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诡闻实录之阴阳先生_第82章 不能放人进去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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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婆子抬腿进了屋,二叔和我紧跟其后。 这会儿苗光阳正襟危坐,手指头在桌面轻轻敲击着。 笔墨砚台已经被他收起,在他手指头前面压着刚才他写的那张纸。 鬼婆子咴儿咴儿的咳嗽,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夹着的卷叶子烟几乎都快变形。 我赶紧去给鬼婆子拍了拍后背。 鬼婆子稍微好了一点儿,才开始说村里头的事情。 他和二叔将全村都走了一遍,那些个村民还是不肯出门,一直到他们走到村长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了异样。 那院落黑气冲天,怨气凝结不散,即便是大白天的,周遭都是冷飕飕的凉气儿,分明是有凶魂怨尸在内。 他在院门口撒了香灰和糯米,也出现了黑脚印,基本上能断定,问题应该出在那里。 再之后,他们总算找到一个人问到了话,那人大概说的就是这几天一到晚上,就会有一个穿着殓服的人在村路上头走,要是见到村路上有人,就要拽着人问钱呢。 而且那人不是别人,就是死了的村长。 全村的人都被吓得惴惴不安,没有一个人敢晚上出来了,都选在大中午的时候,才敢出门。 可更吓得全村人丢了魂儿的是昨天正午,村民们都出了村,结果却在村口正当中又看到了村长,他坐在地上鬼哭。 这就吓得全村连白天都不敢出门了。 话语至此,鬼婆子又吸了一口烟,咴儿咴儿地咳嗽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晓得这个村长的事情,之前刘鬼手就和我讲过了,他不听劝,拿了讨死狗要送给李阴阳的两条大黄鱼,他丧命很正常。问题在于,那晚上他就不行了,剩下最后一口气想将大黄鱼儿送出来,李阴阳没收,现在钱没了,应该是嫁祸给别人了,送出去的钱,他为啥又想要?” 话语至此,鬼婆子再道:“苗先生放心,这件事儿不难办,只是略有一些麻烦,先不用管它,咱们将正事儿做好,我回头仔细料理。” 鬼婆子和我以及二叔讲话的时候,声音是透着冷意的,这会儿在苗光阳面前却显得很恭敬。 苗光阳点点头,道:“确定和李阴阳他爹无关就行,被讨死狗害死的人,也不会凶到哪里去,不过你们尚且需要注意,讨死狗若是给你们下了死咒,就必须要小心了。若是遇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更得时刻警惕。” 鬼婆子低声称是。 我心里头却咯噔一下。 死咒是已经下了,就是讨死狗那段恶毒咒人的话。 那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听起来轻描淡写,可都能从先生口中说出来,肯定不简单。 只不过这事儿鬼婆子不让苗光阳插手,我自然不能说别的。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自那番话说完,就没人再说话。 二叔明显有些忍不住,正要开口。 苗光阳才继续说道:“刘水鬼的尸体成了黑煞,落在了凹风穴里头,大阴之时弄不出来,我计算了一下,今晚的戌时与亥时,黄昏与深夜交替,人将安歇,他想要破尸出来,定会选人入林,需要有人在林子外头守着,但凡是有人来,全部将其阻拦,你们三人守林,我去将他的尸体背出。届时回来,你来开阴路。” 苗光阳这番话说得条理有据,只不过关于时辰我听不懂,其余的也是一知半解。 还有他最后讲的那个开阴路,昨天何雉和我讲了,想要用鬼婆子开阴路的法子换阴生九术…… 这东西,又是什么? 鬼婆子直接点点头,二叔也郑重说了个好字。 我思绪飞速,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能一起进林子吗。” 苗光阳笑了笑,不过却摇了摇头。 二叔低声道:“阴阳,莫要胡闹,中午已经带你去看过了,其余的交给苗先生,咱们没那本事,不能去添乱!”我低下头,不再多言。 再接着,苗光阳打了个哈欠,说让我们休息休息,弄点儿吃的,养精蓄锐,等到时辰就再去后山树林子。 二叔连连点头,招呼着我进厨房去弄吃的。 我家简陋,好在上一次谢小花他男人送来了米面鸡蛋,还有腊肉。 煎了鸡蛋,蒸了白米饭,又将腊肉切了一盘混着米饭蒸熟。 约莫小半个时辰,厨房里头尽是咸鲜的肉香。 把吃食端出去,几人都填饱了肚子后,二叔将苗光阳请进房间休息。 鬼婆子在房门口抽烟,二叔则是靠着桌旁小口喝酒。 这会儿没别的事情可做,干等时间,我便有几分坐立难安。 鬼婆子似是看了出来,咴儿咴儿咳嗽两声之后,让我也去睡一觉,晚上指不定要熬一宿,免得到时候瞌睡坏事儿。 我听他的回了屋,这一觉睡下去,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要入夜了。 外头传来二叔喊我名字的声音,到堂屋里头去,他们三人都已经准备好要出发。 苗光阳又叮嘱了鬼婆子和二叔几句,我这会儿还有点儿迷糊,也没大听明白。 二叔又招呼了我一下,他们便迈步出了屋。 我匆匆跟了上去。 此刻外头的天色,将黑未黑,在黄昏尽头和黑夜相交之间。 耳边只有风声,以及不远处悬河的流水声。 等我们到了村子之后,这会儿的村子更是安静得吓人,连风声水声都听不到了。 苗光阳走在最前头,他脚下的速度也更快了几分。 没花多久,在天黑之前,我们便来到了林子外头。 抬头便能够看到悬崖上那些老树挂着的尸体,这昏黄夹杂着部分夜色的光线,那些尸体微微摇晃,也给人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 苗光阳回头深深看了二叔,鬼婆子,以及我一眼,点了点头。 二叔和鬼婆子同时郑重点头,苗光阳才直接钻进了林子。 这会儿我也彻底清醒过来了,问二叔刚才苗光阳都叮嘱了什么? 二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老汉今晚上想破尸,他已经很凶了,会勾来一些人进林子,咱们一个都不能放进去,那些人肯定会很诡异,要么浑浑噩噩,要么可能都没睡醒,总归只要放进去一个就完了。” 我心里头突突一跳,便点了点头。 也就在这时,鬼婆子忽然又说道:“不光是人,还有猫,也不能放进去。” 二叔明显愣了一下,道:“啥意思?苗先生没说猫啊?” 不过下一刻,二叔脸色就微微一变! .二叔变脸的同时,我也顿时回想起来讨死狗所说的,狗刨门,猫咬尸,死人倒喘气儿,以及还有他咒鬼婆子的鼠磕头,鸡倒走,鬼抬棺…… 很明显,讨死狗的死咒不是特定某件必须发生的事情,而是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 我神情凝重了不少,点头说让鬼婆子放心,我肯定看好这林子口。 鬼婆子瞥了我一眼,忽然说道:“不只是因为那死咒,还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我心头微跳,眼中的疑惑也不减。 他才说道:“猫有九命,其性属阴,便是将死之尸毫无怨气,碰到猫也会借命诈尸,越是有怨气的尸体,就越会吸引猫,猫食尸补阴,同样,老尸怨尸也想要借命。” “如果让你爹借了命,活尸黑煞,先生都要出事。”话语之间,鬼婆子目光锐利无比,左右扫视林子外头。 这会儿我才发现,这山下密林之外,那些草丛石堆之中,或是一些孤零零的老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数只野猫。 杂乱的毛色,冰冷的竖瞳,它们或是趴伏在地上,或者是弓着背站在树枝干上,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边。 鬼婆子又补充了一句,说这林子现在阴气冲天,只有这一条人道儿能进去,我们只要看好这里,就不会有问题了。 说完,他便点了一根卷叶子烟,眯着眼睛抽了一口,接着他咴儿咴儿地咳嗽着,几乎快把肺都咳了出来。 二叔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拿张布擦了擦。 他们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本来就不宽的林路,刚好被堵住。 我在原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看外面,时不时又扭头瞅一眼林子里头,心中还是隐隐担忧。 就在这时,远处的路尽头,晃晃悠悠竟然走来一个人。 这人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并且他脑袋生得又尖又小,眼神和表情都是痴痴傻傻,一晃一晃地朝着我们走过来。 我一眼就认出来,这人不正是村里头的二棒子吗?! 二叔眉头皱了皱,开口道:“阴阳,把这傻子弄走,别来坏事儿。”鬼婆子还是在抽烟,他伛偻着背站着,半抬着眼皮子,就像是没见着二棒子一样。 我点点头,快步上前去,很快就到了二棒子跟前。 还没等我说话,二棒子脏兮兮的尖脸上就是一阵傻笑。 他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却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话:“你见我的大黄鱼儿了吗?” 他这语调透着沙哑,我是和二棒子说过话的,这完全不是他的声音。 怎么反倒是像死了的村长的? 再跟着,二棒子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那张最多一个巴掌大的脸,直愣愣地盯着我,眼珠子瞪得滚圆。 我眼皮狂跳,额头上也冒了汗,同样盯着二棒子,余光瞟向地面。 这会儿地面,竟然只有我一道影子…… 二棒子直愣愣的表情,忽而变得“凶厉”几分,他猛地抬起手来,直接掐我脖子,口中的话变得阴森狠毒:“把命还给我!” 森冷的话语之中,他双手就要掐我脖颈! 我哪儿能让他得手!心惊之余,我猛地后退,同时狠狠一脚朝着他的胸口踹去! 砰的一下,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踹中了一块石头,腿脚一阵发麻,整个人都被震得往后退去。 二棒子身体微微晃了晃,他忽然朝我斜着冲过来,面目狰狞,双手还要来掐我脖子! 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冷冰冰的呵斥声:“见钱眼开,拿死人钱被讨了命,遭黑吃黑,还要鬼话连篇?!谁拿了你的钱去找谁,见着人就想要索命拉替死鬼,你拉得到吗?!”这呵斥声还夹杂着咳嗽,不正是鬼婆子的声音? 同时身后脚步声急促,分明是鬼婆子在向我靠近。 二棒子眼珠子瞪得溜圆,他动作明显快了不少。 我后退的速度也不慢,可毕竟我是后退,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就失去平衡,眼瞅着就要摔倒。 二棒子距离我更近,他直接朝着我扑下来!他双手绷直,黑漆漆的指甲,看着就让人恶心得不行。 而且他刚才是要掐脖子的动作,这会儿那绷直的手掌就像是掌刀,就这样扎下来,怕是直接会将我嗓子眼捅个对穿! 并且他的眼神,已然让我觉得和村长有七八分相似! “啪!”一道棍影直接抽在了二棒子的脸上,他脏兮兮的面颊上,自眉心到鼻子下方的嘴角,陡然就出现了一道血痕。 “滚出去!”鬼婆子一声厉喝咒骂。 二棒子整个身体猛地僵直,他忽然整个人都在抽搐,他本来要扎我脖子的手,顿时垂在了身体两侧。 抽搐之余他瞪大双眼,嘴巴也吐了不少白沫出来,直挺挺的便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和昨天何雉抽方子的时候何其相似? 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发生,肩头被一只手撑住,我也止住了摔倒的势头。 明显是鬼婆子一手抽二棒子,另一手搀扶了我。 我心咚咚咚地跳着,还心有余悸。 惊疑不定地看着二棒子,我面色不安地说道:“村长撞祟的……” 鬼婆子面色微冷,他语气一点儿感情色彩都没有:“本来是想着解决了正事,再看怎么处理那个贪心鬼,他要冲上来惹麻烦添乱,他识趣的话,就老老实实待着,要是再来捣乱,我就抽散他魂魄。” 话语未停,鬼婆子又瞥了我一眼,说道:“这村长对你的怨气也不少,他没有胡乱去杀村里人,因为他不晓得谁动了他的大黄鱼儿,可硬想要杀你,可想而知对你多恨。” 我面色僵了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这时,二叔也走过来,皱眉问了句:“他不是之前就要将大黄鱼送出来……为啥……” 二叔这段话没说完,鬼婆子才淡淡地说到:“他可以送,人收了就要替死,可他还没送出去就被偷了,死人都不晓得谁拿了钱,找谁去替死?他不是讨死狗,没那么大本事。” 这话我就听明白了多半。 二叔摸出来老白干的酒瓶子,滋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安静持续了没有多久,静谧的夜色之中,村路尽头又晃晃悠悠地有人走过来。 这一次来的人更是不少,男女老少都有。 更怪异的是,这些人都闭着眼睛,就像是没睡醒。 他们手头却拿着锄头,镰刀,甚至是洋铲砍柴刀这一类物事,木然地朝着林子这边走过来! 月光幽幽,照射在他们的身上,若隐若现的影子,却显得分外妖异。 “你爹现身了,他想要破尸,弄了这些人帮他,不能让他们进林子。”鬼婆子忽而幽幽地说道。 我心头咯噔一下,眼皮抑制不住地狂跳。 这些村民都拿着家伙事儿,这动手起来,我们岂能挡得住? 