残阳挂在天边,映射的悬河水面一片暗红。
将马车停在路边,我下车,带着何雉和遁空走到了草庐前面。
“遁空,这就是你奶奶当年住过的地方。”
我看着那草庐,心头却唏嘘。
遁空走至草庐前面,看了一会儿,又转身看向悬河。
此时,那赤獒却凶厉地狂吠了几声!脖子上的毛全都乍立了起来!“赤獒!”遁空抬手,一巴掌便拍在了赤獒硕大的獒头上。
赤獒呜咽了一声,显然透着几分委屈。
“父亲,这里的怨气很重,悬河内的阴气更重,天还未黑,阴气都快冲天了。”
遁空的声音,更不似以前的稚嫩,而是一股子少年的清脆。
“嗯,你奶奶是活青尸,她当年一口气不咽,如今也仇恨未消,数年前,我为了保护她,下了一张符契在悬河内。”
“红松县流域的悬河,都是她的阴宅地界。”
“这么多年,奶奶应该更凶了。”遁空喃喃道。
“你奶奶未曾害人,她之凶,不过是怨气难消。”我轻叹一声,又道。
遁空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水边,便直接跪了下去。
他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恭敬地低声道:“孙儿李遁空,见过奶奶。”何雉抬头看了我一眼,她同样走至遁空身旁跪下,冲着悬河行礼。
天,黑的越来越快。
一转眼,暮色已经退却,黑夜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何雉和遁空退到了我身后,我才走到悬河边上。
低头看着悬河水面,我抬手,割破了手指,啪嗒一声轻响,一滴鲜血落入了水中。
血液在水面形成了一个圈儿,逐渐的扩散开来。
微风吹拂在身上,微凉的感觉,更让我精神清醒,只不过,那股子伤感,却愈发的浓郁。
“娘,我回来了。”我低声沙哑地喊了一句。
只不过,我的喊话,没有任何回应……
我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水面平静,几乎没有波澜……
遁空和何雉都疑惑的看我。
我眉头紧皱了几分,又低声喊道:“娘,阴阳回来了,你不来见我么?”
骤然间,悬河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层一层的涟漪。
就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我呼吸顿时加速了几分,盯着水面……
那涟漪接近到了岸边,却又一下子消失不见……
隐隐约约,我似是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叹息。
我这才发现,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当年,我娘每次出现,或者是将要出现的时候,我冥冥中都有一些感应。
可今天,那感应我没有察觉到。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空荡。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割裂了一般。
“好像有东西来过了,好像……她又走了。”遁空眼中略茫然,他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她刚才好像走在我面前……我看不见。”何雉更是不解。
她迟疑道:“阴阳,有些奇怪,该不是这些年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婆婆对我们不满?所以不愿来见你?”我皱眉,摇了摇头。
我告诉何雉,让她不要多想,我娘肯定不会对她和遁空不满。
她不来见我,恐怕真的是有其他问题。
何雉立即点头说道:“你们等我,我准备亡人化道。”我沉凝片刻,说了个好字。
何雉让我和遁空到马车旁边等待。
我们过去之后,何雉便在河岸边准备。
她在地面上摆了不少香烛,以及铜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阵法。
最后,她在阵法前头摆了一只空白的小碗。
做完这些之后,何雉才招手,喊我过去。
我走至阵法前,何雉轻声告诉我,等会儿她会放一些我的印堂血进入碗中,之后怎么做,她会告诉我。
我点头,示意明白。
何雉便让我进阵法内坐下。
我照做,盘膝在阵法中央。
何雉将那些香烛全部点燃,幽幽的烛火在我身旁燃烧,香支形成的白烟围着我缭绕。
此时,何雉的整张脸却变得毫无表情,她双手垂在胸前,慢慢闭上了双眼。
一时间,周遭仿佛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我能听到风声。
更能听到我的心跳。
那些烛火,仿佛都吻合了我的心跳一般。
我心动一下,烛火的焰火就跳动一分。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何雉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格外锐利,精致的面颊上,微微有青筋隐现。
嘴唇微动,清幽的话音,从她口中传出。
“子午佛道丑未鬼,寅申人道卯酉畜。”
“辰戌修罗乙亥仙,日支化道不虚传!”何雉的话音着实太幽冷,在周围都形成了回音。
更是让悬河之上起了波浪!
风,一时间大的惊人!
下一刻,何雉抬手,她手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把尖锐的匕首。
匕首朝着我额头上划来的同时。
何雉的声音从幽冷,变得尖锐。
“吾为九河地界神婆何雉,今日以嫡子至亲血,招枉死无坟尸,请亡人化道!”
一瞬间,大风都变得格外锐利,竟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
划过我的身体,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几分刺痛!
何雉的头发被这大风吹得杂乱飞舞。
她的脸色,也迅速变得苍白!
甚至她胸口鼓动了一下,就像是被人重击了一般。
分明,在何雉的嘴角溢出了几分鲜血。
同时,她匕首的刀刃,刺中了我的印堂。
轻微的疼痛感传来,温润的血,流淌而出。
在何雉的眼神示意下,我头微微前倾,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入了阵法外的血碗中。
那血碗不大,很快就被接满。
与此同时,何雉取出一根柳木制成的哭丧棒。
她将哭丧棒在蜡烛之上点燃,火苗瞬间升腾而起。
何雉嘴唇再动,她低语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来,声音沙哑至极:“不孝子李阴阳,求见我母李花容!”
结果我这一句话后,风变得大了数倍!
几乎吹得我无法跪拜,甚至要被吹着站起身!
地上的香烛,瞬间完全熄灭!
何雉面色大变,她噗的一声,直接吐出了大口鲜血。
我同样脸色巨变,更是惊疑不定!
“她……不想出来,她好凶……我撑不住……”
“三跪九叩,阴阳,你再试试……”
何雉声音颤抖,她猛地落地,盘膝坐在地面。
我毫不犹豫,直接跪倒在地,开始叩头……
结果我只叩头了一下,面前的那只血碗,竟然啪的一声直接碎了……
“父亲……娘……你们看,水面上,好像有东西……”
遁空清脆的声音忽而入耳。
我心头惊喜,立即抬头往前看去。
我本以为能瞧见我娘。
可逐渐浮出水面的,居然是一张竹筏……
那竹筏上满是各式各样的贡品,显得格外陈旧冰冷……
哗啦一下,又是一张符纸飞起。
月光映射下,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不正是当初我画的符契么?!何雉也要转身,可她还没转过去。
忽然,水中激起一道浪花,直接朝着何雉身上拍来!
我面色骤变,低声道:“小心!”
何雉猛地起身,双手朝着那浪花一拍!
砰的一下,何雉重重倒地……
“雉儿!”我低喊出声。
猛地站起身,我快速到何雉身旁,将她抱在怀中。
符契缓缓落入水面,那竹筏也缓缓地沉了下去。
遁空快步走至我身旁。
赤獒在岸边狂吠,没敢靠近岸边……
我眉头紧皱,盯着水面。
心头却格外的茫然……
以前何雉用过亡人化道。
虽然我没有看过程,但她和我说过,她是招来了何鬼婆,让她看老更夫的尸体。
这是专门招死人回魂。
我娘就在这悬河,用亡人化道,按道理我娘会立刻出来……
可这不但没用,甚至何雉……还被反噬了……
我娘不来见我,已经很反常。
现在她反噬何雉,就更为不正常……
尤其是冥冥中的那一缕联系……
忽而,我身体一颤,想到了一个点。
阴生子,母子煞。
我曾和我娘之间,有斩不断的联系。
可如今我命数完善,早已不是阴生子,甚至身上生气充沛,二五精气完全平衡。
那我非阴生子,又怎么见母煞?!
命数之间没有牵连,才是我娘不见我的缘由?!
或者说,不是她不见我,而是我们再无法见到?!
想清楚了这些,我心头就一阵发闷,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遁空眼中极为警惕,他双手按在腰间,盯着悬河水面。
符契也缓缓沉入了水下,水面再无任何东西……
“父亲……我们怎么办?”遁空不安的问我。
“上马车。”我直接起身,将何雉拦腰抱起,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很快,我就到了马车旁边,又让遁空上车,将何雉从我手中接了进去。
“人鬼殊途。”柳正道忽然说了一句话。
我沉默,半晌后才回答:“命数。”
“这怨气冲天之尸,留在此地,恐怕……”柳正道话音未停。
我目光顿时也变得锐利不少。
柳正道和我对视,他抬手扶了扶胡须,不再多言。
“柳道长,我娘不是恶尸,她可怜而死,可怜化煞,如今三十余年,仇未曾消,如今她不出现,我无法超度,但将来总有一日,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我自会超度她。”我又说了一句话。
柳正道闭上眼,他屏息凝神,是在养神。
我在路边站了许久,没有上车,而是远眺着悬河水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我才上车。
同时,我低声告诉柳正道,我们直接离开。
柳正道挥动鞭子,马车朝着离开的方向驶去。
赤獒跟在马车旁边,它身形矫健,轻描淡写的就跟上马匹的速度,丝毫不显得费力。
遁空小心翼翼地守在何雉身旁,眼中依旧担忧。
我又去看了看何雉,看过她面相,低声告诉遁空,她只是被反噬,没有大碍,过一段时间就会醒来。
遁空这才放心了不少。
我过了好久,才让思绪平缓下来,没有再多想了。
临离开红松县范围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我并没有再去李家旧址,也没有去见李家的两个老人。
当年做的事情,已经算是缘分尽了,无需再多接触。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何雉清醒了过来,她只是有些虚弱,并没有其它问题。
我们径直朝着盘江红河的方向赶路。
这一路上,快马加鞭,除了夜里头休息,平时都没有停顿耽误时间。
十天左右的时间,我们就到了盘江流域!
再临红河镇,来到蒋盘居所的时候。
蒋盘家的宅院,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蒋盘是草屋。
可现在,却是青砖大瓦的宅院!
门头上挂着牌匾,写着蒋宅!
马车停在宅院前,我下车后,站在台阶下,抬头看着牌匾,眉头微微皱起。
不过随即,我也稍稍舒展开来。
这些年不见,好像大哥也有所改变?
当年廖呈所说的那些话,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一些他的性格?
这,倒是一件好事儿。
遁空则透着紧张,柳正道依旧是神色平静,古井无波。
我走上前方,伸手扣了扣院门。
砰砰的响声入耳。
何雉走至我身边,轻轻挽住我的胳膊。
片刻后,院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生得恬静可人的女孩儿。
一头黑色的长发束起,搭在胸前,她的眉眼间透着几分熟悉。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此女,不正是蒋盘的女儿,蒋沐女么?!
蒋沐女怔住片刻,眼中顿生惊喜之色。
“阴阳伯伯?”蒋沐女语气更喜悦,她立即推开了宅门,又对我行礼。
她又看向何雉,恭敬道:“见过伯母。”
我点点头,轻叹道:“数年不见,沐女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大哥是否在家?”
蒋沐女立即做了请的动作,道:“伯伯先入屋休息,爹出去看宅了,他应该天黑前就会回来。我去镇上喊娘也回来。”
这期间,遁空走至了何雉身旁,他探头去看蒋沐女,还冲着蒋沐女笑了笑。
“姐姐,我叫李遁空。”
他语气很清脆。
“你,就是遁空?”蒋沐女眼中也泛起惊喜之色,她轻声道:“爹时常告诉我,生子当如李遁空,他还总说,如果我有天赋就好了,他就不再让我当个普通女儿。”说这话的时候,蒋沐女眼中却流露出几分苦笑。
遁空脸上笑的更灿烂,眼中显然有迫不及待。
蒋沐女往院内走去,他就先跟着蒋沐女进了院内。
我们跟进院中后,柳正道随后入院。
到了堂屋中,蒋沐女给我们倒了茶水。
紧接着,她就说去叫她娘回来,便匆匆朝着院外走去。
何雉和遁空,以及柳正道坐在桌旁饮茶休息。
我背负着双手,在堂屋内走了一圈。
令我眉头微皱的是,两面墙上都有立柜,柜子里头摆着一些价值不菲的摆件。
这,更不符合蒋盘的规矩。
他就算是改了一些秉性,也不可能成一个贪财之人。
也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我刚扭头看向院门口,便有一行人匆匆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他满脸笑容。
在他身后,则跟着一行仆从。
只不过,虽说那些仆从看着穿了下人的衣服,但他们眉眼之中都透着狠色,眼珠凸起,其上有血丝。
显然,这些人都刀口舔过血,手上沾染了人命。
“蒋先生,黄某人又来拜访了,还是照旧带了些土特产。”
那人躬身抱拳,满脸笑容的喊道。我的视线全部落在了那黄某人的身上。
这会儿他也看向了我,满是笑容的脸,先是僵硬了一下,紧接着才是疑惑。
他的面相,却让我微微皱眉。
此人生着一张圆脸,虽说体态并非臃肿,但还是有种脑满肠肥的油腻感。
他印堂是一条竖纹,旁边又有一个横叉。
这是印堂恶纹的一种,纹形杂乱而又深刻者,更是大凶。
无论男女,都会败祖辱身!
如果行为不检点,必定难逃凶险灾难!
此外,他还生着一只鹰钩鼻,尖锐的鼻尖向下勾起。
鼻如鹰嘴,啄人心髓!
这种人自私自利,报复心极强,既不能合作共事,更不能得罪他……
否则就会遭到他不计代价的报复!
至于他厚厚的下巴,以及人中生着的黑痣,都只能算是普通不好的面相了。
前者好色,后者更甚,对于家中有妻妾还不满足,男人也生出墙痣,还想要得到更多女人。
我观面相的速度很快,这一切不过是瞬间而已。
那黄某人疑惑的脸色,一时间又带上了笑容,他双手抱拳,又和我行了一礼。
“不知阁下是哪位先生?鄙人黄之远,在兴市做些买卖,还未曾见过先生。”黄之远语气很恭敬。
我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情绪。
“李阴阳。”我淡漠开口。
“李阴阳?”黄之远眼中露出一抹疑惑,他似是在低头思索。
接着,他笑了笑:“先生见谅,黄某偏安一隅,并没有听过先生名讳。
“无碍。”我摇摇头。
“蒋先生不在?”黄之远又问了一句。
“大哥还未回来。”我开口道。
黄之远眼中透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笑了笑,又说道:“那我便将这些土特产先放下,回头再来拜访。”
说着,黄之远拍了拍手。
他身后那些仆从上前,都是两人抬着一个木箱。
他们逐一将木箱放下后,黄之远又躬身做了个告退的动作,要朝着院外走去。
我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这土特产,恐怕不是真的特产。
这黄之远身上还透着铜臭味,应该是钱财。
蒋盘,他会收这些东西么?还是说,近年来,已经收成了习惯?
他的心性,变化真如此之大?!
我扭头四看了一眼这宅子,眉心一时间紧皱成了个疙瘩。
要是蒋盘真的变成了贪财之人,我又怎么和师尊交代?
闭了闭眼,我再睁眼时,黄之远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黄家主。”我开口喊了一声。
黄之远顿时停下来脚步,笑容满面地回头看我,道:“李先生有何事?”
?“我大哥,近日来可否给你办事?”我开口问道。
黄之远愣了一下,他先摇了摇头,道:“未曾。”接着,他眼中就闪过几分惊喜,道:“难道李先生觉得我有缘……”
我微眯着眼睛,心头却落定几分。
“还未曾办事,那就无功不受禄,这些土特产,还请黄家主带走。”我再一次开口道。
顿时,黄之远的脸色都变得僵硬下来。
他皱了皱眉,道:“李先生……你的意思……”
“未曾与人消灾,不可拿人钱财,若是黄家主有事求大哥,他帮忙后,收取特产不迟,既然未曾办事,就没收钱的道理。”我又说了一句。
黄之远神色阴晴不定。
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微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周围的那几个仆人,冷冰冰地说了句:“李先生,我黄某人要送的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也就在这时,院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同时,一个熟悉沉稳的声音传来。
“可黄家主,你送了三年礼,我也从未收下,你我两家无缘。”这声音,不正是蒋盘的吗?!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走进来一人。
蒋盘身着长衫,腰间挂着杨公盘,背负着双手。
数年未见,蒋盘的模样距离当年,也变化不小。
他此时已然中年,神态之间更为沉稳,眉宇之中的平和仁厚未减,又有几分更像是师尊了……
黄之远面色又是一僵。
他又抱了抱拳,很是诚恳地说道:“蒋先生,您是天元先生,缘不就是命,命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吗?蒋小姐早已到了出阁的年纪,黄某虽说年岁长了一些,但却是真心对蒋小姐。”
“只要先生同意,我能拿出来的东西,会比先生能想到的更多!”
“况且,放眼兴市之下,盘江一带,都知晓我黄之远对蒋小姐痴心一片,又有谁敢再入蒋家门前?”
“蒋小姐,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黄之远这话,前半截是诚恳,后半截,却隐隐带着威胁了。
我却变了脸色,因为此人,居然是贪图蒋沐女而来?!
柳正道抬头,他的目光落到了黄之远的身上。
何雉也看着黄之远,眼中的情绪,尽是厌恶!
蒋盘面色变化不大,只是平静。
他摇了摇头,说道:“黄家主,带着你的东西,请回吧。”
“若是你们嫌麻烦,我会让人送到黄家门前的。”黄之远笑了笑,脸色却愈发阴沉。
他转身,径直走出了蒋家。
他手下那些仆人,也匆匆跟着他离去。
只留下院中七八只木箱。
蒋盘在原地停了半晌,才朝着堂屋前走来。
我往外走去。
两人在屋门前同时停下。
我抱拳,躬身行礼,语气略复杂地喊了句大哥。
蒋盘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道:“阴阳,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没有接这句话,只是目光扫过了屋内那些木柜。
刚才那黄之远的事情,我已经有所了解,和蒋盘无关。
家宅也无伤大雅,收了报酬,略作改变一些心性,是好事。
可家宅中这些价值不菲的摆件,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我这眼神和动作,就是在询问。
蒋盘却笑了起来,他笑的很爽朗,然后才拍了拍我肩头,沉声道:“阴阳,你觉得大哥变了?变成了无利不起早,贪图钱财之人?!”
我还是没说话。
蒋盘微眯着眼睛,也瞥了一眼那些柜子,才道:“此事,说来话长。”“前几年,我替一个落魄军阀办过事,那时候,他以红河百姓威胁我,让我帮他藏身。”
“此事,我不得不办,事后,他躲过了清缴,就给我修了这间宅子,还送来了那些东西。”
“话虽说是送给了我,但实则算是寄存,我不能不收,否则百姓安危难保。阴阳,你明白为兄的意思了吧?”蒋盘说完,眼中也有几分复杂。
这番话,让我心头一下子明了不少。
可眉头也再次紧皱了起来。
虽说我久居唐镇,九河县,只管阴阳界之事,未曾多管其他。
但我也晓得,这些年时局变动之大。
战事已经结束,中原收复一统,所谓那些军阀,大都销声匿迹。
我知道,放下手中的枪和荣华富贵不容易。
更能猜测到,要么这些人改头换面,要么落草为寇。
只是我没想到,在红河居然也有一股这样的人,还威胁蒋盘藏了身……
“大哥……此事,恐怕我要与你商榷一二,和这些人打交道,无疑是与虎谋皮。”我开了口。
蒋盘轻叹,道:“大哥心知,可大哥如今两难,他若是歇斯底里起来,红河的百姓,恐怕要伤亡惨重。”我眉心更加郁结,蒋盘所说也没错……
这一股残余的队伍,手中还有枪,饶是难以处理。
蒋盘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道:“阴阳,无需多想,此事是大哥的事,大哥自会处理,现在你我兄弟二人,是要解决你们的事情。”
蒋盘的语气,又变得沉稳笃定起来。
他扭头,先看向了柳正道,面带笑容地问道:“这就是你信中所说,柳正道,柳道长?!”
“果然,正气凛然。”
柳正道微微点头,却依旧面色肃然,这已经算柳家道士温和友善的打招呼形式了。
蒋盘又看向了何雉。
何雉侧身行礼,轻声道:“见过兄长。”蒋盘抬手,笑道:“弟妹免礼。”
最后,蒋盘才看向遁空。
此时的遁空,眼中微微泛红,他一只手被何雉拉着,身体却隐隐有往前的动作。
“遁空,长大了。”蒋盘眼中都是慈爱和感叹。
“年纪尚小,就生得如此俊朗,眉宇间尽是聪慧,看你的装束,这些年来符术必定没落下,伯伯深感欣慰。”语罢,蒋盘便张开双臂。
何雉松开了遁空,遁空一个箭步,就扑进了蒋盘的怀中,紧紧抱住了蒋盘!
毕竟是孩子,红红的眼眶中还是溢出了几滴泪珠。
遁空哽咽道:“遁空未曾忘记伯伯教导,吾日三省吾身,半刻未曾荒废。”
蒋盘拍着遁空的肩头,笑容更加宽慰柔和。
“好孩子,很好,很好。”过了良久,遁空才从蒋盘怀中离开。
赤獒从屋子角落走到了遁空身旁,蹭了蹭遁空的头。
遁空擦了擦眼角,他眼中喜悦多了几分,道:“伯伯,这是赤獒,它打小和我一起长大。”蒋盘低头看了一眼,同样满意点头,道:“符可定人、山、水,狼獒可护身,不错,很不错。”
稍微顿了顿,蒋盘又回头看我。
“阴阳,之前沐女在家,你们应该见过,她去找她娘了?”
我点点头道:“对。”蒋盘又笑了笑,道:“那今夜,我们一家人先吃上一顿团圆饭,之后,大哥和你说我的想法,必定能让遁空和何雉无恙。”何雉的眼中有惊喜,遁空同样有喜色。
我心头微疑,是蒋盘说漏了柳正道,还是说,他的法子,不适用于柳正道?
只是,我现在不好开口询问……
柳正道依旧是正襟危坐,他似是没在意刚才蒋盘的话。
我本来想和蒋盘叙旧几句,只是遁空依旧在他身旁,笑着和他说这些年的一些事情,蒋盘一直和颜悦色,时不时也开怀大笑。
他们伯侄二人如此高兴,我也就不忍打断了。
何雉的气色,也好了不少,脸颊生出两分红晕。
很显然,她是高兴。
我同样高兴。
蒋盘很少说话会那么笃定。
而每一次,他笃定的说话,都未曾失败。
包括遁空的改命,我的改命,全都事成!
他必定有十足的把握,才会讲那句话!
时间,一晃而过。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院门处又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这声音急促,我听出来是两个人的。
果然,下一刻进入院门的,就是蒋沐女和苏芸!
多年过去,岁月明显在苏芸的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她已然是个中年妇人了。
不过,我所料错误的,她们居然不是两人,而是三人!
苏芸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最多三、四岁,生的很是憨实,眉眼之间更像是蒋盘!
我愣住了,看着那孩子。
何雉也面露诧异之色,遁空更是呆呆地问了句:“伯伯?”蒋盘招招手,苏芸和蒋沐女立即往前走来。
这时,蒋盘才开怀笑道:“阴阳,刚才为兄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咱们几年前分别后,我回到红河,苏芸给我添了一个儿子。”
“虽说他资质不如遁空,但蒋家终要有一个男丁延续血脉。”
“父亲九泉有知,也会喜悦。”
我重重点头,双手抱拳,道:“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来日要回到地相庐。”
“那是自然。”蒋盘点头道。
蒋沐女和苏芸来到了我们身前。
我和苏芸相互行礼后,蒋盘就让苏芸和蒋沐女去厨房做菜。
苏芸将孩子放下,转身离开。
蒋盘低声道:“蒋無,叫叔叔。”那孩子站在地上,怯生生地看了看我,小脸儿通红,却没能喊出来声,反倒是扑进了蒋盘的腿上。
显然,他是怕生。
蒋盘皱眉,眼中显然有了不喜。
“蒋無,爹是怎么教你的?”他抬手,按住了蒋無的肩头。
四岁大的孩子,吓得脸色都白了不少。
何雉立即起身,快步上前,将蒋無从地上抱了起来。
蒋無缩进了何雉的怀中,小声喊了句叔叔。
蒋盘这才稍稍缓和一些,道:“弟妹,你将他放下,不通礼数,成何体统?!”显然,他这话最后说的就是蒋無。
何雉皱眉,道:“兄长,你吓坏孩子了。”蒋盘眉头又是一皱。
其实,场间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能明白蒋盘的心态。
他规矩分明,不只是对于自己,对于小辈更是如此。
当年遁空年纪虽小,但幼年丢魂的经历,让他格外安静,并且他喜欢蒋盘,又完全听蒋盘的话。
蒋盘无论怎么教授他,他都能接受。
所以,蒋盘会在潜移默化之中,以对遁空的要求,去对蒋無。
可这是不公平的。
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
蒋無的经历也和遁空不同。
厨房的门忽然开了,苏芸慌乱地跑了出来。
她跑到门槛
苏芸咬着下唇,望了望堂屋里头,又只得低头,转身进了厨房。
那期间,蒋無显然期望了一下,可紧跟着,稚嫩的小脸上就是失望。
“玉不琢,不成器,孩子若是不教,那必定难成才,即便是遁空,若是错了,我一样戒尺教训。”
“弟妹,你放下他。”蒋盘脸上尽是严厉。
何雉眉头紧皱,她眼中却无半分退让。
“孩子被吓坏了,你也吓坏了嫂子,大哥,莫要只是对外人仁厚,你对他们,太严厉了,我和阴阳也向来只觉得,让遁空平安长大即可。”何雉的语气中也透着几分执拗。
眼看场间氛围僵持了下来。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是我们久别重逢的好日子,大哥你消消气,雉儿,你带着蒋無坐下吧,叔母照顾一下子侄,也是天经地义。”
遁空在旁边噤若寒蝉,没敢说话。
蒋盘皱眉,闭了闭眼,没说话。
就在这时,院外又跑进来了一个人。
这人约莫十来岁大小,刚进院子,就喊了一声父亲。
我愣了一下。
因为他喊的是蒋盘!
蒋盘居然也点了点头。
我愕然,蒋盘还有儿子?
不过下一刻,蒋盘就和我介绍道:“蒋石,我收的义子,前两年,他父母双亡,无人认养,我留在了身旁。”
我这才恍然大悟。
片刻间,蒋石就来到了我们面前。
他从怀中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其上写着笔画锋锐的几个字。
“蒋兄亲启。”
这字体却略有熟悉。
我愣了片刻,心头顿时一颤。
这不正是廖呈的字迹吗?!
廖呈,居然和蒋盘有信件往来?!
难道蒋盘,知道了廖呈的所在?
不,不应该……廖呈不会自己暴露自己的位置才对……
一时间,我心头疑惑万千。
蒋盘接过了信件,他面上却是一喜,下一刻,更是笑容满面。
“看来我所料不错,廖兄是会回零正二神的山门的,我前段日子给他写过书信,便揣测他会一段时间回山一次,这一次,阴阳,我们的把握更大了。”蒋盘语气中都有喜悦。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
顿时就有所猜测……
之前我也想过廖呈手中的善尸丹,不过我不能破遁空的命数,不可能去找廖呈。
蒋盘写的书信,恐怕也是善尸丹的事儿?
蒋盘打开了牛皮纸,取出来了一张薄纸。
不过随着蒋盘看信,他的脸色,从喜悦,逐渐就变得僵硬。
他额头上微微鼓起了青筋,整个人的神色都沉下来了不少……
这面色变化,不难猜出,信中的内容恐怕不太如蒋盘所愿。
“大哥,廖兄既然已经离开,若是他不能帮忙,也是命数,你不是说过,已经有办法了么?我们用那个办法即可。”我沉声说道。
蒋盘沉默,没有接话。
我抬手,想要将信拿过来看看。
结果蒋盘却一缩手,显然,他不想让我看信。
只是,我和蒋盘的身手相比,我要强了太多,他根本没有躲掉,我直接夺过了信纸。
其上的字迹,笔锋依旧锐利。
“蒋兄,信中闻你添丁,廖某也为你喜悦。”
“数年来,我尚安好,多听你和阴阳兄的消息在阴阳界流传,我更喜悦。”
“天元地相,不愧是阴阳界之大先生。”
“我之零正二神术法,也补充不少,有生之年,应该能光复零正二神山门。”
“至于你信中所说,阴阳兄夫妇以及柳家道士染毒之事,我也有所耳闻。”
“既然你寻到我,我自不能无动于衷。”
“旱魃之毒,当以固本培元为主,逐渐以药效将其淡化,或是无法根治,但不伤及性命。”
“只是,那不知名的奇毒伤及了寿元。”
“换而言之,其伤的不是寿元,而是二五精气。”
“二五精气有损,的确善尸丹能救。”
“你的提议,我觉得也甚好,以善尸丹填命,救何雉,遁空,以及柳道长。”
“但,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
“为阴阳兄改命,为遁空改命,我收取了善尸丹,阴先生残书,葬影观山,以及管仙桃传承。”
“如今你需要我用善尸丹救三人,我便收一样东西即可。”
“你小儿尚小,应该还未定性,送至零正二神山门,过继我为养子,如何?”
“我命中无妻儿子嗣,收一个不错的孩子,也算是全了我有儿养老之愿。”
“蒋無至山头之时,我便再来一趟红河。”
我仔仔细细地读完了整封信的内容,顿时便面沉似水。
廖呈答应帮忙……可是,他居然要蒋盘的儿子?!
“此事,绝对不行。”我直接将信件捏成一团,面色严肃。
蒋盘没回答我,他只是回头,看着蒋無。
何雉在和蒋無小声说话,遁空则是在旁边逗笑蒋無。
孩童心性稚嫩,自是咯咯直笑。
柳正道还在闭目养神。
显然,他们都没看我们这边。
“大哥!”我低声又喊了一句。
蒋盘沉默半晌,才说道:“遁空,快十岁了吧?”
“不知道他的符,如今到了什么程度?”
“他有天纵之资,是老爷子隔代传人,我时常看他,如同亲生儿子。”
“阴阳,我是不会让遁空出事的。”
“想来廖兄,不会亏待了蒋無,何雉刚才说的,或许也没错,我吓到了孩子,这是否说明,我不适合教养他?”
我脸色再变。
蒋盘自顾自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蒋盘这副笃定的神色,分明是做好了决定。
我还想开口,他却直接走向了堂屋内。
快步跟上蒋盘,他先我一步进了堂屋。
到了何雉,蒋無,遁空前面时,蒋無怯怯地看向蒋盘,眼神中还透着惧怕。
“弟妹,你刚才所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此后,我不会再吓到蒋無了。”蒋盘眼中透着些许柔和,伸手摸了摸蒋無的头。
“你不是喜欢兴市的糖人么?爹爹明日带你去一趟兴市,给你买糖人,糖葫芦。”蒋盘伸手,去将蒋無抱了过来。
何雉怔住了片刻,她神色也好看了不少。
蒋無小脸上的惧怕,顿时变成了惊喜。
直到这会儿,蒋無才开口,小声的喊了一声爹。
蒋盘爽朗地笑了起来,他转过身,就刚好和我对视。
我眉头紧皱,蒋盘的眼神却变得格外深邃。
那眼中的意味分明是告诉我,不要再多言。
“伯伯,我可以去么?”遁空的语气中满是期待。
“这一趟,伯伯就不带你了。”蒋盘笑了笑,说道。
何雉轻声训诫:“遁空,伯伯要陪你蒋無弟弟,莫要去叨扰,你随我在家中休息。”
“哦……”遁空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句。
“饭后,阴阳我会和你详细谈,先坐下休息吧。”蒋盘说完,就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我停顿了半晌,还是走过去,坐在了蒋盘身旁。
这期间,蒋沐女和苏芸从厨房出来了,她们手中都端着不少吃食。
木桌上很快就摆满了饭菜。
刚才送信的蒋石,送过信件就又匆匆离去。
此时围在桌旁的,就是我,何雉,遁空,柳正道,以及蒋盘一家四口。.
蒋盘正在悉心地给蒋無喂饭。
另一头的苏芸,明显有些怔然,她眼中泛红,同时浮现在面上的还有欣喜。
显然,此前的蒋盘没有这么“温和”。
他的确对家人苛刻严厉得有些过头。
这一餐饭过半,蒋無吃完了东西,蒋盘就让他自己去院子里玩儿。
他又和柳正道聊了几句话,大致说的一些除魔卫道的事儿,以及蒋盘对柳天牛的敬慕。
菜过五味,桌上已是狼藉一片。
何雉帮蒋沐女,苏芸收拾桌面,遁空去陪着蒋無玩耍。
蒋盘先给柳正道安排了房间,之后才示意我跟着他去。
我们从院子的后门离开,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便是一条石径。
石径的尽头,赫然便是蒋盘之前住的草屋!
这新宅是在草屋之前!保留了蒋盘原来的住处。
蒋盘推门而入,我跟了进去。
这期间,我一直面沉似水。
蒋盘点了煤油灯,坐在了草屋内的一张桌旁,他略有唏嘘道:“当年,你,我,廖兄,三人会面,便是在这桌旁饮茶,这一晃而过数年,仿若还在眼前。”我正要开口说话。
蒋盘抬头,深深地看着我,道:“阴阳,我知道你还想说什么。”
“可蒋無,毕竟是为兄的子嗣,怎么决定,是为兄的事情。”
“他跟了廖兄,或许并不是坏事,全了廖兄以后终老有人送养的心愿,还有,如今大哥的处境并不是阴阳你看得这般轻松,蒋無年纪尚小,真要是出什么事情,我很难护他周全。”
蒋盘这几句话,却让我顿时哑口无言了。
“我还会给廖兄要一个条件的,譬如,让他收蒋無为弟子,做零正二神的传人。”蒋盘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我眉头紧皱,还想要开口。蒋盘又道:“当年父亲因为我命数问题,还有天元之劫,送我至天元十道道场,此后多年,我们未曾见面。”
“就当是送蒋無去学艺吧。又不是不能再见面。”
“若是阴阳你再执拗,为兄,就要以家法伺候了。”我脸上就只剩下苦涩了。
稍微退后两步,我双手抱拳,躬身下行了大礼。
蒋盘双手托起,示意我起身。
我走至桌前坐下,心里头还是有些压抑,便拉开了话题,问蒋盘,他的方法,是如何治疗何雉和遁空?
蒋盘从桌下取出来了几样东西。
一本封面崭新的书,其上写着:“天元相术,旁边是一个钱袋,一块龟甲,以及另一个略显简陋的罗盘。”
“二五精气之薄弱,也可看做命薄,而先生若是有命数庇护,便能大幅改善这个问题。”
“弟妹资质不差,若是学阴阳术,再由你我二人来教导,必定能突飞猛进,我们用最短的时间,让她出黑。”
“至于遁空,他本身修的就是阴阳符,十岁了,应该距离出黑不远了,以前老爷子和我说过,要出黑,需要两道大符,那两道符,遁空应该没完成过,我要看老爷子的手札,我依稀记得是哪两道。”
蒋盘的话,却让我无比愕然。
我眉头紧皱,心跳的速度也快到了极点。
关于遁空的阴阳符,还有他是否出黑,我都没有太注意关心,这些年我的心思大多都在解毒上面。
再加上我对符本就不精通,更没有再去翻阅徐符手札。
还有何雉……学阴阳术,使其得到命数庇护,用出黑阴阳先生的命,来抗衡这削弱二五精气的毒!
这方法极为大胆,可或许……还真的有大用!
我重重点头,正要准备说话。
蒋盘又深邃地看着我,说道:“当年,天元地相本是同源,只是之后因为理念而分歧,其分歧的,便是阴术,地相的阴术海纳百川,的确是正途,而天元的阴术则要薄弱很多。”
“师尊说过,若是天元之阳算,加上地相之阴术合并,那先生能算前后百年!”
“所以我想要你教何雉宅经阴术。”
“地相堪舆,上代死,下代生,不能传家人的规矩,我知道。”
“可你若将阴阳术分裂开来,只传何雉阴术就不会受到这祖训的掣肘。”
“前后……百年?!”我瞳孔紧缩,眼皮都在不停的狂跳。
“对,身前之事,身后之事,我们只能算定数,天元地相合并后,却能算变数。”
蒋盘语气极为笃定,道:“阴阳,你认为如何?!”命数天定,变数却是后天生。
先生卜卦,将此生命数推演而出。
再观命数而去等变数,或者是制造变数!
就如同当初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蒋盘遇到的一些事情,让卦象没有应验,这就是出现了变数!
更像是廖呈替我改命,同样是变数的一种。
但我们都是被动的等待,等待变数出现。
若是能算,那就是能改命?!
“地相堪舆的第一卦,最后一卦,是拨乱反正,换句话说,这也是制造变数,让卦象变成另一种。”我喃喃开口。
“不,还是区别很大,算出变数,只是能知道怎么做,依旧不能直接改变卦象。”
蒋盘开口解释:“但变数是会乱卦的,我们算不出来乱卦。”
我点了点头,完全明白了蒋盘的意思。
这样一来,阳算之术会变得极为灵活。
同样的卦象,能计算到变数,察觉到其最终的数个结果……
我从胸口贴身的内包里,取出了宅经。
“我会摘抄一份宅经交由大哥,你来教雉儿……”
“不,天元阳算我教,地相阴术,你来教授,弟妹拜我为师,至于地相堪舆这边,日后让她去父亲坟前跪拜,让其做地相堪舆的外门弟子吧。”蒋盘再次说道。
我沉凝许久,才说道:“天元地相如此厉害,大哥,你可以学宅经,既然阳算阴术分离,可以避过祖训,我……”
蒋盘却摇了摇头,笑了笑说道:“你会想学天元相术么?”我被蒋盘打断了话,摇了摇头。
“为何?”蒋盘又问。
“贪多嚼不烂,骨相我还未曾钻研透彻,地相堪舆海纳百川,我体会十之八九,但最后那一步,还需多年钻研。”我如实说道。
蒋盘同样点点头,道:“为兄,同样是这个意思,还有就是,月盈则亏,我们都已经有了全部的天元和地相,再贪多,恐遭报应。”
“而阴阳,你也要承受的更多。”
“一家门,三先生,这厚重的命数,也不知晓你能否抵挡得住。”蒋盘轻叹一声,眼中尽是复杂。
“这是我唯独担忧的一点,可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若是阴阳你承受不住,还是等廖兄的善尸丹。但,我也担心善尸丹不够使用,毕竟这里有三个人。柳家道士需要的生机肯定更多,若是何雉和遁空能安然无恙,尽量救柳正道。”
我沉默,低下来了头。
良久之后,我才抬起头来,道:“大长老唯一的子嗣就是正道道长,无论如何,是要保住他性命的,雉儿和遁空一定会安然无恙,这命,我会扛住。”
“好,很好。”蒋盘抬手,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又道:“明日回来后,弟妹拜师,你去好好休息吧。”我复杂地抬起头来,再看蒋盘。M..
“兄弟二人,无需多言,这也是蒋無的机缘。”
我没有再多言其他,转身走出了草屋。
寂寥的夜空中,丝丝缕缕的雾气缭绕在圆月之上,夜风幽冷,寒意袭人。
我在屋外站了半刻钟后,才朝着前院回去。
蒋盘一直没跟上来。
等到了前院的时候,我才发现,何雉还没睡。
她坐在堂屋门前的台阶上,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撑着脸颊。
“怎么还没休息。”我轻声问询。
何雉怔了一下,回过头来,睫毛轻颤了两下。
“你们聊的,有眉目吗?”她抿了抿嘴,问我。
我并不怪何雉心急。
这毒关乎着性命,不只是她的,还有遁空和柳正道。
几年以来,我们都经历了太多次希望和失望。
“有眉目。”我点点头。
我心头思索之余,走到了何雉身旁坐下。
何雉伸手,挽住了我的胳膊,将头枕在了我肩上。
“如果还是不行……那怎么办?”何雉微咬着下唇,又问了我一句。
“大哥从不说二话,而这一次,就连我都觉得,有十足的把握,除此之外,大哥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廖兄……会回来帮我们。”
“但如果,我和大哥的法子能够治好你和遁空,那就会让廖兄单独治疗柳道长。”我回答道。
何雉的嘴唇却抿得发白,显然,她眼中出现了一丝喜色,又很快压了下去。
这是失望太多次,何雉已经不太敢希望。
我取出来了身上的宅经,将其递给了何雉。
何雉的脸色骤变。
她并没有伸手来接。
“你要做什么……”何雉咬了咬下唇。
我刚才就捋顺了思绪,本来是打算明天才告诉何雉,这会儿也没再等,直接就和她说了,我和蒋盘商议的那些事儿。
当我将一切利弊都同何雉说了之后,何雉的身体微颤,眼中再压抑不住那股子激动。
但是她的激动,并不是因为能学阴阳术,而是能用命数庇护护得她和遁空的性命周全。
片刻后,她将宅经接了过去,低头翻阅。
我告诉何雉,先看宅经,待翻阅几日,等她拜师大哥之后,她先学阳算,我再教授她阴术。
这缘由简单,蒋盘还要和遁空沟通徐符手札中的大符,让遁空出黑。
我不能长时间让何雉损耗他的时间,先学过阳算,后面的阴术,我就能教好。
何雉重重点头,她认认真真的说让我放心。
她肯定会学会,活下来,她还要看着遁空成家娶妻,不会被人算计死。
我轻轻拍打她的肩头,告诉她一定不会有事。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子时。
蒋沐女从房间起夜,见了我们,行了礼,问我们怎么还不去睡。
我这才同何雉回到了房间,她将宅经还给了我,便躺下入睡。
我睡在外沿,闭眼之时,心头却依旧思绪万千。
我思索的不是此事的可行度,蒋盘既然说了,那就一定可行。
我思索的是廖呈,他会来红河,届时我们就会见面。
遁空的另一部分生魂,如今怎样了?
略作一些计算,那孩子,应该也快七岁了吧?
这毒,是否是遁空的劫难?
本能给我的猜测,让我认为恐怕不是……
只是说,廖呈和我说了“恐怕再无缘”,那是不是,我最好不见他?思索到了最后,我隐隐又有几分担忧。
困意逐渐袭来,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当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了。
何雉并没有在房间里,倒是遁空正坐在屋中桌旁画符。
房梁上的透光瓦片映射进来不少阳光,以至于桌上的砚台都有几分反光。
我撑着坐起身体,总算清醒了一些。
“父亲。”遁空放下手中的笔,回头看向我。
“无碍,你画符即可,我去看看你娘在做什么。”我揉了揉眉心,翻身下了床。
结果遁空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略有不安。
“发生了何事?”我问遁空。
“昨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又梦到了廖呈叔叔。”遁空眼中的不安,变成了整个人的不自在。
我眉头微皱,示意让遁空说。
遁空另一部分的魂魄,和他之间冥冥中是有关联的。
可除了我和廖呈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那部分魂魄的事情。
遁空常年都会“梦”到廖呈,也同我说了不少。
我大多时候,都在和遁空说那单纯的是梦,是幻觉,但我时常会问遁空具体内容。
实际上,那大致不是幻觉……
而是遁空的另一部分魂魄感受到的,发生过的,或是正在发生的事儿。
遁空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梦到廖呈叔叔和我说,过不多久,他就会给我找一个小师弟,那时候,我们两人就有伴了……”
“他还说了……”遁空停顿了半晌,才告诉我,廖呈还说了,蒋兄向来容易轻信于人,他要给他一个深刻的记性,他不上当受骗,就永远不会改变自己。
话音至此,遁空又苦笑了笑,小声说:“父亲,我总觉得,我梦到的事情,好像发生过,但实际上又没有发生。这是不是预兆?可廖呈叔叔不在这里,他又怎么骗伯伯呢?”我脸色变了,心道一声不好。
拔腿,我直接朝着屋外走去。
遁空赶紧跟上了我。
三两步我就出了屋子。
外头阳光明媚,何雉正在和苏芸聊天,蒋沐女在清扫院子。
另一头,柳正道在练剑。
“嫂子,大哥呢?!”我视线直接落向了苏芸。
显然,苏芸被我吓了一跳,立即回答说:“早起,天还未亮,先生就带無儿出门了,他说早点进省城,也好早点赶回来,不然就得明日。”
我脸色再变,眼皮狂跳道:“走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苏芸回答。
“阴阳,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何雉的脸色也略不安。
我神色更阴晴不定。
柳正道也停下手头练剑的动作,疑惑地看向我。
我没有回答何雉,径直走向了院子一侧,那里停着马车和马。
我将缰绳解开之后,迅速抽出车前头的马鞭,直接翻身上了马背。
“现在我去追大哥,你们都莫要去他处。”我说完这句话,直接一鞭子抽在了马臀上。
马儿嘶鸣一声,朝着院门处跑去!
转眼间,马直接冲出院门,在镇路上疾驰。
出了红河镇,我又朝着兴市省城的方向赶去。
兴市距离红河路程不短,普通的马车,几乎要多半天的时间,蒋盘就算是骑马过去,至少也得三个时辰才能到。
虽然他早走一个半时辰,但羌族的马,速度足够快,我应该能在他进城的时候追上!
况且蒋盘还要在送走蒋無之前,带蒋無买不少东西,他需要托人送蒋無离开,也得时间。
即便是我对时间计算有所偏差,也一定能赶在蒋盘送走蒋無之前追上他们。
我万万没想到,廖呈会在这件事情上计算蒋盘……
他用这种方式,给蒋盘教训?!
此时,就连我心头,都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怒气。
快马加鞭,大马在路上驰骋,带起一片片的尘土。
这一路上,我都没有休息过半分。
终于,当我看到兴市的城墙时,烈日高悬于顶。
我心头推演,以八卦法算了蒋盘的去处,直接就要进城。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刚到城门口,却看见蒋盘从城门处出来。
他骑着一匹毛色黑中发红的马,那马儿还打着响鼻,从外在上看,居然比我身下的马还要神俊几分。
大马也打了个响鼻,发出一声嘶鸣。
我心头却沉下去了不少……
因为,我没有看见蒋無。
“阴阳?你怎么来了兴市?”远处,蒋盘诧异的声音传来。
我驾了一声,靠近了蒋盘。
我抑制不住脸色上的难堪,低声说道:“大哥,蒋無侄儿呢?”
蒋盘笑了笑,道:“我已经托付了一个熟悉的商队,他们所过之地,刚好会经过零正二神山门下的一个镇,半个时辰前,他们已经将無儿接走。”
我面色再变,追问道:“他们去什么方向?!”
蒋盘皱眉,他一直看着我,忽然不说话了。
“大哥,他们去了什么方向!”我又追问道,声音都重了不少。
“阴阳!”蒋盘的声音,也重了许多,他目光略严厉地看着我,又道:“昨夜,我们兄弟二人已经商议好了一切,你这又是何故?”
“廖兄骗了你,他不会来红河。”我没有犹豫,直接说出口来。
“骗我?”蒋盘的眼中,却尽是疑惑了,他摇了摇头道:“阴阳,你又怎么知道廖兄骗我?”
“他远在零正二神山门,难不成,你们还能千里传音不成?”
我:“……”
我本来想说,是遁空做梦听到。
可这句话说出来,蒋盘必定会嗤之以鼻。
当初廖呈又和我说过,让我不能说出来一切……
一时间,我就为难挣扎到了极点。
蒋盘笑了笑,说道:“阴阳,我知道,有了遁空之后,让你对孩子,有着难以说清的执念,但你要想清楚,廖兄是廖兄,他骗谁,也不会骗我们。”
“此外,这是蒋無的机缘,跟着我尚且还有颇多磨难,廖兄是一个护短之人,跟着他,此生无忧。”
显然,蒋盘想得很开。
但我更清楚,那是他认为廖呈没骗他,还会来帮我们的前提之下……
若廖呈没来,就不知道蒋盘是何模样了。
最后,我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再提,蒋盘直接调转了方向,朝着红河的方向,策马而去。
我挥动鞭子,这才发现,为何蒋盘的速度快……
那黑红色的马,速度竟然和羌族大马不相上下……
等我们赶回红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时间了。
进了院内,大家都在。
蒋盘下了马,立即让苏芸去做饭菜,赶路了一天,他已经腹中空空,吃完了东西,就要好好休息。
本来大家脸上都是喜色,一瞬间,神色都不同了。
何雉疑惑看向我,问了句:“蒋無呢?”
苏芸更是茫然地看着蒋盘,三两步就走至了蒋盘的面前,不安地问道:“無儿……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先去做饭菜,夜里头,我会和你说。”
蒋盘抬手,要去摸苏芸的头。
苏芸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身体颤栗着,眼眶隐隐泛红。
“为什么要夜里说……你不是带無儿进省城,怎么就你和阴阳回来了,我的無儿呢?”一向温婉的苏芸,忽然变得情绪几乎失控。
她紧紧抓住蒋盘的衣袖。
蒋盘甩手,没有甩掉……
蒋沐女同样慌了神,她仓皇走到了苏芸身旁,小声的问了句:“爹,弟弟呢?”
何雉的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
她再看我的眼神,透着几分疑惑茫然,随即,她面色就是一惊。
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她扭头看向了我身侧的马。
何雉不笨,很显然,她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遁空要上前来,何雉按住了他的肩膀,没有让他往前。
蒋盘的眉头紧皱,低声道:“苏芸!”
苏芸还是不松手,她眼眶更是红到了极点,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蒋盘面沉似水,转身朝着房间里头走去,苏芸拉着他胳膊,就被朝着屋内拽去。
蒋沐女更是慌了神,紧跟着蒋盘和苏芸,很快,他们一家三口就进了卧房。
我面色复杂,走到了马车旁边,将大马绑了上去。
这同时,何雉同遁空从堂屋走出。
到了我近前后,何雉才低声问询:“阴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早上急匆匆的追上去,就是因为蒋無么?”
“你算到了什么?大哥他……”
何雉这话没说完,显然,有深意。
我心底更复杂了。
沉默了一下,我才说道:“廖兄,要了蒋無。大哥将其送走了。”
我话音刚落,何雉脸色陡然一变。
她眼中更闪过几分惊疑,喃喃道:“该不是……要送走蒋無,廖兄才会来红河帮我们和柳道长解毒?”
“你昨晚上说,大哥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代价,是他儿子?!”
何雉的语气都变了,颤巍巍又道:“阴阳,你怎么会答应这件事情……那是大哥唯一的儿子……”
一旁的遁空,也听得傻了眼。
堂屋里头的柳正道,也扭头朝着院内看来。
“廖兄这样做,必定有其深意,我的意见对于大哥来说,往来不重要,他是个执拗之人。”
“早晨去追大哥,却是……”我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这对于何雉来说,遁空的另一部分三魂,也是不能说的秘密。
“没拦住……是么?”何雉死死咬着下唇,脸色苍白,道:“可这又让我们怎么面对他们一家三口……”
显然,何雉的感性要更多,完全会忽略掉我所说,廖呈会有深意。
蒋無尚且不是何雉的孩子,她情绪都会这样。
那更何况苏芸?!
我刚想到这里,蒋盘的房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了。
苏芸满脸泪痕,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
杵在院子里,站了几秒钟,她回头看屋内,那神态,眼眸里头,只有哀怨。
下一刻,苏芸眼泪更汹涌,她转过头,跌跌撞撞跑出了院子。
蒋沐女匆匆从房间里追出来,也哭着去追苏芸。
何雉面色更白,紧紧抿着下唇,身体微微发抖。
“你去追苏芸和蒋沐女,不能让她们有什么意外。”我立即告诉何雉,语气也很慎重。
何雉直接跑出了院子,紧追着苏芸和蒋沐女而去。
片刻后,蒋盘从房内走出。
他背负着双手,腰背依旧笔挺,整张脸依旧保持着平静镇定。
只不过,他隐隐泛红的眼眶,还有脸上几道抓痕,都说明了,刚才屋内并不轻松。
“大哥,我让何雉去追嫂子和沐女了。”我低声说道。
“妇道人家,岂能明白,先生对命数的窥测,我或许是错了。”蒋盘摇了摇头,眼中,明显有几分失望。
“大哥……嫂子和沐女只是普通人,你定不能苛责。”我面色微变,语气凝重。
蒋盘垂了垂头,嗯了一声,径直走进了厨房。
我要上前去帮忙,遁空想跟着我,他明显想说话,又不敢说话。
结果我们刚到厨房门前,门“啪!”的一下就被关上了。
我心头叹息,重重吐了口浊气。
“我们在堂屋等,给伯伯一些时间松缓精神。”我摸了摸遁空的头。
两人回到了堂屋里头坐下。
柳正道还是正襟危坐在座位上。
我心头很复杂,甚至都没有去直视柳正道。
蒋無被送走。
可实质上我知道,廖呈大抵是不会来。
那我们本身计划的事情就有所改变。
何雉和遁空是有契机的,那柳正道的契机……却成了一场空。
可偏偏恰逢此时,柳正道也开了口,他沉声说道:“柳家欠了蒋家一大笔债。”
“李先生,我听闻你和李夫人的对话,大致有所揣测,小蒋先生,是以亲子,换取了给我们解毒的机会。”
“此事,正道恐偿还不起,还需李先生名言,我该做何事,回报此事。”..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了,一时间也只有沉默。
柳正道低下头,似是在思索。
没过多久,蒋盘就从厨房出来了。
他端着一个托盘,其中放着一些简单的吃食,大抵是一些腊肉,香肠,还有咸菜和面饼子。
“阴阳,柳道长,我对厨房里头女人捯饬的东西,一窍不通,你们先行吃上一些干粮,回头等苏芸回来了,再好好做饭菜。”
这几分钟的时间,蒋盘似是调整了更多。
他放下吃食,就给我们分筷子。
我才发现,蒋盘的袖子里头,居然还藏着一盅酒。
他一筷子菜都没吃,就先饮了一口酒下去。
我心境紊乱,胃口便不是太好,没几口我便饱了。
等大家都吃完了之后,蒋盘还在喝酒。
他的酒量比起当年,居然有几分见长,现在都还没有醉倒。
“弟妹还没追回来苏芸?”蒋盘语气略有几分粗重。
“大哥,你放心,不会有意外,雉儿的身手很好。”
蒋盘嗯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我目光又忍不住看了柳正道一眼。
柳正道眼中略不解,他开了口:“李先生,一餐饭,饭前你看了我三次,吃饭中,你看了我七次,如今,你又看了我第二次。”
“有何事,你但说无妨。”我面色僵住。
其实我知道柳正道会发现我看他。
可我的确忍不住。
何雉和遁空都有机会,柳正道却没机会。
他当年伤得最重,如今毒最深,此时他是最需要救治的人。
何雉要学阴阳术,遁空要符术大成,所需要的时间就不会短。
柳正道恐怕拖不起……
蒋盘眼中也略诧异,他扭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柳正道。
再接着,蒋盘就笑了笑,说道:“我猜测,阴阳还有事情未曾和柳道长说,关于你身上的毒。”
“大哥……”我声音沙哑了不少。
蒋盘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他又笑了笑,说道:“我有一兄弟,名为廖呈,他身兼一种极为奇特的阴阳术,又有一枚善尸丹在身,应该不用多少时日,他就会前来红河,届时,会替道长肃清毒素。”
“当年阴阳所中之毒比此毒剧烈百倍,都能将其化解,还有他的命数,也因此填补完成。”
“我想,阴阳刚才就是要说这件事情,不知怎么说才好。”蒋盘说了这些,就让我心绪更复杂了。
我不能反驳蒋盘。
可他所说的,之后也实现不了,现在给柳正道希望,到时候就只剩下失望了。
柳正道却没有露出笑容,他站起身,冲着蒋盘双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半晌之后,柳正道才起身。
“老蒋先生,给了我父亲最后一卦,给了羌族希望。”
“如今,小蒋先生以亲子换我生机,给了我一条命。”
“正道不知如何为报,索性,此后我不会回羌族,就留在小蒋先生身旁。”
柳正道话音格外认真。
蒋盘面色醇红,只是笑了笑,又说了句:“那是無儿的机缘,柳道长无需限制自由。此事,再议。”
说着,蒋盘又揉了揉眉心,吐了口浊气,道:“有些醉了,阴阳,我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
“大哥,我想确保万无一失,柳家也要学符,便让柳道长尝试一下,是否能学老爷子的符篆。”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开了口。
蒋盘怔了怔。
柳正道面色也微微一变,他眼中有不解之色。
蒋盘低下头,许久之后,他再抬头看我。
“阴阳,你的话不无道理,可这规矩……”蒋盘迟疑道。
“雉儿算是破了规矩,可也算是没破,我们想出了规避之法,徐符之符,并不是必须单传。若是能多有一脉传承,或许也是机会。”我沉声说道。
蒋盘的脸色更醇红了,他低头了半晌,才说道:“既然如此,就试一试,若是成了,老爷子多一个弟子,若是不成,廖兄也算是后手。”
我心头一喜,重重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廖呈就不是唯一的希望。
若是柳正道同样能通过符道成为阴阳先生,以命数庇护自身,也能解毒。
要是此事行不通,那说不得,就得去开阳的时候,再想办法。
……
蒋盘晃晃悠悠的走出了堂屋,朝着卧房走去。
遁空还是坐在原位上,有些茫然地看看我,又看了看柳正道。
此时,柳正道眉头紧皱。
他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极为复杂。
我和柳正道点了点头,又双手抱了抱拳。
没等柳正道说话,我就喊遁空先回房间休息,也让柳正道好好休息,等明天,就让他尝试一下徐符的一道符。
停顿了一下,我又道:“柳家的道符也复杂无比,符术上,柳道长你的资质应该不会差。”
遁空听话地离开了堂屋。
柳正道起身,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说了个好字,便转身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我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留在堂屋等待。
时间,一晃而过。
我取出来怀表看了看,已经快到子时了。
何雉还没有将苏芸和蒋沐女找回来。
这时间,已经过去的有些长。
我正打算要去镇内找何雉她们的时候,院门外总算传来了脚步声。
扭头,我目光看向了门口。
本以为是何雉他们回来了。
却没想到,匆匆跑进院内的,居然又是蒋石。
蒋石的脸上带着惊慌,不安地喊了一声:“父亲!”我立即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蒋石赶紧闭上了嘴巴,可他眼神更慌乱,不安道:“我父亲休息了?河边出事了……得他去帮忙。娘和沐女也在那边,我得赶紧……”
听闻苏芸和蒋沐女在红河边,我整个人都缓和下来不少。
“出了什么事儿?我去看即可。”我走出堂屋,沉声说道。
蒋石的眼中,显然有几分疑虑和不安。
他这是不信任我的体现。
我面色平静,说道:“你父亲是我大哥,他是天元先生,我为地相先生,天元地相本是齐名,我自能帮好此间的事情,他今日身体欠佳,已经休息了。”
蒋石这才露出恍然之色。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低声道:“先生,您请,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虽说蒋石年纪和遁空相仿,但在很多事情上,他明显比遁空更成熟一些。
遁空毕竟常年在我和何雉的身边,被我们悉心照顾。
其实,像是我当年十岁,也已经能做不少事儿了,穷人的孩子,十岁早已经当家。
一边朝着镇口走去,蒋石一边和我说了事情的始末。
前几日时间,红河之中,就有一些怪异的东西为祸,拉人下水。
当时他父亲看过后,说是水尸鬼为祸,他让我们去请了上游的捞尸人,苟悬来处理。
苟悬是今天夜里头来的镇上,他正准备去处理水中的水尸鬼,可有一户人家,非要连夜卸货,在码头上挑灯忙活。
结果那船上的人,全都被水尸鬼拖了下去。
苟悬要去救人,却在水里头负伤,虽然勉强上了岸,但人一个都没救上来……
我听到苟悬的消息,当即心头一怔,因为这名字,对我来说太耳熟,转眼,我就想起了当年不少的事情。
盘江红河有水尸鬼,这事儿很正常。
可这里是天元先生的地界,水尸鬼在蒋盘的眼皮子底下害死了人,这就不是一件小事儿。
况且,苟悬这样的捞尸人,居然都被伤到勉强才能上岸……
那水尸鬼,得有多凶?!话语间,我和蒋石已经走到了镇口。
镇外就能瞧见红河码头。
这时候,码头上灯火通明,很多镇民都簇拥在一起。
到了近前,我就瞧见众人围着一人。
那人不正是苟悬么?
此时的苟悬,留着短寸的头发,面色极差,身上衣服也是湿漉漉的。
在苟悬肩头,有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边儿涂抹了很多药粉,已经止住了血。
我和蒋石过去的时候,众多镇民都开始退开。
不过下一瞬,他们的眼中也同时出现茫然不解之色。
甚至有人在交头接耳,低声说怎么蒋先生没来,换了一个先生?
我并不在意。
当年虽然我来过红河,但是我在这里的时间始终不长。
对我有印象的人,应该不多了。
何雉和苏芸、蒋沐女母女,都站在苟悬右侧的人群中。
显然,她们还没到苟悬的身边。
苟悬正在撑起来身体,他本是欲要下水去的动作。
下一刻,他的视线却落至我的身上。
他先是愣住了一下,紧跟着,神色中流露出的就是惊喜。
“李……李先生?!”苟悬哆嗦了一句,立即冲着我深深一拜。
我虚抬起双手,道:“无需多礼,叙旧的事情稍后再说,先说清刚才的事情。”
苟悬露出羞愧之色,面色愈发苍白。
他沙哑地说道:“这红河之中的水尸鬼,有些诡异,其数量之多……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前两年,红河出过事,淹死过人,我来捞尸的时候,都没那么多水尸鬼。”
“还有,这些水尸鬼之中,有一个很凶的老水尸鬼王,它指挥之下,那些水尸鬼更残暴。”
“刚才被拖下去了六口人,现在,怕是已经死绝了。”
苟悬懊恼道:“都怪我本事不精,没能把他们救上来……”
我皱眉,摇了摇头,道:“水尸鬼众多,又有领头的水尸鬼王,你一人之力,怎么对付他们,保住性命已经是不易,这伤在琵琶骨上,它们的确异常聪慧。”
苟悬脸色依旧艰难,没接上来话。
何雉拉着苏芸和蒋沐女到了我身旁。
苟悬看到她们,面色又是一怔,马上又给他们行礼。
我皱眉,又说了句,让他无需多礼。
苟悬抚着自己肩膀,这才走至我身边。
我已经转身,走到了码头边缘。
这会儿那些镇民,已经有人议论出来了当年之事。
再加上苟悬对我的态度,他们的眼中,没有了怀疑,只剩下紧张和不安。
码头边上还停靠了一艘船,上边搭着悬空的木板,未卸完的货,还有一半在船上。
苟悬又和我说了一些细节,就是这几个船夫之所以要连夜卸货,是因为城里的富商黄之远要求,一定要今夜将这些米粮送到红河卸下来。
听到黄之远的声音,我眉头就又是一皱。
这时候,我身旁的蒋石,小声说道:“黄老板,是个善人,他经常给红河的百姓送米粮,对父亲格外尊敬。”蒋石这样说,恐怕也代表了红河大部分镇民的看法。
可对我来说,事情却并非如此。
我身旁的何雉,面色透着冰冷,苏芸微咬着下唇,神色也不自在。
尤其是蒋沐女,更是露出几分慌乱。
黄之远,是想要将蒋沐女娶走的。
他做这些事情,都是在侧面的给蒋盘施压……
一个富商,能想出来这样的主意。
我觉得这极不正常,必定身后有人指点。
“先不提黄之远的事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里的水尸鬼聚集,问题很大,天元先生的地界里头,不能有这些问题。”我沉声开口。
语罢,我直接脱下来了身上的唐装,交给何雉,又让苟悬将他身上的青麻绳和猪尿包交给我。
苟悬脸色微变,不安道:“先生……您要下水?此事万万不可,我粗看那些普通水尸鬼,至少上百……”
“无碍,我先下去看看,若是不敌,我会上来。”我开口道。
水尸鬼的确可怕,可我有命数庇护在身,它们这些鬼东西对我来说不足为惧。
这件事,也很怪异麻烦。
稍作停顿,我又和蒋石说道:“你再跑一趟院内,不要惊扰了你父亲,去将柳道长请来,就说水尸鬼作祟害人。”
蒋石略茫然,不过他用力点点头,转身又朝着镇里头跑去了。
苟悬将青麻绳和猪尿包递给我。
我将苟悬递给我的青麻绳挂在肩头,猪尿包系在腰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一应物事,便走至码头前方。
脚下微微一用力,我直接跃入了水中……
冰冷的水,刺激着我的四肢百骸,我打了个寒颤,这里的水,要比以往我接触的水,更冰冷几分……
我一猛子就朝着水下深处游去,同时,手中取出了定罗盘,一边游动,一边去看定罗盘的指针。
我并没有侥幸觉得那六个人还活着,这么长时间,他们早就没命了。
水尸鬼怨气重,外加死了人,肯定更怨恨不甘,我观察的就是定罗盘的转针,朝着其转动最快的方向游去。
随着水越来越深,定罗盘指针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已经快接近水底了!
只是,让我疑惑不解的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水尸鬼。
等到了水底之后,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了几具尸骨。
这些尸骨,只剩下光秃秃的骨头了,皮肉都完全被啃食干净。
我只觉得心底一阵恶寒。
往来的水尸鬼,都是食死尸。
而这些,居然是吃活人……
水下的能见度很差,不只是因为水太深,还因为水在波动,沙石游动之下,模糊遮蔽了视线。
我仔细又看了一圈四周,才发现,这里不是简单的沙石,还有很多巨大的乱石……
尤其是,在一处略平坦的水下沙石地上,立着一个黑漆漆的阴影……
那阴影,就像是在盯着我一般……
我心头又是一寒,缓缓朝着那个方向游动过去。
我将定罗盘收了起来,左右手分别取出来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通窍分金尺,另一个就是捞尸人的卜刀。
等靠近了那阴影,我头皮直发麻。
这不是尸体……
不,不是人的尸体。
而是一头黑漆漆的狗尸。
它猩红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前方。
这红河之下,不但那么多来路不明的水尸鬼,居然还有一头狗尸?
尸体怨气之重,绝不是简单的黑狗。
内心隐隐的悸动,让我觉得,这狗的尸体也不会简单。
有人,盯上了蒋盘?!缘由简单。
蒋盘在红河居住多年,天元先生的名字,早已经传遍整个盘江下游。
成群而来的水尸鬼是一个问题。
当然,水尸鬼还有巧合的可能。
可水下的这一具狗尸,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它的方位也极其特殊……
除了有人盯上蒋盘,没有另外的可能。
我将通窍分金尺收起,右手持卜刀,左手解开了腰间的猪尿包,放置唇边换了一口气。
我没有去碰这狗尸,而是转过身,视线在其余方位扫视。
在我的斜前方,伫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在那岩石中央还有一道裂隙。
裂隙之中,竟似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
我心头微跳,稍稍动了一下双腿,朝着前方游去。
游了一半,我若有所思,本能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那位置的狗尸,从这个角度看来,就好似在颤动一样,随时会起身。
我心中喃喃:“天狗煞位?”
只是,让我更疑惑的是,天狗煞位有狗尸,这属于神坐归位。
宅经所言,这是嫁娶之日的大忌!
天狗煞位有神坐,将生杀妇诸煞!
我身体猛地停顿下来,仰头看向上方。
再接着,我又看向刚才那巨大岩石的位置,缝隙之中,盯着我看的那双眼睛,却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我隐隐捕捉到了什么,但却还不清晰。
继续往前游动,不多时,我就到了岩石之前。
盯着那缝隙,这地方,最多让一个人钻进去……
能在水底下盯着我的,就只有两种东西。
一种是水里头的尸,另一种就是水尸鬼。
尸多重怨气,即便是走尸,也不可能那么灵活。
前一刻还盯着我,下一刻就不见了。
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水尸鬼了……
只是,我不敢钻进这岩石里头。
水尸鬼的数量太多,万一进去,里头是一群,又或者我进去后,四周钻出来一些将我堵死,那我就算有命数庇护,也难免不受重创。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是谁想要打蒋盘的主意,还得将那天狗煞位的狗尸弄走。
调转身体,我回到了那狗尸前头,摘下来了肩头的青麻绳,绑住了狗尸的头,就朝着上方用力游去。
死沉死沉的尸体,拉拽起来格外困难。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让自己游出水面。
结果刚探头出来的瞬间,就是啪嗒啪嗒的雨水落在我脸上。
轰隆一声惊雷作响,闪电紧跟着划过,白光将整个红河水面照射得透亮。
这闪电,险些让我暴盲。
再等我勉强恢复视线的时候,耳边却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声!
不,不只是一声,而是接连三声!
远处的码头上,还有人在用力甩动手臂!
我面色骤变!
三声哨,是捞尸人召回的口令。
越急促尖锐,就越代表了危险横生!
我视线终于恢复了正常,余光却瞧见我的四周水面上,漂浮起来了密密麻麻的脑袋。
那些全都是水尸鬼的头!
我心头咯噔一下!
不过,我很快就镇定下来。
离开了水底,水面上的水尸鬼数量再多,也未必能伤到我。
只是,我已经确定那六个船夫全都身亡,还被啃干净了血肉。
再加上我拉着那狗尸,完全没必要在水下和这些鬼东西纠缠。
我直接朝着码头方向游去。
就在这时,那些水尸鬼,却全部没入了水中……..
模糊不清的水面,能看见一股股的暗涌波动,是那些水尸鬼形成的波浪,它们都在朝着我接近!
我肩头的坠力,忽然一松!
顿时,我脸色再变!
我晓得,是那些水尸鬼先没和我动手,反倒是将青麻绳弄断了……
青麻绳断了,狗尸就要落回去。
我呼吸猛地一窒!
下一刻,我面前的水面,忽而破开了一道口子。
从其中钻出的,是一头老得毛发都几乎脱落干净的老水尸鬼。
它龇着牙,尖锐的利齿,闪烁着寒芒,直接朝着我面上扑来!
骤然间,它张开口,分明是要咬穿我的脖子!
我眉头蹙起,但并没有理会它的攻击。
老水尸鬼就要碰到我的瞬间,它的整个身体忽然重重落入水中。
它惊恐地回头望了一眼,随即便钻入了水底,消失不见……
我身周水面上的那些波纹,眨眼间也都消失不见了。
其余的水尸鬼,也全都跑了?
是什么东西,将它们惊退?!
我目光远眺码头,只是这种能见度,我根本就瞧不见任何东西。
肩头的青麻绳空空荡荡,我也无暇再下去打捞一次狗尸。
一直往前游,约莫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我终于接近了码头。
靠近了,我才看见,刚才的那些镇民都还在这里。
只是因为雨太大,火把都熄灭了,我没瞧见他们。
“阴阳,你先上来。”人群右侧,传来了何雉喊我的声音。
我爬上了码头,何雉立即上前,将我之前褪下的衣服给我。
镇民稍微后退了一些,苟悬也紧张的喊了我一句,问我没受伤吧?
我先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何雉,她除了被淋湿不少,并没有其他问题。
紧跟着,我视线再扫过其余位置,已经看过了所有人群。
这一眼下来,我也没发现什么特殊的人。
可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不会吓跑所有水尸鬼。
“李先生?”苟悬又喊了我一声。
这时,人群忽而逐渐分开了。
后方走过来两人。
其中一人是蒋石,他的神色极其恭敬。
在蒋石后方跟着的正是柳正道。
顿时,我心头恍然,是因为柳正道来了?他动用了某种手段?!
柳家道士一口浩然正气贯穿胸膛,莫说水尸鬼,不够凶厉的尸鬼见了也不敢化煞。
刚才我让蒋石去请柳正道,也是避免我解决不了水尸鬼的危险。
“柳道长。”我抱了抱拳,沉声道:“多谢。”柳正道眉头微皱,他眼中略不解,道:“谢我作甚。”
我身体僵了僵,说道:“刚才不是你,驱散了水上的水尸鬼么?”
柳正道的目光却眺望至水面,微眯着眼睛,说了句:“刚才我在入定,耽误了一会儿,才跟蒋石出来,我不过刚到这里,并没有帮你。”不是柳正道?
我眼皮狂跳了几下。
那,又是谁?!
雨越来越大了,一旁的苟悬,脸色已经苍白至极。
他琵琶骨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
“所有镇民,全部都回家去,此后夜里不要出门,若是有什么问题,我会命人去通知大家。”
“另外,最近一段时间,镇上不要举办婚事。”
稍作停顿,我又说道:“刚才那六个镇民已经丧命,只剩下骸骨,今日不好打捞,我会换时间将它们捞起。”
众多镇民都露出惶然之色,不过他们也都同时点头。
人群开始散去。
我和柳正道抱了抱拳,说道:“我们先回去,等下我会将发生的事情告诉道长。”柳正道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扭头看向苟悬,我示意他跟着我们一起走。
苟悬点点头,他眼中已经出现抑制不住的疲惫。
“蒋石,你去扶着苟悬,我们走。”何雉搀扶着苏芸,蒋沐女缩着肩膀,三人一同跟在我的旁侧。
我们一行人朝着镇内返回,不多时,就回到了蒋盘家中。
何雉低声催促我们去换一身干衣,我又让蒋石去给苟悬找一身衣服。
过了一刻钟左右,大家在堂屋坐下。
苏芸还是在低头抹眼泪,何雉在旁边劝说,蒋沐女在一旁,一直没说出来话。
我和柳正道正对着坐在木桌两头,蒋石在给我们倒姜茶,苟悬,则是坐在另一侧,身体微微蜷缩着。
喝过姜茶后,苟悬总算恢复了几分气色。
我同柳正道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当然,柳正道是听不明白天狗煞位有神坐的。
他眉心郁结,说道:“水尸鬼,除了便是,水下的狗尸,捞起来烧了即可,有人对小蒋先生有计算谋划,那便抓出来,若是一个伤天害理之辈,就替天行道,若是初犯,惩戒之后,让其不敢再来红河。”
柳正道这一番话,说得倒是简单干脆。
而对于柳家道士来说,这种方法,算不上粗暴,倒是单刀直入,最为简单便捷。
只不过,这个人,不太好找。
还有刚才帮我的人是谁,也没有眉目。
我没有继续和柳正道再说,因为我两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稍作停顿,我问了问蒋石,最近这段时日,镇上有没有人出嫁,然后丧命?
