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像是多年的心愿期盼终得以偿愿的欣喜激动，却又在这喜悦到深处后溢出难言的悲伤来。

    他仰头的瞬间，她忽得偏过头去不忍再看，那深殿里幽然摇晃的暗渺灯火，像是一朵开得正艳正浓的花，又再下一瞬无声萎落。

    凌寒南饮罢，抬眸望向她在殿外升腾起的光彩映照下风华婉转的侧颜，忽然觉得自己这半生追逐顷刻间如粉如尘不足为道，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掉开眼，五指用力，手中的酒杯砰然碎裂了。

    而后他轻笑着，缓缓抬起衣袖捂住唇，几点鲜红染上衣袖。他沉着目光无声抹去，再抬头看她时，青瑾不知何时已背过身，背影清瘦而纤秀。

    他忍住五脏六腑翻涌起的惊涛骇浪，紧紧握拳注视着那墨色的孤绝身影，忽然觉得有些话，再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要再恨我……”

    青瑾闻言转眸回望向他，彼时凌寒南已失了力气瘫软着身子靠在榻沿，面色微青，神情落寞又神伤，再无她初见他时或是这些年他那种英气凌然君临天下的气势。

    青瑾密密的长睫下，遮住晦暗变幻的眼神。她缓缓扬起一丝笑，笑容里有些悲伤，像是喜悦到最深处刹那间归复清寂。

    “我不恨你。也许青瑾是恨着你的，但是她早死了，墨锦云只是在可怜你。”她吐字清晰，巧笑嫣然，眸中一片幽冷。

    凌寒南垂首不再看她，眼神渐渐沉敛下去。良久之后，忽得爆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断断续续像是枯枝折断，在这深殿中显得阴森可怖。笑到后来听得他剧烈地咳嗽，咳嗽声又掺杂着其他的分辨不清的声响，像是隐隐的泣音。

    青瑾不愿再待下去，她揽起裙摆举步便走。

    她的面前是殿外升腾的光火，她急切地伸出手去触摸那厚重的殿门，渴望着门后那片新的天下。

    “瑾儿……对不住……但是……”身后凌寒南的声音艰涩传来，“我真的爱你……”

    青瑾脚步微顿，说不出喜悲，终是闭上眼横心当作没听见，然后重重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殿外的的呼啸声骤入耳中，带着血腥气息的夜风擦过她的耳际掠入殿中，将殿中那颤颤巍巍摇晃着一豆灯火熄灭了。

    殿内一片沉寂。

    她闭着眼再感受不到身后的一丝生息，心里却仍旧充满着不真实的感觉。一切都结束了吗？就这么结束了吗……

    一株烟火倏得绽开，青瑾不禁睁眼去看，

    头顶的绚烂光彩霎那间吹落了繁星，如雨纷扬落下，漫天里绽开深紫金黄嫣红翠绿的流光，如凤凰曳着华丽的尾羽越过天际，一些微云被惊碎斑斓在这夜色里，巨大的彩色光芒映着半边天空璀璨，将殿前的杀戮染上几分旖旎的色彩。

    闪烁流光下，然后她看见了那个人，那个时常出现在梦境里的人，在她昏沉的最后一刻和惊醒的最先一秒看见的那个人。

    那些绚烂光彩映在他的脸上，落在他雪青的锦袍上。他的唇边勾起浅淡的弧度，柔和而虚幻。他亦脉脉温情回望着她，人世间的斑斓美景，俱凝化在他的眉宇间，惊艳了万里江山。

    四目相对时，他深色的眸子间烟火绽放明灭间有自己的面容。

    那一瞬莫名被延长。就感觉渺茫天地间，隔着时空，看见这样一个人，一直在自己的身旁。就像他说的一样，他一直在身边从未离开。

    青瑾怔愣地望着他，周遭的所有喧嚣都被隔绝，只有他真切地站在她的面前。泪水终是止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然后她咧嘴笑起来，用尽所有力气全心全意的笑着。

    “为什么叫秦迟？”青瑾吸了吸鼻子，半是揶揄地玩笑问道。

    他目光灼然，温润浅笑着缓缓开口：“‘秦’字是因秦淮河，‘迟’字是因为……我来迟了。”

    青瑾闻言，泪水愈发汹涌，笑得也愈开怀，她狠狠抹了把眼泪，千百句话语凝在喉中不知先说哪句。一阵夜风袭来，她忽得不受控制打了个冷战，只觉那阵风将自己身上的温度和力气如数抽离。

    她面上的笑意瞬得僵住，然后看着他渐渐消失的笑容，陷入了无尽的幽暗沉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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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章 驾崩（下）

