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礼。
这里指的不是修为,而是身份。
若是从身份上来讲,申屠只是将,而张陵是皇家子嗣,伦理尊卑亦能影响气势强弱。
张陵此时嘴唇紧闭,如大石岩刻,双瞳中锋芒如枪,神态极其郑重。
这种郑重之色意味着他此来所为之事,或许会远超几人的想象。
“将军确定要我在这里说么?”张陵忽然问道。
这句问话已经不是第一次。
申屠沃甲脸上的棱角又清晰了数分,他紧盯着这位年轻的皇子,沉声道:“此处之人,完全可以尽信,按殿下所要求,我已用修为将此厅笼罩,除非修为远超我,否则,无人可以从外面探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
张陵点了点头,再次看了眼廖先生以及袁来,目光看向袁来的时候,这位皇子殿下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似乎也很不解,何时袁来竟然与申屠沃甲的关系亲密至此?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浮现瞬间便抛去。
张陵忽然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等了足足十几息,才蓦然睁开双眸,道:“将军,虽然我已至此,但仍旧想问一句话。”
“请说。”
“请问将军,是否仍忠于我大启?!”
轰隆……
本来还算晴朗的天空上突然响起一声悠远的旱地雷声。
一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密云悄然飞来,飞抵凉城上空。
驻守凉城的军中修行者们无论在做什么,都几乎同时抬起头来,面露诧异。
凭借他们修为,当然察觉得到,这道雷声并非自然形成。
修为低些的最多只是面露狐疑,而修为达到三境中高阶以上的人则几乎全部下意识看向了凉城中北部的那座府邸。
如果说,此城中有人能毫无顾忌地引动天相变化,那么就只能是申屠沃甲。
“咦?”刚刚回返住处的韩叙和魏八图同时惊讶地抬头看着忽然暗下来的天空,满心诧异。
仍旧在西花园中摆弄棋盘的乙未手里的棋子突然坠落,他讶异地看向府中某处,若有所思。
厅中。
本来便沉重的气氛再次加重,随着张陵这句问话出口,厅中几人都不由变了脸色。
很多话,普通百姓可以问,普通官员可以问,普通将领也可以问,但是同样的话若是在某些人嘴里问出,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西北与朝廷关系紧张世人共知,但是最起码表面上仍然是维持着君臣之礼,朝廷下达的命令,申屠沃甲虽然暗地里总是做手脚,但表面上却仍旧是遵从的。
这种表面的维持也是一直没有爆发乱子的保证,而如今,当朝皇子,未来的皇帝陛下千里迢迢跑到西北首府来,对着西北王问:“你是否仍忠于我大启?”
……
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申屠沃甲面色顿变。
而虞卿更是站了起来立即道:“殿下何出此言?!”
张陵静静看着他们,面色不改地道:“近些年来,朝中很多人都说将军已生异心,甚至声称如若不除将军,则国将难安,我启国根基动摇,虽有夸大,但西北军阳奉阴违,割地自治之事已经无需多说,将军谋逆欲自立登基之说屡见不鲜,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一直维持着表面的稳定。”
张陵摇了摇头,不理会虞卿夫妇脸上的铁青之色,继而话锋一转,忽然道:“不过,对于这件事我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今日前来,我的确有一件惊天大事要与你们相商,只不过,还请将军先回答我这个问题,你,是否仍忠于大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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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雪满凉城
张陵这位皇子的话中包含的信息很多,也让本来大惊失色的申屠夫妇猛地镇定下来。
他们直视张陵,心中思绪电闪,种种猜测掠过心头,却皆如清风入峡谷,转眼不留痕。
作为捅破这层纸的当事人,张陵年轻的脸庞上透出一股成熟的狠劲。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只见申屠夫妻二人互相深深对视一眼,申屠沃甲咬牙大声道:“无论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并无谋反称帝之心!”
这话说出来,这件事也就真正的摆在了台面之上。
申屠说完,与虞卿一起死死盯着对面的年轻人,只看到张陵脸上微微露出一道如释重负又感慨万千的笑意,随后又敛没成虚。
张陵眼神如枪,继续发问:“那若是京中要将军交出权柄呢?你会如何?”