蒋石摇头说没有。
这倒是简单应和了我的猜测。
还未曾出现,就是即将出现,这天狗煞位的狗尸,是提前的准备……
一旦有嫁娶的女人落入水中,就会形成杀妇诸煞!
沉思片刻,我告诉柳正道,今夜先休息,等明日,具体再和我大哥商议。
柳正道点点头后,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蒋石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把纸伞,又匆匆离开了蒋家。
何雉再三劝说之下,苏芸总算和蒋沐女去了另外的房间睡下。
我同何雉一起回到了屋内。
遁空还在熟睡,下雨天,他睡得很沉,很是香甜。
何雉上了床最内侧,我睡在外沿。
隔了很长时间,我才能勉强睡着。
可即便是入睡的时候,我都还在想,蒋盘这样正直之人,会得罪什么人?在他门口摆上这样的局?
一整夜,我都睡得不太安稳。
次日,天刚亮我就睁眼了。
我起身的时候,遁空也刚好睡醒,他喊了我一声父亲。
何雉还在熟睡。
我示意遁空不要惊醒何雉,让他和我一起出房间。
很快,我们就离开屋子。
堂屋里头有人影晃动,我一看,不正是蒋盘么?
他正支起来一个小炉子,在烹茶。
我立即走进了堂屋。
蒋盘回过头,他精神好了不少,显然已经完全醒酒了。
“阴阳,你起的甚早,先坐,陪为兄饮茶。”
“我刚去看了沐女的房间,她和苏芸还在睡,等她们醒了,会去做吃食。”
他目光又落向遁空,道:“遁空,将老爷子的手札取出来,今日,伯伯让你开始画两道符,如果完成,你就可以和伯伯,父亲一样,成为出黑的阴阳先生。”
“另外,昨日的事情你也听见了,我们会让柳道长学符术。”
遁空点点头,取出徐符游记,将其推到了蒋盘面前。
蒋盘没有立刻翻开游记,而是给我和遁空倒茶。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开口道:“大哥,你最近一段时间,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蒋盘诧异了一下,他给我倒了多半杯茶,先是摇了摇头,再接着才问我,怎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我捋顺了思绪,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详尽地跟蒋盘说了一遍。
我着重说了天狗煞位的事情。
蒋盘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凝重。
他皱眉道:“为兄除了和那藏身的军阀,有一些不得已的联系之外,就未曾得罪过他人。”
“更没有得罪过什么先生。”
“毕竟为兄传承天元相术,也十数年有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人会莫名对为兄落下算计。”
蒋盘的手在桌面点着,发出叮当的轻响。
我也在低头思索。
陡然间,我瞳孔紧缩了一下,喃喃道:“昨晚,黄之远让那些船夫卸货,非要点准了那时间,才让六人死于非命,否则之前就有镇民出事。若非被逼迫,他们不可能冒险干工。”
“黄之远……”我眼睛微眯成了一条缝。
蒋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吐了口浊气,说道:“此人的确有一些问题,为兄很难办,作为乡绅,他对红河镇的人很好,只是,他想要沐女,这断然不可能。”
“而且此事……我也很难去责罚黄之远……”
“我觉得,他有一些问题,宁可错一千,不可漏一个。”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之所以会这样说。
就是因为,黄之远一个乡绅,居然能想到这么多法子,将蒋盘一个仁厚之人高高架起,让蒋盘不能对他怎么样。
这其中,必定就有问题……
稍作停顿,我又说道:“杀人害命不可取,不过,可以让柳道长去一趟,警告他莫要有害人之心,我观他手”
我还没说完,蒋盘面色微变,他的手重重拍在了桌上,低声道:“阴阳!”“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黄之远对为兄有谋划,只是推断,怎么可让柳道长去?”
“这不叫替天行道,这叫妄下猜测,伤人性命!”
“黄之远的想法虽然让为兄不喜,但是,他所做的事情,却的确多是利民之事。早些年,不少人被逼得落草为寇,若黄之远手下的人也是那一类人,他们就算是幡然醒悟。”
“浪子回头金不换,如果他们真有害人之事,为兄自会出手!”蒋盘的神色极为严厉。
他深深地看着我,又说了一句:“近年来,你手段狠辣了不少,看来,你要长期留在红河了,还有,遁空不能一直跟着你受教。”
“生为人,特别是生为先生,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仁厚之心。”
“这是父亲,甚至是历代地相堪舆的出黑阴阳先生都坚守的本心!”
蒋盘这一番话,从刚开始的严厉,到后边儿,已经是苦口婆心了。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他……
遁空神色略不安,他稍微低头,小声道:“伯伯,遁空明白了。”
蒋盘这才点头,沉声道:“遁空还小,阴阳,你不能将这种行事风格教给他,希望你明白大哥的苦心。”
“至于那算计我之人,我们且先观之,他必定还会露出一些马脚。”
“这期间,不要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传授弟妹阴阳术,让遁空出黑,再让柳道长学符术,顺道等廖兄来。”
我沉默了半晌,也只能点头……
这一晃眼,已经是初阳破晓,窗口和堂屋上方的透光瓦片都洒下晨辉。
只是,这些照进屋内的阳光,并未让我感到丝毫的暖意。
长兄如父,这件事情上,蒋盘说出了道理,我就不好反驳了……
这时,苏芸和蒋沐女出了屋子。
她们先到了堂屋,蒋沐女和蒋盘行礼,喊了爹爹,苏芸却沉默很多,径直走向厨房。
之后蒋沐女才跟上去。
做好了饭菜,母女二人端上来之后,蒋盘便让苏芸去喊柳正道,又让蒋沐女去叫何雉。
我也起了身,去苟悬住的房间,喊了苟悬出来。
经过一夜休息,苟悬的气色好了不少。
至堂屋坐下后,苟悬紧张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蒋盘,欲言又止。
正当苟悬犹豫数次,要开口的时候,蒋盘先说道:“苟悬,等会儿吃罢了饭食,你就回去养伤吧,红河的事情,我和阴阳会处理,此事不适合你介入。”
苟悬身体微微一僵,随后才点点头,恭敬地说了个好字。
一餐饭吃罢,苏芸低声说了句她去做工,便离开了屋子。
蒋沐女则是留在宅子里收拾打理。
蒋盘让遁空先在堂屋里头练符,又翻开徐符手札的开头部分,找出了河魁斩尸符,让柳正道去看。
柳正道持着游记,一边低头仔细阅读,一边伸出右手在半空画着,似是在临摹。
遁空抬头,瞅了柳正道一眼,又低头画符。
这一幕却看得我心头略唏嘘。
此前,柳正道要遁空学柳家的符。
可如今阴差阳错,柳正道却入了徐符门下。
也不知道,以后柳天牛知晓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我同样让何雉回房间去看宅经了。
当柳正道熟悉了河魁斩尸符之后,蒋盘就让他用纸笔画符。
之后,蒋盘又开始翻找手札,在手札的后半部分中,找出来了两张相邻的符。
我在一旁,瞥了一眼。
蒋盘所翻找的第一张符,名为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
那符的确复杂到了极点,外表看上去是一张人脸,可细节之中,却是相当数量的小符篆,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符……
这,是面相符!是阳算!
而另一张,反倒不是什么山了。
符形是宅形,可这宅形又似是一个墓。
这,是阴术符!
符纸的画法太复杂,我完全无法形容。
其符名为:“出方化气殃杀推死符!”
下方,还有一句话描述。
“殃杀出日时,殃杀男女罡。”
“男女如临墓,坐地支干宅。”我脸色陡然变了变。
至少,从我现在在遁空身上看到过的符,以及之前我粗看过一遍徐符游记,从来没有发现,居然这游记里头,有这样凶狠的一张符篆……M..
大多的符篆,莫不是镇山,镇水,镇人,就是一些风水术法,或者是改人面相的符。
可没有符,会真的致命!
这张出方化气殃杀推死符,和宅经之中一段关于罡煞的描述,有所吻合……
那一段描述,说的是至凶之大鬼……
这张符,怎么像是要将那大鬼凭空唤出?
这样的符,真的合适遁空去学么?!
正当我思索之余,蒋盘已经开口了,他让遁空将这两张符画出来。
遁空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为难之色。
他小声告诉蒋盘,说其实好久之前,他就已经背下来了手札上所有符纸的画法,也知晓作用。
可就是这两张符,他怎么都画不出来。
因为他觉得,画那张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一股拉扯感,就像是小时候,他魂魄会离开身体一般……
他不敢将那张符画完。
至于那第二张符,他更有一个感觉,他画了的话,会有很重的后果,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画。
即便是落笔,他也不敢落出最后一笔。
蒋盘眉头紧皱,他站起身,背负着双手,来回在屋内踱步。
半晌之后,蒋盘才重新坐在桌旁,目光深邃地看着遁空,说道:“遁空,这最后一张符,伯伯想起来了,以前老爷子的确说过,性命攸关之时,方可成符,你不需要将其完全画出,但你心中一定要铭记,怎么样能快速落符,并且万无一失,你可以练习到最后一步,但是不能落最后一划。”
“但那张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我是见老爷子用过的。”
“这张符功效极强,属于定魂符,即便是人在将死之时,要魂飞魄散了,用这张符,都能让人聚魂弥留。”
“这张符,你不应该画不出来……定然是你练习不够,无法完全入定凝神。”
蒋盘的面色严厉了不少。
他抬手,落在桌上的便是一道戒尺。
“自今日起,你每日都要练这两道符,若是每日练不够三十次,戒尺代之。”
啪!
蒋盘一尺子抽在了桌上,继续沉声道:“这是我蒋家的家法。”遁空一脸的坚韧,认真地点点头,道:“伯伯,我会好好习符。”
“嗯。”蒋盘神色柔和了不少。
他伸手摸了摸遁空的头,便不再说话,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遁空则开始练习符篆。
我一直在旁侧坐着,注视着遁空画符。
遁空练习的,正是那张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
我心头隐隐有几分担忧。
刚才遁空说了,他在画这张符的时候,能感觉到像是以前丢魂时候的撕扯感。
蒋盘并没有在意,可我却听进了耳中。
按照遁空的天资,很难受困在一张符上,这符给他的感觉,太怪异。
难道说,是因为遁空魂魄不全,所以画不出来?
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能够聚魂,若是他强行落笔,会不会影响身体?.
在我思绪间,时间过得极快。
遁空已经画出来了半张符!
他的手很稳,丝毫没有生涩感!
这就是他的天赋!
我眼皮微跳,一直看着遁空的手!
我眉心也微微郁结,难道我刚才的猜测出了问题?
还是说,遁空以前练符是那种感觉,现在他能成符了?
我刚想到这里,遁空忽然闷哼一声,他鼻子里头,忽然流出来两道鼻血,啪嗒啪嗒,鼻血落在了符纸上。
他的手也是一抖,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
蒋盘猛地睁眼,低声道:“遁空?!”
我赶紧伸手,搀扶住了遁空的肩头,遁空浑身颤栗不止,他单薄的胸膛,快速地起伏着。
我死死盯着桌上那张符。
血液浸透下,刚成型的半张符文也直接消散了……
“父亲……伯伯……我……”遁空面色上有难掩的痛苦,可他眼中闪过的,却是懊恼。
“不着急,遁空,我们慢慢练,这两符成后,符术就可大成,你会以符道出黑,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蒋盘给与遁空的,是鼓励的眼神。
遁空重重点头,他眼中懊恼消散,剩下的就只有坚韧了。
“遁空,你先练另外一张符,休息休息,此符暂且先放下。”我开口说了一句。
蒋盘看了我一眼,也点点头,道:“这样也好,稍作休息,看看哪个最难。”
遁空又认真地点点头。
他擦掉了鼻子上的血迹,整理了桌上的符纸,又开始画第二张出方化气殃杀推死符。
这一张符,遁空画的没有那么快速,一笔一划的描下。
他手很稳,只是有些生涩。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一道未完成的大符,出现在桌上。
此符还差几笔未完成,并且整体显得晦涩,有一股气息在萦绕,恐怕也是因为符不熟练,加上未完成,那气息并没有穿透符纸,不像是遁空之前那些符一般,跃然于纸上。
蒋盘点了点头,他眼神极为满意,喃喃道:“这张符,只需要勤加苦练,就一定能完成,就只是刚才那道符困难。”
蒋盘让遁空继续练习,他又看了看柳正道,起身,示意我跟上他。
我目光从遁空身上挪开。
蒋盘已经起身,朝着院外走去。
我紧随其后。
临了到院门口,我还是扭头看了一眼遁空。
他俯身在桌案前,神色极其认真。
可我的心,却担忧到了极点。
遁空,应该有超过九成的可能,画不出那第一道符了。
“阴阳,无需担心遁空,他的符术造诣远超过你我。就算是刚才略有问题,也不会成为问题。”
蒋盘的语气很笃定。
可我也不能告诉他,遁空魂魄不全……
“大哥,我们出来,所为何事?”我没有接蒋盘那句话,而是问了其它。
蒋盘眺望至镇口的方向,平静地说道:
“去码头看看,虽说要等他露面,但我也要瞧瞧,红河整体的布局有没有变,会不会影响到镇民。”
“好。”我立即点头。
这件事儿也是当务之急。
我就怕蒋盘真的佁然不动,等着人上门。
我们两人朝着镇口走去。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码头前。
昨夜的雨太大,码头周围都还是湿漉漉一片,再加之出了事情,今天几乎没有渔民和船夫做工。
昨夜的粮食,还堆积了一大半在码头上,那艘船上也显得空空荡荡。
蒋盘沉默地看着那艘船许久,又看了看码头上的粮食。
“镇民无辜。”蒋盘的声音很沙哑。
“若不主动将他找出来,恐怕还会死镇民,大哥你也会有危险。”我慎重开口。
并且我又和蒋盘说了一遍,何雉,遁空,以及柳正道会成现在这副模样,和当年我算得不够透彻,被那阴阳先生摆了一道有极大的关系。
即便他现在是成名的天元先生,也绝对不能小觑任何一个同行。
停顿了一下,我才说,毕竟但凡是阴阳术,都不会太普通,到极点之时,也一定会很强。
蒋盘没有回答我,他盘膝坐在码头最前方,将杨公盘放置在膝盖上。
我也没去打断蒋盘,只是缓步走到他身旁,抬起头来眺望红河。
显然,蒋盘现在在观红河风水,寻找有没有别的地方被修改过。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蒋盘才皱眉道:“水星穴完好,那就只是在天狗煞位有神坐,只等大婚之女,便成杀妇诸煞,想要用杀妇诸煞来杀我么?”
“不无可能,但,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我沉默了一下,又开口道:“杀妇诸煞虽凶,但想要一个天元先生的命,除非先生不还手。”
“我觉得,这其中还有更深的谋划,只是我还没想到,到底会从哪里开始。”我低头思索。
蒋盘却站起身,朝着我右侧看去。
我思绪被打断,同样将目光投向右侧。
入目的是一队人,朝着我们这边赶来。
最前头的一人,有些熟悉,我认出来,不正是黄之远吗?!
随着他靠近了,我才瞧见他惶然懊恼的面色。
片刻后,黄之远到了码头前。
他脸色通红,那懊恼的神色更强。
“砰!”黄之远居然跪在了地上,重重地朝着我和蒋盘磕了三个响头!
蒋盘眉头紧皱,我眉心也郁结成了一个疙瘩。
黄之远声泪俱下,颤巍巍地说道:“蒋先生,黄之远,该死!”说着,黄之远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他的额头已经一片通红,他的哭声居然更大。
本来码头距离镇口就近,虽说没有人在这里做工,但是我和蒋盘出来之后,就一直有人在镇口张望。
黄之远本来就随从众多,他这一哭,就引来了镇口一些镇民,靠近码头来看。
我没有开口。
毕竟红河是蒋盘的地界,再加上我之前想对黄之远的处理方法被蒋盘反对过。
现在我说什么,可能就会和他冲撞。
“黄家主,蒋某没明白你的意思。”蒋盘终是先开了口。
黄之远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手,指了指码头外边的船,哽噎道:“前几日,我在上游采了一批粮食,命人送来红河,分给镇民,再送一些去周遭乡下。”
“我给了家仆七天时间,让他们去办这件事,结果这几个酒囊饭袋,都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拖到昨天最后一日,才将船开来红河码头,他们逼着船夫昨夜就要将粮食全部卸完。”
“我今早上才听说,昨夜红河出了大事,水尸鬼作祟,那六个船夫,全都死于非命!”
黄之远抬手,啪的一耳光就抽在了自己脸上。
他又扭过身体,指着后方那十余个仆人,恨恨道:“你们这些个酒囊饭袋!害人性命,等着蒋先生发落!”
蒋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视线看着后方那些人,又看黄之远,眼神变得更为深邃。
我瞳孔紧缩了两分,目光却扫向了周遭的镇民。
那些看热闹的镇民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说黄之远仁义……
我目光再落至蒋盘身上。
蒋盘低头,闭了闭眼,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知者无罪,黄家主是好心为镇民考虑,还请起。”
黄之远这才颤抖着站起身来。
还没等蒋盘说话,黄之远又低咳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废物,还在等什么?!”
他话音落罢,后方那些黄家仆人,都从背上摘下来了一个布囊,将其打开后,每人手里头,都捧着一根大黄鱼!
黄之远复杂地说道:“蒋先生仁厚,不忍心怪我,也不忍心责罚家仆,他们错了,也是我黄家之错,这些大黄鱼,算是给镇民的补偿,将其给全镇分了,我再让这些人戴罪立功,替那些船夫家人善后。”
瞬间,后方看热闹的镇民,都轰然叫好,甚至有人带头鼓起掌来。
我看向了蒋盘,蒋盘垂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之远命令那些人走进了镇民之中,码头前边儿,就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黄之远躬身向蒋盘抱了抱拳,也转身朝着镇民中走去。
“大哥。”我低声说了一句。
蒋盘嗯了一声。
“不让柳道长来,我去查查吧,我要去黄之远家中看看问题。”我直接开口道。
当然,这时候黄之远已经走远了。
“他眼神未曾游离,口未有高低,没有鬼牙,头不摆,舌不见黑,语同眼齐。”
“无谎言奸诈相格,他刚才那番话,并没有说谎,我也看过了他后方那些家仆,同样如是。”蒋盘说道。
我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其实,我刚才也注意了黄之远和他那些家仆的面相。
如同蒋盘所说的一样,他们的确一个人都没撒谎……
我才觉得奇怪。
黄之远真就是没算计蒋盘?这事情,就那么巧合?
太没有问题,反倒是问题所在……
“阴阳,你放心,即便是他心思都在红河镇民身上,我也不会将沐女许配给他。”
“取之于民便用之于民,就当他在为以前那些家仆做过的恶事偿还。”
“至于他身后是否有先生,你认为大哥的眼睛,看不穿他是否有欺瞒吗?这几年来,我都未曾发现他撒谎。”蒋盘又开口说了一句。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天元相术绝对不差,蒋盘早就注意了,都没发现问题,难道说,问题真的在别处?!
“暂时找不出来风水上的线索,还是只能静观其变。”蒋盘背负着双手,示意说我们回院子,先以教授何雉阴阳术和遁空、柳正道符术为重。
离开码头,穿过众人,我们朝着院子回去。
结果刚走了一半的路,后方就传来了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我和蒋盘驻足,两人朝着路边让开,同时回头看去。
“吁!”的一声传来,一匹马停在了我们身后,马上翻身下来一人,那人身穿破破烂烂的道袍,脸上伤口不少,显得极为狼狈。..
“蒋先生……”
他没站稳身体,摇晃了一下,直接朝着前面倒来。
蒋盘立即伸手搀扶住了他的肩头,眉头紧皱,道:“卢道长?!你为何……”
他还没说完,那道士的脸色一红,噗的喷出了一口血,眼看就要昏厥过去。
我快速抬手,直接掐住他人中。
粘稠的血液粘在了手上,不过这道士总算清醒了一些。
他身体更颤栗。
蒋盘低声道:“先去我住处,慢慢说。”
道士一把抓住蒋盘的手腕,他的呼吸更粗重。
“慢慢说不及了,你快跟我走一趟。”
我眼皮微跳,看来,是这道士的道观,出了事?!
蒋盘面色严肃了不少,低声道:“卢道长,走?你这副模样,哪儿还撑得住?我和舍弟会同去,一匹马也不够用,先去我住处,说清楚都发生了什么,我们备上马车,再出发。”
闻言,这道士稍稍镇定了一些。
我和蒋盘一起搀扶他往回走。
路上,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事情。
在七天前,他们道观下的村上出了一些事儿。
一个痴傻的女人在镇口投河了。
结果,那条河就开始出怪事,但凡是夜里过人,就一定会落水,而且直接淹死。
他们派遣出道士去处理,放干了河水,从水里头起出了两具尸体。
刚好是一男一女。
女的就是投河的痴傻女人,那男的,是村里头早年失踪的人。
他们将尸体带至道观,准备将其超度,结果道观里头也出了问题,有个道士撞祟,重伤了不少其他道士,就连他也被伤得不轻。
那一对尸体又消失不见,恐怕还是回到了河里头。
这道士语罢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院子前头。
我听得眉头紧皱。
一对尸体,撞祟了道观道士?
这事儿,怎么听怎么有问题。
虽然普通道士比不上柳家,但就那么容易被撞祟?!还是说,那对尸体就那么凶?
蒋盘的眼中也疑惑不少,他又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卢道长,我们去了,一观便知,那两具尸体,定然有不小的问题。”
三人前后进了院子。
遁空还在堂屋中坐着练符。
柳正道却到了院子中央,他面前有一张小方桌,他也在画符,稍微近了一些,我就看出来,他画的是河魁斩尸符。
虽说这符篆不如当时遁空画的那样出彩,但也中规中矩!
这不过小半天的时间,柳正道居然将河魁斩尸符画出来了,这本身就是极为出色的天资……
柳家道士本身用符,他的确合适学徐符的符术……
那道士却呆了呆,怔怔看着柳正道,喃喃道:“青袍高髻,三尺拂尘,九剑悬腰……柳家……”
下一刻,那道士挣脱了我和蒋盘,竟在重伤的情况下,还是站稳了身体。
他双袖掸了掸胸前的衣服,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小道卢未言,见过柳家前辈。”
“未曾知晓前辈在此,仓促见之,小道大不敬。”说着,卢未言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柳正道并未停笔,依旧在画符。
一直到他笔下那张河魁斩尸符完全成型之后,他才放下手中笔,长吁了一口气。
目光落至卢未言的身上,柳正道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柳正道将那张符拿起,转身却朝着屋内走去。
“遁空,你帮我看看这张符。”
我和蒋盘相视一眼,蒋盘神色镇定不少,我心头也松口气。
柳正道的心态,当真是极好。
按道理,他其实应该问我和蒋盘。
可他却问的是遁空。
显而易见,他知晓我们的符术一般,能对遁空这样的稚子下问,可见其心性之坚韧。
卢未言倒是略尴尬,不自然地看看我们。
蒋盘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卢未言上院子角落的那辆大马车,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同卢未言解释了几句,大致就介绍了柳正道的身份,以及柳正道现在有事情忙碌,无暇关注其他事情。
卢未言赶紧应声道:“这是自然,柳家道术精湛,前辈全心问道画符,和我等末位小道,自然有天壤之别。”
卢未言的态度,不由得让我想起当初在唐镇,去往过阴山脉的时候,那些道士对柳家道士的尊敬……
我思绪间,卢未言已经朝着马车走去。
蒋盘则是转身进了他自己房间,显然,他是要去准备携带的东西。
我大部分家伙事儿都在身上,无需再带其他,便走进了堂屋中。
遁空停下手上动作,喊了我一声父亲。
我点点头,便告诉了柳正道,我们要去解决一些事情,让他们就留在这院中。
我简单的和柳正道说了卢未言那边道观,以及村中事儿。
柳正道眉心微凝,忽然道:“这河魁斩尸符,以重阴之气凝结成斩刀,临尸之上!河中阴气汇聚,魁又为鬼斗,此符,当借河之气。就如同柳家之符篆,凭借胸口那一股浩然正气一般!”
我略诧异。
因为柳正道所说的,和我讲的事情几乎不搭边。
他是完全入了神?!
还有他对河魁斩尸符的理解,当真是深邃,我好像都没听遁空这样说过。
就好似柳正道不只是画符,他还在分析这符的构成?
“遁空,你和柳道长就留在院中,知晓了吗?”我叮嘱遁空道。
遁空点点头,道:“父亲,我知道了。”
可柳正道此刻,却目光如炬地看着我,继续说道:“李先生,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面色微凝,抬眼与柳正道对视。
“学了符,我想用。”
“河魁斩尸,既然是借河阴鬼斗灭尸,自然在河中最好,刚好你们遇到这件事情,岂不是天意让我试符?我同你们一起前往。”柳正道语气笃定。
我瞳孔陡然紧缩。
另一侧,却传来“扑腾”一声轻响。
我扭头看过去,马车那方向,刚上车的卢未言却下了马车,他一脸惊喜,道:“柳家前辈愿意前去,是百姓之喜!”
我:“……”
这卢未言伤势如此重,刚才见了柳正道就不需要人搀扶。
现在又直接跳下了马车……
他对柳家的敬重,的确非同一般……
“好。”我点了点头。
遁空的眼中也露出思索之色,喃喃道:“那柳道长,我和你一起去。”
柳正道直接就朝着马车走去,遁空跟在他身旁。
他们两人还低声交谈了起来,遁空在说,他对河魁斩尸符的认知。
大致遁空说的,是细节上符的构成,以及符本身就有的气。
简单听了几句,我听明白了遁空的意思。
他认为,一道完完整整的河魁斩尸符,是自带气息的,未必需要在河中。
可柳正道认为,因地制宜,若是在符本身就完整的情况下,再在合适的地方,必定功效成倍增长。
遁空迟疑片刻,点点头说:“我还未曾试过。”
“两具凶尸,一人一具,可好?”柳正道认真道。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遁空抬起手,做出的却是拉钩的动作。
柳正道顿了顿,也伸出手和遁空拉钩……
我:“……”
那卢未言却目瞪口呆,好似有几分失神。
这期间,蒋盘也出来了。
他诧异地看着遁空和柳正道,同时朝着我走来。
我和蒋盘说了情况,他点点头,说这是好事。
我让蒋盘稍等我片刻,我去和何雉交代一下。
蒋盘便先去拉马车。
我回到房间,同何雉简单说了我们要出行。
何雉一直在低头看宅经,她头都没抬,只是轻声说了句:“速去速回。”M..
显然,她已经全部精力都投入了进去,我们要去办的事情不大,再加上那么多人手,她也根本没有担心。
我从房间离开,马车已经出了院子。
我也立马跟出去,直接上了车。
我同蒋盘坐在前头驾马,遁空和柳正道还在车厢内商议。
只余下卢未言缩在马车角落,不敢多言。
不多时,我们就出了镇口。
这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镇民早就散去了。
此时天色阴沉,就像是要下雨一般。
迎面一辆马车,和我们擦肩而过,进了镇内……我本能地看了一眼马车,赶车的是一个普通车夫。
这马车也极为普通,没丝毫特殊之处。
只是,我心头隐隐有几分悸动。
这悸动来自于本能……
“大哥,平日里,红河来马车的数量多么?”我拉住了缰绳,两匹马打了打响鼻,停了下来。
“倒是不多。”蒋盘回答道。
我没二话,翻身直接下了马车,迈步就朝着那辆马车追去。
几个呼吸的时间,我就追到了马车前头。
车夫也吁了一声,将车停下来。
他诧异地看着我,不解道:“阁下拦车,有何贵干?”
“车上是何人,进红河镇,有何事?”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车夫脸上,明显露出不喜之色。
“阁下是何人,贸然拦车,便直接问话,好没礼数。”车夫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面色不变。
这样直接去拦车问话,的确会让人觉得不喜。
可我有心悸感,也不可能不问,就坐视他们进镇。
尤其是现在我和蒋盘,柳正道,遁空都离开的情况下。
我眼中多出几分锐色,看着那车夫。
车夫显然怔住了。
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当阳算之术达到一种境界的时候,一眼就可看穿人相,对普通人有极强的压迫力。
我正要继续开口,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匆匆的声音。
“鄙人蒋盘,是红河的阴阳先生。这是舍弟,近日来红河频繁出事,外人进镇,舍弟警惕,还请见谅。”没等我扭头,我就瞧见蒋盘从旁侧快步走了过来。
那车夫脸上的怔然少了一些,却多出几分畏惧。
他警惕地看看我,又有些怔然地看了一眼蒋盘。
他后方的车门,却被推开了。
进入我和蒋盘视线中的,是一个身材削瘦,带着一副金丝边,圆镜片眼镜的男人。
他眼眶发黑,脸上有黑气萦绕。
不过这黑气还算稀薄,没有性命之忧。
“天元蒋先生?”那男人眼中都是激动,声音微微颤抖。
蒋盘点了点头。
那男人却踉跄从马车爬下来,居然直接跪倒在地。
“蒋先生救命!”他二话不说,砰砰的就给蒋盘磕头。
蒋盘眉头紧皱,我脸色也不自然。
显然,蒋盘声名在外,这是个上门求他办事儿的人。
只是我们现在要事缠身,并没有时间管他。
我正想说话,因为这男人只是印堂黑气,两眼下暗惨。
在骨相上,印堂黑气,非常忧惊,两眼暗惨,六十日防灾祸,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蒋盘却先开了口,他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曹宇。”男人立即回答。
“嗯,曹宇,你现在没有性命之忧,而我有要务去办,进镇之后,先找镇上客栈住下,我回来之后,会命人去找你。”蒋盘又开了口。
我顿时松了口气。
我就怕蒋盘会先管这件事情。
曹宇脸上明显露出惶然不安,他道:“蒋先生……不行,你得救我,我昨天都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他跪着上前,直接抓住了蒋盘的小腿。
我眉头紧皱,蒋盘也挣脱两下,曹宇抓的很紧,没有松开。
“蒋先生,你听我说,我夜里头总梦到一个小孩儿,它很恐怖,要掐死我,你看我脖子……”
曹宇直接拉开了衣领子,露出来的干瘦脖颈,让我眼皮微跳。
他脖颈上,当真有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巴掌印。
这些巴掌印都很小,似是婴儿的。
我目光顿时看向了曹宇身后。
只是现在天色太亮,我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这相仿的一幕我是见过的。
当年替霍坤民办事,也就是他丧子。
若是孩子早夭枉死,就会跟在父亲身后,一直盯着父亲,直到他也死亡。
只不过,跟着归跟着,直接要父命,这事儿却少见之极。
蒋盘同样露出思索神色。
他抬手,取出来了一枚铜钱,将其递给了曹宇,说道:“你拦着我,我还是需要出去办事,这枚铜钱你拿着,可保你性命无忧,我回来后会找你。”曹宇呆呆地接过去了铜钱,又冲着蒋盘扣头数次。
蒋盘说了免礼,这才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
我转头朝着我们的马车走去,蒋盘跟在我身旁。
回到了马车上,我又开始赶马车,蒋盘闭目养神。
又走出一段路后,我心却还是有些平息不下来。
“大哥,刚才那人,你有没有觉得,还有其他问题?”我开口说道。
蒋盘摇了摇头,道:“阴阳,你是不是疑心太重了?”我顿了顿,强笑了一下,道:“若是疑心还好,只是这心悸感下不去,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别的?他们只是巧合,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我低声说话,同时也在分析。
“爹爹,娘亲,很厉害的。”遁空探头出了车门,很认真地说道。
“我只试符,诛了那一对尸体,就可返回,应该不会过夜。”柳正道开口道:“若是李先生你还是不放心,你和蒋先生就留在镇内,我同遁空去即可。”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柳正道的想法。
那对尸体能撞祟道士,蹊跷之处更多。
遁空说的倒也没错,何雉的确不弱,身为鬼婆兼棺材匠,即便是遇到一些阴阳先生,正面应对之下,都要在何雉的板斧劈命数前吃大亏。
况且,刚才那的确是两个普通人。
不再多想,我继续开始赶路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我们的马车停在了一座村口外。
这村口右侧有一条河,刚好是从村子里头流淌出来。
这河是直穿村子,并不是横拦村口。
此时刚好是正午时分,阳光刺目,河边还杵着两个人,刚好是一男一女,正盯着我们的马车呢。
也就在这时,马儿嘶鸣一声,就像是受惊了一样,居然直接朝着河里头冲去……
我脸色微变,用力拽住了缰绳,闷哼了一声。
车内陡然射出三柄桃木剑,从我和蒋盘的耳侧呼啸而出。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咒法声同时入耳。
嗤嗤两声,那三柄桃木剑却射在了河岸边的两株柳树干上……
那里哪儿有什么人?!
两匹马又是一阵嘶鸣,堪堪停了下来……我微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看天,喃喃了一句:“刚才是正刻。”
“的确怨气深厚。”蒋盘也开了口。
柳正道半个身体探出马车,我和蒋盘都下了车,让柳正道下来。
遁空则是跟在柳正道身后,小脸上警惕不少。
“前辈,你小心一些。”卢未言跟下车,捂着胸口,匆匆说道。
柳正道并没理会他,径直走到了那两棵柳树前头,拔下来了桃木剑。
遁空低头看着河面。
我和蒋盘并行到了河边。
烈日高悬,倒映在河面之上,反射着刺目的强光。
过了大阴之时,就瞧不见阴气厚重的模样了。
“天黑,我下去看看。将它们引动出来,柳道长你和遁空再用符。”我开口说道。
柳正道摇了摇头,说道:“不需要引,震出来即可。”
我身体微微一僵。
不过柳家本身就是替天行道诛灭尸鬼,他们自有他们的办法。
“卢道长,我们回道观看看吧。”蒋盘开口道。
卢未言立即点了点头。
我们一行人又上了马车。
这一次,蒋盘赶车,卢未言在他旁边指路,我则和遁空以及柳正道坐在车最里面。
天没黑,我们自没必要在河边等。
不多时,我们就穿过了村子,这里有一条路,正朝着山上而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半山腰。
这里有一个道观,其上牌匾写着朝宗道观四字,道观大门紧闭!
蒋盘和卢未言下车,他又搀扶着卢未言去开大门。
我们三人在后边儿。
柳正道却忽然说了句:“观中无活人了。”我脸色微微一变,遁空同样露出惊色。
他声音不大,蒋盘和卢未言已经在门口,应该没有听到,所以并没回头。
可我丝毫不怀疑其准确性。
柳家道士对活人的感应,对阴气和怨气的分辨都很厉害,我不止在一个柳家人身上感受过了。
沉闷的声响传来,道观大门被推开。
卢未言却身体猛地僵住。
他闷哼一声,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就连蒋盘,整个人也都僵硬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阵风吹来,浓郁的血腥味从道观中涌出。
柳正道目光冷冽,眼中杀机喷薄而出。
他大步往前,我和遁空紧随其后。
直接从卢未言身侧进了道观内。
入目中的一切,饶是我,眼皮都狂跳不止。
演武场中至少跪着有二十余人。
这些人全都穿着道袍,他们无一例外都苟着头,就像是在忏悔赎罪一样。
血,从他们的下巴不停溢出……
地面完全被鲜血浸透了,阳光映射下,这一片血地显得格外的扎眼,让人压抑难言。
悲惨的懊哭声,忽而从身后传来。
不消回头我就知道,是卢未言在哭,他声音悲怆,简直是痛断了心肠。
柳正道径直往前,走过地上的血,来到了尸体前方。
我和遁空,还有蒋盘也都跟了上来。
蒋盘的面色阴沉似水,隐隐有愤怒闪过。
柳正道抬手,抬起了一具尸体的下巴,我眼皮更是猛地一跳。
这是个二十来岁的道士,嘴巴长得极大,其中却血淋淋,空荡荡……
分明是整条舌头都被拔了出来……
“咬舌死,已经足够痛苦,竟然还拔了舌,下手这人,心肠足够歹毒。”柳正道低声道。
“撞祟之后,人心被鬼压,毫无良知。”蒋盘也开了口。
柳正道却忽然说道:“不是撞祟,是被人杀。”
蒋盘脸色一变。
他皱眉道:“柳道长,卢道长之前说的清楚明白,他们都是被撞祟之后的道士伤了的。”
“这里的确有一些怨气未散,但不足以杀那么多人,道士血,即便是非柳家道士,也透着阳刚气,这怨气承受不住。”柳正道又开口道。
蒋盘不说话了。
他目光凝聚在被柳正道勾起下巴的那张人脸上。
我走至旁侧,将另一个人的下巴也勾了起来。
这人的年纪稍微大一些,约莫四十岁出头,他同样是被拔掉了舌头。
而他的年寿上有赤色,还有青筋。
我喃喃道:“年寿赤,青筋,遭横祸死。”
紧跟着,我去勾起来了下一个道士的头,也是相同的死相。
蒋盘从另一个方向去看其余人的死相,和我得出的结论相同。
最后看过所有人的脸后,我和蒋盘商议了一下,下了共同的推断。
这朝宗道观的所有道士,都是死于飞来横祸,并不是卢未言此前说的道士撞祟。
可这事儿,未免难以解释。
将水中凶尸拉回了观内,先道士撞祟,重创了所有人,紧跟着,就有仇家上门,引来横祸?!
这也太过巧合。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有人要以这么残忍的手段诛杀他们?
这又不像是当年那偷寿的贾生和贾功名,专门看重了道士和先生杀……
卢未言哭了半晌,才勉强止住哭声,颤巍巍地朝着我们走来。
等到了近前,他一双眼珠子更红,目眦欲裂。
“先将尸骨收敛一下,放入大殿,免得日晒,这里问题很大,凶手肯定要找出来。”蒋盘开口道。
卢未言重重点头,他抓住其中一具尸体,就要朝着大殿里头拖去。
我抬手拦住他,说他伤重,我们来。
结果卢未言却惨然地说,全观师兄弟死于非命,他要是连尸骨都不能收敛,夜里头都闭不上眼睛。
柳正道扭头看我,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
我就没有再去拦着卢未言了。
我们一起拉尸体进观内大殿中。
二十多具尸体,约莫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全部安顿好。
这时候,卢未言却不安地说了句:“少了一个,老三……”我和蒋盘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卢未言身上。
卢未言低声道:“老三,就是昨晚上撞祟的道士,他把我们打伤,一来是他偷袭,二来,我们不敢下死手……他不见了……恐怕是死在别处了?”
“我看看你的伤口。”柳正道忽然说了句。
卢未言脸色虽然煎熬痛苦,但还是听柳正道的话,将胸口的衣服拉开。
在他胸膛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在心口旁边。
稍微再往左一点点,他就要被划破心脏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小伤更多。
“你并非被撞祟所伤。”柳正道眉心的横纹深邃了起来,他眼中,出现了极为浓郁的杀机。卢未言神色骤变,他眼中只剩下愕然。
“这……怎么可能?!”
我和蒋盘相视一眼,我心头更凝重。
蒋盘微眯着眼,露出沉思之色。
之前我就觉得,一对尸体撞祟了一个道士,就让那道士伤了一整个道观的人,这太诡异。
现在道观的人死绝了,并非被撞祟所杀,没有怨气。
就连卢未言说人撞祟伤人的说法都被推翻……
这很显然就说明了,是卢未言口中的老三有问题?!
思绪至此,我便直接开口问道:“你们道观,还出过什么事情么?那老三,是否做过什么事儿?和大家都有仇怨?”
卢未言摇了摇头,面露茫然不解之色。
“没有,老三心善,总下山帮村民,无论是修补宅院,还是去帮一些妇孺老人耕田,从来都是走在最前面……他怎么可能……”
说着,卢未言捂着胸口,嘴角又溢出不少血迹。
这会儿,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和遁空去其他地方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柳正道转身离开了大殿,他叫上了遁空,两人很快消失在了右侧。
蒋盘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先去道场外,你将这件事情的所有始末,全部和我们再说一次。”
他搀扶着卢未言,又朝着道观外走去。
我跟着一起出了道观,蒋盘搀着卢未言坐在了马车前面。
阳光照射下,卢未言显得失魂落魄,面如金纸。
足足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他才低声开口。
不过他说的,还是之前讲过那些。
七天前,一个痴傻的女人在村口投了河,结果村里头就有人溺死丧命,放河水起尸,起来的就是两具尸体……
再之后就是尸体被带回道观,然后道观出事,他离开……
这时候,卢未言已经没用撞祟形容,而是出事……
显然,这个中的一些问题,他自己有所接受了。
“投河是起始么?恐怕得弄起来那个女人尸体,才知道情况,那早年失踪的男尸,是巧合在一块儿?”
我知道的信息太少,能分析出来的东西也不多。
蒋盘也点点头道:“看看柳道长和遁空有没有什么收获,若是没有,我们就去村里头等天黑。”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柳正道和遁空出了道观,到了我们近前后,还没等我问询,柳正道就摇了摇头。
蒋盘示意他们上车后,我们便离开道观,径直朝着山下而去。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色稍微暗了一些。
卢未言指路,带着我们去了一个院子。
敲开了院门,来开门的是一个老人,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卢道长……”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老人笑容很勉强。
他扫过我和蒋盘,又看过了柳正道和遁空,再探头看了看后方,神色才稍微好了一点点。
“村长,观内出了一点事情,那两具尸体应该又回到了村口的河里头,我们在这里休息休息,夜里再起尸一次。”卢未言喘息了一声说道。
村长一惊,面色更加不安了。
“那死女人,又回来了?!”村长吞咽了一口唾沫。
卢未言点了点头。
村长让开了门,将我们请进了院内。
一直到了堂屋里头,他让我们坐下后,又倒了茶。
这期间,村长一直若有若无地看卢未言。
他又问了我们是谁。
蒋盘说了之后,村长的额头上更是见了汗。
我觉得这村长肯定有什么话想说,可现在却隐瞒着。
我正想开口去问。
结果他却刚好说,他厨房里还在熬药,先过去看着。
说完,他就匆匆进了厨房。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村长却没再进堂屋了……之后他虽说从厨房出来了,但却绕进了另一个屋子。
我更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问题,出在朝宗道观和这村子里头?
可单去看卢未言,我和蒋盘都看不出来别的问题。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一转眼,天都快黑了。
村长还是没从房间里出来。
卢未言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迟疑中,看了看村长的房间,说道:“我们先去河边……”
一行人离开村长的家里,又朝着村口过去了。
入夜之后,村路上几乎没人。
等我们到了村口的时候,河水上萦绕着一层黑气。
清冷的月光挥洒而下,水中似是黑中发红,还有一些阴影在晃动……
柳正道站在河岸边,示意我和蒋盘、卢未言退后,只有遁空在他身侧。
这时,遁空手压在腰头,他腰间挂着两道符串。
柳正道的左手也握着一张符。
显然,那是河魁斩尸符。
下一刻,柳正道右手从兜里头一掏,便取出来了五颗颜色不同的石块。
“一人一个,你左我右。”柳正道沉声道。
“好。”遁空点了点头。
蒋盘背负着手,我同样也背过手去。
卢未言不自然地说了句:“如果,是老三有问题,那这两尸体也有问题,是不是,先留着尸体的煞气好一些?这样一来,或许能弄出来点儿什么线索?”
“无碍,死人不是靠着怨气说话,怨气带来的只有恨意,她躺在这里,也可以告诉我们很多。”我对卢未言说道。
卢未言显然没听明白,眼中有些茫然。
我没多解释,目光落在柳正道身上。
这时候,柳正道小臂挥动,五色石头被投掷五处。
“东北安青石,东南安红石,西南安白石,西北安黑石,穴中安黄石!”
“咒曰,五星八地,神灵保佑,岁星居左,太白居右,荧惑在前,辰星立后。”
“镇星守中,避除殃咎!妖异灾变,五星赦按!亡者安宁,生者福寿!”
“急急如律令!
噗通的声响中,五个石块在五个方位没入水中!
下一瞬,水面的黑气,突然消失不见了……
夜幕下,漆黑的河水中,是一股股流淌的血色。
片刻后,水面浮起来了两个人……
不,这不是完全漂浮起来。
这两个人,都只是脑袋先露出水面。
其中一个是男人,另一个是女人。
两人都是苍白的脸皮,没有任何血色,痛苦的面容,充满了挣扎和怨毒。
柳正道低声喝道:“河魁!”
遁空立刻接了一句:“斩尸!”。
两人同时挥手要出符!
我面色微变,低声道:“先住手!这不是凶尸!是死倒!”河中死倒,往往是受了莫大冤屈,即便是死后,都竖立在河中游走,想要找到人伸冤。
死倒的危害性,远不如其余河中凶尸大,只会给人带来无穷尽的麻烦,因为要帮其找到凶手报仇。
否则就一直被死倒缠身!
既然河中是死倒,就更不可能撞祟那么厉害了。
我脑中思绪一瞬间就蔓延开来。
这期间,遁空和柳正道也同时停手。
他们两人回头看我,柳正道眼中疑惑。
他又看了看河中尸体的头颅,微眯着眼睛说了句:“怨气深厚,但却不凶。”
“卢未言,对付这样两具尸体,需要带回道观之中么?”
柳正道又问向卢未言。
这恰好也是我想要问的话!
区区死倒而已,怎么会需要带回道观?
真要道士来处理,一整个道观的足够将其挫骨扬灰。
“这……”卢未言身体僵住。
他呆呆看着河中尸体,喃喃说了句:“此事……非我主导,我一直在观内,是观中其他弟子在村内办事,之后由老三接手,再将尸体带回,我都是听的老三口述……”
“阴阳,将其拉起来吧。”
“那老三,有很大的问题。”蒋盘出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将身上的唐装脱下来,交给遁空抱着,然后跳入河里,将那两具尸体打捞上岸。
直挺挺的两具尸身在月光映射下,显得更为凄凉。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那男尸眼角上,有一处奸门痣!
女尸额头正中,长了一颗痣。
在她的人中位置,也有红痣。
蒋盘微眯着眼睛,说道:“奸门痣,妻出墙。”“眉上额中,双龙戏珠,人中痣出墙。”
“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当然,这只是蒋盘的疑问,我们场间又有谁能知晓?
我却觉得,这一切没那么巧合。
也就在这时,忽然,村口另一侧,出现了一大堆的火把!
是成群结队的村民朝着我们这边跑了过来。
当头的,是我们下午见过的村长,另一侧,是个约莫七十岁出头的老人。
那老人手中持着一柄磨得锃光瓦亮的砍柴刀,到了我们近前,扬起刀,居然就朝着卢未言身上砍来!
他面色狰狞凶狠,眼中尽是怨毒恨意!
“我杀了你这个衣冠禽兽!”他嗓子和破风箱似的,感觉随时都会断气。
卢未言面露惊色,赶忙朝着旁边闪躲。
蒋盘眉头皱得更紧,我心头也是疑惑不解。
卢未言闪过一下后,紧跟着,那老人又劈下一刀!
“住手!老人家,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作何缘由,要杀我?!”卢未言喘息一声,他本就带伤,闪避两次,胸口又溢出了一些鲜血。
语罢的同时,他的手陡然探出,直接抓住了那老人的手腕。
咣当一声,砍柴刀落了地!
老人却满脸悲愤之色,噗通一下,重重跪倒在地。
他跪的不是卢未言,反倒是蒋盘。
紧跟着,他重重地一头磕倒在地,悲愤颤抖道:“蒋先生,替小老儿伸冤……”
蒋盘弯腰躬身,搀扶住了老人肩头,将他扶了起来。
这一幕,让柳正道眼中也疑惑无比。
遁空看了看卢未言,又看了看老人。
后方那些村民在,则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
卢未言更茫然了,他眼中只剩下不解……
蒋盘低声问那老人,有什么事情,有什么冤情,可以直说,既然我们一行人来了这村里,自然会解决了一应事物。
老人颤栗扭头,却看向了那两具尸体,指着那女尸,哆嗦地说了句:“这,是我儿媳。”紧跟着,他又指了指那男人,面色更痛苦,颤声道:“这,是我儿……”
再之后老人说完了一番话,后方的村民都眼神恨意十足,卢未言却面色苍白至极。
老人名为谢长军。
他儿子,名为谢广,儿媳叫做杜兰。
约莫在八年前,谢广刚刚成亲,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失踪不见……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家中只留下媳妇杜兰,以及谢长军一个老头。
这些年来,谢长军一直想要找到儿子下落,却苦无消息。
他逐渐发现,杜兰有一些问题,甚至前段时间,她找邻村的大夫,开了一方流产的药。
谢长军当时觉得这儿媳妇红杏出墙,气不打一处来。
逼问之下他才晓得,原来多年前,谢广刚失踪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山上观里头的道士卢毅有染。
谢长军只觉得,杜兰水性杨花,品性恶劣,就要将她逐出家门,之后杜兰哭诉解释后,他才知,原来杜兰是被用了强。
这事儿都要追溯到当年谢广身亡的时候,次日杜兰就被卢毅侵犯。
那时候,杜兰恨不得去死,可丈夫谢广失踪没有消息,她又下不了决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当她有取死之心的时候,卢毅就会威胁,说知道她男人的下落。
一直到被谢长军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七年。
妇道人家被威胁,很难反抗,再加上卢毅是观里头的道士,杜兰更多的还是惶恐。
可谢长军活了几十年,知道这其中肯定没那么简单啊。
他就在家中守着,等卢毅再来找杜兰“私会”的时候,他就直接从屋中出来,质问了卢毅。
可没想到,卢毅不但将他痛打一顿,还当面凌辱了杜兰。
再之后,卢毅将他扔进了后院的水井里头,将井盖封死。
等他前两日从井中爬出来的时候,才得知,儿媳妇杜兰,在几天前已经跳河身亡,甚至还引得村上死了不少人……全都是被溺死……
可谢长军晓得,杜兰都忍辱负重七年,怎么会跳河?
分明就是他质问了卢毅之后,让卢毅杀人灭口啊!
若不是他命大,当年这水井侧面挖过地窖,他也早已经死了。
谢长军想报仇,他觉得,卢毅既然杀人灭口,那道观里头,应该就他一个人如此心毒。
因此,谢长军趁着村民找道士来处理他儿媳凶尸的时候,和别的道士说了这件事儿。
当然,有的道士不相信他,他就找了另一个,总算有人将信将疑,说会和观主问询此事。
结果那天晚上,放了河中水,捞起来了两具尸体,他才发现,另一具男尸居然就是他儿子。
卢毅不只是威逼杜兰,失踪的谢广,也是卢毅所杀!再之后,道士们带着两具尸体离开,就没了消息……
一直到今天,还是没人来给他一个交代,他又听说尸体回到了河里头,还有红河的天元先生来了,他就赶紧出来。
就算是冒着可能被道观道士杀人灭口的风险,他也要将那卢毅的恶行公之于众!
话音至此,谢长军抬手指着卢未言,身体更是颤抖不已。
蒋盘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柳正道的眼中,更是杀机喷薄而出。
遁空抿着嘴,眼中有不忍,也有愤怒。
我眉头紧皱,再看那男女尸。
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就更能看清楚他们脸上的冤屈……
“卢未言!”
柳正道的语气,变得极为严厉。
卢未言身体一个哆嗦,直挺挺的就跪倒在了地上。
他神色惊慌到了极点,脸色更为煞白,浑身都在颤栗……
“老……老三……”“他居然……”
我微眯着眼睛,其实,我也一瞬间就想明白了,那卢毅,就是卢未言口中的老三。
卢未言身为观主,他不会事事亲力亲为。
从此前的细节,我大致已经知晓,村中这事儿卢未言自己都未曾出面,只是观内出了事,他才来请蒋盘,等我们回来之后,整个观中人都已经伤亡殆尽。
现如今,通过这些线索,不难推断而出。
那卢毅事情败露之后,就要杀谢长军,以及溺死了杜兰灭口。
只是他没想到杜兰会成死倒,在河中闹祟。
他率领道士要诛灭了杜兰,可他更没料到,谢长军没死!
甚至还将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别的道士。
这恐怕才是他们为什么没有在河边就诛灭了尸体的缘由。
一定是另外知道了事情的道士,要让卢未言来断定这件事情。
正因此,卢毅才会巧合地“撞祟”,伤了众人,逼得卢未言不得不来请蒋盘……
卢未言走后,卢毅趁机杀了所有人,要将这件事情封口……
我心头将这事儿始末推演了一遍。
再看谢长军,我若有所思。
卢毅杀了那么多人,却没杀他,一定是不知道谢长军还活着。
他不知晓到底有多少道士知道这件事情,才会灭口所有人……
我将自己的推断和蒋盘说了。
蒋盘点了点头,告诉我,他的推断和我相差无几。
下一刻,蒋盘低头看卢未言。
“卢道长,此事,是人祸,还是朝宗道观的祸患,那卢毅会逃往何处?你可知晓?”卢未言艰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老三……”
话音戛然而止,卢未言闭了闭眼,又道:“卢毅向来在观中最为艰苦,有任何事情,都走在最前头,我实在是……”
啪!
卢未言闷哼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脸上一道泛红的伤口。
柳正道手持拂尘,尘丝随风凌冽飞舞。
“证据确凿,你不愿相信,却死了那么多人,堂堂一个观主,授观中弟子无方,你当自裁谢罪!”
柳正道语气更严厉。
卢未言面露惨然之色,哆嗦了一声:“前辈,我……”
话没说完,卢未言又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口黑血。
分明,这是他气急攻心……
卢未言颤巍巍地跪直了身体,扭身,冲着谢长军叩头数次。
“谢广和杜兰夫妻遭无妄之灾,是我管教道观无方,卢毅已经杀我观内二十多弟子逃走,可我会将其捉回,给谢家一个交代。”说完,卢未言又颤巍巍地站起身。
他看了杜兰和谢广的尸体许久,扭头,朝着山上的方向走去。
等卢未言走远之后,那谢长军的腰身就完全伛偻了下来,他仿若又苍老了十余岁,呆呆地看着谢广和杜兰的尸身。
这两具尸体,还是挺直站着,没有倒下的征兆。
卢毅要死了之后,死倒才会倒下。
蒋盘皱眉,远眺了一眼卢未言,又看了看柳正道。
“卢道长此时的状态,若是和那卢毅遇到,必死无疑。”
“嗯。”柳正道点了点头。
“那柳道长你……”蒋盘又开了口。
“你们先行回去,不用管我。”语罢,柳正道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转眼,就消失在村口的树林里。
我若有所思,蒋盘微眯着眼睛,他显然也看明白了。
“遁空,咱们回去。”我手落在了遁空肩头。
“可父亲……”遁空张张嘴,显然想说话。
我郑重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此地人多眼杂,柳正道表现得隐晦,于那些村民来说看不明白,我和蒋盘却懂,就不能挑明了。
我拉着遁空,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蒋盘在和那些村民说话,我大致听到,蒋盘所说的,就是让他们稍安勿躁,这件事情,卢未言会给交代出来。
之后,蒋盘才匆匆回到马车前。
上车之后,我就赶车,朝着红河镇的方向回返。
一直出去了一段距离后,蒋盘又微皱眉头,说道:“柳道长也有余毒未消,我担心他……”
“那毒损伤阳寿,会造成身体虚弱的旱魃之毒已经克制了,不会影响到柳正道的战力。莫说一个卢毅,就算他是口活青尸,应该都不是柳正道的对手。”
我如实和蒋盘说道。
蒋盘这才露出放心之色。
他轻叹道:“那对夫妻当真是可怜,谢长军一把年纪,老无所终。”
我沉默。
转眼间,我们已经靠近了红河镇了。
结果,刚到镇口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此时是傍晚,按道理来说,应该有很多镇民在外。
现在却空无一人。
一匹高大的骏马,在镇口来回走动。
马车前头的两匹马发出一声嘶鸣,居然同时停下来了马蹄。
它们说什么,都不再往前走了……
蒋盘略诧异地看着那匹马,疑惑道:“好一匹骏马,却不知晓是谁放在这里。怪异。”
我的目光也在那匹马上。
也就在这时,遁空忽而道:“父亲,伯伯,你们看那边。”
遁空的手,正指着码头的方向。
我和蒋盘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站在码头上的,是一个有几分单薄的身影……
淡青色的道袍,发髻高耸,腰间挂着一把拂尘,同时还缠着一圈桃木剑,白底布鞋一尘不染,显得极为干净。
“柳家的人?”我疑惑开口。那身影背对着我们,我瞧不见他的长相。
可柳正道并没有用召集令,柳家的人,又怎么会刚好来到红河?!
“这匹马在镇口,他没有进镇,是在等我们?”蒋盘若有所思地开口。
我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这样。”
“来找柳道长?”蒋盘又道。
“无人知晓他在红河镇。”我回答。
“我去看看。”蒋盘就要下车。
“父亲……他不见了……”遁空略惊疑地出声。
我和蒋盘同时脸色微变。
码头上那人影,的确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根卡在木板上的竹竿……
“你,就是李阴阳?”入耳,是一个清洌平静的声音。
我瞳孔紧缩,猛地回头!
才发现,我们马车里头居然多了一个人。
青色的道袍,笔直板正的腰身,他头顶的发髻,居然都是用一柄桃木剑穿过。
这是刚才那道士!?
他好可怕的身手,居然悄无声息地进了我们的马车!
而且他的年轻,也出乎我的预料,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略显削瘦的瓜子脸型,颧骨高,形若锋,可又在极处稍收敛几分。
这代表此人的性格,自主意识极重。
不过他并没有重到无法听取旁人意见的程度。
可想要改变他的意见,就得从各方面,将他压制。
此外,他生着一双金耳。
骨相有言,高眉一寸天伦小,耳白过面并垂珠,高贵闻名于朝野,只嫌损子末年孤。
耳朵高出眉毛一寸,耳朵的颜色淡过于面、
年纪轻轻,就将身居高位,声名远扬。
但,这耳相又代表着老妻刑子!
妻必定早散,晚见,子早丧,至死孤单!
我还想要观察他更多的面相。
可他的眼睛,却微眯成了一条缝。
“你,看得很多了。”他再一次开口。
这声音却透着一股子锋锐感,让我觉得耳朵一阵生疼。
“你是谁?!”我语气很沉,也格外凝重。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来找你,是要请你跟我走一趟。”那道士淡然开口。
我眼皮跳得更厉害。
果然,这道士并不是为了柳正道而来。
他想要我去什么地方?!
“不知晓你是谁,阴阳又为何要跟你走,柳家道士,什么时候也成了藏头露尾?”蒋盘的面上显然多出了不喜之色。
那道士却探手,直接朝着我肩头抓来!
我脸色未变,抽手便从腰间拔出了通窍分金尺,尺子直接朝着他手上压去。
遁空呵斥一声,双手在腰间一抹,两张符纸入手,直接拍向那道士的脸。
啪!
道士的手,和通窍分金尺碰在了一起。
我这一面,用的是阴面,但是落在手上却没多大效果。
遁空已经钻进了马车内,他身形手段更凌厉。
那年轻道士抽手,就要去阻拦遁空。
我将通窍分金尺大力往下方一压,同时,用另一只手去抓他的肩头!
这柳家道士,来者不善!
有我从未见过的锋芒!
那我自然不能只是坐视!
马车之中狭窄,我就要抓住他肩膀!
要么他挡住我,被遁空贴符,要么他去阻挡遁空,我就可以用骨相中的手段,卸掉他肩膀的骨头,让其脱臼。
可没想到,他的身体,却陡然在原地一旋!
一股莫大的力道,从他手上传出!
我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胸口遭到重击,狠狠朝着后方摔去。
就连遁空,也痛哼一声,同时从车厢内被轰出!
砰的一声,我重重落地,遁空倒在我旁边,蒋盘稍微好一些,只是被余力刮下了马车。
那两匹马嘶鸣了一声,不安地在原地踏着蹄子。
我喘息着从地上站起来,额头上汗水直冒。
遁空小脸也是煞白。
蒋盘立即跑到我和遁空身前,惊怒地回头盯着那道士,沉声道:“你年纪轻轻,好不讲道理!”
“柳家上至大长老二长老,下至柳赤心,柳正道,也未曾有你这般咄咄逼人!”
那道士从马车中钻出,跃下马车。
“柳家的道理,是对穷凶极恶之人,或是涂炭生灵之鬼说,那是道法。”
“我来找李阴阳,是为请。”清冷的话音,丝毫没有摇移。
“请?!”蒋盘怒极反笑,说道:“请去何处?”
“羌族。”年轻道士回答道。
“为何要随你去?”蒋盘又沉声问道。
“多年前,先师曾和李阴阳交谈,若是有十年八年,能看透观星宅之风水盘。”
“如今,时间早已过去,李阴阳却未曾到羌族做客。”
“我奉先师和师尊之命,来请李阴阳。”
我脸色陡然再变。
当初在羌族的记忆,已经格外久远。
我思索半晌,才总算想起一些细节……
可我同样也想起来,柳天牛和我说过的那番话……
这羌族先师,是在谋划先道之坟,想要取出葬影观山……
他让我破的风水盘,就是路。
“请,未必就要去,你要强请,也未必请得走。”
“羌族和柳家,在我的印象之中,是平等,你却奉先师之命。还有,你师尊是谁?!若是大长老知晓,必定痛心疾首。”我沉声说道,语气也带着呵斥。
那年轻道士,忽然低下头来。
半晌之后,他抬头,眼中却透着疑惑。
“大长老,为何会痛心疾首?”
“我师尊,便是大长老柳三元。”
我脸色更是大变!
他师尊,是大长老柳三元?!
蒋盘更是面色一惊,沉声道:“住口!你这黄口小儿!柳家大长老,为柳天牛道长!你居然敢信口雌黄!”
我死死盯着那道士的脸。
蒋盘很少会这样愤怒,而现在,他是真的怒极。
只是,这年轻道士所说……却并不是作假……
我盯着他,他也看着我。
并且他的眼中,还有疑惑不解。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邱天元之子,你叫杨青山?!”
我话音刚落。
他便点了点头,说道:“你口中的大长老柳天牛,是为羌族之叛徒,意杀先师后裔,若是他在这里,我也是要请他回去的。”
我脸色再变,喝道:“你放肆!”杨青山面色依旧平静,迈步便直接朝着我走来。
蒋盘猛地伸出手,一把抓向杨青山的肩头。
他抓中的瞬间,杨青山肩头微微一动。
只听蒋盘一声闷哼,整个人都朝着后方重重倒去!
蒋盘摔倒之后,又想要从地上爬起,结果他胸口又是一颤,反倒是溢出一丝血来,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我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多年来,我和柳家道士接触颇多。
他们的强横,不只是深入我心,就连阴阳界的其余道士,都将他们奉若前辈。
只是,往来柳家道士对付的都只有尸鬼。
唯有三次,柳天牛和郭天玉交手。
再之后,他对付邱天元。
以及柳天干和柳赤心一起对付贾生。
前者,邱天元靠着枪械逃命,贾生却魂飞魄散在柳天干和柳赤心手中。
人之体魄,又怎么能比得上凶尸之躯。
柳家道士要伤人,着实难以阻挡。
手再一次提起,我将通窍分金尺横举在胸前。
闭了闭眼,我脑海中回忆起来的,是当初柳天牛和郭天玉打斗的一幕幕。
郭天玉,应该是唯一让柳天牛吃过瘪的阴阳先生。
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让他失手的“寻常人”。
再睁眼,杨青山已经到了我跟前。
我目光落在他脸上,沉声开口道:“你不知道大长老为羌族付出了什么,亦然不知道,柳三元也要跪在大长老面前称师尊。”
“若是你这话,当着柳三元说,他不用柳家十三鞭刑抽你,他都不配再做这个现任长老。”
“杨青山,养不教父之过,邱天元作恶多端,无人教养你,我便替大长老行教法!”
我扬起手,作势要抽下通窍分金尺。
我用上了尺法,但是我没有立即下手。
杨青山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眼中先是疑惑,可之后却成了隐怒。
“我父亲是何人,还不需要你在我面前指指点点。”他语气变重了很多。
但终归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语气再重,也依旧只是清冷。
他的手,陡然朝着我肩头和脖颈间斩来!
凭借他手上这力道,若是被击中,我得当场昏迷!
说时迟,那时快,我双膝朝着下方一曲,让身体瞬间矮下去一截。
这样一来,杨青山这一击,就变成了斩向我的太阳穴。
我稍微调转了一些身体,将薄弱的死穴正对着他的掌刀。
杨青山的身体,陡然朝着另一侧倾斜过去,显然,他失了手!并没有击中我,反倒是手朝着我耳侧掠过。
我早有准备,通窍分金尺,一尺抽在了杨青山的额头上!
这距离之下,杨青山没有闪过,硬生生吃了我一尺子。
只不过,他身体也当真是坚韧。
我这全力一抽,居然只是给他留了一道血痕,并没有伤到骨头。
一个死的印记,落在血痕中。
这也是阴尺留下的记号,属于离乡死别退丁失财!
只不过,骨相未伤,再加上杨青山这道士本来就命硬,阴尺根本不可能应验。
这一切,只不过是瞬息之间。
杨青山头往后一仰,闪躲开了通窍分金尺,双手摊开,直接来抓我的头颅!
这一下,他手中没有任何锐器,力道也不够集中,我居然无法借用死穴去对上他,利用命数庇护……
遁空轻喝一声:“休伤我父亲!”
他双腿猛然在地上一蹬,纵身跃起,眨眼间就到了杨青山面门之前。
遁空双手在腰间掠过,数张符篆飞射而出!
我脸色再变。
很显然,这些符,遁空都没有再加以辨别控制。
绝对不只是镇人的面相符,还有可诛魂的凶符!
除了这些符射出之外,遁空手中居然还有一张被血墨浸透的符,他直接拍手而出,随着其他符纸,最后落下!
杨青山双手立即后退,交叉于面门之前,挡住了前面那些符篆。
下一刻,遁空手中的血符就要落在他额头!
他双臂再次往前一推,刚好,双掌对上了遁空的双掌!
啪的一声轻响。
遁空本身就不可能是杨青山的对手,他又在半空中无处借力,直接被杨青山击飞!
那符在两人对掌的瞬间,迸裂成了碎片。
我趁此机会,再次挥起通窍分金尺。
不过这一下,我击中的是杨青山手肘。
不只是落尺,我还同时探手,抓住杨青山的小臂,狠狠往下一挫!
杨青山终于也闷哼出声,他右小臂立时软了下来,是被我卸脱臼了!
但他并没有停顿,左手朝着我面门上就是一拳!
他这一拳的力道不弱,我微眯着眼,非但没有躲闪,反倒是以囟门去接!
囟门为魂魄,一旦击碎,也是毙命当场!
杨青山又是一声闷哼,他这一拳,恰好又是偏斜,从我头侧掠过。
我抬起腿,膝盖朝着杨青山的腰腹间狠狠一撞,正中他的腹部。
这期间,蒋盘已经起身,冲到了我们身后。
他手上扬起的是杨公盘,正对着杨青山的头顶砸去!
杨青山蜷缩的身体,猛地一下站直。
他的腿也朝着我腰腹重重踢来!
他这一脚的速度着实太快,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砰!”的一声,我竟被他踹飞出数米外。
杨青山又猛地一转身,抬手就攥住了蒋盘的手腕。
他的头,狠狠朝着蒋盘的额头上一撞!
蒋盘双目圆睁,直接被杨青山撞得昏迷了过去……
我重重落地之后,粗重地喘息着,想要爬起来,可腰腹的确太痛……
这杨青山的身手,是远不如柳天牛的。
而我如今对命数庇护的掌控,也还不如浸淫了几十年的郭天玉……
若是杨青山能用道术,恐怕我走不过三回合。
但问题也就是在这里,他用不了道术。
我非尸鬼,他岂敢杀我,并且他的目的是要将我带回羌族,自然也不会真对我下杀手。
杨青山的脸色白了几分,他抓住脱臼的右臂,猛地朝着胳膊上一按,轻微的咔嚓声传来,他生生接好了脱臼。
下一刻,他又迈步朝着我靠近,青稚的脸上,情绪毫无动摇。
我呼吸更粗重,强撑着站起来身体,放下来了通窍分金尺,再入手的,就是卜刀和接阴匕首了。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声狂吠。
遁空惊喜地喊道:“娘!赤獒!”
伴随着赤獒的狂吠,同时传来的,是一声清脆的叱喝。
紧跟着呼啸而至的,是一柄板斧!
那斧子,直劈杨青山的面门而来!
“哪里来的凶恶道士!居然敢来红河撒野!”何雉的声音极为冷冽,杀机凌然!板斧的速度,快到了极点。
眨眼间,斧子就劈到了杨青山面门之前!
杨青山双臂陡然扬起,朝着面门前狠狠一拍!
“啪!”的一声,板斧刚好被他夹在双掌之中!
何雉快速从我身旁掠过。
同时冲过的,还有壮硕的赤獒!
杨青山挥动手臂,要将那板斧甩飞出去。
何雉刚好冲到了杨青山身前,她单手挥出,一把抓住了斧柄,往后一扬,又狠狠劈将了下去!
这一招,端的是要取人性命!
我脸色微变。
杨青山的身手的确高明,但他毕竟年纪还小。
何雉这些年来,棺术和鬼婆子的手段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她还经过数次搏命的争斗,经验十足。
要是何雉重创了杨青山,或者杀了他,我们更无法和柳家交代。
“雉儿,不能杀他,先制服,等柳道长回来之后,再做定夺!”我低声喝道。
可我语罢的同时,何雉的板斧已经劈了下去。
杨青山的身体朝着后方仰倒,双手却在腰间闪过,出现在他掌心的,是两柄青铜剑!
瞬间,他双剑在胸前交织,又挡住了何雉这致命一击。
铿锵声传来,火花迸射。
下一瞬,赤獒冲到了杨青山身后,狰狞地张开了獒嘴,朝着杨青山腿上咬去!
杨青山双手往上一推,身体猛地在半空中一旋!
清冷的咒法声同时传出。
“斩草破地亦可降!斩鬼可去殃!庶人通用!”
我心头一凛。
这咒法,我从未听过。
可杨青山的身上,却同时爆射而出十数把细小的桃木剑!
赤獒惨叫中朝着我和遁空跑来。
它身上不知道中了几剑,鲜血洒落了一地。
何雉朝着后方猛退,板斧也被她竖在胸前,砰砰砰的声响不断,挡住了剩下的桃木剑。
杨青山旋身落地,胸口微微起伏。
“还有柳家人在你们身旁,是柳正道,还是柳地支?!”杨青山的声音,没有那么平静了,略微带着几丝喘息。
很显然,何雉和赤獒同时夹击,让他吃了几分苦头。
我面色却沉了下来。
柳地支,就是三长老的名字。
数年前,我和柳正道选了一个地方,安葬了三长老,那时候我才从墓碑上知晓名讳。
“三长老,已然驾鹤西去。”
“杨青山,不知者无畏,但你是柳家后辈,不该对长者狂妄,更不能直呼名讳。”我语气更为低沉。
杨青山微眯着眼,定定地看着我许久。
这期间,何雉又想要动手,只是她一直没有往前。
我看得出来,她是没找到杨青山的破绽。
“你,要随我去羌族一趟,父亲想见你,先师也想见你。”
“我还要带柳正道一起回去,此外,叛徒,没有辈分,大长老的徒弟,便是柳家弟子首座。”
杨青山一甩长袖,腰间的拂尘便落入手中!
他继续说道:“我父,是先师之后,一心为羌族,陈仓外,方圆三百里,百姓犹有爱戴之,你莫要胡言乱语,污蔑他清名。”语罢,杨青山的拂尘一甩,发出噼啪的破空声。
踢踏的马蹄声,从另一侧传来。
马儿响亮的嘶鸣声和响鼻同时传来。
劲风刮过身侧,我立即朝着右边一闪!
那匹神骏的大马从我身旁奔过,瞬间就到了杨青山身侧。
他纵身跃至马背上,一人一马,便朝着远处疾驰。
尘土四散,又缓缓落地。
我手压在胸口,抑制住心跳,让其平复下来。
何雉已经快步走到遁空身旁,眼中担忧无比。
这会儿遁空早就站起来了,赤獒蜷缩在他身边,发出呜咽哀鸣。
遁空的小脸之上尽是焦急,死死地捏着拳头。
我心中很沉,先快步走至了蒋盘身边。
这会儿蒋盘还没清醒过来,不过他呼吸均匀,显然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昏迷而已。
我将蒋盘背在了背上,立即又到了何雉和遁空身旁。
此时,何雉正从赤獒身上拔下桃木剑。
地上足足有五把剑,若非赤獒皮糙肉厚,恐怕就直接归西了。
“那道士……好不讲道理……你说,他叫杨青山?我记得当初柳道长说了……他是邱天元的……儿子?!”
