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我的手,站起身。
“孩儿恭送爹爹。”我屈膝行礼。
父亲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跟上去几步,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平时父亲的背都挺得像旗杆一样直,他说这是读书人的风骨。今天却有些躬着,看起来似乎很是疲惫,一下子老了许多的感觉。
我这个女儿,真是让他老人家操心担忧了。
吸口气吐出,我撅着嘴甩甩手绢。
到皇宫里去伺候那个别扭小子?这差事可真没劲。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皇宫那可是全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听说里面的花园子美轮美奂,种着好多好多海外异国来的奇花异草,还有许多的珍禽异兽。对了,上一阵陛下还特别让个西域来
的藩人在御花园里造了个大水法,听说那水柱能喷十来尺高,很有趣。
哎呀呀,也许此一去能见到很多世面呢。
不过,人家都说一如侯门深似海,我这一入宫门岂不是比海还深许多。只怕和那花花市井生活是暂时无缘了。
可惜可惜,还有父亲母亲,奶奶,三哥,大哥二哥,四弟,银屏也都见不着了。
最最糟糕的是,恐怕连平时很难见面的沈玉飞就更见不着了。
想起沈玉飞,我灵机一动,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书桌前,抽出纸笔,舔了舔墨。扁嘴凝思片刻,一气呵成挥笔写了封短信。
“哟,又要鸿雁传书予你那玉郎了?”银屏凑过来打趣我。
“正是,此一番入宫而去,我和他就是那牛郎织女一年一回都说不定。唉,得赶紧把这个噩耗通报与他,速速想出对策才是。”我把笔一扔,吹干墨迹,把纸叠成长条。
银屏笑着伸手点点我,转身从葡萄架下取了个碧竹鸟笼来。
“好宝贝,一切就全靠你了。”我打开笼子,从里面把那只浑身雪白的雄鸽抓了出来。
这宝贝是沈玉飞送给我的,最是聪明伶俐,识得他家到我家的路线。我和他就这么鸿雁传情书,煞是有情趣。
这小子就是喜欢这种调调,能讨女孩子喜欢。
把书信塞到好宝贝脚上的铜管里,然后小心翼翼捧着它到院子里,撒手放飞。
唉,我要是自己有两只翅膀该多好,想飞哪里就哪里,皇宫也不在话下。
不过,要真背后长两鸡翅膀,我怕飞到皇宫上空御林军把我当怪物射下来,那就惨了。
胡思乱想间,好宝贝已经飞的不见踪影。
至平朝 5
少年不识愁滋味,对于要进宫这件事我依然只纠结于面对阮宣炆这个别扭孩子,心里有些不乐意。但想到皇宫里好玩好看好吃的东西那么多,竟还是有一丝喜悦和期待。
奶奶则长吁短叹,眼泪花花的。母亲是忍着不敢哭,怕她一哭,奶奶的眼泪就越发收不住。一人拉着我一只手,好似等会就再也见不着我似的,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吃过晚饭喝完茶,我才回到自己屋里。
一进门就跳着脚伸长脖子四处探查。
“回来没?回来没?”
“早回来了,正喝水整理羽毛呢。”银屏在葡萄架下应了一声。
“信呢?”我在书桌上翻来翻去。
“玉盒子里,我早就给你收好了。瞧你那德性,猴急猴急的。改明儿个我和太太说去,早点打发你出阁算了。”她拍干净手,笑着从屏风后出来,打趣我。
我不理她,从架子上取下和田玉做的小扁盒,打开就看到一叠绯红泥金纸上面摆了个小巧的方胜。
取出来拆开,里面短短一行字。
“已知,明日清晨老地方见。”
低头嗅嗅,扑鼻一股松柏清香,上好的徽墨。
“哟,瞧着了你玉郎的情书,笑得这么甜滋滋的。”银屏凑过来趴在书桌边歪头看我。
我头一扭,嘿嘿笑几声。
把手里的纸依原模样叠好,放回玉盒里。
“今晚早点睡,明儿个有行动。”从椅子里跳起,我皱着鼻子低声对她说。
银屏眨眨眼。
“又要偷溜出去鬼混?你那个玉郎,也忒没有大家贵公子的脾性了吧。整个一拐带闺阁小姐的登徒子。”
“这是情趣,你懂啥。”我伸手点她鼻子。
“情趣?等你被老爷捉住罚去跪祠堂,那就更情趣了。”
“呸呸呸,你这小蹄子竟给我乌鸦嘴,看我不打你。”我取了搁在檀木架上的孔雀裘扇,拍打她。
银屏一闪就躲过去。
“我这是为小姐你好,也不想想,哪次你跪祠堂不连累我的?真没良心,过河就拆桥。”
她嘴一撅腰一扭,详装生起气了。
我丢了手里的扇子,扑过去一把抱住她。
“好姐姐,且饶我这一回。你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五内,将来你找到好人家出阁,我定然包份大大的陪嫁给你。”
“呸,好端端的闺阁小姐学的跟个市井登徒子似的,你还长脸了呢。”银屏懒洋洋啐我一口,细白的手指捏一把我的脸蛋。
“都是三少爷和你那好玉郎给带坏的。”挣脱了我的手,她哼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
“不会真生气了吧?”我追过去几步。