天窗已经捅破,申屠沃甲便也不再顾忌,咬牙道:“此事绝无可能!非是我欲谋逆,实在是不得已!殿下,我问你一句,如今形式,就算我解散权柄,卸甲归田,难道陛下以及满朝文武会放我安然离开么?难道整个朝廷会对我西北军将领高官一视同仁不算后账么?难道你们皇室会宽宏大量厚待我西北军十万将士么?你说,朝廷到底能做到哪一条?!”
哪一条?
张陵摇头苦笑,坦然答道:“这种条件,朝中绝无答应的可能。”
虞卿闻言也寒声道:“殿下既然明白,就应该知道我们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朝廷灭我们西北之心不会断,而我们也没有任何退路,我夫君非是有异心,若说有,不过也就是个拥兵自保而已,当年的局势下,我们若不想法子自保,早就埋骨边疆了,至于如今,局面已经是这样,我们一直极力收缩势力,就是不想挑起战端,西北清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些兴盛的气象,我们也万万不忍将百姓拖入战火!”
“我明白的。”张陵说道。
“既然殿下是明白人,那就请开诚布公,您……到底是想说些什么?!”虞卿正色问道。
笼罩凉城头顶的阴云越来越浓,肃风渐起,气温却诡异地暖和了起来,浓云已经凝聚,就算不再有四境引导,其集聚在一起也慢慢有了落雪之象。
凉城中的百姓们虽然诧异于这天气变化之快,但仍旧是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摊位,行走间的步子也迈的稍微快了些许。
下雪比下雨多个好处,便是就算被兜头洒上,短时间冒阵风雪也不妨大事。
一阵寒风吹进了申屠府中,使得花园中送松柏摇摆,那阵风却不停,径直吹入正厅之中,将那几盏几乎没人会动的茶水上氤氲的热气吹散,袁来忽然看向门外,大门是敞开的,但是他感觉到,那里的空间已经被扭曲了起来。
所以即便看着是敞开的,即便寒风仍旧能吹进来,但若是外面有人向里面看,却绝对看不到内中情景。
此地已经被申屠沃甲以修为护住,整个凉城中,恐怕也就只有身在西花园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四境荒野狼才有实力试着攻破。
但即便乙未真的来攻,撑一段时间也毫无问题。
袁来收回目光,摸了摸已经凉透的茶,看向张陵。
所有人都看着张陵,等待他说出来意。
“将军之心,我已明白,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本人从未怀疑过将军,若非如此,我今日也不可能造访凉城。”
张陵脸上毫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但正是如此,才更让人心头沉重。
“但我也心知,将军并非对我皇室忠贞不二,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相比于我将要说的事,这根本无关痛痒。”张陵忽然满是自嘲地笑了下,眼眸中映着其余三人的严肃的脸。
这位当朝皇子,几乎是公认的未来的启国皇帝,此时望着三人,身上的气质忽然一变,那双藏着锋锐的眼眸中流露出无限哀伤。
“将军!张陵此来,不为其他,只因皇室已危如累卵,濒临死地,我不惜亲身至此,只愿将军起兵京师!随我……勤王!!”
勤王!!
袁来顿时瞠目,忍不住站了起来,而其他三人包括素来镇定自若的廖先生也都忍不住站起身,瞪大眼睛,满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目露哀伤的皇子,耳边如响雷霆,心中顿生滔天巨浪。
起兵勤王?
皇室已经陷入极度危险之境地?
这……怎么可能?
这怎会如此?
就连早已观测到皇室帝星暗淡的廖君此刻也满脸震撼,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张陵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此时天下,虽然皇室与西北关系越发紧张,但若论强盛,两者之间无异于壮汉与少年,西北军虽然割据一方,但若是论真正的实力,却绝对不是朝廷的对手,皇室仍旧是这片大陆上当之无愧的最强主宰。
在这种情况下,张陵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三人惊诧莫名,竟还是虞卿最先镇静下来惊呼道:“殿下何处此言?”
张陵此时面露惨笑,冲三人摇了摇头,沉声道:“若是我告诉你们,我的父皇早已魂归星海,如今端坐在摘星楼顶的那位陛下并非真正的皇帝!你们……信么!”
轰隆!
凉城上空的阴云响起一连串的闷雷,同时便只见天色猛地昏暗下来,朔风吹拂,风雪陡然降临大地。
这风雪来的之迅猛,之快速让人瞠目,片刻间便已经如一只雪域巨兽,将凉城一口吞入腹中。
城中百姓们惊呼着纷纷加快脚步,顶着风雪急速奔跑。
在首府的西花园中,本来还在狐疑的乙未面色陡变,禁不住站起身来,望着瞬间铺满花园的霜雪,惊诧自语道:“这么大的动静,申屠沃甲疯了不成?!”
