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
他端着茶盯着人不放,把个老姑娘看得低下头,灰溜溜退出去。
旁边那个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的垂手伺候着,闷声不语。
屋子里静悄悄,就听得隔壁叮叮的钟鸣磬响,阮承淋觉得说不出一股滋味。
三哥真变成和尚了?
他还清晰记得兄弟几个年少时,各自在外面开府。初一十五的在太子殿下的东宫里小聚,记得那时候太子殿下,也就是四哥身子还好,还能出来和大家活动活动。四个最喜欢收集瓷器,有次
自己得了个德化窑的净瓶献给四哥,还被三哥取笑。说他是最不喜欢德化窑的,比白及不上羊脂,比色及不上钧定,比工及不上耀瓷,比形及不上龙泉,就是个学啥啥不像,求啥啥没有的二
流货色。说他最推崇的就是钧窑,金属色,绚烂富丽,而且恣情纵意漫烂炫目,这才是配得上他风流潇洒华丽富贵的东西。
当时大家都哄堂大笑,臊得自己都不知道往哪里钻才好,很不得当场就把那个德化窑的净瓶给砸烂了。
亏得太子是个仁厚的人,帮他解围。说这德化窑就是中庸之道,六弟知我喜欢中庸,平和低调,这才送的。说完还把那净瓶放在了书房显眼的位置,说是日日观赏,怡情怡性。
四个是个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到底是身子骨太弱,撑不住几年就去了。
三哥是个记仇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到底还是记着那日受的气,从此就对自己有了看法。后来三哥当了皇帝,每年的赏赐里都少不了一只仿钧瓷的净瓶,生生提醒自己,他才是一流的皇冢
富贵,而自己只是中庸的二流德化窑。
这个人啊,就是心气太高,心眼太小。
如今他舍了钧窑倒用起这二流的德化窑来,怎能不让自己愕然?
阮承淋转了转手里这只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德化素茶碗,幽幽叹口气。
三哥啊三哥,你这是真想通了,还是又憋着一口心气?
等一碗茶喝干了,才听到外面有人唤。
“是六弟来了吗?”
阮承淋捏着茶碗一挑眉,就看到自己那个一贯风流富贵的三哥出现在门口。
他披发不戴冠,用块素色的方巾挽个髻在头顶,披在肩头的散发随着他走路一飘一荡。穿的也是半新不旧的常服,松垮垮不束腰带,襟口系着的绳也懒羊羊随意打个结,垂着的丝绦穗子一晃
一晃的。
唯一显得突兀的是他手里挽着串血色的念珠,一尺来长,一百零八颗比豌豆大一圈的琥珀色的珠子。
一边走他还一边用手拨着那些佛珠,阮承淋被这佛珠激一下,这才回神,礼。
脚一抬就跨进门。
急忙放下茶碗起身,上前一步屈膝要行“臣弟拜见太上皇。”
“免了免了,还来这套虚的作甚。”阮承浩挽着佛珠的手大力一挥,大踏步走过,自顾自到上首,一屁股坐到太师椅里。
“六弟,坐坐。来人,快给晋王上好茶。”
立刻有太监端了两杯新茶,依然是素白的德化窑,一碗送到阮承淋面前,一碗送到上首阮承浩面前。
阮承浩把手里的佛珠往桌案上一摆,端起那茶碗咕咚咕咚一口喝干,然后放下。
阮承淋看着他,愣一下。
发现他茶碗里只是一碗白水,并非什么茶汤。
再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是一碗碧绿的龙井。
喝完了茶,阮承浩又拿起那串佛珠,一个一个拨着,抬起头,看向阮承淋。
“六弟今天来看我,有什么事吗?”
阮承淋喝一口茶,茶汤润过舌尖,微微有些发涩,看来这是陈茶,不由微微皱眉。
“只是下了朝,顺路过来看看太上皇,顺便带了点雨前龙井过来,想让太上皇您尝尝。”
“哦,难为你还记得来看看我。六弟你也别太上皇太上皇的,我才多大年纪,生生叫的我像个老头。雨前龙井是好东
西,只可惜,我现在已经不喝茶,改喝白水。这白水无色无味,才是至真至纯之物。”阮承浩摆摆手。
“前几天陛下也来看过我,给我带了这串佛珠,到底还是陛下送的东西实在,知道我想要什么。六弟你啊,送礼总是慢一拍。”他扬扬手里的琥珀佛珠,呵呵一笑。
阮承淋也笑笑。
“是极,我心思不在这上面,所以总慢一拍。”
阮承浩点头笑笑,然后眉一挑。
“对了,有没有去看过宗平王?”