二叔吐了口唾沫,又骂了个操字,说这么多,打不过,怕是要被砍死,接着他就立刻问鬼婆子,有没有别的办法,这肯定也挡不住。 鬼婆子抻着脑袋,又说了句:“他们都还没醒,是勾魂不是撞祟,那些家伙事儿是用来砍尸体,不是用来和我们打的,上去抽耳光就行!一人三个大嘴巴,再骂他们一句,半夜睡着了都不安生,走夜路小心丢了命,滚回去睡觉。”“骂完,他们就会走了。”鬼婆子说完,又咴儿咴儿咳嗽起来。 他别上了刚才用的棍子,伛偻着腰身,手在腰间擦了擦,似是准备好了抽耳光。 二叔又骂了几句脏话,说他这几天肝火旺,看见这些村民就气得不成,能抽全村人大嘴巴子,倒是让他心里头舒服了。 不过鬼婆子又叮嘱了一句,说要小心那些猫,别让它们钻了空子。 我也不敢放松警惕,鬼婆子没讲的时候,我注意力也很集中,眼神时不时瞟着那些野猫。 这时我却还发现一点儿怪异的地方…… 因为余光一直扫着过来的村民人群,我发现里头还有几个人是睁着眼睛的,他们眼珠子瞪地溜圆,神色也是狰狞。 其余闭眼的村民,手中拿着的家伙事儿是垂手在两侧,而那几个睁眼的人,手是抬起来的,家伙事儿几乎都竖在胸前。 明显,二叔也发现了这细节,他微眯着眼睛说道:“鬼婆子,那些不闭眼的呢?” 鬼婆子冷冰冰地说道:“死鬼不落教,还要撞祟上人身,我收拾那几个,其他人你们解决。” 也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夜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林子外头那些猫,忽然全部都弓起背,毛全部乍了起来。 我惊疑不定,注意力也因此分散不少。 又出了什么事儿 . ?这些野猫怎么了? 那一声猫叫之后,其余的这些野猫便此起彼伏,发出喵呜的叫声,这当真是婴儿啼哭一般,要比那些白狸子凶煞和形象的太多太多…… 尤其是这声音在耳边炸响,让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正因此,那些睁眼的村民,神色就更凶厉了! .鬼婆子面色阴厉,他二话不说,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那些人群已经三三两两的走到林子外头,鬼婆子钻进人群中,顿时,前头有一个睁眼的村民,他猛地抬起手头的洋铲,直接就朝着鬼婆子脑袋上拍去! 鬼婆子啪的一棍子,当头抽在他的脑门上,顿时,那人便口吐白沫直挺挺倒下。 “阴阳,小心这些畜生东西,先挡住人。”语罢,二叔也快步走向靠近我们的村民。 我同样也快步往前。 我和二叔一人走到了一个村民跟前。 说真的,这也当真是吓人,明明睡着了,却被勾魂走过来。 这些村民本来就都被吓得不敢出门,要是这会儿他们醒过来,恐怕得全部吓得昏死过去。 在我跟前的这村民瘦瘦高高,竟然是冯大根! 他本来削瘦的面颊,这会儿竟然充盈了不少,嘴巴上似乎都有油光。 下意识我觉得怪异的是,平日里冯大根穿得是破破烂烂,这会儿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上好的白面缎子睡衣?! 我勘阳关那晚上,那几个落水丧命的村民汉子,其中有一个就是冯大根的家里人。 上我家闹事的人,带头的也是冯大根,虽然他们几家人一人拿了十几块钱的赔偿,但冯大根就这样去买了上好的衣服?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难得吃上饱饭,我当即就觉得这很怪异。 而这时,啪的一声脆响传来,二叔已然一耳光抽上了他跟前那村民的脸,呵斥声也骂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不敢停顿,同样一耳光抽在了冯大根的脸上! 手里头的动作没停,我一连就抽了三个大耳瓜子,同时骂道:“半夜睡着了都不安生,走夜路小心丢了命,滚回去睡觉!”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本来僵直着身体往前走的冯大根,忽然就顿住不动,接着便转过身去,朝着回村的方向走去。 二叔抽耳刮子的那村民也一样转身回村,月光下头,他们的影子正常了不少。 鬼婆子那边却稍显混乱。 嘈杂的脚步声,乱晃的人影,被撞祟的村民一个比一个凶厉,他们没有发出别的什么声响,全部都是狰狞着脸,手头的动作一个比一个狠厉! 莫不是挥着锄头去劈鬼婆子的脑袋,就是扬起手中柴刀,似是要一刀切了鬼婆子的脖子! 只不过我和二叔也帮不上忙,鬼婆子动手,那些睁着眼睛的村民,全都围了上去!阴厉到了极点! 很快,又有几个村民靠近了林子入口,我果断凌厉地上前抽大耳刮子! 一晃眼,起码得过了小半个时辰,林子外头没有站着的村民了…… 大部分人都被抽完耳刮子,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回了村,至于没走掉的那些,便全都是被撞祟的村民,都被鬼婆子打得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二叔一边甩手,一边骂脏话,说他手都麻了。 我手掌也隐隐作痛,掌心都红肿了不少…… 其实刚才我慌得很,因为刚才那一瞬间,村民多得离谱,要是那些猫冲上来,肯定得彻底乱了套。 而现在,那些野猫还都待在原地,凄厉的猫叫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我发现在一块几乎一人高的山石上头,蹲坐着一只黑漆漆的猫。 应该就是这只黑猫出现之后,其余的猫才彻底安分下来。 鬼婆子微眯着眼睛盯着那只黑猫,神色更为警惕。 我心头却抑制不住地略有狂跳,甚至有种渴望,想去把这只黑猫给抓住。 一来是它有威胁,二来便是阴生九术之中有记载,黑术用的便是玄猫做原料! 其皮可做猫皮袄,其骨碾压成粉末,混合陶土可做猫骨陶,其指甲则是补阴散! 补阴散的作用很大,若是接阴的时候,遇到孕妇难产,或者是阴气不够,以至于阴胎无法出生,用上一些补阴散,就可以母子平安! 这接阴几次,罗阴婆留下来的猫骨陶已然不多,我总不能等着用光了才干着急,得有机会就做点儿。 二叔好似看出来了我的眼神,他疑惑地说道:“阴阳,你看那黑不溜丢的畜生东西,眼珠子都要冒光了,你想要那劳什子?”鬼婆子明显也瞥了我一眼。 我当即便点点头,不过还没等我说话,鬼婆子就讲了句:“这会儿碰不得玄猫,动了它,野猫要炸窝,先等着。” 我吐了口浊气,点点头。 只是让我心头略有不安的是,这时间俨然过去的不短了,这苗光阳怎么还没带我爹出来? 难不成……他里面出啥纰漏了? 我忍不住看林子里头,二叔也略有不安。 鬼婆子前头还算镇定,又等了半个时辰,他也略有一些坐不住了。 二叔喝了一口酒,他忽然说道:“我进去看看,别里头整出啥乱子,万一苗先生出点纰漏,要出大事。阴阳他老汉肯定凶得没边儿,我们这些个水里头捞尸的,除了好死的安分点儿,其它的都是祸害。” 说这话的时候,二叔声音都略有发抖,眼珠子泛着血丝。 鬼婆子面色阴晴不定,半晌后他才说道:“那是先生,我活了大半辈子,镇尸也比不过先生,况且苗先生是送走过血煞的,黑煞难不倒他,怕是出问题,也是出在了刘水鬼不好找,你进去没啥用,我也没用。” 下一刻,鬼婆子的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 “阴阳,你进去看看,去找苗先生。”鬼婆子微眯着眼睛,话音不停:“要是遇到什么东西跟着你,你就一直往前走,莫要回头,莫要搭话,一直找到先生就行,把这个带上。” 鬼婆子递给我一样东西,这是个铜制的铃铛,明显年份已经不短了,甚至还泛着铜锈。 我接过来之后,便觉得一阵阵冰冷刺骨从手指尖一直往身体里头钻。 二叔面色顿时变了变,他当即就说道:“我看不行吧……阴阳他……” 鬼婆子摇摇头,道:“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你我进去,可能会和苗先生面临的状况差不多,刘水鬼十有八九是不敢出来,换成我们的话,可能会被杀。” “阴阳不会被杀,而且刘水鬼肯定会忍不住要跟上他,这铃铛是镇阴铃,鬼婆子历代传下来的宝贝,真要是快被碰到了,用力晃一下铃铛,跟上来的鬼东西就会被定在原地一段时间。” 鬼婆子目光深邃了许多,又说了一句:“苗先生听到响动,也会来找你的,我推断的应该不会出错。” 他同样抬头看了看天色,最后又补充告诉我,刚才来的村民比他想象的多,可能明天的话,那些人未必就是闭眼来了,我爹更凶,也就会变得更狡诈,如果今天苗先生都找不到,那明天找到的可能性会更低,变故也就越多。 鬼婆子这话便更让我心惊不已。 我基本上没有犹豫什么,直接就点点头,说我进去。 二叔抿着嘴,他明显想说话,可我都晓得,现在说啥,其实都没啥用,只有我能帮忙,我也非去不可。 “二叔,酒瓶子给我。”我深吸一口气,冲二叔伸了手。 他递给我老白干的瓶子后,我对着灌了一口,烈酒入腹,便是一股灼烧感,我也壮足了胆。 直接朝着林子里头进去,临了鬼婆子忽然又说了句:“李阴阳,还要叮嘱你一点,刘水鬼靠近你,你就必须晃动铃铛,他现在是凶尸,即便他是你爹,即便是死是为了保护你,可靠近了你,还是不知道会做什么,人心叵测,鬼心更是凉薄,说不定他会为了保护你,直接将你带走。” 鬼婆子这话,让我脑袋嗡的一下,说真的,我虽然没多讲,但是我还真想过,我爹大概是不会害我的,我甚至还想能不能和他说两句话…… 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渗透了出来,我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进了林子之后,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寂静下来,只有轻微的簌簌沙沙声响,是风吹动草木树枝的声音。 月光映射进了林子,怪异的是,白天的阳光都很难照着穿透这里,可这会儿的月光,反倒是全部照射进来。 所有植被的枝叶,枝干,都透着一股子压抑的黑色。 我脚下的步伐很稳,手头拿着铃铛,凭借着记忆中的方向,我朝着林子中央走去。 同时我也在小心翼翼地看地面是否有什么痕迹,我想凭借痕迹去跟上苗光阳。 走着走着我发现怪异的一点。 其实正常的铃铛,只要拿着,稍微晃动一下,肯定就会发出声音。 手头的镇阴铃也不大,按道理我这样走,绝对也会有响动,可现在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不多时,我又来到了中央那处空地,可我却没瞅见苗光阳,也没瞧 . 见我爹的“人”影子。 甚至怪异的是,我也没感觉到被什么东西跟着…… 我犹豫了一下,盯着那铃铛看着,忽然就想到,我爹也是怕被苗光阳送走,即便是我来,他都忍住了? 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思绪至此,我胸口更像是被压上了一块石头,难以呼吸。 下意识的,我就走到了那空地的中央。 犹豫之间,我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喊了一句:“爹,这林子孤寂,哪有家里头舒服,阴阳能赚钱了,想把你接回家,你想住家里头,那就住家里,莫要在这里守着了,跟我回去成不成?!”我这话语,直接就形成了回音,在林子里头回荡…… .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爹不出来,那就只能我喊他。 他现在这状况,肯定是能听见…… 至于这话,我说的其实没底气,我是要送我爹去落葬,并不是真的让他回家住,实则是骗他而已…… 静谧的林内,回音连绵不断。 我很是警惕,目光在四周扫过,可连半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我正想要再开口喊。 却忽然听到北侧的方向,似乎传来了轻微的簌簌声! 这声响就像是有人在摇晃树枝似的,虽说小,但是和风声有明显的区别。 我瞳孔紧缩,心跳也微微加速了一些。 “爹?”我朝着那边喊了一声,结果并没有什么反应。 “苗先生?”我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两下,不是我爹来了,那就是苗光阳了? 真要是遇到苗光阳,我也能松口气,至少还能想办法、 苗光阳晓得的肯定比鬼婆子多,我在这,他肯定还有法子! 我思绪飞速,可北边儿除了几棵老树以及灌木遮住了视线,别的什么都看不见,簌簌声还是在,却没别的响动…… 此刻我额头上已经冒了汗,犹豫再三之下,还是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手中紧紧攥着泛铜锈的镇阴铃,我心中更是万分警惕。 片刻,我便来到了灌木外头。 这地方诡异的厉害,灌木丛明明低矮,老树也生得稀疏。 可月光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映射进去,饶是我的视力,也要停顿很久,才勉强适应。 在灌木最里头,一颗老树的树根之下,背对着我坐着一个人。 我看不清他穿的衣服,不过却能看清,他腰间有一截混合了钢丝的青麻绳! “爹?”我喉咙滚动了一下,心头更是猛地狂跳起来。 我本能的迈步,直接就进了灌木丛。 虽然我不晓得我爹为啥会这样子在这里,和鬼婆子说的也完全不一样。 但这也是个机会! 我遇不到苗光阳,可我直接将我爹带出去呢?! 或许半路上就碰上苗光阳了,再不济也可以等他出来! 穿过灌木丛的时候,温度都降低到了冰点,冷的人直打哆嗦。 三两步,我就到了老树跟前。 只不过这会儿,我脸色又变了变。 此刻距离近了,饶是光线不好,我也能看得清楚,这人虽然腰间有青麻绳,但是他穿着的可不是青麻小褂,并且他也不是光头! 破旧的布衣,脑袋的头发稀稀疏疏,紧贴着头顶! 这哪儿是我爹啊! 我身上当即全是冷汗,浑身都滋生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下意识的,我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再往前不远,便能看到了悬崖的山体,甚至从这个角度,更能诡异地看到悬崖最顶端的那些枯树。 