何雉眼中警惕更多。
我点了点头。
何雉顿时满眼愤怒,脸颊都涨得通红。
“他邱天元,又有什么颜面,说百姓犹有爱戴之?还清名?简直令人作呕。”何雉终于忍不住,大骂出口。
我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远眺道路尽头,早已经看不见杨青山的人影。
我开口说道:“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他眼中的正气,丝毫没有作假,只是说,他的性格,比我见过任何一个柳家道士都要傲。”
“这和年轻有关,和身份有关,更和天资有关……”
“如果我所料不差,在杨青山面前,那邱天元恐怕就只是一个严父,杨青山所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认知的邱天元,完全不同。”何雉愣了一下,不自然道:“那这……”
她话没说完,又戛然而止,明显是不知道怎么言语。
我开口说道:“等柳道长回来之后,从长计议。”
“先生对道士,除非先生下死手算计道士,否则很难胜出,杨青山想要带我回羌族,是因为先师要利用我去破风水局,他们想要……葬影观山……”
停顿片刻,我继续道:“毕竟,他不只是邱天元的儿子,还是柳三元的弟子,身份上来说,他是大长老的徒孙,也是柳道长的子侄辈,应该由柳道长来决断,我们要如何去做。”
何雉抿了抿唇,低头又说了句:“羌族,若是你被带去,必定凶多吉少,是不能去的。”
“嗯。”我点了点头,背着蒋盘,示意何雉我们先进镇。
何雉说了句好,遁空则是心疼地摸着赤獒的肩头,跟着它一起往镇里头走。
临在镇路上走过的时候,不少镇民都从屋内探头出来看我们。
其实如今,我们几人都极为狼狈,身上都带伤染血,蒋盘更是昏迷不醒。
那些镇民眼中不只是愤怒,还有挣扎和懊恼。
我们就在镇口打斗,动静还不小,显然,有不少人都看到了过程……
人心都是肉长的,蒋盘帮红河那么多年,这红河镇的人,又怎么会视若无睹?
只是普通人,不敢出来罢了。
如今蒋盘伤重,他们这副神态模样,也就不奇怪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回到了蒋盘家宅。
进门,我就瞧见了苏芸在打扫院子,蒋沐女坐在堂屋的门槛
苏芸先是抬头看了我们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
可下一瞬,她才猛地再次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惊慌。
“先……先生……”苏芸惶然的喊了一声,便朝着我们跑来。
蒋沐女也瞧见了蒋盘,她更是惊慌失措。
母女两人跑到我们身前,苏芸去搀扶蒋盘,眼中立时溢满了泪水。
“这……是出了什么事?我家先生他……”
虽说苏芸埋怨蒋盘。
但蒋盘此时出事,她的担忧更不是作假。
蒋沐女也眼眶红红,无助不安地看向我。
“只是昏迷,没有性命之忧,先送大哥回房休息。”
我说完这番话,苏芸和蒋沐女才松了口气。
母女两人一左一右扶住我背上的蒋盘,随着我一同将蒋盘送进了房间里。
赤獒呜咽了一声,无力地趴在了地上,何雉和我对视一眼,轻声道:“我先给赤獒上药,它伤的比较重。”我点了点头。
遁空又拍着赤獒的肩头,低声和它说话,赤獒才艰难地拖着身体进了堂屋。
何雉已经从房间里头取出来了金疮药,开始给赤獒疗伤。
我身上也不少地方疼痛,受了许多轻伤。
坐在堂屋里头,我尽可能的平复下来心神。
天色,开始变得愈来愈暗。
柳正道是要尾随着卢未言,他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那杨青山肯定不会远离红河镇,而是听了我们的话,等着柳正道回来之后,再出现。
我此时忧心忡忡的还有一点,就是杨青山对柳天牛的态度,他性格如此顽固,恐怕会让柳正道大怒。
届时,柳正道的身上还有伤势……
这事情就格外棘手了……
我低头思索,开始考虑我之前的想法中,有失妥当的地方。
恐怕,不能完全将压力给柳正道一人承担。
我们,还是要算计一二的。
杨青山不会那么容易服帖下来,只有将他拿下之后,再和他说清楚柳天牛的事情,说清羌族的始末,让他知道邱天元的所作所为。
他说不定会有所变化。
思绪间,我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又拿出麻纸,开始勾画草图。
我画的是整个红河镇的地图,还囊括了红河在内。
既然要算计,就得利用上风水……
我得在红河本身的方位上下手。
天,黑了……
一轮圆月爬上了夜空。
蒋沐女去做了饭,给我,何雉,遁空端来了餐食,也送了一些到蒋盘房间里。
这期间,苏芸出来了一趟,她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憔悴。
我同何雉去看了一次蒋盘,他还在昏迷,但的确没大碍。
我们又劝了苏芸几句,她才稍微镇定了一些。
至于赤獒,何雉给它止血上药之后,它就恢复了不少。
遁空没回房间休息,居然直接躺在了地上,抱着赤獒一条腿,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
“柳道长……今夜应该不会回来了,你去休息,我来守夜。”何雉低声说道。
我摇了摇头,道:“他不会来的,除非柳道长回来,还有,柳家道士,应该不屑于偷袭。”
我刚说完,何雉又要开口。
院门口却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我皱眉,何雉要去开门。
蒋沐女刚好在院内,就先去了院门。
打开门后,蒋沐女又惊慌失措地朝着堂屋内跑来!
门口乌泱泱的进来了不少人。
这些人,全都气势汹汹!
而在人群最前面,居然是黄之远!
此时的黄之远,脸上也全是愤恨之色。
他目光落至蒋沐女身上,眼中显然有几分贪婪,不过很快,他就将其压抑了下去。
目光再看向我,他语气急促迫切:
“李先生,蒋先生呢?!”
“我已经听打得昏迷不醒,你们也都受伤不轻。”
“那道士好不讲道理,简直是凶狠残暴,我带了人手,非要拿下他,给蒋先生一个交代不可!”
何雉面色冰冷,她对黄之远的眼神,并没有半分缓和。
我神色平静,心头更没半分波澜。
这黄之远是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虽然我不能完全看透,但也能分辨一二。
“寻常人,不会是那道士的对手,我和大哥自有安排,黄家主就不用插手了,以免误伤。”我开口说道。
黄之远却又往前两步,挺了挺胸脯,极为认真地说道:“李先生此言差矣,虽说我黄之远做的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但不瞒李先生说,我手下一些人,他们以前不怎么干净,这也是很多人怕我的原因,但蒋先生也认为,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愿意给他们机会。”
“如今,这也是他们的机会,蒋先生全心为民,现在被歹徒所伤,他们能出力,即便是豁出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蒋沐女愣了愣,眼中已经出现了几分感激。
此时,蒋盘的屋门开了,苏芸走了出来,她不安地看向黄之远。
黄之远冲着苏芸抱了抱拳,又躬身行礼,喊了夫人。
苏芸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顿了顿,又说了句,即便是他们豁出去性命,也没有用处,这件事情,没有其他人能插手。
我话音未顿,还要继续说话。
屋外,却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声音就显得极为整齐,而且声势要比黄之远来的时候厚重得多。
下一刻,院门处走进来了两队人。
这些人都穿着马褂,头顶毡帽,脚上缠着布带。
他们的腰间都挂着有一柄长枪!
为首的,是一个年纪五十多岁,满脸胡子的大汉。
他腰间挂着两柄黑得发亮的手枪,双眼极大,眼珠上尽是密布的血丝。
显然,他脸上还有抑制不住的怒色。
“黄之远只是一个小小的乡绅,他不够这资格。”
“那这位先生,你看我隆滇如何?”
这大汉声音似破锣,却透着极重的杀气。
他声音冷冽地继续说道:“蒋先生庇护我多年,我手下还有几百号人,都指着蒋先生的余荫度日,今日,居然有人敢伤他,我这几百条枪,不是吃素的,他再凶的道士,也要被我打成筛子!”我瞳孔紧缩,脸色再变。
这隆滇,就是和蒋盘有瓜葛的那军阀?!
他以红河众多百姓的安危来威胁蒋盘帮他,以至于蒋盘不敢对他如何,只能够暂且以风水护住他们一群人周全。
黄之远来这里,大致是做戏。
可隆滇来此,就不是这样了。
他靠着蒋盘这棵树,要是蒋盘倒了,谁还能再护住他和他的手下?
成王败寇,他们这些落草之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清剿。
思绪瞬间闪过,我和隆滇对视,说道:“大哥只是昏迷,等他醒来之后,会有决断。”
“几百条枪,隆当家的手腕很硬,但此事,不宜闹得过大,你的心意,我会告诉大哥,还请隆当家稍安勿躁。”对于隆滇,我显然不能太强硬。
这种人,只可能吃软,不可能吃硬。
否则,蒋盘也不会和他处于这种微妙关系。
隆滇眉头紧皱,他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再看我的眼神就变化了几分。
“黄之远,你滚吧。”隆滇瞥了一眼黄之远,微眯着眼睛道:“以后少来蒋家胡闹,否则的话,我迟早让你好看。”
隆滇语气很冷淡。
黄之远面露惶恐不安,讪笑了两声,带着人,灰溜溜地朝着院外走去了。
只是在黄之远转身的瞬间,我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黄之远。”我立即出声,喊了他一句。
黄之远身体一僵,停在了原地,诧异地回头看着我,拱了拱手道:“李先生,有何吩咐?”
我定定地看着黄之远的脸。
此时,我看的清楚明白了。
黄之远眼睛左右乱瞟,又上视,甚至口齿也透着尖锐。
面相之中,左右乱视,欺骗偷摸。
眼上视,其心必高。
而鬼牙尖露,则诡谲奸贪!
此前黄之远,没有骗人心,可那只是在送粮,以及那些水尸鬼的事情上面……
现在,黄之远的谎言,却曝露在我的视线下!
再瞥了一眼隆滇,隆滇的面相,更是有所变化。
他双眼似是赤色,脸皮也有些泛青。
所谓眼有赤砂人险恶,青蓝满面好阴谋!
这两人之间,必定有鬼!
他们,可不是巧合的一前一后来!
“黄家主,红河之中,危险不少,你们人手众多,尽量不要走河边,免得出现问题,若是出事,我们现在很难顾及。”我露出一个随和的表情,叮嘱道。
黄之远又拱了拱手,微微躬身,道:“多谢先生提点。”
说完,黄之远就冲着手下招了招手,一行人离开了蒋宅。
我这才看向隆滇,说道:“隆当家,也可暂且回去,如果真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大哥会让人来找你。如今这事情,我们暂且还能应付。”
隆滇点了点头,道:“既然李先生成竹在胸,隆某就不多言了,我只是个粗人,没什么心计。”说着,他就瞥了瞥身后两侧,道:“都列队,往外出去。”
他带来的那一大群人手,听从命令地往院外走去。
人很快走了小半,隆滇又看向我,抱了抱拳道:“来之前,稍微打听了一下李先生的身份,其实已经知晓,你是同天元先生齐名的地相先生,若是此间事了,我想请先生做客,先生意下如何?”
我面色不变,点了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
隆滇眼中就透出几分兴奋了。
他笑容满面地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阴阳……你到时候真要和这个人……”何雉走至我身后,她声音不大,眼中却都是疑惑和不喜。
“权宜之计,他手头枪太多,一两把能卡膛,几百把,多硬的命都顶不住。”我回答何雉。
何雉松了口气的表情。
她眉心紧蹙地又道:“大哥和此人周旋,的确是不容易。”
“他和黄之远,有问题。”我再一次开口。
“问题?!”何雉面色一紧。
我先点了点头,目光落向了蒋沐女和苏芸,问道:“平日里,黄之远和隆滇,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苏芸小声回答。
我微眯着眼睛,喃喃道:“没有关系?”
“对。”苏芸点点头,她神色认真了不少,道:“没有交集,隆滇除了和先生有联系,其余人,应该都素不相识,他们不敢。”
我没有立即说话。
刚才的面相变化上看,隆滇和黄之远一句话,他们两人都露出了奸谋相格。
两人不但有交集,而且还针对蒋盘有算计。
这事儿却被完全隐瞒了下来。
他们,在谋划算计什么?
思绪落定,我又看向了蒋沐女。
最后,我再看向院外。
半晌之后,我隐约想到了一个可能,喃喃道:“隆滇靠着大哥,是因为如今落草为寇,没有一个确切的落脚点,很不安全。黄之远家大业大,又有胆魄,之前手下的人,多是山上草寇,这两人若是狼狈为奸……黄之远能给隆滇落脚地,隆滇的人手……”
我分析推演到此处,就感到一股强烈的心悸,脸色也彻底变了。
一旦真的像是我所想的这样,他们两人合谋起来。
那就很有可能,黄之远和隆滇,会直接胁迫蒋盘!
要他给更好的风水……
甚至还有更多贪婪!
这就直接破坏了现如今,黄之远,以及隆滇和蒋盘三人之间的微妙平衡。
我还隐隐觉得,这暗中有一双眼睛,还在盯着蒋盘……
我又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就是当年蒋盘所说……天元之劫!
天元相术有大劫,蒋盘是应劫之人。
难道说,现在那劫难,以一些小事开始,逐渐应验了?!
“嫂嫂,你和沐女,可想换个地方居住?大哥在唐镇出生,之后被送去盘江,最后才到红河。”
“师尊,还未曾见过你们母女。”
我笑了笑,和苏芸以及蒋沐女说道。
同时,我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不安。
应劫一旦开始,绝对不容小觑。
否则我师尊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来应劫,他也肯定不想天元被这劫难直接击溃。
古语有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若是一人应劫,恐怕也会举家遭难。
蒋盘是当局者,当局者迷,我得迅速解决掉一些掣肘他的软肋。
“李先生……您的意思,是想我们去祭拜公公?”苏芸眼中透着一丝茫然,又道:“可我们未曾去过唐镇,先生他现在……”“此间事了,我们一同前往。”我果断地说道。
天元之劫,肯定不会是杨青山。
现如今杨青山在红河外,我们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来此地,代表先师和邱天元盯上了我,此事不解决,就是大隐患。
还有,柳天牛一心为羌族,如今他被玷污名声,还被当做叛徒,那邱天元反倒是成了被人爱戴之人,甚至以后可能掌权羌族,这等黑白颠倒的事情,也断然不能发生!
杨青山并非大恶之人,不过是认知错误,有柳正道在这里,或许也是契机。
说话间,我脑中又过了一遍推演和思绪,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大的问题。
这时,苏芸和蒋沐女的眼中也多出了不少喜色。
苏芸侧身行礼,道:“谢过李先生。”我同样回了一礼,道:“嫂嫂多礼。”下一刻,苏芸又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转身,要回蒋盘房间。
蒋沐女的胆量,却显然要大不少。
她往前一步,却直接跪在了地上。
“伯伯……”蒋沐女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此前,蒋沐女叫我,未曾这么亲近。
我立即做了一个请起的动作,皱眉道:“沐女,你这是?”
“娘亲和我,都想再见见弟弟,爹说,他被送去了廖先生那里,是廖先生无妻儿子嗣,要过继给他。”
“但,总不能让我们姐弟,还有娘和他,没有一个道别的机会……难道说,此生就不能再见了吗?”
说着,蒋沐女就潸然泪下。
我身旁的何雉,抬手拉住我的胳膊,她眼中复杂了不少。
我沉默了。
“沐女!”苏芸低声喊了她一句,语气颤抖中,又略有苛责。
蒋沐女还在低声啜泣,这一幕也让我更复杂心酸。
廖呈这一次,是骗了蒋盘,而且骗走了一个儿子。
若真的让蒋無和苏芸,蒋沐女此生不见,也太过残忍。
低头思索了半晌,我才说道:“过些日子,大哥会想清楚,我和他说,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让你们见到蒋無。”刚说完这句话,我肩头的长木匣里头,忽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清脆的响声,分明是算珠碰撞。
而我心头也是一滞。
我想到一件事情,喃喃道:“局外……”
“天元之劫……局外之人……廖兄……”
遁空的命数,廖呈背了,他有把握让遁空度过大劫。
此时,我们遇到麻烦,凭借廖呈的性情,他不应该落井下石……
难道说,他已经算出来了某些东西,知道我们会用这种方法度过我们眼前的劫难。
但蒋盘的天元之劫,还有问题,所以,他要走了蒋無?
这和应劫有关?
还是说……和其余的事情有关联?!
“阴阳?”何雉小声喊了我。
“嘘!”我抬起手,手指在唇间,示意让何雉不要打断我。
余光能看到蒋沐女被苏芸搀扶了起来,她们母女倆又对我躬身行了礼,这才回到蒋盘的房间内。
我转过身,径直走入了堂屋。
刚才那么多人,那么嘈杂,遁空早就醒来了。
他守在赤獒旁边,并没有出来。
我进去之后,他才稍微站起身一些。
“遁空,你有没有再做梦,梦到你廖叔叔?”我直接问遁空。
“没有……”遁空眼中略迷惑。
我又一次沉默。
片刻后,我道:“如果有什么梦,立即告诉我。”
“好。”遁空又点点头。
“阴阳,你想到什么了?问我。
“事情有些多,有些乱,我和大哥,恐怕要步履维艰,雉儿,你要尽快学好宅经,让大哥教你阳算。”
我说完这番话,又低头看着遁空。
这其中,还有一个我规避不了的麻烦。
那就是遁空的魂……
他恐怕,无法以徐符的符道来出黑……
画不出来那道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就是百尺竿头,难进最后一步……
此事,会是廖呈失算的地方吗?!
还是说,这件事情,我实际上能解决?!
“善尸丹……若再有一颗善尸丹,就像是我当初强行解毒那样,一定能祛毒。”我喃喃开口。
想清楚了这些,我才发现,其实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眼前。
只不过,之前我一直想着廖呈,想着寻医,一直有一些退路,我没将路落在再找一颗善尸丹上头。
“阴阳……你说的事情好多,好驳杂,我有些听得迷糊了。”
“怎么又要善尸丹了,咱们不是能……”何雉不安的开了口。
我并没有告诉何雉,遁空无法出黑。
说了,必定乱她信念。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这是后手,这些年来,咱们遇到的希望多,失望也多,此事虽说已经成竹在胸,但为了避免隐患,在你们彻底恢复之前,我都不能停下,寻找到更多的可行之法,也更能放心。”
何雉露出恍然的表情,显然,她没疑心,也没多问其他,只是轻声说了句“我去百~万\小!说。”便转身进了里屋。
遁空走到了桌前,取出来砚台和纸笔,开始磨墨练符了。
我坐在了桌子另一头,静坐了一会儿,遁空练了几张符之后,我才有些心疼地说道:“遁空,差不多就去休息,一日两日急不来。”遁空眼神坚韧,低声道:“我明白,父亲,我现在还不累。”
时间,缓缓的过去,
很快便到了后半夜,何雉出来叫了遁空和我一次,我们两才进了房间。
上床休息后,何雉头枕在我怀中,还小声问我一些关于宅经之中的问题。
我们说了一会儿,才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天刚亮,我就醒了过来。
小心地起身,没将何雉和遁空吵醒,我下床出了屋子。
本意是打算去看看蒋盘。
结果我才发现,蒋盘居然已经在院子里头了。
他只有一个人,略疲惫地坐在木桌前头,眼前还倒着一杯浓茶。
“大哥?你是什么时候清醒的?”我低声喊了一句,进了堂屋。
“一盏茶前……沐女和芸儿睡熟了。”蒋盘声音略沙哑。
他眼中都是问询,又道:“那毛头道士呢?你们有没有将他制服?”
“这……”我一时间,脸上就尽是苦笑了。显然,是安然无恙的回来,让蒋盘误解了我们,可能制服了杨青山。
实际上,杨青山那惊人的身手,莫说我们几人,即便是一群人上,都未必能将他制服。
“大哥,他年纪虽小,但手段不弱。照上次柳道长所说,他几岁大的时候就学艺,也应该学了十几年道术,而他的天资……还不弱于遁空……”
我说完了这番话,语气不免有几分唏嘘。
身旁却传来了一声呜咽,透着几分凶狠和不满。
扭头,是赤獒从地上站了起来,它脖子上那一圈毛都乍立着。
我摇摇头,没理会它。
蒋盘皱眉,问我,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简单和蒋盘说了一遍。
并且我还讲了,黄之远和隆滇来过。
尤其是说这里的时候,我告诉了蒋盘,黄之远可能和隆滇有所联系。
再加上,我总觉得他被人盯上了,还有红河前头的天狗煞位有神坐,必须要小心谨慎。
停顿了一下,我又道:“我怕天元的劫。”蒋盘顿时变得格外沉默。
我继续说了,想送蒋沐女和苏芸走的事情。
蒋盘迟疑了一下,道:“并不是不可,让我考虑考虑。”
“好。”我重重点了点头。
蒋盘虽说宽厚,但性格也是十足的死板,他能松口,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迹象。
又看了一眼房门,我说道:“一夜,柳道长还没回来,那卢毅不是他的对手,难道说,是人没出现?”我刚说完,院门口就匆匆跑进来了一个人。
此人,不正是蒋石么?!
蒋石的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不安道:“父亲……出事了……”
我眼皮微跳,蒋盘的面色一凝,道:“又出了什么事儿?”
蒋盘都带上了一个又字。
可见这段时间的红河,着实是不安宁。
“昨天……红河客栈住进来个外来人,今儿早上,那人死了,他死的很惨,眉心的位置还……”
我面色骤变!
外来人?
是昨天来求蒋盘办事的曹宇?!
蒋盘也面沉似水,但他没打断蒋石的话。
蒋石话音未顿,面色苍白地又道:“插着一枚铜钱,是父亲您的铜钱……他手底下那赶车的车夫,一直在客栈前头哭嚎,说是父亲您昨晚杀人害命……这会儿已经围了一大片的镇民,都在议论纷纷。”
“不过镇民都没人相信他,大家都看到了,昨天您受伤,一直在昏迷……”
说完这些,蒋石额头上的汗珠都是豆大一颗了。
蒋盘一个字没吭,直接迈步朝着院外走去。
我紧随其后,蒋石快步跑到了蒋盘身侧。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镇中央的一条街道。
一个客栈前头,正摆着一张草席,草席里头躺了人,用白布遮盖着。
昨天我见过的那个车夫,正在草席前头哭诉。
“那天杀的蒋盘,昨天找我家少爷讨要酬金,一言不合,就痛下了杀手啊!你们居然还不信!”
“人赃并获!我家少爷,就是被他的铜钱给钉死的!”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什么村子!行凶的歹人,反倒是好人,颠倒黑白啊!”
周遭的镇民,没有一个人好脸色。
他们眼中虽然有疑惑,但是更多的,还是愤怒。
有人已经低声喊了句,让车夫不要再信口雌黄,等会儿蒋先生就到了。
又有人恰好扭过头来,瞧见了我们。
顿时,那些人眼中露出喜色,有人道:“蒋先生醒了!”
下一刻,有几个人眼中透着愤怒,指着那车夫骂,说如果他再胡说八道,就将他丢出红河,把他少爷的尸体也扔进水里头去!
那车夫被吓得不轻,不敢再开口。
蒋盘抬起手来,做了一个下压制止的动作。
众人这才不再言语。
我们走到了草席之前。
车夫瞧见了蒋盘,眼中就露出几分惧怕,那恐惧是从眼底出现,竟然没有作假?!
这人的死肯定有蹊跷,我本以为是有人算计蒋盘,车夫肯定是满口谎言……
可他现在这眼神……
他真昨晚上看见蒋盘来下了手?!
“你都看见了什么?全部详细告诉我。”
蒋盘开口的同时,伸手掀开了那张白布。
曹宇双目圆睁,面容狰狞,不但是死不瞑目,印堂正中嵌入的铜钱,只剩下一小半在外。
血从他的额头渗出,有一些流淌进了眼睛里,显得异常可怖。
旁边的车夫,哭丧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他还是指着蒋盘,语气哆嗦,说就是看见了蒋盘,见到他家少爷后,就说了,要多少钱办这件事儿。
他家少爷拿不出那么多,就惨遭毒手!
周遭的镇民,更加愤怒,蒋石也怒气冲冲,他愤愤道:“你再血口喷人,就没人管你们了。”车夫的脸色更煞白了……
蒋盘没有立刻说话,他的手,按在了曹宇的脸上。
喃喃又道:“边城,悬壁色如朱,防飞来横祸。印堂冲破纹多多,祸从天上来……”
“他的确不该死,此番损命,是被人算计,遭受无妄之灾。”我本身就有所揣测,蒋盘这几句话更说的清楚明白了。
的确是有人在算计他,这曹宇成了棋子。
蒋盘的手,落在了曹宇眉心间,双指夹着铜钱,用力往外拉拽。
骨头摩擦的难听声响中,铜钱被缓缓扯了出来……
其上不只是粘连着黑红色的血,更有一些白色的东西……
我面色阴沉。
天元相术的铜钱让人毙命,还有这因果本身就在蒋盘身上,恐怕这些命数,蒋盘不好受。
我也蹲身到了曹宇身边,低声道:“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那人假扮是大哥你,那他进了红河镇,就有可能留下一些线索,肯定走不掉。”
“这人如此聪明,不会有痕迹的。”蒋盘摇摇头。
这期间,我仔细观看了,当真没从曹宇尸体上发现什么。
当然,我们说话,归我们说话。
后方的镇民却都议论纷纷,并且人心惶惶起来。
“有人……和蒋先生长得很相似?”
“不可能,天那么晚,这车夫见过蒋先生几次,怕是那人稍加易容,改变装束,就骗了他。”众人议论不断,那车夫脸色更煞白。
蒋盘站起身来,他看了看我,又扭头看向众人,沉声道:“近日来,都莫要出家门,我不会找任何人,若是有貌似是‘我’的人,进任何人家门,都不要理会。”
我眼皮微跳,没打断蒋盘的话。
隐隐的,我却发现蒋盘的脸色,似是有一些变化。
他的驿马骨位置,微微下陷……驿马骨主家庭,下陷,是家人病痛缠身……
先前,蒋盘都没有这样的面相。
现在怎么会成这副模样?
我瞳孔再次紧缩了一下,低声说了句:“大哥,你在这里处理,我得回去看看。可能有问题。”.
语罢,我来不及解释,直接转身,朝着蒋宅的方向走去。
临了,我和蒋盘最后对视了一眼,他眼中疑惑,但并没有拦住我多问其他。
我脚下的速度很快,已经不是走,而是跑!
没过多长时间,我就回到了蒋宅家门前。
此时,初阳已经映射上了门头。
我直接迈步,一把推开了院门。
院内有不少人,何雉正坐在我们的房门前,低头捧着书研读。
遁空待在堂屋里在练习符篆。
柳正道居然也回来了,就坐在遁空对面。
蒋沐女在一旁给他们斟茶。
我径直走进了堂屋。柳正道没抬头,遁空喊了我一声父亲,我没理会。
到了蒋沐女跟前,我伸手就抓住了蒋沐女的手腕,盯着看她的脸。
蒋沐女被吓了一跳,略惊慌地和我对视。
我皱眉,因为从蒋沐女的脸上,没有看出来任何问题。
她并没有灾病相格。
“你娘呢?”我语气略重。
“娘亲……去做活儿了。”蒋沐女略有不安地继续说道:“早起爹不在,她就知道,爹肯定没事了,去了镇西的人户里头洗衣。”
“你带我过去。”我有些急促地说道。
蒋沐女神色吃痛,我才反应过来,放下手。
她应了句“好!”,就抿着嘴,朝院门走去。
“何雉告诉我,你有事情要同我讲。”柳正道这才抬起来头。
我眼皮微跳。
显然,何雉和遁空还没和柳正道说过,关于杨青山的事儿。
“的确是大事……可这件事情,也关乎不小,柳道长你等我回来。”我沉声说了句。
“需要帮忙么?”柳正道又问。
“暂时不用。”我说完,就快步走到了院门口,紧跟在蒋沐女身后。
在红河镇西口的一家院子前,蒋沐女停了下来。
她告诉我说,这家人户,儿子在兴市做生意,赚钱不少,让家里老人过的不错,他们就让她娘在这里洗衣。
停顿了一下,她又告诉我,虽说是做工,但是因为她爹的缘故,这家人对她娘很好。
不光是这里,整个红河镇,对她们都极好。
可她爹有要求,不能多拿一分一毫。
我点点头,蒋盘的性格我很清楚,这并不奇怪。
蒋沐女上前敲门。
结果院内没任何声音。
蒋沐女又敲了两下房门,还轻声喊了一句娘。
门还是没开,甚至一点儿脚步声都没听见。
我心头顿时一沉,抬手用力推门。
吱呀的轻响中,院门被推开了。
院中有两片花圃,花圃里头种了不少菜,地上……却歪七扭八地躺着三个人。
“娘!”蒋沐女脸色惊慌,颤栗地喊了一声,就朝着其中一个人跑去。
我脸色大变,往前疾走几步。
首先我看向的就是苏芸。
苏芸的脸色暗青,她鼻翼下方,呈现一个青色的八字。
这面相是灾难相格,十日内,防毒伤!
除此之外,她承浆青暗,这是饮食中毒的面相。
不过,她还没有口唇枯白,也没有黑气入口。
只是再等一会儿,她必死无疑。
再扭头看向其余两个人,那是两个老人,他们已经人中颧骨,黑气灌口,印堂也有开裂相……
这俨然是毒入心脉,活不了一时三刻了……
“沐女,你去打一盆清水过来,快。”我沉声开口。
蒋沐女慌乱起身,立即跑向井口。
我去将苏芸搀扶起来,一把掐住了她的人中。
瞬间,苏芸的人中便有了几分血色,身体轻微颤抖着,有醒来的征兆。
蒋沐女很快打来了一盆清水。
我接过那盆,让蒋沐女扶着苏芸,又伸手扼住苏芸的下巴,直接就往里灌水。苏芸挣扎了一下,发出了呜声,可瞬间就被水压下去了。
灌进去不少后,我伸手,抠了一下苏芸的喉咙。
苏芸哇的一声,直接呕吐起来。
很快,地面就一大堆秽物。
蒋沐女面色煞白,她也干呕了一声。
我面色不变,盯着苏芸吐完了,又给她灌水。
又让苏芸吐了一次,她已经精疲力竭地倒下,奄奄一息了……
蒋沐女更担忧了,她咬牙,低声道:“我去找大夫……”
“不用,大夫太慢。”
话语间,我取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来了一颗略带血腥味的丹丸。
“解毒的药?”蒋沐女急急问道。
“嗯,差不多。”我将一颗丹丸喂入了苏芸口中,又给了一口水,将药冲了下去。
这丹丸,是当初在红河给何雉,遁空,柳正道解旱魃毒的时候,用我的血做药引制成的解毒药。
对于一般的毒素,这药都能化解。
片刻后,苏芸的呼吸平稳了下来,脸色的暗青也逐渐退散……
可这期间,旁边那两个老人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
我略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心头微叹。
“叔叔,你怎么不救他们?”蒋沐女焦急地又问了我一句。
“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毒入了心脉,回天无力。”我叹气解释。
蒋沐女抿着嘴,眼中都是悲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们怎么会中毒?”蒋沐女更不安。
我抬头看向堂屋里头。
桌上还有没收拾的空碗。
起身,我走入了屋内,看着桌上的碗,又看了看院内。
他们的面相都是饮食中毒,那就是这顿饭里头,被下毒了。
下手的人,又是算计蒋盘的那先生?!
装作蒋盘,杀了一个找他帮忙的人,还留下一个活口来指认他。
那人又想要蒋盘妻子的命……
当真是杀人诛心。
这人不只是想杀蒋盘,破掉他心境,还想坏他名声……
“沐女,我们先回去,再让镇上的人来收敛这两具尸体,此时,我要和你爹从长计议。”说完,我又回到苏芸身边,将她背起来之后,蒋沐女也颤栗地朝着屋外走去。
过了院门槛,她就反手拉上了门。
我们一路径直回到了蒋宅。
此时,蒋盘也在院中了,蒋石候在他身旁。
他见了我背着苏芸,脸色惊变,赶紧走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快速说了苏芸中毒,还有她做工那家老两口身亡的事情。
蒋盘的脸色顿时就铁青一片。
“蒋石,你去找镇长,先将姚家老两口尸体收敛,我稍后就去。”
蒋石一脸惊怕地匆匆走出了院门。
何雉放下了宅经,过来帮忙。
我们将苏芸送回了房间里头。
蒋盘的脸色更阴晴不定。
他给苏芸搭上了一条被子,才示意我们出来说。
到了院内,柳正道同遁空也没有练符了。
我们一直进了堂屋,蒋盘才说道:“杀曹宇的人,目前还没有线索,只能等他再动手。”
“应该是一个人。”我沉声开口道。
蒋盘沉默,他额头上泌出不少汗珠。
“伤镇民,是伤大哥你名声,伤家人,是攻大哥你的心,天狗煞位有神坐,是摆了一个风水局在你面前……”
“如今红河之中水尸鬼众多,我们难以破风水局,更找不到他的人……这是内外兼攻。”我眉头紧皱,分析了一遍。
蒋盘许久都没说话,足足半盏茶之后,他才开了口:“先生之争,往往伤及无辜,若是有心狠手辣之人,一方百姓都要遭难。”
“我的确不知道,有何人非要和我斗。”
“等芸儿醒过来,我就安排人手,送她和沐女离开。”蒋盘这一番话说完,便直接闭上了双眼。
何雉和我点了点头,我心头更定。
“柳道长,卢未言那边的事情?”我询问了一句。
“卢毅斩首,卢未言自愿在村中为役,赎罪。”柳正道开口道。
我点点头,放心了不少,才道:“今夜,我想请你坐镇红河码头,我要再下一次水底,将水下的天狗煞位狗尸捞起,恐水尸鬼众多,还请道长……”“露出水面之鬼,活不过三息,但水下,我很难帮你。”柳正道说道。
“水下……”我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
停顿了片刻,我道:“下水之后,我和它们斗一斗,上一次我也下到了水底。”
柳正道和我对视,许久后,点了点头。
“你们还有一件事,未和我说。我观了这赤獒之伤,其伤口,我认识。”柳正道又说了一句话。
我顿时心惊几分。
但柳正道能认出来柳家的桃木剑,这极为正常。
低头,我思索了片刻时间,才道:“昨天,我和大哥回来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羌族和柳家,恐怕已经有了大动荡,完全不如从前了。”柳正道本来板正的身形,似乎晃了晃,但又很快站稳,平静道:“直说。”
“那不速之客,叫杨青山。”
我将昨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柳正道说了一遍。
包括柳三元已经从代行大长老之职权,成为名正言顺的大长老。
以及先师和邱天元,甚至可能和柳三元达成一致,要从羌族先道坟茔中获取葬影观山。
最后我才说,邱天元颠倒黑白,让他成了一个公义无私之人,反倒是大长老被抹黑成叛徒……
并且,杨青山还对此事深信不疑。
我这番话刚说完。
柳正道的双眼,瞬间就红了。
他闷哼了一声,胸口一颤,嘴角居然溢出殷红的血来,本来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我甚至都听到了轻微的咔嚓声。
“邱天元……”
柳正道声音沙哑,一字一句道:“好个恶人先告状。”
只不过,说完这句话,柳正道又更为沉默。
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道:“三元师兄,是羌族和柳家的变数,有机会能让羌族同柳家迈出新的步伐,重新焕发生机,可他不应该,毁了父亲一世清名。”
“此行径,不忠不孝,我,难以忍受,更无法接受。”
“柳家道士,一口浩然气长存于胸,无愧于世间。”
“此事,我必定要找他,讨个说法!”
自柳正道的眼中,已然迸发出一道杀机。
我面色骤变,立即说了不可。
柳三元是变数,是柳天牛顺应我和师尊的卦象,也算是柳天牛的授意。
只是,这后果太重而已。
但如果动了柳三元,就等同于破坏了柳天牛命在四方的牺牲……
柳正道冷眼看我,他话音未顿,又沙哑出声:“曾经,他是变数,我见遁空,想要他入柳家,他是先生,又成道士,那就是更大的变数。”
“但现在,我阴差阳错,入了徐符符道,如此一来,我将是比他柳三元更大的变数。”
“他错了,一步错,就步步错,我要将他拨乱反正。”
“杨青山,只是一个稚子,为何他如此深信不疑邱天元?这件事,我是知晓的。”
柳正道的这一番话,就像是数个惊雷。..
可他说的的确没错,阴差阳错之下,他入了符道,一旦出黑,那便是出黑出道的阴阳道士。
这的确会比柳三元更强横。
还有,他所说杨青山,也更令我想要知晓缘由。
我没有去打断柳正道的话,让他继续说。
柳正道顿了顿,才继续开口道:“邱天元,曾在羌族说了一番话,这也是他对杨青山的教导。”
“他说,杨青山是天生的风水师,也是天生的道士,天生他,就是要匡扶正义,悲悯天下,拯救世人。”
“之后,三元师兄也和杨青山说了,柳家道术的传人,要心中正气坦荡,天将降大任,是天命所选,不可违背!”
“此外,邱天元为了改变一些名声,他在陈仓的道场,广接方圆数百里之内的灾事,莫不是他,便是他吸纳入道场中的先生,总归次次,他们都会带着杨青山。”
说完这些,柳正道才又看向我,问我是不是明白这原因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
何雉咬了咬牙,低声道:“邱天元不会为了一个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他还为了羌族,还有柳家余下的道士吧?即便是柳三元倾向他,若他名声恶臭,一样会……”
“嗯。”柳正道点头。
“我本想让柳道长你将杨青山点醒,但如今看来,恐怕很难很难了。”我声音更沙哑了许多。
“当年之事也不曾作假,丁家在邱天元庇护之下,赌场,福寿膏,还有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件一件摆在杨青山面前,他难道分不清是非?”
何雉不甘心地说道。我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四年多前,我们去了平阳省城,那时候的丁家,早已经销声匿迹,若非那乞丐,我都找不到丁昌。”
“算上之前那些年,十数年的时间,平阳的百姓不知道几多更迭,还能找到几个当年之人。”
“单凭丁家一件事情,还有那些未必能找到的人,想要动摇杨青山,他只会觉得,我们一起骗他。”
“除非,能有更多邱天元所做事情的铁证,让杨青山亲眼所见。”我这番话说完,何雉脸色也黯然了不少。
屋中的氛围变得极为沉闷。
柳正道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我的话。
过了许久,何雉才抬头,看向我说道:“信不信,由他,说不说,由我们,总归得先将他拿下,或者打走,但打走,不是良策,他还会来找你。”
“若是他不信这件事情,我们再想办法,找到一些邱天元行恶之事?”我思索片刻,说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候,蒋盘皱眉说道:“阴阳,当局者迷,为兄看来,你们想找他行恶之事,恐怕很难,想想杨青山,为何叫杨青山?”
我面色再变。
“人的脸,很难被所有人记住,但人的名字会,我看,邱天元在外的名讳应该不少,就连儿子,也不姓邱了。”蒋盘说完,又摇了摇头。
我心沉下来更多了。
“先拿下他,再考虑其他。”柳正道又开了口。
“好。”我重重点头。
刚好这会儿,蒋石回来了,他告诉蒋盘,镇长已经带人去收敛姚家老两口的尸身。
只不过,姚家老两口的儿子儿媳刚好也赶回家中,他们情绪很激动,镇长正在安抚。
蒋盘面色复杂,点头说知晓了。
再之后,柳正道和遁空继续去练符。
我则是问蒋盘,说现在是否合计一下夜里去红河捞狗尸的事情。
蒋盘刚点头,蒋沐女却从房间里头跑出,惊喜地说她娘醒了。
蒋盘按了按我的手,让我先行考虑,他过去看看。
接着,蒋盘又让蒋石去请苟悬来。
我疑惑了一下,为什么要找苟悬?
当然,我没多问,蒋盘一定有自己的思虑。
之后蒋盘进了房间去看苏芸。
结果没过半盏茶的时间,我就听到了啪啪两个耳光声,还有蒋沐女的哭声。
我同何雉立即就去了蒋盘房间。
却瞧见蒋盘一脸怒容,他指着苏芸的脸,手都在发抖。
苏芸捂着脸,眼中惶然,脸上却依旧是中毒之后的疲惫。
我赶紧上前拦住蒋盘,何雉又去搀扶苏芸。
蒋沐女在旁边跪下,哭着喊爹,你手下留情……
我没明白啊,蒋盘为什么会动怒打人。
“大哥。”我低声说了句:“有话好好说,嫂子才刚醒来。什么问题,都不应该动手。”
蒋盘胸口来回起伏,呼吸都粗重了不少,道:“妇道人家,毫无规矩可言,你知道,姚家老两口是怎么死的吗?”
“她在姚家做工洗衣,那老两口外出散步,来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送来了一屉饭,她居然就放在那里,给人吃了!”
蒋盘额头上青筋都在狂跳。
我脸色再变。
何雉同样如是,面色惊疑不定。
苏芸就只剩下哭了。
“那人说……饭菜是他们儿子托人做了送来……”苏芸哽咽的解释。
“你但凡多考虑一下,就知道有问题!姚家老两口的儿子儿媳都在兴市,上哪儿找人做菜?!”蒋盘指着苏芸,手哆嗦半晌,才又说道:“愚昧!”
何雉挡在了苏芸身前。
我抬手,也拉住了蒋盘的手。
“大哥,此事……恐怕不能全怪嫂子,这人目的是你,只不过这一次是冲着嫂子去的,他是抓准了嫂子做工的时间。”我解释了一句。
蒋盘的脸瞬间又白了白。
他半晌没说话,然后才道:“收拾收拾东西,等会儿苟悬来了,你们就随他出发去唐镇。苟悬是从唐镇出来的人,他赶路更快,更熟悉。”
我松了口气,才明白,原来蒋盘找苟悬,是这个意思。
再接着,蒋盘转身,直接出了屋子。
何雉没有出来,留在屋内安慰苏芸和蒋沐女。
我跟着蒋盘,还想劝说他两句,蒋盘却和我说起来了红河的事情。
一时间,我就不好再说其他。
简单商议了几句,我们做不了更多的布置,只能下红河之后捞狗尸,再看情况。
再之后的时间,就过的很快。
没多久,蒋石就带来了苟悬。
蒋盘同苟悬交代了,让他带着苏芸和蒋沐女离开的事儿。
他还叮嘱了,让苟悬走什么地方,要规避什么地方。
苟悬一直点头。
从蒋盘的神色中,我看出来了一些不对劲。
只不过,我不好多询问,也没有多猜测。
不多会儿,他就去房间喊人。
蒋沐女同苏芸,带着行李前后出了房间,何雉走在最后边儿。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提了一句,我们现在去红河码头,刚好苟悬撑船带着人离开。
蒋盘点点头。
从院中离开之前,我又取了几样东西。
一行人才径直朝着镇口走去。
这期间,苏芸却没和蒋盘说话了,她和蒋沐女拉在一起,跟在苟悬身后,一直低头走路。
显然,这几次争吵,还有蒋盘动了手,这肯定会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和感情。
只不过,这种事情却不是我能掺和的。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就到了红河码头。
苟悬的捞尸船就停在码头前边儿。
他将苏芸和蒋沐女母女请上了船。
我们目睹他们离开之后,视线才几乎同时落在了码头正对着的水面上。
柳正道没说话,但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拂尘上。
蒋盘取出来了杨公盘、铜钱和龟甲。
他将铜钱在码头上摆了一圈,手持着龟甲,坐在了最中央。
何雉按着遁空肩头,低声告诉我,她和遁空也只能在岸上等我,水里面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忙。
我摇了摇头,说无碍。
脱下来了唐装递给何雉,我便走到了码头边缘。
微眯着眼睛,我目测着前方水面的距离,大概找出了天狗煞位的方向,便直接跳入了水中!
入水之后,我就快速朝着天狗煞位的方向游去……月华清冷,水面上波光粼粼。
很快,我就到了天狗煞位所在。
埋头,我便直接朝着水下游去!
可让我心惊的是,今日的红河水下,要比往日浑浊了不少。
我只能勉强看清大概。
换成别的捞尸人,恐怕都不会有我这样一双眼睛。
我在水中保持冷静,平稳了一小段时间,才继续朝着下方游去。
只是越往下,就越发给我一种说不出的压迫和压抑感。
就好像,在下方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我一样……
又下去了有十几米,我没继续往下游了。
此时,饶是水中浑浊,我都能看得清楚
密密麻麻的水尸鬼,结成了一排又一排,全部都在河底飘着。
水下的天狗煞位,完完全全被挡着。
那些水尸鬼倒是没看着我,只是飘在水中,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心头却只剩下恶寒。
看来,那先生算到了我们会破坏天狗煞位。
他居然能驱使水尸鬼!
这种情况下,我一个人根本去不了水底,破不了天狗煞位的狗尸。
水尸鬼不上岸,柳正道无法动手,何雉也帮不上忙。
难道,就只能看着天狗煞位在红河镇口外?
这就像是一把悬梁之剑,一旦有嫁女经过码头,就一定会坠入其中,成为杀妇诸煞!
我感觉自己额头在冒汗,可汗水又和河水融合在一起,直接散开了……
那先生,在下棋。
若用黑白之分,那蒋盘现在就在被不停的绞杀,不停的破坏心境,而最后,还有一把利剑在瞄准着他,准备将其毙命……
天元之劫,当真就那么难过?
往往时间在思索的时候都过的很快。
我已经觉得氧气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取出来猪尿包换了一口气,只能朝着上方游去。
很快,我就破开了水面,大口呼吸了两下,朝着岸边游去。
柳正道眉心郁结,蒋盘坐在铜钱阵法之中,他眼中也有疑惑。
“阴阳,这么快上来……你怎么空手……”何雉神色不安,她又问我,水下难道有什么变故。
我上了码头,沉默了一下,才说了水下的情况。
何雉脸上都是惊色。
柳正道微眯着眼睛,直接站起身来,目光极为严厉地盯着红河水面。
“怎么办……”何雉的话音中,显然有一股无力感。
我低头,半晌没说话。
蒋盘同样闭着眼睛,他似也在思索。
就在这时,柳正道忽然扬起手来,抽出了腰间的拂尘,一只手在背后一扯!
一道白布被他拉扯而出!平铺在了码头地面上。
下一刻,柳正道手掌在腰间悬挂的桃木剑上一划,一道血口出现。
他一把握住了拂尘尖头。
血,快速浸染至尘丝之中,很快,一抹殷红将其完全浸透。
柳正道忽地腾空而起,将拂尘当成毛笔,开始飞速在白布之上画符。
那道符格外的熟悉,不正是河魁斩尸符吗?!
一口气,柳正道将河魁斩尸符勾勒而成!
他最后一抬拂尘,那符布也呼哧一声离地飞起。
他拂尘又是一甩,符布凌冽地朝着河面飞射而去!
柳正道将拂尘别在腰间,朝着前方一跃,脚尖在水面轻点,居然又再次跃入半空中!
他整个人呈现垂直落下的动作,猛地踩踏在了符布之上!
符布“嗖”的一下,直接坠落至水面!
“临河之上,借重阴汇聚,凝鬼斗之魁,河魁斩尸!”
正气凛然之声,在水面上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回音!
河魁斩尸符落下的瞬间,水面竟往下凹陷了半米!
我无法瞧见更多的变化了……
只是整个红河水面,忽然间变得格外安静。
可这种静又极为奇怪,就像是风中带着刀刃!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水面,忽而出现了大量的鼓包……
下一刻,这些鼓包成了炸开的水花。
其中竟然有很多殷红的鲜血,随着水花一同炸开!
柳正道又落至水面之上!
他抬腿,狠狠一踏,整个人又是一跃而起,朝着码头上驰来!
眨眼间,柳正道再度回到码头。
遁空惊愕无比地看着柳正道。
我和蒋盘盯着水面,两人也都面面相觑,格外心惊。
只是,柳正道却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身体都软了不少。
遁空赶紧伸手,搀扶住了他……
蒋盘严肃地说道:“柳道长……血符消耗二五精气,你经不起这么大的消耗,不可再放血画符。”我心头也很沉。
虽然,柳正道这张河魁斩尸符,能伤到水里的水尸鬼,但这显然不够,下方的水尸鬼数量太多,这符却不是取之不尽……
而且,遁空不是道士,他画不出这么大的符,更没有那么正气的血……
“柳道长,你的确不能再画血符,安心先学符术,等出黑那一日,有命数庇护在身,二五精气自然浑厚。”我也开口说道。
柳正道没有答话,他只是闭了闭眼,似是在调息。
我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他要博弈,如今我们被动,那就只能够被动先拆招,先手没有办法,我会给苟家书信一封,让苟家捞尸人全数来红河。”
“他弄这么多水尸鬼,我就召来数百捞尸人,看他如何挡。”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柳正道猛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蒋盘点了点头,道:“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也就只能用此计了,苏芸和沐女离开,能让我后顾无忧。”
“我会在此地守夜,不会让人能有机会再在这里杀人!”柳正道开了口。
“我也可以一起。”何雉立即应了话。
我皱眉道:“你,要学阴术,大哥还要教你阳算。遁空,你带着赤獒,随柳道长一起,守夜的过程中练符。”
“好!”遁空立即点点头。
“遁空要……”蒋盘又开了口。
“大哥,我自有打算,柳道长对符道,不会出问题,他和遁空……”我顿了顿,才说遁空也不会有问题。
但这话,实则让我有些违心,可只能这样,才能让蒋盘稍微镇定。
蒋盘沉默片刻后,才点头。
稍作思绪,我又说道:“还得发一封昭告令出去。”蒋盘眼中又有了疑惑,问我为何?M..
我告诉蒋盘,我还要一个羽化尸的线索,再准备一颗善尸丹。
蒋盘瞳孔紧缩,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怕廖兄手中的善尸丹,效力不够?!”“未雨绸缪,往来都很正确,只是这善尸丹难寻……我们只能尝试,去搜寻消息了。”
“不过我记得,廖兄此前和我提过几句,关于他当年找那羽化尸的线索。”蒋盘说完后,就在低头沉思。
半盏茶的时间后,蒋盘抬起头来,喃喃道:“草屋之中,应该还有廖兄的一些东西,他当年给我拓印过一份,关于那地方的一些信息。”
蒋盘的话,让我心头登时就是一颤。
“走,回去。”我低声道,语气都重了不少。
一行人立即转身,要回镇上。
可刚走出去两步,我脸色就骤变!
因为,在红河的镇口,居然又站着一个人!
削瘦的少年,挺直的腰背,头顶的发髻下,碎发随风飘舞。
杨青山,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淡漠的脸上,没有多余的一丝表情。
手却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金色的锄头,被他半提在身侧。
何雉一把拔出腰侧的板斧。遁空双手按在腰间的符串上,脸上尽是警惕。
蒋盘也同时取出了杨公盘,只是他脸色很难看,阴晴不定,另一只手,还摸了一下额头。
我本来要抽出通窍分金尺的手停顿了下来。
因为柳正道的步伐,稍微快了一些,他走到了我们正前方,和杨青山相仿的动作,同样抽出来了一柄金锄!
“青山师侄,多年未见,险些要不认识了。”柳正道先开了口。
杨青山神色依旧淡漠,他平静道:“柳正道,你是戴罪之身,若是想将功补过,现在拿下李阴阳,同我回返羌族,再受师尊训诫。”..
蒋盘脸色骤变。
我微眯着眼睛,看着杨青山。
柳正道垂下来了头。
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是外姓道士,但你的脾气秉性,和我柳家之人无二。”
“只不过,三元师兄,错了。”
“邱天元,错了。”
“我会拿下你,再和你说清为何,你所认识的邱天元,并不是真的他。”话语间,柳正道猛地踏步往前。
那一刹那,他的腰背挺直,严厉喝道:“就让我领教一下你的道法!为何能让三元师兄和邱天元放心你一人出羌族!”
柳正道小臂挥起,金锄骤然朝着杨青山挥出!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今辰破土,万事吉昌!金锄一举,瑞满山岗!”
“一划,天门开阔!”
月华之下,金锄反射出刺目的光晕。
杨青山几乎同时挥臂,他和柳正道是相同的动作,相同的咒法!
不,不对!柳正道是今辰破土,而杨青山所言,居然是今辰除恶!
这是两段大致相同,却不完全一样的咒法!
但两者相比之下,柳正道更为浑厚,并且蕴含的正气更强!
半空中,两柄金锄陡然碰撞!
一道刺目的火花迸射开来。
两柄金锄又猛地弹回!
柳正道扬起手,朝着空中一抓!
恰好,金锄又落入他手中。
他身体陡然一个回旋,再次一锄挥出!
“金锄再举,鬼魅凶恶,远去他方!二划地户紧闭!”
月光下,金锄闪过灿金的反光,两柄锄头在半空中迸射大量火花!
随着锄头再一次回弹。
柳正道居然一脚踏在地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接住了锄头,整个人,居然也在空中一个回旋。
就像是狠狠扬锄,再用尽全力挥出一样!
而此时杨青山,也有所变招,看似人朝着前方一扑,可实际上,他却一个翻转,抬脚,狠狠踹中了金锄的锄柄!
“金锄再举,起旷安详,三划鬼路严塞!”
这一次,锄头碰撞之后,都没有再回弹了。
半空中,两柄金锄死死嵌入对方的锄身……最后再落入了地面……
不过,落地的时候,杨青山那把金锄断了!
柳正道早就落地站稳,他双手背负在身后,语气严厉了不少:“过刚则易折,认定死理,也不是道理,这起土咒,你用的太极端。”
“除恶?在你眼中,我是恶?”柳正道呵斥道:“道法,不是杀人技,你天赋异禀,可改道法,但,用错了地方!”
此时的柳正道,话音中已经透着愤怒!
杨青山身体微微弓起。
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身体亦然没有丝毫退缩。
“柳家的道法,为替天行道,除恶,是你不愿意回观内认罪,我清理门户所用。”
“清理门户?!”柳正道的身体一颤,声音一瞬间沙哑至极。
“是你,要清理门户,还是三元师兄?!”他这话音,就透着质问了。
我脸色也变了。
前半句话,柳正道是透着长辈质问小辈的语气,可后半句,却直接彰显出了杀机!
毫不掩饰的腾腾杀机!
杨青山是小辈,他没资格说清理门户。
可柳三元,若是这样说的话,就未免太过手段毒辣!
他可是柳天牛的弟子,柳正道是柳天牛的唯一子嗣血脉!
“叛徒,没有资格再称师尊为师兄,师尊令我,若是遇到叛徒,便让你们回羌族认罪,若是能戴罪立功,可免除刑罚。”
“若是你们执迷不悟,我便可清理门户。”杨青山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已经弯弓到了极限,双腿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一柄笔直之剑,弹射而出!
刹那间,杨青山就到了柳正道身前。
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握着一柄青铜长剑。
“角亢东宫苍龙至!叛贼尽诛行恶前!”
这一剑,杨青山以极为刁钻的方向,直插柳正道胸膛!
我脸色骤变。
因为,这不是道法?!
因为其中没有丝毫正气,反倒是透着一股子凶厉的气息!
柳正道满是怒容杀机的脸上,也是惊愕无比。
“柳三元,居然还教了你非柳家道术的术法?!”他声音中,更是充满了杀意!
同时,他双手抽出青铜剑,横举在胸前,铿锵一声,挡住了这一剑。
“胆敢直呼大长老名讳,罪加一等!”
杨青山抽剑后退,他一个转身,手中的剑,又从另一个方位刺向柳正道后心!
与此同时,他再次喝道:“奎娄西宫白虎吟,风亦穿心断人命!”
他的位置,太过巧妙,绝对不是随意刺出。
还有,柳三元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量,还能学到别的术法。
若是那样,我算的卦,肯定会出问题,柳天牛也不可能看错人……
思绪至此,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点。
还有,下细去想,杨青山此时咒法还隐隐耳熟。
瞳孔顿时紧缩,我正要开口。
蒋盘忽然猛地往前踏了一步,他手持着杨公盘,对柳正道喝道:“南方离宫火,破西宫寒金!”我要说的,其实和蒋盘想说的相仿!
杨青山这不是道法!而是阴术!
他以阴术为根源,以八卦方位和八门吉凶为走位,道士的剑法为攻!
此并非柳三元所教授!
是邱天元传授他的阴术,他将阴术和道术结合了起来!
而且他结合的这个阴术,极为狠厉,名为七杀星!
角亢癸娄鬼牛星,七杀不过,就会有十余种暴毙之法!
蒋盘这话,刚好是破杨青山的方位!
说时迟,那时快,柳正道按照蒋盘所说,脚踏至南方,刚好躲过了杨青山刺他后心那一剑。
杨青山面色不变,又是一剑挥出!
蒋盘再次喝出一个方位,这一次,柳正道不但刚好躲过,更是占据先机。
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握着一张符!
“啪”的一巴掌,这张符直接拍在了杨青山的头顶!.
“河魁,斩尸!”
饶是用符,柳正道话音中都是一腔正气!
将杨青山的“正”,完全掩盖了下去。
杨青山的头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线,他蹬蹬蹬后退数步。
柳正道飞身而起,双腿猛地踹中杨青山胸膛,杨青山整个身体倒飞而出,直接撞入了镇口里面。
“打得好!”何雉面色惊喜,她踏前一步,斧头直接竖在了地上。
“用五岳镇命符,可以定住他!”遁空忽而抬手,朝着柳正道一挥。
一张符纸射出,柳正道伸手将其握入掌心!
他迈步朝着镇口追去。
落地的杨青山站起身来,整个人的气息,显然都萎靡了不少,尤其是眉心的那一道血线,更为扎眼。
“你学了风水术,这风水道士,的确难得一见,可风水之上,是阴阳术,我恰好近日入了符道,你再来试一张如何!?”柳正道浑厚的喝声,再次响彻镇口。
杨青山猛地抬起头,单手抓住腰间,扯出来的是一条针带。
“乾元亨利贞,针法理尤深!能祭致宅事,阴阳妙有灵,秘诀似神通,至灵望感应!”
“奉请苗光乔,赵光普,袁天罡,李淳风一切先师!悉顾真香并同供奉,今有道士杨青山,求灭叛徒柳正道!”
“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异怪,故气伏尸!黄泥赤土,瓦砾坟墓,放光百步!随针见之!”
“急急如律令!”咒法喝出的瞬间,杨青山另一只手一挥,数根香支从他袖中挥出,全部落在四周的地面上,香头幽幽燃烧!
我脸色再变。
杨青山这一招,我在柳天牛,柳化道,还有柳化烟身上都见过。
这数百银针,杀伤力极强!
柳正道不可能正面冲过去!
杨青山的身体,陡然一个回旋,他抽出拂尘,拂尘朝着针带一打!
可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针带,居然直接断了!
半空中,针带断成了五六节,直接落地……
刚才杨青山挥出的那几根燃香,此时也全部熄灭!
杨青山面色愕然,死死地盯着地面。
柳正道本来顿足半息,也有要用道法的准备。
但现今,他脸上严厉更多,继续往前踏步疾驰。
“杨青山,就如同刚才我说你一般,我非恶,你却要除恶,这先师针法,是以浩然正气诛邪!”
“我非邪!你的针带便断!诸多祖师,也不受你香火供奉!”
转眼间,柳正道已经到了镇内。
杨青山还站在原地!
柳正道挥手,朝着他脸上拍去。
杨青山猛地后仰身体,他落地之后,双手一撑,整个人又朝着后方翻去。
躲过柳正道这一巴掌后,杨青山落至一个院子的屋墙之上。
柳正道又要追上,可他却忽然猛地在原地站直。
停顿的那瞬间,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再下一刻,柳正道竟直挺挺地朝着后方仰倒了下去……
何雉脸色惊变,喊道:“柳道长!”
遁空更是大惊失色,直接朝着柳正道冲去!
我和蒋盘同时变色。
“不能让他伤了柳道长!”蒋盘低声喝道。
我毫不犹豫地抽出通窍分金尺,朝着镇内狂奔。
除了刚才柳正道被杨青山用阴术和道术结合的术法,压了一头。
再之后,他都一直占据上风……
甚至杨青山刚才的招式还不攻自破,他是什么时候中了招?
杨青山纵身一跃,再往前两步,就直接到了柳正道身侧。
“杨青山!休靠近柳道长!”
何雉声音尖锐地喝道:“一斧劈命数!”
语罢的瞬间,她已然冲至镇口,身体猛地停顿下来,手中的斧头,却被她从脑后扬起,借着那股子惯性,狠狠朝着杨青山挥去!
因为速度太快,斧头在半空中的残影竟形成了一个圆!
这就像是圆刃一般,直切杨青山胸腹!
我更是心惊,何雉居然用劈阴阳先生命数的手段,去劈杨青山!
她下手虽狠,但我却沉默。
这些年来,柳正道和我们朝夕相处,早已经和家人无二。
杨青山招招杀人技,口口声声要清理门户!
他是要杀人的,那就怨不得,被人所杀!
此时的杨青山,也总算大惊失色。
他双手陡然在腰间一抽,凌冽喝道:“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斩桑咒咒法响彻的瞬间,一共七把剑从他腰间挥出!
在板斧圆刃距离杨青山不足五米的位置,剑碰至斧身上!
黄色的桃木剑,黑色的懋桃剑,瞬间被斩断。
只剩下青铜剑,暴射出大片火花!
板斧稍微偏移了方位。
杨青山陡然朝着反方向闪避!
而那板斧,还是大致从他刚才的位置划过!
当杨青山堪堪停下的时候,他腰间的道袍……已经破了……
在他胳膊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鲜血瞬间弥漫而下!
砰,板斧砍进了一个镇民的院墙,那片墙……塌了……
何雉气喘吁吁,双目泛红,疾步朝着杨青山再次冲去!
她一跃而起,双腿直接盘向杨青山头颅。
遁空也到了何雉身后不远,他抬起双手,也要动符。
我准备扬起通窍分金尺,挥出去一击,给何雉帮助,牵制一下杨青山。
杨青山的眼中,再一次露出惊疑。
他低声喝道:“我没有伤他!是他自己倒下的!”
他这一番话,却直接让我心头大震。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猛地驻足道:“不好!要出事!”
“雉儿!莫要动手,先看柳道长!”先前,柳正道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我们都没看出来,杨青山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倒下。
可杨青山此时直说了,不是他下的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柳正道这番动手,再加上刚才画血符,伤及根源。
他身上的奇毒因此发作,才会倒下!
何雉在半道猛地停下,遁空同样如是,两人飞快地朝着柳正道跑去。
我和蒋盘两人也疾步往镇口走去。
片刻后,当我们到了柳正道身旁,何雉已经搀扶起他的身体,遁空眼眶发红,正在掐柳正道的人中。
柳正道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丁点血色。
他呼吸微弱,眉骨之上,眉毛隐隐有断裂的征兆。
眉为保寿宫,若是骨断,眉尽,那就是阳寿已尽。
柳正道还没到那一步,但已经有所预兆……
并且他的嘴角,变得枯白,有黑气从人中,颧骨的位置萦绕。
此根源就是毒!
果然如同我所料,柳正道伤了元气,以至于压不住那深种的毒根。
我按住遁空的肩头,把他往后拉开,然后将柳正道平放在地上,让蒋盘捏开他的嘴巴。
我将手掌悬于柳正道嘴唇上方,取出来接阴匕首,在掌中一划。
伴随着一阵剧痛,血朝着他口中灌入……
我的血生气浓郁,以生气,破毒素。
对于旱魃的毒,这效果极大,可对于那未知的奇毒,生气无法将其冲散,只能作固本培元之用,无法彻底解毒。
但至少,这能暂时缓解一下柳正道此时的症状。
当年他的毒,要比何雉和遁空都深了太多。
“阴阳……”何雉的眼中尽是担忧。
遁空紧咬着下唇,眼中更多的是不安。
蒋盘面色阴晴不定,他忽然抬头,盯着侧后方。
脚步声传来,是杨青山走了过来……
他一手捂着腰间伤口,鲜血并没有浸染太多,显然,他只是皮外伤。
“毒?”杨青山微眯着眼睛,疑惑地说了句。
遁空双手持符,警惕无比地盯着杨青山,随时准备动手。
何雉也立即抽出腰间一根雷击木哭丧棒。
蒋盘猛然抬头,眼中愤怒丝毫不掩饰。
“黄口小儿,离柳道长远一些!若是今日大长老在此,他必定十三鞭,抽得你皮开肉绽!”杨青山沉默不言。
“雉儿,莫动手。”我低声说了句。
现在我们之间,情况很微妙。
柳正道昏迷,那谁都不是杨青山的对手,现在看上去,杨青山没有再动手的迹象,不能再将他激怒动手了……
何雉贝齿紧咬,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杨青山也停在了原地,他只是张望着柳正道,那张稚色未退的少年脸颊上,多出几分迷茫和复杂。
紧接着,杨青山又看了一眼镇口位置。
“他,非邪祟,所以祖师不受我香火,不借力与我,道术上,我输了。”
杨青山低头,稍微顿了顿,又抬起手来。
一个玉质的瓶子被他甩出。
我抬起一只手,“啪”的一声,接住了玉瓶。
“这是羌族的药,只有先师及子嗣能服用,此药可续命。”杨青山闭了闭眼,再一次开口:“他有毒在身,我还是输给了他,并不是输在道术不够精湛,而是输在了那一口气上。”
“他不能死,我有话想问他,有事情想知道。”
“你放血救人,他随你们常年在一起,那你也非恶人。”
“再放下去,你同样伤及元气。”
“等他醒了,唤我来。”
杨青山语罢,再一次扬起手。
手臂落下的瞬间,数根柳家召集令插在了柳正道身旁,而他自己则一跃上了旁侧的一座院墙,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我眉头紧锁,握住了左掌,让血没有继续流。
只是隐隐的晕眩感,让我极为不适。
何雉和遁空都盯着杨青山消失的方向,蒋盘却先看了我手上的玉瓶,又看了看地上的召集令。
“这斗法,好像稍微让他,没有那么固执了?”蒋盘低声开口。
“代价,太大。”我眉心紧蹙,摇头开口的同时,我打开了玉瓶,倒出来了其中的药丸。
一股子血味儿扑面而来。
但这血并非腥臭,反倒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香气。
我瞳孔紧缩,捻起来其中一颗药丸,将其放入了柳正道口中。
蒋盘一拍他下巴,药丸被送服了下去。
我多看了剩下的药丸几眼,清点一遍,还剩下四颗。
又重新将其放回了玉瓶之中。
我要将柳正道背起来。
可失血的晕厥再次袭来,我险些踉跄倒地。
蒋盘搀住我肩头,低声道:“我来。”.
何雉和遁空过来扶着我,蒋盘将柳正道背在了背上。
我站稳之后,何雉让遁空去捡回来板斧。
我们一行人才狼狈无比的朝着蒋宅回去。
到了宅内之后,蒋盘将柳正道送入房间。
我让何雉和遁空照看柳正道,再扭头看向蒋盘,低声道:“大哥,先给我廖兄当年留下的线索,其余事情,我们再详谈。”
蒋盘面色微变,他说道:“虽然柳道长此时出黑尚远,但只要不再多动元气,等廖兄来了,也是一次机会。”
我闭了闭眼,才道:“廖兄,毕竟还在他处,万一,他半路遇到什么问题,来不了了呢?”
“又或许,那善尸丹被我消耗一次,功效就连救柳道长都不够了呢?”
“变数,太多了,我们有时间,可柳道长不足……大哥,若是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之后会明白的。”话音至此,我陡然睁开眼睛,眼中都是坚决。
蒋盘愣住了一下,他和我对视,眼中的疑惑,逐渐变成了隐隐的惊色。
我心头沉下去了不少……
可我也没有办法,蒋盘性格固执,如果事态不够严重,他肯定会选择等廖呈。
而我的这番话,必定也会影响蒋盘,让其多思索不少东西。
蒋盘沉默了半晌后,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我觉得在那期间,他的眼神有一些变化……
只是我无法捕捉,无法再看见。
蒋盘是朝着院后草屋走去,我紧跟其后,两人很快离开前宅,到了院后草屋跟前。
蒋盘在草屋门口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回头看我,而是忽然说了句:“阴阳,你,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我脚步猛地顿住,眼皮微跳了一下,心跳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可下一瞬,我就将这些情绪完全压了下去,保持住面色镇定。
蒋盘这才转过身来。
我从没有发现,他的目光会这么深邃。
不过,我和他对视,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
“大哥,你怎么会忽然问我这个?”我开了口。
蒋盘“嗯”了一声,并没有回答我,反倒是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他忽然又笑了笑,说道:“许是我多想了,你我兄弟二人,多年手足之情,起初我看着你成长,再之后,你慢慢成了坐镇唐镇的一方先生,我们同生共死多次,想来,你不会有事情隐瞒我。”
我更沉默,面色依旧没有变化。
蒋盘回过头,推开了草屋的门。
这同时,他低声又道了一句:“阴阳,关心则乱,我理解你想要多一个后手,但你要相信命数,相信廖兄。零正二神,自还有续命之法。”
话音落罢,蒋盘入了草屋内。
我跟进去之后,幽幽的烛光驱散了屋中的黑暗。
蒋盘点了一根蜡烛,放置在桌上后,便到墙角的木床旁侧,翻开了一个柜子,在其中寻找。
我坐在桌旁,静坐养神。
只是,我依旧抑制不住,心底有了几分忡然。
蒋盘会问出来我那些话,就说明了不少东西。
他并没有将怀疑表露在自己脸上。
而是给了我台阶。
我没有把握,在蒋盘面前说谎,而不被他看出来。
刚才蒋盘问的话,没有问更死。
他反倒是换了话锋,说我不会骗他。
之后那两句,就是循循善诱了。
只是……我的确不能说。
不多时,蒋盘取出来了一叠纸。
那张纸上,有一张残图。
“找到了。”蒋盘语气中透出两分欣喜,他走至桌前,将纸和残图放下。
坐在我面前时,蒋盘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我没有第一时间看蒋盘,看向了那些纸和残图。
残图很老旧,是一张布,其上是一片横着的山。
山前,有一些乱石之地。
图,应该是穴眼。
断裂的位置看上去,就像是这穴眼周围的整体环境。
那横着的山后边儿,还有一些隐隐的图案,还是更多的山……
我心头凝重不少。
这横山非穴眼,后方山中才是?!
那这图,残损的太多了。
看不见穴眼,也看不到整体环境,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那这,又怎么找?!
蒋盘抬起手,将残图拿下来,放置我面前。
接着,他又将所有的白纸全部铺开。
“此地,廖兄推断许久,画出一场垣局,这残图之上有金神二字,愚兄认为,这或许是垣局风水之中,金神七杀做墓。”
“只不过,这全都是我们的推断,没有经过论证。”
蒋盘话音落罢之后,眼中疑虑却变得更多。
我皱了皱眉,低声道:“金神者,太白之精,百兽之神,主兵戈丧乱,水旱瘟疫,所葬之地忌讳修筑城池,宫室,阁楼,园林,兴工上梁,出军征伐,移徙嫁娶,远行赴任。”
“若犯干神者,当车裂暴毙亡命,五马分尸之苦。”
“可大哥……金神七杀,又为金神七煞,这是凶坟,又怎么可能有羽化尸?”
我话音戛然而止,手瞬间握紧了不少……
羽化尸,并非只有一种。
善尸在大善之地,那恶尸,自然就在这凶坟之中……
廖呈的线索,是羽化恶尸?!
当初在管仙桃的墓中和那羽化恶尸之斗,还历历在目。
之后,我们又从八曜恶尸那里取出来周精义尸骨,险死还生……
羽化恶尸,都不可能简单。
更何况,这金神七杀之地的尸体,会更凶煞百倍。
若是这羽化恶尸有用,还不如去一趟垄山,想办法取八曜恶尸的尸丹……
思绪至此,我正要开口。
蒋盘的手却落在桌上,轻轻的敲击,同时说道:“当初,我也是疑惑的,可廖兄说,这残图,本非残图,而是他们当年,从那批喜欢收集尸体的人手中得到,当年是完整的。”
“只是因为存放不当,零正二神山门起火一次,只剩下这一小部分。”
“他师尊曾说过,这图所在之地,有一口天下大尸,此尸非恶尸。”
我脸色再变,也回想起廖呈说过的一些话。
吴显长父子二人,就是当年零正二神对付的那些人的后辈。
那些人喜好收集尸体,有一张这样的图,倒不令人意外……
而天下大尸……又不是羽化恶尸,那十有八九,就是羽化善尸了!