在府中其他处,驻守府邸的那些西北军的修行者们也是纷纷骇然,不禁纷纷运起力量,握紧刀剑,双目如电,一瞬间便将警惕提至最高。
在院落中站立的韩叙和小胖子也是大吃一惊,两人几乎是同时惊呼道:“发生了什么事?”
与他们一同问出这句话的人很多很多,但却无一人得到答案。
而因心绪极度震撼而一时引动天象骤变的申屠沃甲则已经完全没心思顾忌这些,他虎目圆睁,指着张陵,陷在极度震惊中几乎是颤声地问道:“你说……什么?!”
第四百九十四章 乌衣巷中草木深
京城的冬天比凉城要温柔一些。
但毕竟位于北方,从北面冰原吹来的寒气缓慢地攀过极北长城,将寒冷的触手探入京都地界,风也谈不上和煦,日光也说不上温暖。
但京都市民大多是比较富裕,身上的衣裳够厚也足够软,能够轻易阻断严寒。
新年的气息已经变得很淡,人们仿佛从冬眠中苏醒,开始摆弄着指头计算春分的时日,每个人都要有每个人的生计要谋,冬去春来万物会复苏,人也要重新忙碌。
不过既然冬日的尾巴还在,人们也就尽情享受着不多的慵懒时光,不过气候这东西最是古怪,有时候临近春开的寒冷反倒更胜隆冬。
澜沧江畔的杨柳早已掉光了叶子,在冬天显得萧瑟悲凉,江水却并未结冰,仍旧缓慢奔流不息。
江水流经的乌衣巷仍旧文质彬彬,但许是气候的影响,如今却显得少了几分风流多了些稳重踏实。
当初与袁来有过一段矛盾的谢十八时隔一年,已经彻底入仕,经过历练整个人都仿佛脱胎换骨,从气质上便能看出其已经变得开始成熟稳重,事实上这一年多来,整个王谢两家族的年轻一辈都在飞快成长。
去年周游启国十大名城比拼诗才一方面赚足了名声,一方面也让他们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回来之后治学从业更加谦恭谨慎。
这种成熟像是雨水润泽过后的果实,悄然便红了。
最明显的表现便是他们参加诗会文比的心思淡了,治学从仕的心思浓了。
谢十八穿过庭院,身上的儒雅的长袍边缘轻轻悬在地面上方,将整个人显得格外修长。
当他走过一栋独门小院的时候却不由停下步子,站在门外看着久久未开的大门,再看看院中那栋秀气的小楼,小楼门前的石阶边缘长满枯萎的草,谢采薇离家的时候要求不许人来清扫院落,这么久过去,此时院中已是荒草深深。他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小妹已经离家那么久了啊。
想到谢采薇,他又不禁对父亲生出许多的不满,当初从了小妹的心思放她出笼,却又竟然真的放手的那样彻底,知道小妹出去修行竟然都不派人保护,最初的时候他见谢采薇是与羽林卫统领一齐上路还以为父亲对此早有安排,后来等羽林卫返回京都之后他才知晓谢采薇竟然就此与徐敬棠分离,与那个小子浪迹天涯了。
每每想到这些,他便无比担心。
不过幸好之前除夕夜的时候,小妹还是托人向家里送了一封信来,直言其正在沃洲山小禅院修行,已经许久,这让谢十八放心之余又不禁唏嘘,道林禅师的名头他是知道的,而且其与自家也有故交,当然放心,不过又想到在家里一心想周游世界的小姑娘出去了之后竟然真的耐得住心思去静心修行,而没有乱跑,这又是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不过想起那个袁来不断闹出的动静,他又想幸亏小妹没有与其同行,否则才是真的糟糕,随着时间的推移,袁来在临江的事情已经闹得天下皆知,而其在西北的事虽然还没传播开,但谢家也打探到不少消息。
谢十八不得不承认,对于那个少年自己当初的确是看低了,不过想起他,心里总是还欣赏不起来。
唯一还有的担心就是……唉,在小禅寺修行,小妹可别哪天想不开做了尼姑啊……
谢十八叹了口气,继续前行,行走了一阵,在那只巨大的堂前燕俯视下走进了一个院子,又推开了一间房门。
“父亲。”谢十八恭敬地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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