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你这又是何必。”
杨波不语,犹豫了一下,这才缓缓起身。
怀里依然抱着那一大包杂七杂八的东西,起了身,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好似抱着什么可以依赖的武器。
看她这幅戒备冷淡的模样,阮承淋抿了抿嘴,眼神落在旁边韦若彤的身上。
“南平郡王这是……”
“哦,微臣是顺路送送杨姑姑。”韦若彤急忙拱手行礼。
“郡王不去坤宁宫?”阮承淋微微一笑,问道。
韦若彤愣一下,不明白晋王这是什么意思。看看晋王,他笑眯眯看自己。看看杨波,杨波的脚尖上都开花了,看的她目不转睛魂不守舍。
再笨他也觉察到这儿诡异的气氛,虽然满心狐疑,但也明白过来,晋王这是要自己走呢。
“微臣这就要去坤宁宫向舅母请安,拜别晋王殿下。”他拱着手,说道。
“你去吧,别耽误了正事。”阮承淋点点头,摆了摆手。
韦若彤直起身,临走看了杨波一样,她还在那儿看脚尖开花,好似浑然不知身边任何事。扁扁嘴,压下心头的狐疑,转身离开。
等韦若彤走远了,阮承淋这才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按在杨波肩头。
“阿水,来,别抱着这些东西了。”他一个眼神,立刻有伺候的奴婢上前,要接杨波手里的东西。
杨波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奴婢,摇摇头。
“不劳晋王烦心,我拿得住。”说完了,依旧低着头,嘴巴抿得紧紧的。
见她这幅倔强的模样,阮承淋微微叹口气,挥手让人退下。
“那,我来帮你拿。”他伸出手。
“不劳晋王,我拿得住。”杨波想也没想,将怀里的东西抱紧,别转身。
阮承淋一时不察,手被她怀里抱着的墨盒打了一下,啪的老大一声,在这寂静无声的宫道上,显得很突兀。
杨波被惊到,转身看他。
他也看着杨波,那手还伸着,手背上有个浅浅的红印,正是被墨盒打中的地方。
“晋……”
阮承淋不待她说完,伸手将她肩握住。
“阿水,没事,我不疼。”
杨波咽下剩余的话,嘴像蚌壳似的抿紧,使劲晃了晃肩膀,无奈挣脱不开他的手。
“阿水,你别闹,听我说。”阮承淋一边软言相劝, 一边给周围使了使眼色,那些亲随立刻散开,将他和杨波围住。
“听你说什么?我不要听。”杨波别开头,语气生硬冷淡。
“阿水,我知道你受苦了。不怕,没事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马上就可以从西苑出来,回家去。再没有人欺负你,再不用吃苦受累。阿水……”
“我出去了,那小太……”杨波猛转过头,瞪着他,脱口而出。
阮承淋伸手捂住她的嘴。
“不许胡说,那是宗平王。”眼神一凌,莫名威吓。
杨波愣一下,猛生出一股怒气,用肩头一把将他撞开。
“我不要听你说,你们都骗我。你们的荣华富贵谁要谁享去,我没福气,我享受不了这亏心的福气。”头一别,她拔脚要跑。
阮承淋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将人按在自己怀里,疾声低喝。
“不许胡说,你这猴子,吃了那么多苦,怎么还一点不知收敛?真是不知死活。”
“我是不知死活的猴子,你是忘恩负义的王爷,怎么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杨波挣扎起来,手里的笔墨纸砚保不住,叮铃当啷的纷纷掉落,砸了一地。
听她说着这些埋怨的孩子话,阮承淋皱皱眉,心里微微动怒,手一松,杨波就挣脱出去。
杨波背对着他,蹲下身自顾自捡地上的东西,一边捡一边抹眼泪。
“你们谁也指望不上,我才不指望,我早看透了。我和宗平王两个人也挺好,我们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你们的荣华富贵,我们享受不起,也不敢享受。我们就过自己的,你们不用管我们,免