此时明月高悬,更像是狰狞的眼珠。 枯树之上挂着的尸体,除了我爹那个位置是空的,另外还有一个位置空了…… 其余的尸体颤动着,仿佛是在窃笑。 我心头更加恶寒,猛地抬腿就要往外跑! 这尸体可不像是我爹,是被村民硬生生给锯下来的,他可是自己掉下来的破尸! 只不过,我虽然升起了要跑的念头,但是脚下就像是生根了似的,抬不起腿来!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周身都变得格外僵硬。 更诡异的是,我竟然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斜…… 很快我就弯腰躬身了下去,几乎凑到了那尸体的脑袋旁边,并且我还伸出手,要去按他的肩膀…… 不,那肯定不是按。 我这动作,分明是要去把他肩头扳过来! 心头的惊怕更多,我很拼命要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可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下一瞬,我的手便按上了他肩头。 左手贴上去的时候,是极度的冰冷,而我右手之中还有镇阴铃,这按下去,就先将镇阴铃按在了他肩膀上。 陡然之间,便是铛一声碰撞声响起! 清脆的铃铛声,直接惊得我浑身一颤,冷汗密布。 同样,这尸体的肩头,忽然嗤的一声,冒起来了一片白气! 我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痛苦之极的哀嚎。 那声音像是来自于意识深处,却又像是幻听,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这会儿我恢复了身体的控制力,右手先抽回来,手中铃铛发烫,烫得几乎想要甩出去!可我不敢松手,同样左手也猛地一拉,身体也陡然站直。 更怪异的是,我左手竟像是粘在了他的肩头上,起身一抽的同时,直接拽着这尸体也站了起来! 因为惯性的原因,它不但被我拉的起身,甚至还回过头来。 一张细长削瘦的脸上,密布着黑色的绒毛,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他嘴巴微微张开,其中空洞无比。 这竟然也是黑煞! 而且他眉心的位置裂开了很大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我起身太猛,同样被这尸体一惊,吓得踉跄后退,左手又拉着他的尸体,身体顿时就失去了平衡,突然一下就朝着后方倒去…… 我倒下的同时,这尸体也朝着我身上压了下来! 他那张死人脸飞速地朝着我贴近,甚至在这过程中,我不知道是他忽然笑了,还是他本来就是那副死相,他嘴角勾起,显得格外的诡异阴森。 我心底更是恶寒,这被他压住,绝对没啥好结果! 而就在这时,忽然间肩膀似乎被一只手撑住,我本来要倒下,直接被撑得站稳! 并且我的手也像是被谁推了一下,直接从这死人肩头上滑开了。 他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在这同时,我似乎还听到了咔嚓的声音,就像是脑袋被扎穿了似的…… 此外,后背更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我看。 我来不及喘息,猛地回过头去。 约莫两三米外,杵在我身后的,赫然又是一道僵直的身影。 他脑袋上也覆盖了黑色的绒毛,当然,绒毛和头发很容易就分辨出来。 除了绒毛之外,他脑袋上没有头发,同样被覆盖了黑色绒毛的脸,嘴巴张开得很大,就像是想说话。 他双眼同样是黑漆漆的眼珠,没有眼白。 不过他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甚至我都不晓得,我爹是怎么到了我身后的! “爹……”我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皮抑制不住又狂跳了几下。 和我爹的尸体对视,我顿时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感升起。 下一刻,忽然又是啪的一声轻响。 这声响是从后方传来,我爹脸上的黑色绒毛,忽然极为迅速的开始消散。 片刻之后,便露出来了铁青色的皮肤,他双眼似乎都没有那么黑,有了一丝眼白。 化煞……竟然终止了?! 我愕然震惊。 而我爹的身后,竟然缓步走出来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唐装,一手持着三合盘,另一手刚好是抬起而又放下的动作。 此人,赫然便是苗光阳! 他眉头紧皱,面色明显格外凝重。 看见我之后,他神色稍微舒展了几分,目光落至我身边的尸体上,眼神又变化了两下。 他快步上前,右手在身上一抚,又摸出来了一张符纸,直接朝着那尸体的后脑勺拍去。 不过他将符纸拍上去的瞬间,那符纸竟然掉了下来。 苗光阳神色明显更为愕然,还透着一丝惊疑和不解,他直接伸手将尸体一掀,尸体翻过身来。 入目的这一幕,饶是我刚才见了这尸体,这会儿也是恶寒震惊。 因为这尸体的脖子,几乎都要被横着截断了…… 他脖颈之间,插着一块黑漆漆的柳木船板,额头本来裂开的位置,则是砸进去了一截黑漆漆的钉锤。 本来满脸的黑色绒毛,现在也消散得七七八八。 并且他的尸体,还渗透出一股难闻的腐臭味儿…… “魂飞魄散……”苗光阳忽然喃喃道,他先是看了我一眼,接着目光便到了我爹的尸体上,眼中警惕之余,更是透着复杂和叹息。 .我在短暂的惊惧之后,也稍微平稳下来。 盯着那尸体,除却了它的腐烂尸臭,从他伤口的位置,也开始有了腐烂的迹象。 死人但凡是有怨气,就不会腐烂,不光是河里头的死尸,还是已经上岸了的死人。 化煞尸伤了,破了,就成了闹祟更强的破尸。 可我完全没想到,我爹竟然能让这破尸直接魂飞魄散…… 最主要的伤口,应该不是脖子上的伤势,而是印堂嵌入的那钉锤。 这钉锤是我爹用来补船的工具…… “你怎么会进来的?”苗光阳眉心略有郁结。 我才将鬼婆子的推断,以及外面的事情迅速和苗光阳说了一遍。 苗光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也告诉我,他一直在找我爹的踪迹,并且他也晓得这林子里头又落下来了破尸,已然是尽量避过。 前一刻他刚好发现了我爹的迹象,结果忽然就又消失不见了,他听到了我这边有铃铛响动,迅速赶过来,就刚好看见我爹的尸身杵在灌木丛外头。 苗光阳的这番讲述,刚好也贴合上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之后的我便都知道了,苗光阳用符镇了我爹,而这黑煞破尸也被我爹灭了。 我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问苗光阳,这尸体怎么处理? 苗光阳摇摇头,说已经魂飞魄散,符也没用了,就算是外头的野猫进来了,都借不了命。 并且本身尸体的怨气终止了腐烂,一旦怨气散尽,腐烂的速度就会迅猛无比。 不需要等到明日午时,这里就只剩下一捧白骨,不用处理这尸体。 苗光阳解释完了之后,不再做停顿,回头将我爹的尸体背在了背上,朝着林子外走去。 月光更为幽静,并且林子里头好似起了风,呜咽的鬼风在耳边萦绕,让人心头压抑无比。 甚至我似乎还能听到轻微的窃笑声。 本能地回头仰视,悬崖枯树上挂着的那些尸体颤动得更厉害。 呜咽风声之中夹杂着喋喋鬼笑声,端的是将恐怖提升到了极点。 我赶紧跟上了苗光阳,朝着林子外面匆匆走去。 怪异的是,我们出林子的时候,又有雾气滋生起来。 白色的鬼雾之中透着黑意,更是幽冷瘆人。 我总觉得这雾气里头应该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可实质上又没有。 这时候,苗光阳忽然看了我一眼,说道:“李阴阳,教你一个忌讳。” 我神态顿时毕恭毕敬。 苗光阳才继续说道:“夜路背尸,你应该清楚,需要背尸人吧?” 我立即点点头,道:“我爹教过我,我晓得。”苗光阳嗯了一声,继续道:“没有那么简单,普通的尸体,需要命硬的背尸人,而遇到真的化煞尸,或者是破尸,以及其余凶尸的话,就需要鬼婆子开阴路。” “活人阳关道,死人奈何桥,我现在能背着你爹在这林子里头走,也是凭着艺高人胆大,以及这林子里头除了他,暂且没有别的死人了。否则的话,咱们就会被拖进雾里。” 闻言,我心头咯噔一下。 苗光阳才深深地继续看着我:“这些忌讳牢记,你命阴,不管你愿意与否,都要常年和死人打交道,多谨慎便长命。” 我用力地点点头,低声说了句多谢苗先生提醒。 苗光阳脚下的速度更快,我自然紧随着不敢落后。 终于,当我们走到了林子的出口处,雾气太浓密,我一眼是没看见鬼婆子和我二叔。 不过我却听到了凄厉的喵呜声,这呜呜声响,更像是婴儿啼哭。 甚至我觉得,出口的雾气之中似乎都钻进去了不知道多少野猫! 它们仿佛在伺机而动,想要接近我爹的尸体! 就在这时,苗光阳忽然沉声喝道:“鬼婆子,开路!” 他语气平稳,不过声音在此刻却变得厚重,中气十足。 再下一刻,我就听到了林子出口外边儿,传来了一道尖锐而又沙哑的吆喝声。 这声音是鬼婆子的,可那种尖锐,反倒是和我接阴时候吆喝的接阴赋相似。 直直让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头皮发麻不已! “死人过棺不沾地,活人夜行莫回头!” “子时将至,神婆开阴!” “先生背尸!百鬼退散!”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我和苗光阳身侧的雾气便有了变化。 本来浓雾密集,雾气几乎都快逼近我们的身上,甚至于跟前的雾气也都不少,以至于林子出口都完全被笼罩住。 可现在,雾气开始朝着两旁散去,身侧的雾气更加密集,不过跟前的雾却散开了,形成了一条约莫两三米宽的窄路! 林内还不太明显,林外就能看得很明显。 鬼婆子伛偻着腰身和二叔站在前头,他们神情警惕地扫视周围,目光落至我和苗光阳身上的时候,便是松缓不少。 苗光阳稍微停顿了片刻,便继续往前。 走至鬼婆子身侧后,鬼婆子手中持着那根缠着白绫的柳条,则是朝着旁边的雾气里啪的抽了一下! 清脆的声响,似乎也压下来了不少野猫凄厉的叫声。 可更怪异的一幕发生了,我竟看见雾气两侧,之前被鬼婆子抽得昏死过去那些村民,他们竟然清醒了过来! 不,不是清醒,而是麻木的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呆呆地站在雾气的边缘,只是能看清楚头脸。 除此之外,雾气之中还探出来一些人手,根本看不见头脸和身体。 那些手或是朝着前方像是想抓住些什么,或是手中提着破旧的灯笼,灯笼里头的火苗早已经灭了,更显得阴森怪异。 “你这哭丧棒,用的只是普通的柳木,这路上要热闹一段儿了。”苗光阳淡淡的开口说道。 鬼婆子咴儿咴儿的咳嗽起来,咳嗽之余,他又在给自己点烟。卷叶子烟叼在口中,打火时手都在哆嗦着。 “苗先生放心,鬼婆子走夜路,甭管是活人死人,不开眼的来拦路,一棒子都能抽回去。” 语罢,烟已经点燃,暗淡的火星在鬼婆子抽了一口之后,顿时变得明晃起来。 他抬腿往前走去,手中那缠着白绫的柳条,也就是哭丧棒,噼啪来回抽打雾气边缘。 随着他走过,那些人手竟然真的缩回去了。 而且那些麻木的村民,也都退回了雾里头,看不清楚。 二叔则是紧跟着苗光阳一侧走着,他手中拿着卜刀,更为小心翼翼。 这一路上,两侧都是雾气,一直等离开村子,回到我家跟前之后,雾气才总算散了。 其实刚才在经过村子的时候,我也惴惴不安,好在并没有出任何纰漏。 到了我家之后,苗光阳就将我爹的尸体放置在了棺材里头。 只不过怪异的是,我爹的尸体竟僵直地坐着,躺不下去…… 这会儿差不多到了夜色尽头,月光都已经消失不见,黎明之前是夜晚最黑的时候。 二叔在旁边盯着尸体看着,他眼睛泛红,眼珠子里头变得浑浊了不少,像是想哭,而又忍着哭一样。 我格外不安,小心翼翼地询问苗光阳,为啥我爹坐着不躺下,这该怎么盖上棺材盖子?此时苗光阳神色已经平淡了很多,他开口告诉我,因为我爹怨念不散,他想要破尸没破,又被我们镇尸,虽然闹不了什么,但是他肯定是不想就这样走了的。 至少得简单给他化去部分怨气,这才能够安稳入棺安葬。 我马上就问苗光阳,那我应该咋做? 苗光阳揉了揉眉心,说道:“不难,我给你准备好了一封讣文,你念完之后,他应该就会躺下去了。”说着,苗光阳从身上取出来一张纸。 那不正是他白天写的东西么? 我低头去看,其上的内容繁杂绕口,好在我爹教我读书不少,将将认得这些字儿。 这纸上第一行字儿,便写的是;孝子李阴阳,祭告养父刘水鬼讣文。 只不过不晓得为啥,明明是白纸黑字,可我看着这字,好似其在扩散,并且泛着一点幽幽的血光。 .不过,这血光只是晃眼一瞬间,其又消失不见。 再仔细看讣文,好端端的白纸黑字,哪儿有什么血光? 苗光阳招呼我,让我走到了棺材正当头。 这角度,刚好和我爹坐着的尸身对视。 苗光阳催促我快一些念讣文,天快亮了,要是等阳光出来,这讣文念了我爹也听不到,得等大阴之时,或者是夜晚,那样又得耽误一天的时间,才能安葬。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停顿。 目光全部都落在了我爹的脸上,清了清嗓子之后,便直接念道:“孝子李阴阳,祭告养父刘水鬼。” “甲申年,戊寅月,甲辰日,阴阳深谙养父抚育之恩……” 念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一阵心悸和沉重,压抑的感觉不停地从心底升起。 怔怔地看着我爹的脸,而此时我忽然发现,我爹本来发黑的眼珠子,这会儿怎么也有些泛红? 甚至于我手上这张讣文,字体又一次泛了血光一般…… 一股子说不出的心慌感觉从心底升起,旁边的苗光阳语气略有凝重:“李阴阳你怎么了?