“此地,我势在必行。”我的手,重重落在了桌上。
蒋盘没有接话。
许久之后,他才说道:“只有推断,未经过论证,不能确定那地方是否是金神七杀,我们无法提前准备。”
“更大的问题,还是此地到底在哪儿,廖兄未曾说过。”
“他知不知道,为兄,却不知晓。”我一时间哑口无言,无法接话了。
“为兄会想办法打听,我们也安心等廖兄来,你先莫要心急,乱了阵脚,那告诏书也发出去,广招天下先生,看能否还有羽化尸之线索。”蒋盘又说了一句。
我只能点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蒋盘先行起身,他收起来了那些图纸,放进了木柜里之后,才示意我离开。
我们两人回到了前院。
这不知不觉间,天色居然都快亮了……
去房间看了一下柳正道,他气息平稳,气色恢复了不少。
何雉催促我和蒋盘先去休息,我们两人不能这么熬。
我同蒋盘两人又离开这房间,要各自回屋。
结果,院子外边儿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隐隐有火光从院头传来。
我顿住脚步,蒋盘也扭头看向院门。
“砰”的一声,院门开了……
跌跌撞撞进了院子的,是苟悬……
而在后方,看似走得平稳,但脚步实则慌乱无比的,居然是蒋沐女和苏芸!
再在她们身后,传来一个透着不满的冷硬声音。
“蒋先生,上一次你受伤,我隆滇准备带着全部的人手,来帮你除恶。”
“可一言不合,你就要送走了夫人和小姐,这事儿,你教隆某如何去想?!”苟悬眼中都是不安,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我和蒋盘身前后,脸色更是一白。
“先生……李先生……我……被拦下来了……”
蒋沐女和苏芸,更是慌张失措地朝着蒋盘身后走去。
蒋盘整张脸都是铁青的,他死死地盯着院门处。
我心头也沉到了极点……
因为我完全没想到,蒋沐女和苏芸,会被隆滇拦下来……
隆滇走入了院内,他身后跟着数个手下。
那些人腰间挂着枪,手中持着火把。
这隆滇满是胡渣的脸上,尽是凶狠之色,他眼中的血丝更多,几乎要迸裂开来。
“蒋先生,为何沉默不言?”隆滇一脸狠色,盯着蒋盘说道。
我脑中在飞速推演。
此事……隆滇出手,是巧合?
黄之远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大致,那人就是要对付蒋盘的先生。
可他未曾正面出现在黄之远身前,所以我们问到相关一些话的时候,黄之远都未曾露出撒谎的相格。
反倒是他和隆滇有勾结,这被我看了出来。
隆滇应该没有和那先生有关系。
他完全靠着蒋盘“苟活”,否则早就被清剿。
他不至于想要杀了蒋盘。
但我又想到了,隆滇或许会靠着黄之远让自己洗脱出来……
事情到这份上,就很难下定论了。
我转瞬的思绪间,只见隆滇又往前了两步。
他继续说道:“可蒋先生,你转念一想,红河之中,哪个百姓你不怜爱,我这手下,你又忍心看见哪一个,被人抓走?”
“我,不是蒋先生的对手,你不用担心,非要送走家眷。”
隆滇脸上的怒容,又转而成了笑容。
这时候,他和蒋盘距离只有不到半米了。
蒋盘才略低哑地开了口,道:“隆当家的,你误会了,只是我妻女从未回过我家,此番镇中颇乱,我索性让她们去看看。”
很显然,隆滇最后那一番话,又是用百姓在威胁蒋盘。
蒋盘也不得不这样回答。
“呵呵,蒋先生之事,就是我的事情。我随时派遣几个人手跟着你,断无人敢加害于你。”隆滇再一次开口。
他抬起手,“啪!啪!”拍了两下。
院外又匆匆走进来一队人。
这些人穿着普通镇民的衣服,看上去,身上并没带着枪。
但我很清楚,他们枪藏在衣服
我正在想对策,可他们着实枪太多……
蒋盘脸色更难看,隆滇的笑容,又隐隐有些僵硬。
“蒋先生,你觉得不妥么?”他问道。
还没等蒋盘说话。
忽而,嗖的一声轻响。
一侧房间的窗户破了。
血花迸射,隆滇的半个耳朵居然凭空消失……
隆滇一声惨叫,猛地捂住了右耳!
院内那些隆滇的手下,都惊惧地瞪着一处房间!
几乎所有人,都拔出来了枪!
枪口直接瞄准了屋门和窗户!
我脸色骤变。
动手的,必定就是柳正道!
前两天,隆滇来这里,柳正道未曾归来。
现在很显然,柳正道醒了……
可何雉和遁空也还在屋内……
我正想说住手。
屋内的窗户,却一瞬间破开无数个小洞……
嗤嗤的声响之后,就是一连串的惨叫。
那些个隆滇的手下,全都面色痛苦地松开手,枪直挺挺地落在了地上!
隆滇面色惊怒,低声喝道:“来……”
可他话音未落,又是一柄桃木剑,直接从窗户破出,扎进了他肩头。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应声倒飞而出。
一个更为冷硬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你的人进来之前,你将被我剑穿心口,他们的枪再快,也保不住你的命。”
隆滇被吓得体若筛糠,满脸惶恐。
他那些手下,更是被吓得不轻,也不敢去捡地上的枪了。
“蒋先生,不是你可以威胁的人,若是你再来威胁他,无需他说话,我必取你首级。”
柳正道的声音再一次传进院中,紧跟着,他就说了个:“滚!”
隆滇仓皇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站稳,就朝着院外冲去!
他那些手下,更是一个个惊魂未定地跟着一起冲出院外。
急促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杂乱。
院外的火光消失不见了,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显然,隆滇是直接被柳正道吓跑了。
只是,我眉头没有舒展开。..
柳正道短暂解了一下难题,可这样一来,必定会让那隆滇惧怕,一个人惧怕之下,就会做出来很多疯狂的事情。
此时,蒋沐女和苏芸,都扑到了蒋盘身上,母女两人啜泣不止。
她们两人,都被吓坏了……
苟悬抬起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抽了两个耳光!
“先生……是我无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知道了消息,有商船在盘江将我拦下,船上就是这些人……”
“不怪你。”蒋盘低声说道。
他伸出双手安抚着蒋沐女,苏芸母女。
“可我……”苟悬更懊恼,他神色惨然,又道:“这些兵匪,恐怕会在红河通往各地的路上堵截,再想要让夫人小姐离开,怕是难上加难……”蒋盘更沉默。
他没说话,只是扶着蒋沐女和苏芸进房间。
这期间,柳正道也出了屋子。
他脸色恢复了更多,腰身依旧笔直。
何雉和遁空分别跟在他左右两侧。
“柳道长。”我抱拳,行了一礼。
柳正道看着院门,眼中透着浓郁的杀意。
“本想直接结果了他,此人身上戾气掩藏不住,满是杀机,又开口便以妻儿,百姓威胁,不知道手中有多少人命。”
“杀了他,是替天行道,可他带着的恶徒太多……”
我自然明白柳正道的意思。
隆滇死了,他手下群龙无首,必定胡乱伤人……
“等大哥出来,我和他要商议商议。”我开口道。
“嗯。”柳正道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又问道:“你们,是如何让杨青山离开的?”
我将昨夜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并取出来了杨青山给的召集令。
柳正道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此子,心性纯良,正气在胸,并非愚钝的朽木,我试试,引导他一二。”
何雉眼中却担忧无比,她小声说了句:“劝得了么?我们并没有邱天元作恶的证据……”
“我非邪祟,他的道术,给了他答案,我们,非恶徒。”
柳正道背过双手,继续说道:“劝不劝得了,得试过才知,至少,他现在是愿意听的。”
何雉面露迟疑之色,低声道:“他,真愿意听?”柳正道嗯了一声,一只手依旧背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拂过下巴的黑髯。
“他,只是被蒙骗了,贯穿心口的是浩然气,自不可能为恶。”
“虽说他不会现在怀疑邱天元和三元师兄,但也不可能再那么和我们针锋相对。”
柳正道又解释了一遍。
何雉总算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心头有几分唏嘘,柳正道始终对柳三元有很深的情分。
之前在愤怒之下直呼其名,现在他冷静清醒了,又依旧叫三元师兄。
再加上他有劝说和引导杨青山的可能,我心头也松缓了不少。
至少,这是唯一一件好事。
柳正道让我们都先去休息,说他会守着院子,刚才那隆滇应该不敢再带人过来。
蒋盘却低声说道:“他的确不敢过来,此人极为贪生怕死,但红河,恐怕其余人也不好出去了。”
我脸色微变。
可下细一想,蒋盘所言非虚。
刚才那番,差不多和隆滇撕破了脸皮。
隆滇肯定会更怕。
这惧怕之下,他就会拿捏红河的百姓,更不会让蒋盘一家人离开……
“此人,还是得解决,这些落草为寇的兵匪,危害太大。”我沉声开口。
“大哥,你给他在什么地方,定了什么宅?”我又问道。
蒋盘顿了一下,才告诉我:“镇外向西十里,有一片山脉,择了第三山,点了一处高宅。”
紧接着,蒋盘眉头皱得更紧,继续说道:“不能将他逼得太紧,如果不能一次性让他们几百号兵匪全部灭掉,红河百姓,恐遭大难。”
我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此事,我会想办法,大哥,先休息吧。”
这两天连续的精神高度集中,饶是我,太阳穴都在微微跳动,蒋盘更是有难掩的疲惫。
蒋盘点点头,和蒋沐女,苏芸,相互搀扶着,朝着房间走去。
此时,苏芸和蒋沐女也恢复一些了。
何雉和遁空快步走至我身旁。
何雉伸手搀扶我,我笑了笑,说自己又没伤,无碍。
最后和柳正道对视一眼,我抱了抱拳。
柳正道冲我点点头,我们眼神交流一番,我这才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入屋之后,依旧是遁空躺最里边儿,我和何雉在外沿。
何雉靠在我怀中,很快就安安静静的睡了过去。
一直等他们母子两都入眠了,我才闭上眼睛。
等到我再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我一人了。
何雉在屋中的桌旁看宅经,遁空不在屋内。
我揉了揉眉心起身,走至桌旁,此刻何雉全神贯注,她刚好看到宅经中,关于大穴的一部分。
那是一张简图,一侧是一座剑锋高山,直插云霄。
极远处,云雾缭绕之下,又是一座矮山,其顶平坦无波澜。
“祖龙高顶名楼殿,常有云气现……”何雉喃喃道,她眼中流露出几分渴望和痴迷。
我嘴角也是柔和的笑容。
我在地相庐学艺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一些大穴大风水地的部分,心生向往和渴望。
何雉能有这个神态,代表她的确将宅经读了进去。
若是无法入定,那就代表何雉同宅经无缘了。
我没有打扰何雉,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推门而出,我又小心翼翼的合上了门。
天已经黑了,夜空中圆月高悬。
只是,今夜的月,我觉得太孤寂。
仰头看了几秒钟,它带给我的依旧只有冷清。
另一侧的堂屋内,柳正道和遁空正在讨论符篆,两人话音至激昂处,遁空甚至站起身来,他情绪激动地指着桌上一张符,不停的说着什么。
柳正道又眉头紧缩,单手扶髯,同样再看符篆,又低声说了几句。
两人近乎同时露出恍然之色,又开始伏案画符。
我的心,稍微定了半分。
我身上还有四颗杨青山给的药,看柳正道的状态,他应该没大碍了,说不定不用善尸丹,只要安顿一段时间,就能出黑。
麻烦……却还是在遁空身上……
那张符,定是要魂魄全了之后才能画出……
金神七杀,或有羽化善尸,可蒋盘不知道确切的位置。
恐怕廖呈也不知晓,否则当年,他就应该去了。
这事情看似有线索,实则却无可奈何。
吴显长被纸人许剥皮,吴戎被砍头……
我下细一想,吴戎死的时候,也中年已过,那个年纪,不可能没有留下子嗣。
吴家肯定会将风水术传承下去,是否会有一张拓印的图纸,或是详细的金神七杀线索呢?!
我想到这里,又压下了自己的思绪。
想要找到吴家那可能有,可能无的后人,更是大海捞针……
这金神七杀,恐怕得放弃。
“叔叔?”一个有些胆怯的声音入耳。
我顿时回过神来,才瞧见,居然是蒋沐女怯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其实,之前蒋沐女都没有这样的神态。
还是这两天的事情,吓坏了她。
我轻叹一声道:“沐女,莫要心理负担太重,有叔叔,还有你爹,不会有事的。”
蒋沐女艰难的露出几分苦笑,她又抿了抿嘴,余光瞧了一眼堂屋。
“遁空弟弟和柳道长在画符,娘说莫要打扰他们,叔叔还没有用饭,我和娘在厨房给您备了餐食。”蒋沐女又轻身行了礼。
我愣了一下,不过也点点头。
苏芸的确内外慧中,她看似柔弱,也有不小的胆识。
若是让一个寻常妇人跟着蒋盘,恐怕这些事情落在身上,早就吓坏了心神。
苏芸却还能想到,不耽误遁空和柳正道。
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蒋沐女立即就走在前方引路。
进了厨房,煤油灯的光线很是晦暗。
灶台对面摆着一张桌子,其上放了不少吃食,还有一盅酒。
苏芸在一旁毕恭毕敬地低声道:“李先生,请坐。”
蒋沐女小心翼翼的关上了厨房门,又赶紧到了苏芸身后,不敢说话。
我顿时就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一餐饭。
苏芸……是有话要说!我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至桌旁坐下。
苏芸又要往前。
我看得清,她眼睛落在酒盅上。
我便抬手,先拿起来了酒盅,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苏芸顿时就僵站在原地。
蒋沐女也露出不安的神色。
我端起酒杯,目光垂下,看着其中半浊的酒液,辛辣的味道已经扑鼻而来。
“嫂嫂,你有何事要说,直言无妨。”我开了口。
我打断苏芸给我倒酒,也是于礼数不合。
同样,我心生疑惑,苏芸会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可下一刻,苏芸居然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我立即起身,想要拦住她。
可她跪的忽然,我并没有能拦住。
手在苏芸肩头的时候,我又停顿了下来……
男女之别,再加上这身份,我肯定不方便碰到苏芸。
“嫂子……你这是……”我眉头紧皱。
这时,蒋沐女居然也跪在了苏芸身旁。
苏芸眼眶微微泛红,她抬头看我,艰难道:“我家先生还在熟睡,未曾醒来,我想求李先生,做一件事。”
“我家先生,有一副善人心肠,当年我举家遭难,只剩下一人,他将我留在身边,不嫌弃我,娶我为正妻。”
“可他,心也太善,以至于教那隆滇威胁。”
“隆滇,不是好人,先生和他绑在一起,一定会被连累的,如今我和沐女被送回,无异于又拖了先生后腿。“
“我想求李先生,除了那些人。”
“我晓得,其实只要我家先生能愿意动手,隆滇那一行兵匪,也活不过几日,可他不愿意。”
“我别无他选,只有李先生能帮忙了。”说着,苏芸就冲着我猛地扣了一头,这砰的一声轻响,让她额间立时多了一道红印子。
我瞳孔紧缩,脸色再变!
苏芸又朝着我磕了一头。
她眼眶通红,泪水夺眶而出。
“嫂子,此事不能贸然决定,几百条人命,也不是我能……”我话还没说完。
苏芸却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剪刀,直接对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咬牙,眼中带着一丝绝望。
剪刀触碰到了脖颈上,一丝鲜血溢出……
“若是李先生不愿,那我们母女迟早拖累先生,倒不如先赴黄泉。让先生只剩下红河镇百姓的顾虑。”
蒋沐女眼眶也泛红,她颤巍巍地摸出来了一柄匕首,也横在了脖颈上。
苏芸的眼中,是真的有死志。
我却毫无办法……
总不能让苏芸直接自裁在我身前。
“嫂子,你先放下剪刀……此事,我可以答应你。”我无法之下,就只能点头。
苏芸的面色上,顿时出现几分惊喜。
她立即收起剪刀,又冲着我扣头几次。
蒋沐女的脸上也是惊喜无比。
我略复杂的看着苏芸,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想说,让苏芸千万不能将这一缕狠心藏在心头。
可话到了嘴边,我又收了回去。
她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即便是跟着蒋盘,也依旧普通。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
隆滇的确逼的人无可奈何,我劝说不可能有用。
倒是她的“提醒”,给了我一些想法。
看似我们现在受困,那先生在针对蒋盘,又有黄之远和隆滇掣肘了蒋盘一些行动,我们别无他法,只能被动“挨打”。
可这前提,是建立在蒋盘被掣肘的情况下。
我其实是这场事情的局外人……
不只是我,何雉,遁空,柳正道都是!
那先生的算计波及不到我们,隆滇对百姓的威胁,胁迫不到我们,黄之远那些事儿就更和我们不相干了。
若是由我来动手,直接除了隆滇,这场算计,就会生变!
我坐回了桌旁,手端着酒杯,心头却又沉了几分。.
像是苏芸所说,用风水杀人,肯定不行。
几百条命,我不遭报应,暴毙短命,也一定会失去命数的庇护,从此被唾弃。
可我却能去乱了隆滇的宅!
即便他威胁蒋盘,现在红河又有柳正道,他也只能干看着,无法行动。
我还可以在这之前,去一趟兴市,找到其当差之人,让他们做好准备,在我乱宅之后,直接抓了隆滇那些手下。
如今隆滇应该刚好和黄之远勾结上。
给他们时间,完成了勾结,隆滇的人手就除不了了,到时候蒋盘更被动!
我现在动手,隆滇和他的人手又有一部分在红河镇,必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才是万全之策!
想到这里,我将酒杯送入唇边,一饮而尽。
“嫂子,你起来吧,这件事情,我已经有对策了。”
“但此事,先莫让……”我说话之间,苏芸和蒋沐女也起了身。
只是,我话还没说完,厨房的门,却被轻轻的扣了两下。
我话音戛然而止。
苏芸眼中慌乱,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蒋沐女也很不自在,她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门。
下一刻,苏芸才微咬着下唇,走到门前,将厨房门拉开。
结果苏芸却被吓得一个哆嗦,颤巍巍的后退了数步。
蒋沐女也惊慌失措,不安的喊了一声:“爹……”站在厨房门口的,正是蒋盘!
可苏芸不是说,蒋盘正在熟睡么?!
此时,蒋盘的脸色铁青,只是他很平静,平静的吓了人。
“大哥……”我站起身来,蒋盘却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我……”我又要开口,可话却不知道怎么说了,刚才我太全神贯注去想手段,并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
蒋盘闭了闭眼,他鼻间长吁了一口气,说道:“阴阳,刚才的话,我听到了多半。”
“妇道人家的言辞,你莫要去听。”
“隆滇那群人,之前是军阀,现在成了兵匪,杀人不眨眼,你想杀他们,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几百条命,要么你死,要么他们死,前者,地相堪舆断了传承,后者,你破了命数,甚至会因此破了地相堪舆这一脉的气运。”蒋盘的语气,依旧平静。
我脸色微变,心知蒋盘所想,和我最开始的想法一样了。
我立即开口,说了我第二个想法。
蒋盘却沉默片刻,又道:“阴阳,你破不了他的宅。”
我心头一沉,脸色又变化了几分。
“为何?!”我低声询问。
“此事,容我稍后再说,你先出去,我有家事要处理。”蒋盘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大哥……”我眼皮微跳,低声喊了一句。
“为兄的家事,你莫要插手,在任何道理上,为兄都不会单独去找弟妹,更不会以死相逼。”蒋盘半垂着头,他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出去。
他这话,我却接不上来了。
苏芸颤巍巍的看着蒋盘,哆嗦的说了句:“我错了吗?我只想不拖累你,只想我们一家能活下去……”
“但不能用阴阳的命,或是地相堪舆的命程来换。”蒋盘的眼神,变得极为严厉,他又道:“身为嫂子,你也算阴阳的长辈,用命逼他去做事,于情不合!于理,更是不容!”
苏芸话音戛然而止。
蒋盘又看了我一眼,低声道:“阴阳,你也要和妇道人家一起不懂事么?!忘了她和你说的话,忘了你的所有想法,稍后,我会同你再商议一遍我们现今的计划。”
蒋盘的态度和语气都太坚决。
我很了解他,现在和他怼上,他是绝对不会让步了……
他说的也没错,在规矩上,苏芸的确错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厨房门口的时候,我和蒋盘擦肩而过。
停顿了一下,我低声说道:“大哥,规矩是规矩,人,却是人,有教条祖训,师门规矩将我们约束,但嫂子和沐女,毕竟只是寻常妇女,你手下留情。”蒋盘闭了闭眼,抬手抓住了厨房一侧的门,将门带上。
我就只能走的更快,出了门槛。
我又停顿了一下,却没听到哭声和惨叫声。
略松了口气,我说了那么多,想来蒋盘不至于大打出手。
堂屋之中,遁空和柳正道还在画符。
我走进堂屋的时候,两人同时停笔。
遁空的小脸上有几分紧张,张望了厨房那边一眼。
“爹……我听到几句话,伯伯好凶。”遁空小声道。..
柳正道却说道:“规矩,不可破,错了,便要罚,虽说不知道前因是何,但李先生,你也有错。”
“叔叔怎可和嫂嫂,侄女共处一室,若是在我柳家,少不了吃一顿竹棍。”我自然不奇怪,他们会看见蒋盘来。
毕竟蒋盘站在门口那么久,而且说话声音不小。
柳正道的态度,也在我预料之内。
沉默片刻,我道:“柳道长,有些事情,不在场,便很难说出定论,更不能要求一对普通母女,承受和我们一样的压力。”
柳正道垂头,没有回答我,半晌后才道:“如果那人,只有几十个手下,我可以将其杀尽,他们都是臭名昭著,杀人不眨眼之辈,我是替天行道。”
“可数百人,太多。”
“我无法全部对付,他们手上有枪,杀了他们的头目,后果,太大。”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同样低头思索了半晌,然后我点了点头道:“柳道长,若是只有守着红河这些人呢?”
柳正道抬头,眼中只剩下笃定。
“无人可进红河,亦无人能伤一人。”我心头顿时一定,只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忧,又问了一句,关于柳正道的毒伤。
柳正道露出几分笑容,告诉我,说我给他这一次灌的血,有奇效,他觉得要比之前舒服了很多,气血充盈。
我更松了一口气,才解释了,我之前没和他说完,不只是我给了血,还有杨青山给了羌族先师的丹丸。
说着,我将那玉瓶取出,交给了柳正道。
柳正道愣住了片刻,眼中若有所思。
紧接着,他倒出来了两枚丹丸,交给了遁空。
“一枚,留着给你,另一枚,留着给你娘。”遁空眼中惊喜,用力点了点头。
我迟疑了一下,便没拒绝了。
其实,何雉应该用不上这丹,柳正道看现在的情况,如果能稳住气血,他应该也用不上剩下两个。
遁空,才是最需要的……
当然,我不可能再问柳正道去要。
有两颗,已经算是有备无患。
柳正道又抬头看我,正要再说话。
我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其打断。
“我准备好了,会告诉你,此事,我们不和大哥商议。”我说道。
柳正道点头,道:“好。蒋先生的确在这些事情上,过于仁厚。”
遁空小心翼翼的放好了丹丸,又拿起笔,开始画符了。
这时,另一侧的房门传来了何雉喊我的声音。
柳正道低头,持笔画符,我转身,匆匆走向我们的屋子。
屋门是开着的,何雉站在旁侧,她依旧低头在看宅经。
我进屋之后,她头也没抬,却伸手带上了门。
还没等我开口,何雉就轻声问询:“我观宅经,其先天后天,为何方位卦象,都完全不同?在先天八卦中,乾为南。可在后天八卦中,南又是对离……”
我稍顿了一下,便回答道:“先天八卦,为万物万象之初形,其乾卦为上,阳气上浮,归南。”
“而后天之中,南方属于离火,这方位卦象,更多以五行区分。”
何雉还是面露不解之色。
我长吁了一口气,告诉何雉,让她现在只看能看懂的部分,如果看不懂,就将其跳过,要等到她学会阳算之后,我再慢慢教她阴术。
否则,她现在将心思全部用在了宅经上,就很难阳算入门了。
何雉微咬着下唇,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她又回到桌旁,坐下去看宅经了。
我在屋内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院中。
天色越来越暗,月亮上却隐隐多了一层雾气,成了鬼月亮。
看了一眼厨房,蒋盘还没出来,我也没听到什么话音。
索性,我就在思索,应该怎么破那宅了。
可蒋盘刚才却说了,我破不了这宅?
那又是什么原因?
蒋盘不可能随便说这番话。
难道那高宅,他做了一些特殊的设定?!
阳宅风水中有一处高宅,其地形为四面俱低内心高,其宅便是高中一巢出英豪。
刚好,蒋盘所说那隆滇的老巢在山上,完全贴合了这种地势。
思绪至此,我的确身体僵硬了许多。
这宅,当真是不容易破!
想要破宅,莫过于在宅前动手脚,或者是其远方正对之处。
但这高宅,已经是最高了……还是山顶上的宅,那就找不到其正对之处。
我想用冲煞破宅,就毫无办法。
可若是要在宅前动手脚……那里必定会有大量兵匪……我更难得手……
思索了半晌,我瞳孔紧缩,喃喃道:“不破宅,便断山?可断山……定要伤人命……”
“大哥……你阴术高超不假……却也给我们带了大麻烦……”
我闭眼,思绪彻底沉浸下去,在推演破宅之法!冷风在身上萦绕,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
但冲煞,破山都无法用的情况下,唯有的办法就是宅前或者是宅中了……
许久之后,我才睁开眼。
低头,我看着自己抬起的双手,眉头紧锁。
片刻后,我闭了闭眼,嘴角露出几分苦笑。
旋即,我面色再一次凝重下来。
开始想宅前和宅中的破宅之法!
无可奈何之下,就只能凭借命数庇护,去冒险一试。
否则,这隆滇的威胁着实太大,我必须拨动变数。
时间一眨眼过去。
不知不觉便到了子时,我想到了一部分的法子。
宅前要做布置,以门前诸煞去冲撞隆滇,再在宅中做布置,尽可能的影响兵匪。
但我也考虑了一点,那些兵匪并不是隆滇家中人,这种影响很小,最多是在宅内会出事。
那这样一来,就还需要更深的手段……,譬如当时我们在占山镇遇到的肺痨……
那是山中风水出问题,再加上人为将肺痨的源头放进了死门,死门又巧合的和一条溪水结合在一起,造成了全镇数百口人患病,大量人死于非命。
我也可以利用这相似的办法,在宅子被冲撞的同时,让那些兵匪尽可能的失去行动力。
想清楚了这些,我睁开了眼。
刚好在这时候,厨房的门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蒋沐女和苏芸。
蒋沐女满脸泪痕,苏芸被她搀扶着,走路都有几分不稳。
尤其是在苏芸的嘴角两侧有红痕,就像是被勒着的痕迹。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这才明白,刚才为什么没声音。
苏芸肯定嘴上咬了布条一类的东西,强行止住了发出声响。
她们母女两苟着头,都不敢看我,颤巍巍的走向了房间。
进屋之后,房门被关拢。
蒋盘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沉默。
他一直走到我跟前后,停顿了片刻,才道:“愚兄看来,我们兄弟二人应固守红河,以不变应万变,有天元地相在此,再加上柳道长,即便针对愚兄的人有任何计划,他都不可能实现。”
“等我教授弟妹天元相术,她再学精骨相,以及遁空和柳道长出黑之后,再行离开,届时也无人敢拦。”
“这期间,为兄和你还要发帖,寻找善尸丹的线索。”
“况且,我们还有廖兄。”
“我会再给他书信一封。”
蒋盘和我对视,目光变得更深邃起来。
我一时间没回答蒋盘。
因为我琢磨不定他的眼神。
廖呈和遁空分魂的事情,我决不能提起,这是廖呈的要求,也是为了遁空之劫难的转机。
一旦说了,遁空那一劫就破了,遁空必死无疑……
也正因此,廖呈要骗他这事,我就更说不出口了。
不只是廖呈不能指望。
还有,遁空无法出黑,只有何雉和柳正道有机会。
这已经不是变数,而是定数!
就算是需要一个安心修养之地,也不能在红河。
这就相当于坐着成了一个靶子,让那暗中的先生想尽办法来除掉我们……
现在他目标还是蒋盘,很快,也会蔓延到我们身上来。
我思绪间,蒋盘也沉默不言,他一直在看着我。
缓缓的,我低下来了头。
我并没有点头,也并没有说话。
蒋盘却伸手拍了拍我肩膀,语气缓和了不少:“莫怪为兄严厉,明日,我就传授何雉天元相术。”语罢,蒋盘转身回了房间。
我抬头,看着蒋盘的背影进屋。
吐了口浊气,我低声喃道:“求稳,的确是一种办法,大哥你想稳中求胜,可此事却是不可能。”
我内心不再动摇,彻底坚决了起来。
进了堂屋,我到了遁空和柳正道前面。
柳正道抬头看我,眼中略有问询。
遁空的眼神中隐隐藏着不安。
“柳道长,我要出去一趟,或许一日两日不能回来,保护好院内,看好蒋先生。”我低声道。
“你们的话,我听到了一部分,揣测到了一些,但我无法陪你去。”柳正道摇了摇头。
我点点头,说了我的考虑,就没有想过带任何人,只需要我一人即可。
停顿了一下,我又重复叮嘱了一遍,只要柳正道能看好所有人,确保安全。
他点点头,示意我放心。
“父亲……”遁空脸上依旧有几分不安。
“无碍,好好画符,若是你娘问起,便让她放心。”我伸手摸了摸遁空的头。
柳正道从怀中取出来一样东西。
那居然是杨青山给他的柳家召集令!
“召集令一共有三根,我给你两根,虽说我醒了,但并没有立即让杨青山来,也是考虑此间情况,还有让他等一等,多想一想无碍。”
“如果你遇到危险,放此召集令,他必会去找你,也不会让你出事。”我身体一僵,随后还是点了点头,将召集令贴身放好,就要转身离开。
遁空小声又说了句:“父亲,要不你带上赤獒?”
“那群人枪械多,我自保无虞,带上赤獒,恐难护它。”说完,我没有再停顿,去厨房带上了一些干粮,就走向院门口。
出了院子,我径直朝着镇口走去。
之所以我没告诉何雉,缘由也简单,何雉肯定会觉得太危险。
但这个危险,我必须为了蒋盘去冒,更不能让他们跟着。
此外,镇外向西十里地,我也没必要骑马,至多步行大半个时辰就能到。
一转眼,我就走到了镇口。
隐隐约约,我察觉到了有人在看我。
那必定就是隆滇手下的人。
我并没有理睬他们,继续朝着镇外走去。
隆滇不会想来招惹我,还有,我现在离开镇,在他看来,反倒是一件好事儿。
果然,不多久,注视的目光就消失了。
我走过了码头,并没有直接朝着西方走,而是先从西南走。
一直走出去了接近一里地,我才绕回了正西方。
这个细节,也是为了不让隆滇他们怀疑。
毕竟现在他受了伤,就如同惊弓之鸟,我走西边,说不定会让他联想。
由于耽误了一些时间,当我赶到蒋盘所说的那山脉时,天都已经快亮了。
我取出来定罗盘,分辨了一下方位,找到了蒋盘所说的那座山。
让我面色微凝的是,从远处看,那山并不只是独山,而是双山并联!
并且这两座山的山形,似是大雁展翅。
在宅经风水上,这叫雁字联标龙!雁字联标龙,是一种极为稀少的阴宅风水局。
即便是在宅经中,对其评价都极高!
其记载为:
“如同兄弟便登科,下次来龙贵气多。”
“世代清廉官职好,儿孙名重镇山河!”
“雁字联标世所稀,若还正穴实为奇。”
“一行兄弟同科甲,官至侍郎及察推。”
我完全没想到,蒋盘给隆滇点的宅,会在雁字联标龙上。
这种风水局,虽说是阴宅风水,但往往阴阳成对,如果选对了穴眼,往往有相辅相成之功效。
譬如龙气穴眼葬人,气口穴眼住宅。
我思索半晌后,又稍稍后退一些,左右走动了一下。
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位置,看了这雁字联标龙的山形全局。
我隐隐有一个猜测。
或许……
这里,并不只是隆滇的住宅……
其第三座山峰,有两次起伏,旁侧的对应之山,有三次起伏。
前者,既不是垅龙山,也不是支龙山。
后者便是垅龙山。
缘由简单。
垅龙山,需要山体逶迤起伏三次或以上,支龙山,则只是一个山包。
那雁字联标龙的阴宅,就适合在垅龙山的山腰。
第三座山峰便并非完美的阴宅选址,反倒是可以用做阳宅。
宅经都写了,“雁字联标世所稀,若还正穴实为奇!”
这就说明了,只要是雁字联标龙,无论在什么位置,其实都极有好处,能在正穴上,更是有得大造化之功效。
我之所以判断这里会阴阳宅联并,而且还在穴眼上。
也是因为此地是蒋盘所点,甚至,蒋盘还说了我破不了宅!
起初的推演,已经让我感受到了高宅之难破。
现在成了这种特殊的风水局,自然是更难!
再加上是蒋盘的手笔,他性格偏执,只要做了,应该不会留太多后手。
思绪了半晌,我便开始向山脉中走去。
我并没有直接去第三座山脉,而是前往了第二座。
如果是阴阳宅双宅,那必定先动阴,再破阳。
阴宅会庇护阳宅,我贸然对阳宅直接下手,还可能被风水反噬。
这极有可能,是蒋盘说我破不了这宅的原因之一!
若是我没看出来雁字联标龙,肯定会失手!
但现在却未必……
东边的天际,划过一道紫气,黑夜消失,天,亮了。
我走了一段路之后,绕进了第二座山,也就是雁字联标龙那垅龙山的山口。
入山之后,我就径直朝着山腰而去。
垅龙山的正穴,必定在山腰所在。
约莫花费了两个时辰左右,我才堪堪到了山腰。
其余的位置草木茂密,而山腰却极为平坦。
一块空地之后,山体才继续往上延展。
那空地和山体连接的地方,有一条极为厚重的石埂。
第一眼,我没在空地上瞧见坟。
我还略诧异了一下。
难道我分析错了?蒋盘并没有充分的利用这雁字联标龙的风水?实则没有阴宅?
我皱眉上了空地中央,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指针变化。
指针,很快就针头上浮,形成了兑针!
福神护法,必定有坟!
又过了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指针再一次变化,形成了逆针!
从兑针到逆针的转变,太过突兀……
而这逆针,又代表了此地出忤逆之人,并且会人财两败,甚至无风水可言……
我额头上泌出几分汗水。
从外山来看,这雁字联标龙的风水仍旧在,并且此地也有福神护法。
为何,又会形成逆针?!
一时间,我便想不到缘由。
指针一直在兑针和逆针之间跳动。
我便借着它跳到兑针的时候,寻找穴眼的位置。
到了逆针之时,又只能停下。
约莫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我总算找到了兑针最为上浮的地方。
这里表面看上去,只是和其余地方一样的草皮。
但仔细端详,草皮是略有一些隆起的。
我差不多能确定,这里就是穴眼,为葬坟之地。
我没有随身带挖坟的铲子锄头,就只能将卜刀取出,用其撬土。
好在此间泥土松软。
我用卜刀将土层撬开一些之后,就带上灰仙手套,将泥土全部刨开……
没过多久,至多小半米深的时候,我就碰到了一个硬物,应该是棺材的盖子。
深吸了一口气,我继续清理泥土。
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我将泥土完全清理干净。
一个黑漆漆的棺盖,进入了我视线中。
并且在棺材的头部位置,还压了一块石板!
而且,这石板上,居然有碑文!
我低头读了一遍,顿时变了脸色。
其碑文上书,葬于此地之人,名为隆廉,是兴市的商贾。
隆廉一生经商,但却心肠仁厚,在战乱之年常开仓放粮,救助百姓难民。
其还有一弟,自小从行伍,多年难见一面。
然,天有不测风云,在大局平定之时,隆廉被兴市众多人问罪,因为其弟从行伍,集结队伍为军阀,之后落草为寇,众人认定,隆廉的家业,明面上是生意,暗地里,却来自于其弟的烧杀抢掠。
隆廉为表清白,自裁于兴市城门之前!
他尸身却被人羞辱,悬挂于墙楼之上!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脸色彻底变了。
我有联想,葬在此地的人,是隆滇的家人,或者是他迁了祖坟过来。
但我没想到的是,居然是他兄长。
雁字联标龙,就是兄弟局!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他这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人,居然有这样一个仁心的兄长……
我更沉默的,是另外一点。
我要破阴宅,就要挖坟,让坟冢遗骨曝尸荒野。
这样一来,才能将此地阴宅风水破掉。
或者我要在坟冢里动手脚,放入一些冲撞的“镇物”。
只有让坟冢遗骨不安,死不瞑目,风水被破,才能影响到阳宅的人,也就是影响到隆滇。
如果这隆廉和隆滇一样,是无恶不作之人,我自不会有半点儿犹豫。
偏偏,他就是一个善人……
他生前还未来得及有福缘,就惨遭隆滇连累。
而死后,又要被隆滇利用……
我若是再让其曝尸荒野,他恐就陷入万劫不复……再难有来世了……
做这种事,即便不是杀人害命,不会让命数唾弃,也会让我本身良心难安……隆滇是忤逆之人,此地风水本来会因此被破。
但雁字联标龙,又是相辅相成的风水局。
阴阳联并,一方弱,另一方就补之,然后阴宅风水又会反馈好处到阳宅之上,反倒是达成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蒋盘认为我破不了宅的缘由,恐怕不只是雁字联标龙的稀少。
那只是缘由之一。
除了高宅会有兵匪看守,还有这地方的善人,隆廉之墓……
我站在坟坑边许久,不知不觉间,已经日上三竿,刺目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
晃眼之间,我似是瞧见棺盖边缘,跪着一个身材削瘦,和隆滇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他大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
他在向我磕头……
这一切过的很快,转眼而逝。
在那过程中的时候,好似天光都没那么亮,炙热也消失。
而现在,熨烫又重新出现。
我心底更觉得复杂,也就更为沉默了……
大阴之时,隆廉在向我求饶么?
“抱歉,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你的确为人向善,但如今,你却成了护着隆滇的那把命数上的伞。”
“他,不可能一直受用这里的贵气,况且,时局已变,即便是大好的风水,也不能波动整个时局,他只能苟延残喘。”
“而隆滇本恶,残喘之余,便不知道会害多少人。”
“你有兄弟,我也有。”
“你是好人,我大哥,更是仁厚,我不能因你之善,留你在此处,如果不能让隆滇成变数,很可能会伤及我大哥一家性命。”话音至此,我深深冲着棺盖鞠了一躬。
再接着,我就俯身下来,用卜刀的刀背,卡入了棺材的缝隙里头,稍稍撬开一些缝,又用通窍分金尺嵌入其内,将棺盖完全撬开!
抓住棺盖边缘,我用力往上一撑,整个棺盖都被我掀开了!
躺在棺材底部的,果真是一具干瘦的男尸。
他生得便是一副善人相,可却福薄……
尤其是眉骨极短,代表短命。
并且他的五官和眉眼,很像是隆滇。
我盯着尸体看了半晌,又轻叹了一声抱歉。
再接着,我眼神就坚决了下来。
我下到了棺材里头,用卜刀卸下来了尸体的四肢。
这过程中,我身上一直起鸡皮疙瘩,好似这隆廉在盯着我一样……
只不过,现在是白天,他根本不可能睁眼。
而且他在龙气穴眼之中,更不可能化煞。
他滋生出来的怨气,只会通过这坟茔蔓延出去,传递到他家中血亲的身上,让他们挣扎煎熬。
我将卸掉的四肢,用一条布缠绕起来,又解开了隆廉腰间的腰带,将那条布吊了起来。
我起身出了棺材,四看了一下周围,便迈步走至空地边缘。
到了山腰下方一些的位置,我捡回来了很多枯木,又用卜刀削了一根尖锐的直木。
再回到坟头边,我将枯木全部扔进了棺材里头,又将那根尖锐的直木棍插在坟头前面的土里。
最后我才盖上棺盖,又填回去了坟土……
做完了这些,我在坟头边又躬身行礼后,才低声道:“除了隆滇,李阴阳必会返回赔罪,恢复此地风水,或是将你迁坟至安稳的牛眠地。”
语罢,我拿着他的四肢,又顺着山腰往山后赶去。
途中我也停下来,吃了一些干粮,饮了一些水囊中的水。
垅龙山极大,我上山都用了一两个时辰到山腰,横跨山腰到山背,又花费了两个多时辰……
好在林木茂密,阳光不能完全直射在我身上,否则我也无法那么长久的赶路。
当我到了山背,又找到了这山死穴的位置后,我没有停歇,砍了一些粗细适中的小树,将其搭在一起,成一个支架。
再用腰带固定了树干连接的位置,顺便将四肢吊在了死穴的穴眼之上!
这地方,排泄整座山的污浊怨气。
隆廉的尸身部分在这里,他墓中尸骨就会不瞑目!
再加上我对他墓中放下那些东西……
隆滇的好日子,到头了!
今晚上开始,他就别想再好好闭眼,而且他还会倒霉!
一定是血光之灾的大霉临身!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远离了死穴。
没有再停顿,我径直返回,朝着山下而去……
等到我下了这垅龙山,天色已经隐隐擦黑。
我没有去第三座山峰,而是调转了方向,朝着来时的大道上赶去。
我本身的计划,是来这里看过高宅,确定怎么破风水之后,再去兴市。
因为我不可能只是破宅,那样也没有人能收了隆滇手下那些兵匪。
只是因为意外,发现这里是雁字联标龙,我才会上山直接破阴宅坟茔。
现在破了阴宅,阳宅会受到波及。
我也有把握将其破掉!
那现在,我就得去兴市找到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并且,他还得有足够的实力,剿了隆滇留在这里的几百号人手!
只要没有风水的庇护,他们绝对无法逃窜!
……
等我到了大道上,天已经彻底黑了。
恰好,有一辆马车经过,我便将其拦了下来。
这是一辆拉货的马车,车夫一眼看上去,便是个憨厚老实的穷苦人家。
我给了他十块大钱,和他商议送我去兴市。
他再三表示他不收钱,刚好他也要进城,能顺路。
而且他看我的装束,定然是个先生,那他就更不能要我的钱财了。
我坐在马车最后边儿。
赶路期间,车夫也和我聊了几句,他问我,红河有个天元先生蒋盘,我认不认识。
我点点头,淡笑着说我认识。
车夫就唏嘘无比,他说这些年,周遭百姓大多受了蒋先生恩惠,尤其是他,若非蒋先生当年发放钱财,恐怕早就饿死在了逃荒路上。
今天见着了我,他觉得能送我一程,都算是他的福气,能帮上一些先生的忙。
我怔了怔,点点头,轻声说:“蒋先生的确是大善之人。”
再之后,我又问了车夫几句,他知不知道,兴市之中,地头蛇最多的地方在哪儿?
车夫立即就说了城北,接着,他就试探的问我,去找地头蛇做什么?他也要去城北送货,而且他在兴市和红河来回跑了很多年,晓得的事情也不少。
我顿了顿,示意他不要多问。
那车夫就不多开口了。
普通的马车,速度极慢。
等到兴市的时候,天色都已经亮了。
我们刚好经过城门,而城墙前头,却有人在值守,过路的马车都要下来检查。
我也顺着下了马车。
就在这时,旁边却传来了一个略诧异的声音。
“咦,李先生?”
这声音极为耳熟,我心头一沉,回头一看,才发现站在不远处的,不正是黄之远么?!黄之远的身侧还有一个马车。
那马车前头无人,再加上黄之远脸上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他在赶车?!
本来遇到黄之远,让我心头沉了不少。
可看出来他身上的细节,更让我心神一凝。
黄之远的身份,让他策马赶车,马车上的人,是谁?!
“黄家主。”
我点了点头,我脸上多出几分和善。
再接着,我先和我身后的车夫点点头,示意他不用等我。
然后我就朝着黄之远走了过去。
到了黄之远近前,他冲着我笑了笑,又道:“的确是巧了,李先生怎么会来兴市?蒋先生没来吗?”
黄之远朝着我后方张望了望。
“大哥还在镇上,我有一些小事,要入城一趟。”
“本来是借人马车一行,既然碰到了黄家主,载我一程如何?”我开口说话的同时,便直接上了马车。
“李先生!你……”黄之远脸色微变,他抬手就要来拦我。
他只是一个乡绅,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我?!
我反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更平静:“不用搀扶,李某自己上车便是。”
黄之远额头上汗水密布。
我心头更凝,直接揭开了帘子。
马车之中,坐着一个人!
一个年纪约莫七八十岁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脚上是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白底黑布鞋。
老人本是正襟危坐,和我对视的时候,眼神却透过一丝不安。
“你……”他语气更是略惊疑。
我瞳孔紧缩,死死盯着老人的脸。
“李先生……我带家父进城办事……”黄之远探身过来,他额头上汗水冒得更多。
我直接坐进了马车里面,又扭头看了一眼黄之远的脸。
“嗯,我只是借一程路,应该不碍事吧?”我和黄之远笑了笑。
“不碍事,不碍事……”黄之远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马车里面。
再接着,他就开始赶车了。
我心头却略有几分疑虑。
黄之远说家父……
他也没有撒谎相格。
难道我判断错了?这就是黄之远他爹?
他这人虽然狡诈多计,但还是有一颗孝子贤心?
再扭头,我看向了那老人的脸,他神色略有几分慌乱。
并且他很勉强的露出一丝笑容,恭敬的喊了我一声李先生。
我点点头,脸色很平静。
我视线没移动,静静的看着他的脸。
他额头上泌出了一些汗水,显然是紧张。
“老人家,今年贵庚?”我轻声说道。
老人眼中略有几分茫然。
我又笑了笑,和善的说道:“我名李阴阳,师承地相堪舆,我大哥蒋盘,是师承天元相术。如今黄家主一直在红河行善,也和我大哥关系不错,既然今天有缘遇到,实属有缘。”
“我可帮你一改命数,再断面相。”
顿时,那老人眼中又流露出几分喜色。
他极为认真仔细的说了一个生辰八字出来。
我心底默念一番,已经完全记住。
这期间,我目光没有游离过,令我心头更诧异的是,他也没露出撒谎相格,这就代表他所说是真的。
我心底沉默了许多。
看来是我想的太深邃,此人,并不是黄之远背后那个先生。
因为真是他的话,他绝不敢在我的面前说出来生辰八字。
一个先生,一旦将八字给另一个先生说了,那先生再对他不怀好意的话,那他就必死无疑!
“李先生?我命数如何?”老人试探的问了句,他又道:“远儿年纪不小,子嗣却不多,只有两儿,其余都是女子,我还盼他再开枝散叶一些。”
我再扫了一遍他的面相,让我心头略不适的,从这老人的面相上看,他子嗣很好……
命中无健康之隐患,也大致无损伤……
黄之远,居然会有这样的命程?
这于我来说,我并不想黄之远命如此。
因为这预示着,他这次算计掣肘蒋盘,并不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老人家长命百岁,可若是要看黄家主的,还得看他本身面相才可。”我说道。
这话,我已经开始婉拒了。
我并不想替黄之远看相。
老人点了点头,他刚才的不安已经完全驱散,笑呵呵的说了句:“李先生既然说我长命百岁,那我定能安享晚年。”
就在这时,黄之远再一次探头进了车内,小声的说道:“李先生,你要去什么地方,我直接送你过去吧?”
“城中,让我下车即可。”我开口道。
黄之远连连点头。
再之后,我没多说其他话,静坐在车上,目光瞥向车窗,看着外面的人、景。
看它们缓缓倒退。
我发现那老人也在看我。
他脸上也若有所思。
我隐隐的,觉得有几分悸动和不适。
故而我本能的侧身一下,头看向了车门外。
黄之远在赶车,那老人也瞧不见我的脸了。
我眉头顿时紧皱成了一个疙瘩。
被一个寻常老人看看,并不会影响我多少,可让我悸动,这就有些问题了。
难道,他有什么问题?
我刚想到这里,黄之远忽然吁了一声。
立即,我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黄之远回头,他毕恭毕敬的说道:“李先生,城中到了。”
我嗯了一声,起身下车,临了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车帘子刚好落下来,我却没瞧清楚那老人最后的表情。
黄之远又小声说了句:“李先生,你什么时候回去,需要我来接你么?”
“不用。”我很干脆的回答。
我还要找人去雁字联标龙,联手除掉隆滇,又怎么可能让黄之远来接我?!
黄之远点点头,他恭敬和我行礼,然后才上车离去。
目睹着马车在视线中消失,我才找了一个路人,问了去城北的路,徒步朝着城北走去。
没有直接让黄之远将我送过去,也是为了减少变数。
万一他要查我,我很容易就会露馅。
此时阳光刺目熨烫,我微眯着眼睛赶路。
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刚好路过一个摊位。
那摊位上头摆着一些木人,还有面具之类的玩物,老板还在雕刻东西。
我停顿下来,摸出来了一枚大钱,指了指老板手旁的一个光秃秃木头,道:“这个给我。”
拿过木头,我转身继续赶路,后头是那老板谄媚道谢的声音。
一边走着,我一边取出来了一柄刻刀。
盯着那木头,我喃喃道:“宁错一千,不漏一百。”
“若是你,你怎么应对,若不是你……黄之远也会求你救命。”
抬手,我直接将刻刀尖头落在了木人之上!刻刀快速的在木头上雕刻,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木人的雏形。
当木人完全成型之后,我先在其正面刻上了六月,癸亥两个字眼,稍微停顿,我又添了三个字。
“天瘟日。”
紧接着,我将木人翻转过来,将那老人的生辰八字刻了上去。
我喃喃道:“生人点坟犯天瘟,当瘟病临身。”
手微微一斜,刻刀的尖端碰到了我手指。
顿时,一滴鲜血溢了出来。
我直接将那血点在了木人的头顶,又往下一拉!
整个木人都被浸染了鲜血……
我将其放入了兜内,又将刻刀收了起来。
可偏偏这时,我脚下一打滑,一个没站稳,朝着斜前方就冲了出去。
“操!找死吗?!”
惊叫的骂声从身后传来。
我趔趄穿过了整条路,这才勉强站稳。
扭头一看后方,一辆极大的拉货马车刚好从路中间过去。
那赶车的车夫,还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一鞭子抽在了马臀上。
我眼皮狂跳了数次,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手用力捂着心口,我额头上也有汗水。
是因为我对普通人下手?以至于我倒霉?
还是因为,那的确不是一个普通人,就是那先生!
他命数不差,我遭到了一些反噬?!
快速再取出来那木人。
我脸色难看了许多。
本来黄色的木头,这会儿变成了漆黑一片。
其胸口的那一排字,居然消失了……
“是你?!”
我心咚咚咚的狂跳!
我眉头皱的更紧。
黄之远,绝不可能是那先生的儿子。
那人一定用了某种法子,让黄之远在说起和他有关的事情时,撒谎也不会露出面相变化!
这样一来……那这生辰八字,是那先生的么?
还是他给了我其他人的?!
在我面前撒谎,还能让黄之远都不改色,不变面相……
我就不太敢对这个生辰八字下死手了……
这阴差阳错的遇见,然后还交锋了一次,我居然落了下风……
不过他这一把年纪……
难道说,这天元之劫,不是从蒋盘身上出现。
并不是蒋盘得罪了人,引动了劫难,而是天元相术本身!
那人的年纪,比起郭天玉,恐怕都不多让……
想到这里,我心头急促了不少。
得立即除掉隆滇的老宅,破了他那些人马,我要马上和蒋盘说这件事!
蒋盘肯定会有所察觉,说不定能因此知道这人的身份!
脚下的步伐更快。
我又走了约莫两刻钟时间,终于看到了城北的城墙。
这里人声喧闹,还有市场。
很多拉货的马车都在四周卸货,更有一些小厮打扮的人,正在来回走动,还有一些人的眼睛瞄到了我身上。
我并没有随便找一个人就问话。
目光扫过街道两侧,我才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路边人稍微少一些,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汉子,他看起来略憨实,穿着也是小厮的衣服。
刚才我注意到了他,有人路过,他想要上前,却屡次被身旁的人越过。
其余人大多油滑,他的面相憨厚,代表办事儿更牢靠。
并且他现在身旁无人,就只剩他一个了。
“问话,寻人,能办么?”
到了他近前,我抬手便取出来了三枚大钱。
他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将钱拍在了他手背上。
他眼中顿时惊喜不已。
“先生贵姓?俺叫金实。”这憨厚男人不只是看着老实,声音也更敦厚。
我面色不变,喃喃道:“倒是人如其名,你叫我苗先生即可。”
故意说错姓氏,也是我对此事的警惕,还有防备。
和黄之远遇到,再加上那人有问题。
他们必定会查我!
“苗先生,你想问什么?找什么人?俺从小在城北长大的,整个兴市都能办妥。”金实认认真真的说道。
“兴市如今当差,负责剿匪之人。”我语气低了不少。
金实怔住了一下,他眼皮微跳,脸上都透着几分紧张。
“先生……您要找当差的……”金实略不安。
我点点头。
金实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可否说何事?”
“找人收钱即可,不要多问。”我又说道。
看出来了金实的害怕,我又取出来了几枚大钱,直接放入他手中。
金实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快速收好钱,才做了个请的动作。
跟着他一起走,很快又回了城中,然后他就带着我在城内巷子里头穿过。
这期间金实才告诉我。
他们兴市外,有一大批兵匪。
那些人无比猖獗,人手众多,烧杀抢掠不少,但每一次兴市出兵去剿匪,都全部铩羽而归。
负责剿匪的官爷,名为郭臻民。
前段时间,郭臻民带了一批人马出城剿匪,非但没有抓到匪徒,反倒是折损了一个副将。
以至于现在官衙那边儿风声鹤唳,无人敢靠近,要是被当做踩眼看点的人,轻则一顿毒打,重则要蹲牢。
至此,金实才小声说,他最多带我到官衙附近,能给我指到地方,可不敢带我到门口去……
换成别人,可能都不敢接这单生意。
我这才明白缘由,点了点头,告诉金实可以。
他顿时神色松缓了不少,不再多言,继续带着我在街道小巷内行走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我们来到了一条极为寂静的街道。
这街道宽阔,路上无人。
金实给我指了指街道中间,那里有一个大院,门口摆着两对石狮子。
石狮子后方,正门院头
他们站的笔直,枪斜握在手中,紧贴着胸前。
这和以前我见那些大头兵,以及民兵完全不同。
金实小心翼翼的指了指,低声和我说到了。
我嗯了一声,又扭头看了他一眼。
“金实,今天的事情,莫要对任何人提起。”
“我观你面相,你眉毛有损,必定子女有病在身,驿马骨黑气萦绕,老父老母也有病痛。”
“若是你不说,拿钱回去治病即可。若是你胡乱对人讲了,我会找上你家门的。”
我语气很平静。
金实却露出惶恐的面容,他不安之极:“你怎么知道……我……”
我又露出几分和善的表情,再取出来了几枚大钱,交予他手中。
金实吞咽了一口唾沫,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钱。
我慎重的又说道:“忘记今天的事情。”
说完,我转身直接朝着那大院石狮走去。走出一小半路,我余光瞥了一眼侧后方,金实已经消失不见。
此人憨实忠厚,我刚才那番话,实则有些惊吓到他。
但适量的恐惧,再加上金钱,金实必定不敢胡来。
我给他的钱,足以解决他眼前的困境。
他也会害怕,躲着人眼。
应该最近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出现在城北了。
思绪很快落定,我走到了大宅院之前。
门口的两个兵扭头看我,眼神顿时凌厉了不少。
“来者何人,止步!”其中一人语气凌厉的开口。
另一人抬起来了手中的枪,眼中透着威慑和警惕。
我顿住脚步,抱了抱拳,道:“鄙人苗光阳,苗家镇人士,求见郭臻民,郭将军。”
先前开口那人,眼神顿时警觉起来。
没等他说话,我就轻声又道:“鄙人修阴阳术,勘风水,算人命,游历四方,喜除不平之事。入兴市前,途径红河镇外一山脉,却发现一队兵匪入内,进城又闻黔西南一带,匪徒肆虐,害人不浅,故余有一计,想除灭这群丧尽天良之人,还请两位通报。”
语罢,我双手抱拳行礼。
那两个兵面面相觑。
另一人犹疑了一下,喃喃道:“是个先生……我去通报指挥?”
先前说话那人,眼神格外犹豫。
他迟疑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顿时,另一人转身进了宅门之内。
我背负着双手,静静站着,低声呢喃道:“苗先生,借你名号一用。”
除隆滇这一事,事关重大,再加上我不想被人知晓,减少变数。
用另一个名讳,是最好的选择。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刚才那人匆匆跑出了宅门。
他气喘吁吁的做了个请的动作,道:“苗先生,请进。”
我迈步上了门槛,过宅门时,那人却又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苗先生,见指挥,还需放下身上兵刃枪械。”他沉声说道。
我取出来了接阴匕首,卜刀,剪刀,以及刻刀和通窍分金尺。
那人愣了一下,他接过去了匕首卜刀,以及剪刀,又让我将刻刀这么小的刀自己收起来,至于那尺子,不算锐器。
我又装好刻刀以及通窍分金尺,他才带着我进宅院。
宅院最中间是演武场,此时空旷一片。
这宅院有种特殊的气息,给人一种格外刚硬,煞气外溢的感觉。
煞气并非是凶煞,而是阳煞!
此地住着将帅,又是剿匪指挥部所在,要比寻常的官衙之地,更为阳煞之气厚重。
像是这种地方,即便是凶尸,都很难诈尸。
一直到了演武场后方的堂屋。
屋内放着一张大方桌,桌上却是一个沙盘。
沙盘中尽是起伏山脉,还有一条河。
其后站着一个人。
此人身穿浅灰色军大衣,领子翻起,头戴军帽,还有一副圆框眼镜。
其年纪约莫五十余岁,五官极为刚毅。
国字脸,眉如小刀,双眼黑睛多过于白,显得极为深邃,更炯炯有神!
双耳耳垂饱满,鼻若悬胆,鼻梁如笋,直达天灵。
高耸的颧骨,却不锋!
再加上他将军骨极为明显,微微从额头两侧凸起!
这等面相,不但代表此人极为聪慧,更是有将才统帅之能!
我和他对视一眼,他面带微笑,极为和善。
不过,从他的脸上却看出来了几分威慑。
这是自身携带的气场。
“草民苗光阳,见过郭指挥官。”我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他却走至我面前,伸手做握手的动作。
我抬手握了握,他才爽朗的笑道:“什么草民一说,都是那些老官僚主义,我听哨兵说,苗先生是游走四方的先生,先生悬壶济世,哪儿有给我行礼的道理,倒是我应该给先生行礼。”
郭臻民松开手,还当真给我抱拳,行了一礼。
这给我的直观感受,此人心性亲民,面相上有雷霆手段,但却丝毫不恶,更无高抬自己的作风。
还没等我说话,郭臻民就略有期待,道:“听先生所说,见了盘踞在这红河流域的兵匪队伍?”
我点点头。
他眼中顿时喜色更多,还有几分凌厉和杀机。
“还请苗先生看沙盘,若是真能找到那些匪徒的老巢,这就是大功一件!”
郭臻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低头看了一眼沙盘,接着,我就摇了摇头。
“沙盘上没有?”郭臻民皱眉道。
“此沙盘,大致是兴市外范围,红河距离此地有半天行程,应该是太远,所以沙盘未能囊括。”我如实说道。
郭臻民神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他才告诉我,这沙盘是盘江下游,一直到兴市范围内,还是城内最好的工匠,对照地图做的沙盘。
我低头思索半晌,便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郭臻民。
郭臻民眼皮微跳的看我,他立即心领神会。
“来人,取纸笔来!”郭臻民冲着屋外,嗓门极大的喊了一声。
我抬手,束起手掌。
再接着,我就取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
郭臻民也立即抬手,他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门口顿时停住了一个兵,他没进来。
我磨墨之后,就立即取了一张麻纸画图。
大致,我画出来了红河镇的雏形,又画出来了一条河道,最后在西侧的位置画下来一片山脉,尤其仔细的画出来了雁字联标龙的山形。
我圈出来有两次起伏那座山脉。
郭臻民低头看着我画的图,他又在那沙盘上盯着。
看了半晌之后,他的手,忽然落在沙盘一个位置,喃喃道:“先生所画,应该是这里,但这里实则是一片空白。”
“马上去一个人,将做这沙盘的工匠拿下,好生问询,看看他有什么说辞!”
再接着,郭臻民就双手抱拳,他眼神极为感激。
“先生还请在我这里住上两天,我马上派人去此地查探,确认之后,立即出兵围剿!”
我眉头紧皱,立即就摇了摇头。
深吸了一口气,我说道:“你们围剿不了他们,就算是看见了,也无法将他们拿下。”
郭臻民却抬手拍了拍我肩头,他笑道:“先生,你此言差矣,我们剿匪虽说一直不利,但问题是在于找不到他们的老巢,他们在山中游荡,劫掠之后又入山藏匿,只要知道位置,封山之后,即便是轰,我也给他轰平了山头,又怎么会围剿不了?!”
“虽说先生有方士之能,但那毕竟是玄之又玄的东西,枪炮之下,没有那么多说道。”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
因为这时,郭臻民的面相变了……
他眉卓如刀,目露四白,而且交剑纹生在眉间……
这三种面相,都是兵伤相!
我语气极为凝重,道:“郭指挥,若是你不听我所言,一意孤行,必定出事。”
“眉卓如刀,阵亡兵死!目露四白,阵亡!交剑纹生在眉间,死于兵刃!”
我话音落罢的瞬间,他脸色就是一沉。
紧跟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至少有三把枪,杵在了我后脑勺上!枪口冰冷生硬。
郭臻民抬起手来,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那些枪口才离开我的后脑勺……
只不过身后的压迫感极强,我没回头,晓得现在后边儿肯定是一群人。
郭臻民微眯着眼睛看向我。
他没有露出怒容,可有将军骨的情况下,即便是眼有几分变色,也是不怒自威。
“苗先生,我敬重你为先生,刚才的话,就当做没有发生。”
“你暂且在宅内住上一段时间,出发时,我会请你一起,确认地方正确。”郭臻民又开口说道。
我没有立即答话,又静静地看了郭臻民的脸两秒钟后才平静开口:“郭指挥,一意孤行,恐有无法挽回的后果,苗某无恶意。”
“若是你不信苗某,苗某说上几句话,让你信服如何?”
就在这时,侧后方却传来一个淡笑的声音。
“先生此言差矣,郭指挥身为将领,若是你想打听他的事情,并不难。”
“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大半,真要说,你说我的怎么样?要是你说的对,那我们自然信你,若是不对,就请你配合我们,在此地安心住下,等出发剿匪,如何?”
随着声音靠近。
一个身影从我旁边擦肩而过。
我抬头一看,这是一个身材削瘦,脸偏长,同样带了一副眼镜的男人,他年纪要小不少,最多三十岁出头。
五官看上去,有几分温文儒雅的感觉。
我若有所思,此人看上去,像是郭臻民的军师。
他生着一颗露灶鼻,鼻梁高挺,鼻孔却偏大。
人中短小,而且不顺直,还生着一张吹火口。
吹火口,为贫贱相格,伴短命。
人中短小不顺,也是短命相。
露灶鼻更是家境贫寒,缺吃少穿,奔波劳累,最后还要客死异乡。
我再看他的眉毛,其眉如斗鸡,这预示着兄弟克刑。
但他口角两侧,又有黄色。
这却是升官相!
“苗先生?”那人的声音再一次入耳。
我思绪落定,目光和他对视。
“阁下尊姓。”我开口道。
“林振。”他回答道。
“林先生生有吹火口,露灶鼻,人中短小,三相皆为贫苦相格,年寿短,恐客死异乡。”我沉声开口。
郭臻民脸色微变,林振眼皮也跳了跳,不过他面不改色。
“然后呢?”他又问我。
还没等我说话,他又道:“苗先生此言,还不足以让我信服,我们从军行伍,多是贫苦出生,将士马革裹尸,客死异乡是家常便饭。”
我面色不变,继续开口道:“林先生眉如斗鸡,不久前,你应该将兄弟送入牢狱。”
“而你口角生黄,是升官相格,因是此大义灭亲之举动,让仕途光明,常言道:两道黄光来口角,百日之内必升官。”
林振的脸色,却彻底变了。
这一次,就连他身边的郭臻民,脸色都骤变!
林振忽然抬手,就朝着我嘴巴捂来!
郭臻民眼神变得极为严厉,不过他不是看我,而是看向我后方。
“你们,都下去吧,此处发生的事情,不许同任何人提起,今日苗先生来此地,更不能让任何人外传,谁要是走漏了消息,我崩了他。”
“是!”后方传来整齐的喝声。
脚步声远离,后边儿的压抑感都消失不见了。
郭臻民和林振两人都看着我。
林振眼中惊疑不定,他额头上汗水更是直冒。
郭臻民的眼神,却显得极为警惕,还有几分震撼。
“先生此言,惊诧林某,本以为先生是侃侃而谈,没想到……”
林振的惊疑,最后全化作了苦笑。
他低声说道:“我是黔西南土生土长之人,倒是听说过红河有个天元先生,只是入伍以来,不信这些东西,今天先生给我上了一课。”郭臻民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林振。
两人相视一眼之后,郭臻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指着我之前画出来的地图。
我走至麻纸之前,看着那雁字联标龙,抬手,我先指着其中一个山顶,接着,手落到了另一个。
“这座山,有两座山头,高度几乎相仿,隆滇的老巢,在其中一座顶端。”稍作停顿,我沉声继续道:“我会先上山,做一些布置,会尽可能让那些兵匪失去行动力,或部分战斗力,届时我会放信号,你们上山即可。”
“炮轰山头之事,尽量少做,雁字联标龙是极为稀少的风水地,大破风水,伤及命数运程。”我说完这番话,郭臻民和林振都露出惊疑之色。
林振更是问我,有什么妙计,能让数百个兵匪失去行动力?他们这些匪徒杀人不眨眼,一旦我出纰漏,恐怕就惨死在山中了。郭臻民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苗先生是能人异士,不应该如此去涉险,剿匪之事,大都有我们将士……”
我抬手,告诉他们,这事儿必须我来起头,否则的话,他们还是会失败。
而且一旦失败,就不知道这些人会潜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患无穷。
林振和郭臻民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再开口说话了。
我低头看着草图,心底也在思索,思索上山破宅之法。
这期间,我没有再开口说话。
林振和郭臻民也没有再打扰我,就在旁边等候。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我才低声开口道:“昨日夜里,我做了一些小小的布置,那宅,如今应该有些混乱,他们领头的隆滇,不会太好受,并且他现在不在宅中。”
“所以,那些兵匪,群龙无首。”“我今夜上山,会点破高宅之余,再给他们一点儿毒,这毒,就需要林先生来提供了。”我扭头看向了林振,双手又抱了抱拳。
林振瞳孔紧缩,惊疑地问道:“苗先生,昨夜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郭臻民若有所思,他又道:“看来,苗先生并非偶然路过,见了他们,这隆滇和苗先生,应该有一些仇怨吧。”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话,我就没有说得太透彻,太清楚了。
林振眉头微皱,沉凝了片刻,才说道:“既然先生有难言之隐,我们便不再多问,一包泻药,应该够先生所需,林某再多嘴一句,先生真要一个人上山破宅下药,我可以给先生派遣两个卫兵……”
“先生有义举,我们必须要保证先生的安危。”林振的眼神,格外的认真慎重。
“像是先生这等奇人,有一丁点损伤,都是大损失。”
我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现在我对这林振的好感已经不少了。
更令我觉得他不错的,是他明知我说的很准。
但他并没有问我,应该怎么改变他的命数。
仿佛我说他贫困,说他会客死异乡,他毫不在意一般。
郭臻民抬起手按住了林振的肩头,又和他摇了摇头,制止了他还要说的话。
下一刻,郭臻民对我深深鞠了一躬,道:“苗先生还需要我们做什么,但说无妨。”
“我要休息三个时辰,吃一些东西,再给我一匹快马,越快越好,尽可能让我在子时之前赶到红河镇附近。”
我停顿片刻,又道:“你们赶来,需要时间,我会在天亮之前让他们中招,你们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山下,若是看到一团烟火,便往烟火之地来。”
这一番话,我说的极为沉稳,也逻辑分明。
林振和郭臻民同时点头。
再接着,林振做了个请的动作,说带我去他的房间休息,确保安全和隐秘。
我跟着林振离开。
不多时,我们就进了后院一个房间。
林振安排我休息之后,就离开了。
不多时,他又敲门,送进来了一个饭屉子。
我打开之后,里头放着的是一叠咸菜,几个馒头,还有一颗切开的咸蛋。
这倒是令我诧异了一下。
林振略尴尬地说道:“苗先生你先充饥,等此番事了,庆功宴时,后勤会杀猪,给苗先生上好酒好菜。”
我笑了笑,神色更缓和。
“无妨,这些已经很不错。”我坐下来之后,馒头就咸菜,时不时吃上一块咸鸭蛋,很快就饱了腹。
林振又给我添茶数次。
我放下筷子之后,他才说让我好好休息。
我回到床上去躺下。
身旁的被子打满了补丁,材质也显得很粗糙普通。
我心头略沉。
看着头顶的房梁,其上有一张蛛网,蜘蛛正在靠近被网住的蚊虫。
乱世的平定,并非没有道理。
诸如郭臻民,林振这两人,他们为官掌权,却并不为享受,并不图钱财,剿匪只为民生。
命数是一个巨大的齿轮。
这一段的命数里头,他们只是两个齿,譬如他们这样的人,恐怕还数不尽数。
“大哥,或许你的归宿,是他们这一类人。”
“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为民。”
我低声喃喃,再抬手虚抓了一下蛛网。
像是他们这一类人,对待百姓有足够让人钦佩之处。
可往往,这对他们的家人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自私。
林振大义灭亲,将兄弟送入牢狱,即便是客死他乡,他也不在意。
那他家中老父老母,又有谁来供养?妻女又有谁照顾?
可若是世上没有他们这群人,那乱世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平定?
我反问自己,我无法做到这样。轻叹一声,我驱散了脑中思绪,闭上了双眼。
不多时,我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已经薄弱很多。
起身出了房门,一眼我就瞧见在院内的林振。
他正在来回踱步。
“林先生。”我抱拳,喊了他一声。
林振回头看我,一脸凛然之色。
“苗先生,所有准备已经就位,你出发,我们也会动身,不过速度跟不上你,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也会在出城之后,将队伍分散。”林振沉声说道。
我点点头,道:“具体事宜,我便不多问,希望你们不要出纰漏。”
林振身体站得笔直,他的手却斜着比在了太阳穴一侧。
下一刻,他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跟着他朝着后院门走去。
到了门外,那里拴着一匹高大的俊马,马身上还挂着两个布包。
林振和我交代,布包之中有干粮,水囊。还有一个封好的牛皮包,里头是泻药。
我点点头,低声道了句多谢。
林振又向我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道:“苗先生大义,希望你平安无事,此番事成,上头也想见见你。”我嗯了一声,倒是没说拒绝。
尽管我不会去,可现在不能直接否了林振的好意。
翻身上马,我拉了拉缰绳,又抽起马脖边缘别着的鞭子,轻抽马臀。
马儿嘶鸣一声,便朝着街道另一头跑去。
林振做事也小心,我从后院走,更能少耳目。
等我穿过几条小巷子,进入街道的时候,距离刚才的大宅已经不知道有多远了。
暮色很深,天边尽是火烧云,就像是染血了一般的鲜红。
路上有一些行人注意看我,更多的还是躲避,朝着路边让去,生怕被我撞到。
我大致知道出城的方位,保持了马儿的速度。
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我才出城。
到了城外之后,我顿时没了顾忌,用力挥鞭一抽马臀。
一声响亮的嘶鸣后,马如同离弦之箭,冲上了大道!
快马加鞭之下,我朝着红河方向快速赶路!
天,已经彻底黑了。
月光映射之下,大道就显得很清冷,格外的孤寂,耳边只能听到风声,还有踢踏的马蹄声。
本来需要大半天的路程,我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雁字联标龙的山脉附近。
路边有树林子,我寻觅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马绑好,这才将包裹取下来缠在身上,朝着山脉入口赶去。
骑马过去,如果遇到一些兵匪,一定会引起怀疑,我只是背着行囊,似是赶路之人,反倒是好一些。
当然,我也格外小心翼翼。
我没有从山脉正面直接进去,而是绕了一下路,从旁侧找了小路进山。
约莫在亥时末的时候,我到了雁字联标龙的山脚下。
夜空中圆月清冷,星辉黯淡。
我取出来水囊喝了水,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朝着山上赶路而去。
子时转眼就到了,这也刚好和我要的时间吻合……
我如今走的山路,便是那座只有两次起伏的山。
高宅,我不确定在哪一座山头,只能先找。
我也并没有走正常的好路,而是用定罗盘确定了八门之中,属于惊,伤,死一类的方位。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人若是未出事,本能也不会走上这些路来。
这就是命数。
我走这些险路,也就很难遇到放哨的兵匪!
上山花费的时间不多,可这一次我运气不够好,好不容易上了山顶,这里却空空荡荡,哪儿有什么宅邸?