得耽误了你们的好前程。”
捡了徽墨掉了湖笔,拾了宣纸落了端砚,这东西是越捡越多,眼泪也是越抹越多。
阮承淋叹口气,蹲下身,帮着她捡东西。
“不劳烦晋王,您是贵人,怎么能帮我们下人。”杨波伸手要夺他手里的湖笔,却被他握住手。
“猴子,我冒着风雪陈伤在重峪关打仗,拼死拼活的难道就是为了回来听你这些埋怨?”他幽幽说道。
杨波抽了抽手,抬起头,瞪着他。
“王爷当然不是为了听我的抱怨,王爷是为了……”
“我生来就是皇亲贵胄,这晋王也不是今天才当的,难道找还稀罕?”阮承淋看着她,淡淡说道。
杨波看着他,抿了抿嘴。
“可你……可我和宗平王,还有太上皇……我们……”
“阿水,现在已经是天顺朝,太上皇已经是太上皇,天下刚刚从战火中挣扎出来,不能再变天了。”他伸出手,掩住她的嘴。
“可是……可是……”杨波还想说。
“猴子,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好多事,不是光看表面就能明白。我不是不想救你们,只是不能急于一时。现在朝堂才和天下都才刚刚……”
“我不要长大,长大了就得和你们变得一样,只顾着你们自己的稳定,就忘了还有亲人朋友在受苦受罪。你们都好狠的心。”杨波不待他说完,一把将他手抹下,用皇后赏赐的那件簇新宫衣
七手八脚将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包起,抱在怀里起身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吸鼻子,想将脸上淌下的眼泪都逼回去。
阮承淋看着她像受伤的小兔子一样逃窜远去,心里有些疼又有些懊恼。
这只皮猴子在皇宫里待了那么多年,有福有祸,大起大落,怎么到头来却还是看不透皇权天下,还妄想着那些亲情友情。这份纯洁真挚之情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无声叹口气,他伸手揉揉自己眉心,扪心自问。倘若回来了,看到猴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或者深谙深宫生存之道的人,是否自己还会有这份心疼和怜惜?
唉,猴子就是猴子。不变也是好的。
摇摇头,他回转身,慢步回到车前。
立刻有伺候的奴婢上来扶他,被他挥手退开。
自己扶着车上去,落座后他怔了一下,思索片刻,手指一抬。
“走,去大安宫。”
外面伺候的奴婢一听,急忙凑到车前,低语。
“晋王,现在去大安宫,合适吗?”
阮承淋摆摆手。
“无妨,回来后都还没去看过太上皇,现在去也是应该的。”
“可是……陛下会不会……”
“不必多言,我只是去看看自己的兄长,陛下知道了难道还会怪罪我不成?”
“是,奴婢知道了。”
“走吧,顺道带上点好茶,太上皇最喜欢雨前龙井,我还记得呢。”他闭上眼缓缓吐了口气。
猴子说亲情,这皇宫里他从小看到大,什么情都还有几分,唯独这亲情真实少之又少。皇帝自古就是孤家寡人,谁还敢和皇帝攀亲情?这四四方方的皇城里,多少父子兄弟儿女姐妹,就为了
那一个孤家寡人的御座,争得你死我活。
好在争完了,就能有一阵消停的时候。争完了,该死的死了,该活的就能活下去。
在皇宫里,每一场权力斗争之后,活下来很不容易呐。能活着就要珍惜,珍惜活下来的机会。
猴子不懂,不懂这大争之后的平静安宁对于天下对于活下来的每一个人有多重要。
大争之后怎么还能再争?再争,这天下只怕是坐不住咯。
罢了罢了,要是猴子懂这些,那还是猴子吗?猴子不懂,不懂也好。
外面伺候的奴婢点点头,然后直起身,抬手一扬。
仪仗立刻重新整好,车队继续缓缓前进,朝着大安宫的方向。
天顺朝 5 大安宫
大安宫在皇城的南面,说起来是个好地方。坐南朝北,前面有四景园,修的是江南风情。后面是烟波湖,闲云野鹤,怡情的很。
只是这地方太静太精,多了春花秋月,少了大气磅礴。