刚开口就停下来,这可不行,这对亡者不敬,要出事。” 我咬了咬舌尖,疼痛让我清醒过来一瞬,屏住气息。 我声音都沙哑不少,迅速地继续念到:“养父命苦悲,阴阳奉请先生登门,接父入棺送葬,阴阳当记祭祀之礼,年节过岁不忘养父恩情,世为定制,子孙谨记!以示陈告,神其鉴之!” “阴阳不胜哀痛之至,尚飨……” 当我将讣文念完的同时,身旁的苗光阳低声道:“点香,焚冥钱。”我让黄七他们准备棺木的时候,就已经同时备上了香烛纸钱,这会儿全都在棺材旁侧。 迅速地按照苗光阳的吩咐,我点上了香烛冥钱。 只不过诡异的是,香烛点燃,呼哧一下就灭了! 那冥钱也是,刚烧着,光线就变得幽绿起来,紧跟着便灭得干干净净…… 我额头上冒起了豆大的汗珠,惊疑不定地看着香烛冥钱,又不安地看向旁边的苗光阳。 此时苗光阳的脸色也阴晴不定了起来。 他皱眉喃喃道:“不应该……尸身被镇煞,被接回家,孝子讣文供奉……还不愿意走?” 下一刻,苗光阳便目光严厉地盯着我爹的尸身,沉声呵斥道:“刘水鬼,你有何不满?错过今天,便无你投胎契机!”苗光阳话音落下的瞬间,忽然间,天好像更黑了。 那一瞬间,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耳边似是听到砰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击在了棺材上头。 我警惕而又心惊,下意识便后退了两步,而同时我又觉得手上一阵冰冷刺痛,还带着粘稠的感觉。 这让我顿时就松开了手,本来捏在手中的讣文便被甩开…… 再下一刻,视线才恢复了正常。 光亮……来自棺材前头之前熄灭了的香烛冥钱,只不过怪异的是,那烛火的光,完全是幽绿色,香支并没有冒出来烟气,也是在幽幽燃烧着。 至于那冥纸,幽绿色的火苗则是更大。 我爹的尸体不再是坐在棺材里头,他竟然站在棺材当中! 更为诡异的是,他头脸之上,又密布了漆黑色的绒毛,甚至于他双眼从黑泛红,好似变成了一双血色眼珠一般。之前明明苗光阳将他镇尸了,可现在那符篆似乎失了效。 死人不应该有视线,可他的视线却偏偏看向棺材旁侧。 我这才发现,苗光阳已经倒在地上了。 在他身上压着一块黑漆漆的棺材板子,稳稳当当地自额头压下! 此时苗光阳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苗先生……”我心头升起的不只是对于我爹尸身变化的恶寒惊恐,还有一股子让心跳都漏了半拍的惶然不安。 此外还有一点怪异的地方,鬼婆子和二叔就在前屋旁侧的门边。 这时发生了这样的怪事儿,他们竟然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鬼婆子怔怔地看着前方,手中夹着的烟都快烧到手指头了他没反应。 二叔脸上似哭似笑,甚至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 我额头上汗水更加多,已经快要滴落下来。 也就在这时,漆黑的天边传来了一丝亮光。 鱼肚白破开了最后的黑夜,天亮了…… 咣当一声闷响,我爹的尸体落在了棺材里头。 这声音惊得我直接站了起来。 直勾勾地盯着棺材底部,我爹尸体笔直地躺在其中。 只是他本来僵硬的死人脸上,却勾起一股子笑,那笑太死板,太过可怖。 尤其是那一双泛红的眼珠子,更是诡异到了极点…… 我这时候还是弄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只不过我也不敢耽搁,赶紧去将棺材板挪开。 躺在地上的苗光阳,额头上都鼓起来一个大包,鼻梁的位置也满是鲜血,那棺材板子将他砸伤得不轻。 “苗先生……”我慌张地想要去掐苗光阳的人中。 而这会儿,屋子另一侧也传来了响动,还有匆匆走过来的脚步声。 抬头便看见是二叔和鬼婆子走了过来。 二叔面色惊疑不定,鬼婆子也满脸凝重。 “怎么回事儿?”鬼婆子咴儿咴儿地咳嗽着,他脸色变得更难看。 紧跟着,二叔也问我发生了什么,刚才莫名其妙的,他好端端站在那里,就好像愣神了一样,等他回过神来,这就成这样了? 很明显,鬼婆子的遭遇和二叔一模一样。 二叔目光询问和急迫,鬼婆子则是看过棺材之后,迅速去掐苗光阳的人中。 同样在这期间,鬼婆子也催促我说情况。 我捋顺了思绪,将刚才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此刻苗光阳还没醒。 二叔和鬼婆子面面相觑。 鬼婆子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前面的我们都晓得,都听到了,忽然出事那一瞬间,我们才失去的知觉,这事儿怪异的紧。” 鬼婆子的话,让我心头更急,问他是什么原因? 下一刻,鬼婆子站起身去看棺材,他脸色明显又变了变,额头上竟然还有白毛汗。 “你爹没破尸,可是他从黑煞开始化血煞了,这事儿的确诡异,按道理不应该这样……”鬼婆子低头看看苗光阳,又看看棺材里头。 最后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我的身上,他瞳孔都紧缩成了一个小点,他的视线全部都在我脸上! 这时候,二叔声音也变了变,说道:“阴阳的脸……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安地摸着自己的脸,这会儿才注意到,鬼婆子看的是我脸颊。 只是这么摸着,倒是摸不出来脸上有什么东西。 我快速地朝着厨房跑去,很快就打了一盆水,看着自己倒映在水盆之中的脸。 好端端的脸上,左右两边竟然出现了手指印,这手指印左边四道,右边一道,就像是被人用力抓过脸,形成的痕迹一般! 并且那印子黑中带红,我冷不丁地就想到了我爹那由黑变红的眼珠子…… 我身上都是细密的鸡皮疙瘩,惴惴不安地走出厨房,到了前屋。 这会儿鬼婆子和二叔已经将苗光阳抬进屋里头了,他们将苗光阳送入了房间床上。 我在屋里头等他们。 很快两人又出来,二叔眉头紧皱,眼中不安也没减少。 鬼婆子才说了句:“你和苗先生,肯定蒙了鬼,棺材敲他头,是要敲他一个清醒,鬼手掐你脸,是教你莫要谎话连篇。” 他深深地盯着我,说道:“你们是怎么把你爹弄出来林子的?不是好端端地找到镇尸的?我在外头听到铃铛响过,应该没问题才对……” .蒙鬼这两个字儿很直白,就是骗死人。 往往死人有怨气,都是执念不散,无论生前怎么样,死后都会特别偏激。 有句话叫死者为大,差不多也就这意思。 尽可能的不要去招惹死人,否则的话,就会惹祸上身。 尤其是在吃死人饭的行当里头,更是需要恪守这忌讳。 我思索之间,心里头更是直打鼓。 刚好,鬼婆子看我的目光更为深邃,他又说道:“苗先生是不可能出纰漏的,你仔细想想,都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和你爹撒了谎,触怒了他?” “不要侥幸,仔仔细细地想,然后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鬼婆子的话,恰好就给我提了一个醒。 刚好我也会回想到了我当时找不到我爹,也见不到苗光阳的时候,慌不择言喊的那段话…… 思绪至此,我嗓子干哑,喃喃地说道:“爹,这林子孤寂,哪有家里头舒服,阴阳能赚钱了,想把你接回家,你想住家里头,那就住家里,莫要在这里守着了,跟我回去成不成?!”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也抬头看向了鬼婆子。 当时鬼婆子脸色就变了。 他眼皮都在狂跳,看我的目光甚至都有惊怒! 陡然间,他抬起手来,要朝着我脸上抽耳光的动作。 不过巴掌落了一半,他又停了下来,惊怒不已道:“李阴阳,这话你都敢随便乱说?!你请先生来是要做什么的!你要送你爹下葬!现在又说让他在家里头住着!你给死人安家!这不是害死人么!” 明显,鬼婆子气急之下,他咳嗽得更凶! 咴儿咴儿的,几乎快把肺都咳出来了。 我面色也煞白到了极点。 可我也晓得,自己没有辩解的理由……这就是我整出来的祸患…… 二叔也急得额头上汗水直冒,他看看旁边屋子,又看向鬼婆子。 明显是强忍着焦急,说道:“阴阳的确闯了祸,可这事已至此,就只能先想办法解决了,等苗先生醒过来,应该有法子吧?” 鬼婆子忽然不言语了,他四下瞅了一眼这屋子,才说道:“这屋子待不了了,李阴阳说了那番话,那这里就成了刘水鬼的凶宅,凶宅养黑煞,而黑煞又要化血。” “待在这里,等天黑,苗先生就会被刘水鬼弄死,我们两个也没啥好下场,之前我俩没反应,那可不是没反应,而是被刘水鬼撞祟。” “我是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也只能看苗先生能有什么主意,先把人背起来,换个地方,等人醒过来再看。”鬼婆子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都冷了不少。 他的意思我听得明白。 可等苗光阳醒过来,还会有办法吗? 等他晓得是我胡乱说错了话,他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直接就甩手离开,不再管这件事儿?! 只是惶然归惶然,我家的确待不下去了。 且不说天黑的时候我爹怎么对苗光阳。 他那悄无声息的一瞬间就让鬼婆子和我二叔撞了祟,这都不是我们承受得起的。 很快,二叔就又进了房间,将苗光阳背了出来。 我正在想去哪儿的时候,脑子里头莫名就冒出来罗阴婆那老屋。 我小心翼翼的提议说了去罗阴婆家。 鬼婆子微眯着眼睛,当即便点点头,说可以。 正当我们走出门的时候,我便被惊了一下。 因为不晓得什么时候,我家外头,竟然站了得有十几号人,为首的正是上一次领着村民将我爹尸体从悬崖上弄下来的老村长,老李头。 他手头杵着一根拐,满是褶子的嘴角,还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我们瞅着。 自他身后那些个村民,手里头也都拿着家伙事儿,他们盯着我们,面色也是透着惊怕。 我心头顿时就是一沉。 二叔背着苗光阳,他明显动不了手,只是破口骂了一句:“操,老李头,你们是真想找死对吧?!” 我也不想和村民们闹起来,这老李头简直是阴魂不散。 我直接就从腰间抽出来了卜刀,眼珠子都红了不少,盯着老李头,踏步就要上前。 村民没有一个不怕事儿,要是没有老李头撺掇的话,他们最多牙尖嘴利一些,不会真的三番两次的闹上我家的门来,而且我爹的事儿这么难办,这老李头就是罪魁祸首!我恨不得把他淹死在悬河里头! 鬼婆子没阻拦我,甚至二叔都要将苗光阳先放下来。 偏偏就在这时,老李头却忽然腾地一下,重重地就跪在了地上。 他这一跪,就让我懵了。 不过他跪的明显不是我,而是跪的鬼婆子。 老李头苍老的脸颤抖得更厉害,磕磕巴巴地说道:“鬼……鬼婆子,救……救李家……村……” 他说话之间,甚至还咚咚地给鬼婆子磕了两个头。 我顿时停了下来,眼中若有所思。 这会儿,老李头身后那几个村民的最后边儿,才挤上来一个人。 这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不正是谢小花他男人么? 他挤到跟前之后,鬼婆子和我二叔的脸色明显都和善很多。 谢小花他男人喘了口气儿,这才说道:“先别动手,老村长不是来闹的……他来道歉的……”我更是一愣。 之后谢小花男人说完了,我才明白了缘由。 原来自从我们上次走了以后,村里头就闹了乱子。 当然,这乱子不是源自于后山林子,而是来自村长家里头。 村长人虽然没了,但是总在正午时分,还有天黑之后出来闹幺蛾子,全村人都不堪其扰,怕被他害了命。 这回我们回来了,开始他们没认出来鬼婆子,只知道看见我怕我再弄出来是非,现在他们来道歉,想要鬼婆子帮忙解决村里头的问题。 说这番话的时候,谢小花男人明显没什么底气,他更是脸色都发红。 我当然晓得,这是谢小花男人的转述,肯定不是他自个儿的看法,毕竟我给谢小花接了阴。 老李头找他来说话,肯定也是考虑了这一层,这人老了,就像是狐狸一样精。 紧跟着,老李头才看向我,磕磕巴巴的说道:“李……李阴阳……让鬼婆……婆子救村……村子……既往……既往不咎……” 我还没说话,二叔呵忒一口痰,直接就吐到了老李头的脑门上! 他更是咒骂出声:“既往不咎,你这老东西说得出口?!操,要不是你搞出来的事情!我大哥能闹成这么凶的煞!?我告诉你,没什么既往不咎,这事儿管不管,完全看我们心情!现在我们都因为你整了我大哥,搞得命都要保不住!” “滚开!”二叔作势就要踹老李头的肩膀。 老李头竟然没躲开。 他脑袋上的顶着一口痰,身体都在哆嗦,也不知道是被二叔吓的,还是他恶心的发抖。 “刘……刘水鬼……不是被……被你们装,装棺材了……村……村里头,给他……坟地……下……下葬……”老李头脸都憋得通红,最后才说了句,让二叔不要心眼太小。 反倒是老李头这最后一句话,并不磕巴了,说得清楚利落。 他身后跟着的其余村民也都是差不多的话头,就说我们都把人弄回来了,村里头也答应给地葬人,以后肯定不多说别的什么,还能帮着一起上坟,希望我们还是伸手帮忙,不然村里头出事儿,大家都没啥好日子过。 我听得心里头就很难受,他们那儿晓得,现在我爹事情的棘手程度? 他们怕是都不晓得昨晚上村里头那么多人,甚至可能包括他们在内都撞了祟。 所以他们才说得出来那风凉话,甚至于还隐隐有威胁,说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二叔脸色难看,正要破口大骂。 而这时,老李头忽然哆嗦的摸出来了一把生锈的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他磕磕巴巴的说道:“李……李阴阳……你……你要是让鬼……鬼婆子不管事……我……我就死你……家……家门口!” “闹……闹鬼也……不让……你爹下葬!” 他最后的语气变得狠厉尖锐了起来!剪刀顶在脖子上,直接都出了血口子。 其余那些村民,也都一动不动,他们都盯着我们。 我这下也闹明白了。 他们的确是被逼到绝路了,所以自认为这样能解决问题。 即便是老李头真的死在这里,他们肯定都不会插手,会想办法逼着我们去解决村长闹鬼的问题。 