山顶是凸起的草皮地,只有边缘的位置有林木。
这就是极好的风水之地,不是垅山也不是支龙山。
那无论阳宅或者是阴宅,都不会有冲突。
只不过,山顶的暖风之中隐隐又有一丝冷意。
暖风是生气,那冷意,就是我破坏了雁字联标龙另一侧的阴宅坟茔。
隆廉死不瞑目所带来的冰冷!
我觉得是冷意,到那隆滇的身上,怕就是让他寝食难安的压抑了。
本来,我准备直接下山。
可站在山顶中央,我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远处另一座山头。
两座并联的山头,距离应该有上百米。
我并不能瞧见屋舍宅邸,只能看见山顶有密林。
我眺望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下方两峰之间的凹处。
我确定了要赶路的方向,才从山体一侧的险处下山。
这里的路就不怎么平坦,甚至可以说得上陡峭了。
我拉着山壁上的藤蔓,或是在树木上借力下山。
约莫在子时结束的时候,我到了山腰凹处,朝着另一峰赶去。
虽说时间花费了不少,但还在可控范围内,所以我并没有心急乱了阵脚。
这过程中,我尽可能走险峻之地,一直等我到了山顶之外的林子时,都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兵匪!
但显然,这里给我的气息,要比另一座峰冷冽不少,更为压抑。
我蛰伏在林内,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目光穿过树木,能瞧见在山顶的空地中央,有一座大宅!这宅子墙高至少超过三米,格外厚重。
即便是这么高的墙头,我还是能看到超过院墙的屋顶……
可想而知,这里头的宅院也是极为高大。
取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差不多是丑时过半。
林振和郭臻民的人马应该还在路上,按照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时辰。
我沉凝片刻,取出来了定罗盘。
我此时所处的位置,属于八门之中的死门。
同样也是排泄污秽之所,空气之中能隐约闻到臭气,所以这里没人。
我本意是要偷偷潜入宅内,找到水源下毒。
顺便在宅内做一些风水上的破坏,让其成为晒尸房。
可现在这院墙如此之高,凭借我的身手,又怎么翻得过去?
临近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晨曦之时,宅内必定开伙做饭,那时候若是水中有毒,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额头上隐隐见了汗。
低头,思索了再三,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个极为冒险,但却必定能有大收获的主意!
我站起身来,直接从死门走出,绕过林子,朝着大宅正门走去。
我没走出几步路,最多二三十米。
顿时,就感受到冰冷的目光,和芒刺在背的杀意。
“站住!你是什么人?!”破锣的嗓音,透着浓郁的杀机。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双手举起,做出放下抵抗和防备的动作。
脚步声更为靠近,很快,至少十几个人将我围住。
这些人多数穿着布衣,手中举着枪,警惕无比的盯着我!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是凸起,其上能看到密布的血丝。
我扫过他们一眼。
他们的眼中更是惊疑不定。
有人低声说了句:“操,要是给二当家的晓得,有人摸上了山,怕是我们几个都要掉脑袋!”另一人应了句:“直接埋了?”
第三人小声骂道:“你脑子被门夹了?这人要是有同伙呢?最近这风声……”
我目光变得冰冷下来,双手缓缓放下。
那些人的眼神就更警惕。
还有人枪口直接对着我脑袋,惊疑道:“谁让你放手的,给我举起来!信不信老子崩了你!”我面色冰冷,语气更为冷淡:“动我一下,信不信隆滇连你祖坟都刨了出来鞭尸?”我这话落下的瞬间,这群人面面相觑,脸色更惊!
一时间,没有人敢多说话,都惊疑不定的瞪着我。
“我怎么能上来?呵呵,果然隆滇说的不错,手底下多数人是吃白饭的。”
“带我去见你们的二当家。”我双手直接背负在身后,丝毫没有惧怕之色,语气也带着命令。
他们更是面面相觑。
有人忽然小声的说了句:“唐装……他手里头有罗盘……可他也不是蒋盘……”
“嗯?”我冷眼瞥了他一眼。
骨相大成之时,我看人若是锐利,就能给人心底被洞穿的感觉。
此时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兵匪,我这一眼,直接让他面色都白了,手一抖,枪直接落在了地上。
其余人看我的眼神更为警惕和不安,同样还有茫然。
“我名为李阴阳,是蒋盘弟弟,我大哥固执,不肯和隆当家开诚布公的合作。隆当家找上了我,我现在有要事和你们二当家商议。”
“耽误了正事,仔细你们全都掉了脑袋。”我冷声又道。
后方又有一个人小声说道:“我想起来了……昨儿有人和我说了,老大去找蒋先生的时候又碰壁,蒋先生家中还来了个阴阳先生,是什么地相堪舆,和他齐名……”
我并没有接话,只是目光更冷。
下一刻,最开始说话那人,颤巍巍的说了句:“您请。”
他立即做了个请的动作,所有人分成两队在我身旁,带着我朝着大宅正门走去……
我背负着双手,即便是我经历那么多事情,现在心头也似是捏了一只手,背上隐隐有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与其冒着大风险去下毒,破坏宅内风水。
倒不如兵行险招。
索性现在隆滇不在,我直接装和他关系匪浅,是他请来的人!
只要骗过了他们二当家的,我破坏宅院,说不定还能直接让兵匪去做。
转眼间,我们就走到了大宅正门。
大门两边都站着两队人,他们神色警惕。
尤其是见到我们过来之后,更是露出惊色。
“此人是谁?!”门口值守的兵匪,当头那个肩膀上还缠着黑布,正警惕地盯着我。
我身旁,最开始说话那人,立即冷声说道:“赶紧让开,没见着这位是先生吗?!大当家没请动蒋盘,但请到了蒋先生的弟弟,现在李先生有要事要和二当家商议,挡路,小心吃了枪子儿。”
顿时,门口那些兵匪也露出惊色。
缠黑布那兵匪神色阴晴不定,可他却不敢挡路。
他看我的神色是惊,再看我身旁那人,就是隐怒了。
这些落草为寇之人,可没有正规的兵那样和善,都是一些唯利是图,仗势欺人之辈。
很显然,我身旁这人,是在隐隐的讨好我。
进了大宅之后,这里的守卫就更森严。
我略心惊,还好自己没有翻墙进来。
至少入目能见的院墙下头,隔上几米就站着人守着……
我跟着他们往里走,很快就到了堂屋。
屋内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有一个香炉,正在寥寥升起青烟。
“李先生您稍后片刻,我这就去请二当家过来。”我身旁那兵匪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又咧嘴笑了笑,谄媚添了一句话:“小人叫苏康。”
我嗯了一声,眼中多了几分满意。
他更是兴奋,转身朝着堂屋外走去。
其余那些人流露出来的就是羡慕了……我朝着八仙桌后方走去。
到了太师椅前头,我只是瞥了一眼,便直接坐了上去。
堂屋内的其余人,更露出几分惊色。
我面色平静。
礼数,在这地方是不应该要的。
我既然要装作和隆滇有瓜葛,又要减少他们的怀疑,就需要震慑住所有人!
青烟还在缭绕,我半闭着眼睛,静静养神。
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屋外便传来了厚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进了屋,同时落在我身上的,还有一道极其锐利的审视目光。
“你,就是我大哥请来的先生?!”粗犷厚重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破锣音。
我睁眼,入目的是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
他约莫六尺高,身体更是壮硕,少说得有两百斤开外,满脸的络腮胡,皮肤更是黝黑。
此人面相太凶恶,眼珠子都快泛红光了,不晓得杀了多少人。
我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手轻轻在扶手上敲击。
“你怎么不说话?!”二当家语气更凶了几分,他到了八仙桌前,又盯着我的脸,双手撑在了桌子上。
“而且,你坐在了我大哥的位置上。”他语气中透着极为浓郁的不满。
我看他的眼神,逐渐冰冷了下来,语气更冷淡,道:“形如猪相,死必分尸。”
“隆滇和我说话,尚且要毕恭毕敬,你不过是他弟弟,敢对我如此无礼?”
“我看,不只是你觉得自己命长,你们这票人,也没多大前景了。”
“你!”二当家眼睛瞪得像是铜铃。
啪的一声,他直接抽出来了腰间的手枪,重重拍在了桌上!
“二当家……你冷静……李先生是高人,高人……他和蒋先生齐名……”旁边那兵匪苏康赶紧上前,去拍二当家后背,似是让他消气,又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期间,苏康神色很慎重,同时他也朝着我露出了几分谄媚的表情。
当然,那二当家在盯着我,就瞧不见苏康的动作了。
其余那些兵匪见状,也纷纷上前劝说。
大致他们的话都差不多,大当家对蒋先生恭敬有礼,我们还是得对这李先生有礼数一些,不然大当家回来了,恐怕会发怒,万一把李先生气走了,更是得不偿失。
那二当家的气性才慢慢压了下去。
不过,他眼神还是很冰冷,低声说了句:“我是个粗人,还请李先生见谅。”、
“莫要伤及了和气,我大哥想必也和先生谈得不错。”
我半垂着眼睑,又没有立即回答这二当家了。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我才抬头看他。
这时候,他额头上已经冒起了不少的汗水。
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莽夫,又怎么可能和先生斗得过心计?
我估量了分寸,又取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才对他点点头,眼神稍稍松缓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我淡淡问道。
那二当家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喜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语气略恭敬了一些。
“再下郝胜。”他抬手抱了抱拳。
紧接着,他又不自然地说道:“李先生,你刚才所言……形如猪相,死必分尸……这是何意?我最近运势不好,有凶险上门?!”
他眼中浮现出不安之色。
这也是我刚才话术之中的细节。
不但以话语和身份去镇压他。
还有,我说了一些关于面相上的问题,故意让他产生恐惧。
我和他对视,眼神更为深邃,又开口道。
“印堂上黑气萦绕,脸颊上青黑交加,人中有黑气灌口,三十日内,你必有血光之灾,会暴毙身亡。”
郝胜的脸色顿时惊变,他神色阴晴不定起来,又低声道:“先生……会不会是看错了?我好端端在山头,怎么会有血光之灾……”
我微眯着眼睛,心底计算很快。
这郝胜能混到今日,倒也非只有莽夫之能,他没被我的话完全镇住。
手指轻轻敲击在扶手上,我语气更平静。
“眼肉光浮面带油,姣艳桃花堆满面,唇红齿白妓迷头,郝二当家,你喜出入风月之所,阳气消耗过多,接触之女,莫不是一点朱唇万人尝,败了自身气运,自然血光当头。”
我这话落下的瞬间,周遭那些兵匪,全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他们面上更多的还是惊诧。
郝胜的脸上顿时多出几分燥红。
他眼中的怀疑也瞬间消散,双手抱拳,深深向我鞠了一躬,恳切地说道:“李先生救我……”
我刚才那番话,也是通过郝胜的面相,判断了他的行事作风,同时也看穿了他好嫖。
说服林振的时候,我也是看穿了他的底细。
最好震慑人的说辞,就是拿出他们不为人知的事情,让其先乱阵脚,他们自然就会坚信不疑!“此事不急,你一时半会儿不会有血光之灾,我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我一边摇头,一边起身。
郝胜顿时露出恍然之色,他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我大哥让先生上山,是何要事?我看先生刚才看了时间,我应该耽误先生很久了。”
我这才点了点头,四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郝胜面色一沉,低声道:“都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
那些人面露慌色,但也有几分不甘。
我抬起手,道:“苏康,你留下。”那苏康的脸色更是惊喜一片。
这期间,那些人都对苏康投来羡慕眼光,然后迅速离开了。
郝胜脸上也露出笑容,瞥了一眼苏康,道:“苏康这小子,眼力见极好,先生喜欢他,就让他跟你。”“暂且不用跟我,我要苏康去宅内动一些东西。”
“前两日,我大哥要出镇,隆大当家太心急,阻拦了他,惹怒了我大哥身边的道士,被削了半个耳朵,大哥对隆大当家也是不满。”
“这宅院,全是我大哥布置,我担心他下手,给隆大当家教训,我得帮隆大当家一把。”
郝胜眼中微惊,喃喃道:“这倒是有人上来通报过……我也和大哥讲了,和蒋先生既然已经合作,就不要太过分……他本来不是要去拦蒋先生妻女的,是有人来通风……”
郝胜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额头上汗水直冒,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我心头陡然一沉,郝胜的话,已然在我脑海中过了数遍。
“黄之远。”我语气很平静的开口。
郝胜的眼中,闪过更多的惊色。
“李先生……此事……你也……”“既然是合作,那必定是开诚布公,我和隆大当家都是诚意十足,自不可能有隐瞒。”我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
但我心底,已经沉到了谷底。
我可能错看了一点。
兵匪虽说是落草为寇的匪徒,但大多是有血性的人,不至于太过阴险。
黄之远和隆滇合作之后,显然,他的手腕太过阴损,也让隆滇阴损了不少。
而且,黄之远和隆滇的交接,恐怕比我想的还要深几分。
若非我今天来到这里,再过一段时间,这里的兵匪,就真的剿灭不了了。
我思绪很快,脸色却很镇定。
郝胜松了口气。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苏康,低声道:“有的话听到了,要烂在肚子里,此事还不能声张。”苏康连连点头,神色也极为慎重。
“李先生,你要苏康去做什么?宅内什么地方有问题?”郝胜问道。
“隆大当家的住房,从左边起,第三根屋梁上的瓦片,将其拆除,连接的墙体打穿一个洞,要露出砖头来,去找里头有没有一个木人。”我开口说道。
苏康低下头,在默念着记。
我又继续道:“如果没找到的话,就去二当家的房间,再依次去各个大屋寻找,一定要找到为止。”
“听明白了么?!”隆滇语气重了几分。
苏康一个激灵,郑重无比地说道:“二当家放心,李先生放心,我这就去办。”
语罢,苏康就转身,匆匆出了堂屋。
郝胜却心有余悸,小声道:“蒋先生……果然留了后手……大哥真不应该触怒他……”
“苏康去办的,只是一件小事,更重要的事情,还是在这山顶的生气口上。”我再一次开口道。
郝胜面色一凝。
不过他又露出几分苦笑,小声道:“李先生,我是个粗人,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你直说即可,我立即照办。”
我嗯了一声,道:“生发之源为水,山顶有水口,水流淌全山,是为生气游走,大哥打算给的教训,应该就是在那里。他会断几天这里的生气,或者是让水变污浊。”
郝胜更惊,他额头上顿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我取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迅速的磨墨。
并且我还咬破了食指,滴出来了几滴血。
混杂了血液的墨汁变成了黑红色,我又拿出来麻纸,持笔画符。
一转眼,我就画出来了十余张镇煞符。
“宅内有糯米和朱砂吧?”我说道。
“有!”郝胜赶紧点头,他又竖起手指,往下晃动数次,同时道:“我晓得,辟邪,对不对?!”
“嗯,黑狗有么?”我又道。
“也有一头,我大哥养的。”郝胜舔了舔嘴角,又道:“黑狗也辟邪。”
我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取十斤糯米,将其和一斤朱砂混合在一起,焚了这符纸,灰烬添入其内,要将它们撒入水口中,冲满全山,驱一下邪祟。”
“再起一缸符水,倒入狗血,让你手下所有弟兄都喝上一碗,他们体内必定有污浊,也需排空。”我这一番话说完,郝胜已经听得傻眼了。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这事儿,先生您能做吗?”
紧接着,郝胜又赶紧摆摆手,道:“我不是不想动手,而是怕出了纰漏,这事儿毕竟慎重……杀狗挑水的事儿,我倒是能做。”
郝胜这话说的极为认真。
我闭了闭眼。
有句话叫做假戏真做,做得越真,越复杂,反倒是让人越相信。
尤其是我说的糯米,朱砂,黑狗血,本身就是常识中能辟邪的东西。
符水实际上是没用的,但很多地方,都认为有用。
我以常识混淆了视听,再加上给了郝胜先入为主的观念,说是我大哥动手教训隆滇,我是让他们辟邪排污,这样一来,郝胜就更不会怀疑了。
当然,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恐怕已经成了软脚虾。
思绪落定,我睁开了眼。
“事不宜迟,快天亮了。尽量在天亮之前做完。”我朝着堂屋外走去。
郝胜赶紧走在我前边儿带路,他低声道:“山顶的水源是一眼泉,吃饭挑水都在那儿,我带您过去。”
不多时,我们就走进了后院,途中郝胜随便抓过来了一个人,喊他去把前院的黑狗抓过来,再去弄一斤朱砂和十斤糯米。
那兵匪诚惶诚恐的去办事儿。
一转眼,我们就从后院后墙走了出去。
这时候,这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声了。
厨房在后院,有人不停的挑水从后门进入,显然,这是要做早饭。
“先莫要挑水了,这里的生气不干净,我大哥应该已经动手了,我上山的时候,感觉到的污浊不少,空气中还隐隐有煞气。”我说道。
话语间,我已经瞧见一眼山泉,其边缘修葺了砖石。
泉水泊泊流出,形成了蜿蜒的溪水,朝着山下流去。
郝胜拦住一个挑水的伙夫,厉声呵斥道:“等着莫挑水,后厨先停下,我喊的时候再来。”
郝胜又道:“给我弄一口大缸来,再搞两个大点儿的桶。”
那伙夫赶紧点头,一句话都不敢多问,就匆匆又朝着后院里头走去。
没过多久,几个伙夫抬来了一口大缸,放下两个木桶之后离去。
我又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半,已经要天亮了。
时间,要比我和林振,郭臻民他们所说的稍微推迟一些了……
不过我没有放烟火,天没有彻底亮……应该不会太麻烦。
几分钟后,刚才那兵匪来到了我和郝胜身旁。
他手中提着一个麻袋,里头是糯米和一包朱砂,他另一只手则拉着一条麻绳,一头黑狗拴在其上。
“去那边杀狗吧,莫要将血溅在我身上。”我开口道。
郝胜点点头,他命令那兵匪去给他帮忙。
那兵匪吓得不轻,哆嗦道:“二当家的,大当家当它是半个儿子……杀……杀了?”
“是几百个兄弟的安危重要?还是一条狗重要?”
“你他娘的给老子过去!”郝胜一巴掌就抽在了他后脑勺上。
他顺手拿起来了一个桶,又踹了那兵匪一脚。
他们两人便立即走远了……
我背对着他们,立即取出来了身上一包药粉,快速撒入了糯米之中。
再接着,我才将符纸点燃,灰尘混入糯米,最后拌进去了朱砂。
这过程中,我顺道将药粉的纸也烧了。
心跳加速的很快,这件事情毕竟太大,太冒险……
我此前从未做过,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现在差不多已经事成了,饶是我,后背也完全被汗水浸透……
我并没有立即将混了药粉的糯米倒入泉眼内。
转过身,我看向远处的方向。
郝胜正在和那个兵匪一起宰杀那条黑狗。
惨叫声很快就消失。
我闭了闭眼,收起了自己的怜悯之心。
几分钟后,郝胜一个人回到我身前,那兵匪则在原地埋狗尸。
郝胜提着那个桶,桶里头是一小半的黑红色血液。
他舔了舔嘴角,瞧了一眼我身边的布袋子。
“先生已经弄好了?”郝胜小心说道。
我点点头。
“你来吧,全部撒入其中即可。”我指了指布袋子。
郝胜放下血桶,他毫不犹豫的拿起来布袋子,往泉眼之中就是一撒。
糯米哗哗的入了泉眼之内。
我能瞧见,这期间郝胜的脸色已经有些变化。
他的面相,已经开始有中毒相格……
这是预兆!
“好了!李先生。”郝胜邀功似的和我说道。
我提起黑狗血的桶,将其完全倒入那大缸之内。
“提水,装满了,就让你郝胜提着另外一个桶,他马上就打水,毫不费力的将水灌入缸内。
我急于时间,也要帮忙。
郝胜接过去另一个桶,他让我在旁边斜着,这事儿他干得快。
果然,郝胜有一把子好力气,打水只需要一挥手,倒水也是。
大缸之中很快就装满了下过药的水。
我微眯着眼睛,面色越来越平静。
这时候,我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
下过药的水,外加苏康去做的事儿,将整个宅子改成了晒尸房。
这整个高宅,都会变成凶宅!
我并不需要什么特定的凶宅,只需要其是凶宅即可。
这样就已经成功破了此地风水了!
我成竹在胸,微微点头。
郝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李先生,成了。”这时候,刚才那兵匪也回到了我们跟前。
“去喊人来,一人一碗水,已经过了五点,天越亮,效果就越弱了。”
“把所有人都叫来这里,包括宅内的仆人。”我又嘱托道。
郝胜下了令。
那兵匪匆匆又跑进了后院。
约莫十几分钟后,乌泱泱的兵匪,就开始成群结队的钻出后院门。
一眨眼,这就来了上百!
郝胜也叫来了厨房的伙夫,让他们在这里分缸中的水。
我微眯着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缸中水不够了,就打进去,血水冲散无大碍,泉眼里头还有符水。
郝胜瞪了一眼那些伙夫,当头那伙夫赶紧打了一碗泛红的血水,递给了他。
郝胜一饮而尽。
紧跟着,其余的兵匪才上前。
显然,我的消息已经在他们身边传开了。
每个人靠近我的时候,眼中都带着敬意,都在和我行礼。
当然,这些人眼中更多的,还是贪婪和渴望。
一转眼,就有十几个人喝了水。
我估摸着时间,应该药效快来了。
又看了一眼郝胜,我说道:“二当家,我们去前院如何,我还有事情和你详谈。”郝胜立即就点点头。
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们朝着前院走去。
很快穿过后院,我们就到了前院内。
叫走郝胜也有原因。
等会儿一群人开始腹泻,总有一些人会察觉到什么,或者议论什么。
郝胜在这里,那难免会出一些纰漏。
他不在的话,那些人就会成无头苍蝇。
到了堂屋前头,我让郝胜先走了进去。
忽然间,郝胜捂住了肚子,他嘶了一声,道:“李先生……我这肚子……”
“不行了,我要先去一趟茅房。”
他转身又要往堂屋外走。
“忍住片刻,这是在镇煞。”我微眯着眼睛说道。
郝胜额头上顿时都冒出来了豆大的汗珠……
“忍……我怕忍不住……我快……”郝胜话音都在哆嗦。
“我帮你一把,我还有一镇煞之物,马上二当家你就会舒服一些。”郝胜双手都抓在了门框上,他脸色青红交加,显得极为痛苦。
我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郝胜眼中透着一些茫然和疑惑。
“此物,为通窍分金尺,正为阳,反为阴,阳吉阴损,也有阴吉阳损,你们作恶颇多,此尺可破邪。”我又说道。
郝胜脸色一僵,不自然地说道:“作恶?”
郝胜的眼中,出现了惊疑和不安。
他的手,朝着腰间抓去。
只不过,他的手是哆嗦的……
我抬起左手,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手上力道很足,郝胜闷哼一声,我直接将他手腕捏的脱臼。
他又是一声惨叫。
下一刻,他要惊叫,口型已经做出来。
我毫不犹豫,通窍分金尺直接怼入了他的口中!
这一招,我在马宽身上用过。
郝胜一声闷哼,惨叫没有出来……
他看我的眼神,已经全都是恐惧,愤怒,还带着怨毒了。
“不得不说,大哥修的宅,的确很好,让你们这些亡命之徒呆了那么久。”
“不过今天,你们的好日子倒头了。”我轻声又道。
郝胜的眼珠瞪得更大,目眦欲裂,甚至他眼珠子上的血丝迸裂了几条,眼睛都在溢血……
一股子恶臭从他裤裆里传出,他颤巍巍地瘫坐在了地上。
这期间,他另一只手,却更快速的朝着我腰腹中击来!
轻微的嗖声中,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从他的袖子弹出!
他这动作,怎么能伤到我?!
我抽出通窍分金尺,用力一扬,直接朝着郝胜的头上砸去!
同时我抬腿,直接踹中了郝胜右臂,他匕首落了地。
可偏偏就在这时。
一声枪响,打破了前院之中的安静……
一道火光在通窍分金尺上迸射!
大力传来,我虎口一震,剧痛中,通窍分金尺脱手而出……
我猛地扭头,朝着右侧看去!
那边的廊道,走出来了几个人,当头一个,不正是苏康吗?!
他后边儿还跟着几个兵匪……
苏康面色恐惧惊疑,他手中还持着一把枪。
后边儿那几个兵匪也惊疑不定,他们同时拔了枪,枪口全部瞄准了我!
郝胜口齿不清,颤声道:“被摆了一道,杀了他!”刚才我那一下,不知道打掉了郝胜多少牙。
饶是如此,他居然都颤巍巍的又站了起来。
他裤裆一片暗黄,还散发着浓郁的臭气。
我眉头紧皱。
骤然抬腿,在他起身的同时,我一脚朝着他头上踏去!
脚重重的落在他天灵盖上,郝胜再发不出来声响,整个人瘫软倒地……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同时,苏康等人的手都扣动了一下!
枪响……并没有出现……
他们一共有四人,全都面色惊疑的看着手中枪。
苏康哆嗦了一句:“见鬼了……卡膛了四把?!”
“你们对付他,我去后边叫人!”苏康又咬牙说了句。
那三人都面露凶狠之色,同时从腰间抽出来匕首,或者短刀。
苏康朝着院子角落狂奔而去,他那方向,是要去后院!
我心底很沉。
因为刚才那一声枪响,肯定会引来人,苏康再去后院,必定会打断那些人喝血水……
现在能拖延一点时间,就是一点。
毫不犹豫,我从腰间拔出来了接阴匕首。
紧跟着,我猛地朝着苏康的方向飞掷而去!
“小心”有人低喊了一声。
那三人也同时朝着我冲来!
苏康面露惊怒,他陡然回过头,身体朝着右侧闪避!
但我早已经预判了他的躲闪。
刚好就是他闪避这一下,匕首直接就插进了他的右胸!
苏康一声惨叫,直接扑倒在地。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快步朝着他冲去!
那三人被我甩在身后,与此同时,我抽出身上的三根柳家召集令以及火折子,同时点燃!
嗖嗖的声响中,三根召集令射入天际,炸开三团烟火!
我已经冲到了苏康的身侧,他正要爬起来身体。
抬腿,我朝着他头踹去!
“李先生……放我一条生路……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苏康颤栗哀求。
不过他在右侧垂着的手,却也扬起来一把匕首,要朝着我脚上扎来!
我本身就没有丝毫停顿,腿先踩中他小臂,接着另一条腿抬起,一脚踹中他的头顶。
苏康身体也软倒在了地上……
那三人已经追到我身后,我骤然转身,他们同时探刀。
一人割向我脖子,一人扎向我心口,还有一人朝着我眼睛扎下!
他们当真是凶狠,招招都是必杀!
可这也省事儿,不消我再用致命处去碰他们的匕首和刀。
最快下刀那人,瞄准的是我的脖子,他的脚忽然一滑,身体朝着右边一个趔趄,身体就挡住了刺我心口的匕首……
他一声惨叫,口中溢血的同时,他那短刃一挥,就刚好扎进了那刺我眼睛的人口中……
两人转瞬间丢了命,最后边儿那个被吓得惊魂失措。
我面色冷冽,早已拔出来了卜刀,刀身冲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斩!
当然,我没有斩他致命处,血光乍现,只是一道皮外伤。
他惨叫一声,蹬蹬蹬后退。
我逼近往前,再次扬起卜刀,翻转了一下刀身,刀背直接斩中他头顶!
这最后一人也瘫软倒地了……
我呼吸粗重,转眼之间对付了这四人,饶是我,心跳也在加速。
目光警惕的斜看后院和前院之间的门。
我快步朝着堂屋跑去。
捡起来了地上的通窍分金尺,我已经听到后边儿有脚步声传来。
毫不犹豫,我又朝着正门跑去!
几秒钟的时间,我就冲出大门。
后方传来惊怒的大喊声:“停下!”
我哪儿会理会他们,朝着门外的树林狂奔而去!
天际之上,柳家召集令的焰火已经逐渐散去。
这召集令有两个作用,其一,是将杨青山召来。
我怕出现别的意外,杨青山能带我下山。
其二,那就是我给林振和郭臻民的信号了……
他们只要如约来到山下,这山上的兵匪,一个都逃不掉!
我刚奔入树林,身后就传来嗖嗖的声响。
连续的噼啪声中,显然是那些人开枪,不过一颗子弹也没落在我身上。
我调转方向,朝着死,惊,伤三门跑去。
密密麻麻的嗖嗖声,枪响不断。
当我冲进死门方位的时候,小腿的位置,却陡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我双眼睁大,发出了一声闷哼!
骤然扭头去看,小腿肚那里一团血花迅速散开,整个小腿都被鲜血浸满了……
我粗重的喘息着,快速扯下来身上的一截唐装,用卜刀割断。
更为快速的去缠死了伤口,我才朝着山下跑去……
右腿几乎都麻木了,我一瘸一拐的跑下山。
最开始没有留下血迹,但是我跑出去二三十米后,还是有血水开始落下……
我额头上汗水直冒,疼痛让我意识都有些模糊。
我才体会到这枪伤和刀伤是完全不同的……命数庇护能保住我的命,但这些扫射的子弹,却显然不足以杀了我……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总觉得时间格外的漫长。
我才堪堪到了半山腰……
钻进了一处茂密的灌木丛,我已经跑不下去了。颤巍巍的弯腰去看受伤的右小腿。
我快速的解开了缠着的唐装,血已经将其完全浸透湿润。
腿上的裤子也破烂不堪……
我看到了肉絮之中的一个弹孔,那里的血都是发黑的。
我将通窍分金尺咬在口中,再接着,使用卜刀的刀尖割开了伤口。
疼痛让我脑袋一抽一抽的,更是在昏厥边缘。
脑子里头想起来的,却是当年柳天牛伤了胳膊,在雨中挑开伤口,取出子弹的一幕……
我嘴巴里头都是腥甜的味道,不知道是咬破了牙关,还是咬到了舌头。
颤栗的取出来接阴剪刀,手靠近伤口的时候,还在颤抖。
到了弹孔旁边,我反倒是镇定了那么一瞬间!
剪刀一挑,一颗子弹被我挑了出来。
刹那之间,我觉得浑身都是冰凉的,全部被冷汗浸湿……
我更粗重的喘息,又摸出来一个小瓶子,里头是金疮药。
将其全部撒在了伤口上,我割断了一条干净的唐装布,将伤口包扎……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做完了这些,我整个人的意识都有几分恍惚。
但我不敢在这里停下,钻出灌木之后,我撑着身体,扶着旁边的树身,要朝着山下跑去。
偏偏就在这时,肩头的位置,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我大惊失色,右手的卜刀,狠狠朝着后方一扎。
同时,我猛地回过头去。
在我身后的,是一个略瘦弱的身影,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道袍。
头顶还有一个发髻,穿着一柄细小的桃木剑……
此人,不正是杨青山吗?!
我已经来不及收刀。
杨青山的左手顿时抬起,他双指夹住了卜刀的刀尖,紧跟着,他右手朝着我脖子上斩来。
我双目圆睁,杨青山这动作,不正是要将我打昏么?!
身体猛地朝着后方倒去,我躲开了杨青山这一手刀。
不过我并没有摔倒下去,因为杨青山还夹着卜刀的刀尖。
我死死握紧了卜刀的刀柄,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杨青山眉头微皱,他顿时松开了左手手指。我已经保持了平衡,便蹬蹬蹬的后退了数步。
右腿的伤势更为疼痛,我颤栗着才能站稳了。
杨青山又踏步往前,有要动手的举动。
“杨青山,我是为了除这一山匪徒而伤,你要趁人之危,便枉费了柳道长对你的认可。”
“早知如此,便不拿这几根召集令!”
我声音粗重,喘息的低吼道。
此时我重创,若是杨青山要抓我,我根本毫无办法……没有抵抗之力……
杨青山的身体,顿时停止在了原地。
我心头狂跳,眼皮也在狂跳。
杨青山看着我,我也死死的盯着他。
这时候,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神态,恐怕狰狞了不少。
“有人靠近过来了,数量很多。”杨青山略皱眉,他看的是我身后。
“我不会打昏你,但你若是反抗,我们就得和他们撞上,他们有很多枪。”杨青山青雉的声音,同样透着凝重。
我瞳孔紧缩,身上冒了不少汗水。
举着卜刀的手松懈了下来,我将卜刀插在腰间。
杨青山往前两步,他直接抓住我肩头,身体朝着斜边的树一靠,他的腿抬起,蹬在了树上!
他居然一跃而起两三米,斜飞的身体靠着另一棵树,他双脚踏中树干,就这么借力之下,我们两人最后落到了一棵起码十米高的树上。
杨青山的手放置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我自然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下方的确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很快,视线中就进来了一大队人……
不过,这些人并不是兵匪,他们自山下而来,朝着山上赶路。
当头的两人,其中一个是林振,在他身旁的自然就是郭臻民!
他们停在了我们站着的树下,林振和郭臻民对视一眼。
“我的确听到了苗先生的声音,他显得很急促……好像是受伤了……”林振话音中也有些惊疑。
郭臻民低声说了句:“的确受伤了,地上有血……”
“他放了烟火,山上的事儿应该成了,我们不能耽误时间,得和大部队进行包抄,不能让那些兵匪逃了。”林振的语气透着挣扎和犹豫。
郭臻民抬手,拍了拍林振的肩头,他看向其余人,沉声道:“分出一个十人小队,在周围搜查,找一个身穿唐装的先生,苗先生此次立了大功,若是找不到他,或者他出事了,我拿你们是问!”郭臻民语气很郑重,命令很严厉。
我却听出来了其中的一些意味。
大事之前,个人的一条命,是无法阻拦他们的行动的。
杨青山低头看着下方,他又扭头看了看我。
我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同样也没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不适。
郭臻民和林振算不上是利用我,倒是我有几分利用他们。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所有人全都从我们下方走过。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杨青山才拉着我肩膀,在周围的树身上借力,我们落至平地上。
右小腿传来一阵剧痛感,我额头上冒了不少的汗珠。
杨青山没有停顿,他抓着我,朝着山下赶路。
临快到山脚的时候,杨青山又变了方向,转而从另一侧又进了山。
我倒没觉得有问题,反倒是对杨青山的警惕,觉得很难的。
他不过十四五岁,比遁空也就大了几岁而已。
这等身手,坚韧的心性,恐怕遁空到了这个年纪也难以企及。
很快,我们就远离了雁字联标龙的山体范围,杨青山才从另外一条山路带我出去。
回到大道的时候,这里居然已经是靠近红河的地方了……
“苗先生。”
杨青山松开了手,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没有用真实名讳,减免一些麻烦。”我喘了口气,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父亲也用了几个名讳,他和你相仿,说行走在外,减少麻烦。”杨青山点点头,又说道。
我:“……”
本来我平稳下来的心境,这会儿却觉得有些郁结。
“他曾用什么名讳?”我深吸了一口气,问询道。
“你在试探我的话。”杨青山忽然道。
我并没有接杨青山的话,又说道:“我非恶人,你也并非恶人。”
“很多事情,口说无凭,我便不多说,你随我回去见柳道长。”我又道。
我一瘸一拐的朝着前方走去。
我走了几步路,后方并没有脚步声。
稍微停顿了一下,我正准备回过头。
结果胳膊却被一只手从后方搀扶,余光能瞧见,是杨青山跟上了我。
我们两人便这样朝着红河镇的方向赶去。
阳光格外刺目,照射在我眼睛上生疼。
小腿已经麻木了,最开始我还勉强能走,再之后就完全是杨青山搀扶着我,我只能用左脚去跳着走了。
这样缓慢的速度,我们想到红河镇,恐怕天黑都未必能到。
“你不怕死?”走着走着,杨青山就忽然问了我一句。
“我不会死。”我回答。
“是人,就总会死,师尊教授我,或有一死,只要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便在所不惜。”杨青山又说道。
“你不理解我,若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你也不会死,况且,先生和道士是不一样的。”我再一次开口。
“你差一点死了。”杨青山瞥了一下我的腿。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即便是你未曾出现,我最多和林振他们碰到,麻烦一些,但我也不会出事。”我回答。
杨青山愣了一下,他忽然说道:“但如果你死了,凭借你所做的这件事情,我佩服你。”
“数百匪徒,不知道能祸害多少黎明百姓,你此举是为苍生。”
我不和杨青山说话了……
我发现,他年纪虽小,虽然心思单纯,但他太轴……
而且,他还很可怕。
我和那么多柳家道士相接触,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对性命看得有他透彻……
不,这或者说不是透彻,而是柳三元给他灌输的“思想”。
这其实很可怕,因为就连他自己的命,他都可以计算,在合适的时候用出去……
隐隐的,我有一种猜测。
杨青山被邱天元培养成了一个能利用的“工具”,这其中有几分父子情义不好说。
柳三元在其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杨青山。”我深吸了一口气,又开了口。
“嗯?”杨青山略疑惑的看我。
“葬影观山,并不只是在羌族之中。你信么?邱天元和先师是为了那本书,而要掘你们祖宗坟,此事为大逆不道,我知晓你对羌族之心,但此事,未必需要去掘坟。”我扭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和杨青山对视。
杨青山的脸色陡然一变,他驻足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跟着我,我会给你线索,和找到葬影观山的机会。”我语气更为凝重。
杨青山久久没有言语,阳光映射在他的脸上。
他青雉的脸,轮廓格外分明。
再下一刻,杨青山走到了我前方,他身体微微倾斜,直接将我背在了背上,朝着红河镇走去。
“莫骗我,否则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会要你给个交代。”
杨青山一边走,一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骗你。”我说道。
“一言为定。”杨青山的语气,隐隐透着几分振奋。
我呼吸平稳了许多,闭上了双眼,极力调整自己的思绪。
用葬影观山来引诱杨青山,并非我本身的计划。
还是因为杨青山和我所说的那些话,让我对他有了一些认知,对邱天元和柳三元有了一些认知。
留下来杨青山,就会有更多的时间。
有柳正道在一旁扭转他的思维。
还有……
我们或许要改变一下计划,去开阳了。
冥冥之中,我觉得善尸丹的消息太虚无缥缈,不能寄希望于廖呈。
只剩下遁空一人的身体,先找开阳大先生,或许几率会大很多。
届时还能找到柳天牛。
有柳天牛在,杨青山见了他之后,一定会被其正气所感染!
其实,最开始见到杨青山的时候,我敌意也不小。
现在小了许多,甚至想要破坏邱天元和柳三元的计划,还有一个缘由……
我为人父,杨青山和遁空年纪差距不大,他若是被父亲利用,这太过悲惨。
思绪逐渐落定,我打定了注意,就以这种方式行事。
届时我再带上蒋盘,一定要渡过天元之劫难!
身旁两个身手高超的道士,再加上我和何雉,以及遁空,我就不信,这劫难这么凶,能力压天元地相,还要压过徐符符术和柳家道法!
思绪间,阳光也逐渐减小了。
我们到了红河镇外。
入目的一切,让我心头一惊。
镇口的牌楼,以及地面,还有一些墙上有很多弹孔,地上还有不少血迹,分明是经过一场恶战!
还有十几个村民,正在拖着一些人的尸体,朝着码头上走去。
码头那边儿,已经堆积了不少尸身。
我略松口气,因为那些衣服看上去,都是隆滇手下的兵匪的。
我略有猜测,应该是我放了那些柳家召集令,柳正道也看见了,他判断我动了手,所以,他也动了手?!
看如今这状况,柳正道应该是得手了?!
我内心隐隐有些欣喜。
只要根除了隆滇,就能形成一个极大的变数!
黄之远和他勾结那么深,那先生又那么诡异,隆滇不亚于他掣肘蒋盘的半条胳膊。
“往里走,我要见柳道长。”我沉声说道,话音中有忍不住的催促之意。
杨青山脚下的速度快了很多,我给他指路,他在镇内穿梭。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到了蒋盘家宅外。
杨青山迈步直接朝着门上走去。
他腿一抬,碰到了门,门直接就被踹开。
我们进去的同时,院内数人,大都警惕无比的看着我们!
何雉,遁空,柳正道,蒋盘,他们四人都在!
在遁空身旁的赤獒,更是浑身毛发都乍立起来,冲着杨青山狂吠!
“阴阳!”何雉略惊慌,她直接按住了腰间的板斧。
遁空也按住了身侧两条符带。
蒋盘眼中惊疑。
柳正道却是唯一一个神色无比镇定的人,他和我点了点头,便将视线落至了杨青山身上。
我回应的给柳正道也点点头,挣脱了一下,杨青山将我放了下来。
何雉,遁空的眼中都是惊疑,就连蒋盘,都略惊了一下。
杨青山掸了掸袖子,冲着柳正道鞠了一躬。
我更松了口气。
果然,上一次让他断了针带,他对柳正道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
能行礼,就代表他并没有再将柳正道当成叛徒了。
“大哥,柳道长,青山兄弟会和我们共处一段时间,与此事,我有一些计划,大哥我们稍后再议。”
我说话的同时,看过了蒋盘和柳正道。
蒋盘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不过,他看我的眼神,明显和之前有几分不同。
他的眉头一直是紧蹙的,没有松开过。
我知道原因,但没有现在多说。
我又看向柳正道,慎重说道:“隆滇死了吗?他山上的所有手下,一个都逃不掉,全部都会落网!”
柳正道面色微凝。
不过,他却闭了闭眼,摇了摇头。
这一次,变了脸色的就是我了。
“逃了?”我语气也变了变。
“我看到烟火之时,就立即动手,不过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逃窜了,镇旁有几条船,一共五六十人,我拦下来二十余个。其余逃走。”柳正道说道。
“船……黄之远……”我脸色一瞬间冷冽无比。
“不过,只剩下二十多人,就算隆滇逃了,他也无用了,更威胁不到红河镇。”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才看向蒋盘。
蒋盘的脸上却没喜色,他看我的眼神更为复杂。
“大哥……”我开口,话还没说完。
蒋盘闭了闭眼,道:“我有些累,要去休息了,明日开始,何雉来草屋,我教她天元相术。”我本意是想说出来黄之远和隆滇的问题,可蒋盘却不大想和我说话。
很显然,对于我这次所做的事情,蒋盘应该有了不满。
就像是刚才他神色的变化,我其实都能猜到,他知道我破了隆廉的坟。
我思索间,蒋盘转过身,朝着后院草屋走去。
停顿了一下,我没有立即跟上。
何雉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蒋盘的背影,又看了看我。
“无碍。”我低声说了句。
何雉的目光落至我的腿上,眼中都是心疼。
“父亲,你的伤……”遁空低声开了口。
“先回房间,我给你处理干净伤口。”何雉微咬唇,低声道。
“先给青山兄弟安排一个房间,让他休息,我和柳道长要说一些话。”我抬手,先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何雉立即按照我的吩咐,向杨青山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柳正道则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进屋之后,我顺手关上了房门。
我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侧头看着门缝外,杨青山已经进了何雉安排的对面房间。
“我的确没料到,他会跟你回来,态度还有这么大的变化。”
“你都做了什么?他不可能直接就这样来。”柳正道问询。
“羌族想要的东西,我也能给他,我让他跟我几年。”
我微眯着眼睛,回过头,慎重地看着柳正道,说道。
“几年?”他略有疑惑。
“具体多久,就要看柳道长了,你之正气,可将杨青山引导到更正的路上,我还打算带他去见大长老,这样一来,他才能知道,为什么邱天元错了。”我字句更慎重。
柳正道的眼神陡然亮了不少,道:“许多年了,见父亲,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我们何时出发?”柳正道又问道。
“同样要看柳道长,何时能够彻底悟了这符术,还有雉儿,她也需出黑。”我答道。
“嗯。”柳正道点了点头,说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了。”我冲柳正道抱了抱拳,便朝着房门退去。
一瘸一拐的出来之后,何雉和遁空在门外等我,他们一左一右来搀扶我。
“杨青山休息了,他等你或者柳道长去见他,我先给你治伤。”何雉眼中更担忧心疼。
回了我们房间,何雉拆了我腿上的布条。
时间过了半天有余,有一些布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撕扯开布条的时候,血又流了出来。
何雉仔仔细细给我弄干净了腿上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等到伤口清理好了之后,何雉有些反常,她居然一句话都没说没问,收拾干净了东西,就到桌旁继续去读宅经了。
她还催促了遁空,让他去外面画符。
我一个人坐在床边,倒有些无所适从。
困意逐渐涌来,我躺下床,沉沉睡了过去。
再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快黑了。
何雉过来给我检查了一下伤口,又换了一次药。
屋门恰逢其时被敲响,苏芸的声音随之传入门内,喊我们去吃东西。
何雉低头,搀扶着我出了房间。
我刚回来的时候,苏芸其实是不在的。
这会儿她看了我一眼,眼中流露出来的是感激。
若非何雉在这里,恐怕她都会给我跪下。
院内已经摆着一张圆桌,蒋沐女正在摆菜。
我们过去坐下之后,苏芸又去叫来了堂屋里的遁空。
柳道长的房门是开着的,其中没人,杨青山的房门也是开着,同样无人在内。
“那两位道长刚才出去了。”苏芸小声说了一句。
我若有所思,柳正道要和杨青山单独说话,这也正常。
“我去叫爹。”蒋沐女最后放下碗筷,向我行了一礼,便转身走向后院。
约莫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杨青山和柳正道回来了,我示意他们入座。
又过了半盏茶,蒋沐女一个人回了前院。
她不安的和我说,她爹在睡觉,没有叫醒。
场间的氛围有几分压抑。
“等会儿准备好饭食,我送去草屋。”我开口说道。
蒋沐女点点头,略松了口气。
这一餐饭下来,大家都吃的极为安静。
饭罢,苏芸立即就去厨房取出来了一个饭屉子。
我接过之后,朝着后院草屋走去。
不多时,我到了草屋外,先敲了敲木门,又喊了一声大哥。
屋内没传来任何回应。
我又敲了敲门,蒋盘还是没来开门,也没回答我。
我放下了饭屉子,低声道:“大哥,此行我见了一些人,一些同你相仿,以世间众人为重的人。”
“我承认,你们有大义。”
“但阴阳,与你们终究不是一类人,阴阳眼前的世界很小,隆滇那一群人必须被除掉,必要的牺牲,会换来更多人的安全。”
“回头,我会将隆廉迁坟,尽量给他一个好结果。”
“另外,我打算雉儿和柳道长出黑之后,我们兄弟二人带上他们,去一趟开阳。”
我话说完,蒋盘还是没来开门。
我心头轻叹,转身朝着前院走去。
院内一片寂静,柳正道和遁空在画符,何雉在门口看书。
而杨青山,居然到了房顶上,盘膝坐在最顶端。
我在院内呆了一会儿,就回到了房内休息。
后半夜,何雉才进房间,遁空并没有回屋,她告诉我,遁空单独住到另一个房间了。
我点点头,示意她安排就好。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之后,我让苏芸装好蒋盘的餐食,我送去后院,顺道送何雉过去。
结果何雉却告诉我,她去草屋,顺道带吃食过去,我去的话,蒋盘可能还是不会见我。
我皱眉。
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就解释了一番缘由。
她认为,蒋盘和我生气,不只是因为我们沟通的问题,还有我以身犯险。
低头,何雉看了看我的腿。
我本来就微皱的眉头,顿时皱紧的更多了。
顿时回想起那天,蒋盘的确说过类似的一些话。
一旦不注意,地相堪舆没了传人,李家也要断后……
何雉轻声又道:“我本来也生气,可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呢,十几年了,我早就了解你了,你答应了我不止一次,不会独身犯险,可你没有信守承诺,我会尽快学会阴阳术,届时,你也没有独身犯险的机会了。”语罢,何雉就取了给蒋盘送饭的竹屉子朝着后院草屋走去。
我没有再跟上何雉。
时间,就这么一连过了几天,红河镇都显得异常平静。
当然,我指的平静,是没有人再做出针对蒋盘的事儿。
黄之远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隆滇也未曾出现过。
第三天的时候,以镇长起头,全镇还办了一次大宴!
宴席请了我们去参加。
一直到这时候,蒋盘才从草屋出来。
参宴的过程中,镇长在台前,高兴得面色涨红,说这次宴席,是庆祝!
庆祝盘踞在红河镇范围的那一批落草为寇的兵匪,被兴市的剿匪队伍连根拔除!
全镇人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镇长却又叹了气,说此事也有遗憾。
又有不少镇民表示不解,问询遗憾是什么?
镇长才解释,说从兴市那边传来的消息,之所以剿匪队伍能够连根拔掉了那几百人的兵匪,是因为有个过路的先生,他偶然发现了兵匪的藏身地!
那先生名为苗光阳,不只是给了剿匪队伍,那些兵匪的藏身之所,甚至他以身犯险,独自上山,先让大部分兵匪都失去了行动力,还及时的发出了信号。
可剿匪队伍上山之后,却没有发现那先生的踪迹……..
除了在兵匪没有到达的一处地方发现了血迹,还有疗伤的迹象……
话音至此,镇长叹息,说那苗光阳先生恐怕死在山上了。
众多镇民兴高采烈的情绪,都被挫下不少。
再之后的宴席,就几乎都沉静了下来。
临宴席结束,我们回了蒋宅。
蒋盘又回了后院,何雉跟着去学天元相术。
遁空同柳正道又开始辩论符术。
苏芸以及蒋沐女一直在收拾院落,或是做一些缝补衣服,纳鞋垫一类的活计。
我一人就在院内显得无所事事。
当然,不只是我一人“无所事事”,还有一个杨青山和我相仿。
时间一晃而过,差不多过了半个月。
蒋盘终于出入前院的次数多了一些,他会看遁空,柳正道画符的时候,偶尔和我说上几句话了。
我也总算放松了不少。
距离除掉隆滇团伙的第一个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杨青山问我,难不成要一直留在红河镇?
那这样一来,我什么时候给他葬影观山的线索?
我告诉杨青山,稍安勿躁,我们肯定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堂屋内的柳正道。
杨青山没有马上答话,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忽然说道:“我听闻你们说话几次,你想等到他们三人全部出黑?”
“出道的道士,需要常年累月的修行道术,还需要心境,你的儿子,距离出黑尚远,而且他好像遇到了瓶颈。”
杨青山的话,让我顿时一惊。
我没有打断他,示意他继续说。
杨青山才又道:“正道师叔所学之符,有柳家符篆作为基础,而且他心境沉稳,只要再继续下去一段时间,将所有符都融会贯通,必定能出黑。”
“你妻子何雉,她认真刻苦,天赋也不错,再加上有天元地相两个先生指导,也不会太久。”
“问题,在你儿子李遁空身上。”
我微眯着眼睛,一直没有回答杨青山。
杨青山也扭头看着我。
他看了我许久许久。
“不需要等遁空,只需要等雉儿和柳道长,他们出黑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届时,我就告诉你线索。”我沉声说道。
杨青山青雉的脸上,总算也松缓了不少。
“那你还需一段时间,我要出去。”他说道。
“去哪儿?”我皱眉问询。
“准你“苗先生”除灭兵匪,却不让我出去行走吗,师尊教导我,此行无需考虑时间,路见不平之事除之,路见奸邪之人斩之,替天行道,为柳家本职。”杨青山再道。
我低头思索了片刻,说道:“可以,不过你半个月,要回来一趟。”我语气依旧慎重。
杨青山也似是在考虑。
不过,就在这时,院门却匆匆跑进来了人。
来人不正是蒋石么?
蒋石晒黑的脸红扑扑的,他手头还拿着一封信。
“李伯伯。”蒋石匆匆跑到我跟前。
“你爹在后院草屋。”我抬手,指了指后院。
“这信是九河县寄过来的,是找您的。”蒋石又喘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我愣了一下,九河县找我的?
接过蒋石手上的信件,其上歪歪扭扭的字眼,写着李阴阳亲启。
我登时就想到了黄七。
这字迹就是他的,他很少写字,所以这笔迹我就记得清楚。
我拆开了信封,取出来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其上写着:“先生……我揣测您应该一直在红河。”
“近来,红松县出了一些事情,那边的捞尸人董丰托我来给您带话。”
“有一个大户到了董丰他们村子,买下来了李家大宅,将宅子拆了,修成了一座坟。”
“而且他们封禁了那一段的悬河河道,不允许任何人下水,不允许任何人经过。”
“董丰还被他们命令过去办了事儿,下水找尸体。不过他什么都没找到,其余人也一无所获。”
“村上有一对老夫妇被那家人带走,听说是气死了……”
“董丰还让我们也赶紧离开九河县,霍家主揣测,说那家人可能是您的旧敌。”
信件的内容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我的心跳,忽然落空了半拍。
下一瞬,却又猛地咚咚直跳。
我整张脸都涨红起来。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事情能够这样直接掀起我的情绪!
“窦家……”我声音沙哑了很多。
“老夫妇带走,被气死?光天化日,在村中修坟?”一旁,杨青山皱了皱眉。
显然,他刚才也看了信的内容。
“那户人和你有仇,但不至于在村中如此胡来。”杨青山语气不怎么好听。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没有回答杨青山,直接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杨青山立即接口道。
“不用,我自己便能处理,这是血仇。”我断然摇头。
“血仇?他们是否知晓你的身份?”杨青山却忽然问了别的。
我又皱了皱眉,片刻后点了点头:“应该知道。”
“那我更要和你一起去。”杨青山的语气更为笃定。“你是成名多年的地相先生,他们都会直接下手,这显然是引你过去,或许是压根不管你。”
“前者,他们必定准备好了手段,要你性命,后者,那就更需要警惕了。”
“不过我觉得,九成是前者。”
此时,杨青山的话音也慎重不少。
“李阴阳,你不要太自信。”
我再看杨青山,却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杨青山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相比之下,若是我早些娶亲,我的年纪当他父亲都足以。
他现在却一副说教的样子和我说话。
我沉闷的心境,忽而松懈了不少。
“我要报仇,报仇,就会有人死。”我微眯着眼,又说道。
“先生杀人,杀之有道,地相先生不会妄下杀手,这点浅薄的道理,我是懂得,不要忘了,我父亲是羌族先师后人,我也不只是一个道士。”杨青山说道。
“如果他们是无恶不作之人呢?”
我又问杨青山。
杨青山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
不过,那杀机随之隐匿。
“如果只是仇敌,我保其不死,如果他们无恶不作,那我取他们人头。”杨青山的手背负到身后。
看他那股少年老成的感觉,更让我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堂屋内,柳正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冲着我点了点。
遁空同样抬头看我,眼中颇有几分渴望。
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遁空是想跟我一起去。
不过此行我不能带他。
其实,若非隆滇被解决,黄之远被震慑,那先生也再未出现过,我也不会选择动身去九河县。
现今唐镇的捞尸人还没来,我反倒是有一些时间。
届时等我解决了窦家的隐患,便毫无牵挂。
思绪落定,我对遁空摇了摇头。
遁空低下头来。
“什么时候出发?”杨青山开口问我。
“我同家人交代一番后。”我回答。
杨青山不再多言。
我快步朝着后院方向走去。
不多时,我便到了草屋外。
木门开着,何雉正坐在木桌旁,她眼睛蒙着一层黑布,在桌上摆着一颗没有血肉的骷髅头。
蒋盘坐在另一侧,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在低头看着。
我进门,蒋盘抬起头来。
何雉也停下来了手上的动作。
“阴阳,何事,你如此急匆匆。”蒋盘问我。
蒋盘的话音不如以前亲近了,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两人生疏了不少。
何雉立即抬手,掀开了眼睛上蒙着的布。
我先冲何雉点点头,目光和蒋盘对视一眼,沉声开口:“我要回一趟九河县,有一桩旧事未了。”
蒋盘眉心蹙起。
我取出来了那张信纸,推到了蒋盘面前。
我又简明扼要地将窦家和我李家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
蒋盘一时没开口说话,只是拿着信纸。
许久之后,他才嗯了一声,却又道:“遁空,弟妹,还有柳道长,不能跟你去。”
“还有,阴阳,为兄必须要告诫你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这两年,你杀意越来越重了,若是一直这样放任下去,终有一天,会铸成大错。”蒋盘再道。
“我……”何雉刚开口,蒋盘却瞥了她一眼,目光都严厉不少。
“相术,想要入门,便需要投入足够的精力,时间。若是你学了小半,而又半途而废,下一次还想要再窥门径,就会难上加难。”蒋盘的语气也更严肃。
如今他说话的态度,便不再像是大哥和弟媳,完全是师父和弟子了。
“我已经和柳道长知会过,我不会带着他们。雉儿,你好好在红河,学通阳算。”
“我回来之后,会教你阴术。”我语气慎重。
何雉微咬下唇,不自然的低声说了句:“可窦家肯定知道你是地相先生,如今你的名声传出去不少,他们居然还敢这时候动手,去动李家的两个老人,去动婆婆的尸身……”.
“他们肯定准备好了手段,要请君入瓮。”
“而且,你谁都不带,肯定会吃亏……”何雉的话音更不安了。
我沉凝了片刻,才笑了笑,说道:“并非谁都不带,我带一人。”何雉面色一僵。
就连蒋盘,脸色也微变了一下,凝重地看向我。
下一刻,何雉的眼中反倒是有喜色。
蒋盘却叹了口气,只是摇了摇头。
“阴阳,你谨记我的告诫,人命‘关天’。”
我没有接蒋盘这句话了,只是抱了抱拳,低声道:“请大哥看好遁空,也照顾好雉儿,阴阳会尽快归来。”
我再抬头,蒋盘已经闭上了双眼。
何雉冲我轻轻点头,唇形动了动,是在说放心。
我转身走出草屋。
走出去两三步路后,后边儿忽然传来了蒋盘的声音。
“若是廖兄近日赶到,我会让他留在红河,再来九河县找你。”我顿了顿,脸上有了几分喜悦。
回过头,我再一次冲蒋盘抱拳,深深一弓腰。
当然,关于廖呈的话,我只字没提。
再到前院,杨青山已经拉出来了一匹马。
那是我以往用的羌族大马。
“怎么只有一匹?”我略疑惑,转身,要去拉另一匹马。
“我的马在镇外。”杨青山拍了拍马脖子,又将缰绳往前一递。
我若有所思地接过去缰绳之后,翻身上了马。
杨青山转身,疾步出了院子。
马儿通灵,都不消我抽它,它就跟着杨青山跑出院门,快步朝着镇口跑去。
到了镇口,杨青山双指捏在唇间,一声长哨。
不多时,一匹骏马就从一旁不远处的山林跑出。
马转眼到近前,杨青山纵身上马,我们两人便快马加鞭,朝着九河县赶去!
一晃眼,时间就过了七天。
我带着杨青山到了九河县!
我并没有直接去红松县,是因为,我要去看看黄七,以及霍坤民。
窦家来的突然,我怕他们殃及池鱼。
只不过,黄七家我不知道,还有信件之中,黄七说他会和霍坤民离开,确保安全。
我就只能先去霍家一趟。
至少,得从相关的人口中,知道他们已经去了安全的地方,不能侥幸。我到了霍家的时候,霍家的大门都关的严严实实。
当年霍家被军阀占过,就搬到了现今住的洋房。
只是大白天的,铁门都关着,而且还从外面上了锁,不正是说明霍家无人么……
这样一来,我就无法知道他们现如今的情况了……
杨青山忽然说了句:“这整个宅中都无人,你是怕你此前的手下被抓走对吧?”我点点头。
“我去看看。”他语罢,直接纵身一跃,轻而易举的过了门头。
几分钟后,杨青山又从院墙翻了出来,他告诉我院中无人,同样没有打斗过的迹象。
想要将一整个宅子的人带走,怎么都会弄出点痕迹。
这样毫无迹象,只能说明人是好端端自己离开的。
杨青山的话的确有道理,我认同的点点头。
还有,黄七跟了我那么多年的时间,以前也吃过不少苦头,他捕捉到危险的气息,也会有所防备。
心平稳下不少,这样一来,就只需要干净利落的对付窦家。
我思绪间,杨青山开口问我,现在是怎么打算?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不直接去红松县外的村子,窦家必定在等我。”
“当年我给窦开业设了一个坟茔,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没少吃苦头。”.
“他们敢直接找我,就如同你说的那样,肯定做好了准备。”
“请君入瓮?我自然不会如他们所愿。”杨青山若有所思,他道:“你要和他斗风水?”
我点了点头,又沉声道:“窦家将李家的宅子买过去,修成了坟茔,不出我所料的话,他修的必定是窦开业的坟,要占李家老宅的气运,同样也是在羞辱李家。”
“这样一来,那座坟就是村的穴眼,吸收生气的所在,还有,窦家想要在水中寻我娘的尸身。”
我眼睛微眯了起来,道:“山水需有敬畏,那水已经立过符契,他们还是能入,代表有所镇压,不过他们没找到我娘。”
“先让我来添一把柴,让悬河的水,动一动。”
说着,我就夹了夹马腹,朝着九河县城外赶去。
杨青山跟随在我身后,他又问我:“你娘的尸身,怎么回事儿?”
我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他,我娘属于母煞,还是活青尸。
当年我是阴生子,形若死人,如今我脱离了阴生子命数,我娘和我阴阳两隔,再也不能见面。
又看了一眼杨青山,我说道:“我娘不杀人,不作恶,你莫要起其它念头。”
“嗯。”杨青山点了点头。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九河县码头。
我目光扫过码头,最主要的还是在看悬河这一段的水。
红松县那一段的悬河,处于上游。
我想要动水,就很麻烦。
往往是上游风水异动,下游被波及。
想要下游反噬到上游,若非山崩之势,或者是河水倒流,否则根本不可能。
“红松县在什么方向?”杨青山又问我。
我指了指悬河上游的方向。
杨青山点点头,又道:“那我们在这里没用,得去上游一趟。”
我皱眉思索了半晌,我的确想到了一些办法。
但如果那样做了,整个九河县都要遭殃。
这样一来,我们还真的只能去红松县更上游的流域动手……
并且,动上游的话,我有很直接的法子,就是遁空画的符。
这段时间他学符,画出来不少特殊的符篆,大都让我看了,交给了我。
只是,绕路又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微眯着眼睛,我扭头再看向杨青山。
“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杨青山问询我。
“去一趟上游,寻觅一处地方,要山吹出生气之地,还有,那气要吹进悬河,帮我贴一张符,贴在生气和悬河的入口上。”我直接说道。
“生气?符?”
杨青山眼中也有了疑惑,他又道:“符的作用,是破坏生气?让悬河变阴?再让河中凶尸更凶?”杨青山本身就是一个风水先生,他一直跟着邱天元学风水术。
可风水总归只是风水,未曾学阴阳术,便不能精通阴阳之变化。
我也没藏私,直接就解释道:“完全相反。”
我将符取了出来,交予杨青山手中。
同时我解释道:“此符为流神水龙符,更为催化生气,让生气变得更浓郁。”
“当生气浓郁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并不是镇尸的作用,而是养尸。”
我话音刚落,杨青山面色更是微变。
他盯着手中符纸,看了半晌。
“一张符,就可以催化?”“嗯。”我点点头。
杨青山如此神色,并不令我意外。
当我第一次发现,徐符的一张符,真的可以镇住一座山的时候,我的情绪把控还不如他。
现在我所说的,还带了一些阴阳术的性质,杨青山还能平稳,已经是心性极强了。
“若尸太凶,你要能制衡的住,否则的话,会出事,我同样会出手。”杨青山的语气顿时就郑重了不少。
“不会有意外,我娘,并未曾作恶,养尸,未必只有一个凶字,让她更能自保,也是另一种方式。”我眼睛微眯,语气冷硬了不少。
杨青山皱眉,他青雉的脸上更为凝重。
“你在何处等我?”片刻后,杨青山说道。
“我去撑一条船,靠近那村的方向,我在河面等你。”我闭了闭眼,说道。
“先不要贸然动手。”杨青山又道。
“水若是动了,我看他们怎么解决,不会贸然动手,你尽快赶来。”
杨青山点点头,他直接一夹马腹,朝着上游方向疾驰赶路而去。
我目光再扫过码头上,又看看身下的马,拉了拉缰绳,我调转了方向,要朝着丧葬街的方向走去。
要用船,我就骑不了马,我这一匹大马灵性始终比不上杨青山的,不能随意安置。
“先生?”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略熟悉的声音。
我立即回过头,入目的是个样貌憨厚,身材矮小的男人,他年纪也不小了,鬓角斑白。
“谢满仓?”我拉了拉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谢满仓匆匆走至马匹前,他和我行了一礼。
“方才就瞧见了先生,但先生身旁有人,黄七说最近得小心,我就没敢直接过来。”
我点点头,又问了句:“黄七和霍家没事吧?”“他们躲山里头去了。”谢满仓小心翼翼的说道:“红松县当差的差人,来过一次九河县,说黄七犯了事儿,不过黄七走的及时,没被抓走。”
我眉头紧皱,顿时就知道,肯定是窦家动了手脚。
谢满仓又小声道:“他临走前让我一直在码头上等先生,说先生肯定会回来,我好替先生做一些琐碎小事儿。”
我点了点头,心头却略唏嘘。
黄七逃难之时,也不忘给我留了个人手。
翻身下了马,我拍了拍马身,道:“牵着它去纸扎铺,等我即可。”谢满仓愣了愣,他不自然道:“先生,我也在九河县多年,我能做的事情,很多的。”我看出来了谢满仓的情绪。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是用不上你,帮我看好它,已经是帮忙,我现在要办的事情性命攸关,谁贸然跟着我,都可能死。”
“我……”谢满仓脸有些涨红。
“我届时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还要立刻离开,赶往红河,若没了它,少说多耽误半个月时间,你务必保证它的安全。”我又说道。
谢满仓抿着嘴唇,他这才用力点了点头。
再之后,谢满仓便牵着大马离开。
我在码头上买了一条小船,又要了船夫一身衣服,在船棚里头换了,这才到船尾巴撑船,朝着上游红松县的方向赶去。
我撑船的速度不快。
相较于杨青山策马,恐怕连其十分之一的速度都赶不上。
等我撑船,快到红松县流域范围的时候,天都已经成了暮色。
估量着时间,杨青山应该已经到了上游更远处。
这时候悬河水流还没变化,应该是他还在找生气入河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除了和蒋盘廖呈同行,一直到如今,也只有杨青山能够和我配合。
蒋盘因为心性缘由,他下手太多顾虑,杨青山足够果断,加上身手好,风水术也不弱,简直是最好的同行之人。
我一边思索,一边继续朝着前方撑船。
不多时,我就瞧见水面上还有好几条船。
这里已经是红松县流域外了,悬河的岸边,就是李家所在的村子。
甚至远眺岸上,我还能瞧见我娘的那个木屋。
“那边的船!停下!”
从那几条船的方向,传来了低喝的声音。
我立即便停下来手头的动作,没有继续往前撑船。
很快,一条船朝着我这边撑过来。
片刻后,船挡在了我这条小船前头。
那船上有三人,当头一个穿着锦缎材质的衣服,他上下扫视了我一眼,眼中透出厌恶。
“不是在下游码头给你们这些穷酸发了钱了么?这段河不过船,不过人,又过来想要讨钱?”
“赶紧滚开,不然直接把你船掀了。”那人话音落罢,又低声说了句:“穷乡僻壤的刁民,掉钱眼儿里头了。”这三言两语,我就听出来了一些门道。
他们拦河,并不是直接拦的,而是去了九河县码头打点?
我脸色不变,思索却更深。
距离当时黄七给我寄信件,再加上我赶路花费的时间,至少过了得有二十天左右。
这么久,他们都没找到我娘。
不过,窦家的人没有放弃过,才会一直拦着河。
“杵着干什么?船不想要了?”那人又骂了几句话。
这时,后边儿的另一人走上前,他手里头捏了个钱袋子,朝着我船上一扔,才皱眉道:“拿了钱就走,年纪也不大,怎么学着和那些老无赖一样,天天过来讹钱。”
我微眯着眼睛,稍微躬身低头,捡起来了钱袋子。
再接着,我稍微撑船朝着回返的方向而去。
我并没有撑出去太远,约莫四五十米外,我就停了下来。
差不多到了这距离,那艘船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了。
显然,我这个位置并不会影响到他们,他们也懒得过来驱逐我。
我坐在船头,将钱袋子丢在了船底部,微眯着眼睛眺望着前方。
天色,越来越暗了……
我又从船夫衣服下头的唐装里取出来了定罗盘。
低头看着定罗盘的指针。
暮色越来越深,夕阳的余晖落在定罗盘上,反射出淡淡的铜芒。
现在指针指向的是正常用地。
我现在停船的位置,在符契的范围之外。
杨青山还没有贴符,否则的话,定罗盘必定能感应到生气的变化。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我注意到远处的岸边多了一些人。M..
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
不过我推断,天要黑了,那应该是窦家安排打捞我娘尸体的人手。
即便是屡屡不得手,但他们没放弃。
天越来越暗,终于,夜色取代了暮色。
岸边那些人都上了船,到了河中央,一簇一簇的火光在河面晃动。
我能看见水面也在波动。
也就在这时,定罗盘的指针动了动,缓缓的移动到了福神护法的兑针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河面上映射出来了一个极大的圆月。
夜色都仿佛被驱逐了不少……
我微眯着眼睛,心头微跳,喃喃道:“娘,儿给您添了一点生气,便不用一直躲着他们了。”
在有符契的情况下,我娘都只能躲藏,让他们无法找到。
缘由很简单,她不是窦家安排这些人的对手。
本来符契在悬河,只是将此地划做了鬼地。
悬河本身有一些阴气,生气,并不强烈。
但流神水龙符开始起效后,一切都会变一个模样。
有一个简单的比较,就像是尸在穴眼之中。
只要符力未曾消散,那这一段流域悬河,就相当于一个穴眼!
穴眼其中生气流淌,我娘在其内,尸身就会更强横。
还有,那符的作用,不只是这一个效果。
当这段流域成了穴眼之后,附近的生气也会流淌过来。
我推断李家大宅被改坟,是窦家将窦开业葬入其中。
而当村中生气都被悬河带走之后,那座坟,就会成死坟。
窦家就要搬起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窦开业会继续带给他们家族霉运。
我手轻轻的敲击在船边缘,微眯着眼睛看着河面。
随着兑针变得越来越强,悬河的水,已经开始升起了一股又一股的浪……水面有一点薄弱的风,但风肯定带不起来这么大的浪。
我瞧见那边水上的火光开始朝着岸边靠近,显然是那些人开始逃散上岸了……
就连刚才守在河道上的船,都赶紧朝着岸边靠去……
几分钟之后,水面上已经没有丝毫的火光。
不过,却出现了一张竹筏,那竹筏似是在冒着幽幽的绿意,格外的森冷可怕。..
我怔怔的看着那竹筏,。
此时心头升起的,却是说不出来的苦涩了。
因为我娘,还没有出现。
上一次,何雉连亡人化道都用了,我都未见到我娘。
反倒是符契出现了一次,让我清楚这是命数的不相见……
现在这竹筏出现,已经代表我娘出来了……
再远眺着岸边,那些火光在上岸之后又迅速的远离。
很快,岸边也是寂静一片。
我闭了闭眼,收起来了定罗盘,依旧坐在船上。
我没有靠近那边。
现在过去,有可能遇到我娘,但那仅仅是可能。
窦家的人现在肯定惊魂未定。
我娘是活青尸,再加上这风水的影响和加持,必定给了他们极大教训。
否则,他们不会逃得那么快。
我要是过去了,会让窦家知道问题出在我身上,矛头一下子就会指向我。
不出现,就会让窦家知道,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我要一点一点的逼窦家,先用风水,让窦家那先生溃败。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后,我近处的岸边出现了一个身影。
杨青山骑着马,马到了岸前。
我撑船到了岸边。
杨青山扭头看着另一个方向,他脸上略有几分惊色。
“不瞒你说,我白天时候也经过了这里,未曾感觉到这么凶的气息,这里生气盎然,可凶气也冲了天。还未曾出现死气……这么凶的尸,未曾死人……”
我顿了顿才告诉他,我娘的活青尸,和他认知的青尸有本质的不同。
杨青山长吁一口气,他点点头,少年的青雉脸庞上,更多了几分深思。
“我们往九河县方向走。”我开口道。
杨青山面露不解之色,他皱眉道:“去九河县?离开?”
“我推断没错的话,生气灌河,河中令堂会给那些人教训,难道不是乘胜进入村内?”