“还没有,这几日忙着在兵部和礼部交差,陛下也召见的紧,没顾得上。”
“哦,那等顾得上了代我去看看。这孩子从小就身子弱,也不知道在西苑那边住不住的惯。”
“有阿水在,应该是无妨地。”
“阿水?”阮承浩眼梢一瞥。
“就是杨波,那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虽然不是个仔细的人,但心地很好。”
“哦,那个人。一个大家闺秀,也难为她了。”阮承浩点点头,轻描淡写一句,然后闭着眼拨了拨佛珠。
“对了,有件事我倒是想拜托六弟你帮个忙,不知可否?”他低声呢喃诵经几句,然后懒洋洋睁开眼,看向阮承淋。
阮承淋不动声色接下他的目光,把手里的茶碗放下,微微拱手。
“三哥,只管说,不必这么生疏。”
“哦,那就好。”阮承浩笑笑。
“是这样的,这大安宫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刚在这儿住,心里也有些忐忑。
记得当年父皇给惠帝爷爷做的法事请的是建安寺的主持虚化大师,你有空了帮我去那里问一下,不知当年虚化大师念得什么经超度亡灵?如今这大安宫又有点不干净,我想也超度超度,算是
一份功德。”
“原来是这个,臣弟回去就差人去建安寺问问。”阮承淋应承下来。
“还有当年虚化大师用的法器好像也收在大盈库里,我上了表给陛下,想借来用用。陛下还没答复我,有空你见着他帮我提点一下。”他又说。
“是,臣弟明儿上朝就抽空和陛下说。”
“难为你了,还愿意给三哥做点事。”
“三哥哪里话,这是臣弟应该的。”
“嗯,你从小就是个厚道人,我是知道的。好了,天色快黯淡,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金木桥过会儿要收起,你别误了时辰。我也该去看看皇太后她们了。”阮承浩起身,说道。
阮承淋也跟着起身,作揖拱手。
“那臣弟就告退了。”
“去吧,以后没事就不必来看望,你也忙。有空就去看看宗平王,这孩子我放心不下。”
“是,臣弟明白。”朝他点点头,
等他走远了,阮承浩把手里的佛珠一攥,摆了摆松垮垮的大袖,大步走了出阮承淋才直起身,眉头敛了敛。
建安寺,虚化大师,法器,这些没什么问题吧?
天顺朝6宗平王
春雨总是缠绵,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阮宣炆坐在床边仰头看着院子里的白玉兰,洁白的花朵在光秃秃的枝头轻轻发颤,一副赢弱不胜春眠的娇样。
这让他想起杨波临出门的时候被清晨的寒露激了一下爱,倚在门口打个喷嚏,就像这玉兰花似的,消瘦淡薄的身体轻盈的颤抖一下。
每个月,她都得在这样的清晨去坤宁宫请安一次,接受皇后的训导,指点她好好照顾自己这个破落的宗平王。皇后这又是做给谁看呢?左右不过是对自己还是放心不下,替陛下时时看着,处
处盯着,免得死灰复燃,到时候铬应。
其实陛下和皇后都多虑了,他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人,身边除了阿水还有谁?