可我们还真没办法和他们硬杠上。 . 因为很简单,我爹现在也闹得凶,在门口死一个人,天知道会再出啥幺蛾子!我们压根不敢赌,也不敢再出事儿。 .当然,我思绪归我思绪。 二叔气愤不已,胸口的直喘粗气儿,鬼婆子的脸色依旧是阴晴不定,他忽然说了句:“村里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们管,你带着人走吧。”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老李头眼中顿时就是惊喜,唰地一下就将顶在脖子上的剪刀放了下来。 其余村民的面色明显也松缓了不少,踌躇之中也是透着高兴。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奉劝你们不要再带任何人来李阴阳家门口,刘水鬼现在要比你们村长凶了几十倍,这事儿,完全是你整出来的。他没有闹起来杀了你们全村,全凭了李阴阳托我请来了先生,而先生都很棘手,很难解决,要是你们再胡乱来闹事,我就帮不了你们。”鬼婆子冷声说道,同时也是警告。 他目光格外冰冷的看着老李头,同样也扫视过其余村民。 这时候,不知道人群之中谁说了句:“刘水鬼成这样,哪儿能全埋怨村里头?李阴阳是个瘟神,他养了瘟神丧门星二十年,可是报应!”我听得整个人一愣。 这都不是无名火,而是对说话那人蛮不讲理的气愤。 尤其是报应那两个字,让我死死地握紧了拳头,眼珠子发热,几乎是通红着看老李头后边儿的村民。 二叔也是气得火冒三丈,连着骂了几句脏话,操字不停。 老李头这会儿反倒是不凶也不恼了,他让谢小花男人扶他起来。 磕巴的说道:“这……这事……肯定,是李阴阳害的……他要管……管的,不……不然就……白眼……” “操,你们才全村的白眼狼!”明显老李头这最后一句话,直接将二叔的怒气完全点燃。 他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猛地抬腿,一脚就要踹中老李头的胸口! 我抿着嘴,气得几乎要发抖。 可我还是陡然抬手,挡住了二叔的动作。 这一脚踹下去,就老李头这身板,绝对当场被踹死。 谢小花男人也被吓到了,他明显看得出来气氛的不对,匆匆在老李头耳边说话。 接着他又歉意地朝着我们一直躬身作揖,明显是在打圆场。 其他的那些个村民都在小声嘀咕什么,不过都慢慢的朝着村那边散过去了。 临了,老李头还结结巴巴地让鬼婆子处理了村里头的事儿,他会准备好酬金。 最后,他才在谢小花男人的搀扶下离开。 “操,我把他们全弄死算求!丢河头喂鱼!”二叔气急败坏地一脚蹬在地上,又指着我脑门骂道:“阴阳,你挡着我个锤子!” “李阴阳拦着你是对的,真踹死了老李头,和他自杀在这里没区别。走吧。” 鬼婆子说完,便苟着背,走出了我家院门,朝着村里头而去。 我不晓得说啥好,只能赶紧跟着鬼婆子往前走。 二叔也跟了出来,他背着苗光阳,还在低声说什么,他语速太快,明显是气得在自说自话,我就听不清了。 走了一段距离,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家。 门口的棺材倒是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明明是天已经亮了,我家的屋顶上头却仿似萦绕着淡淡的黑云一般,着实压抑逼人。 临去往罗阴婆家的路上,鬼婆子又说了几句,大致也说清楚了。 他基本上能断定,这村长闹鬼祟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大黄鱼儿被别人偷摸走了,而不是他找替死鬼送出去的,他现在找不到替死鬼,自然只能够天天闹。 而这事儿我们还的确得管一下,若是不处理了的话,等他害死了村里头的人,变得越来越凶,迟早还是会找上我。 话音至最后,鬼婆子多瞄了我几眼。 我心里头又是咯噔一下。 不消鬼婆子多解释,我就很清楚,死人怨气越重,越凶,就会从最开始的化煞尸变得更厉害。 普通的白煞,也就是怨气害死人而已,到了黑煞,便是执念不散,甚至是做的事情,都和生前有关。 村长这样子,迟早能害死村里不少人,那他凶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肯定会想清楚那大黄鱼是他怎么来的。 那本来就是讨死狗要给我的东西!他拿了才死! 那他必定就会找我来算账! 我这分析绝对是八九不离十! 还没等我说话,二叔更为忿忿不平地骂道:“给这些杂种揩勾子,真的是倒血霉。” “这事儿不难处理,找到是谁偷了大黄鱼,连钱带人送到村长他家里头,第二天就没事。”鬼婆子平静摇摇头,目光还是看了一眼苗光阳。 他眼神复杂:“难的还是李阴阳蒙了刘水鬼,现在成了凶屋凶尸,等苗先生醒来,看能不能解决。” “不然的话……”鬼婆子话音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一些,我们穿过村里头的时候,因为这会儿白天,又不是中午,有村民小心翼翼地出来择菜晒太阳。 还有一些村民在院门口泼脏水,倒茶渣,明显是驱逐晦气。 尤其是看到我来了,这些人竟然作势有停下来等我过的动作,还有靠近一些地,竟然直接用力将水朝着我这边泼过来! 他们泼了水,掉头就赶紧钻进屋子里头,也不再露脸。 二叔气的破口大骂,引得不少村民养的狗狂吠不止,一时间鸡飞狗跳。 不过这些响动,也将村里头的寂静驱散了不少。 穿过村子,到了村尾巴罗阴婆的家门外头。 我们进去之后,我就注意到之前养老鸡的那个土墙洞。 二叔背着苗光阳进屋,很快进了旁侧的卧房。 鬼婆子倒是停在院子里,忽然说了句:“罗阴婆养的那只鸡,你还留着的吧。” 我立刻点点头:“在九河县,二叔的朋友家里头。” “犬无七年,鸡无六载,它年纪快赶上你了,养好了,另外杀术切记少用,它活那么久不容易,你也还年轻。” 鬼婆子又说道。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忽地又想起来一件事儿,就是二叔之前也和我说过,犬无七年,鸡无六载这句话。 不过他后面还说了,神婆养的獒,接阴婆喂的鸡。 我先是点点头,说我晓得了,接着我便下意识地问了句:“接阴婆养鸡,神婆养獒,鬼婆子,你也养了一条命很长的狗?” 陡然之间,鬼婆子的眼神都变得凌厉了不少。 他平静地说道:“你知晓的倒是不少。不过那不是狗,而是狼獒,你最好不要见到它。” “为什么?”说真的,鬼婆子神色虽然吓人,但是我心头的疑惑好奇更是不少。 “猫死于好奇心太重,狼獒的眼睛里头只看鬼祟,而且以吃尸鬼为生。”话音至此,鬼婆子的语气更淡了,继续道:“你是阴生子,它会想吃了你。” 他又扫了我一眼,便转身进了屋。 临最后,他语气完全是轻描淡写,可是却让我浑身都是冷汗,心头顿时都恶寒不已…… 冷不丁的,我忽然就想到前晚上在鬼婆子家里头听到的咀嚼声…… 猛地晃了晃头,我很想驱散心头的不适……可是吃了你那三个字,却总是在耳边萦绕不断。 尤其是那咀嚼声,都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 我抿着嘴跟着进屋,心头还有种抑制不住的难受。 因为不只是人,就连神婆养的狼獒都能分辨,狼獒只吃鬼祟,却要吃阴生子,明显在阴物的眼中,阴生子都算不得活人…… 鬼婆子已然进了房间,明显是去检查苗光阳的情况了。 我待在堂屋里头,这会儿堂屋之中还有当时装着谢小花的棺材。 站在原地发呆了几秒钟,我就去将棺材拖到了院子里头。 这会儿谢小花已经被我接阴过了,这棺材在这里也是挡着地儿。 再等我回房间的时候,鬼婆子和二叔都在堂屋里头站着。 鬼婆子简单说苗光阳没啥事儿,他给拔了糯米,刚好房间那里能晒到阳光,白天肯定能醒。 二叔抹了一把,说他去厨房弄点吃的,并且叮嘱让我也休息休息。 他这一提醒,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脑袋一阵一阵的轻微刺痛,昨天又是一夜未睡,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和集中,完全没注意到疲惫。 不过这刺痛感还好,毕竟昨天白天是休息过一段时间。 二叔说完之后,就进了罗阴婆家里的厨房。 至于鬼婆子,他坐在罗阴婆以前老坐着的躺椅上头,身体微微蜷缩,卷叶子烟还夹在手上,竟是睡着了…… 看似鬼婆子很厉害,可毕竟他已经是个七八十岁,真说精力,肯定比不上年 . 轻人了。 我也找了张椅子坐下休息发呆。 等二叔弄出来了吃食,又将鬼婆子叫醒了,我们分着吃了东西,这才靠着椅子睡觉。 迷迷糊糊的,我睡得半梦半醒,也不知道睡了多大会儿,我觉得有人在拍我脸。 啪啪一下一下的,他抽得还不轻。 我猛地惊醒过来,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刺痛。 骤然睁眼,一张脏兮兮,又尖又小的脸几乎都快贴到我脸上了! 难闻的臭味儿,不知道是衣服上的酸臭,还是长时间不刷牙的口臭,几乎让人作呕。 这杵在我跟前的,不正是昨天晚上撞祟被打昏在后山林子前面的二棒子吗! 这会儿他神色呆滞地吓人,我即便是醒了,他还是抽我大嘴巴子。 他一边抽,嘴巴还僵硬地蠕动,就像是在说话一样。 只不过他却没发出声音,也不晓得到底说了个啥…… .他又抬手,脏兮兮的手掌狠狠朝着我脸上抽下来! 我被吓得不轻,本能地猛地抬手,狠狠推着他的胸口往后一搡! 整个人更是一侧身,直接就站了起来。 二棒子咣当一下撞在了墙上。 他抻着头,还是怔怔地盯着我,神色依旧呆愣,他嘴巴还在蠕动。 我快速地抽出来腰间的卜刀,警惕无比的看着二棒子。 这时候,二棒子忽然笑了笑。 他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却忽然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旁边椅子上的鬼婆子和二叔。 他自己锁喉的同时,还呃了一声,吐出来半截猩红的舌头。 那模样,就别提有多恐怖阴森了。 此时房门开着,外头阴森森的不停往里灌冷风,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天黑了…… 我们三个人,竟然睡了那么长的时间? 还有二棒子这动静,二叔和鬼婆子都还没醒过来。 再下一刻二棒子便转过身,一晃一晃地朝着屋外走去。 我没追上去…… 因为我不晓得鬼婆子和二叔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刚才二棒子那动作,分明是在说要杀人一样。 只是保持着警惕,盯着二棒子出去。 当他走到屋门槛的时候,忽然间用脚脖子勾了一下屋门。 刚才我都还好,毕竟这段时间,我算是见惯了凶险尸鬼,二棒子除了出现的突然吓到我之外,别的都没什么。 可他这个动作,当真是让我脊梁骨发寒,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因为我爹,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次出门的时候,用脚脖子带门…… 二棒子只不过是个傻子,而且他在我面前出现的次数不少了,也来过我家一次,之前可从来没表现这个习惯! 尤其是,现在二棒子这模样,分明就是撞了祟…… 他,竟然是被我爹撞祟的?! 我们还在等苗光阳醒了,想办法怎么化解我之前说错那档子事儿,怎么样将我爹送走。 他竟然都已经撞祟二棒子了……而且还追上来…… 我抿着嘴,心头恶寒之余,更是一阵难受…… 刚才“二棒子”那几个耳光,是在骂我不孝,还是说想杀我? 思绪只是瞬间,砰的一声,房门被牢牢关严实。 屋子里头忽然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驱散自己那些杂乱的思绪,赶紧跑到了鬼婆子和我二叔坐着的位置。 分别抓住了两人一条胳膊,我用力晃了晃他们。 在我这动作之下,二叔被晃荡着脑袋抬了起来,鬼婆子脖子则是歪着到了一旁。 这时我才看见,他们两人的脖子上,竟然都被勒着一截黑漆漆的绳子! 绳子是青麻绳,只不过并不是正常的。 那种发黑的程度,是因为碰过太凶的尸,已经被煞气冲过一遍,就连其上的钢丝,都已经锈蚀。 绳子绑得太紧,两人的脖子都被勒出了青紫色的痕迹,并且二叔和鬼婆子他们都像是溺水了一样,嘴巴溢水出来,只是紧闭着,没有吐出来而已。 我内心的不安更重,赶紧抽出来卜刀,去割开他们脖子上的绳子! 怪不得他们没醒,他们比我要先中招! 这绳子再勒住一会儿,人指定就直接没了…… 我先割开了鬼婆子的绳子,再割开了二叔的。 二叔嗬嗬的咳嗽,喷出来一大口水,我赶紧去拍打鬼婆子的后背,一只手又去摁住他的胸口。 毕竟二叔是捞尸人,这会儿他本能地在吐水。 鬼婆子却做不到。 我脊梁骨都在不停地蹿凉意,因为我完全不理解二棒子是怎么做到的…… 就算他被我爹撞祟,能绑死了二叔和鬼婆子的脖子。 可怎么样才能让二叔和鬼婆子像是溺水了一样,而且还昏迷不醒? 我快速地按压鬼婆子胸口,当他哇的吐出来一大口水之后,身体开始抽搐起来,我才松了一大口气。 要是按半天不动,吐不出水来,这基本上就和水里头溺死的人没两样了。 旁边的二叔已经吐了一会儿,他蜷缩在椅子上,身体又颤动了两下,晃晃悠悠的似是醒过来了。 他还捂着头,唔囔地骂着脏话,他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我正想喊二叔。 同时我搀扶着让鬼婆子坐好。 就在这时,我冷不丁的一个激灵。 因为我想到一件事儿…… 猛地抬起头,看向了之前鬼婆子送苗光阳进去的屋门。 这时候,苗光阳的屋门依旧是紧闭着的…… 我手都在微微发抖,松开了鬼婆子的胳膊,手脚都略有僵硬,朝着那屋门走去…… 鬼婆子和我二叔都中招了…… 那单独待在房间里,本就昏迷不醒的苗光阳呢? 到了门口,我一把推开了屋门。 吱呀的声响,屋门开启…… 房间并不大,月光从窗口映射下来,刚好照射在床边。 那地方还是躺着一个人,月光映射之下,我一眼就看出来,那人的确是苗光阳。 苗光阳还是昏迷不醒,他脖子上也有青麻绳,不过那绳子并没有绑死,同样他身上湿漉漉的,好似已经沾过很多水。 