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宣炆却听不见看不见,他只顾自己沉溺鸩海梦境,沉沦执迷
这海市蜃楼,镜花水月固然是空的,是幻,是假,是毒,却也强过一无所有
况且期间有她,她笑,她舞,她媚,她甜
只对他
这岂不是人间仙境?夫复何求
那救命的苦药固然好,可难道能给他止住心头的渴求,填满深不见底的欲壑痴海?
毒药幻境固然要命,但至少逍遥一刻且一刻,快活一宿是一宿
他皱着眉,额头上的冷汗越发多,可那原本抿着的嘴却缓缓咧开,竟是一抹笑
衬着苍白的脸,益发的令人胆战心惊
阮承浩一把握住他的脸,眼圈止不住红,,
”傻孩子,你这没出息的傻孩子”
咬了咬牙,回头呵斥一句
”让那些废物都进来!”
外面立刻涌进来四个御医,躬身伏跪,一如四只癞蛤蟆趴在地上,胖鼓鼓丑陋不堪
阮承浩面露憎恶,恶狠狠瞪一眼
”怎么还不醒?你们的药膜不是毒药?要是朕的太子有个好歹,你们一个也别想活”他话语不响,只是每一个字宛如从牙缝里挤出,又似寒风从冰窖里透出,带着凉意钢刀似的剐过那四个御医的背,使得他们扶着的身姿又矮了寸许,寒战颤抖
”启禀陛下,臣等的药都是安宫退火为主,养神护心,止血固本殿下热症虽一时退不下去,但只要再吃几副,料是无妨”其中一个哆哆嗦嗦说道
”再吃?吃死了你们才甘心是不是!”阮承浩瞪眼,抓过一旁的金盏掷过去
四人都不敢躲,前头被砸中头顶,后头也泼上了药汁
后头一个微微起身,声音发颤,但神色却也有几分坚定
”启禀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
”还有什么废话就快说,只怕过会你们就没那个机会说,”阮承浩皱眉,手指一撩
”陛下,殿下高热不退,臣等已经用了安宫去火清热养神的方子,这方子都是臣等四人反复斟酌,料想是万安的但体症有药,心症却无方呀”
”什么意思?”
”回禀陛下,殿下较之昨日已经退了一些烧,本该清醒了的臣观察之下,发觉殿下似乎迷在了癔症幻境之中,不肯自拔臣等用药守住殿下心宫,可受不住殿下的心神臣等对这样的心病却也是无有办法的呀自古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陛下该给殿下寻心药了臣等无能,只能实言以告陛下,殿下若是自己不肯醒,臣等也无回天之力”那老御医话语里带泣声,说完伏地重重磕头
其余三个也急忙跟着磕头,反正事已至此,死了就死了,不能白担了罪责
阮承浩不语,绷着脸坐在床沿看着那四个,半响不说话
心病用心药,说的好呀
可他哪里去给自己这个傻儿子寻那副心药去?
更何况那压根就不是一副济世良方,救命仙丹那根本就是一副虎狼之药,蛇蝎毒丸
如果把那副药寻来,即便救得了这傻孩子一时,却也要害他一世
是紧赶着救眼下,还是巴望着济将来?
两难处境。
他要一个千秋万代,江山永固,传宗接代。
怎么会这么难?
莫非真是亏欠了阿沅,要这样来一个人生生讨还?还是父债子偿,天理循环?
他不屑不信,不理不睬
这也是啊沅的孩子,她怎么忍心?
阿沅,不念旧情血脉相承,收一收手,敛一敛怨,有什么就冲他来吧,风中残烛,枯藤死树,该他的他就受,就不要纠缠孩子了
女人阿,都小心眼看不到大局,看不到前程
额头里突突跳两下,他一阵胸闷气短,眼前猛就黑下去
险险稳住不倒,他用力呼吸,肺阵阵抽痛,连带着腰腹间的陈伤也热辣辣痛起来
蒙蒙隆之间,看到明黄中那一张苍白脸色
这模样,多像自己他就是自己的延续,是自己留在世间最有力的证据
那些未完的未成的,都将由这延续来达成
那些不逊的谋逆的终究会臣服于这延续的脚下
自己终将在那高高的庙堂上看到一切,然后欣慰
然而,如果这延续成了绝响,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万般念想痴妄就真成了痴心妄想,白费心机
他怎么舍得,怎么甘心?
罢了罢了,是药三分毒,毒药也是药
只要能救人,即便是毒药也得用
贵为天子也有无从选择之选择
这是命,是劫,是缘,是孽
终究是定数,难道还能逃出? 与其逃,不如迎,不如站
杀一个片甲不留,满载而归!
那才是真畅快!
他定下神,睁开眼深深看了看那依然沉迷幻境的痴儿,看着他笑,看着他挣扎
谁人不是在自己的一片幻海痴念中挣扎呢?
用力握了握那冰冷的手,慈爱的揉了揉,然后松开
扶着床边的盘龙起身,将淡薄消瘦的背脊挺直,然后稳稳走下几步,停住
低头,眼神掠过那依然伏跪的四人,
”你们,在这里看好太子不可有任何闪失,一定要完全”
”是,臣等谨记,”四人磕头,领命
他仰头,沉静看向远方
”心药,这就去寻那副救命的心药去”
贴身的内侍不解上前,躬身
”殿下?