“叫小丫头们打水给你梳洗,你是小姐,我哪敢生你的气。”她回头瞪我一眼,伸手撩起帘子探出头。
“香梅,幽兰快去打水,小姐要梳洗更衣了。”
“哎,知道了,银屏姐姐。”外面传来两个小丫头脆生生的应承。
我这才优哉游哉踱步回去,跳进香妃榻上舒舒服服躺着。
有人伺候就是好,可惜本小姐很快就要去伺候人了。真是风水轮流转,时局不由人呐。
早上天蒙蒙亮,我就穿戴整齐准备出发。
这偷溜出去的经验从我八岁开始就积攒了一大把的经验,方便出行的男装也是跟着我的年龄准备了一套又一套。换上上半月刚在绣工坊做的水天色单衣,头发扎起带上镶玉绣五彩的发带,穿
上玄色绣五福的靴子,活脱脱一个少年郎君。银屏怕我冷,还给披了薄斗篷。
五娘是我那小院的看门粗使丫头,有一把力气人长得比较武相,穿上男装活脱脱一个粗小子。但她人粗心细,办事妥当,故而出去我都带着她。有她在,银屏也比较能放心。
从后角门偷溜出去,早已经等候着的小厮平安立刻拿着小木凳从车上跳下来,摆好。
“小少爷您请。”他也是我的老伙计了,见面知道要用行话。
我点点头,让五娘扶着上了车。
五娘和平安在车头一左一右坐好了。
“少爷,坐稳了。”平安低喊一声,手里马鞭一甩,车就咕噜咕噜开起来。
我们要去的是翠福楼,这家铺子不大,小本买卖但干净。早上要做早点生意,故而很早就会开。
翠福楼在临安大街上自由一间铺面,上面还有半间面的雅座。
天才亮起,那临街的铺面就摆好了各式外卖的早点。门口支着摊,摆了四五张桌子。那些早起做工的三三两两坐着,喝汤面吃包子,已然很是热闹。
我下了车,五娘护着我朝里走。一进去也没什么人招呼,大清早的用雅间的几乎没有。噔噔噔上楼,到了最里面那小巧的雅间门口。
似有心灵感应,我才到,那帘子就掀起,沈玉飞笑嘻嘻探出头来。
“我就知道你来了。”
“定然是听到了马脖子上的铃铛声。”我笑笑。
“没,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快进来。”他拉住我的手把我往里带。
他和我是从小有婚约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故而拉我的手五娘也见怪不怪。
“小五,去叫碟灌汤包,两碗素粉丝来。你自己想吃什么就自己叫。”沈玉飞也是知道五娘的,转身对她吩咐几句。
“晓得了,玉少爷。”五娘得了信,麻利的跑下去张罗。
沈玉飞拉着我坐下,取了个茶杯给我倒了杯茶。
我皱皱鼻子。
“这家的小吃极好,可老板苛刻,茶水很难喝。”
“这是卖小吃的店,哪里会管茶水。客人不过点些吃食,又不是来喝茶的。不过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的茶,放心吧,这一壶是我爹刚得的云南上好白茶,你尝尝。”他端起茶杯递过来。
“你真好。”我朝他一笑,伸手接过,用茶杯盖拂了拂茶叶,喝了一口。
“味道淡淡的,倒是很香。”
他笑笑,把玩着手里那柄紫砂壶。
木格窗子上绷着素纱,不是很挡光,第一缕升起的阳光透进来照在他额前,发出一抹毛绒绒的光辉。
我眯了眯眼。
他眉一挑,撩起嘴角一笑。
那光就化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的嘴唇里。
我用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看他。
“哎呀,我发觉你长得真好看呢。”
他脸一红,放下手里的紫砂壶轻轻拍我脑袋一下。
“少胡说,别学那轻薄话。”
“真的,刚才我都觉得你眼睛里有光,整个脸都发光似的,真好看。”我歪着头继续给他灌迷汤。
他脸越发红,玉面剑眉,星眸薄唇,越发流光溢彩。
正尴尬着,五娘在外面喊了一声,帮他解了围。
“少爷,玉少爷,包子和粉丝来了。”
他咳嗽一下。
“端进来吧。”
五娘端着托盘进来,把灌汤包和素粉丝摆好,又退下。
沈玉飞从怀里掏出一个绸布包,取出两副银筷两只银勺。
“你呀,真是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些坏毛病。”他一边埋怨,一边把银筷银勺用手绢擦了擦递过来。
“还不是你和三哥带坏了我,现在埋怨后悔晚咯。”我用筷子点点他,不以为然。
“如今你三哥也已经得了差事上任,很是收敛,你就别老把错往人家身上推。”
“那还有你呢。”
“我也快去翰林院等补差。”他夹了个灌汤包放到我盘子里,小心的用筷子尖挑破一点皮。
包子顿时吐出一口热气,一股鲜香扑鼻而来。
“怎么?那以后我们没得见面了?”我眨眨眼,朝那包子吹了几口气,问道。
“怎么会?你不是也要入宫陪太子,太子也快入学了,太学和翰林院是一条道的,指不定咱们见面更容易了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对入宫这事更有几分期待起来。
“快点趁热吃,再凉下去汤汁就凝结了。”他指指我的灌汤包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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