我赶紧跑到床边,这才发现,苗光阳的双手是放在胸前的,他双手之中抓着一块圆圆的罗盘。 此时罗盘的指针飞速转动,嗡嗡作响。 苗光阳并没有醒过来,他双目紧闭,眉心紧皱,郁结在了一起。 看那青麻绳的模样,分明是已经绑过苗光阳,不过却断裂了。 那应该是二棒子也对苗光阳下手…… 苗光阳自己救了自己? 下意识的,我本能看向了他胸前的那罗盘。 之前,苗光阳是没有拿着这东西的…… 我本来想去碰它,不过伸出手又放弃。 转而我用大拇指,去掐苗光阳的人中。 用力按压之下,苗光阳身体抖了抖,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同时睁开了眼睛。 睁眼之后,苗光阳明显显得格外疲惫。 他还用力晃了晃头,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同样我搀扶着苗光阳赶紧坐起。 “苗先生……你刚才……”我很想问苗光阳他晓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苗光阳单手托着那罗盘,低头看着,忽然说道:“黑煞化血,血煞破尸,李阴阳,你爹凶的我都抵不住……” .我面色再变了变,顿时我就想到,苗光阳刚才绝对醒过来一次了,肯定还和二棒子有所冲突。 并且他那番话说得清楚,他从二棒子身上,已经看出来我爹的变化…… 黑煞化血煞,我爹更凶,而且不但凶,甚至还破尸…… 我们将他从林子里那么迅速地带出来,就是害怕他破尸…… 破尸之恐怖,几乎可以说是撞祟在无形之间。 尤其是我爹还说过,一旦挂尸成破尸,就只能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悬河上看到了。 而且能看到破尸的人,几乎都会丧命! 从鬼婆子,二叔,以及目前苗光阳那副遭遇,就能看出来,被我爹撞祟之后的二棒子有多凶…… 他们一个人都没能挡住…… 即便这和苗光阳本身是在昏迷刚醒有关。 可也绝对远超了我们之前的理解和认知…… 我用力抿着嘴,心头的懊恼更多,更重…… “苗先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心头压抑,整个人都煎熬不已。 苗光阳沉默,他盯着手中罗盘,久久没有言语。 这期间,二叔和鬼婆子扶着门框,进了屋。 他们两人此时都还显得格外虚弱,二叔嘴唇一直发抖。 鬼婆子脸色泛青,脖子上的勒痕格外依旧是发紫。 我也不晓得刚才苗光阳说的,他们是不是听到了,现在更是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终于,苗光阳开口了,说道:“若是他还在家里,我能封一次门,就像是给鬼婆子符,封何家村那母子煞一样,然后要除掉这村里头的祸害,避免他去弄出来别的幺蛾子。” “如果他已经不在,那我便没办法了,按照你们捞尸人的话来讲,我们甚至不能走水路,这一段的悬河,你们也切莫不敢下去,否则其余人必死无疑,李阴阳你也极有可能被困死悬河之上。” 苗光阳这番话,更是让我一颤。 无论哪一种结果,苗光阳这不都是管不了了吗?! 我死死地捏着拳头,眼眶更是发热,泛红。 抬起手,我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不过苗光阳却眼疾手快,他飞速抬手,直接扼住了我的手腕。 此刻他目光便深邃了很多,说道:“李阴阳,人各有命,这命数如此,懊悔毫无意义。” “你并不用觉得,我只是封门,就没有办法了。” “至少,他不会再出现别的更严重的问题,而我本事不足,自然有本事足的人办到,三合盘只有三层,可罗盘不只是三合盘,先生也不只是我一个。这事儿我沾上了因果,会帮你求能办妥的人。” “当然,这不能让你爹进悬河。” 苗光阳语速不慢,语气也格外的郑重。 他这番话,就像是给了我这个将要溺死的人一根绳子。 我一个激灵,猛地一把就回抓住了他的手腕。 “苗先生……我……”我哆嗦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啥才好。 苗光阳深邃地看着鬼婆子和二叔,却沉声说道:“鬼婆子,刘鬼手,还不能直接回去,天黑了,村里头另一个死人不会安分,必定会闹出幺蛾子来。” “刘鬼手你去河边,我给你一些东西,你撒上去,他若是真的出来了,也不会碰到,会原路返回,不过他太凶,河边怕是都会有危险。你要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苗光阳就取出来一个小小的木盒,盒子里头装着的却是一些粉末,我倒是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只不过能闻到一股子呛鼻的味道,若是这粉末直接撒在人脸上,怕是得出事儿。 二叔接过去之后,神色变得格外郑重,点点头道:“放心苗先生,要是我这大哥不听话,我拼了命也不让他下水!” “你拼命也没用,白死一个,真不行,就逃吧。”苗光阳摇摇头。 二叔身体一僵。 我抿着嘴,没多说话,现在多开口无益,只能等苗光阳安排。 “鬼婆子,我们出去看看,至少先将那东西敲打敲打,再去李阴阳家贴符。”苗光阳沉声继续道。 鬼婆子慎重地点点头。 休息了这一会儿,鬼婆子明显恢复了不少精力,脸色也好看许多。 一行四人从罗阴婆家里头出去,回村的时候,大家还是一条路,上了村路之后,二叔匆匆地朝着悬河那边过去。 我则是在鬼婆子的授意之下,朝着朝着村长家那边走去。 此时天色漆黑幽暗,村路上更是安静得吓人。 路旁的院落没有一丁点的灯光,今晚的月色也显得很怪异,薄雾在天上笼罩,月光愈发的模糊。 甚至于路面都看不清晰了。 鬼婆子在我左边儿,他手头拿着那根缠着白绫的柳条棍子,时不时地晃动一下,就像是提防夜色之中随时会钻出来的东西! 苗光阳跟在我右侧,手里头则是握着罗盘。 其实刚才,苗光阳又一次告诉了我,那叫三合盘。 三合盘正在发出簌簌的声响,就好似在提醒我们什么似的。 我此刻,已经稍微平稳了一些。 到这份上了,我着急已经没用,反倒是更容易出纰漏。 又走了片刻钟,村长家的院子,便进入了视线之中。 灰黑色的砖墙,屋檐上的瓦片幽深得仿佛要滴水。 门前的几棵柚子树,仿佛都遭到了阴气和死气的侵染,叶片幽绿中透着黑意。 院门上头挂着两个惨白的灯笼,此时灯笼里头还亮着幽幽烛光。 鬼婆子单手往前挡了挡,没有让我再走在前头。 他到了我跟前之后,一边嘴上点了根卷叶子烟,一手微微弯曲,更是紧握那棍子。 很快,鬼婆子到了院子门口。 他忽然身体一侧,整个人飞速地探身进去了一半! 再下一刻,他才稳住身形,另一只手在后面招了招,示意我们进去。 我心一直都是悬着的,不敢放松半分。 和苗光阳跟着鬼婆子进了村长家里头。 院子里头那几棵老桃树依旧,右边那口井也没什么变化。 只不过村长家的堂屋里头,摆着一张担架,担架格外简陋,其上隆起,分明是还躺着一个人,只不过白布盖着他,倒是看不出来是谁…… 可这里除了村长这个死人,还能有别人? 鬼婆子冷不丁地说了句:“待在屋里头哪儿都没去,这倒是好办了。” 说话之间,他脚下的速度更快,到了那担架前头,狠狠一下就抽了上去! 嗖的破空声,紧跟着就是啪的一声脆响。 这一棍实打实地抽在了那白布轮廓之上,属于脑袋的位置。 可下一刻,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白布之下传来! 惨叫声太大,甚至都惊得我耳鸣! 死人还怎么叫得出来?死人还怕痛?! 我额头上瞬间都是细密的白毛汗。 白布陡然一下就被掀开。 从地上跳将而起的,哪儿是什么村长! 而是个体态庞硕,满脸横肉的老头,他满身酒气,跳将起来之后,脸上更是清晰可见一道血印子。 我更是被吓了一跳,这不是村里头的杀猪匠么?! 他怎么会睡在该是村长死尸的担架下头?! 杀猪匠明显还没清醒,只是因为脸上被抽了一下,瞪着的眼珠子里头,尽是红血丝。 我还生怕他惊怒之下,不管缘由直接和鬼婆子打起来。 不过杀猪匠倒是没动手,他开始怒气冲冲,不过下一刻,他就被吓傻了似的,愣愣地看着我们。 再接着他左右四看,哆嗦地骂了句脏话,丢了魂儿似的想要往外跑。 只不过,此时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杀猪匠刚冲到堂屋门口,迈步出去的瞬间,他忽然吭哧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他这一栽倒可了不得! 因为他腰头上边儿,还别着一把尖尖的杀猪刀呢! 这会儿更为怪异的是,那杀猪刀支棱起来,斜着刀柄偏了出去,刀尖往里偏了偏…… 稍微撞一下,刀尖都得挑到肉上! “小心!”我惊惧之下,本能地大喊了一声。 鬼婆子速度更快,要去扶住杀猪匠。 只不过,我喊声没用,杀猪匠倒的太快,鬼婆子明显也没搭上手。 砰的一下,他从门槛栽倒了在了地上,并且最后关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那杀猪刀在门槛上拐了一下,刀尖对着腹部,直接没入了 . 进去…… 又是一声惨叫,杀猪匠整个身体猛地抻着四肢笔直! 他头也骤然抬起,面色狰狞之余,整个人更是显得痛苦至极。 他一只手想去腹部抓刀,另一只手又想要撑起来身体。 只不过他手刚撑住地面,整个人便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失去了声息…… 腥红的血液在门槛之下流淌,杀猪匠便就这样一命呜呼。 鬼婆子脸色铁青而又难看。 苗光阳脸色也极不好看。 我更是脑子里头懵的,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这样的变故,人就这样死了?! 下一刻,鬼婆子到了杀猪匠尸体前头,他用力抓住杀猪匠肩头,将其狠狠一推。 杀猪匠庞硕的身体被掀翻过来。 他肚子上那柄刀,几乎都将他整个身体贯穿了。 并且他双目圆睁,不过,他喉咙嗬嗬不停的发出声音…… 这令我心头一寒。 这,还没死?! 鬼婆子却盯着杀猪匠的脚脖子,声音变得难听不少:“他被拉了脚脖子,难不成是他偷了那两根大黄鱼?!” 说话之间,鬼婆子迅速的撸开了杀猪匠小腿上的裤子。 清晰可见,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巴掌印,漆黑无比! 这就像是有人硬生生拉着杀猪匠让他摔倒,让他死于非命一般! 而鬼婆子那番话,更是让我头皮发麻。 我倒是想过,村里头偷鸡摸狗的人,拿了村长捡来的大黄鱼儿,却怎么都想不到,杀猪匠这把年纪了,还会去偷东西…… .还有...... 这院里头空空荡荡,不只是没瞧?村?的尸体,村?的家里人呢?! 我心悸得不行。 杀猪匠的喉咙还在嗬嗬地一直发出声音,庞硕的身体不停地抖动。 因为他被?婆子翻开的时候是横放在?槛上头,所以他头和脚就在不停地触碰地面,同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真怕他忽然一下又站起来,变成个凶尸恶煞。 他这体格,?婆子怕是都犯怵! 忽然间,吱呀的声响入耳! 堂屋两侧的房?一下子便被打开了,从屋里分别走出来几个人,左边儿是一个老妪,领着个小男孩儿,右边则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妇。 这分明就是村?她老娘,孙子,还有儿子媳妇! 这四个人样貌都是呆滞无比,双目怔怔地看着前方。 并且他们身上穿着的是粗麻布的孝服,还带着孝巾。 几人就像是没看?我们似的,直挺挺地就要往外走去。 ?婆子眉头紧锁。 不只是?婆子没看明白,我也没看明白这什么情况。 他们这一家老小,一眼看上去就不正常,肯定是撞了祟! 可他们要出去做什么? 此时,在最后头的苗光阳忽然疾步退到了院子?口,他竟直接将手里头的三合盘,挂在了院?上头! 簌簌的指针转动声响虽然小,但是却像是在院子里头回荡不止。 这期间,村?一家老小已然走到了院?口。 到了那里之后,他们就停住了,直勾勾地看着院?一动不动。 苗光阳一只手背负着,另一只手在手中掐着。 他眼中的神色却很怪异,有惊怒,愕然,还有几分冷冽。 我已经抑制不住心头的疑惑了,就要开口询问。 苗光阳却先开了口,他声音更是透着冷意。 “死人自葬,?祟送终,你们村里这死了的村?,太过怪异,要么他本身不像是你们知道那样,要么就是有人在指点?经。 顿时,我心里头便咯噔一下。 不是指点迷津么?苗光阳怎么说成了?? 难道是说,村里头还有其他人,就像是?婆子和苗光阳这样,在推波助澜一些事儿? 我刚想到这里,苗光阳又沉声说道:“这四个人,不能出去。” “阴阳,你去找几根绳子出来,将他们绑好,我用糯米驱邪,让他们清醒过来。”?婆子也恰逢其时地开口。 我视线顿时转向了村?家里头的其他房间,一眼就瞄中了柴房,快步地朝着那边跑过去。 柴房?没关,进去之后便是一股子难闻的霉味儿,同样还混杂着大量的木头味道,深吸一口气着实冲鼻子。 晦暗的光线很是影响视力,不过短暂的熟悉之后,我就看得清楚了。 很快我便找到了一卷麻绳。 虽说我没带接阴的工具,但是我随时身上都带着?麻绳。 只不过现在绑四个人,我不可能随便就将?麻绳割断,就得找这种普通绳子。 拿好了之后,我快步的就走出去。 这会儿院?口,?婆子正在和苗光阳低声商议着什么。 披麻戴孝的村?一家老小此时已经没在院?口站着了,他们都贴着墙根,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地在走着。 表现举止瘆人怪异不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是想找其他出去的路。 我目光直接就落在了最小的那孩子身上,寻摸着先绑住这个。 他们这家人撞祟的反应不一样,我先绑住这孩子,应该没啥问题。 跨步就要朝着他堵过去,可陡然间,院墙上头一道黑影却闪烁而下! 我刚好走的方向就是院墙那边。 那黑影腾地一下就落到了我的脑袋上,接着它狠狠在我头上一跃,就窜到了别处! 一股子酸臭的骚味儿冲得我天灵盖都发昏。 