“这只是下马威。”我笑了笑。
同时我撑船,朝着下游而去。
杨青山不多言语了,他夹了夹马腹。
就这样,我们一船一人,一人一马,又朝着九河县方向返回。
在路上的时候,我同样在观察四周能瞧见的山。
等到半路的时候,我上了岸。
因为这岸边有一座山,这山的朝向正对着上游的村子。
水有上下游,但山和路来说,就看朝向了。
这山下的道,正对着那村子的方向,属于生气流淌入村子。
我到了山前,寻觅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贴了一张压龙符。
山上的生气在迅速消散,冷风吹拂之下,让我连打了几个寒颤。
我做完这些之后,又回到船上,继续撑船往前。
这期间杨青山一直跟着我,他变得沉默了很多,看我的眼神隐隐带着几分心惊。
一直到了九河县范围外,杨青山才低声说道:“我想清楚了,河成穴眼,不光是震慑了那些人,生气还被吸入其中,你刚才又用符压住了山的生气,成了死气朝着那村子灌去,那村中主事之人,不但要解决生气消失的苦恼,还有这死气灌入……”
“穿心龙过村……要么他们放弃这里,要么就得挡住……好手段……”
我没有抬头,还是在往前撑船。
目光时不时看过一眼岸边。
差不多我估计到这里是丧葬街外流域的时候,我将撑船的竹竿插进了岸边,将船停稳。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夜。”我开口说道。
杨青山下了马,我上岸之后,走在前边带路,杨青山则是跟在我身后。
这片林子,也是当初苗光阳落水的地方。
我娘还在这里撞祟了何雉。
不多时,穿过了林子,一眼就看到了丧葬街的牌楼。
走进街道,很快又到了纸扎铺外。
纸扎铺的门紧闭着,我用力伸手,推开了房门。
微微的刺痛从掌心传来。
我眉头微皱,同时收回了手。
掌心之中,有一处细小的伤口,里头还扎着一段木屑。
血流了出来,将木屑浸透。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心悸。
杨青山的手,忽然按在了我肩膀上。
他的目光极为警惕,盯着前铺内。
下一刻,他迈步进了前铺,马没有跟着他,只是在原地踏了踏蹄子。
这会儿,就成了我跟着杨青山了。
我心神也警觉了不少。
手被扎伤,还有那心悸,这都是隐隐的预兆……
片刻,我们进了后院。
后院里头很安静,可这安静,却格外的渗人。
月光映射而下,一眼,院内我没瞧见马匹。
谢满仓却不可能不回来……
再下一刻,我目光落至那棵老槐树上,树身被包着一层黑棕色的皮……
地面一片湿痕,月光映射之下,那并不是水,而是血……
黑棕色的皮……是马皮?
我脸色变了,死死的盯着老槐树。
胸口就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一样,呼吸都变得粗重无比。
我正要迈步朝着老槐树走去。
杨青山却走向了另一个房间门。
他的手,却隐隐压着腰间。
我心头更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像是闷了一口气在胸口。
没有走向老槐树,我跟着杨青山走到了那房间门。
临门前,杨青山一抬手。
拂尘陡然被抽出,啪的一声打在了门上。
门开之后,就是一股子浓郁扑鼻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太重,重的让人作呕。
地上满是鲜血,鲜血之中,却是一匹被剥了皮的马尸。
杨青山的脸,一瞬间成了铁青色。
我死死的盯着那马尸,胸口也像是被人狠狠击了一锤。
就在这时,斜上方忽然传来一丝凉风。
我扭头往上一看,刚好和一双通红的眼珠对视,他正在朝着我吹气儿。
杨青山的左手瞬间抬起,一柄桃木剑朝着那“头”扎去!
“住手!”我脸色骤变,抬手就去抓杨青山的手腕。因为那头是谢满仓的!
瞬间我抓住了杨青山的手腕,杨青山的手顿住。
谢满仓通红的眼珠还是盯着我,他嘴角朝着后方咧了咧,脑袋却陡然朝着我冲来!
我闪过身体,拉着杨青山后退了数步,躲开了谢满仓!
砰的一下,谢满仓从屋门内斜上方落下来,他此时的模样,也让我心头被压上了一块大石,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完全被血水浸透的衣服,还在湿漉漉的滴血。
他胸口贴着两张符,符文繁杂,而且透着一股阴霾感。
还有,他胸口有一道伤口,里头插着一把锈迹斑驳的刀。
微弱起伏的胸口,代表谢满仓还有一口没咽下去的气。
但那刀上,已经足够要了他的命!
“活尸,不除掉,他也会死缠我们。”杨青山微眯着眼睛说道。
他话音刚落,谢满仓猛地踏步,他又朝着我冲来。
我一把推开了杨青山,声音沙哑:“你不要插手。”
杨青山蹬蹬后退两步。
下一瞬,谢满仓到了我身前,他双手狠狠朝着我肩头抓来!
剧痛传来,我额头上汗水密布。
谢满仓的脸上更闪过狞恶,他的脑袋朝着我脖子上袭来。
张开口,一嘴的黄牙更是透着恶臭的味道。
“李阴阳!”一旁的杨青山,青雉的脸上闪过一丝严厉,他抬起手,手中就握着一柄桃木剑。
我心里头却有种难以言说的煎熬。
闭上眼,我同时却抬起手来,啪的一声轻响。
再等我睁开眼时,谢满仓已经没动了,他直挺挺的杵在我面前,血红的双眼,似是要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他脸色更加痛苦,嘴角也在往外溢血。
在他胸口上贴着的那两张符,正在逐渐的浸透,变成黑色……
杨青山说的的确没错,谢满仓成了活尸……
我用通窍分金尺去镇压,他就会咽掉那口活尸气。
可不这样的话,杨青山的剑会诛灭掉他魂魄……
仅仅一天不到的时间,我让谢满仓留在这里,他直接就出了事……
是有人早就在九河县盯着我了?!
黄七以为谢满仓没有经常出现在我身边,他也没有在窦家第一次带人来的时候被盯上。
可实际上……是有人在放线?
那人是在利用谢满仓等我?
可这里头又有别的问题。
如果说是窦家的人,那我撑船到了悬河上,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之后悬河出事,窦家的人却未曾对我下手。
这件事情说不通。
那下手的人又是谁?!
九河县还有什么人和我有仇?
能让谢满仓一天成活尸,这人的手段很强横!
是窦家和这人有合作,这人和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多好,所以他知道我来了,也未曾通知窦家。
还是说,这就是阴差阳错,窦家对我下手。
那个和我有仇的人也到了这里,刚好也对我下了手?!
我一瞬间想到了这些事情。
谢满仓的双眼已经快要闭上了。
他脸上的痛苦彻底定格,胸口的符文也完全变黑。
我将通窍分金尺取了下来,伸手覆盖在谢满仓的双眼上,往下轻抚。
“不管是谁杀了你,冤有头,债有主,他害人性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的后事我会处理,你家若有家小,我会从黄七那里问到,管他们三代风水。”
手完全抚过谢满仓的眼睛,我抬起手,谢满仓的痛苦的脸上,嘴角又似是勾起了一点。
“屠马还杀人,很狠厉的手段,如此歹毒,枉做了人,我会替天行道。”杨青山的视线也落在了谢满仓的尸身上。
“这马,应该是他逼着谢满仓屠的,或者是控制了谢满仓。”我稍微挣脱了一下肩膀,谢满仓的双手落下。
他手上的鲜血更多。
我将他尸体收敛,拉进了堂屋,又找了一张白布盖上。
这期间我一直在想,那人可能是谁。
谢满仓爱马如命,他这样做,无疑也是在折磨谢满仓,让其好成活尸。
同样,他也是在破坏我的心境。
羌族的两匹马,跟了我近十年,早已经成了习惯。
而且马通灵性,死前也必定极为痛苦……
“九河县,不安全了。”我又说了一句。
“去什么地方?”杨青山沉凝了一下,说道:“直接进那村子?这事情十有八九和他们有关,他们已经有足够的取死之道。”
“不,不太可能是窦家。”我将我的猜测和杨青山说了。
杨青山瞳孔紧缩,他皱眉道:“天元地相名声很大,可仇家也当真不少,那你不知道是谁,我们就很被动。”
我低头,再思索了半晌。
然后我想到了两个人。
一人是赖谦。
多年前,赖谦逃出生天,他儿子濑仲京找了两个阴阳先生,外加老更夫,吴显长吴戎一行人,直接来唐镇对我下手报复。
之后何雉用濑仲京当做练手的靶子,将他劈掉了命数,成了痴傻之人。
再之后,濑仲京虽说活着,但在唐镇里头,也如同行尸走肉。
那件事情之后,赖谦也无半点消息,就像是被我们打怕了一般。
而除了赖谦的第二个人,就是当初在石碾镇,要利用旱魃的先生,结果被我抢占先机,将他逼走。
可他的本事也不弱,以旱魃的尸爆作为算计,胜我一筹。
一直到如今,遁空,何雉,还有柳道长的毒都没有解开。
这第二人,要比赖谦更可怕一些。
因为他手中的毒,太过阴狠!
可这只是我的猜测和推演。
这两人到底是哪一个,或者都不是,都有可能。
我定了定神,又开口说道。
“我们去我家老宅,明日,我还要继续改风水,要给窦家一些压力,再进村内。”
杨青山点点头,示意听我的安排。
离开了纸扎铺,我们又径直朝着悬河岸边走去。
到了地方之后,我撑船,杨青山在岸边骑马跟着。
就这样一人水路,一人陆路,我们朝着李家村赶去。
夜色寂寥如水,悬河这一段流域,却显得不那么平静。
生气灌注河内,从红松县上游外溢而出,即便是此地,都能瞧见水面上似是有漂浮的人影……
或是一些浮起的头顶……不多时,我们就到了李家村。
到了我家的院外,院子和上一次来,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院墙是青色石砖,院头也是琉璃小瓦,干净不失气派。
那时候,我就和黄七叮嘱了修缮宅子。
并且还叮嘱了他,让霍家去通知,九河县的人不能再给李家村人多少恩惠。
我直接推门进了院子,院内干干净净,堂屋门开着,里头的布局还是和当年我家的摆设一样。
只不过,让我脸色微变的是,堂屋的墙根深处似是站着一个人,正在那里盯着我们。
我抬起手,拦住了杨青山的肩头。
杨青山的目光同样望向了堂屋内。
月华挥洒在院中不少,但屋内却显得异样漆黑。
那人不只是找到了九河县,他还找上了我家这老宅……
“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杨青山忽然说了句。
我眉心蹙起,成了一个疙瘩。
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那是什么人?
杨青山直接迈步朝着堂屋走去,我的手也落了下来。
三两步,杨青山进了堂屋内。
我跟进去之后,视线也逐渐习惯了这黑色。
入目所视,在墙角杵着的,是一个人。
不,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纸扎,那纸扎的脸画的极为怪异,眉眼口鼻俱在。
看似惟妙惟肖,但实则却诡异到极点。
纸人许是从来不会给自己的纸扎画脸的。
即便是在管仙桃墓穴所在的过阴山脉,我们看到了许千张的纸扎,他也没有给纸扎画脸。
“一张皮,很怪异的皮。”
杨青山微眯着眼睛,又低声说了句话。
“许昌林。”我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了许多。
“你认识?”杨青山又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仇家?”
“不,他不是。”我再睁眼,语气就复杂了很多。
如果不是这个纸扎人,我是怎么都想不到,许昌林可能回来。
这样一看,马被剥皮,这倒是纸扎匠的手段。
可这里又有一些问题……
纸扎匠,怎么会用上了符?
还是说,许昌林会和其他人合作了?!
“杨青山,那人出现,不能下杀手。”我又开口道。
“你刚才不是这个态度,你说,冤有头,债有主。”杨青山的话语就格外直接了。
我一时间答不上来话了。
可许昌林,是许叔唯一的儿子……
屋内的氛围一瞬间僵持下来。
杨青山深深的看着我,那张少年脸庞上更是若有所思。
“此人和你什么关系?”他问我。
“我有个叔叔,亦师亦父,正是因为这种关系,许昌林和许叔闹翻,还因为其他一些缘由,我成了他眼中钉,肉中刺,可许昌林是许叔唯一的骨血,我若是杀他,无法和许叔交代。”我声音沙哑的说道。
“那你如何和你的仆从交代?”杨青山又问我。
杨青山看我的眼神,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审视,他摇了摇头,道:“师尊告诉我,每一个先生,都是优柔寡断之人,若是先生有行道之心,能发挥的作用比道士更大,可惜先生都没有。”
“我算是半个先生,我大致能体会你的心态,可这件事情,对你那个惨死的仆人太过自私。他能一个照面就杀了人,必定所造杀孽不止一个。”
“此事,你拦不住我。”杨青山的眼中,溢出了杀机。
不过这杀机之中,又透着一股子浩然正气。
“不杀他,扣下他,交由他父亲处置,如何?”我又和杨青山说道。
“自欺欺人,将决定交给其余人做?”杨青山摇了摇头。
“……”
他这话,当真是将我所有的话噎了回去。
抬手,我直接用通窍分金尺朝着那纸扎一抽。
纸扎歪歪扭扭的朝着地上倒去。
只不过它刚倒下了一半,忽然又一颤,整个纸扎又立了起来,充盈无比!
那张惟妙惟肖,五官俱全的脸,更是透着一股无比瘆人的笑意。
嗤的一声轻响,那纸扎人口中却喷出来一股黑漆漆的血水。
我距离它太近,眼看血水就要射在我脸上。
杨青山忽而冷哼一声,他一手推我,另一手则抽出来了腰间的拂尘!
拂尘一甩,血水直接被打飞,全部落在了后方的墙上。
嗤嗤的声响中,白烟升起,墙上多了几个腐蚀了的洞。
那纸扎又是一颤,从它身体各个位置,又弹射出来了数把匕首。
眼看那些细小匕首要射在杨青山身上。
杨青山的身体忽然在原地一个旋身!
他速度快到极点,拂尘就像是形成了一圈屏障!
那些匕首并没有击中杨青山,就直接被拂尘弹飞!
我在后方,却看出来了这纸扎人和纸人许所做纸扎本质上的不同……
这纸扎的怨气太重,那血还带着尸毒……
这很像是纸人许活剥了吴显长的那种活人纸扎……
可吴显长是无恶不作,伤天害理之人。
许昌林能找到那种人去剥皮?!
他的性子,也完全不是那种人……
活剥人皮做纸扎,这太过狠毒了!
我思绪之间,杨青山的身体转速似是更快,还有一声凌厉的咒法传出。
“斩草破地亦可降!斩鬼可去殃!庶人通用!”
他身上,同时射出数把桃木剑!
那些桃木剑稳稳的钉在了那纸扎人的身上,将其钉死在墙面上。
纸扎颤动无比,就像是风吹的快裂开,又像是它本身在发笑一样……
不过下一刻,它忽然萎靡下来,也不再动弹了……
这一招,正是当时杨青山对付何雉,赤獒,还有遁空的。
我抬头,四扫院子四周。
纸扎能有反应,许昌林必定在附近!
林木为震……他必定是在震卦之地!
我立即转身,走出我家院子之后,立即朝着东边走去。
不多时,杨青山就疾步跟上了我。
我没有说话,一直闷头往前走。
没过多久,我就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李家村的后山,光秃秃的山体顶端,能看到一些支棱出来的老树树干,还有一些绳索上,挂着几具尸身……
这是当年我爹做捞尸人,要挂尸的地方……
下方则是一片老林子,月光映射下,其林木漆黑无比,仿佛染了墨水。
这就是震卦的应卦之地……站在林子入口,我盯着其内林木,隐隐晃动的枝条,就像是有一个人刚钻了进去一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喝出声:“许昌林,我知道是你在这里!”
“一步错,步步错,你已经比当年走得更偏,出来,我带你去见许叔!”
“只要你肯回头,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杨青山皱眉,又看了我一眼,他不说话了。
林子里头安静无比,没有任何回应。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沉声道:“你杀不了我,你也躲不掉,若是你不愿意束手就擒,我就只能先废了你,再送你去见许叔!”
林内却传出来一个阴翳的声音。
”大言不惭。”多年没有听到许昌林的声音,他的话音已经十足的陌生。
可他这番话中,却透着十足的自信。
再接着,许昌临的声音又传出林子:“李阴阳,我本来不想再和你有交集,可你倒好,将我家的宅子,当成你家的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仆人也随便进来圈马?”
“我回来之后,也听了不少九河县人所说的事情。”
“正好,我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和传闻中的一样。”
“届时我添一道阴阳先生的尸皮,再去见我那连儿子都不要的亲爹。”
“我倒要让他看看,就他的眼光,选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还有,他根本不知道,纸扎匠到底有多强,天天守着坟里头的尸体,又有多大用处?”
“活人的皮,才是最好的纸扎。”
话音落罢,林子外刚好起了风,呜咽呼啸的风声,就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我眉头皱得更紧了。
许昌林是回来了,住在了纸扎铺?
我让谢满仓过去,所以激怒了他?!
可即便是再怒,一言不合,直接杀人,这也太过狠毒!
而且他所说的话,就和我猜测的一样。
他现今果真是用活人取皮!
我正要迈步,杨青山却一脸杀意凛然,他直接跨步进了林子内。
我心头知晓,是许昌林那最后一句话,彻底激起了杨青山的杀机!
这也令我心头更恶寒。
如此一来,我不可能在杨青山手中保住许昌林。
他做的孽也太大!
饶是我和许叔的情分,也让我很难再留情……
杨青山的速度太快,我极为勉强才能跟上。
甚至杨青山就像是知道方向一样,时不时的调转一下。
很快我也不意外了,因为杨青山本就是风水先生。
我能用八卦法,杨青山也能用。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我们两人来到了林子正中央。
这地方我还记得清楚……
当初我爹的尸体先落到了这里,苗光阳还说过,第三最忌凹风穴,铁定人丁绝!
不过我爹被拉出来,又换了上好的风水吉壤。
我有遁空,二叔有了平江,也破了这个禁忌。
“出来吧。”
杨青山冷冽的喝了一声,他的话音在四周回荡,形成了回音。
东侧,几棵歪歪扭扭的老树下,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赫然便是许昌林。
多年未见,许昌林已经年近中年,他整张脸多了不少风霜。
他眼中除了阴霾,就是带着讽刺。
”李阴阳,还是如同当年一样,你随时都要带着人保护你?”
“呵呵,一辈子了,都没多大长进,现在居然还带这个小道士了。”
“我,都不忍心剥他的皮。”许昌林说话期间,脸上还带着阴冷的笑。
下一刻,他忽然喃喃道:“这小道士,是你儿子?我倒是听说你儿子十来岁了,这样一来,我倒是却之不恭。”
我眼神彻底冷冽了下来。
杨青山的眼神,反倒是变得格外的平静。
“他不是我爹,若是我爹在这里,你已经死了。”杨青山说道。
“不是你爹,那你跟着他,活像是他儿子一般,我就剥了你这不孝子的皮,替你爹好好教训你。”许昌林冷声道。
他身体朝着前方一倾,双手在胸前交织!
簌簌声接连不断的传来,四周的林木之中,出现一道道的人影。
当那些纸扎全都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时候,我心头跟更为恶寒。
所有的纸扎都泛着血光,每一个都惟妙惟肖,和我家中那个一样。
这些全都是活人皮!
许昌林面色更为冷漠,十余个纸扎直接朝着我和杨青山冲来!
所有纸扎全都倾斜身体,双臂绷直,手上是锐利的匕首!
我抬起手来,手中捏着的是数张符篆!
这也是遁空给我的符!
现在还没必要用上地支笔直接临摹符篆,这些符,应该足以对付许昌林。
他的确变强了,但他也太狂妄了。
可杨青山的动作,比我的更快。
他右手一推,直接就推中了我的肩头。
一股大力侵袭我身体,我朝着后方蹬蹬的后退。
再下一刻,杨青山身体陡然往前倾斜,他双手落在身侧。
下一瞬,杨青山踏步冲出。
他双手拔出,紧握在手中的是两柄长约一尺的青铜剑。
“开塞鬼路永避诸凶祸恶!”转眼,他就冲出数米开外。
那些纸扎和他刚好碰撞在一起!
瞬间,他们就斗在了一起,纸扎在许昌林的操控下,就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鬼。
杨青山在其中,他的剑挥舞着,在月光之下,似是形成了一道道剑花!
只不过,那些纸扎显然和普通的不同,柔韧性要更强,并没有被杨青山斩破。
每每快要直接斩破的时候,纸扎又巧妙地后退一些,躲掉了那种力道。
眼看着纸扎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杨青山给死死缠绕起来。
许昌林的身体,又有几分倾斜的动作,并且,他还在收紧纸扎。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类似的动作。
这是纸人许用过的千丝分尸!
当初纸人许用这一招,让那羽化恶尸都吃了苦头。
当然,如果不是羽化恶尸,恐怕真的给纸人许将尸体弄得支离破碎。
杨青山不过是血肉之躯,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招式!?
况且,这些还是更诡异森毒的活人皮纸扎。
思绪至此,我低声喝道:“杨青山,这是他的杀招!不要被困死其中!”
我话音落罢的瞬间,就感受到一个更森冷的目光传来。
幽幽的话音入耳:“老家伙还真当你是儿子,千丝分尸都告诉你?!”
许昌林的话音,更透着恨意了。
而杨青山正气凌然的喝声,更是穿透夜空。
“神箭射之方祈万邪不侵!”
嗖嗖的声响之中,足足十数根弩箭,直接射穿那些纸扎皮!
半空之中,也不停传来崩断之声!转瞬间,杨青山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我眼中。
他周身大部分纸扎都落在地上,这活人皮纸扎果真和普通纸扎有所区别。
要是寻常纸扎,这会儿早就全部软倒在地上
这种纸扎还是伫立在地面,就和死人一般。
杨青山双膝微微弯曲,就如同扎着马步一般,他一手持桃木剑,另一手却横举在半空。
我见过柳天牛和柳化烟手臂的弩箭,心知杨青山也动用了相仿的招数。
不过,那招数又有些像是风水术和道术结合出来的新招。
许昌林的面容更冷冽了,眼中怨恨更多。
下一刻,他的手在肩头一抓,狠狠一拽!
衣服撕拉一声裂开,许昌林的布衣之下,是一层紧紧覆盖在身上的皮。
这是一张深青色的尸皮,有一部分挤压耷拉在许昌林脖子上。
他抬手,就将那皮完全笼罩在了头上!
纸人许用过这种招数,身手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而且青尸皮坚韧无比,是极好的防护。
下一刻,许昌林身体往前一斜,他速度快到了极点,直接就朝着杨青山冲去!
在距离杨青山只剩下一半距离的时候,他手在半空中一颤。
我隐隐看到了一瞬,他双手不只是尸皮覆盖,有漆黑的指甲,那手指之中竟然还缠绕着钢丝!
这不只是控制纸扎的手段,也是杀人不见影的凶器!
再下一瞬,许昌林就冲到了杨青山的面前,他双手朝着杨青山一抓!
许昌林这动作当真是毒辣,而且狡诈!
看似他抓杨青山的脖颈和脸,但实际上,那钢丝应该被他甩到了后方。
一旦他第一招没得手,再等他后退,或者被杨青山击退的时候,甩在后方的钢丝,足以斩断杨青山的头……
“小心钢丝!“我沉声喝道!
杨青山反应极为迅速,动作也快的惊人。
他一手持青铜剑,横着在脖子前面一挡住。
紧跟着他左手往肩头一举,嗖的一声,一根弩箭从左袖射出,他握住了弩箭后半截,又在半空中一绕。
顿时,弩箭和许昌林的手之间,就绷紧出来了一道明晃晃的钢丝!
“李阴阳,你就像是一个苍蝇,嗡嗡的让人厌恶!”许昌林咒骂一声,他猛地抬起腿来,半身跃起,朝着杨青山胸腹一踹!
杨青山也动了。
他持着青铜剑的手,狠狠朝着前方一压!
紧跟着,他左手又往后一拽!
同时,他抬起一条左腿,接住了许昌林蹬下来的那一脚!
只听许昌林一身惨叫。
他整个身体在半空中绷成了一道弓形。
本来杨青山的青铜剑接住了他压下的双手。
杨青山反压,应该是两人退开。
再加上脚上的力道,还会退开的更远!
但偏偏许昌林手上还有钢丝,钢丝又被杨青山用一根弩箭缠住……
这一次碰撞极快,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杨青山又完全占据了上风!
在许昌林被牵制的同时,我迅速迈步往前,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我准备从后方给许昌林一击,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还没等我到他们近前。
许昌林忽然又是一声闷哼,他双手位置的尸皮,竟然生生断裂。
钢丝是缠在尸皮上的,瞬间,他就和杨青山分开了身体。
许昌林飞退了至少七八米外。
他身体没入了密林之内!
我猛地顿住脚步,就要朝着许昌林追去。
可杨青山的速度更快,他左手丢下弩箭,又在腰间一抚。
并且他身体绷紧,双臂猛地往外一挥!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
“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桃木剑、懋桃剑、青铜剑,瞬间从杨青山双手间挥射而出!
咒法落下的瞬间,所有剑全部没入了密林之中。
只不过,我并没有听到许昌林的惨叫。
下一瞬,一道血煞化青的纸扎从密林之中窜出。
这一个,要比之前那些纸扎更凶。
除了许昌林身上穿的青尸皮,就属这血煞化青的最凶。
也是因为这是活人剥皮,完全折磨出来的化煞,要比正常的青尸皮给人的压迫更大。
那血煞化青的纸扎直冲杨青山面门。
我似是耳边都听到了破空声!
杨青山冷喝一声,他再往前迈出三步,同时,他双手再次落在腰间,又往前一挥!
三柄青铜剑从他手中攒射而出!
”一斩去天殃,妖魔尽损伤,星辰来护卫,日月显三光!”
咒法之中,三柄青铜剑直接洞穿了那血煞化青的纸扎。
整个纸扎瞬间都变成了漆黑色。
这一切还没停下。
因为密林之中,又射出一道纸扎,同样是血煞化青。
不过这一次是两个!
杨青山的动作也未曾停下,他再次往前踏步,喝道:“二斩去地殃,戊己坐中方,伏尸皆化散,魍魉总消亡!”
再一次三柄青铜剑射出!不过这一次,分别是一柄射穿一个血煞化青的纸扎,最中间那一柄,直接朝着密林之中射去!
很显然,这一次青铜剑只是勉强扎穿了两个血煞化青的纸扎,它们正在变黑。
那第三剑入了密林,又一次湮灭了声息。
杨青山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他再次踏前三步,沉声喝道:“三斩去鬼殃,鬼魅尽潜藏,亡魂超仙界,穴内永祯祥!”
最后三柄青铜剑攒射而出!
可这一次从密林之中窜出的,是三个青尸皮纸扎!
零散的月光透过丛林照射在那三个青尸皮纸扎上。
我才看清楚,哪儿是三个青尸纸扎,纸扎只有两个,最中间那个,是穿着青尸皮的许昌林!另外那两个纸扎,脸仿佛都还在挣扎扭曲,似是死不瞑目,不想被许昌林操控一般。
还有,那两个纸扎的头顶上,居然贴着符!
繁杂无比的符文,不只是有一些八卦的图案,怎么还有一些阳算的印记?!
杨青山的三柄青铜剑,分别射中了它们三个!
另外两个青尸纸扎被射中脸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口。
许昌林接住了杨青山的青铜剑,他狠狠朝着地上一甩。
再下一刻,它们四散开来,但在这期间,却还是朝着杨青山包围而去!
半空中,似是有钢丝正在缓缓落下……
我心头惊疑,脚下速度更快,转瞬间,我就到了杨青山身旁。
“你过来做什么?!以为我对付不了他?!”杨青山的语气沉了不少,那少年老成的感觉更重几分。
我低声道:“活人皮的青尸纸扎,你天赋再高,也要慎重,这恐怕又是千丝分尸,许叔的千丝分尸只是用了青尸皮,就让羽化恶尸吃亏。”
话语间,我抬起头来,盯着半空中落下的钢丝,它们已经快要接近到我和杨青山的头顶了。
连带许昌林在内的三个青尸纸扎,呈现一个三足包围的模样,将我和杨青山笼罩其中!
“李阴阳,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过,你到这小道士身边,也没有用,不过是你一起死罢了!”
“本来只想用普通纸扎试试这一招,没想到你逼的我用出来了压箱底的青尸皮。”许昌林幽冷的话音在林间回荡。
杨青山双手又要在腰间抚过,显然,是他又要用道术。
可在这种情况下,道术恐怕没用。
刚才杨青山都无法穿透那些纸扎皮了。
抬手,我直接就按住了杨青山的肩头。
“送我上去,然后去一边等我!”我低声喝道,同时我眼睛瞟了一眼上方。
杨青山的脸色微变。
“你疯了?!”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许昌林每每见我都如此控制不住情绪,唯有一点,他总被我压着一头,我强过于他,得到的也比他多。”
“杀人,要诛心。”我眼神严厉了不少。
杨青山额头上见了汗。
不过他同样伸手,直接按住了我肩头,再接着,他狠狠往上一发力。
我双腿随之在地上用力一蹬。
杨青山松手,我身体直接冲高了两三米。
这一下,我直接用身体接住了许昌林和那两个青尸纸扎散出来的钢丝!
瞬间,钢丝就在我身上缠绕,绷紧!
与此同时,杨青山朝着右侧一闪而过,身体瞬间出了钢丝的包围圈。
我重重落至地面。
许昌林没有立刻动手,他反倒是怔住了,眼神惊疑的看着我……
“李阴阳,你这是什么招数?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就直接将命送给我?束手就擒?”
许昌林语气又变得幽冷起来。
我微眯着眼睛,静静看着许昌林的脸,道:“束手就擒?不,我只是告诉你,我站在这里,即便是你用千丝分尸,也不是我的对手,你杀不了我。”
“许叔未曾选你,是有缘由的。”
“而今你没有奋发进取,反倒是以伤天害理的手法获取尸皮,更是令他失望!”
许昌林的双目,顿时泛红了不少,他低声道:“李阴阳,你满嘴的胡说八道!我杀不了你?!”
“你这张皮,我看着都厌恶,不要也罢!”下一刻,许昌林身体往后一转。
与此同时,那两个青尸纸扎也在他的操控下,同他同时转身。
这期间,那两个青尸纸扎似是变得更为深青,月光映射其上,它们却显得有几分挣扎一般……
许昌林的身体,猛地往前一跪,他低声吼道。
“千丝分尸!”
只不过,我只觉得自己胸前有一股巨力,是钢丝拽着我往前!
至于左右两侧,那两个青尸纸扎并没有往前冲。
在许昌林发力之下,它们反倒是朝着许昌林嗖的一声,回返了过去!
就好像许昌林用错了钢丝的力道,明明是要操控它们将我分尸。
可却成了将它们收回!
下一瞬,许昌林侧头朝着后方看来。
他脸上本来是冰冷嗜血,眼中还透着兴奋。
和我对视的刹那,许昌林眼中透着的就是愕然。
我微眯着眼睛,眼神却更为平静。
那两个纸扎,瞬间就到了许昌林身前,可它们却没有停下的征兆!
许昌林眼中的惊惧更多!
我这才发现一点。
这两个青尸纸扎头顶的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不是许昌林将它们收回去……
是刚才符掉了,它们没有被许昌林控制着杀我,是要反噬许昌林?!
前一刻,这两个青尸纸扎出现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它们的不对劲。
怨气太重,太深!
像是这种活人取皮,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太凶恶!
要将其生生折磨成化煞的尸体,剥皮和死亡都是同时进行。
还有,纸扎匠就是杀他们的凶手!
这就会让他们的怨气与日俱增!
其实,许叔那么对吴显长也有风险。
只是我们对那吴显长的恨意都太重,再加上有我护着,许叔的经验又足够老道,这危险能控制。
况且,那活人尸皮就一张。
许昌林却完全不同……
加上刚才那些,他少说活剥了几十个活人的皮。
且不说这造孽多少。
这两个青尸纸扎,他就压不住!
能操控的缘由,恐怕就和青尸纸扎头顶的符有关!
他必定是遇到了“高人”,给予了他符!
现在符落了,他自然被反噬!
命数庇护之下,他的命完全比不上我,才会成现在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状况!
我思绪飞快,这期间,那两个青尸纸扎才将将缠住了许昌林的身体!
嗖的轻响声中,它们的胳膊,腿,都完全缠在了许昌林的身上!
若非许昌林现在穿着一张青尸纸扎的皮,恐怕他已经丧命了……
即便是如此,许昌林也露出痛苦之色,他脸涨红无比,是那两道纸扎缠的他脖子太紧,几乎没有呼吸的能力了……
我挣脱了身上的钢丝,微眯着眼睛看他。
我觉得,他肯定还有什么后手!
只不过,许昌林的脸却越来越涨红。
他砰的一声,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艰难的挤出来了几个字……
“李兄……救……救我……我爹就只有我一个儿子……”
“你……要……要眼见他绝……后吗?!”
许昌林的脸,从红色,逐渐变成了紫色。
他脸上的确出现了死相……杨青山走至我身旁,他没去看许昌林,脸上惊色却不少,低头在看地上的钢丝,又看了看我。
他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对付杨青山的时候,同样用了命数庇护,他如此聪明,应该快联想到一些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看许昌林的眼神愈发凝重。
迈步,我朝着许昌林走过去。
这期间,我心头疑惑也颇多。
刚才我没有立即动手,是在等许昌林的后手。
他无法完全制住那青尸纸扎,帮他画符的先生,肯定要准备一些东西给他,作为被反噬时候救命的手段。
可许昌林居然没有……
那他和这先生的合作,就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了。
转眼我走到许昌林近前,他显得更为痛苦起来,眼中哀求更多……
我快速取出来了两张符,直接拍在了许昌林身上。
顿时,许昌林脖子上的纸扎皮就松开了。
许昌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睁大了眼睛,露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喜色。
紧跟着,我抽出通窍分金尺,就要朝着许昌林眉骨上抽去!
可要落下的那瞬间,我手又僵住……
最后,我用左手成掌刀,狠狠一掌击在了许昌林的脖子上……
许昌林闷哼一声,他朝着地上瘫倒下去。
可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凌冽的破空声……
心惊之余,我抬手朝着身侧一劈!
铿锵一声,通窍分金尺打落了一柄青铜剑……
“你不能留他的命,你不动手,我来。”
杨青山凝重的话音传来。
我手指下意识的握紧了通窍分金尺的尺身……
指关节在逐渐发白,我没能反驳的了杨青山。
下一刻,杨青山走至了我身旁,又沉声道:“就算现在,正道师伯在这里,他要做的也和我一样。”
再接着,杨青山转身,他目扫四周。
“你看看,这里有多少人的皮,多少人的亡魂不散,就因为他和你敬重的长辈有血脉关系,你就要让一个该死之人活着?那他残害的那些人,何其无辜?你那惨死的手下,又何其无辜?!”
杨青山的眼神,愈发的冷冽。
他再次扭头看我,少年的脸庞上,凝重更多。
“李阴阳,如果你真要留他的命,我不介意和你再斗一场,若是你赢了,我无话可说,若是你败了,那就不能拦我。”我:“……”
现如今面对面,我怎么可能是杨青山的对手?!
还有,他说的话,的确是有道理……
只是我又怎么和许叔来交代?!
低头,我死死盯着地上的许昌林。
这会儿,杨青山又抬起手来。
他没有立即动手,目光警惕的看着我。
我沉默片刻,又看着许昌林的脸。
我这一眼,看的就是他的面相。
他相格之中,阴鸷宫饱满。
这是许昌林有后了?!
我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心头顿时落下来了一块大石。
往后退了几步,我声音沙哑道:“他的确死有余辜。”
杨青山那少年面庞上出现了几分满意,他手袖中滑出一根弩箭,挥手,他就朝着许昌林眉心落去!
我闭上双眼,又深吸一口气,要保持镇定。
可偏偏在这时,我却听到了噗嗤一声轻响,口鼻之中闻到的是一股难闻的恶臭。
这臭味陌生,可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没有听到穿透血肉的声音,反倒是还有杨青山的一声闷哼。
我抬手猛地捂住鼻子,屏住呼吸的同时,我睁开了眼。
我瞧见的是杨青山蹬蹬蹬后退数步,他身体仿若僵硬了一般。
刚刚昏迷的许昌林,却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
让我心头大惊的是许昌林的肩膀两旁,各自趴着一个皮毛发白的黄皮子。
它们尾巴甩动,其中一个的爪子还扣着许昌林的人中!
很显然,它们放出来的臭气,又抓醒了许昌林……
我闷哼了一声,要迈步往前,同时伸手又去抓通窍分金尺。
可身体着实难以控制,那种久违的僵硬感,太过掣肘行动。
“李阴阳,我一定会回来杀了你!”许昌林颤巍巍的低喝一声,他更为艰难的撑起来身体,朝着林子另一头跑去。
那两个黄皮子趴在他的肩头,晃动的尾巴,更为妖异。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昌林跑了,身体麻木的难以跟上……
转瞬间,许昌林就逃得不见踪影。
我扭头去看杨青山,这会儿杨青山已经盘膝坐在地上,他双目紧闭,口鼻也是紧闭,脸上还有些犯绿气儿。
先前他离许昌林最近,那两个黄皮子放的屁,恐怕都打在他脸上了,我只不过是受到一些余毒侵扰。
不过杨青山的脸色正在慢慢好转。
我坐在地上,用力煽动脸前,干净的风吹散了余味,我也稍微好了一些。
我眉头皱紧的更多了。
因为许昌林,简直太怪异。
他消失多年,回来手段变得狠厉了不说。
纸扎上有阴阳先生的符,而且这符特殊,好像是阴阳术混合在一起了一样。
还有,他身上居然还带着黄仙……
当初在白先生手里,我们吃了大亏,他师姐更是带着黄皮子找上我们麻烦,最后还抓走了徐白皮……
早年的经历,让我对这些东西都有一些认知。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怪异……
许昌林遇到阴阳先生也就罢了,他是上哪儿弄来的黄皮子,还是两个这种老成精的跟着他?
我思索了许久,身旁的杨青山总算脸色恢复了正常。
他睁开眼,眼中尽是阴霾。
“让他跑了。”他少年的嗓音透着几分不甘。
我正要开口。
杨青山却又道:“一个纸扎匠,身上却带着出马饲养的黄仙,他好诡异。”
“只是黄皮子,都不足以威胁到我们,那两个,却不一样,也好在他身上只有黄仙,如果刚才还有柳仙,恐怕会要了我们的命。”
“师尊说的没错,狮子搏兔,亦需全力,我应该在远处就给他致命一击,不该让他有逃生的机会。”杨青山的的眼中出现了几分懊恼。
我脸色也再变。
出马的仙家?
带着出黑阴阳先生的符,又带着出马仙家的黄仙……
这许昌林,是在搞什么鬼?!此次的许昌林,从各个地方都透着十足的诡异。
之前我之所以没想到许昌林,也是因为谢满仓的死,我此前是没看出来死相的。
从我学艺到如今,只有在黄之远,以及那马车老人身上,面相没有完全起作用。
可我也因此知道了,骨相不是真的万全之法,当先生足够厉害的时候,还是能瞒过一些事情。
当时看到谢满仓的尸体,我就只想到赖谦和那石碾镇的先生。
现今看来,就是因为谢满仓身上的符。
那符太特殊,大概率是阴阳术结合起来的符,以及还有出马的黄仙……
因此,我没看出来谢满仓要遭遇的命劫。
我思索很快,杨青山迈步要往前走去。
“穷寇莫追,而且时间已经很长,你追不到了。”我抓住了杨青山的手腕。
杨青山没有追出去,他闭了闭眼,也不说话了。
“此事,回头要告诉许叔一下,许昌林吃了这么大的亏,恐怕不会来找我们了。”
我说完,就朝着林外走去。
杨青山紧随我身后,我们两人很快就出了林子。
顺着我家的方向走去,这期间我一直在推演关于我娘他们村子,以及窦家的事情。
许昌林会不会和窦家那先生有关?
可看上去,这种概率性不高。
大概率是我偶然间撞上了许昌林。
那窦家是看低了我?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样一来,窦家背后那阴阳先生太弱,也太狂妄了。
不多时,就回到了我家宅子里。
我检查了一下宅内,并没有再留下什么纸扎,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熟悉了一下房间,给杨青山安排了一个之后,我也回了一个屋子。
躺下休息的时候,我又想起来了我爹。
心里头难免还是有些唏嘘。
只是时间没办法倒退,这世上也没有起死回生的灵药。
困意袭来,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我醒来,杨青山正在院内练剑,他手段凌厉,招式也很迅猛。
和我对视一眼,杨青山就停下来了手头的动作。
我告诉他,今天再布一个风水局针对一下窦家,夜里头我们就可以进村了。
杨青山点点头,他也道:“三个风水局,要么那先生直接被你斗垮,要么窦家就准备好了对付你的手段,你这些风水局都没用。”
我微眯着眼睛。
杨青山所说也是一个可能。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往外走。
两人走出李家,到了岸边,我撑船,杨青山上了马。
我刚撑了竹竿,杨青山忽然说道:“村口过来了很多人。”
我摇摇头,甚至没回头看一眼,就直接撑船。
杨青山夹了夹马腹跟着我,他略疑惑:“为什么你不等他们过来再走,只会耽误半盏茶的时间,这些村民应该要和你说不少话。我爹每每出门,都有城民百姓相送。”
我:“……”
邱天元只是虚假做作,他这种相送,也是百姓被蒙眼。
他不能用来和我相提并论。
此外……李家的村民,又怎么可能感激我?
他们会更虚伪,不过是想借用我的名声而已。
“我爹死了,这村内之人,虽说无拍手叫好,但却觉得他该死,恨不得吐上几口唾沫,我还未死,他们就给我上了灵堂。”
“奸诈小人,不需他们送。”我直接说道。
杨青山蹙眉,他不说话,跟着赶路。
到了九河县的时候,我先去买了一些吃的和杨青山分而食之。
再之后,我就继续走水路,杨青山在一旁的岸边跟着我往前。
沿途中,我又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贴下来了一张符。
这张符的作用就是镇水,能让悬河水的生气不反流至岸上。
这样一来,我娘他们村内,就只剩下生气外溢,越来越死寂了。
三种布置做完,至少在风水上面,窦家已经被我死死压制。
他们想要用风水来针对我,已经不可能。
眼看距离村子近了,我告诉杨青山,让他将马先放置安全的地方,跟我一起上船。
杨青山皱眉,问我为什么不直接进村。
我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他,我是要找窦家报仇,而不是单纯地要和他们斗。
我从水上走,就是从我娘身边走过,虽然我见不了她,但是她能目睹着我去找窦家人要个交代。
同样,这也会给窦家一种压迫力。
杨青山若有所思。
他沉凝了片刻后,翻身直接下了马,再接着,他一拍马臀,那马儿嘶鸣一声,就直接钻进了岸边的林子。
杨青山跳上我的船,站至我身旁。
我撑船的速度快了很多,并且慢慢移动到了悬河中央。
终于,岸边的草屋出现在我视线中。
和前一日不同的是,水上那些人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就连船都没剩下半个。
我进入了这范围水域后,饶是大白天,也觉得一阵阴冷。
而这阴冷之中,又透着几分暖意。
阴冷是来自于符契,暖意,便是盎然的生气。
距离近了,甚至能瞧见,岸边的石砺地居然都长出来了薄薄的草皮。
这也是生气变得浓郁,风水极佳的体现!
当船停在草屋正对着的悬河中央时,我停了下来。
盘膝坐在船头,我静静地眺望岸边等待。
杨青山坐在船另外一侧,他在低头看水面,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也取出来一块罗盘。
我并不意外。
羌族即便是没了葬影观山,风水术也不会太弱,否则邱天元也到不了如今这一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天,慢慢地黑了。
只不过岸边却一直没有来人。
一直到完全入夜,依旧没有一个人来过。
“你好像,算错了。”杨青山早就收起来了罗盘,他和我说了一句。
我半垂着眼睑,视线落到了水面上。
“无论他们来或者不来,都是我占据了先机。”我摇摇头,回答杨青山。
“嗯?”杨青山疑惑看我。
“来,我会让我娘看着,他们是怎么死的。”
“不来,那就是他们怕,他们只能够固守在算计好的地方,所谓请君入瓮,只不过是一群缩头乌龟。”
我话音刚落,岸边更远处的村路上,传来了火把的光亮。片刻后,那光亮靠近了。
是一个穿着华贵锦缎,却是一副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两个仆从。
此人生着一副小脸,身材又高大一些,看着就极为奇怪。
他没有靠近岸边,而是在草屋外沿那条路上就停了下来。
他身边的一个仆从,忽然扯着嗓子大声喊了一句。
“船上的人!你,你是不是李阴阳!”他声音极大,吼声中也带着破锣音!
“现在来了三个。”杨青山忽然说道。
“不是正主,他们着急了。”我微眯着眼睛回答了一声。
语罢,我撑着竹竿,缓缓朝着岸边靠近。
不过我并没有回答那人。
紧跟着,另外一人的吼声又传入我耳中。
“李阴阳!你连名姓都不敢认么?!”他的破锣音更重。我依旧平稳撑船。
两个仆人中间,那似是管家的人忽然从袖子里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我现在已经距离岸边很近,能看得清楚,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个锦盒。
下一刻,他打开了锦盒,拉起来了其中一截绳子。
月光下,那是被穿起来的四只耳朵。
血早已经干涸,耳朵的断口处是黑色的血痂。
他声音略尖锐:“李阴阳,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来了,都必死无疑!”
“这两双耳朵,你知道是谁的么?!”
船,靠到了岸上。
我目光落在最中间那人身上,他目瞳凸起,眼睛上尽是绷起的血丝。
“破锣音,目瞳生血线,印堂短小,中间凹痕未裂,颧骨尖尖,薄唇发黑。”
“不只杀人,至少沾染人命数十条。”
“旁边两人也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你们窦家,果然如同我所料那样,心狠手辣。”
我轻声开了口。
那管家脸上露出冷笑,道:“哦?心狠手辣?李阴阳,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狠手辣。”
“家主命你立即至你李家大宅门前,若是你半个时辰内不到,那这红松村内将无一活口。”
“还有,你外公外婆的尸身,也要被乱刀剁碎!”他说着,手一甩,那两双穿起来的耳朵,直接就朝着我甩来。
我微眯着眼睛,没有动。
下一刻,我身边却传来了轻微的风声。
不,不是单纯的风声,而是杨青山动了,带来的凌冽劲风!
再下一瞬,是三颗抛飞而起的头颅。
血,溅射在夜空中,形成了三股血花。
那两个仆人的眼中还是愕然,震惊,包括那管家,他们似是都完全没想到。
前一刻,他们还在耀武扬威的威胁我。
这一瞬,就全部人头搬家!
我并不意外,换句话说,这也在我的计算之中。
窦家要计算我,还用了整个村子。
村内必然是留不下来什么活口了。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留下来了村民的命,直接来威胁我。
看来他们动手前,了解了我太多事情。
可他们绝对没了解到我身边还有一个杨青山。
从小就被柳三元灌输除恶务尽,替天行道,天生道士的杨青山!
杨青山落地,刚好停在了那三人尸身前方。
砰砰砰的声响,三颗人头落在地上,朝着悬河水面滚去。
我从船上走了下来。
捡起来掉在地上的绳子,耳朵也被我提起。
月光照射下,这一双耳朵显得很是苍老。
“你没和我说窦家那么心狠手辣,能用一村人命威胁人。”杨青山扭头。
此时,他眉心几乎形成了一个竖纹的川字。
他手中一柄细长的青铜剑,剑身上没有一滴血留下。
我还没有说话。
杨青山看我的眼神,忽而又变得凌厉了几分。
“你,在算计我?!用我当你的剑?”
月光将杨青山的影子拉得极长。
他手中的剑更长。
我没有半分躲闪,直视着杨青山的目光。
“我没有算计你,我们是朋友。”我开口道。
“朋友?”杨青山额头的竖纹更深。
我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只是仇敌,你保我不死,如果他们无恶不作,那你取他们人头。”
“这是你和我说的话。”
杨青山点了点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本可以不来,但是你来,所以,我觉得你当我是朋友,即便你想要的是葬影观山,不想要我死,但我依旧这么认为。”
“这世上之人,大多利欲熏心,你不为己,即便是有图谋,也不是算计。”
“我为报仇,你来护我,便是我之友,你护我是义。杀他们,却并非为义,而是为胸腔正气,为师尊教导。”
“若是他们只是小人,我让你杀人,那是算计。”
“可如今,你未算我,我未算你,你又怎么是我的剑?”
杨青山的眼中,露出更多的深思。
我依旧目光深邃。
他十四五岁,依旧是稚子。
虽说聪慧,但依旧心智算计没有那么老谋深算。
在我统筹的计算中,杨青山的确是一把利剑!
可我也的确未算计他。
因为道士必定替天行道,若要说算计,那也是我利用了柳家道士的手段,而并非诓骗杨青山来杀人。
杨青山当真是聪明,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些,才会那样质问我。
我的话,应该足够点拨他了。
此外还有一个缘由。
我这样做会给杨青山一个警觉。
以后邱天元和柳三元再利用他的时候,他必定有所对比,有所联想,也会有所发现!
这,是一举两得之法!
我和杨青山对视约莫了半盏茶的时间,他点了点头。
眉心的竖纹虽然未曾消散,但他看我的眼神缓和了不少。
片刻后,他又说道:“我们要以村民性命为重,既然你外公外婆已经命陨,你再被被尸身所挟持,实为落了下乘……”
“人死如灯灭,再如何,也如何不了了,保住其余村民,杀了那些恶徒,方是正道。”
“你莫要怪我。”
“最多,看在朋友情分上,我将你仇人留下,交由你处置。”
语罢,杨青山直接转过身,他朝着村路之中疾驰而去!
我没有停留,快步往前追去。
只不过,我却隐隐觉得身后有一个注视的目光……那目光很阴冷。
可那阴冷对我来说,透着一股子熟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我觉得割裂。
我本来想驻足回头。
可我怕我一回头,就抑制不住心境的变化!
现在窦家想请君入瓮,杨青山在我预料之中动手。
这样一来,无论窦家是怎么胸有成竹的算计,他们背后那先生多厉害,杨青山这巨大的变数,都是他们未曾预料到!
这才是我来这里最深的凭借!
如果不是杨青山在身边,我也肯定不会单刀直入的来!而是会在暗处慢慢算计。
我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也逐渐追上了杨青山。
此时,我就没有再和杨青山说他应该怎么做了。
本身杨青山就是在窦家算计之外的变数。
让他我行我素,才会让窦家更无法应对。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村内正路上,杨青山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他脚步平稳的往前走,双手背负在身后,而他的手中已经不是一把剑,而是两把!
我自然也慢了下来。
这条路,就是正通往李家大院的。
不多时,我就瞧见了李家大院……
不,现在已经不能算成是大院了。
院墙仍旧在,但院墙上方的,是垒起起来的瓦顶……
仔细看是瓦顶,但粗看一下,就是一个极大的坟头!
李家大院的门,大打大开,空气中隐隐流淌着一股子黑气,灌入其内。
地面上还能看出痕迹,门前应该是修葺过一个墓碑,现在被拆掉了。
除此之外,院门两侧被绑着不少人,密密麻麻的村民围绕在院墙角落。
那些村民身前或是身旁,堆砌的就是木柴!
那些木柴在月光下反射着淡淡的湿意,还有几分油亮,显然是浸透了油。
还有一部分穿着和刚才那三人相仿的窦家人,正在周围巡逻,看守那些村民。
我微眯着眼睛,喃喃道:“他们将计就计,本来宅子是养尸的吉坟,生气被抽走,死气被灌入之后,干脆被改成了凶坟,囊括凶气入内,让窦开业做凶尸?”
“这些村民……看来,窦家人是没想让他们活下去了。”
那些看守之人,手中都拿着火把。
只要火把落地,木柴一瞬间就会焚烧。
再仔细看,那些村民身上都仿佛沾了油。
“凶坟承受凶气,再火烧数百人,怨气冲天,里头的死尸不知道多凶恶。”
“一口气打定了杀几百人,好个窦家。”杨青山的话音更为冰冷。
我们靠近的更多,守在李家大院门外的那些窦家人,似是反应了过来,他们几乎同时回过头来。
当前有一人面露惊疑。
我和他对视,一眼,我就看出他惊疑的原因。
只有我们来了,没有刚才窦家那三人!
他正要开口说话。
只不过,他话音还没出来,杨青山身影一闪而过。
一颗头颅抛飞而起,他的尸体更是从后背遭受重击,被砸向了村路远处!
连带着他手中的火把,也成了一道弧线,落至村路远方。
杨青山的身体也骤然停在了李家大门前!
显然,窦家那些人没有料到,杨青山会直接出手!
他们口中咒骂,大踏步朝着杨青山冲去,还有人直接甩出火把,要火烧了那些村民!
惊恐的尖叫声从众人口中传出。
同时,一道正气凛然的声音从杨青山口中传出。
他在腰间一抽,落入手中的,竟又是一条牛尾鞭!
“咒曰,天牛古墓中,神鞭往外攻!子孙兴万代,富贵出三公!”
“吾奉玉皇赦令,急急如律令!”
牛尾鞭在半空中呼啸抽过!
窦家那些人的惨叫穿透夜空!
没有任何一个火把落地!
全都被抽飞到了数十米开外!
而牛尾鞭并未曾停下!
完全展开之后,被杨青山抽回!
凌厉的噼啪声,有三个窦家人被鞭子抽中胸口,鲜血狂喷之中抛飞而出!
这一招,让剩下那些窦家人全都体若筛糠。
他们本来脸上的凶厉完全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都是惊恐。
转身,他们拔腿就要朝着远处逃跑!
杨青山疾冲而出,腿猛地蹬地,直接就跃起了数米高!
“乾元亨利贞,针法理尤深!能祭致宅事,阴阳妙有灵!秘诀似神通,至灵望感应!”
“奉请苗光乔,赵光普,袁天罡,李淳风一切先师,悉顾真香并同供奉!今有道士杨青山,求灭奸邪!”
“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异怪,故气伏尸,黄泥赤土,瓦砾坟墓,放光百步,随针见之!”
“急急如律令!”
数道燃香从杨青山袖中射出,落在地面,白烟寥寥升起!
再接着,一道被续上的针布被杨青山挥出。
他身体陡然在半空一旋,力道便落在了针带上!
爆射的银针格外刺目。
以往柳家道士的针,符,道法,全都落在凶尸身上。
但柳家道士,绝不是只诛灭凶尸之人。
杨青山受的是最为正统的柳家道士教导。
诛邪灭恶,替天行道才是他们的本质。
当然,因为正气,因为诛灭的都是邪祟,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命数并不会唾弃柳家道士,反倒是赋予其更强的正,就连面相之上,都没有杀人相。
转瞬间,那些银针全部刺中了窦家那群人的身体!
惨叫声再一次响彻夜空。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再爬起来……
杨青山落地,他眉心的竖纹才略有几分松散。
收起来针带,他看了我一眼,就立即转身看向其余村民。
那些村民也都傻眼了,分明是被吓得。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站起来。
我这才发现,他们的身上,还被捆着绳子。
是一条极为长的绳索,将所有人都圈在了墙边。
这种捆绑方式,就像是当时管仙桃坟墓外面那些被抓来之人。
不过那些人用的是钢索,这里用的就是普通的,但他们每个人脚上都被绑住,根本无法逃跑。
我快速取出来了卜刀,疾步走至村民身前,直接就去挑断了其中一个村民脚上的绳索。
那村民颤巍巍颤巍巍地站起来,他冲着我和杨青山用力鞠躬了好几下,又哆嗦的看着人群中,哀求道:“救救我老婆孩子……”
这一下,村民之中声音就都成了哀求。
“都住嘴!李先生会救人!不要吵闹!”
这人群中低吼的声音,格外耳熟。
一时间,村民都寂静了下去。
我才瞧见右侧几米外有一人,那不正是当初的捞尸人董丰吗?!
只不过董丰居然瞎了一只眼睛,脸上还有不知道多少伤口。
他艰难地站着,手却撑着一个村民才站得稳。
“李先生……放了人,你就赶紧走吧……这里头,千万不能进去!”
“进去了,一定会死!”董丰哆嗦的说道,那独眼之中尽是恐惧。我眉头紧锁,走到了董丰身前,割断了他和旁边村民脚上的绳索。
那村民扶着董丰走出来。
董丰扭头瞧了一眼李家大院的门,沙哑道:“还有一些村民在里头……走吧,李先生,救不了了,你也不要再和他们扯上关联。”
我心下沉了不少。
杨青山正放出几个村民,又分给了他们两把青铜剑。
他们开始放开其他村民。
“他们在里头做了什么?”我问董丰。
董丰眼中又闪过了几分不安,他低声喃道:“李老汉和他老伴,被火烤了尸身,烧出来了尸油。我看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但他们把尸油浇灌在了一具尸体上……”
“我要是记得没错,那是窦开业的尸身,几十年了,不知道他们怎么将窦开业找回来的。”
“李老汉和他老伴已经诈尸了,寻常水尸鬼的油都很凶,更何况凶尸的。”
“这会儿就不晓得窦开业成了什么模样……”
“嗯,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董丰还想说话,杨青山却走到了我身旁。
“李阴阳,他们会放开所有人,既然这里头还有村民,你仇家也在里头,走吧。”
杨青山语气很平静,毫无半分惧怕。
“这……”董丰又张了张嘴巴,他欲言又止。
再接着,董丰挣脱了扶着他的村民,头也不回地朝着村路另一头跌跌撞撞跑去。
散开的村民帮着别的村民解开绳索。
很快,李家大院的墙下就空无一人。
我一手持通窍分金尺,另一手持着的是一张符。
遁空给我的五岳镇命符!
迈步,我径直走进了大院门内。
杨青山紧随我身后。
大院的门头,挂着一串串的白色铃铛,我们进入其中,铃铛便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外面看李家大宅,顶部被瓦片垒砌,成了圆顶的坟包一般。
可实际上院内依旧是廊道四通,有假山水潭。
视线穿过其余地方,一直看到堂屋中央,才瞧见一个坟包。
那坟包极为黝黑,一眼看上去,就要将人拽入其中一般。
其四周有烛台,烛火泛着幽绿色。
从现在这位置,只能看到这些,多余的就瞧不见了。
窦家主要的人,还有窦家那先生,以及其余村民,不知晓在什么地方。
我没有丝毫放松,扭头看向杨青山。
杨青山微眯着眼睛,道:“既然留着坟在这里,先斩了坟冢,诛了其尸,他们再有什么算计,也无计可施。”
他纵身一跃,直接没走廊道,而是冲入了假山水潭之中,朝着堂屋轻身跃去。
我自然没那么好的身手,只能从廊道之中疾走。
杨青山这法子,是以一力降十会!
坟冢内窦开业的尸体,是窦家临时生计,也是对付我的凭借。
灭了他,至少能断掉窦家一个计谋。
转眼间,杨青山落入坟冢之中。
我走入廊道后,就瞧不见堂屋的情况了。
耳边骤然听到了嗖嗖的声响,同时,我还听见了杨青山的一声闷声。
我脸色骤变,可我没办法继续往前,警觉无比地看向四周。
那嗖嗖的声响,就来自于我身侧。
三具身体从廊道中坠落而下。
他们脖子上都挂着绳索,双目圆睁地看着我。
狰狞的脸上,透着浓郁的怨恨和绝望!
他们的嘴巴,忽然齐齐张开,三道黑红色的血箭射出,正袭我面门!
我身体猛地朝着后方一倒。
可我身后又传来一阵劲风,后心的位置,忽然遭到一股巨力!
我被重击了一下,胸口一闷。
不过我将将躲开了那三道血箭。
身体骤然朝着旁侧翻去,同时我挥动手中通窍分金尺,朝着后方就是一劈!
啪的一声轻响,一只手接住了通窍分金尺。
不过它手上却传来嗤嗤的声响,还冒起来了一阵阵白雾。
我借力而起,已然瞧清楚我身后那人,她模样老迈,隐隐有些熟悉。
不正是董丰他老伴儿吗?!
我隐隐记得,董丰他老伴儿叫张大娘。
这自然不是她名字,别人对她称呼如此。
我也才明白刚才董丰为什么欲言又止。
他老伴也是被抓进宅内的村民之一!
董丰是实实在在的和我诠释了一遍,什么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思绪只是电闪之间,我飞速拔出通窍分金尺,朝着张大娘的头顶又是一劈!
我掌握了力道,劈了她囟门!
并且我用的是阳尺!
用阴尺重劈,会让命数变得破损遭厄。
阳尺去劈,则可以起到化煞辟邪的效果。
张大娘是被撞祟而已,打醒过来就好。
阳尺面击中张大娘囟门。
她直挺挺的朝着后方倒下!
可廊道两侧又冲出来了另外两个村民,他们手中持着两根类似哭丧棒一类的棍子,其上缠着白绫,只是白绫格外油腻,还有浓郁的尸臭。
我定住心神,微眯着眼睛,弓步往前一冲,通窍分金尺先抽向一人头顶,同时抬腿,踹向另一个村民的胸口!
这廊道,当真是危机四伏!
我走进来这里,刚好就落了窦家的算计。
杨青山走中央的水潭假山,反倒是没有布置。
只是他应该在坟头前边儿中了招。
我得尽快赶过去,不晓得他现在情况如何,能否应对。
通窍分金尺抽中了第一人的头顶。
推踹中另一个村民。
另一个村民却手狠狠的抽向我的腿。
那油乎乎的棍子落在我身上的同时,我只觉得心头一股强烈的心悸,耳边似乎还听到两声凄厉的惨叫。
心顿时落空了半拍。
我没将那村民踹开,他反倒是用力抱着我的双腿。
被我击中头顶囟门那村民倒了地,已经昏迷不醒了。
“滚!”我低吼一声。
是在驱散心头那些心悸杂念。
也是在呵斥那抱着我腿的村民。
他却神色变得更尖锐,似是牙口都层次不齐,露出鬼牙!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不管我们的死活!”
这声音极为老迈,怨毒,完全不似这中年村民能发出的话音。
我浑身顿时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撞祟这几个村民的,是李老汉?!在血缘关系上,李老汉和他老伴,是我娘的父母,也是我外公外婆。
碍于他们当年对我娘做的那些事情。
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情分。
可我当年离开的时候,依旧给足了他们钱财,足够他们治病养老。
他们未曾养我,甚至是害我,哪儿有什么资格说我不孝?!
只是如今惨死在窦家人手下,恐怕窦家做的那些事情,还激发了他们对我的怨恨!
我没有回答他,腿上再一次发力,往下踹去的同时,通窍分金尺抽了过去。
那村民也一下子瘫倒在地。
廊道后方又有人影攒动,居然还有村民要冲上来。
这一次有四人,多出来了一倍!
他们的神色更阴霾,现在看上去,当真是神似李老汉和他老伴。
我心头更沉,再和他们纠缠下去,恐怕就要踏入窦家的算计之中。
现在窦家人,可都还没露面!
我收起来五岳镇命符,本来这是打算进院子遇到窦家人,或者是窦开业尸体用的。
转而我摸出来了另一个纸匣符。
看上去,这是一个空白的纸匣子。
可实际上,其中放了一张朱砂符,上有六庚天刑!
六庚主灾,天刑为劫!
这符也有强横的镇煞作用。
抬手,我直接将纸匣符朝着头顶一扔。
它被卡在了几根房梁之间。
我绕过那三具尸体,迅速朝着廊道后方退去。
那四个村民朝着我追来,却停在了纸匣符下方,没有再往前。
顷刻之间,他们身后又挤上来少说十几个“村民”。
那些“村民”,早已算不上村民,完全成了窦家人对付我的凶器。
一转眼,我就跑出了十几米外。
这会儿,我已经能瞧见堂屋了。
杨青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坟头前边儿。
让我心头骇然的,是在他身边儿站着一个人。
那人手中持着一个烛灯,歪歪扭扭的灯芯,燃着微绿色的火苗。
他另一只手抬起,在半空中轻微的捏动,口中还在喃喃什么。
这一幕何其妖异,杨青山没有反抗……
他显然是中了招……
“杨青山!醒来!”我低吼一声,脚下的速度更快!
廊道到了拐角的地方,再往前几米,就是堂屋!
我刚过拐角,那里却站着一个人,我被其挡住。
他穿着一身黄色的中山服,留着两撇胡子,手里还持着一根油亮漆黑的扶拐。
此人鬓角斑白,头顶的头发剃成了短寸,少说得有七十岁左右了。
他五官生的极好,面相极佳。
有言道:五月丰朝四库充,家财万贯禄千钟!
这是大富之相!
很显然,他是窦家的人!
我微眯着眼睛,毫不犹豫,直接扬起通窍分金尺,就要朝着他头顶砸去。
他眼中顿时露出惊色。
不过他没闪躲,而是低声道:“李阴阳,你动我,那堂屋里头的小道士,恐怕保不住命!”
“我,是要和你谈谈,给你一个机会的。”
我脸色再变。
本来我不管他们如何说,都要直接下杀手。
可杨青山这会儿中招,反倒是成了一个掣肘。
“你是窦开业的什么人?”我驻足而下,目光锁定在老人身上。
老人闭了闭眼,脸上显然闪过几分哀伤,道:“开业,是我最为得意的大儿子。我名窦开阳,自然是他爹。”
语罢,他又睁眼看我,道:“李阴阳,我们同李家的恩怨,是同李家的,本无意牵连你。”
“将你引来,也是想和你商议一件事情。”
“替我窦家办一件事,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窦开阳?
那开阳二字太过耳熟。
是巧合,还是他和开阳有什么关系?!
还有,他所说那番话,却让我觉得极为牵强。
和李家的恩怨,与我无关?只是将我引来商议事情?
他们所做的布置却不像是这样。
我眼神更冷,脑中飞速的推演思索。
窦开业又开口道:“本来,我们只是借用红松村的生气,要养开业之尸身,你对窦家做了不少事情,让窦家遭了一些劫难,但当年的事情,窦家也有一些过于狠绝的地方。”
“李花容已经死了,开业丧命多年,很多事情尘归尘土归土,后辈完全不用牵连其中。”
说着,窦开业就叹了口气。
“找你仆人,给与他施压,是想你来这里。”
“可没想到,你下手太狠,只能让我们应对。”
“我们的目的,只是想要你跟着去一个地方,算一卦。”
话音至此,窦开业的神色已经变得很诚恳。
隐隐的,我却又察觉到一股心悸和心惊。
就和当时我面对黄之远车上那老人差不多。
这并非说明他们是同一人,而是其中有问题!
“李阴阳,窦家之财,富可敌国,本来李花容嫁给开业,你就是窦家的子嗣,如今我们不用为仇敌,总归你对李家人也没有……”
窦开阳还没说完。
我的心悸和心惊,便落在了一个点上。
这是窦开阳在拖延时间!
若是要商议事情,即便是我动手数次,他们也有商议的方法。
绝不是让管家拿着李家老两口的耳朵来见我。
更不是让窦家人守在门口。
缘由只有一个,那会儿他们还成竹在胸,觉得能拿下我。
现在变数来了,杨青山看似被那先生制住,实际上,那先生也被杨青山拖住。
那先生肯定是想下杀手,只是他下不了而已。
我若是过去,就会打断他,杨青山一定能脱困!
杨青山是变数。
窦家人则是在见招拆招!
思绪在转瞬之间,窦开业的话,刚说到我对李家没有情分。
我再一次扬起手来,通窍分金尺直接抽向窦开阳的头顶!
窦开阳大惊失色,他低喝道:“李阴阳!你这是何意!”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好一句没多大情分,窦家害人不浅,不光是要还我娘的债,你们还要给柳家一个交代!”
我语气狠绝,通窍分金尺已经要打中窦开阳。
窦开阳后退数步,我踏前数步,不光是动作,还有气势上都压得窦开阳抬不起头来。
可偏偏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忽然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我心惊更强,本能的反应让我朝着旁侧冲去。
结果半个身子,还是被一股黏腻腥臭的油泼中。
窦开阳眼睛微眯成了一条缝,脸上尽是奸计得逞的笑容。
我只觉得尸臭不停钻入鼻翼,那股恶臭的,让我头脑发昏,更是要作呕。
耳边在嗡嗡作响,我又听到了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骂声,都似是李家老两口的声音。
这油应该是尸油……
是李家老两口的尸油?!
我心头更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窦开阳一来是拖延时间,二来,他们故意想要泼我尸油?!
刚才那村民手中的棍棒就沾了尸油,弄了我一腿。
这……有什么作用?!
思绪间,我身体只是一顿,又朝着窦开阳冲去。
窦开阳脸上的奸诈,又变成了惊惧,他快速朝着堂屋方向跑去!
尸油太多,地上太滑腻,我追出去险些滑倒。
毫不犹豫,我直接扬起通窍分金尺,朝着窦开阳后脑猛地掷出。
瞬间,通窍分金尺击中了窦开阳的后脑勺。
他就连惨叫都没惨叫出来,直挺挺的就朝着前方摔去!
窦家和那先生在见招拆招,我中了招不假,但窦开阳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怎么可能从我手下逃走?!
再走出几步,我到了窦开阳身侧,拔起来了通窍分金尺。
转眼,我就到了堂屋前方。
刚才那先生的脸,都快贴到了杨青山的脸上了。
他的手轻轻按着杨青山的头顶,喃喃道:“开业,你父倒于此恶贼身前,将他制住,交由你父处置,否则的话,他还要将你挫骨扬灰,又要将你父亲残忍杀害。”
杨青山的脸,隐隐的浮上了一层黑气。
我面色再变。
他要利用杨青山,让窦开业撞祟?!
要是道士被撞祟,这还了得?!
“杨青山!醒来!”我又一声低吼。
杨青山却依旧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迈步,我直接跨入了堂屋之中!
那先生猛地扭头看我。
这会儿我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瘦长的瓜子脸,眉骨极长,眉毛都长出来了太阳穴。
一双眸子泾渭分明,不过他的眼珠上满是血丝!
他的阴鸷宫很饱满,但驿马骨却一直是低陷的。
人中虽长,但有凹凸不平。
这先生杀人不少,可寿命却不短,阴鸷宫代表了子嗣多,驿马骨却是家庭病灾,人中更是子女薄寿!
此人伤天害理,他借用了子女来承受天谴,自己避灾!
先生若作恶,得用各种方式来躲避灾祸,否则一定遭到天谴。
这些方式,不会有任何一个代价会小。
子女家人遭劫难,是最直接,最简单的。
同样这是最狠心,也是效果最好的!
我在看他,他也在看我。
“心狠手辣,行事决绝,不留生机。好个地相堪舆的先生!”那先生迈步迎向我,他手中却再次抬起来了那油灯。
我虽说在看他,但脚下动作未停下,目光落向油灯,整个灯盏居然是八边形,似是一个八卦盘。
这是先天八卦盘?!
“害人不浅,却用子女挡灾,又害如此多村民,你必定遭天谴,业报就在今天!”我丝毫不落下风,言语狠厉。
转眼间,我们就要触碰到一起。
油灯似是飞溅了一下,几个小油点朝着我脸上射来。
心头陡然升起心悸的感觉。
我抬手挡住了面门,只是那尸臭却让我极为难受。
下一瞬,我挥开胳膊,油点没落在我身上。
我已然和那先生不足半米,他手中的油灯朝着我脸上贴近!
扬起通窍分金尺,我就要劈向那油灯。
可胳膊上却传来一阵麻痒和钻动的感觉。
再下一刹,那麻痒感似是到了我脸上,又飞速钻进了我鼻翼之中!
我只觉得身体一阵僵硬,似是四肢都要是去控制力……
那东西是活物?油灯里头的虫子?!
这也是一种毒?!
地相堪舆海纳百川,几乎天下阴阳术都有涉猎。
再邪祟的阴阳先生,都不可能凭借一个油灯定住人。
用阴阳术之外的邪术,在配合阴阳术,不但诡异,更能事半功倍。
我通窍分金尺挥出的力道,骤然变弱了不少……
那先生另一只手直接将其接住,并且从我手中将其夺过!
他舔了舔嘴角,眼中露出几分贪婪的盯着我。
“还真有几分本事,居然没有一瞬间被定住,比那小道士厉害一点。”
我呼吸粗重,用力一咬舌尖。
短暂清醒那一瞬间,我摸出来了五岳镇命符。
直接朝着那先生的脸上拍去!
那先生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显然没想到,我还有再挥手的力道。
于我来说,这就是善尸丹的功效……
我清晰的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抵抗那股控制力。
只是说很难将其完全反抗。
若是这先生再从中作梗,我更是无法挣脱。
他和我距离太近了。
我中了他的招,他亦然没躲过我的符!
啪的一声轻响,五岳镇命符落在了他的头顶正中!
瞬间,他就僵直的站在原地,双眼都变得呆滞了起来。
粗重的喘息着,我因为太用力,嘴角溢出的鲜血太多,流出来了一道划过下巴。
身体的控制力还在减弱,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反抗……
目光落在了那先生的油灯上。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勉强支撑着胳膊,一把打向他手中的油灯!
啪的一声,油灯直接落了地。
先天八卦盘的灯盏和底座分离,底座摔得四分五裂。
灯油洒落在地上,却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其中蠕动……
我不只是觉得恶心,更是头皮发麻。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油腻的细小虫子,居然快速的朝着堂屋正中的坟茔爬去。
转眼间,它们就全部钻进了黑漆漆的坟土内。
我只觉得心悸更重。
可这段时间过去,我稍微恢复了一点儿身体的控制力。
善尸丹完全改变了我的体质,那种僵硬的感觉逐渐消失。
我粗重的喘息着,却顾不上看坟茔,视线落在了杨青山的身上。
此时杨青山的脸上黑气更多。
在黑气缭绕之下,他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阴翳,并不属于他的笑容……
我脸色再变!
又从腰间摸出来了一张五岳镇命符。
此符是最后一张,我来不及多做考虑,朝着杨青山的头顶就拍了下去!
符落之后,杨青山定住不动了,他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可这时,那坟茔却在颤动。
我还听见了轻微的嗤嗤声,似是有指甲在扣动棺材板子!窦开业的尸身,承受了这李家大院灌入的最多阴气,凶气,煞气。
除却了刚才那先生的算计,最凶的,必定是这窦开业!