能掀起什么风浪?就算有别有用心的人想借着自己的名头掀风浪,那不是还有太上皇吗,横竖也轮不到他这个废太子头上。史书上关于历朝历代的废太子,哪一个能真掀了天去?可笑世人看
不透。
他只是替阿水担心。皇后那个宝贝女儿宁国公主为了驸马那事看杨波不顺眼,每每总要挑错作一番才肯放回。可恨自己现在只是个空顶着亲王头衔的囚犯,没半点权势,无法保护她远离伤害
。
早上去的时候,天还没有下雨,也不知回来的哦时候有没有人借她一把伞,不然淋了雨回来,恐怕又要着凉生病。这西苑缺医少药,少不得又要让她吃苦。说起来她也曾经是个娇滴滴的金贵
小姐,如今却过得连公里奴婢都不如。
小少年板着脸老成兮兮的叹口气,低头看面前半本残书。这是去年冬天烧剩下的,去年太冷,实在是熬不过去他和阿水就烧了一些书。后来这事被那些好事的人捅了出去接借着有头顺理成章
的废了他这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太子之位,然后随便丢了个宗平王的名头按在他头上。
也正因为自己是个不尊圣贤的东西,就被丢进了西苑这个废院子里自生自灭。
想想也真可笑,陛下不问他为什么烧书,就只管他烧了书。如果有碳可烧,和至于烧书?
他只是冻得受不了,当时阿水病还没好,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自己也手脚冰冷,没办法的办法而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好,省的陛下和自己都过的不安省。这下废了,大家的心都落地
,不再悬着难受。
这烧了一次书他也得出一个经验,那就是写了字的书比没写字的书经烧,但没写字的书烧起来烟比较小。
他原本两大架子的书一个冬天过去烧得只剩下十来本,管他是四书还是五经,都比不得那一团温暖的火苗。
被赶到西苑后,必须唉也没再给他的新的书,估计怕自己再烧了烤火吧。
罢了,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还读那些做什么。
也就是阿水还惦记着,每个月都去领笔墨纸砚给自己写字,每次都要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婢取笑,说这是不是准备攒起来冬天烧。
这些坏透了心眼的狗东西,以前还对着自己点头哈腰,三叩九跪,现在都一个个欺负到自己头上来,都是些最靠不住的墙头草。
只有阿水才是最真最好最善良的。一如既往的对自己好。
可惜。可惜自己无以为报,只怕还连累了她。
想到这里,阮宣炆心里越发难过起来,皱着眉板着脸伸手无意识的翻了翻那本残书。
这本书以前放在柜子上,他曾经看过一眼,后来宏文馆的先生叫他不要看,说这书不好,他知道这些老学究们不喜欢诸子百家,最推崇儒学,讲究天人合一,君臣共治。
他现在不是君了,所以就终于可以看看这诸子百家,看看这些不入流的到底怎么个不入流。
也没人给他讲,阿水固然读过书,但读得也是四书五经圣贤文章,这些不入流的也没看过,不过阿水会将杂本笔记本还有说书唱本,只可惜每次讲着讲着,她就神情落寞起来。他知道她又想
起了以前快乐无忧逍遥自在的生活,都是自己的错,硬将她拽进了皇宫这个大笼子里,到现在都不的解脱。
可错归错,若回头再让他选一遍,他还是抓牢不放。倘若连阿水都没了,那这世界上还有谁来给他安慰?
汉人讲他就自己看,第一遍看不懂就看第二遍,第二遍看不懂就第三遍,反正也没其他的事可干,一遍一遍看下去,慢慢就能明白一些。
再有不懂的,他就偷偷问问门口那个叫赖八的老太监。这老太监整日喝酒喝的醉醺醺的,盯着一个赖头和一个酒糟鼻在门口偷懒睡觉。非得他丢个小石子过去才能唤醒,醒来还要抖抖脾气发
发酒疯,耀武扬威喝几声。
他也不怕,叫一声赖八,过来和我说说话。
那赖八就摇摇晃晃过来就和他说话。
赖八一个人守着这个废院子快二十几年了,以前一直不住人,偶尔住一个两个,很快都死了去。也就他和阿水住的最长久,一晃就快两年。刚来那会,赖八也曾说他们两个活不久,没想到竟
然一直不死。
赖八二十多年一个人带着,最怕寂寞。以前没人听他唠叨,他一个人就对着影子唠叨。现在终于有了他愿意听他唠叨些往事, 自然是求之不得。
虽然每次都是说些他刚进宫的时候怎么被领头太监欺负教训的破事,但阮宣炆总是安静的听他说,从不嫌烦。
赖八说畅快了心情就会好。这时候阮宣炆就会问他一些书上不懂的事,赖八就会和他说一说。
这个赖八虽然总是发酒疯,脾气也不好,到肚子里还颇有些墨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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