同样它借力那一下,更是抓得我头皮生疼! 我都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本能之下,我猛地就回头看了过去。 一眼就看得清楚,这是一只通体黑得发亮的猫,它身影矫健无比,竟稳稳的一下子就落在了杀猪匠胸口! 其实这会儿,杀猪匠的身体都还在微微颤动着,胸口还剩下一点儿起伏。 那黑猫落下来之后,尾巴都似乎变粗了不少,左右摇晃着。 尖尖的耳朵上头,还有几根支棱出来的细?黑毛,一双?绿色的竖瞳,更是怪异无比。 我眼睛顿时瞪大,瞳孔也紧缩起来。 因为那黑猫,脑袋直接就埋了下去,一口便叼在了杀猪匠的嘴皮上,狠狠一扯! 这一幕太过瘆人可怕。 杀猪匠的嘴皮子被拉扯起来,顿时就变了形,露出来下头歪歪扭扭的?牙。 这猫下嘴不轻,爪子也狠狠地按着杀猪匠的脸。 这一口,眼瞅着就要将他嘴皮咬下来! 我脑袋嗡嗡作响,登时就回想到讨死狗所说的猫咬尸。 这狗刨?,猫咬尸......两者都来了! “畜生!滚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是喘息之间。 ?口那边顿时传来了?婆子的厉喝咒骂声。 嗖的破空声响起! ?婆子那根细?的缠绕着白绫的棍子脱手而出,啪的一下,直接抽打在了那黑猫的额头上。 黑猫顿时发出喵呜一声凄厉惨叫,由于它嘴巴里头咬着杀猪匠嘴皮。 那喵呜声更多的是呜,完全被压住了嗓子。 而?婆子这一下,明显打得不轻,它头皮都像是被抽裂了一般,血直接顺着皮毛流了出来,流进了它?绿色的眼珠子里头。 本来猫的竖瞳就像是蛇眼一样冰冷无情,带上了血光,就更是恐怖。 它狠狠一拽,爪子更是用力扣着杀猪匠的嘴皮。 我看得头皮发麻,因为它的爪子,竟几乎全部勾进了杀猪匠的脸皮里头,加上它动作太大,几乎形成了血洞。 再下一刻,?婆子疾步朝着堂屋冲去。 他手头更是抽出来了那柄锈迹斑驳的刀! 我一个激灵也回过神来,拔出来卜刀之后,也直接朝着堂屋?口跑去! 这猫咬尸可不是简单地咬,我还记得清楚,?婆子讲过,猫会借命! .猫有九条命,这杀猪匠才刚遭横祸,而且他那副样子,我都不确定他有没有彻底断气。 被这黑猫咬一口,要是不把这猫弄死,那还了得? 只是……我和鬼婆子的速度虽然不慢,但始终不如那黑猫快。 我眼睁睁地看着,黑猫硬生生扯下杀猪匠嘴皮一块肉,四肢狠狠一跃,直接就窜上了屋檐,飞似地逃跑,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鬼婆子先冲到堂屋跟前,他扬起胳膊骤然一甩,那柄锈迹斑驳的刀也斩出去。 只不过他斩了一个空,那刀狠狠地劈在了屋檐上头,更是斩下来不少瓦片。 我赶紧躲开,鬼婆子抖了抖肩膀,瓦片落下来不少,不过却没有一块砸中它。 而此刻,杀猪匠本来微弱起伏的胸口,忽然就变得有力起来。 他刚才就闭不上的眼珠子,现在瞪得滚圆! 他忽而直挺挺地就竖起来了身体,这一幕就别提有多怪异了。 再接着,他陡然转过头来,胸口的起伏更大,就像是个憋气太久的人,在用力地呼吸。 更狰狞的还是他的脸,这会让他嘴皮子的上半部分已经被猫咬掉了,秃噜出来上半个牙床,那一口坑坑洼洼的大黄牙不但恐怖,更恶心。 这会儿,我脊梁骨都在不停地窜着凉气儿。 耳边更是嗡嗡作响,回荡着讨死狗说的那句话。 “狗刨门,猫咬尸,死人倒喘气儿……你这个阴生子也得丧命,你二叔还会被挖了心肝!” 这事儿接连应验了三件,下一件,就是我丧命,我二叔死? 还有讨死狗咒何雉和鬼婆子的呢?! 我一时间脑袋有些空白,手心也冒出来虚汗。 嗤的一声,让我登时回过神来。 此时杀猪匠竟硬生生地将插在他肚子上那把刀拔了下来,横着举起,朝着鬼婆子脑门上扎去! 杀猪匠这身材对比鬼婆子来说,差距就简直太大,更让人觉得他一压过去,就能将鬼婆子给压死。 而鬼婆子忽然缩身后退,他更是一弯腰,整个人都显得伛偻更多,杀猪匠一刀扎了个空。 我本来要前冲,这会直接就止住了动作。 原因很简单,我哪儿是这杀猪匠的对手,尤其是他现在借了猫命,本身那口气就没彻底咽下去,他这么凶煞,也就只有鬼婆子和苗光阳能对付。 我靠近了,反倒是添乱…… 快速后退的同时,我也急促紧张地喊苗光阳,想问他有什么办法。 只不过,苗光阳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只是微眯着眼睛,静静的注视着鬼婆子和杀猪匠。 再下一瞬,杀猪匠再次朝着鬼婆子一扑。 他们动作大开大合,都已然退到了院子右侧那口井的位置。 鬼婆子身体再次一缩,一只脚直接蹬着井口边缘。 他身体忽然一跃而起! 杀猪匠陡然扑了个空,鬼婆子却直接就骑在了杀猪匠的脖子上,他双腿陡然盘起,两条小腿,直接夹着杀猪匠的脖子。 再接着,他双手也扶了上去,狠狠朝着右边一掰! 鬼婆子的动作太过凌厉果断,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咔嚓的声响之中,杀猪匠的脖子直接被拧了一个圈,脸都直接拧到后边去了! 我看得头皮发麻,脖子更是一阵发凉。 虽然我晓得杀猪匠已经没了,是怨气撑着,还有猫借命。 但是鬼婆子的狠辣手段,还是让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这要是个人,怕是死得更快…… 拧断了杀猪匠脖子之后,鬼婆子双腿松开,左手在他肩膀上一撑。 落地的同时,他右手还摸出来了一根黑漆漆的钉子,一把就拍到了杀猪匠后脖颈。 杀猪匠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井口旁边,那柄杀猪刀也插在了地面的石缝里头。 他再无声息和动静…… 只不过,鬼婆子却没有作罢,他回头到了堂屋跟前,纵身一跃,将那柄锈迹斑驳的刀抽下来。 回过头到了杀猪匠跟前,刀狠狠往下一斩,杀猪匠便尸首分离……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额头上的汗水都渗透进了眼角。 这时候,我却想到另一件事儿,嘴皮死死地抿着。 我不安之极地说道:“鬼婆子……苗先生……我们得赶紧处理了这里的事情,去一趟河边……” 我心头不安的,便是二叔的安危…… 除此之外,我还有种莫名的手脚冰凉的感觉,心悸十分强烈。 这恐怕就是讨死狗那恶毒的死咒萦绕,我也有可能出事儿,才会有这种本能反应。 就像是老人临死之前都晓得自己快不行了,要准备棺材一样…… 可我肯定不会坐着等死…… 鬼婆子回头看了我一眼,他微眯着眼睛,目光中透着一股子冷意。 当然,这冷意并不是对我的。 “阴阳,死咒很凶,可也不是谁都能杀,小事应验正常。他想要你出事,没那么容易,还有你不出事,你二叔就不会有问题。” “我们得解决了这里的麻烦,才能过去你家那边。”说话之间,鬼婆子视线又落向了苗光阳。 苗光阳点点头,说道:“的确没错,咒人早死,虽说恶毒,但是得需要命足够硬,讨死狗动不了其它手脚,就很难伤你。现在过去,解决不了那要自己葬自己的村长,麻烦就会更多。” 虽说苗光阳和鬼婆子都给了我解释,可这还是不足以让我彻底安心下来。 我紧紧攥着手头的绳子,目光落至院落中呆滞行走的村长一家四口,只能够强压下所有的思绪。 转头,我便直接朝着墙根边上的那小孩儿疾步走去。 很快我就到了他跟前,直接抽出来一截绳子,我去绑他的时候,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反抗。 他的呆滞和木然,完全就是想离开这院子,根本就没有和我厮打。 我将他绑起来之后,又直接拉着他迅速的到了那老妪跟前,将老妪也绑了起来。 如法炮制之下,村长一家四口都被我绑在了一起。 为了不让他们跑了,我更是将人拉到了井口旁边的老桃树下,将绳子缠在了桃树上头。 这一切做完,鬼婆子才到他们跟前,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 他从布袋里头掏出来的便是洁白的糯米,开始给几人用糯米驱逐煞气。 我正想问苗光阳,等会儿我们怎么办,怎么去找村长? 要解决麻烦,必须就得找到正主儿才行,要是弄不清村长在哪儿,事儿肯定就了结不了。 苗光阳却到了桃树跟前,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四人。 .这会儿,鬼婆子正在给那老妪用糯米敷着眉心。 老妪的脸色显得很痛苦,额头上一直在滋滋冒起来白气儿,嘴巴也在颤栗发抖。 那模样简直是瘆人。 不过还好,她还是没有挣扎。 村长这撞祟便撞得很怪异。 杀猪匠都那么凶,为啥这几人又安静了? 我思索之间,也想要一并在苗光阳这里得到答案。 苗光阳却恰逢其时地开口:“鬼婆子,留一个来带路。” 鬼婆子也没疑问什么,顺手就将那小孩儿的一截绳子给割断了。 刚断了绳子,那小孩儿就又呆呆地往前走,不过它到了院门前头又停下来。 “没时间等你将他们全部处理完,我要先去看看那死人是怎么埋自己的,埋在了什么地方,要赶紧将他挖出来。没这几个他的血亲去送他,他一会儿就得找别人。还需要弄清楚是谁在指点他。” 苗光阳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沉声道:“我会给你留下记号,另外你把那根哭丧棒借给李阴阳用一用吧,他跟我走。” 鬼婆子动作稍微僵了僵,他点点头道:“好。” 苗光阳指了指刚才堂屋那边的地面。 顿时我就看见了前一刻被鬼婆子扔出去的,那根缠着白绫的细柳条棍子。 原来那叫做哭丧棒…… 我快步地跑过去,将其捡起来。 这棍子入手,便是一股子凉意,并且这凉意钻心,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苗光阳语气郑重了几分:“我找过去,村里应该不出什么意外了,等会儿你顺着找我们,尽量不出纰漏。” 鬼婆子又点了点头,郑重地说了个好字。 苗光阳回头走向院门,我赶紧跟上了苗光阳,不过手却紧紧地抓着那根哭丧棒。 苗光阳没管那小孩儿,纵使小孩儿已经走到了墙根那边儿,他也没过去。 只是伸手,将挂在院头上的三合盘摘了下来。 顿时,本来在墙根那边晃悠的小孩儿,忽然间身体一绷直。 他转过头来,便僵直着身体,朝着门这边回来。 至于被绑在树上的剩下三人,除了鬼婆子用糯米按着眉心的老妪动作不大。 其余两人腿脚都在无意识地动着,脑袋也扭着看院门这边,分明是想走过来。 我眼皮微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哭丧棒。 只不过我总觉得抓着的感觉不对,好似随时会从手里头滑落似的。 苗光阳则是语气慎重道:“李阴阳,你跟紧了他,他会带着我们找到村长,哭丧棒你拿好,指不定会有什么东西瞧见这孩子丢了一半魂儿,想要把它弄过去,你就抽那东西一下。” 停顿了一下,苗光阳继续道:“我在后头跟着你,那村长看见是你和他孙子,他不会跑的。” 登时,我就明白了苗光阳的意思。 他用村长的孙子带路过去,村长让他们撞祟,就是为了自己埋自己的时候有人送终。 要是我们把这几个人都困死了,村长等不来人,肯定就会去撞祟其它人。 现在苗光阳更像是用我和这小孩儿当诱饵,村长一来不会动别的村里人,给我们减少麻烦。 二来看见我,肯定他很想要我的命! 我抿着嘴,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这当口,村长孙子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他脚步蹒跚地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我闷不作声,直接跟上了他。 从这里出去之后,我们走向的地方,倒不是后山那个方向了。 而是村左边儿的位置。 后山有山有林子,按道理是埋人的好地方,可那位置被我爹用来挂尸。 其实不只是我爹,应该是早些年我爹做捞尸人以前,原来在李家村的捞尸人就这样做。 以至于村里头安葬人的时候,都会选择别处。 小心翼翼地跟着村长孙子往前走,我很谨慎地注意周围的动静,时不时也回头看一眼。 这回头之下,我心里头还打嘀咕,因为我没有瞧见苗光阳。 不过他肯定会跟着我们,只是说他也在戒备,所以没跟的明显…… 这时候,夜色已经没有那么雾蒙蒙了。 当我们走到村头左边的坟冈子时,夜空之中的雾气,已然消散的十之七八。 单薄的雾萦绕在圆月之上,阴气森然,便成了老人常说的鬼月亮。 到了这里,村长孙子便僵了僵,身体忽然抖了抖。 这不抖不要紧,一动之下,他身上缠着的绳子,竟然诡异的全部掉了下来! 更怪异的是,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斜斜看我的那眼神,透着一股阴翳的冷笑。 我手头握着的哭丧棒更紧…… 他转过身,进了坟冈子…… 我跟进去之后,便觉得通体发寒。 坟冈子是一片荒芜地,听我爹说,十多年前,有军阀在这里打过仗,死了不少人。 等那些军阀离开的时候还在这里埋了很多尸体。 之后这地方就被村民选来做坟地。 一眼看下去,乱七八糟都是坟包,隔得远的十几米,要是近了,三四米就有个坟头…… 村长孙子走得不慢,我脚步就只能加快,迅速地跟上它。 当我们经过一个坟头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坟头格外的单薄,甚至有板卷草席从坟土里头支棱出来,好似能看见里头有一只乌漆嘛黑的脚…… 而过了那坟头,则是另一个稍微好一些的砖坟…… 更怪异的是,砖坟前头,竟然蹲了个人…… 那人是个女人……从背面看,她腰身纤细,穿着缎子衣,精致的三寸金莲。 她似是抱着砖坟前头的墓碑,身体微微地抽搐。 她忽然扭过头来,一张白得吓人的脸,毫无半分血色。 这脸很不好看,虽然她身材很好,纤细之下凹凸有致,可却是一张圆脸,而且眼睛小,塌鼻梁。 她倒是没看我,而是直愣愣地看着村长孙子。 “这么好看的大胖小子,怎么要去给死鬼上坟,去了,可就回不来了。”女人的声音涓细,幽深,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 “跟姐姐回家,姐姐带你吃香喝蜡。” 