这大安宫本来叫泰安宫,原先是肃宗皇帝修建了给韦太妃住的。所以很注重这些小桥流水的精巧劲。只可惜韦太妃没住几年就莫名其妙没了,这园子就空下来,渐渐荒废。
后来惠帝退位,景帝就把这泰安宫好好收拾整修了一番,又在后面挖了烟波湖,种上江南奇花,养上西域珍禽,弄得那叫一个别致精巧珍奇,用来给自己这个喜欢享受生活得父皇安度晚年。
还特别把泰安宫改了名字,叫大安宫。祈求惠帝万福大安。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泰安宫韦太妃的亡灵萦绕不去,惠帝一进这大安宫就不安生。大病小病不断,晚上还闹鬼。
景帝是出了名的孝顺,急忙把惠帝从大安宫里接出,让出自己的含章殿给惠帝住, 自己巴巴的搬到肃宗以前住的太极殿。每日下了朝就往返两地,给惠帝端汤送药,在床前尽孝。这才把
惠
帝的病给养好了。
本来景帝想下令把大安宫关闭起来,后来惠帝劝他,说好好地园子关了浪费,不如请法师来驱驱魔,除除晦,看能不能弄干净继续用。
景帝时最听惠帝话的,立刻答应下来。
尾都能听到大安宫里传来的金钟鼓乐,当年那一场大法事做的,京师从头到隆隆诵经之声。
只是即便做了法事,但也只是求了个心理安慰。事毕了,景帝也不敢再让惠帝去住,又不好关闭园子,免得惠帝怪罪,于是就下令把这地方做了别院,专门用来招待异国番邦的王公贵族。
只是这大安宫不吉利,常闹鬼的说法,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还有流言说,这大安宫不利旧主。要不然,怎么韦太妃住了就死的不明不白,惠帝住了怎么就闹病,这往后要是再住进去一个太什么什么,还指不定怎么闹呢。
好了,现在到了天顺朝,果然又住进去一个太上皇。
皇宫里自然少不了这些流言蜚语,都说天顺帝这意思,怕是……指着太上皇……
哟,不能说,不能说咯。再说就要掌嘴。
宫里小太监们就看着老太监们掩着嘴,脸上露出那样诡异瞹昧的笑容。这笑容里多少到这点不怀好意。
晋王阮承淋得车驾仪仗到了金木桥就被拦下,大太监拿了腰牌通牒验过,这才放行。车子咕噜噜的碾过金木桥,小小窄窄的木桥之嘎吱嘎叫两声,好似有点承受不住。
阮承淋在车里皱了皱眉,心想这桥怎么都没好好修一修?
伸手撩起帘子,探头看了看,发现原来这还是个吊桥,对岸只要一拉铁锁,这桥就翻起。如此一来,这大安宫就成了个孤岛。
看来五哥也真是费了心。记得这桥,这深沟,原本可都是没有的。
摇摇头,他把帘子放下。
车到了院子里,不要人扶,他自己就跳下,大步朝里去。
大安宫收拾的挺干净,青石地面扫的一尘不染,院子里的花草也修剪的整齐,只是都是低矮的灌木,鲜少有高大的乔木,显得院子格外空旷。
大安宫一共两进三殿,前面是平安殿,后面是泰安殿,旁边还有个偏殿,叫乐安殿。
平安殿住着太后和宁太妃,泰安殿住着太上皇,乐安殿试佛堂。听说太上皇现在喜好参禅礼佛,不问世事,所以一天里待在泰安殿的时候还不如待在乐安殿离的多。
整个院子里安静得不像是住人的地方,从乐安殿里传出的钟磬声让这个地方刚像是个庙宇。
阮承淋刚下车,就有从乐安殿来的太监嗚嗚嗚跑过来迎接,说是太上皇正在礼佛诵经,请晋王殿下先去泰安殿用茶,等太上皇做完了佛事就过来。
阮承淋也不说什么,直接跟着太监去泰安殿。
一进殿就愣了一下。
眼前这素白寡淡的屋子哪里像是住着他三哥的地方?前面一片素白,没有半点装饰,屋子里唯一的装饰是个青灰色的帷帐,半新不旧,花纹也看不清。
“王爷请上座。”伺候的太监躬身抬手招呼。
他这才往里走,坐到个乌黑的太师椅上。椅子硬邦邦的,也没垫软垫。
立刻有宫人端了茶来,躬身敬上。
阮承淋一看那茶碗,素白无花,又是一愣。
端起茶杯抬头看那宫人,俨然已是二十出头的老姑娘,姿色平平,脸上无粉鬓间无花,衣着也是半新不旧朴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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