    更新时间：2012-5-26 19:20:35 字数:2349

    残留着冷蓝色寒意的山峰，她绣着曼陀罗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耳边的碎发肆意飘动着她也不去在意，而是将视线投诸在远方腾腾云海中。看那绚烂的朝阳像是一层层柔滑的锦缎洒向地面，微微铺展开光彩，惊艳了万里河山。

    那金色暖意的朝阳静柔地洒在青瑾的脸上，将她脸上的泪意蒸发。她下意识垂首拂过袖角的曼陀罗，却发现它在朝阳下渐渐淡去直至隐匿不见，就像从未出现过那般。

    身后似有人声，她回身望去，看见了二十余年光阴中遇见的那些人。音容笑貌在眼前真切可触，又觉遥远不可及。金色的阳光逐渐落在他们身上，有人与那曼陀罗一样竟慢慢消失。

    紫梢、齐渊……还有凌寒南。

    她伸手去拦，又无能为力。落空的手，掌心有微风拂过，她捂着胸口，觉得胀痛同时又空洞，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睁开眼的时候，那种指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仍旧游走心中难以释怀。

    她扶着脑袋缓缓从榻上坐起身，窗外犹是冷蓝色的，殿内烛火幽幽晃着，映着伏在榻边浅浅睡着的春燕。青瑾看着殿内的摆饰又看了看春燕，一时有些恍然，分不清到底梦里梦外。

    “咳咳。”青瑾低低咳嗽几声，春燕遂即浑身一颤瞪大着眼睛弹坐起来。她对上青瑾有些迷离的眼神，僵了片刻，又惊又喜情绪略显激动地说道：“姑、姑娘你醒了！奴婢去喊……去喊……喊人去！”说罢就跟风一样跑了出去。

    青瑾莫名有些紧张忐忑，她努力回想着昏迷前的事情，努力回想着一幕幕的细节，想着彼时说的一字一句乃至眼神动作，试图证明那些都是真的。她到底……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青珏很快冲入殿内，她的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但是又不知该安放到何处。

    “七姐！你醒了！”青珏跪坐在榻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红着眼睛张皇地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大半年没有见到青珏，他似乎比以前瘦了，神态间更为从容成熟了，她望着他眉宇中散着的英然锐气，欣然勾唇笑道：“小九。”

    这一开口，才发觉嗓音暗哑，又低低咳嗽起来。

    青珏连忙递过水来服侍她饮下，一面说道：“七姐你昏睡了三天两夜，太医说你若是第三日再不醒来怕是……唉，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七姐，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冲他歉然一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青瑾的目光落在他略显倦色的眉眼上，又问道，“如何了……？”

    青珏咧唇灿然一笑：“东青，我们的东青。”

    她听罢，忍住突如其来的泪意，跟着他笑得灿然，然而心底终究有些空落。青瑾顿了顿，问道：“凌寒南怎么处置？”

    “我到的时候他已死在殿里，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方沾满鲜血的锦帕。现在尸身还安置在冷窖里，七姐打算怎么办？”青珏问着，眼中闪过狠厉光芒，摩肩擦掌的模样像是要鞭尸后快。

    青瑾垂下眼眸，忽得又想起他最后时候的模样来，然而发觉脑海中模糊一团并不真切。那时她忍住没有回首去看，因为知道若是看了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也许最深的报复，就是遗忘。

    “厚葬吧……”青瑾长长吐出一口气，气若游丝说道。

    青珏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又问了声：“七姐？”

    “厚葬吧。”青瑾噙着浅淡的笑意肯定地对上青珏疑惑的眼光，然后看他怔愣半晌后讷讷地点头应了。

    青瑾说完，垂眸勾唇自嘲一笑。她期盼了多年、算计了多年、幻想了多年，为之隐忍、付出，终于实现夙愿杀了血海仇人夺回了江山。她原想着自己会高兴至癫狂，然而如今心中竟是难以想象的平静，还有些隐约的空落，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初衷的剧烈仇恨。

    不该是这样的感觉。

    这一瞬她忽然在想，凌寒南当年登上皇位改号东凌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感觉。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无法穿越的迷失，当即将消失的时候，回头望去，迷失才是世间的真相，它消解了诸多我们无法释怀的情绪。有的时候，谁比谁更清醒，谁就比谁更残酷。

    她的恍然青珏并没有太留心，而是一吐这些生离死别时的经历，说到了暗暗帮助相携的沈晏、说到了传递信息情报的安玉川、说到了隐在星宿谷的拂珠、还说到了旁人眼中销声匿迹的楚慕淮。

    青瑾一直默然听着，神态安然静谧，唇角始终保持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好像青珏说的一切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一般。直到听他提起了楚慕淮，青瑾忽得从这和谐的状态中惊醒，抬起带着水意的眼眸望着他，分外用心听他一字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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