”走,摆驾,去晋王府”他淡淡一笑,眼色冰冷,说道
论理,这是极不合适的。
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天威高悬,谁敢有异议?
屏退左右,室内只留下兄长和弟妹,不成体统但也无人敢说。
杨波依然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低眉敛目,抿嘴绷脸。从背脊到脖颈依然保持一个
直线,一种刻板而略显刻意的骄傲和抗拒。
阮承浩坐在上首,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这个女人,一言不发。
他就是不给她免礼,他心头有气,有怨,也恶。
这种中怨恨很复杂,绝大部分其实和杨波并汉有直接的关系,但桩桩件件却都能扯
到她。她并非源头,但却也是重要一环。
而这一环之下,系着他的千钧重担,乾坤至宝,千秋大业。
杨波背脊上已经起了汗,九月的天,并不热,但还有闷气,头顶上的凤冠,背脊上的霞披,都及不上那两道淡淡凉凉的视线,如暴雨前夕的满天乌云,滚滚重压而来。
他因何而怒?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没有犯错,不需要承担任何罪责。
但也有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家要治罪,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什么实证,只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而已。
而她身上找些理由,却不是难事。就看是什么罪,什么名了。
“杨波,你可知罪?”
果然,来了。
杨波微微抬头,撩起眼皮,乌黑大眼直直看去。
袅袅轻烟之中,那肃穆紧绷的白面,微微的双眉,含怒的双目。
嗬,那风流多情的皇帝果然早死了,在上首的不过是个将死未死的摆设,抛却的六情五欲,只剩下一线父子情,一缕吞天欲,在强撑着这副皮囊,在御座上作威作福。
可惜,她已经不怕了。
偌大一个活人,难道还怕这么一个快死的废人?
那黑白分明的大眼,水灵清透,生生倒映他一张苍白憔悴的脸。阮承浩惊了一下,旋而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怒火。
她压根不怕他。
堂堂天子,威仪何在?
他挺直身,运气刚想喝,胸口里顿时一阵闷。伸手抓胸,低头,皱眉,冷汗淋漓。
杨波脸色一动,身体一动,手一动。
阮承浩眯眼,手指也一动。
但两人终究还是各自僵住,不动。
杨波敛目,低头重新跪好。
阮承浩闭眼,别头,咬了咬牙,忍住,将闷气压下,和血吞。
这副身体,她何必怕他?
只是……到底不甘。
她可以不怕他,但不能因此而不怕。他情愿她不怕他,但不能因此而蔑视。他希望她不怕他,却不要这样的轻视,怜悯。
他的仪器风发,风流倜傥,多情缠绵,难道真的已经成空?
连她都已经忘却,他还记着作甚?
“阿水……”他弟弟换一句,声音微微哑,微微虚,微微喘。
杨波再次抬头。
他点点头,目光笼罩而下,复杂,流转,交替。
杨波思量,身体却不由自主,起身,上前,到他脚边,蹲下,仰望他。
譬如还是昨日,她只是稚儿,他依旧潇洒。
阮承浩干瘦的手伸出,轻轻抚摸她的额头,手指碰到那凤冠,冰冷的冠因她的体温而温暖,那灿烂的翠色,将她的乌发映衬的越发黑亮顺滑。
她的眉眼已经不是当年那样,稍许的拉长,上翘,带着风情和妩媚。
已经是个女人了,嫁了人和没嫁人果然不一样。
自她嫁人以后,他都没再见过她。
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是不能见!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于他自己与别人,于天下于杨家,于太子于她,都不能见。他扶住她,就如同扶触自己曾经最美好的一段岁月。
“阿水。”他轻唤,语气温柔似水,眼波多情流转。
杨波微笑。
“陛下”
“你怪我吗?”他问。
杨波还是一笑,点点头。
他也笑,是极。当年他来不及问阿沅,今日终于从另一人嘴里得到了答案。
“我也有不得已。”他又说。
杨波还是点头,但幽幽叹气。
“还是怨。”
他也点头。
“既然怨了,就怨到底吧。万般的罪孽,都随了我,随了我一个人吧。”
杨波摇头。
“陛下,冤有头债有主,一码是一码。”
阮承浩摇摇头。
“不,阿水。都是我,子不教父之过,都是我的错。今日,我不是君,只是一个父。”他捧她的脸,哀求。
杨波叹息,伸手捂住他的手,凉凉触感更胜以前。
他瘦了,愣了,快没活人气了。
“陛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提这些做什么呢。”
阮承浩握住她的脸,手如枯爪,肤如糙纸,捏的她紧,磨得她疼。
“阿水,你既然都放下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杨波猛的发作,一把撕开他两条无力的手臂,挣脱。别转头。
“为什么?我只求你去看看,看看而已。”阮承浩拉住她的手。
“看什么?看我最不想看的人?想起我最不想想起的事?有什么可看哦?那样一个丑陋的疤痕,我会觉得恶心,会恨不得……”她低吼,猛又停住。
乌黑大眼瞪过去,杀气毕露,怎么熬都熬不住。
“阿水,都过去了,他只是……”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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