还有刚才那些虫子,一定诱发了某种变化。
它们都能让我和杨青山无法移动,是制住了我们的身体,那它们会不会让窦开业能动起来?!
这刚好就吻合了那扣动棺材板子的声音……
一瞬间想清楚这些,我心头恶寒不已。
现在我来不及做别的,杨青山这样子,容易出事。
我只能快速将他背在了背上。
转身我要走出堂屋,目光又扫了一眼那先生。
他头顶贴着五岳镇命符,依旧一动不动。
我停下来了刹那,一手抽出来了接阴匕首,我毫不犹豫将其刺入了那先生胸口!
血肉被穿透的轻响,还有那种阻力感,让我心头升起一股子寒意。
可我没有半分手软,一把又将匕首抽出。
本来的白刃沾血,他胸口更是鲜血不停溢出。
这人杀孽太多,又如此处处置我于死地,若不在这时候结果了他,又是大麻烦!
迈步,我朝着廊道外跑去。
本来我还想要顺道了结掉窦开阳。
但之前他昏迷的位置却空无一人……
要么是他刚才醒来了,要么就是院中还有人,将他拖走……
身后不只是指甲挠动的嗤嗤声,还有一些闷响,似是有东西在撞击棺材,可又有泥土隔了音……
我呼吸很急促,鼻翼间一直能闻到血腥味儿,还有难闻的尸臭。
身体-控制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一手背着杨青山,另一手摸出来了一把符。
此时我无暇再管那些都是什么符了。
临近院门的出口,还有一堆被李家老两口撞祟的村民,我也得对付了才能出去。
很快转过了廊道拐角。
可让我一愣的是,我之前放下纸匣符的地方,一个被撞祟的村民都没有。
别说人影子,就连半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他们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只能说明,这院内还有人,他在利用李家老两口的尸身,控制那些被撞祟的村民……
这其中定然有深意!
我更为警惕,迈步朝着前方走去。
转眼间,我就走到了李家大院门口。
结果到了这里,都没遭到什么阻碍。
迈步走了出去,到了村路上。
一股幽冷的风,吹拂在我身上,我打了个寒噤,浑身都被冷气儿给穿透了。
扭头看了一眼背上的杨青山,他还是昏迷不醒。
再抬头看一眼李家大院的门,我迈步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我脚下的速度极快,走的方向正是悬河那边。
李家大院有诡异之处,明明他们还能困住我,拖延时间下去,很可能窦开业会在那些虫子的附身下爬出来。
可他们却没那么做,反倒是将我放出来,这其中定然有鬼。
我得先让杨青山清醒过来才行……
那虫子万一对他造成什么伤害,那就得不偿失。
悬河生气盎然,又有我娘。
刚才那注视感必定就是我娘的,所以我才没回头。
现在过去,那里最为安全!
脚下的速度更快,在穿过村子的时候,我更觉得怪异了。
因为整个村子透着的,都是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死寂……
我们开始来的时候,死寂都没那么强。
按道理来说,村民都被我和杨青山放了,生气应该会更多一些才对啊。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悬河,以及这村子的码头。
可我旁边,却忽然探出一道身影,他直接就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大惊失色,抬腿就朝着他踹去!
“李先生!是我……”颤栗的声音传来。
我猛地收脚,这才看了清楚,从路边抓我的,不正是董丰么?!
“别过去,那边有问题,先进来……”
董丰这会儿身处两个院子土墙夹缝中,所以我刚才没发现他。
我心头极为警惕,又瞥了一眼村口码头那头。
点点头,我跟着董丰钻进了院子夹缝。
他带着我穿过去之后,另一侧是个后院,我们进入其中。
天色更暗了,月亮似是蒙着一层血光。
董丰停下来,他脸色极为苍白,额头上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我刚才没跑……我停在大院前头了,我老婆,她还在院子里头……”
董丰哆嗦的解释了一句。
我心头一沉,看董丰的眼神都复杂了不少。
董丰颤栗又道:“我想着,万一李先生你能对付他们呢?我那老婆子还能捡回来一条命……可没想到,你刚进去一会儿,他们就出来了,就是之前被带进去的村民,连带我老婆子一起,都撞祟了!”
“他们中间还夹着一个人,那是个老先生,起码得有八九十岁。”
“我当时就觉得,李先生恐怕你们遭难了,我本来想逃,但又没忍住,跟着他们去看了看……他们……”
董丰脸色更苍白,一字一句道:“他们把刚才逃了的村民,全都抓出来了,都赶往了悬河旁边儿……我不晓得他们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没多久,李先生你就出来了……”董丰这一番话虽然急促慌乱,但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我心头更惊的是,窦家,居然还有一个先生!?
我刚才对付了一个,那先生已经很邪祟妖异。
还有一个更老的……
先生越老越厉害,那才是窦家最大的凭借?!
我低头思忖了片刻,并没有盲目的将那先生本事抬得太高,同样也没有轻视。
我和杨青山的动手,一定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变数。
他也是在见招拆招。
思绪落定,我示意董丰给我找个房间,我知道情况了。
董丰领着我和杨青山进了一个屋子。
我将杨青山放在了木床上,稍微掀开了一点儿五岳镇命符。
他脸上的黑气已经完全消失,鼻翼间还流淌出来了两道微微发黑的血。
我心头一沉,不再犹豫,直接就扯掉了五岳镇命符。
距离窦家已经那么远,就算有什么问题,也影响不会太大,我应该能应对。
符落之后,杨青山的眉头颤动一下,眼睛缓缓睁开。
我警惕无比,手握着通窍分金尺,万一杨青山还有被撞祟的征兆,我就得镇他!不过杨青山睁眼后,他眼睛和正常时候无二,只是神色略微黯淡了一些。
我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杨青山先看了我一眼,他顿生不少疑惑,再四看周围,疑惑便更多。
“我们怎么在此地?刚才明明……”杨青山的脸上多出了不少阴霾,他声音低沉了不少。
“那堂屋之中,当真有些诡异,我进去之后就闻到了一阵烟气,那应该有毒,让我行动迟缓了一些,再接着有东西钻到了我身上,我就失去意识了。”
我点点头,他这样一说,就让我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烟气,恐怕是用来对付我的。
只是杨青山先进去,就让他中了招……
再之后我进去没有那能令人行动迟缓的烟气了,只有油灯中的虫子,那个先生才没能制住我。
我在思索间,同样和杨青山说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也讲了,那人被我了结了。
当然,董丰所说那一切我也没隐瞒。
杨青山直接从床上撑起了身。
我皱眉,按住了杨青山的肩头。
可他即便是略有虚弱,我也按不住。
他站了起来,就要朝着门口走去。
董丰看出了些许苗头,面露不安之色。
“你需要休息,我们需要计划,才能再去对付他们。“我声音更沉。
杨青山和我对视,他道:“刚才的村民,足有数百人,全都被抓去了悬河边,如果不去,可能他们就会死。”
“我们计划,赶不上他们要杀人的速度。”
话语间,杨青山的眼神都变得严厉了起来。
我心也沉了几分,杨青山所言的确没错,我刚才也有所预料。
可杨青山那时候没醒,我不可能背着他过去。
现在虽然他醒了,但我们一点儿计划都没有,那就成了盲目撞上去,必定要吃大亏。
我脸色愈发的沉。
杨青山忽然眯着眼睛,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也看出来了你和其余先生的区别,但我要去,你可以走在后面,算计他们。”语罢,杨青山直接就从我身侧走过。
可这一瞬间,我却发现杨青山面相上有了变化,他印堂的位置,出现了一道隐隐的开口!
黑气从那里传出,朝着人中流淌而去!
黑气灌口,是暴毙相!
我脸色陡然就难看到极点!
董丰没敢去拦杨青山,他直接就出了屋门。
我毫不犹豫,立即转身跟了出去。
一道影子闪过,杨青山已然上了屋檐!
“我跟你一起去!”我抬头,低声道:“你的面相有……”我话还没说完,杨青山却再次纵身一跃,从屋顶落了下去。
他身影消失不见,我耳边听到一阵余音。
“不意气用事,是对的,先生应该去算。”
我心头更沉,杨青山是柳家道士,他的确不可能看着那些村民死而坐视不理。
可他不让我说完话就走,我哪儿还能留在身后算?
他面相已经有了暴毙相,这样急匆匆追上去,肯定会出事。
我立即从刚才来路往外疾走,要去追杨青山。
董丰在后边儿追我,他气喘吁吁道:“李先生,那道长不是说了吗,他去斗那些人,你在后边儿算计,这才是万全之策。”我脚下的速度更快,低声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不要跟来,我会尽量保住李大娘的命!”
董丰跟来,完全就是累赘了。
果然,我说完那番话之后,没过几步路,董丰就停了下来。
我隐隐能瞧见远处的房顶上,有一道身影在不停的跳跃落下,顷刻间,他就消失在了村口。
再往外,那就是码头了。
追杨青山之余,我没停下计算思索。
只是我的确没想到,董丰口中那老先生能用什么法子。
转眼间,我就追到了村口外。
一眼,我就能瞧见外边儿的码头。
同样我也瞧见了杨青山。
杨青山站在村口之外二十多米,并没有往前。
码头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唐装的老人,身材高大,头发完全是白色。
他背对着村口,脸是朝着悬河水面的。
我疾步走到杨青山的身侧。
杨青山的脸上,只有浓郁到极点的肃杀。
我眼皮一直在跳动,盯着码头上那先生。
他的背影却给了我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就好像我见过这人一般。
除了那先生,他周遭就没有一个人了。
“人呢……怎么都不见了……”身后又传来一个略颤栗的声音,不正是董丰的吗?
我眉头再皱,扭头看董丰,低声道:“你怎么又跟上来了?”
董丰面露几分惨然,他哆嗦道:“李先生,我还是放不下我那老婆子,他们把我留在外面,把她抓进去院里,就是知道我和你有关系,故意这样做的,他们折磨我。”
“我晓得今天危险,我怕再也见不到她了,我……”董丰说着,老眼都红了不少。
“全都沉了河,我刚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几个人脑袋飘在水面,现在也全部下去了。”杨青山开了口,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杀机喷薄而出。
我心头骇然。
全部沉河?
悬河这么重的生气,人若是死在里面,那产生的死气会格外庞大,甚至可能压住生气……
一旦生气被压制……
那先生想做什么?!
“李阴阳。”幽冷而又苍老的声音入耳,码头上那先生,缓缓的回过了头来。
他声音也透着一股子熟悉,只不过,他的脸上蒙着一层鬼脸的面具。
月光幽冷,那张面具花花绿绿,极为瘆人。
他熟悉的身形,逐渐和我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叠。
“七年了,李阴阳,整整七年,我等这一天,七年来,几乎都夜不能寐。”
“你果然没让我算错,总是能带来变数。”
“但无论你今天怎么变,这条命,都必定要交代在此处!”
“想要查清你的底细,可当真不容易!”
“没想到,堂堂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弑父之人,而你娘,还是个活青尸,你还用符契养尸,若是让阴阳界的人知道,我看你地相堪舆,还焉有半分名声可存!”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可平静之中,反倒是透出一股子狰狞。
这是对我的恨!
这恨,入了骨!
我死死的盯着他,声音也沙哑到极点。
“是你!”那人拆下自己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满是伤疤的脸。
从脸型和模样上,我还看得出来他是赖谦。
只是,他脸居然伤成了这个模样,让我完全没预料到。
他和窦家居然联系在了一起,更让我没想到过。
“李阴阳,你怕了么?”赖谦嘴角抽起,笑了笑。
他微眯着眼睛道:“当年,你们如此绝然,不但要我死,还要我身败名裂,甚至还害了我独子!”
“早知今日,你现在是不是懊悔无比?!”
“自己的秘密完全被揭穿,到时候,你也会是阴阳界唾弃之人!”赖谦的脸上透着一股子疯狂!
杨青山在皱眉看我,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我看着赖谦,眼中逐渐平静镇定了下来。
可我的镇定,显然让赖谦的脸色不那么镇定了。
他死死的盯着我,又一字一句道:“你怎么不怕?不恐惧?”
“为什么要恐惧?”我反问赖谦。
“你的秘密被揭穿,你弑父杀人!大逆不道!”赖谦低喝质问。
“你去打听那么多消息,的确很为难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太不容易,想来,和你说这些事情的是唐九宫吧。”我轻声回答。
赖谦脸色一沉。
我更平静道:“弑父之言,荒谬无比,我父刘水鬼,被人害死,我只是报仇。”
“你还狡辩?既然知道我是从唐九宫那里知晓,难道我会不知道周精义?!”赖谦语气冰冷。
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他污我娘清名,害她一生,明知她有身孕,却依旧让她被祭祀,此人,和我有不共戴天之血仇,他必须死。”
“我娘被害,死不瞑目,不肯投胎,我持孝之心,以生气大穴养之。”
“至于你身败名裂,难道不是因为你贪心作祟,害死那么多同行,再被人唾弃?”
“还有你那独子,他成了痴傻的行尸走肉,是有缘由的,你将贪心授予他,害他的,不是你这个父亲么?”
“窦家如此残虐凶恶,连仆人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你和窦家同流合污,居然残害上百村民,今天,你要死在这里,也不可能污蔑地相堪舆。”
我这一番话说完,赖谦忽然狞笑了起来。
他头往前抻了不少,脸上的伤疤都变得更为明显。
“李阴阳,你还是怕了,你怕地相堪舆因你而毁。”
“你巧舌如簧,我不多和你争辩,我调查了你数年,找到了窦家,和窦家商议好了对付你,你的确令我意外,弄来了这小道士。可今天,你必定不能幸免。”赖谦说完,他忽然从身后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长条的木盒。
他将木盒打开,直接往外一倒。
落在地上的,居然是两颗圆滚滚的人头!
只是,这两颗人头无耳,并且他们格外苍老。
死不瞑目的眼珠,更是透着绝望。
他们好像还在盯着我,我耳边隐隐都听到了尖锐的嘶吼。
这是李家老两口的头!
并且在他们的头顶上还有符!
再下一刻,水面忽而波涛汹涌。
本来映射在水上的月亮,直接被波浪冲散。
一道暗涌自河面正中心出现,它朝着岸边冲来!
几秒钟后,哗啦一声,一道浪打在了岸上!
浪花溅射中,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码头上。
不,她是站在了那两颗头颅的旁边。
她身材纤瘦,头发披散在身后。
身上的布衣,透着淡淡的青色。
而她的脸上,却贴着一张符。
那是一张符契!
我没看到她的脸,可我心颤了一下。
她,是我娘!
只是,我的确和她再无那种联系的感觉了……
她身上透出的,只有浓郁的悲怆。
两颗头颅被她捡了起来,抱在怀中。
她胸口颤动起伏,凄厉的哭声穿透夜空。
再下一刻,我娘猛地转过身,她正对着的是赖谦!
赖谦从怀中抽出一把玉尺。
那尺子在月光下透着莹润的光泽,其上更有不少符文。
不过,赖谦的脸上并无惧怕,只有癫狂。
他嘴唇忽然颤动一下。
就在这时,我从侧面瞧见了李家老两口的头颅上,那两张符忽然跃起,直接覆盖在了我娘头顶的符契之上!
我心头升起一股子悸动,还有浓郁的不安。
杨青山忽然往前迈了一步。
他拔出了腰间的拂尘!
我面色再变!
这时候,杨青山脸上的死相变得更重!
现在我才知道这死相的缘由。
他,不是我娘的对手!
悬河本身就是大龙脉,生气厚重,我娘有符契,再被我用大符加持,吸干了村中生机。
生气是养尸。
赖谦再用人投河,死气灌入河底,更多的还是让我娘利用。
他现在那两道符,必定也是用来利用我娘的手段……
他果真是早就准备好了。
我直接往前两步,挡在了杨青山的身前,语气严厉无比。
“你靠后,往前,你会死。”这同时,我娘不再正对赖谦,她颤巍巍的转过身来,三张符挡住的脸,正对着我们。
她身后的赖谦,更是狞笑。
“这两张符,足够驱使这活青尸,符中尽是你外公外婆对你这不孝孙的怨气,同样,它也能制衡这活青尸,我这张脸你瞧见了吗?”
“它是为了这两张符付出的代价,我还付出了很多东西,但只要能杀了你,一切都值得!”
“李花容,杀了他!”赖谦抬手,直接指着我的脸!
我娘的身体再次一颤,她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
水面颤动之余,竟然似是有人要浮上水面。
赖谦仰天狞笑,他道:“生气之汹涌,人死不咽气,不咽气之活尸,怨气更重,他们都为李花容所用,她要杀你,那他们都要你命!”
“李阴阳,你要遭百尸分尸!”
“而且,还有一个人,你也欠了他债!”赖谦话音落下,我就感觉到我后方,也传来了一阵阵阴冷的气息。
那冷气缭绕在我身上,更让我觉得芒刺在背。
我扭过头去,便瞧见了村路正后方,正有一个人肢体麻木,脚步蹒跚着朝着我这边晃动而来。
杨青山面色极为凝重,低声道;“活青尸已经很凶,后边儿那个,不是活尸,他身上有东西,怨气很重,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他。”
“你对付不了他们,而且,你死,我都不会死。”“走”过来那人,是窦开业的尸体。
窦开业自然不可能有活尸气,咽气之后就无法逆转。
但那些虫子钻进了坟头……
果然和我所料一样,它们不只是能制衡活人,也能控制死尸。
“你自信不假,但你别忘了,刚才你也中了招。”我低声和杨青山说道。
窦开业越来越靠近。
我娘下了码头,同样朝着我和杨青山靠近。
水面那些头到了岸边,一个个走上来的,就是之前被赖谦逼下去的村民。
现今,每一个人身上都怨气冲天,不但是活尸,甚至都化了黑煞,还有一些是血煞!
杨青山神色冷冽,他没有辩解,只是又道了一句:“我靠后,你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杀不出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语罢,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我娘的身上。
我心头一阵压抑,可一时间,我却想不到什么破局之法。
这会儿不只是我们腹背受敌。
窦开业好解决,我下手没有顾虑,可我娘那里……
我又怎么和她下杀手?
赖谦视线更多在我身上,他脸上狞笑也更多,就好似在看戏一样。
五岳镇命符已经全部用完,我身上也没有更强的镇符了。
杨青山抽出来了腰间拂尘。
我声音沙哑:“你对付窦开业,我娘这边,交由我来。”
抬手,我就指着村路那头的窦开业。
“他没有她凶,你确定?”杨青山又道。
“你面相却有凶险,要小心为上,我娘虽然凶,但她是被符控制,只要弄掉了那两张符……”
我话还没说完。
杨青山就又沉声道:“既然如此,我去破那两张符,你对付他,拖住时间。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不会伤她。”
我眉头紧皱成了疙瘩。
杨青山语气缓和不少:“她是不一样的活青尸,朋友之母,我自不会伤。”
“多谢。”我双手抱拳,诚恳地说了一声谢谢。
杨青山一挥手袖,骤然转身,手中便夹着一把颜色各异的石子。
“东北安青石,东南安红石,西南安白石,西北安黑石,穴中安黄石!”
“咒曰,五星八地神灵保佑,岁星居左,太白居右,荧惑在前,辰星立后,镇星守中,避除殃咎!”
“妖异灾变,五星摄按!亡者安宁,生者福寿!急急如律令!”
正气凛然的咒法声中,五色石子飞射而出。
四枚落在我娘四方,一枚落至她头顶!
我娘的身体陡然停驻在原地。
杨青山拔腿冲出,一跃至半空中,手中再次出现一小把幡旗。
“后土、明堂、阡陌、幽堂!”
“柳氏正牌道士杨青山,昭告五路幽神!”
“凶魂不散,惊犯神邸,仰厚德之宽容,使亡魂安宁!”
“四方铜镜镇宅院,一柄拂尘做眼,设五色幡旗,宫姓黄白幡、商姓青白幡、角姓青绿幡、徵姓青红幡,羽音青黑幡,立本音元柳位,上封天元,下封地界,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嗖嗖声中,旗帜飞射而出,全部都插在了岸边。
还有四面铜镜,分别夹杂在每两个旗帜中间。
还在从水中爬出的村民,被困在了水里,没有继续上来。
在岸上的,约莫有三十余人。
那些村民朝着杨青山冲来!
我娘正在颤动,挣扎,地上的四色石子在抖动。
她头顶那一颗石子也是颤动不止,似是要裂开。
杨青山落地的瞬间,溅起一大片尘土。
他冷冽地冲着赖谦喝道:“为什么,他们不伤你,从你身旁掠过?”
“你身上,定有什么古怪!”他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朝着码头上疾冲而去!
我心神一震。
这就好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娘中招,始终乱了我一些思绪,这在杨青山的角度去看,就有所不同!
码头上的赖谦露出几分惊色,他跳上下方一条船,撑船就要朝着水中心逃去。
我没有再看杨青山了。
因为窦开业,已经到了路边!
他此时的模样,瘆人可怖,深青色的皮肤,其表面似是流淌着黑气。
他双目是闭着的,身上只有死气。
可他的肢体却在动。
我隐约能瞧见,他脸上爬着一些细密的虫子……
而在窦开业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人,是窦开阳,他脸上尽是阴霾。
另一人被他搀扶着,不正是之前那个定住了杨青山的先生!
可他分明被我一刀扎穿了胸口……
怎么现在还活着?!
那先生手中端着一盏油灯,幽幽燃烧的火苗映射着灯油,灯油里头细密的虫子在游动。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他胸口的确还有匕首的伤口。
可显而易见,我刺中他左胸,并没致命,那就代表他心在右边?
还有,他那油灯也不止一盏……
那先生嘴唇颤动了一下,似是念叨了什么。
窦开业身体一颤,他手臂歪扭抬起,陡然朝着我冲过来。
我抽出了通窍分金尺,迎面朝着窦开业冲去!
转瞬间,我们碰撞到了一起。
通窍分金尺狠狠抽中了窦开业的囟门。
可窦开业毫无半分异样,手直接插向我胸口。
我没有闪躲,再次扬起通窍分金尺,要去捅穿窦开业的颧骨!
我不信,他居然不怕破骨相?
同样,我要用命数庇护来硬抗。
下一瞬,尺子一头重重落在窦开业右脸颧骨上,咔嚓的轻响声传来。
他脸几乎被我砸碎。
可我胸口,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我大惊失色,猛地抬腿,狠狠踹中窦开业的腰腹。
巨力冲击之下,我随着惯性倒飞而出。
重重落地,我胸口的位置,却在泊泊流出鲜血……
那种疼痛,还有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儿的心悸,几乎将我吞没……
命数庇护……
怎么失效了?!
刚才若是我反应再慢一些。
窦开业这双手就要将我胸口完全刺穿了!
我一手捂着伤处,另一手撕下来身上一截布,快速朝着伤口缠去。
窦开业尸身又朝着我逼近而来。
阴翳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李阴阳,是不是很诧异,先生的命数庇护,怎么没保护你?”说话的,赫然就是那拿着油灯的先生。
他脑袋抻着看着前方,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我头上汗水直冒,一部分的注意力在窦开业身上,另一部分的注意力,却到了那先生身上。
他的话,的确让我惊愕不已,但现在明显不能被他乱了心神。
胸口隐隐传来麻痒和刺痛,窦开业是凶尸,他指甲黑成那样,必定有尸毒。
虽说我服用过善尸丹,但这毒素显然过强……
一时半会,毒并没有被化解。
我朝着右侧疾步退去,窦开业紧追而上。
我注意到,那先生手中的油灯晃动了一下。
窦开阳搀扶着他,朝着我们疾步逼近。
顿时,他手中晃动的油灯平息了下来。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先生还是凭借那盏油灯完成了对窦开业的控制。
换句话说,是控制了那些虫子!
擒贼先擒王,杨青山发现了赖谦是破绽,这先生,同样也是现今的破绽!
可我没有立即表现出来我发现了这些。
而是陡然驻足,迎面朝着窦开业的头顶又是一击!
他就连晃动都没有晃动,双臂朝着我胸前一扫!
这窦开业,也完全克制了我,破骨相没有丝毫作用。
这一次我不敢再托大。
没有命数庇护,只能自己猛地朝着右侧再次闪避。
窦开业踏步往前,这一次,他机械的朝着我一抱!
我也反应过来了,他就是一个行尸走肉!
没有活尸气的凶尸,完全被那些不知名的虫子控制着,除了它们,就只剩下撞祟的作用。
而他又撞祟不了我,就只能和我肉搏。
发现这细节,我稍微后退几步,直接弯腰躬身,朝着窦开业身侧一冲。
窦开业的双臂朝着我冲向的那侧扫来!
他这动作更僵硬,临机应变显然弱了太多,我冲到了窦开业的身后,直接正面看着十余米外的窦开阳和那持着油灯的先生了。
窦开阳略有惊色。
那先生面色镇定,他口中颤动,还在发出低喃。
我心头沉了更多,察觉到的细节也更多。
下一刻,身后劲风传来,窦开业再一次攻向我!
我朝着前方一扑,闪躲开的同时,我将通窍分金尺插在腰间。
另一只手拔出来了卜刀。
我骤然转身,窦开业迈动的双腿已经近至眼前。
我挥起卜刀,朝着他右腿脚腕一斩而去!
手起刀落,只听咔嚓一声,窦开业的右脚自脚踝处,完全和小腿分离!
他身体陡然朝着旁边倾斜,右小腿杵在了地上,身体直接失去了平衡!
可他本身就在攻击我。
我斩他腿,就没能完全躲过他!
我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烈的刺痛。
是窦开业的双臂在我的后背扫过,撕拉的声响中,我感觉身上的衣服都松垮不少。
那刺痛告诉我,我背上肯定皮开肉绽。
衣服也完全断裂了……
我扑了出去,和窦开业拉开了距离。
再次爬起身体,我疼得眼前发黑。
我强忍着昏厥感,转过身来。
窦开业那根杵在地上的右腿往前迈动,又一次杵在地上,黑漆漆的血液粘腻无比。
他另一只脚完好无缺,往前也迈了一步,晃晃悠悠的险些摔倒!
果然如同我所料。
是外力控制窦开业,他肢体不全后,行动直接大打折扣!
双手握紧卜刀,我盯着窦开业。
他朝着我缓慢晃动而来。
后方的窦开阳,还有那先生已经变了脸色。
我集中精神,死死盯着窦开业,猛地拔腿,再次往前一冲!
窦开业双臂扬起,朝着我双手抓来!
我灵活地闪躲开来,又再次逼近他!
卜刀直接斩过窦开业的脖颈!
手起刀落之下,一个头颅抛飞而起!
黑漆漆的鲜血溅射出来!
我更心惊,又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闪避。
那股血撒在了地上,头颅落到了更远处。
我心口咚咚直跳,死死盯着窦开业的尸身。
断了头,他却未曾倒下……
我心神一沉,可也想得通了……
他能动,本身就靠着那些虫子。
这断头对他来说自然没用,还不如再劈掉一条腿。
我刚想到这里,地上的血液却飞速流淌散开,几股血液竟然同时朝着我流来!
不!不是血流过来,而是血中有不知道多少密密麻麻的小虫!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只是地上,窦开业脖子流淌出来的血浸满了他的身体,大量密密麻麻的小虫覆盖了他全身。
我浑身更生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直接放弃了对付窦开业,拔腿,径直朝着窦开阳和那先生冲去!
那先生脸上尽是阴霾,忽然间往前迈了两步。
我才发现,他手中的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下一瞬,他直接从腰间拔出两道匕首。
顷刻间,我冲到他面前,扬起卜刀,朝着他头上斩去!
他双手挥起,匕首挡住了我的卜刀!
铿锵一声,火花迸射而出!
这先生手段不弱!
之前我和他面对面的时候,还中了他的招!
手上没能占上风,我抬腿,狠狠踹中了他腰腹!
他却同时抬起腿来,直接小腿勾起,夹住了我小腿。
我闷哼一声,扬起卜刀,朝着他胸口扎下。
他同样挥动匕首,又一次挡住我的同时,他低声嘶哑的说道:“你浑身沾满了你外公外婆的尸油,他们怨你不孝,你这个不孝之人,还凭什么被命数庇护。”
我压根没有理会他。
不为他所说之话,动半分心神。
尸油肯定有问题,虽说影响了命数庇护。
但我肯定,不可能一直影响,我可以将其清理掉。
碰撞之后,我再一次扬起卜刀。
他继续用匕首来挡。
强烈的心悸陡然传来,我觉得腿上一阵怪异的麻痒感。
瞬间,我右腿居然失去了控制力……
低头看去,是他的腿上爬出来了两道漆黑细密的虫子,爬上了我的腿,有一部分已经钻进了衣服里头……
我心头大骇,可这会儿要挣脱已经来不及了……
那先生脸上只剩下奸计得逞的狞笑。
他嘴巴颤动,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声音!
那些虫子钻动的更厉害了起来!我无法挣脱,双腿都完全失去了知觉。
另一侧地面上,那些黑血已经到了我近前。
其中蠕动的虫子也要朝着我身上爬来!
这更让人头皮发麻!
“李阴阳,你完了。”那先生幽幽道。
我额头上汗水大颗大颗直冒。
我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几米之外的窦开阳!
窦开阳的手中,正端着一盏油灯……
此时,那油灯中的火苗微微跳动,就像是一张狰狞的鬼脸。
我将仅剩下的力道全部用在了手上。
手肘狠狠一甩,卜刀呼啸声中破空而出!
“你敢!”
那先生顿时面露惊色,低吼出声。
窦开阳也发现了我的动作,他脸上更惊惧,朝着右边就要扑倒出去!
只是,他的速度哪儿快的过我已经挥出去的卜刀。
况且我们距离又那么近!
铿锵一声轻响,卜刀先扎在了那油灯上!
灯盏直接四分五裂,灯油四溅落地。
那烛火在半空中熄灭。
卜刀扎中油灯偏移了方向,但还是深深嵌入了窦开阳的肩头。
窦开阳一声惨叫,整个人仰倒下去,重重的撞击在了地上。
他并没有能爬起来。
他脑袋接触地面的位置,溢出来了大量的鲜血。
“你找死!那是我最后一盏蛊火!”那先生状若癫狂,伸手就掐住了我脖子!
我俩直接扭倒在了地上,我双腿无法控制,完全麻木。
可那种感觉没有再蔓延。
而且我上半身没受到过影响。
脖子瞬间被锁紧,我呼吸都困难了不少。
但我没有坐以待毙,双手立即探出,直接扣住了那先生的脸颊!
我双手大拇指压在他下巴上,食指和无名指在他佐串骨掠过,在他耳鼓下方狠狠掐了进去,然后我用力一抓!
一声惨叫从那先生口中传出!
骨相破骨的手段,差不多是地相堪舆中唯一能打的招式了。
而这招式也极为毒辣。
骨头上传来的疼痛,又有几个人能忍住!
我完全不留余力,甚至都听到一声轻微的脆响……
惨叫,陡然消失不见。
脖子上的力道全都消失了……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手却还没有松开。
那先生整张脸都通红无比,耳朵下方被我卡入骨缝那里,溢出来了不少鲜血。
我死死的盯着他,确认他已经完全昏死了过去,我才松开了手。
我发现,爬在我身上的那些虫子全都已经死了,正散发着一股怪异的苦臭味儿。
好像是因为那油灯碎了,它们才死?
我呼吸更为粗重,爬起来后,我还是盯着那先生。
迟疑了片刻,我没有立即杀他。
双腿还没恢复知觉,我怕那些虫子太多。
还有,直觉告诉我,这先生和窦家肯定有更多的问题。
我摸出来了身上的刻刀,将那先生的手腕翻过来,直接挑断了手筋。
紧跟着,我又将其脚筋挑断。
如法炮制,我又爬到了窦开阳身边,将他的手脚筋也完全挑断。
另一侧,窦开业尸身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他的头颅滚在远处。
我胸口上下起伏,目光再眺望至悬河方向。
刚才我全部注意力都在窦开业和那先生身上。
压根无暇顾及杨青山这边的战况。
爬上岸的那些活尸村民,已经全部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我娘还被困在原地。
她双手抱着李家老两口的头颅,几张符贴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脸。
杨青山正在码头那边,他半个身体都湿透了,几根弩箭划破夜空,落入了水中。
可赖谦已经到了悬河中央,正站在河面上狂笑。
“小牛鼻子,你当真是厉害,比我见过的道士都凶悍!”
“可那又怎么样,你还能动我?!有种,你下水来?!”赖谦的声音很大,都形成了回音。
他更为张狂!
杨青山并没有转身。
他从腰间一拔,那牛尾鞭落入手中。
鞭子狠狠朝着码头上一抽!
啪的一声碎响,码头上的木头,被打碎了不知道多少片。
再接着,杨青山朝着前方一甩牛尾鞭!
那些木板呼啸声中全都落上了悬河水面。
“老匹夫,你定然有问题!”
“当我下不了水吗?!”
杨青山的声音穿破夜空,直接将赖谦的话音压了下去!
他纵身一跃,踩在了一块木板上。
紧跟着,他又借力跃上了另一块木板。
这期间,牛尾鞭不停的在水面抽动,那些木板朝着悬河中央接近!
张狂的赖谦,顿时偃旗息鼓。
他开始撑船,朝着河对岸逃跑。
可杨青山也没那么轻松,因为水中还有活尸,时不时的钻出来身体,要去抓杨青山的腿。
杨青山不能太慢,因为一旦慢下来,木板就会被踩沉没。
我呼吸平稳了一些,腿居然稍稍地开始恢复知觉了。
强撑着身体,我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晃一晃,歪歪扭扭的朝着我娘那边走去。
杨青山察觉到了赖谦的问题,他又用这强横的手段镇住了我娘,这反倒是机会。
杨青山牵制赖谦,甚至可以做掉他。
我也能破开我娘身上的那两张怪异符文!
脚步蹒跚趔趄的到了我娘身前,我没有走进石子的范围。
视线落在她脸上的两张符上。
我愣了一下。
因为这两张符极为奇怪。
它们和我当时见许昌林用的符,略有相似。
其中既有阴术,又有阳术……
这居然也是阴阳符?
可许昌林和窦家应该没有任何关系才对……
我额头上滋生出来了细密的汗水。
镇定思绪,我抬起手,准备直接掀掉这两张符。
只剩下符契,我娘肯定就能脱困!
可就在这时。
我只觉得耳边听到了两声尖锐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太怨毒。
我娘抱着的李家老两口头颅,居然都流淌下来两道血泪!
他们双眼死不瞑目的瞪着。
就像是在看着我一样!..
我手才刚刚抬起来,依旧没碰到石子的范围内。
内心的悸动,还有危机感告诉我,要后退!
不后退,就要死!
猛然间,我拔腿往后退去!
这同时,我娘头顶的那颗石头,崩散成了凿粉……
她身周四块石头,在一瞬间四分五裂!安五精镇符在刹那之间,完全崩坏!
李家老两口的头颅落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正好朝着我滚来。
我娘的双手举起,朝着前方横着一甩!
这速度快得离奇。
要是我刚才还在那里,恐怕已经是身首异处!
李家老两口满是血泪的双眼,都怨毒无比地盯着我。
我娘身体往前一倾斜,骤然朝着我冲来!
那一瞬间,我心里头难受到了极点,几乎是要撕裂。
母子之间,却弄得如此“搏命”!
这全都是赖谦做的“好事”!
我对赖谦的杀机,一瞬间暴涨到顶点!
我没有拿出通窍分金尺了。
面对我娘这个程度的活青尸,尺法派不上半点用场。
我娘既不会怕损伤到命数,也不怕伤到自身。
符契所在,她就是这一段悬河的阵眼核心,悬河的生气,会补足她受到的任何损害!
我没有停下脚步,快速朝着后方狂奔。
同时我取出来的,是地支笔和天干砚!
咬破舌尖,我一口血喷在了天干砚上,地支笔飞速在其上搅动,再次提笔,毫尖已经沾满了血墨。
我娘的速度太快,她已经到了我身后!
“娘……得罪了……”
我心头颤栗,猛地驻足,转身抬手,地支笔饱满的毫尖直接落至我娘的头顶!
她双手瞬间举起,抓住我的小臂。
刹那间,我已经勾勒出来了一道符!
一道我师尊蒋一泓用来镇压凶尸头颅的六府符!
在先生血加上地支笔的作用下,这道符的作用,绝对不逊色于遁空给我普通的五岳镇命符!
小臂传来一阵剧痛,那里的皮肉都被我娘抓得近乎扭曲。
我娘的身体,迟钝了一瞬间!
我抬起另一只手,要去抓掉她头顶的两张符纸!
可没想到,她又动了……
双手狠狠朝着左侧一甩,我只觉得一股大力席卷身体,整个人直接就被我娘甩飞了七八米。
重重落地,我又连续滚出去了十多米。
忍受不住那种几乎浑身散架的剧痛,我闷哼出了声音,堪堪要从地上爬起。
我娘却再一次到了我身前!
她的腿,朝着我胸口飞踢而来!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击中了我胸腹,我还没起身,就又被踹飞!
这一次落下之后,我腰背撞到两个滚圆坚硬的物事,剧痛几乎让我快断了腰身。
我再滚出去几米,才发现,我刚才撞到的居然是李家老两口的头颅。
他们的脸几乎都被我撞得破光了……
可我感受到的凶气却越发的强烈!
我用力抿着舌尖,疼痛让我清醒,再一次强撑着起了身。
劲风袭来,我娘再一次到我近前!
我抬起地支笔,毫尖狠狠落在她眉心,一道六丁守墓纂文勾画了三分之一。
我娘双臂击中我胸口,不过这一次,我没被她击飞。
她打中我的瞬间,又用手掌抓住我的衣服。
撕拉的轻响,唐装破损了一半,她双手握拳,又一次击中我胸口。
我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可我借此机会,六丁守墓纂文又画出来了三分之一!
我娘抓紧我的衣服,将我朝着她身前一拉,她的头猛地朝着我脖子上凑近而来!
风吹之下,两张阴阳符,一张符契被掀开小半,露出我娘小半张脸!
我大惊失色。
她这是要咬断我脖子!?
我左手猛地探出,朝着我娘的脸捂去!
她分外警觉,骤然停顿下来。
紧跟着,她又是一甩手,我再次重重落地……
六丁守墓纂文并没有完成……还剩下最后的三分之一……
只是,我却没有将那道符画完的机会了。
我娘并没有一次就下杀手,她就像是在刻意折磨我一般。
不,这不是她的念头,而是赖谦的!?
我双目血红,余光扫过悬河水面,才发现,杨青山已经到了河中央的船上。
赖谦却消失不见了。
赖谦绝对想不到,他让杨青山有种下水,杨青山真能跨过半条河!
显而易见,赖谦是跳河逃生。
我娘再一次要逼近。
几次“交锋”之下,我差不多了解了她的速度和动手的方位,提前半个呼吸闪躲了方向,勉强避过这一击。
拔腿逃窜,我脑中飞速地推演,想着破局之法!
我娘又朝着我追来,我再次预判她的进攻方位,又闪躲数次!
忽然我娘停驻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我粗重地喘息着,忽然脑中一阵醍醐灌顶般的清明!
猛然间扭头,我看向的是李家老两口的头颅!
命数庇护的失效,是因为尸油。
之所以这样,不光是因为他们在血脉上是我的长辈。
更因为他们在窦家和赖谦的折磨下,对我有怨恨!
遮蔽命数避讳的,是这同根同源的尸油,还有恨!
那如果,我镇住了他们,让这怨恨无法生效,那命数庇护大概率会恢复如常。
这样一来,我才有和我娘周旋的余地!
当然,我同样也想过,镇住他们是否会让我娘停下对我的攻击。
可这概率微乎其微,那两张符,绝不是靠着李家老两口来驱动的。
思绪只是转瞬之间,我朝着李家老两口冲去!
而这时,我娘反倒是朝着反方向跑去了!
她要下水?!
我一时间不明所以,可我很快就到了李家老两口的头颅前。
没有我娘的压力,我快速取出来了两张化煞符,啪啪两下,直接拍在了李家老两口的头顶。
又怕这符的效力不够,我口中吸满了血,一口喷在了他们的头顶!
瞬间,李家老两口的头颅,都冒出来了微微的尸臭。
我内心那股子压抑和悸动,稍稍消散了一些。
呼吸愈发的急促,我低头盯着自己的一双手。
粘腻的感觉,还是在身上挥之不散。
可我觉得,我猜测应该是对的。
深吸了一口气,我猛地抬头看岸边,头皮顿时发麻了不少。
这下,我才明白我娘做什么去了。
杨青山开始插下去的那几道幡旗和铜镜,已经全部被她拔了出来。
虽说她的双手在不停地滋生起来白气,幡旗和铜镜不停的对她造成伤害。
但是,没了这五路幽神的镇压,河中那些村民的化煞活尸,开始密集地爬上岸来……月光变得更为凄冷了。
那些湿漉漉的村民,每一个都格外凶厉狰狞,死寂的双眼中充满了空洞和怨恨!
我身体在微微发抖。
多年来,除了上一次在管仙桃坟墓中,墓室坍塌让我举手无措。
这一次,我罕见的又感受到了那种压力……
我娘已经很难应对,几乎让我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现在,这么多活尸村民被她放了上来……
她是知道我能预判她的行动,要借着这些村民,生生将我困死!
这么多年来,我手段已经不弱。
她这么难对付,更大的缘由,还是因为我用了那张流神水龙符。
我死死的盯着那些活尸村民,他们晃晃悠悠的朝着我这方向冲来。
拔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同时,我冲着悬河上头大喊:“找不到赖谦,先回来!”
不是那些村民和我娘相加的对手,我强撑着毫无意义。
等我倒下,我娘凶厉再上一个台阶,杨青山也只有饮恨!
这恐怕就是他卦象的应验之刻!
河面上的船,快速朝着岸边而来。
杨青山手中的鞭子,正在河边上猛抽!
那些村民已然冲过来了大半的距离!
我抽出通窍分金尺,朝着他们迎了上去!
靠近第一个村民,我下手极为狠厉,直接用通窍分金尺阳尺的一面,狠狠抽中他囟门!
不过是一个黑煞活尸,只听咔嚓一声碎响,他头顶被我完全抽裂,整个人朝着后方倒下!
只是,难对付的,向来就不是一两个村民活尸,而是这众多的数量!
我打倒第一个,很快,第二个第三个就冲了上来!
我又打倒后方两个,第四个,第五个,蜂拥而上的村民让我无法再进攻!
只能够拔腿逃窜!
可我刚转过身,才发现,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后。
我要朝着右侧逃跑,那一边也围上了至少十余个村民!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我已经被活尸完全包围了……
我娘没有再多快,而是缓步朝着我逼近……
我双目愈发通红,一手攥着通窍分金尺,一手持着地支笔,声音沙哑的低喝道:“娘!”
她却没有丝毫反应。
“娘!”我再次大吼出声,太阳穴青筋都彻底鼓了起来!
她距离我只剩下两米不到。
那些活尸村民也在同时逼近,这种范围的收缩包围,不知道让我对哪一个下手是好了!
重要的是,我只能对付其中一个,剩下的那么多,根本无法针对,也无法离开。
我几乎被逼到了绝路上……
可我还有一招。
这一招,却决不能使用……
金算盘可以打出来一卦,我将其用拨乱反正,强行变卦成平安卦象。
此间的危险,必定可以破掉!
可那样一来,我也会用掉最后一卦,从此无法再起算!
他们靠得越来越近了。
我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阵劲风!
我猛地扭过头,看向了左侧!
“李阴阳,抓住!”嗖声和劲风同时逼近!
一道鞭子,穿过那些活尸村民,直接缠在了我肩头。
鞭头甩动之际,一部分抽中了我胸口,剧痛之余,我抬手死死抓住了鞭子一截。
一股大力席卷我的身体,我硬生生被拽起。
那些活尸村民都朝着我身上抓来。
他们的速度却不够快!
我娘速度极快,但她也只抓住我的裤腿!
撕拉一声,我右腿膝盖下的裤子完全被撕烂。
等我落地之后,却到了数米之外的杨青山身边!
杨青山快速收起牛尾鞭,转而,他双手从腰间拔起数把青铜剑!
“一斩去天殃,妖魔尽损伤,星辰来护卫,日月显三光!”
“二斩去地殃,戊已坐中方,伏尸皆化散,魍魉总消亡!”
“三斩去鬼殃,鬼魅尽潜藏,亡魂超仙界,穴内永祯祥!”
一共九剑爆射而出!
这瞬间,那些活尸村民刚好转身,朝着我们冲来!
九剑,扎穿了九个村民的尸身,可后方还有近百!
更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悬河的水面,滋生了浓郁的白雾,这些白雾在风吹之下上了岸!
除却了被我打穿囟门,直接破掉了魂魄的那些村民无法爬起。
其余的活尸村民不但缓缓站了起来,甚至他们身上的黑色绒毛,都在朝着血色转变……
“生气……”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杨青山忽然说了一句。
我额头上汗水大滴大滴地泌出。
杨青山又沙哑地说了一句:“银针,已经用光了,针法无法使用。”
“桃木剑耗尽,我只剩下刚才那几把寻常青铜剑。”
“除了一根牛尾鞭,我身上只有五十四柄柳叶青铜剑,能用两次百殃九剑决。”
“你还有没有办法,如果没有,用光这几招,我就要带你逃命。”
“否则的话,还真被你说准了,我们都要陨落在这里。”
随着那些活尸村民再一次朝着我和杨青山逼近。
我娘在那些村民之中隐现。
她虽说被控制,但依旧聪慧,并没有上来硬抗杨青山的道法。
我呼吸愈发粗重,胸口上下起伏。
杨青山又微眯着眼睛,低声道:“从赖谦身上下手,是我们唯一的破局之法。”
“可那老东西,逃进了水中,我不擅水,不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他应该不敢走太远。”杨青山话语间,将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肩头。
我瞳孔紧缩,心头却是一骇。
我想起来了当初柳正道用过的招式!
正是他当时用了那一招来对付旱魃,以至于他身上伤口密集,还有一道自己拉出来的伤痕,让旱魃尸爆的时候,嵌入了太多骨刺,中毒最深!
这一招不但凶厉,付出代价也极大!
百殃九剑诀……
杨青山居然能用两次?!
我抬手,按住了杨青山的肩头。
“这些活尸,对你无法造成威胁,不要动用那么狠的手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母亲的威胁太大,我不破掉其余活尸,他们干扰之下,我被她近身,就要出事。”杨青山语气肃然地低声说道。
我心头又是一僵。
我呼吸更为急促,沉声道:“那还有没有符,能镇住我娘?或者镇住这些尸体?”
“效果不够。”杨青山果断回答我。
“你换上这支笔,这个砚台,再用上我的血试试呢?!”“保住自身,镇住他们,只要你拖延够时间,我必定能将赖谦从水里揪出来!”我语气慎重地说道,同时拿出了天干砚。
再次咬破舌,我将一口鲜血喷在其中,连同地支笔一起递给了杨青山。
杨青山眉心的竖纹愈发深邃了。
“地相堪舆的法器。”他看我的眼神,忽而带上了几分复杂。
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腰间,抬起头来,忽然道:“我有一道符,若是用上你的法器,应该足够。”
“我尽量拖延到你上岸。”语罢,杨青山忽然也喷出了一口血,落入了天干砚中。
再接着,他将地支笔的毫尖浸入天干砚内。
待毫尖吸满血墨之后,他直接将砚台放在地上,地支笔却被他夹在了指缝中!
下一刻,他抽出腰间牛尾鞭。
我听出来杨青山话语中的复杂,还有那股子坚韧。
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再看他,转过头,我目光落至悬河水面上!
拔腿,我快步朝着已经破损大半的码头走去。
这期间,我目光一直没离开水面!
赖谦不可能离开悬河太远。
当他远出一定距离之后,对我娘的控制必然会失效或者减弱。
他绝不会放弃这个能杀我的机会,所以绝不会走!
他更不可能上岸!
上来,他就必死无疑!
所以他还在水中,而且是在视线范围内!
杨青山不擅长水,我却从小在水里头扑腾长大,满是水尸鬼的红河我都敢下去,更何况是去水里抓一个赖谦?!
转眼间,我就到了码头前头,雾气遮掩了不少视线,让我一时间不好寻找。
我镇定心神,没有乱了阵脚,细细的观察捕捉。
同时,我还在等杨青山出手!
他再一次动手后,这些雾气肯定会被岸上吸走一些,那时候,就是我找到赖谦的机会!
分出一部分余光,我也在观察杨青山!
此时,他将牛尾鞭自鞭头的位置放入手中,用力握住鞭身,狠狠一拽。
血光四溅,整条牛尾鞭都浸染了鲜血。
杨青山朝着众多活尸迎面而上!
在狂奔之中,他手中的牛尾鞭在半空中连抽三下!
那噼啪的爆音,简直像是要抽裂了这夜空!
“秘诀曰,持天牛尾鞭之道人,空响三鞭,以破诛邪!”
杨青山双腿骤然一蹬,跃至半空中,整个身体凌空一旋!
整条牛尾鞭抽出!
凌厉的咒法声,甚至都带着几分爆音!
“咒曰!天牛古墓中,神鞭往外攻!子孙兴万代,富贵出三公!”
“吾奉玉帝赦令!急急如律令!”
这一鞭抽下,前方那些活尸村民,全部都被抽飞而出!
我不止一次见过柳家的鞭法!
可杨青山这样用,却是第一次!
那空响的三声,好像加持了这咒法的威力!
那些活尸村民落地之后,一时间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唯独还站在原地的,就只剩下我娘。
她头顶的三张符篆依旧,双手垂在身侧,似是弓身,要朝着杨青山逼近!
水上的雾气,缓慢地蠕动了起来,似是要朝着岸上逼近。
只是,这雾气移动的速度太慢!
杨青山只是困了那些活尸村民,伤害不够大,就无法引动这里的生气!
“有没有办法,重创他们!”
我低吼一声,给杨青山授意!
杨青山的身体一顿。
他本来已经将地支笔握进手中,那牛尾鞭也缠在腰间。
下一刻,他又将地支笔夹在指间,另一只手却抓住肩头的道袍,狠狠将其一撕!
道袍瞬间破裂!
月光下,杨青山上半身片无寸缕!
他年纪太小,只能说身形精瘦。
在他腰间缠着两道布。
其上别满了柳叶似的青铜剑!
这布的数量多过柳正道一张,自然柳叶青铜剑多了一倍!
杨青山拔起一把剑,从胸口划过!
我面露不忍之色。
可现如今,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娘本来在前冲!
她陡然停下来身体,却瞬间抓起地上的两个村民,挡在了自己身前!
“孔圣赐我玲珑心,我必还誓于天庭!”
“以血镀剑灭邪祟!以心破魔死无虞!”杨青山的声音变得格外锋锐!
那股正气从中正平和,似乎都变成了尖锐的刀锋!
从我娘都停下来挡住身体,就能见得,这一招有多强横!
杨青山踏步往前!
每一步落地,地上的石子都爆射而出!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九剑去天殃,九剑去地殃,九剑去鬼殃!斩却诸魔鬼,魍魉自消亡!斩却诸恶事,俗世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咒法之中,杨青山抽出腰间第一条布带,以手成掌刀,狠狠击中布带背面。
柳叶青铜剑九把为一股激射而出!
每一把,都分别扎穿了其中一个活尸村民的胸口!
一共二十七把剑射出!
并没有一剑射中我娘!
很显然,是杨青山刻意将其避过!
咒法尽了,水面上的生气疯狂涌动,朝着岸上冲去!
杨青山又要拔起第二条布带!
他此时已然有些强弩之末的征兆!
“够了!”
我低吼一声,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完全拉了回来!
剩下一点点余光,是我怕杨青山红了眼,再用完剩下的剑,那样他必定元气伤得更重!
杨青山的手一顿,没有再取布。
他反手一握,地支笔却落入了手掌中!
我娘猛地推开身前两个活尸村民。
她骤然起身,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像是看出来了杨青山的顾虑,直接朝着他冲去!
转瞬间,杨青山和我娘碰撞在了一起!
我娘双手成掌,直接插进了杨青山的肩头!
指甲入血肉三分!
杨青山手中的地支笔,却落在了我娘的头顶!
符文飞速勾勒,杨青山低吼:“咒曰,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镇,诸殃皆退,万鬼潜藏!家宅平安,出入皆遂,人口永康!”
这赫然是我当初见过的押镇神咒!
咒法似乎透着血光,穿透了我娘头顶的两张符纸!
那两张符,几乎要碎裂!
可最后那一层符契,却变得异样深邃。
水面涌出的生气,大量的灌入我娘的身周!
道士和先生的血,地相堪舆画符的法器,让我娘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浓郁的生气中,杨青山所画的符,居然在薄弱下来!
可杨青山还没有后退!
他再一次低吼道:“以法镇根,永无后患!”
他!又开始画符!
我心头大骇!
当初,遁空说这道符不完整!
柳正道说是要用出来完整的,他却没有机会用出。
杨青山是要用完整的押镇神咒?!
这顷刻间,水面上已经没有雾气了……
我也看到了在距离岸边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长着一团漆黑水草的水面上,隐隐有一个人头浮现而出……
赖谦!这老匹夫的藏身之处,果真是隐蔽!
与此同时,杨青山的咒法声,让沉寂的夜空似是响起了惊雷!
“师人持咒以刀三斩!”
“灵气时,停柩处!埋避殃煞!”
“鬼见愁,鬼箭羽,血符下镇,凶魂安息!”
血光,在我娘的头顶乍现!
地支笔似是形成了一道残影!
金和血,交织呈现出诡异的色彩!
只是一瞬间,杨青山就停了手!
我娘的头顶至胸前,出现了一道大符!
这符要比正常的押镇神咒复杂了太多太多。
前一刻我娘还要撕碎杨青山一般。
可现在,她却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杨青山的身体颤巍巍的后退了半步,我娘的手掌从他的肩头拔了出来。
他似是要倒下,可临在倒下的关头,又歪歪扭扭的站稳!一时间,我觉得杨青山当真像是一座削瘦的山!
以他并不宽阔壮硕的身躯,顶住了他头顶的道!头顶的天!
我强行抑制住心头的翻滚。
我娘暂且无碍,被镇住,剩下要解决的,就只有赖谦!
这期间,我已经到了码头的边缘。
我猛地一蹬双腿,身体呈现一个斜下的冲势,入水之后,快速摆动双腿,直接就没入了水中。
我选择入水的时机很巧妙。
那是杨青山落符后退的瞬间。
就算是我,都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从那种震撼的状态中平复下来。
我娘是赖谦最大的凭借,她现在被镇住,必定会让赖谦乱了阵脚。
他肯定注意不到码头,一直在看杨青山和我娘!
在水下,我游动更快。
并且这种深度,我可以肯定,如果赖谦没有发现我下水的话,他根本不知道我在朝着他靠近!
此时我才领会到生气浓郁,带给我唯一的好处。
那就是月光照射进河中的时候,悬河里头的能见度更高了。
半盏茶的时间,我估摸着自己已经游出去了几百米外!
隐隐约约,我瞧见了前方有一团阴影!
那阴影处没有多少光线,是水草挡住了月光!
赖谦,就在那里!
双腿摆动的更快,我隐隐感觉到憋气快到了极限。
因为没有提前准备要下水,我也没随身带猪尿包,毕竟那东西比较占地方。
临到水草前方的时候,彻底憋不住气。
我快速摆动身体,仰身往上。
骤然就破开了水面!
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灌入肺部,我才从快憋炸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水草前方,一个人脸,直愣愣地看着我,眼中尽是愕然,还有难以置信!
我视线猛地落在他身上,双眼刺烫,通红!
瞬间我就眦目欲裂,低喝道:“老匹夫,你受死的时候,到了!”
赖谦那张面目憎恶的烂脸,变得极为惊恐。
他猛地转过身,朝着对岸游去!
可他的速度,并不快……
甚至,他是抱着一片木头在游……
这也着实诠释了杨青山水性不好。
赖谦下水的时机,一定是卡好了杨青山还没接近到船的时候。
所以杨青山到了船上,赖谦已经逃到了杨青山无法发现的地方!
我冷眼看着赖谦奋力游动。
他扑腾起来的水花也越来越大。
深呼吸数次,我完全调整好了身体状态,缓缓的没入了水下。
这种距离,我完全能看见赖谦的双腿。
我平缓的朝着赖谦的方向游去。
这时候,我并没有游太快了。
我已经看到赖谦,除非他是资历比我更高,体力比我更好的捞尸人。
否则,他绝不可能在我手中逃掉!
他所做的事情,太让我厌恶,也让我憎恨无比。
我又怎么可能给他痛快!?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就在身后!
现在,我让他逃!
差不多追了半盏茶左右的时间,我还和赖谦保持了约莫十米的距离。
又一次浮上了水面,我平缓的换了气。
赖谦游的更快了。
可这个快,就像是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我看得出来,他差不多到了极限。
再一次没入水中,我三两下便游到了赖谦的下方。
抬手,我双手狠狠抓住了赖谦的脚脖子!
赖谦的身体剧烈挣扎了起来,双腿狠狠的往下蹬!
这种蹬,就是人在水里双腿失去控制,那种乱蹬。
发生这种情况,上半身也要失去平衡而呛水!
紧跟着,我直接往下游去!
生生将赖谦拖入了水里头……
赖谦入水的时候,更是在拼命挣扎。
不过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成了一团烂肉似的,挣扎不动了。
我松开了赖谦的双腿,稍微往上游了一些,又用双手抓住他肩膀,带着他往水面去。
出了水面后,我一只手撑着他肩头,另一只手重击他胸口!
他哇的一口,吐出不少水来,咳嗽得整张脸都变成了青紫色。
赖谦咳嗽得差不多清醒了过来,哆嗦着抬起头来。
我一只手直接就按住了他的脑袋,将他再次压入了水中!
他又一次在水里头疯狂挣扎!
不过这一回,他就挣扎了几个呼吸,身体又软了下来……
我再将他提出水面,手狠狠的掐着他人中!
赖谦一边吐水,一边身体颤动,艰难的又抬起来了头。
颤巍巍的话音从他口中传出。
“李……李阴阳……你心……心狠手辣,枉为先生……”
“心狠手辣吗?我只对伤我家人,害我家人性命之人心狠。”
“若是你欺到我娘头上,我还要对你仁慈,那我才枉为人子!”我一把揪住了赖谦的衣领子,将他往我面前一拉!
赖谦那张狞恶的脸顿时到了我面前,我俩的额头,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砰的一声闷响,赖谦疼得闷哼了一声。
“赖谦,你是如何用那两张符,制住我娘的?!”
“它们来自何处?!”我一字一句,嘶哑着喉咙质问道。
赖谦的脑袋耷拉了下来,他已经撑不起来脖子了。
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身体抽搐,一边抽搐,一边狞笑。
我抬手,直接就抓住了他的下巴!
食指和大拇指扣进了骨缝中,我狠狠往下一拽!
赖谦口中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这叫声几乎破了音!
再接着,我的手又狠狠往上一推!
掌心撞到下巴底部,直接将其复了原!
赖谦双目睁大,死死地瞪着我。
“你做梦吧,做梦就会知道,是谁在盯着你!”赖谦说着,更是放肆地狞笑了起来。
这过程中,他脑袋扭到了一侧,似是在看岸上。
我顺着也看了一眼岸边。
顿时,我脸色再变。
岸上的活尸村民,刚才只是被杨青山用百殃九剑诀扎穿不到三十个。
剩下的那些,是用牛尾鞭抽飞。
我娘虽说被镇住,一时半会儿生气无法让她恢复。
但余下的生气,已经让其余的活尸村民又有了行动力!
他们正在围攻杨青山!
杨青山连续用了那么多强横的咒法,又透支了身体,最后还画了那样一道符。
他完全就是强弩之末。
这会儿被村民逼得节节败退,也距离我娘越来越远!
赖谦的狞笑声越来越大,他喋喋的笑着,在水面上回荡!
“那小道士,无法活着离开红松村,你李阴阳弑父,最后却要死在你娘手里!”
“而且,能报仇,我活了九十多岁,死都不亏!”
我猛地回过头,一只手探入赖谦口中,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舌头!
黏腻的温热,让我觉得格外恶心。
我狠狠一拽,却把控了力道,没有将其拽断。
赖谦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
我再松开手,又将他完全没入了水中!
再等我将其提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昏死了过去,只有微弱的呼吸了。
我没有再将赖谦弄醒,不打算和他再费唇舌。
赖谦的态度坚决,即便是死,也要拉着我和杨青山陪葬!
但是,制衡我娘的东西,必定在他的身上!
我一手将赖谦撑着,另一只手飞速在他身上摸索。
我几乎将他身上所有东西,都一样样拿了出来。
玉尺先生一门的阴阳术,我只是看了一眼,就直接丢出了手。
他的罗盘,铜钱袋,符本……
很快,我摸到了他腰间坚硬的物事。
将其拿出来之后,发现是一根玉尺!
我心头狂跳,顿时就想起来,我娘抱起来李家老两口的头颅时,赖谦就是拿出来这根玉尺,那两张符才落到了我娘的头顶!
我盯着玉尺,很快就发现了蹊跷的地方。
尺子正面是正常的,有关于天干地支,八卦五行一类的纂刻文字。
可其在月光下的透明处,又有一些纂刻快让尺子断裂穿透的痕迹。
我快速将玉尺翻转了过来。
在玉尺背面,画着两道符,这两道符和我娘头上的极为接近。
这两道符的中央,还有一道怪异的符篆。
其中心,是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的下方,写着三个小字。
正是我娘的名字。
“李花容!”最下方,还有一行字眼。
“恶徒李阴阳,算计屠害李氏老夫妇,亲女李花容,当手刃仇敌之。”
我盯着这玉尺,再看赖谦的脸。
他好大的手笔,玉尺先生的传承都不要了。
用他祖传的尺子,刻了蒙蔽我娘双眼的符!
就算是这一次杀了我,他玉尺先生的玉尺,也要废了!
更别提这一次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压根就要不了我的命!
思绪落定,我毫不犹豫,扬起玉尺,朝着赖谦的头顶就是一抽!
咔嚓一声,玉尺碎裂。
赖谦的印堂多了一条深可及骨的伤口。
我接住了断掉的一半玉尺。
再拽着赖谦的脖子,朝着岸上游去……
我不敢耽误,游动的速度飞快。
因为我怕现在杨青山太虚弱,在阴沟里翻了船,被那些活尸村民给害死。
这同时,我的注意力也全在岸上。
月光变得更清冷了。
水面上又开始滋生起来白雾。
刚才那些生气汇聚凝结成的雾气,完全被我娘和那些活尸村民消耗。
悬河本身就是水龙脉,再加上流神水龙符的作用,这里生气凝结的速度更快!
新生的白雾,带着一股股暖意。
就连我的身体,都感受到了一阵阵滋养的益处。
它们又一次朝着岸边涌动而去……
我的心,却彻底沉了下来!
人在生气浓郁的环境中,的确会得到不少帮助。
可这对于我和杨青山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可对于活尸村民,还有我娘,那就是源源不绝的生机!
一转眼,雾气就全部上了岸。
视线被遮挡了不少。
可我却看见我娘的身体,似是动了。
她朝着活尸村民和杨青山的方向走去……
也就这同时,浓郁的白雾彻底阻碍了我的视线。
我身体微颤,心慌得近乎要裂开!
游动的速度更快,我现在都恨不得要将赖谦五马分尸!
活尸村民的命,都是赖谦害死的,和我娘无关。
但我娘若是杀了杨青山这道士!
不光是我无法和柳正道交代,毁了杨青山这样的好苗子。
更是损绝了我和杨青山的情义!
我对不住这举头三尺的神灵!
还有,我娘必定遭天谴!
杨青山的正气与生俱来,他的确是天选的道士!
就算我娘不被天谴,魂飞魄散,也再无投胎的可能!
天,开始阴了。
是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
月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就算是我拼命游,也足足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游到岸边。
“杨青山!”还没有冲上岸,我只是撑起来了身体,就大吼出声!
我这一嗓子几乎破了音。
杨青山却并没有回应我。
我的喊声,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
“你该死!”我一把将赖谦拽上岸。
再落脚的时候,我狠狠踩中了赖谦的一条腿。
只听见咔嚓的声响,他的腿断了。
我一头就冲进了雾气之中,朝着杨青山的方向冲去。
十几米外,我就瞧见了地上的村民尸身……
浓郁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很多村民都成了残肢断臂,身首分离。
还有一些则是咽了气,像是被吸干了生气。
生气的白雾,都像是融入了血色一般。
我又往前跑了十几米,村民的尸身更多了。
这些全都是咽了气的村民,即便是生气再浓郁,也救不了他们。
更前方,是一片淡粉色的血雾。
我瞧见了两个人影。
一个头发披散在肩后,是个女人。
另一人身材削瘦,却坚韧如山!
那不正是我娘和杨青山吗?!
“别杀他……”我颤栗地喊道。
那些活尸村民全都被除掉了。
可想而知,杨青山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这会儿我娘就在他身前,他都没动……
恐怕是没有反抗的能力了。喊完那几个字,我继续迈步往前去。
我呼吸很粗重,胸口也上下起伏。
水里那么久,我也早就是强弩之末,完全靠着意志力在往前。
忽然间,我身边刮起了一阵风!
这风吹之下,雾气似是变得更浓郁,又好似是要散开。
总归我眼睛被吹得迷住了一瞬间。
我硬顶着往前!
再等我视线恢复正常的时候,雾气,居然全部都散了!
我身前的身影,只剩下来了一人!
那便是杨青山!
我娘已经消失无踪……
杨青山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势。
他站得笔直挺拔,深邃成刻印的印堂,居然都松缓了不少。
他的手中持着一张符。
那张符很宽,并不是我娘头顶两张窄符的任何一张。
我走近杨青山的身前。
已经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他的确没有再受伤,身上也无隐伤。
杨青山也在看我,并冲我点了点头。
抬手,他将符递给了我。
“不用死了。”杨青山绷紧的脸,忽而松缓了一些,露出来了一丝笑容。
劫后余生的笑。
也是极尽复杂,透着叹息的笑。
我很难形容,一个少年的脸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神态。
低头,我接过来他给我的符。
我却发现,那是我画给我娘的符契!
“这……”
我死死的盯着符契。
一时间,我思绪完全紊乱了。
杨青山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看向了那些村民尸身。
“不是我动的手,生气太浓郁,我只剩下二十七把柳叶青铜剑,灭不了这么多活尸,它们刚才全都化了血煞。”“用了押镇神咒的后半符,损耗了不少生机,伤了元气,差一点被分尸了。”杨青山这番话似是轻描淡写。
可足以见得,刚才到底有多凶险。
我隐隐猜测到了一些可能。
杨青山没有明说,我却不敢真的落下那个思绪。
我没打断杨青山的话。
杨青山闭了闭眼,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应该得手了,我注意到了水面上你抓到了赖谦。没过多久,你娘头顶的符掉下来了。”
“她帮了我一把。”
“这里的活尸村民,全都魂飞魄散了。”“她留下来了这张符契,然后离开。”
我眼眶红了。
杨青山摇了摇头,他看我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她投不了胎了。”
“虽说是活青尸,又如此强横,但她不是道士,饶是我,也没真的让他们都魂飞魄散。”
“这些村民,全都是无辜之人,应该超度往生。”
“然,她不想看着我死。”我觉得嘴角有些腥甜。
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流下。
杨青山又说道:“她让我告诉你,活青尸,已非人,母子孽缘已断,她亦无颜面再见你,至此以后,她望你成龙。”
又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从脸颊滚落而下。
我没有和杨青山说话,转身,我再次朝着悬河边走去。
我脚步已经变得蹒跚。
堪堪走到了悬河边上,我双腿彻底软了下来,砰的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天上的乌云散了。
月光再一次挥洒而下。
悬河表面变得极为安静,雾气完全消失。
皎洁的月影倒映在河面上。
我视线模糊,居然觉得那月影都像是我娘的脸。
“儿,不孝。”
“是儿不够狠辣,让赖谦这厮,居然还能找到九河县,还能找到红原县,能祸及到悬河……”
“是儿蠢笨,没有直接将窦家算计至死,让他们蛰伏多年,成了毒蛇。”
“可娘,如今儿是地相先生,总有办法,让您遮蔽天命,往生投胎。”
“断的是阴生子的命,命数断不了你是我娘。”我声音沙哑,哽咽,一边说,一边冲着悬河磕头。
可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悬河水面依旧平静得像是一面镜子。
这会儿就连风吹的声音都消失了,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杨青山叹息的声音入耳。
“虽说我现在这样说,似是有一些薄情,但李阴阳,人死如灯灭。”
“活人,当行活人之事,死人,当行死人之道。”
“她,其实早就看的比你透彻。”
“你愧疚,亏欠,却何必要用你的愧疚,去枷锁了想要脱离一切的亡人?”
我回过头,再看杨青山。
我才发现,杨青山的容貌,已经脱离了很多青雉。
虽说依旧削瘦,但他的样子,居然成了二十来岁的少年!
押镇神咒完完整整的符,居然会消耗这么多的阳寿?!
这恐怕都和生术付出的代价相仿。
一时间,我却不知道怎么反驳杨青山了。
因为他这番话,完全说在了道理之上。
可要洒脱,要想清楚人死如灯灭,又何其艰难?!
过了许久许久,黑夜逐渐被白昼驱散。
我娘也再没出现。
杨青山过来搀扶我,将我拉起了身。
“师尊说,世人皆昏沉,能清醒看清一切的人,少之又少。”
“李阴阳,你的本事早已经脱俗,可你眼睛看到的还是俗世,只要你稍微往上看一眼,你会发现,这世界大不相同。”
我闭了闭眼,视线再落至杨青山脸上。
“若是上一任大长老再教授你一些道术,你必定会超过柳三元。”
“年纪轻轻,我的确佩服你,杨青山。”我沙哑道。
十几岁看透生死,岂能让人不佩服?
可这也和他的环境有关。
出生,他就在羌族的保护之下。
虽说邱天元用虚假的善,遮挡了杨青山的眼睛。
柳三元用所谓的正,蒙蔽了杨青山视线。
但杨青山的正和善,都不是作假!
他坚信自己,坚信正气和道,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于我来说,那太难太难。
这辈子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东西。
试问,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那么洒脱?!
我看杨青山的目光更深邃了。
也只有借此,我才能稍微驱散一些我娘决绝远离的伤痛。
杨青山却笑了笑,说道:“柳家的道术,我已经学全了。”
“上一任大长老,我的确想见,李阴阳,你很顽固,想要你这样顽固的人敬佩,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样的柳家道士。”
“看来,的确有一些问题。”
说着,杨青山便低下了头,似是在深思。我却怔了怔。
杨青山,是想到了邱天元和柳三元的问题?!
那这就是意外之喜!
还有,他主动要见柳天牛,就免却了我暗中促使的周折。
就在这时,我却听到了另一侧传来了轻微的爬动声。
我立即转过头去,一眼我就瞧见,几十米外,岸边的赖谦已经醒了,他正在艰难的朝着岸上爬行。
我眼神顿时冷冽下来,迈步便朝着赖谦的方向走去。
很快,我就走到了赖谦的身边。
一脚,我就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赖谦艰难的侧过头,他再看我的眼神,就只剩下惊恐。
刚才我在悬河里所做的一切,早就让赖谦吓破了胆。
他一句话都不敢说,恐惧的双眼中,透着绝望。
“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了,告诉我,我给你一个痛快。”我平静的开口道。
赖谦忽然张了张嘴,眼中的恐惧却变得更多。
可他这种恐惧,就让我觉得怪异了。
因为,这好像不是因为我?
“李阴阳……我不想死。”
赖谦哆嗦的说了几个字。
“你保住我,你就能知……”
赖谦刚说出来这八个字。
他的脸上,悄无声息就出现了死相。
下一刻,他便黑气灌口,印堂开裂,嘴巴里头咕嘟咕嘟的开始吐血。
我心头骇然,猛然蹲身下去,一把揪住了赖谦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赖谦的双目变成了死灰色,彻底没了呼吸。
“自杀?”杨青山的话音从身后传来。
我盯着赖谦的脸。
一直到杨青山走到我身侧,我才沙哑道:“不,他没有,他想活命。”
赖谦最后的话,的确是想活命。
他还让我保住他……
那这意思,就是如果他说出来,符是谁给他的,是谁在盯着我,他就一定会死!
现如今的确是这样,他死了。
我根本来不及保他,他也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半句有用的信息。
我将这一切也告诉了杨青山。
不只是赖谦和窦家的问题,还有许昌林的问题,我也又说了一遍。
杨青山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的确很怪异,世上巧合的事情,不会有太多。”
“你的仇家,也不少。”
“不多了。”我摇摇头,又说道:“仇家之中,没人有这样的本事。”
“有人会盯上天元先生蒋盘,同时又有人盯上你,这好像也不是巧合?”杨青山又道。
我面色再变。
杨青山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
天元之劫,只是单纯的天元之劫吗?
天元地相本一家,那地相呢?
还是说这暗中盯着我的人,是我师尊那一辈的,和地相堪舆有宿世仇怨之人?!
“暂且小心为上。”我慎重地说道。
“嗯。”杨青山点点头。
他又扫过四周一眼,沉默片刻,道:“生灵涂炭。”
我目光落至更远处,瞳孔再一次紧缩。
因为那边还有两个活口!
窦开阳和那用虫的先生!
尽管直觉告诉我,他们是赖谦的棋子,是赖谦半途有目的找到了他们。
可我又隐隐想到,那盯着我的人,利用了许昌林。
他这一次主要的手段虽然是赖谦,但他未必没有对窦家动什么手脚。
这十几年来,我见识过的事情太多。
他真想要对付我,就必须要足够的缜密,计划足够周全。
我朝着窦开阳和那用虫的先生走去。
很快,我就到了他们身前。
两人还没有醒过来,地上的血迹不少,全都是他们的手脚流淌的血。
杨青山一直跟在我身边。
他身上的气息顿时冷冽了下来。
顺手,杨青山抽出了一柄柳叶青铜剑。
“我还有话要问他们,问过之后,交由你处置。”我立即说道。
杨青山才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天居然亮了。
紫气东来,初阳冉冉升起。
我蹲身下来,先掐住了窦开阳的人中。
片刻后,窦开阳颤栗的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挣扎了一下,才发现了自己手脚已经被废掉。
“李阴阳……你……”窦开阳哆嗦的开口。
我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便伸手去掐那先生的人中。
“你能说的话,不多,我想知道,是谁在你们身后指点,算计我。”
“若是你说的让我满意,窦家除了你,其余人无恙。”
“若你让我不满意,你死,窦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话音变重,手头的动作也重了下来!
下一刻,那先生醒了。
他睁眼的刹那,眼神是茫然。
再一瞬间,他眼中就是惊怒。
不过,他和窦开阳是相仿的反应,要起身,才发现手脚被废了,最后脸色苍白。
我没有立即和他说话,依旧看着窦开阳。
杨青山一挥手,拂尘就落在那先生肩头。
那先生噤若寒蝉,一点儿都不敢异动了。
“我……”窦开阳哆嗦了一下,才道:“赖……赖谦……他说和你是死仇……你也害了他独,独子……”
现在的窦开阳,全然没有之前的威风。
他不只是恐惧看我,更是惊怕的四扫周围。
我眉头一皱,然后道:“你是窦家之主,若是将你葬入一个四金砂陷之地,窦家应该会断子绝孙。”
说着,我扭头看了一眼那先生,又道:“你虽然用的是这等诡异的手段,但你也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那先生的额头上也泌出了汗水。
“他没有骗你。”那先生也开了口。
窦开阳和这先生都没有撒谎的面相。
可经过黄之远那档子事儿,我已经不太敢用骨相来判断所有的先生……
如果何雉在这里就好了。
何雉在的话,她就可以拔魂……
就在这时,杨青山忽然道:“你,真的没说谎吗?”他这话,是对那先生说的。
那先生点了点头。
杨青山嗯了一声,又道:“那你没价值了,这个村的人命是其一,你所害的其余人,是其二。”
话语间,杨青山的拂尘忽然一提。
收紧的尘丝,死死勒住了那先生的脖子。
那先生的脸瞬间涨红成了猪肝色,拼命地挣扎起来。
窦开阳更是被吓得体若筛糠。
杨青山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带着审问的严厉目光,落至了窦开阳的脸上。
窦开阳面色更加苍白,整张脸都哭丧着。“除了赖谦,我真不知道还有谁在算计你。”
“定然是赖谦还和人有合作!但不是窦家了……”窦开阳颤栗的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窦开阳依旧没有撒谎相,他脸上的恐惧愈发多。
如此一来,他再撒谎的可能性已经极低了。
杨青山稍微松了一下拂尘,给了那先生半刻喘息的机会。
“你没有其他想说的了么?”杨青山淡淡的问那先生。
那先生双目满是血丝,死死的瞪着我和杨青山。
“如果你们敢杀我,三苗一脉,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他声音嘶哑,色厉内荏的说道。
杨青山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平静的说了句:“放了你,这红松村全部的村民都不会答应。”他语罢,手猛地往上一提!
拂尘再次收紧。
那先生腰身被拉直,脖子却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瞪圆的双眼,完全是死不瞑目。
窦开阳已然面如死灰了。
我取出了一把匕首,准备了结了他。
像是他这种无恶不作之人,我杀了,也不会对命数有半分影响。
“李先生……你等……等等……”
“能不能把他交给我?!”远处一侧的路边有一颗老树,董丰从树后跑出,踉跄的朝着我们跑来!
这村里,恐怕就只剩下董丰一个活人。
他到了近前后,死死的盯着窦开阳。
董丰哑着声音道:“我老婆,给他们害死了!李先生……把他给我,成吗?”
我看了一眼杨青山,是问杨青山的态度。
他松开了拂尘,那先生的尸体落地。
同时杨青山也点了点头。
我稍微让开了一点身体。
董丰的眼中尽是对我和杨青山的感激。
等他看向窦开阳的时候,就是怨恨!
噌的一声轻响,卜刀从他腰间拔出!
窦开阳身体蠕动朝着后方躲去。
董丰挥刀,就像是恶狗扑食一样,扑到了窦开阳的身上!
他一手死死捂住窦开阳的嘴巴,另一只手的卜刀,已经没入了窦开阳的胸口……
……
再之后,我们在红松村约莫呆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之内,大致就是将所有亡故的村民尸身收拢,安葬。
虽说它们都已经魂飞魄散,但死者为大,所有村民都是无辜之人。
最后,又将窦开阳的尸身葬入了李家大宅。
这地方已经被窦家改成了凶坟之所,窦开阳葬在这里,他们就自食恶果。
我并非下手狠厉,而是窦家自仆人起,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
那些逃走的窦家人没有死在这里,必定去其他地方为恶。
像是他们,哪儿有什么资格,拥有那么多财富?地位?
以窦开阳入凶坟,风水破窦家命数,让其破败,才是窦家的报应!
至于那先生的尸身,就交给了董丰。
董丰的仇人不只是窦开阳一个,那先生也有一笔。
我自不知道董丰是怎么对待那尸身的。
总归,从红松村离开的时候,一切事物都已经处理的干干净净。
杨青山在下游的林子里唤来了他那匹马,这一次,就是我们两人用一匹马,才回到九河县。
我去了一趟霍家,但我没见到任何霍家人。
留了一封书信,告诉他们现在已经安全,又和黄七交代了几句话,我还留下来了几张符,都是留给黄七的。
凭借霍家和黄七的聪明,他们应该一段时间,就会回来查探一次。
到时候看见我的书信,也就不需要躲躲藏藏了。
再之后,我们就离开了九河县,朝着红河方向赶回。
只是,这一路上我们没办法多快了。
我的那匹大马丧命在许昌林之手,不能一直骑杨青山的,而且我和他身上都有伤势。
因此,只能买了一辆马车,让杨青山那匹马拉车,我们交替赶车修养。
总归红河是安全的,何雉,遁空,柳正道都在学相应的术法,我们也不用太赶时间。
一晃眼,路上就过了七天。
距离黔西南之地已经不远。
第七天的夜晚,马车路过了一个驿站。
我们停下来,要让马儿休息,也要补充一些干粮和饮水。
杨青山在马车上等我,我进驿站内叫里头的小厮出来。
其实,杨青山这马的灵性,并不需要人看守。
只是往来这样的地方,杨青山不愿意多进,似是嫌吵闹。
我一人往里走。
驿站不小,外头有很多马厩,几乎都没空着。
还有很多同为赶路之人,正在喂马。
最里头才是一栋木楼。
我进了一楼堂内,此处灯火通明,有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大多人都风尘仆仆,桌上放着酒肉一类的吃食,还有小厮在堂内招呼。
下意识的,我便扫过了堂内一眼。
这是本能。
这么多年在外奔走,到一个地方,打量一个地方的环境,已经是必备的警觉。
赶路之人,大多是生意人,有一部分低着头,小声私语。
这一类人所做的事情,要么需要小心谨慎,要么就是见不得光。
在堂内一个角落,还有一群人略特殊。
几个男人穿着模样尚可,他们桌旁却跟着不少女人。
粗略一看,女人大抵都十几岁到二十岁之间。
她们看似正常,但眼中都隐隐有惶恐。
其他那几个男人,则是红光满面,明显更多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我皱了皱眉。
这一群人,问题最大。
“客人是打尖儿,还是要过夜?”略谄媚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回过视线,身前多了个肩头搭着白布的小厮。
“买一些干粮,饮水,再来一个人,帮我们的马车清理清理,喂马儿粮草……”
我半垂着眼说完这些,摸出来了几个大钱儿。
小厮连连点头。
我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于我来说,这种路途上的事儿,多一件不如少一件。
有问题的人很多,我管不完所有的。
“还需要一个人,换一下马蹄铁。”杨青山的声音从后而来。
我刚好和杨青山对视,点了点头。
我又回头看小厮,不等我嘱托,他就笑呵呵的说:“马上就来!两位稍等片刻!”
小厮这样说了,我也就没立刻走了,同杨青山一起站在大堂门口。
有很多人都开始打量我们。
其实我还好,唐装已经发旧,没多大特殊。
但杨青山一身淡青道袍,发髻梳得高耸。
再加上他用了押镇神咒损耗了阳寿,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就更透着一股青松如剑的气息。
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也就在这时,杨青山忽然往前迈步走去。
整个大堂,忽然安静了不少。杨青山这方向,他是朝着刚才我觉得有问题的那张桌子走去。
现在想拉住杨青山已经迟了。
他动作看似平缓,可实际上却很快!
一两个呼吸,他已经走了过半的距离。
堂内赶路的人,大多眼力极好,发现了苗头不对。
几乎一大半的人,都注意着杨青山和那张他走向的桌子。
我皱眉,也快步跟上了杨青山。
那桌上的几个男人起身,神色略有匆忙,直接推搡了一个女人,示意她们往后走。
他们旁侧就是一个后门,显然那后边儿就是驿站休息的地方。
那几个女人起身,才脚步蹒跚趔趄的往后走去。
“慢着。”杨青山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声音很清冷,虽然不是洪钟那般,但却很有力度的穿透了整个大堂。
那几个男人走动的动作更快了。
杨青山眉头一皱。
他骤然停顿了脚步,下一刻,他手袖一挥。
他身旁一张椅子顿时扫飞而出。
本身椅子上有人,那人惊怒的看着杨青山,险些没有摔倒。
可他却敢怒又不敢言……
椅子砰的一下,砸中了其中一个男人。
他惨叫一声,直接倒在地上。
其余几人面色一狠,几乎同时拔刀。
吓得那些女人顿时就躲在了墙角。
一瞬间,大堂内的人快速朝着四周散去……
外出赶路之人,大都明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个道理。
我停在了杨青山身旁。
不过,我没有质问杨青山,而是再看那几人。
杨青山和我,始终是不同的,他是嫉恶如仇的道士,遇到不平之事,自不会像我一样了。
既然他现在要管了,我就没有拉走他的道理。
况且……我也拉不走。
一眼扫过那几人,此时距离近了,我就能看清他们的面相了。
他们一共五人,大都薄唇,有句话叫做舌尖唇薄,轻浮且奸。
不只是如此,他们还眼有三角,眉中间断,或者斜视不正。
这是粗浅面相,说的是虚伪狡诈!
在神色之上,那四人都是神如惊,色如垢,准尖地削。
这是主下流盗贼!
我微眯着眼睛,再扫过那几个女人。
一共六女,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一二,年纪最小的,居然只有十一二岁。
她们大都神色端正,神貌温柔。
虽说她们现在惊怕,但都目不斜视……
这种相格,为贞洁之女,属于良家妇人。
除此之外,她们还有一种相格。
鼻尖准头泛红!
骨相有言,鼻准头带红,必走西东!
好端端的良家妇女,又怎么会背井离乡?!
这两种人的相格联系在一起,我便有了判断。
这几个男人,必定是拐骗了这几个女人!
我判断面相很快,不过是瞬息之间。
杨青山神色冷冽。
那五人被砸到一人半天没起来,另外四个,都是神色惊怒,杀机四溢的瞪着杨青山。
“牛鼻子道士,你有病?!”当头一个五官削瘦,还有鹰钩鼻的男人,直勾勾的盯着杨青山,骂了一句。
杨青山面色平静,他背负着双手,语气更淡:“我说了,让你们慢着。”
“你算什么东西,叫我们慢,我们就慢?信不信老子等会儿就剁了你!操!”那人又厉声骂道。
其余三人面色也更凶厉了。
“大哥,老五腿给砸断了……起不来,弄了这小子,给老五出口恶气!”又有一人语气凶狠道。
杨青山眉头微皱,他嗯了一声,又道:“本来想好好问你们几句话,看你们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就想要人性命,看来的确不是好人。”话语间,杨青山抽出了腰间拂尘。
那四人几乎同时一声厉喝,直接朝着杨青山冲来!
杨青山开始没动。
一直到他们接近至身前。
几乎四人同时朝着杨青山头上劈刀的时候。
杨青山动了!
他身体猛地一旋。
白色的拂尘形成了一道残影。
那四人同时撞击其上,发出闷哼,紧跟着就如同炮弹一般四射,砰砰砰的倒飞出去。
每一个砰声,都是他们撞翻了一道桌椅。
只是一招,他们全都倒在了杨青山的手下。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爬起来。
最开始倒下的那个被叫做老五的男人,颤栗的支撑起半个身子,恐惧的喊道:“光天化日,有恶道士杀人越货了!”
不过,他的喊声,并没有让周遭看戏那些人帮忙。
甚至还有一些人已经不看热闹,匆匆离开了驿站。
地上那几人都在哀嚎,想要爬起来。
那老五被吓得不停发抖。
杨青山开始朝着他走近。
此时,两侧总算跑出来了几个人。
这些人的穿着,不正是驿站内的小厮吗?
为首那个小厮,正是刚才接待我们的。
他面色苍白,哆嗦的挡在杨青山面前。
“道爷……还请手下留情,你刚来这里,他们也没得罪你……”
“咱这驿站,还得做生意,这光天化日的……不能……”
这小厮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走至杨青山身旁。
我平静的开口说道:“天,已经黑了,还有,这几人虽然没有得罪我们,但,他们都是抢掠的贼人,这几女,要么是抢,要么是骗,都是被他们胁迫的。”
“若是你们驿站的生意还想做下去,不是拦着我们,而是应该马上找官来处理。”我话音落下,杨青山皱眉看我,墙根那几女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惊疑慌乱,不过也有人眼中有喜色。
至于那几个小厮,则面面相觑。
那断腿的老五,傻眼的看着我和杨青山,顿时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体态胖朔的中年男人,脚步蹒跚朝着我们走来。
他穿着一身掌柜的衣服,一脸赔笑的到了我和杨青山近前。
他双手抱拳,讪笑的说道:“这位先生,这位道长……空口无凭,我们驿站总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
那几个女人中,最小的那个女孩儿忽然挣扎一下,站了出来。
虽说她脸有些灰扑扑的尘土,但依旧掩不住她的俏丽。
饱满光洁的额头,精致挺翘的鼻梁,还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琉璃色眼睛。
她微咬着下唇,小声道:“我可以作证,我叫那瑾儿,他们这几个人,把我叔叔给绑了,把我拐来的。”她刚说完,另一个女人就赶紧将她拉了回去,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很显然,另一个女人是害怕,不想惹是生非。
杨青山的目光也瞬间落在了瑾儿的身上。
他目光依旧很平静。
接着,他又扫过了那掌柜和其余小厮一眼。
小厮们面面相觑。
掌柜低声道:“还不去报官?再命几个人,先将他们全部拿下!”
那几个小厮得了命令,有人朝着驿站外面跑去,有人去抓住已经倒地不起的五人。
掌柜掸了掸袖子,向杨青山行了一礼,道:“还请问道长尊姓大名?”杨青山却压根不理会掌柜,朝着几女的方向走去。
掌柜显然很尴尬,他又对我抱了抱拳。
“李阴阳。”我微微点头。
掌柜愣了一下,低头喃道:“李阴阳?”他似是在思索,我也跟着杨青山走到了那几女身前。
刚才出来说话的那瑾儿又挣扎着往前走了走,还小声的和旁边女人道:“姐姐,有人救我们,你们还害怕什么呢?”
一直到现在,其余那五个女人,才反应过来事态。
她们神色惶然地看着刚才那几人被小厮捆住,已经有人掩面哭泣。
瑾儿走到了我和杨青山跟前。
她好奇地看着杨青山,眼中显然有钦佩。
她侧身向杨青山行了一礼,道:“那瑾儿谢过道长。”清脆悦耳的声音,好似银铃一般。
此时,后方几女才纷纷上前,同杨青山和我道谢。
就在这时,惊愕激动的声音传入耳中。
“李阴阳……我知道了……你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李阴阳!”
那掌柜急匆匆走到我身旁,双手抱起,直接躬身和我行了大礼!
他面色更是激动:“没想到行走天下,匡扶正义的李先生,居然会到我们这等微末小地,简直令小人觉得蓬荜生辉……”杨青山略诧异地看向我。
我面色不变,抬抬手,示意掌柜不用这样大礼。
其余几女也呆呆的看着我,尤其是瑾儿,眼中有了几分疑惑和异样。
我从怀中取出来了一个钱袋,稍稍掂量了一下,将其打开,把所有大钱倒了出来,等分成了六份。
“诸位受了诓骗,或是被拐来,背井离乡,想来身上不会有银钱,李某还有些盘缠,诸位各取一份,明日劳烦掌柜给她们寻马车,送她们各自回家。”
我目光先扫过几女,最后才看向掌柜。
掌柜连连点头,道:“李先生放心,能为先生做事,是小人的荣幸!”
杨青山看我的眼神,同样多了几分思索。
很快,桌上的银钱只剩下一份。
那五女取了钱,都对我和杨青山鞠躬行礼,感激涕零。
只有那瑾儿没有动,她微微抿着嘴唇,刚才还明亮的眸子,这会儿却有些泛红。
先前那瑾儿站出来,说了,她叔叔被那几人绑了。
那莫不是她唯一的家人?或许已经命丧黄泉?
我思索至此,正要说话。
那瑾儿却又看向了我,侧身再次行礼,语气极为谦恭有礼:“李先生,你和道长恩人,能送我一段路吗?我是三天前被他们绑来,不知道现在叔叔有没有挣脱掉,我想回去。”
那瑾儿这番话有恳求,但却不是那种哀求。
虽说看上去她只有十一二岁,但完全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
而且,她很聪明。
虽说刚才是杨青山出手搭救他们,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没有管。
但现在她求的是我,不是杨青山,显然是看出来了,杨青山没有我好说话。
我还没开口。
杨青山转过身,居然径直朝着驿站外走去了。
很显然,他只管救人,确保人没有危险之后,就不会管太多善后之事。
“你记得方位,还是地址?”我问那瑾儿。
既然已经出手救了人,我也给其余人安顿了善后。
那瑾儿无处可去,我就只能送佛送到西。
如果她半途中再出什么事情,伤及性命的话,这也会成我和杨青山的因果。
“我记得方位。”
那瑾儿的话音中都透着惊喜。
我点点头。
要是她现在都还那么镇定,我就得怀疑,她是不是长着一副孩子面孔,实际上是个心智成熟的人了。
我又和掌柜交代了两句,帮我安排一下人手,再补给水粮。
掌柜略有忐忑,小声道:“李先生,你要连夜离开,不休息一夜?”“嗯。”我点点头。
掌柜眼中更是犹豫不决。
“去打三头银麒麟,放置大门处,麒麟头朝北方。”
“今年之内,化你驿站中三煞,辟邪招财,来年你将其取掉,或者再找一个先生帮你看方位。”
说完,我冲那瑾儿点点头,示意她跟我一起往外。
“谢过李先生!”掌柜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很快,我就带着那瑾儿回到了马车旁边。
杨青山坐在前方,眉头终于微皱了一下。
“菩萨度人,尚且救人性命即可,道士下山,也是驱邪除恶,我们赶路途中,又要带上一个女童,未免拖延时间。”杨青山说道。
“先生非僧道,这世上有因果,要么不管,管了之后,就要管到底,你也是半个先生。”我和杨青山解释。
杨青山闭上眼。
我身旁的那瑾儿,看杨青山的眼神却更为好奇了。
我没上马车,她就很有礼数的站在我旁边。
不多时,几个小厮出来了,分别拿着草料,刷子,水桶。
他们一边刷洗马儿,一边给其擦干毛发,又喂它粮草。
还有一个小厮将干粮送至马车上。
料理马儿,约莫花费了半个时辰。
期间我问了一下那瑾儿方位,她所指的方向,竟然刚好是我们的去处,这倒是不耽误时间了。
从驿站离开,便让马儿慢吞吞地赶路。
又走了一段路程后,我们才停在路边歇息。
那瑾儿一直看着车窗外,怔怔地失了神。
我打量了一下她的面相,耳垂饱满,眉骨细长,眉毛浓密,印堂更是丰起。
不过,她的额头发际有一个明显的美人尖。
面相中,发际呈现美人尖者,多为主动离乡。
她整体面相很有福缘,周身散发贵气,应是“名门望族”之后。
这不禁让我有些许诧异,这切切实实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在这种路上被拐?当然,诧异归诧异,我并没有开口多问。
只是和她说了句,让她休息休息,我们明日天亮就会赶路。
这马车的速度远超过拐她那几人的,最多半天时间,就能到她所说的地方。
那瑾儿又和我行礼,轻声道:“谢过李先生。”
她不再看着窗外,只是弓起膝盖,撑着下巴,目光却看向了车门处的杨青山。
我背靠在车厢最里侧,闭眼休息。
不多时,困意升起,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那瑾儿居然已经醒了。
车门处的杨青山都还没动静……
“你没休息?”我问了那瑾儿一句。
“李先生,我休息了。”那瑾儿冲我笑了笑,又轻声道:“黎民既起,是祖训。”
我皱了皱眉,没多说话。
车门处的杨青山回头看了一眼。
他拉起来缰绳,驾了一声,便开始赶路。
这时候,那瑾儿却坐到了靠近车门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的捧出来了一块干粮,递给了杨青山。
结果杨青山没有理她。
她小声喊了一声道长,杨青山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就像是冰山。
对于此,我就没多说别的什么了。
一晃眼,便过了半天时间。
我们到了一处山脚村落。
那瑾儿放弃了给杨青山吃的。
因为杨青山不知道从哪儿取了干粮,赶车途中已经吃完了。
这时,那瑾儿小声和我说,她和她叔叔就是从这个村子出来的时候,被那群人盯上的。
从这里绕路出去,约莫一里路,有两座山夹缝的山脚,那里地势险峻,他们就是在那里下手,抓了她,把她叔叔绑了,扔到了山里。
我点点头,和杨青山说了方位。
杨青山驾车朝着那方向而去。
一里路,也就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杨青山先下了车。
我和那瑾儿随后下来。
此地的确是两山相夹的窄路,两侧都是山体,极为险峻。
这里山道不少,还有一些山洞。
那瑾儿的脸色苍白了不少,小脸上更是露出懊恼之色。
“我忘记叔叔被拖到哪个方向去了,那些人回来的时候说的。”
“只是绑着他,没有杀他,让他自生自灭。”显然,那瑾儿的话音中充满了担忧。
她稚嫩的小脸上更是不安。
“他叫什么名字?”杨青山这时开了口。
我怔了一下,杨青山这是抢了我要说的话。
那瑾儿小声道:“那蒙。”杨青山微微低头,似是在思索。
下一刻,他径直朝着东南的方向而去。
那瑾儿茫然的看着杨青山的背影,讷讷道:“柳道长是去找我叔叔了么?”
“好像,就是那个方向?”她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嗯。”我点了点头。那瑾儿茫然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崇敬。
“柳道长好厉害,居然听了我叔叔的名字,就知道他在哪儿,这也好神奇。”我倒是没再接话。
八卦法,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很神奇。
即便是风水之中,普通先生也无法学精。
地相堪舆是前人精粹,羌族风水术也绝对不弱,杨青山会此法,很正常。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后,东南方的林木发出簌簌的声响。
杨青山钻出了树丛。
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那瑾儿脸上迸发出惊喜,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不过,她站在原地,立即抑制了情绪。
很快,杨青山将人放下。
那人腿脚一软,险些倒下,杨青山抬手又搀扶了他肩头。
那瑾儿的反应已经告诉我,此人就是那蒙了。
他生着一张宽阔的国字脸,身材很是魁梧,其实他年纪也不大,最多三十多岁。
他双腿颤抖的尤为厉害,其次才是手。
很显然,那群人绑住他,是绑着手脚。
那蒙的嘴唇未曾开裂。
只是因为饥饿,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叔叔。”那瑾儿这才上前,搀扶住了那蒙。
那蒙颤抖的更厉害了,他眼眶通红,声音干哑的喊了声瑾儿。
再接着,他砰的一下,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冲着杨青山和我磕了一个响头。
即便是虚弱成这样,那蒙都给额头上磕出来了一个血印子。
“无需大礼。”
我皱眉,要去搀扶他。
杨青山稍微挪动了一下方位,避过了那蒙的磕头。
“两位恩公,那蒙谢过你们大恩!若非两位仗义出手,我们叔侄女两人,恐怕再难见面,瑾儿要遭遇的事情,更是不堪设想了。”
那蒙的语气很粗重,他眼眶更红。
很显然,杨青山救他的时候,应该说了一些事情。
“命数。”我简单说了两个字,已经搀到了那蒙肩膀。
那蒙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抬头,眼中却多了几分祈求。
“我和瑾儿,所要去的地方,路途还极为遥远,可否让两位恩公护送一程,那氏必有重谢!”我还没说话。
杨青山却皱眉看向我,直接就摇了摇头。
他这动作速度快得惊人。
我心头苦笑,他是怕我再答应?
很显然,我不会答应这种要求。
我和那蒙摇了摇头,说了我们还有要事缠身,不能送他们。
那蒙还要说话,我目光扫过他的脸,一眼看过了他的面相。
不过,我眉头顿时微皱了一下。
目光再落至那瑾儿脸上,我眼皮也微跳几分。
因为那蒙和那瑾儿,居然都是印堂闪过血光之色……
而且颧骨,印堂,人中,三处青黑之气灌入口中。
这是三日难过的暴毙相!
“我们该走了,你可以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自行赶路。”杨青山催促了我一句。
那蒙脸上出现失望之色,那瑾儿也垂着头,她小脸苍白,也提不起来多大情绪。
我沉默半晌,才视线落至杨青山的脸上。
“三天,再走三天,如何?”
杨青山:“……”
我眼神慎重了不少,手放在了人中,给了杨青山一个示意。
杨青山微眯着眼睛,便若有所思了。
“最后三天,我们耽误不了那么长时间。”杨青山沉声说了句。
我点点头,然后就告诉了那蒙和那瑾儿,让他们和我同行三天。
不过,这三天里头,不能走他们本来要赶路的道,要随着我们赶路。
若是偏了路,等三天之后,再绕路而行。
那蒙和那瑾儿的脸上就尽是疑惑了。“三天……还要绕路……”
那蒙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低声道:“李先生,我和瑾儿出事,本身就耽误了三天,再三天绕远路,距离计划赶到地方的时间,就更远了……”
“我是要救你们的命,若是想活命,就不要多问,跟我们走。”
我皱眉,语气严肃了几分。
那蒙脸上一惊,他额头上都起了不少汗珠。
那瑾儿的小脸也苍白了几分。
“救命……”那蒙身体依旧有些不稳,他被那瑾儿搀扶着站起来。
“还请李先生名言……”他又问道。
“我多说也是无益,你们只需要跟着我们即可。”我说完,就让他们上车。
“我来赶车,青山你也上去休息吧。”我又和杨青山说道。
杨青山摇了摇头,说他来赶车。
我便不好多言。
三人上了车,杨青山开始驾车。
马车逐渐绕回了我们要赶路的大道线上。
杨青山便没多少顾虑,正常的赶马车。
其实,我们本来距离红河就没有多远的距离了,这种速度下,恐怕四天就能接近红河。
那蒙眼中一直有担忧,赶路途中一直看着车窗。
开始的时候,那瑾儿也有些不安,不过之后她就放松了许多。
我盘膝坐在车厢最里面,倒是镇定平静。
等这两人跟着我们度过三天,面相恢复正常之后,应该就不会有碍。
帮他们,纯属是因为小因果关联。
现今我牵扯的事情不少,还是尽量少让因果缠身。
还有,多做一件好事,就当是给遁空和何雉积福积德。
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我们临傍晚的时候,已经到了盘江流域。
杨青山停车下来,示意我们在这里过夜。
那蒙休息了一天,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除了脸色还有些差,行动已经没问题。
那瑾儿下了车之后,就靠近了杨青山数次,似是要和杨青山说话,但最后都是碰壁而返。
隐隐的,我从那瑾儿稚嫩的脸上,看出来了几分倔强。
说到底,杨青山年岁也不大,只不过他太老成。
那瑾儿小小年纪,自然会钦佩杨青山所展露的身手气魄。
这一夜的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第二天又是正常赶路,夜里了就在路边休息。
等到了第三天中午,那瑾儿和那蒙脸上的死相消失了。
很显然,如果我不让他们跟着我,改了他们赶路的方向,恐怕今天,他们在那条路上就要死于非命。
我示意杨青山前往最近的一个镇。
杨青山若有所思,不过还是按我的意思驱车。
这期间,那蒙一直没说话,那瑾儿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
她到了车门旁边,小声地问了句:“青山道长,那你能告诉我,你是哪里的道士吗?”
杨青山似是有些不厌其烦,他用力抽了一下鞭子。
马儿嘶鸣一声,跑的速度更快,马车里头都有了一股推力!
那瑾儿惊呼一声,没稳住身体,在马车内摔了一下。
那蒙要去搀扶她。
那瑾儿却挣脱开了那蒙的手,她眼眶微微泛红,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因为疼痛。
她又到了车门旁边,微咬了咬唇,又要开口。
杨青山又驾了一声,马的速度更快,甚至车门内都灌入了一股风。
那瑾儿一把抓住了车门,她的手掌都发白了。
我摇了摇头,才说了句:“羌族,柳家。”那瑾儿怔住了片刻,她低下头,似是在默念。
下一刻,她抬起头来,稚嫩精致的脸上,多了几分感激的笑容。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附近的镇上。
我取出来一张存票交给了那蒙,让他们在这里买车买马,去正常赶路。
当然,我检查了他们的面相,再无死相。
那蒙再三对我感谢。
那瑾儿安静了许多,侧身和我行礼。
我和杨青山离开时,我从车窗注意到,他们一直站在镇口看着我们。
忽然间,那瑾儿挣脱了那蒙的手,朝着我们的马车追了过来。
啪的一声轻响,是杨青山抽了鞭子,马车陡然加速。
那瑾儿的身影逐渐和我们拉远……
最后我依稀看见的,是她因为急促奔跑,脸上飞起的两团绯红,像是春日的初桃,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挣扎。
又过了许久,马车速度稍微慢了一些。
杨青山忽然说了句:“李阴阳,为什么你不厌其烦?”
他探头进车内看我。
我略诧异,皱眉说了句:“什么?”
“那女童。”
“她十一二岁,比你小不了多少,不算女童了。”我说道。
杨青山:“……”
他头收了回去,我又听到一句话。
“师尊说得没错,女人很麻烦,若想好好修行道术,最好远离女人。”
我脸僵了僵。
因为我没想到,柳三元居然还教了杨青山这个?
怪不得,那瑾儿对杨青山的敬佩和示好,杨青山都视若无睹。
“以后你会明白的,这世上,有阴有阳,也就有男有女,若是真的一门钻入山林里头修道,那柳家早就断绝了。”我和杨青山说道。
杨青山似是被我噎住了,没再说话。
我沉凝了一下,本能的又看了看车窗。
“杨青山,我有一个预感,或许你还会和那瑾儿见面。”
这番话,完全是我忽然的心有所感,才会脱口而出。
“……”回应我的,只有风声。
我们两人又赶路了一天左右,等到第四天傍晚的时候,便瞧见了红河。
从镇口回去,回到蒋盘家中。
一切好似我们刚走一样,遁空和柳正道在练符。
何雉并没在院内。
苏芸同蒋沐女在厨房忙碌。
我和杨青山刚进院子,遁空和柳正道就起了身。
遁空惊喜的朝着我跑来,和我行礼之后,就过来抱着我胳膊,脸上喜色更多。
柳正道和我点点头,他又看向杨青山。
不过,柳正道的眉头瞬间就紧皱起来,眉心蹙起了疙瘩,深陷下去几条纹路。
“你画了押镇神咒后半段?用了血咒?”
“嗯。”杨青山点头。
“莫要再用了。”柳正道又说道,他重重吐了口浊气。
杨青山没点头,也没摇头。
柳正道却看向了我,说道:“李先生,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侧目,看了一眼遁空。柳正道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稍微推手,示意遁空松开我。
和杨青山点头示意之后,我走向院外。
柳正道随我后方跟了出来,走向了镇口。
不多时,我们到了镇口码头。
晚风幽凉,血色的夕阳在挣扎中,彻底被夜幕吞噬。
“转眼间,你们离开了一月多,比我想象的要久。”柳正道先说道。
我点点头,沉默片刻后抱了抱拳,道:“柳道长,你有何话,尽可直言。”
“你们走后两日,遁空画符昏倒。”柳正道开口说道。
我瞳孔紧缩。
其实刚才柳正道看遁空的时候,我就隐隐有所察觉。
果然,他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柳正道与遁空一同学符术,他迟早会发现问题……
我没有立即说话。
柳正道又道:“那时候,我心里倒是想看看,那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到底有多难,居然让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有离魂之痛。”“可没想到,我去画符之后,三纸便成了符。”
“我才明白,这其中缘由。”“其实,那张出方化气殃杀推死符,并不是符道出黑上最后一关,那符的确需要熟稔记入心中,是一道特殊的搏命符。”
“最后一关,是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除却了资质上的限制,这道符唯一的要求,就是魂魄归一。”“越心无杂念之人,越容易领悟!”
“我想,你肯定有一些事情瞒着遁空,甚至瞒着何雉以及蒋先生,我问询他们二人,只知晓遁空幼时离魂,是被人算计少了一部分魂魄。”
柳正道说到此处的时候,我脸色彻底变了。
因为我完全没想到,柳正道居然能通过符道,推算出来这么多事情。
他居然还问了何雉和蒋盘?!
这的确没错,遁空出事,他关心……
可他这一问,便坏了大事!
我额头上泌出了细密的汗珠,胸口起伏,呼吸也粗重了不少。
柳正道目光深邃的看着我,又道:“照蒋先生的话来说,遁空的魂已经被弥补了,是那零正二神的廖呈先生所为。”
“可自我看来,还有这符的反应,说明了其实遁空的魂魄依旧不全,那一部分魂,并没有回到他身上。”
“此事,你是否知情?”我脸色再变。
柳正道这问话的方式,已经明显有所确定了。
如果他认为,遁空魂魄不全,只是廖呈做事留了尾巴,或者是有所算计。
他应该会表现的更为愤怒一些。
他也不会叫我到一旁来询问。
现在他这样问,就是在他的看法方面,我对这件事情知情!
的确如同他所料,此事我知道。
我没有回答柳正道,只是更沉默,眉头皱得更紧。
柳正道的神色开始变成了复杂,他轻叹一声,道:“你果真知情。”
“可蒋先生不那么认为,何雉,也不那么认为。”
“蒋先生那日大发雷霆,他认为廖呈并没有处理好事情,便带走了当年那么多东西,甚至还窃走遁空魂魄,他觉得,是廖呈怀恨在心。”
“何雉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说过话。”
“可我知道,你是遁空父亲,更是地相堪舆的传人,蒋先生可以看不出来,但你不可能看不出来。
”“遁空距离出黑,就只差这一道符了,你告诉我廖呈在何处,我去取回来这一部分魂。”
“不管你们有什么缘由,现在,都要以遁空为重。”
柳正道这一番话说完,背负起了双手。
红河上的风,吹拂得愈来愈大,柳正道既像是一棵不倒的青松,又像是一眼深邃不见底的山潭。
这一段时间不见,他已经让我看不透。
其中有一个原因。
他已经画出来了那道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
这就代表,他距离出黑不远……
他将没有障碍瓶颈,当所有符篆完全熟稔之后,即可成为符道出黑的阴阳先生!
届时,命数庇护之下,困扰生机之毒,自然不足为惧。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和柳正道对视。
过了许久,我才沙哑的说道:“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柳正道眼中总算出现一抹诧异。
他微眯着眼睛,又道:“只是不知道在哪里,你却没正面回答我的话。”
其实,柳正道算不上咄咄相逼。
可他的话,我的确无法回答。
遁空之劫难,是廖呈去背。
我不能说,不能破了廖呈的计算!
但面对现在的柳正道,我却无从应对……
我没有一个万全之法,既能让柳正道平稳下来,还要能劝服蒋盘和何雉……
“廖呈,有问题。”
柳正道忽然又说道:“遁空之事,你从未懈怠,这代表你对他无二心。”
“这几年解毒,你奔波劳苦,更能说明一切。”“但现在这种情况,你明知道遁空出黑,就可以恢复,但你却说不上来廖呈的去处,那就代表他问题极大!”
“是威胁,还是其余什么把柄?居然能挟持你至此?”
“廖兄,没有问题。”我呼吸更粗重,眼眶都隐隐发烫。
“没有问题,为何行踪不定?”柳正道眼中有了几分质问。
他又贴近了我半步,低声道:“没有问题,那为何你如此笃定,如此未雨绸缪的让我学符,让何雉学阴阳术,甚至还要再寻觅善尸丹。”
“你不是怕廖呈那一枚不够,是因为你知道,他根本就不会来!”
“所以那天,你快马加鞭的去阻拦蒋先生!”
“李先生,这没有问题的话,你是否是言之过早了?!”这最后几个字,柳正道言之凿凿。
我后退两步,一脚却险些踩空!
稳住脚步,我将手背到身后,捏紧了双拳。
我极力平稳呼吸,再和柳正道对视。
他审视的目光更为锐利。
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此事,请柳道长莫要过问,我不知道,也不能说,遁空的身体,我很清楚,现今你快要脱险,何雉没有大碍,我还有救治遁空的办法。”
“他是我儿子,我绝不会害他!”
我说完这番话,对视柳正道的双眼,目光坚决。
柳正道锐利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复杂。他又摇了摇头,闭眼,重重叹了口气。
我双手抱拳,和柳正道鞠了一躬。
“我无法理解,为何你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如果你打算用这种方式和?蒋先生说,恐怕,他不会认可。”柳正道又道。
我低头,不再和柳正道对视。
两人在码头前站了许久。
柳正道才道:“如果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告诉我,我觉得你知晓他在哪里。”
语罢,柳正道先行转身,朝着镇内走去。
我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才进了镇。
等回到蒋盘院中的时候。
堂屋里头的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
遁空和何雉坐在蒋盘下方,他另一侧是两张空位,过后才是杨青山。
苏芸和蒋沐女,坐在遁空下方一些。
遁空起身,喊了我一声父亲。
蒋盘对我点头示意。
不足两月时间,蒋盘却生满了胡须,这和往日的他,有了不小的变化。
并且,他双目有一些浑浊血丝。
这种血丝,不是生在眼珠表面的血线,完全就是没休息好的疲惫。
到了桌前,柳正道先入座。
我和蒋盘抱拳,微微躬身行礼,这才坐到了柳正道下方。
另一头,何雉微咬着唇,眼眶微微泛红。
何雉不只是没休息好,显然,她精神状态也很差。
“阴阳,你和青山小友刚回来,今日,理应给你们接风洗尘。”
“可为兄,却有事情要说,接风,便他日再办。”
蒋盘正襟危坐,他视线落至我身上:“看来,刚才柳道长已经和你说过一些了。”
“柳道长所推断,为兄认为是错,何雉也如此认为。”
“我本来既定了一个出发的计划,若是今天你和青山小友没回来,明日怕就见不到我和何雉。”
“如此刚好,你和我们同行,去零正二神的山门,我要找廖呈,讨要一个说法!”
蒋盘前面的话是平静的。
到最后的时候,他眼中的浑浊更重,血丝更多!
何雉微咬着下唇,她和我点了点头。
遁空在一旁,眼中露出了几分不安。
柳正道瞥了我一眼,未曾多言。
果然,柳正道说的是没错的。
蒋盘没有怀疑过我,他所有的矛头,都直接对准了廖呈!
我端起了酒盅,给蒋盘的杯中,倒了一杯酒。
接着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大哥,雉儿的阳算,还未曾学好。”我声音略沙哑。
“大致已经教授了一遍,我将天元相术拓印一份,交给了她,此事无需担忧,你已经可以传授她阴术。”蒋盘端起了酒杯,朝着唇边送去。
我手顿时一僵。
蒋盘喝完了那杯酒,我的酒却还在杯中。
闭眼,我将酒一饮而尽。
顺着那股子热气流淌入腹中,我再次和蒋盘对视。
“我们,不要去找廖兄。”
“雉儿和柳道长无碍,遁空的身体,我还有一个办法能治,我正准备回来了,就要带他离开,若是不行,我们还能再觅善尸丹。”
我这句话刚说完。
砰的一声,蒋盘一手重重拍在了桌上!
他手中的杯子四分五裂。
苏芸和蒋沐女都被惊得后退一下,离开了桌子。
何雉看我的眼神都茫然了许多。
蒋盘盯着我,他目光给人的压迫更重!
如果柳正道是锐利的刀锋,那蒋盘就是一条厚重无比的江河。
“你,的确知情?”蒋盘这五个字,说得很轻。
他话音中透着的,却并不是质问了……
是几分失望,极为深邃的失望。
我心口压着一块石头。
其实,进来那一段路,我就在想到底应该怎么说。
可事实上,我了解蒋盘。
无论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这种情况,我和蒋盘之间的关系,必定会开裂……
我,瞒不住了。
可我如果说了遁空另一部分魂魄的事情,说了李仓之子。
蒋盘会理解,可遁空会逃不过命数。
那破后而立,就不会再出现。
如今廖呈守了遁空七年有余,也要白费了时间。
我起身,双手抱拳,身体完全弯了下来,和蒋盘保持了这个行礼的动作。
这动作我保持了许久。
这期间,蒋盘却一直在看我。
他没说话,手还是在桌上放着。
有碗的碎片插入他手里,他的手掌在溢血。
过了许久之后,蒋盘还是没动。
他手掌下方已经全是血。
我眼中愈发不忍,才干哑低声道:“大哥,遁空,是我独子,我不会害他。”
“而廖兄和你,是结义兄弟,他自然不会坑害于你。”
“我有我的道理,此时,还请大哥信我。”我稍微抬头,脖子都僵硬了不少。
蒋盘的目光垂了下去,他另一只手拔掉了手掌上的碎片,说道:“我,被廖呈蒙骗了,你同样如是。”
“無儿是蒋家的香火,我觉得廖呈能足够信任,才会将無儿交托给他,可他从始至终都在骗你,骗我。”
“管仙桃的阴阳术,羌族的葬影观山,阴先生的那本传承术法。”
“他当年获取的已经足够多,可没想到,他还要带走遁空的一部分魂魄。”
“阴阳,你不知晓遁空如今离魂之症,绝对不弱于他三岁之时,何雉这近两月的时间,几乎夜不能眠。”
“无论廖呈和你说了什么,我必定都要去一趟他零正二神的山门!”
“無儿,要跟我回家,遁空的那部分魂魄,他要归还,若是他不肯,我便和他一较高下!”
语罢,蒋盘直接站起了身。
他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落至何雉和遁空身上。
“何雉,你收拾行李,明日和我出发,遁空,你和柳道长依旧留在宅内,此行,不用你们去。”
“阴阳,今夜,你好生考虑。”
“廖呈,是将我们当成了当初那些先生,现在及时发现,还能补救,再等以后,怕悔之晚矣!”
语罢,蒋盘一甩手袖,直接朝着后院走去。
我呼吸更粗重,就要跟上蒋盘。
可此时,我身旁另一个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我面色再变……
杨青山,跟着蒋盘去了!
如今羌族所做之事,就是为了葬影观山!
我让杨青山跟我,也是因为我说了,给杨青山得到葬影观山的契机。
可刚才蒋盘在愤怒指责廖呈的时候,将廖呈所做的事情全部抖了出来。杨青山现在跟着他去,同样也是葬影观山!
我快步朝着后院草屋追去。
等我追到地方的时候,草屋门紧闭着,杨青山被拦在了门外。
他正在抬手敲门。
屋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走至杨青山身侧。
杨青山看了我一眼,没露出来其他情绪。
他和我点点头,还是和之前相仿。
不知道为何,我心下松了口气。
其实这会儿,我很想和杨青山说句多谢。
蒋盘对廖呈观感太差,他认为我误信廖呈。
柳正道如是,而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何雉解释。
遁空心中怎么想,我便更不知道了。
杨青山的反应,无疑给了我不少慰藉。
“大哥。”我抬手,同样敲了敲门。
蒋盘还是没有回应。
杨青山又看了我一眼,他眼中忽然露出几分歉意。
我脸色再变。
因为我猜测到,杨青山想要说什么话了。
抬手,我直接就抓住了杨青山的手腕!
杨青山皱眉,不过他没挣脱我。
我往草屋远处走去,一直到了后院门口,我才说道:“你即便跟着去了,你们也找不到廖兄。”杨青山眉头没舒展开。
“为何。”他问道。
“廖兄,并不在山门,他能看到大哥的信,已经令我诧异,应该是一段时间他会回去一次。”
“凭借他的算计,恐怕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即便你跟着去了,都是白跑一趟。”我慎重解释。
“那他在什么地方?”杨青山又问我。
我没有接话。
片刻后,我才回答道:“我不会骗你。”“只是现在,不应该有任何人能找到廖兄。”我再一次道。
其实,只有蒋盘,柳正道,何雉,他们以遁空为重,此事我不能提。
杨青山若是去找廖呈,他也不知道遁空,不晓得任何秘密,这事儿应该没有影响。
可只要我说了就会有变数。
另外,和杨青山同行这一段时间,我也愈发觉得这个孩子,是一块璞玉。
他不应该被邱天元还有柳三元利用。
只有见到柳天牛之后,柳天牛才有能力,彻底将杨青山的思绪扭转过来。
思绪间,我看杨青山的眼神更为诚恳。
杨青山眉心出现了几道竖纹。
他忽然道:“我好像猜到了缘由。”我瞳孔微微紧缩了一下。
不过,杨青山没有再继续说话。
他只是转过身,朝着院内走去。
我在原地站了半晌,再看了一眼草屋。
蒋盘的性格执拗,单凭我再说什么,恐怕难以改变。
我也转身,朝着院内走去。
月光清幽,何雉和遁空还在堂屋。
杨青山,和柳正道,以及苏芸蒋沐女的房间亮着灯。
我刚过去,何雉就匆匆起身到了我面前。
我和何雉对视。
再让我略松一口气的是,何雉并没有对我有质问的眼神。
她更多的还是询问,此外还有几分六神无主。
“没有大碍,按照我的计划,不会出问题。”我沉声,先开口说道。
“那……廖先生那里……”
“大哥他……”何雉眼中还是不安。
接着,她又看了看遁空。
可想而知,现在何雉情绪之复杂。
遁空走到了我身后,他虽然没说话,但是这动作显然说明了一些东西。
何雉又怔了怔,她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整个人总算镇定了下来。
“你是一家之主,有什么决定,都听你的。”何雉这话,让我彻底放松了,我将她揽入怀中。
片刻后,我示意他们跟我进房间,我要说一下现今的计划。
我们进了屋内。
遁空走在最后边儿,反手关上了房门。
屋内桌上的煤油灯幽幽燃烧着。
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桌旁。
何雉和遁空都在等我说话。
我将脑中思绪整理了一遍,才说道:“红河现在无大碍,我们尽快离开。”
“还有一人,能治遁空,而且,我们最后没有办法的时候,还可以寻善尸丹。”
“我打算带杨青山,柳道长,去见大长老,还有当年罗阴婆对我的恩惠……”
我逐渐捋清了条理顺序,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何雉眼中微喜,她点点头,道:“希望何阿婆还能在世。”
迟疑了一下,她又道:“大哥和我说过,天元地相完全学会后,可算身前百年,身后百年。”
“我们一家人全力以赴,肯定能做好所有事情!”
何雉的话音格外坚韧。
遁空也重重点头,他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容。
就在这时,何雉迟疑了一下,小声道:“遁空的离魂……”
“我前段时间和柳道长聊过几次,柳家有符,可以帮遁空,但那一道符,只有大长老一脉可以学到,柳道长并不会。杨青山,他应该有。”
我嗯了一声,说:“我去问他要。”
至此,何雉点点头,略松了口气。
再之后,我就让遁空回了房间。
我和何雉也上床休息。
离开红河的事情,要明日再和柳正道商议。
他肯定不能拒绝,因为他总不能不见柳天牛?
红河只剩下蒋盘一人,我们一家离开,他就不可能再去找廖呈了。
思绪间,困意逐渐滋生。
何雉枕在我怀中,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我极为难得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我睁眼的时候,何雉在床边,遁空居然也在屋内。
母子二人都显得极不自然。
一直到我醒了,他们两人才松口气的表情。
不需要多问,我就知道,必定是蒋盘已经准备好了。
起身下床,我给了何雉和遁空一个镇定的表情,便推门而出。
院内停着一辆马车,车前头只剩下孤零零一匹大马。
蒋盘皱眉在车旁站着,柳正道则坐在车门口。
杨青山没出房间,苏芸和蒋沐女也不在。
那母女二人,定然是不敢出来,杨青山则是回避了。
蒋盘看了我一眼,道:“阴阳,你的行李,我已经替你收拾好了,你叫上何雉和遁空……”
我打断了蒋盘的话,低声道:“大哥,你应该看得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蒋盘的眼神,顿时变换了数次。
他低声道:“阴阳,你,非要逼我请出来蒋家的家法么?!”
他一挥袖子,语气更严厉:“昨夜,我也思考了一夜,长兄如父,你,立即给我上车!”我和蒋盘两人对视。
蒋盘严厉的不只是语气,还有神色。
我还是摇了摇头。
蒋盘闭了闭眼,快步走入屋内。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中握着一根深黄色的木棍。
那棍子约莫一根指头粗细,笔直无比。
他径直走到我的身侧,扬起棍子,直接朝着我后背抽下!
棍子带起的呼啸风声格外清晰。
啪的一声,长棍重重落在我背上。
我一声闷哼,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蒋盘声音都沙哑了起来,严厉道:“你,上不上车?!”
我闭上眼,还是杵在原地没动。
背后起码接连落下了十几棍。
那种密集的疼痛,已经让我痛得麻木了。
“柳道长,帮我把阴阳绑上车!”蒋盘扭头看向了车上的柳正道。
柳正道起身下车,朝着我走来。
我睁眼,和他对视。
“我要去见大长老,柳道长,孰轻孰重,你应该能分辨。”我一字一句说道。
柳正道的身体顿时僵在了原地,复杂地看着我。
他没有再往前了。
“你!”蒋盘双目圆睁,又是一棍子抽在了我的小腿上。
“好,你以此事胁迫柳道长,那为兄亲自动手!”
说着,蒋盘的手就抓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朝着车上推去。
我没有动,还是站在原地。
蒋盘的眼睛泛红了。
他再一次发力,甚至还闷哼了一声。
我抬手,反手就抓住了他的肩膀。
再扭头和蒋盘对视,我目光变得极为复杂深邃。
“大哥,我有我不得不这样做的缘由,無儿的事情,是我没有来得及拦住你,我答应你,终有一天,無儿肯定会回到蒋家。”
“我不能跟你去,雉儿,遁空,还有柳道长也不能同往,你找不到廖兄的。”说完,我的手就开始用力,直接将蒋盘的手从我肩头拉了下来!
“你我情同手足,我更深知长兄如父,可今日,我要违背兄长了。”我松开了蒋盘的手,稍微后退两步,又和他抱拳躬身。
“柳道长。”我再看了一眼柳正道。
柳正道面色更为复杂,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杨青山的房门忽而开了。
他径直走了出来,至柳正道面前后,侧耳在柳正道耳边低语了几句。
之后,杨青山便径直朝着院门走去。
柳正道扭头,冲着蒋盘一抱拳,眼神透着歉意。
他直接跟上了杨青山,很快就不见踪影。
一时间,蒋盘的身影竟显得有些萧瑟孤单。
我虽说内心不忍。
但蒋盘的确过于固执,他太坚守自身的看法。
我侧身,拉开了我的房门。
何雉和遁空就在门后。
遁空眼中慌张,何雉抿着唇,面上也有抑制不住的不安。
“红河,我们停留的太久了。”
“大哥,今日,或是到了离开之时,我要去另一地,觅遁空的解毒之法。”
“来日,我会回来看你。”我说完这句话,便示意何雉和遁空出来。
遁空不敢去看蒋盘,只敢躲在我身后。
何雉出来后,一直低着头。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蒋盘一眼,竟然跪了下来……
“大哥,你既是阴阳兄长,也是雉儿师父,这一跪,是师徒之礼,雉儿为人妇,当遵夫命。”语罢,何雉才起身到我身后。
蒋盘的身体微微发抖。
他视线在何雉身上,可眼神中的意味,却让我觉得有几分怪异。
正当我想注意这眼神的时候,他却又看向了我。
“今日,若是你不愿意跟我去找廖呈那厮,执意要离开,那我们这手足之情,便到了缘尽的时候。”
“你莫要对任何人说,你是我蒋盘的弟弟,也莫要再来红河半次!”
“若是你知晓自己错了,那便上车去,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为兄不会再提。”蒋盘的语气,依旧坚决。
我心头一颤,脸色却骤变。
因为我没料到,蒋盘居然会说这么决绝的话!
可,就算如此,我也无法答应他……
“大哥,我……”我又要开口。
蒋盘却再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是要让我上车。
我却格外煎熬,摇了摇头。
然后,我拉起何雉和遁空两人,朝着院外走去。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哗啦一声轻响。
回头一看,是蒋盘手持一把匕首,直接斩断了自己一截唐装。
我回头,他扬臂,断掉的唐装飘至我和他中间。
我低着头,声音都完全低了下来。
“大哥,你未曾完全正确,日后,我会再来找你。”
“码头下的狗尸,你记得等苟家人到了之后,将其处理掉。”
“若是黄之远再来找你,你一定要小心谨慎。”
“他身边有一阴阳先生,即便是我,都无法对付,被他反噬。”
“不过,他已经露出马脚,就不足为惧,你切莫再被他威胁。”说完最后这句话,我摸出来了几样东西。
当初刻那先生的木人,以及我写在之上的生辰八字。
我将东西放置在院门的地上,然后带着何雉,遁空,离开蒋宅,径直朝着镇口走去了。
右侧传来一声狂吠,毛发暗红泛青的赤獒冲到遁空身旁。
它跟着我们一同朝着镇口而去。
不多时,我们一家三口来到了红河镇口。
杨青山和柳正道都在这里。
柳正道极为沉默。
他又看了我一眼,却闭上了眼。
“多谢柳道长手下留情。”我和柳正道抱拳。
刚才如果柳正道不听我的,选择听蒋盘的,我们恐怕就只能上车。
柳正道摇了摇头,说道:“青山信你,我父亲信你,你既然知道的更多,那你的坚决就更有道理。”
“我不是手下留情,我本身就承了你不少情分,蒋先生,的确略偏激了。”
我顿了顿,却露出了苦笑。
“此行路途遥远,你们等等我,我去镇民那里买车马。”何雉轻声开口。
我点头,又示意遁空跟何雉同去。
待他们母子二人离开后,我看向了杨青山。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道:“青山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结果杨青山却摇了摇头道:“借一步可以,可其他的,不行。”
我胳膊一僵。
这时,柳正道的眉心都蹙起了一个疙瘩。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刚才柳正道必定和杨青山说了关于那道符的事情。
杨青山的反应并没有让我意外。
虽然他是外姓道士,但他也算羌族之人,邱天元能让他学道术,也付出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代价。
柳三元肯定也会教授他,柳家道术不能外传。
我在飞速思索,怎么样能让杨青山松口。
可一时之间,我还真没想到什么办法。
柳正道轻叹一口气,却露出爱莫能助之色。
我收回手,没有再说借一步的话。
无法劝服杨青山的情况下,借几步都是枉然。
不多时,何雉就带着马车和马回来了。
我们分别上了车,杨青山只是一个哨声,便唤来了他那匹骏马。
我坐在马车前头,开始驾车赶路。
一路上我们顺着盘江往上游走,何雉给我找出来了我当年用的那一份地图。
几乎整个中原地区都囊括在内。
要赶往开阳,这种马车,至少需要一个月左右的行程。
这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除了第一天是我赶车,第二天便换成了柳正道。
因为我要教授何雉宅经阴术。M..
何雉极为认真,她的悟性要比之前更好,理解能力更深。
她本身就读过一段时间宅经,又跟着蒋盘学天元相术,早已经有了阴阳术的基础,所以学起来阴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过,即便是这种进度,何雉想要达到出黑的程度,也需要近十年。
并非是她悟性不够。
我真正意义上出黑,都是遁空三岁出头的时候,那会儿,我学地相堪舆也至少五六年以上的时间。
更何况何雉学的是天元地相,这阴阳术更难理解和融会。
柳正道,实属意外。
他本身就是出道的道士,再加上柳家对于符本身领悟深刻,他才能得天独厚的,使用几个月,至多一年时间出黑。
何雉现如今的情况,已经令我满意。
她肯定能撑住十年。
至于遁空,我一定能让开阳那大先生出手。
即便是不能,我也会找到下一枚善尸丹。
一个月的时间,缓缓的过去了。
这一月之内,我找过杨青山数次,甚至就连何雉,都单独找过杨青山。
可杨青山怎么都不肯松口,不愿意将柳家那道宁神符外传。
不过,我只见遁空离魂了一次。
说是离魂,实际上,是他夜里头呆坐起来,没有任何意识。
等天亮之前,他会恢复。
并且恢复的那一小段时间,他的手一直在凭空捏掐,就像是在算卦似的!
我隐隐觉得,这不是简单意义的离魂……
他应该通过那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从他另一部分三魂所在的身体里获得了什么东西?
莫非,是廖呈传授那孩子的阴阳术?!
我单独问过遁空,可遁空却表示,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醒来了之后,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以前他能梦到的事情,现在全都梦不到……
对此,我沉默了不少。
很有可能是廖呈发现了这一切,他做了一些规避的手段?
廖呈不会害遁空,他所做的,一定是有利的。
因此,我没有再执拗于那宁神符了,同时我还劝说过何雉几次,让她放心,遁空必定无碍。
等一个月快到尽头的时候,杨青山主动给了我们两张符。
不过,符是被他折叠起来的。
他交给遁空之前,还让遁空起誓,不得打开偷看,只能放在身上贴身使用。
杨青山语气严厉,说如果遁空偷学了,他肯定会讨回。
遁空自然听话起誓。
于此,我也格外感激杨青山。
杨青山的话却变少了很多。
不知道是因为快到开阳,他知道快要见到柳天牛了。
还是因为最近他和柳正道沟通的太多,沾染了一些柳正道的沉默安静?
终于,我们的马车到了开阳界内。
走过开阳界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沿途周遭的那些县市村镇,都很贫困,一切都显得灰扑扑的。
开阳地界内却透着很浓郁的生机。
尤其是遇到过一些行人,村民,几乎人人都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这足以见得,生活在开阳的人,大多都是无忧无虑。
如果为了生计奔波,甚至饥一餐饱一餐,不可能露出这些神采。
我们顺着阳江往前,一直行走到距离开阳省城还有近二十里地的时候,天黑了。
刚好,这里有一个村子。
村头的牌楼上写着陈家村。
我示意大家在陈家村找个村民家歇脚,好好修整一下,明日进城,并告诉柳正道和杨青山,等明日到了开阳城内,我就会立刻找柳天牛。
他们两人都同我点头。
不过,我却觉得有些奇怪。
就好像他们走的近了一点,反倒是和我有几分疏远似的。
不,不是疏远。
而是有所隐瞒。
可我现在也不好多问什么,只能等明日进城再说。
进村内后,我们就都下了马车。
何雉敲了好几家村民的门,结果说了要借宿之后,都被村民拒绝……
我们一直到了村子中央,何雉选了一家院子稍微破旧的院门敲响。
很快,院门开了,门后是个脑袋上扎了一圈布帽子的男人。
这男人一只眼睛是正常的,另一只眼睛居然是发灰的,就像得过什么病似的。
甚至遁空身边的赤獒,还冲着那男人吠叫了两声,将他吓了一跳。
“你们是?”那男人疑惑的扫过我们一行人。
何雉回头,她眼神略迟疑的看我。
我仰头看了看天,才和何雉点点头。
何雉轻声道:“我们一行人要去开阳城内,赶路至此,想借宿一夜。”
说着,何雉便取出来了两条小黄鱼儿。
那男人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睛都亮了不少。
甚至于,他眼眶还有些许泛红。
他哆嗦了一句,道:“太好了……”
他飞速伸手直接拿过来了何雉手中的小黄鱼。
然后,他就做了个请的动作,道:“你们请进,除了正屋我媳妇住着,其他房间,你们都自便……”
“我赶着去邻村请接生婆,我媳妇今天摔了一跤,可能要生了,就不能照顾你们了。”
他话语都透着凌乱,把我们请进院子后,就要匆匆离开。
我抬手,直接就抓住了他肩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神色透着紧张,说:“你干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陈永泰。”他立即回答我。
“你想走水边?”我皱眉问道。“邻村过去有十里地,一路跑过去,要半个时辰,我请到接生婆,就只能走回来了,接生婆年纪大了,至少得多花一个半时辰。”
“我得走水路,撑船过去,这样还能带着接生婆坐船,最多半个时辰打个来回。”陈永泰语速很快。
他说话期间,瞟了数眼房间。
从他的话语中,还有这神态反应,我就看得出来他的确很焦急。
我们的突然来到,何雉给了那两条小黄鱼,的确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还有,他老婆的情况应该不怎么好,他才会这么惶急。
只不过,陈永泰的耳边有一道黑气,从耳边钻入了鱼尾中。
这叫做鱼尾暗黑,莫渡江河。
若是违背的话,恐有命损!
陈永泰刚说完,我思绪也落定了,道:
“你不能走水路,我可以将马借给你一匹。”我开口说道。
“这……”陈永泰脸上的紧张没有消散。
“今夜,若是你走水路,很可能请不回来接生婆。”
“我是个先生,你的面相,不太好。”
我如实和陈永泰说道。
这期间,何雉极为认真地看着陈永泰的脸,更是令陈永泰露出不安之色。
赤獒低声呜咽,就像是想说话一样。
杨青山和柳正道并未多言。
“多谢先生……还不知道先生贵姓?”陈永泰总算稍稍镇定了一些,他和我抱了抱拳。
“李。”一个字落罢,我便让遁空去解开一匹马下来。
遁空立即就照做,从马车上松开一匹马,将缰绳和马鞭交给了陈永泰。
陈永泰又和我道谢,拉着马出了院子,又匆匆策马离开。
最中间那个屋子,我们都没进去。
柳正道同杨青山去了右侧的两个屋子,何雉和我,以及遁空,分了左侧的两屋。
我同何雉进了房间,何雉没多大困意,坐在桌旁看宅经。
我刚躺坐在床上,斜靠着床头。
何雉就小声说了句:“刚才那人,另一只眼睛也并非盲眼吧?”
“没有全盲,不过好不了多少,稍微有一些神,但不多,最多能瞧见一个人影?”
我回忆,并且解释。
“天元相术中,没有这样的眼睛。”何雉小声道。
我这才明白缘由,何雉是因为这个才问。
我告诉何雉,他这个可能是某种顽疾,骨相之中也没有这样眼睛的描述。
停顿了下,我让何雉不用多思虑陈永泰的眼睛。
何雉点点头说好,又让我赶紧休息。
我的确要比何雉困倦的多,躺下去之后,没多大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的时候,我耳边隐隐就听到女人的哀嚎,还有痛哼惨叫的声音。
刚睁眼,就瞧见在床边踱步的何雉,她似是想喊我起床的动作,又没有靠近。
我皱眉起身,道:“陈永泰没请来接生婆?”
“两个时辰了……”何雉语气略不自然。
“我去看了一眼,那女人很痛苦,可我只会治伤,并不会接生。”何雉眼中有些许不忍。
为人母者,心都慈软,何雉这样的表现不让我意外。
只是,两个时辰了,陈永泰居然还没回来……
这很没道理。
我看他面相不对,已经提示过他。
他走陆路,又有马匹,早就应该带着接生婆回来才对。
“恐怕还出了一些变故,陈永泰可能回不来。”我皱眉道。
“阴阳……那你……能不能……”何雉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她微咬着下唇,低声道:“也不行,你是给死人接阴的,能刨开人的肚子,却没办法给活人接生……”
我还没回答何雉,房门就被敲响了。
“李先生?”柳正道的声音传入屋内。
我过去开了门,站在我屋门口的不只是柳正道,还有杨青山。
他们两人都眉头紧锁。
“那屋中妇人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她气息在变得衰弱,不能见死不救,我曾在蒋先生那里听过,李先生你曾是接生婆。”柳正道沉声说道。
“是接阴,不是接生,接阴是给死人,接生是给活人,本质不同。”我立即解释。
“即便是给死人,但现在活人需要救命,李先生你难道打算坐视不理?”柳正道又道。
我面色一僵,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不理,她男人陈永泰离开之时,我已经管了一些。”
“现在我的确爱莫能助,接阴有忌讳,接阴术的阴气,会冲撞未出生孩子的魂魄,我去接生,大人勉强能保住,孩子出来,必定是个死胎。”
杨青山脸色微变。
柳正道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他低头思索了半晌,道:“你只管去接生,虽说是过路相见,但天道悲悯,大人和孩子,都要保住。”
“不过是阴气冲撞魂魄而已,这件事情,好解决。”语罢,柳正道就从衣兜内取出来了一张符。
这张符,有人小臂长短。
符顶端是一个八卦的图案,下方却是五行,再之后,便是数个以符文字眼变体的人脸。
再多的细节我便看不出来了……
总归,只是见了这张符我就有一种感觉。
我的意识稍微一震,变得极为清明!
“将此符,贴在那妇人的腹部,等到其腹中孩子出来了,再将符取下来,裹在他身上。”
“此乃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镇魂之效果极强,别说你常年不接阴,阴气极少,就算是你放一个青尸煞在此地,也不可能伤到那腹中孩子的魂魄。”柳正道沉声开口。
我脸色骤变!
柳正道居然取出来了一张这样的符……
只是,我还是没立即动。
“李先生,你还在犹豫什么?”柳正道又道:“再等,恐怕要迟了。”
“男女有别,那妇人……”我皱眉,又看向了身旁的何雉。
“我同你说应该怎么做,不过,我用的是接阴之法,未必有用,尽量帮他们。”
何雉重重点头,道了个好字。
我同何雉立即进了中间那个房间。
屋内很简单,靠墙的床上,有个女人正在挣扎不已。
怪异的是,她一边挣扎,一边还在掐着自己的脖子。
她双目睁得溜圆,嘴巴还是张开的,不停的将舌头吐出来!
这一幕极为瘆人,而且屋内透着一股怪异的声响。
嘶嘶的,就像是蛇在吐信子?何雉立即警惕地扭头四看。
我快步走向床前。
那女人的眼睛怪异地缩起,似是有一条竖线。
她脖子已经被掐出来了血丝!
这并不是撞祟!
这反应,就像是被五家仙控制了一般。
当年我和何雉,遭遇过白先生的白仙,以及那老婆子的黄仙。
这女人的眼睛像是蛇瞳,再加上我和何雉听到的蛇信子声音,这恐怕不只是摔了一跤……
她被柳仙缠身?
被柳仙缠身,那就不可能直接接生了。
若非是我们来这里,即便是陈永泰请来了接生婆,恐怕都不行。
余光瞥了一眼何雉,我低声道:“找到了么?”
“还没有。”何雉的语气极为凝重,她已经走到了墙角,显然是在寻找。
我微眯着眼睛,抬手,先抓住了那女人的下巴,随即取出来了一张镇煞符。
啪的一下,我直接将符纸贴在了那女人的头顶。
她身体忽而一下挺直,双眼的竖瞳似是变成了定睛。
下一刻,她嘴巴忽然闭上了。
嗖的一身,一道黑影从她领口窜出,直接朝着我的面门袭来!
我瞳孔紧缩,右手猛然抬起,一把就将那黑影抓住!
这赫然是一条黑背白腹的蛇。
我抓住的是它腰身,它身体陡然一卷,就要朝着我手臂咬去。
我左手一抬,直接就掐住了蛇头后方,手指用掐人骨缝的力道,狠狠一捏!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整个蛇头都被我捏碎了,蛇身上卷了一下,便整个垂下来,一动不动了……
女人的眼睛缓缓闭上,就像是要昏迷。
我面色微变。
虽然我不会给活人接生,但是我也晓得,这时候她要是昏迷了,恐怕就是一尸两命。
将那蛇甩飞至墙角,我直接掐中了女人的人中。
稍微用力一下,她吃痛的清醒了过来。
这一次,她双眼清醒了不少,可脸色却更为痛苦了,惨叫了一声,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床单……
颤栗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
“你……你们是谁?”
“我……我当家的呢……”何雉走至我身旁,眼中透着担忧。
“我们是借宿的人,陈永泰去请接生婆了,听到你这里惨叫声不断,我妻子想要来帮忙。”
“恐怕陈永泰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我指点妻子帮你接生。”我语气慎重地说道。
停顿了片刻,我心绪也平稳镇定了不少,又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眼中的惶然这才减少一些。
她颤巍巍地说自己叫陈环儿。
我嗯了一声,再看何雉。
接着,我便拆掉了她脸上的那张符纸。
“雉儿,你检查一下陈环儿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我去叫柳道长准备一盆热水。”我对何雉说道。
转身,我走至了门前。
开门后,柳正道在院内背手站着,杨青山则在对面的屋檐上盘膝而坐。
我让柳正道赶快去准备一盆热水。
柳正道点头,立即朝着厨房方向走去。
我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再回到床前的时候,何雉已经检查好了陈环儿的身上,她告诉我没有其它的蛇,陈环儿也准备好了。
陈环儿脸上的痛苦更多。
我沉凝了一下,取出来了柳正道给我的那张符,将其按在了她腹部。
再接着,我的手便按压在了她肚子上。
活人和死人的肚子,的确大不相同。
死孕妇的肚皮极为僵硬,活人的却柔软很多,我摸到了肚皮下的胎儿,甚至不敢太用力。
闭眼,我凭借着手指感受到的胎儿轮廓,确定了她大致没有难产的问题。
又看了陈环儿一眼,我告诉她,她的胎位没问题,给她肚子上的符,是保护孩子安全,我是先生,还有道士同行在外,定不会让她出事。
陈环儿的眼神更为镇定了,甚至还透着几分欣喜。
不多时,柳正道就敲了门,我过去端进来了热水。
何雉开始给陈环儿接生了。
我背过身,站在了床头另一侧。
耳边听到何雉细细柔和的声音,在引导陈环儿怎么用力。
毕竟何雉生产遁空的时候,也经历过一次接生。
我刚才检查胎位的时候,又顺了一下胎儿的头位,确保能够顺产。
整个过程中,何雉并没有喊我。
陈环儿的痛叫声不绝于耳,何雉一直在安抚鼓励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陈环儿的痛叫声越来越紧密。
何雉忽然喊道:“头就要出来了,坚持住,用力!用力…..”。
陈环儿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下一刻,便是何雉惊喜的声音:
“生了!”我没有立即转身过去,而是低头沉声道:“剪断脐带,将孩子身上血水擦干,裹起来。然后轻按产妇腹部,让她将胎盘娩出。”
我听到何雉麻利地拿起剪断,剪断脐带……
可紧跟着,她就颤栗地喊道:“阴阳……你快看,这孩子的眼睛……怎么会……”
何雉的语气透着不忍,还有一丝慌张。
我骤然回头。
陈环儿身上盖着薄被,身体勉强撑起。
虽说她很虚弱,但她依旧焦急渴望地看着何雉的双手。
何雉手中捧着一个皱巴巴的婴儿。
婴儿并没有哭,而且怪异的是,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更为怪异的是,他的双眼蒙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
这是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就和陈永泰那只残眼如出一辙……
我眉头紧皱成了一个疙瘩,盯着那婴儿,喃喃道:“天生目盲?”.
“这一双眼睛……”
我沉默了不少。
天生目盲,这种残疾,比出生就残手残腿还严重数倍。
呱呱坠地,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孩子,未免太过可怜。
“他怎么不哭?他呼吸在变弱……阴阳,怎么办?!”何雉的语气焦急起来,面色更慌张。
我快速伸出手,接过那婴儿来,将他倒着提起,张开手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他哇的一下张开口,嘴巴里头溢出来一股粘稠的液体。
再下一刻,便是响亮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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