女人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却抬起手,就要去抓村长孙子的肩膀。 这会儿怪异的是,村长孙子竟然回过来了头。 他不躲不闪,也一动不动,就像是等着被抓肩膀一样。 这一幕让我心头一寒。 大半夜的,哪儿会有正常人蹲在坟头前边儿。 她穿的东西体体面面,可这人,哪儿像是个体面人!? .我一直谨记苗光阳的叮嘱,猛地扬起手头的哭丧棒,狠狠一下,直接抽到了那女人的手背上。 啪! 哭丧棒抽上去之后,她本来白得没什么血色的手,顿时现过一道漆黑的痕迹。 登时,她面色就变得尖锐狰狞,凶厉地瞪着我。 我眼皮狂跳,额头上也是汗珠密布,不过我也不落下风,同样恶狠狠地盯着她。 忽然间,这女人冷笑了一下。 她神色凶狠怨毒,冷冰冰地说道:“半死不活的人要进坟冈子,还要多管闲事,你仔细被拉了脚脖子,死都爬不出去。” 我眼皮跳得更凶。 可忽然间,村长孙子却朝着她身上吐了一口痰。 明明是小孩儿,可他嗬那一声和吐痰的动作,当真像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 同时他脸上和眼中也露着凶光,哑着嗓子说道:“你说谁是死鬼?” 这一句,似是吓到了那女人。 那女人变得面无表情,盯着村长孙子,也不说话了。 更怪异的是,我觉得自己手一阵僵硬,似是难以控制身体一般…… 本来哭丧棒就握不紧,得全力握着,这会儿竟然直接从手里头滑了出去…… 村长孙子忽然抬手,拉着我的衣角,又往前走去…… 这就不是我跟着他,而是他带着我。 这简直太怪异了……我很想反抗挣扎,却难以控制身体。 这村长就那么凶?我都没见着他,他能让我撞祟?! 走着走着,我更觉得怪异,脚上像是被缠上了什么东西似的,套着一层,让人很难受。 我控制不了身体,不过视线却没受阻碍。 目光极力往下去看,入目之中的是自己的双脚。 我脚上竟然还套着另外一双脏兮兮的鞋! 这可不是一双普通鞋子,而是黑漆漆的大头蛤蟆鞋! 干枯的泥巴粘在鞋子上,甚至鞋底还贴着几张冥钱……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怪不得我会被撞祟……死人的鞋子活人穿,铁定被祟客上身…… 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穿上这双死人鞋的? 这时我才注意到,村长孙子一边往前走,他一边低头斜眼看我,眼中都是阴翳的笑。 我脑袋嗡的一下,身体更是不受控制,越来越僵硬,甚至是视线都难以往下看…… 脚下的路面变得坑坑洼洼,我走得太麻木,一晃一晃的,自己都觉得随时可能摔倒。 而在一片密集的坟头之后,地面又变得有所起伏,地势稍微高了一些。 在这地方,坟头就变少了很多。 地势呈现一个斜坡往上,一段距离之后,又开始斜着往下,这就像是一个拱起的土坡。 这土坡不高,甚至连一个小山丘都算不上。 我被村长孙子拉到了土坡的中间,便看见了极度诡异的一幕。 一个深坑里头,有一口薄棺…… 棺材盖子被盖上了一半,村长的尸体坐在其中。 薄棺泛黄的木头,显得很陈旧,月光映射之下,村长的脸更苍白,他穿着一身红色的殓服,双眼漆黑,眉毛更是几乎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眉骨。 更怪异的是,他额头上方,额间下方的位置,有一个拇指头大小的洞。 这洞漆黑幽深,让人看一眼就很难挪开目光,想要一直看着。 我还注意到,村长双手抱胸,他怀中夹着的便是两根大黄鱼儿。 登时我心头便恶寒起来。 果然,是杀猪匠偷了大黄鱼儿,他将杀猪匠害死了,这就更凶了…… 那他现在,实际上还想要找替死鬼? 村长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像是盯着我一样,我更觉得他额头上那个拇指大小的洞,也是眼珠子,正在盯着我看。 他孙子松开了拉着我的手,走到棺材前头,便开始冲着村长磕头…… 他磕头一下,我就感觉村长身上的殓服更红了一点儿。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甚至都像是开始泛光。 我鬼使神差地要继续往前走。 并且这一次,我目光都盯着村长胸前的大黄鱼儿,耳朵边还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把它拿过来…… 我拼命的抵抗那个声音,可偏偏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接近到棺材边上,我都快要伸手去拿到那大黄鱼儿的时候。 忽然之间,我听到啪啪两声轻响。 苗光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刚好就挡在了我和村长的尸体中间,一巴掌猛地拍到了我的肩膀上! 另一巴掌,则是稳稳的拍中了村长的脑袋! 并且他手里头还有东西! 那是两张黄色的纸。 分别将其拍在了我的肩头,还有村长头顶上…… 那黄纸上头画着复杂的字眼,并且都是长条形。 我依稀记得,以前我爹打捞起来过凶尸,那些尸体的家里人来接的时候,会带上办白事儿的先生,或是其他先生,他们手中就会用这样的符! 我顿时觉得额头一阵刺痛,像是有人拿着刀在我脑袋里头绞了一下似的! 不过这疼痛之后,身体忽然一下就恢复控制了。 那种恢复的清明,更是让我心头颤栗后怕! 苗光阳还是在我身侧,他的手还是按着村长的头,符纸紧紧地贴着村长额顶。 我飞速地去抽出来卜刀,死死的盯着村长,同时我余光瞟向了村长孙子,生怕他又忽然来抓我。 这时我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要是苗光阳再出现得晚点儿,我手里头拿着那大黄鱼儿,这才为时已晚。 不但要给村长当替死鬼,还得直接和讨死狗沾上联系,他铁定能从我手里头将阴生九术和蠱玉拿走! 我也不敢妄动,只能紧张地看着苗光阳。 苗光阳面色严肃,他忽然一抬手,狠狠往上一拉。 这期间,他一根中指竟然透过那张符纸,直接勾进了村长额头中间的血洞。 他就这样以血洞借力,直接将村长的尸体给拽了出来! 啪的一声,村长的尸体被丢到了棺材外头! 这尸体更是轱辘轱辘的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月光之下,那模样更显得凄惨。 当尸体滚到坡底,撞到一个坟头停下来之后,正好是仰面朝天。 本来漆黑中有光泽的眼珠子,开始变得黯淡下来。 而刚才还在磕头的村长孙子,身体一绷直,接着便砰的一声倒在了旁边,没了声息…… 我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苗光阳这就将村长解决了? 就这么简单,一张符贴了脑袋,就完事儿?! .“苗先生……这……解决了?”我始终还是抑制不了心头的疑惑,不安也难以压下。 我一边甩掉了脚上套着的大头蛤蟆鞋,一边急促地问苗光阳。 当然,我的警惕心不敢降低半分,余光看会儿村长,又去盯着他孙子,生怕他们忽然暴起,打我和苗光阳一个措手不及。 “他本身没那么凶,真要是凶到极点,像是你爹那样。他就不会只是到天黑才在村里晃,找不到偷他东西的人,就不杀人了。”苗光阳解释道。 他的目光先是看了村长片刻,便低头看着旁边的坟坑棺材。 紧跟着,他又抬头眺望侧方背面。 那边的位置是悬河方向,从村里出来到这乱坟岗子,刚好这里和村子是平行的。 因此,那方向正好直接能瞧见悬河,但距离较远,看着不是太清晰。 我此时就更不理解了,因为苗光阳开始说村长很凶,会给我们惹出幺蛾子。 这会儿又说他没那么凶了?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疑惑之余,我便没有压抑心头的想法,直接就问了出来。 苗光阳回过头,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说道:“村长凶,是因为他在这里凶。” 紧跟着,苗光阳的手指着脚下旁边的坟坑棺材,又指了指远处,沉声道:“风水之中,若是遇到翻弓水,最忌讳修坟建宅。” 我心头突突一跳,这不是苗光阳第一次说风水了。 前一次他说的时候,就是我爹落崖掉下来的树林子。 而且怪异的是,他明明就说了一次,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三最忌凹风穴,铁定人丁绝! 这会儿想到这句话,我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深吸了一口气,我极力驱逐脑海中这些繁杂的思绪。 苗光阳话音未停,继续道:“这翻弓水之言,便是形如翻转之弓,定有乖戾之徒,堪舆家常言,水法似翻弓,扦之必有凶,出人多拗性,悖逆乱家风。” “若是在这里修坟,那葬进来的死尸就会破尸,在这整个翻弓水影射的区域,他都会无处不在,他凶,便是因为这里的风水。” “不过他还没彻底封棺盖土,我刚才将他头上贴符拽出来,凶坟还不算成型,他就借用不了这里的风水,才会被直接镇尸。”苗光阳这番话并不是那么深奥,而且他解释得还更浅显,我几乎都听懂了。 村长的事儿我倒是不那么担忧了。 回过头,村子里头影影绰绰的房屋入目,苗光阳那后半句话也在耳边萦绕。 出人多拗性,悖逆乱家风。 他意思就是,在风水上说,我们这整个村子都不适合修房子,修建好了,这里的人都会变得执拗,顽固,忤逆,甚至破坏门风…… 其实这话说真的,太直白,也太难听…… 可偏偏,李家村大部分人还真的就印证了这个说法…… 分明李家村和何家村,只是一条悬河相对的两个村子。 可李家村的人情就要淡薄很多,譬如我在何家村接阴了,何家村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是流露出感激的。 并且他们晓得我是阴生子,也没有那么厌恶,甚至愿意让我去何家村住,还给修房子。 在我本身住着这李家村就不这样。 按道理这些年我爹给村里头做了那么多事儿,却还是改不了村民对我的看法,甚至我给谢小花接阴,解决了村里头的大麻烦,也没效果…… 我承接下来了罗阴婆的手艺,又学会了捞尸,算是接阴婆,也算是捞尸人,对村里的作用很大,他们对我还是一样的厌恶。 将拗性这两个字,简直诠释得淋漓尽致! 想清楚了这些,我心绪就更复杂。 这期间,苗光阳已经走到了村长尸体旁边。 他又取出来了一些东西放置在村长身上,我也不认得那些是什么,最后他示意我将村长尸体拖着,先出乱坟岗子。 驱散了脑海中那些杂乱想法,我走到村长跟前。 我并没有直接伸手去拽他的尸体,而是用身上的青麻绳,从村长的双臂和腋下穿过去绳子,将其绑起来之后,就能用绳子拖着走。 不过片刻时间,他之前还苍白无血,瘆人至极的面色,已然变成了寻常死人的铁青色。 尤其是他额头上那张符,从中间的血洞浸染,整张符都变成了黄红色,紧贴着脑门儿,形成了另一种恐怖感。 村长肯定也没那么简单,即便是离开了这坟,好歹也是个祟客,应该是因为这张符的原因将其彻底镇住了。 苗光阳已经到了村长孙子跟前,将那孩子背了起来,匆匆喊我不要在这里耽误,先出去,还得烧了尸体,要赶去我家贴符。 我心头一激灵,迅速就拉起青麻绳,拽着村长的尸体往坟冈子外走。 苗光阳走在我前头,我们速度不慢。 经过开始遇到那女人的坟头时,那地方已经空空荡荡了。 只不过我却注意到,那块墓碑上头,竟也贴了一张符。 我不由得多看了苗光阳一眼,紧跟着目光在地上搜寻,很快就找到了被我落下的哭丧棒。 我快速将其捡起来之后,因为还是拿不稳,就将其别在腰间。 再过了半刻钟,我们就到了乱坟岗子外头。 苗光阳扫视周围,说让我去弄点儿干柴回来,稍微引一下火,并且他告诉我不需要太多,这种尸体很好烧。 这乱坟岗子周围本就是荒地,荒地最不缺少的就是枯草。 我放下尸体,拆了青麻绳之后,很快就在周围搜回来一大片枯草干柴。 将其堆成了一个简易的小篝火堆,再在苗光阳授意之下,将村长尸体挪了上去。 苗光阳摸出来一个火折子,甩动两下便出了火星,将篝火堆点燃,火苗“呼!”的一下子,就变成了熊熊烈火。 噼啪的声响,火苗翻滚蹿起,将整个尸体完全吞噬…… 村长身上的红色殓服在火苗灼烧之下,显得更殷红。 整个尸体被灼烧之下,火苗中竟冒出了淡淡的幽绿色,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子恶臭。 此外,有件事儿需要一提,就是苗光阳将村长拽出来的时候,村长抱着的大黄鱼儿就落进了棺材,并没有被弄出来。 尸体的焚烧,比我想象的更快,我觉得这和苗光阳动过手脚有关,或许也有我不理解的地方。 总归不到半个时辰,一具尸体已然被烧得干干净净,发黑的草木灰里头,是剩余的白色灰烬,还有一些没有烧碎的骨头。 苗光阳微微点头,语气也平缓许多:“魂飞魄散的方式有很多种,烧成灰烬是最干脆,最简单的,鬼婆子那边应该也没事了,我们直接去你家。”我深吸一口气,极力让思绪平稳。 不过我还是问了苗光阳一句,是谁在给村长指点鬼经?让他能知道在这地方安葬自己? 是不是讨死狗做的? 在我思绪里头,我绝不相信村长自己能晓得这地方。 这可是风水,先生才懂风水! 他要是会风水,就不会对那两条大黄鱼那么贪婪,以至于一命呜呼。 不过苗光阳的话,却直接打消了我第二个想法,他先说了不可能是讨死狗,那是一种特殊职业的人才会形成的活尸。 接着他才说,让村长到这里下葬的人,应该是一个别有所图的风水师。 要么是一直对我们村子有什么觊觎,想要从这里的混乱之中获取什么东西。 要么就是纯粹的想要害死我们全村人的命。 风水师也分好坏,误入歧途的凶恶风水师,害人命成全自身的,大有人在。 或者就是有人要利用大量人命,来培育一个穷凶极恶的凶尸恶鬼。 他这话前半段我听得明白,后半段一知半解,却令人不寒而栗。 心头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呼吸都难以顺畅…… 【作者有话说】 因为前两天上传我没留存稿,所以更新大家总等半夜。晚上更新两章,明早三章,老罗就调整好了。然后我就会开始爆更!感谢顾若琳的文学桂冠X1,宁静致远的大神认证X8,劲哥冲榜火箭X1,花花babe冲榜火箭X1,爆更撒花X2,花儿为什么这么萌神作认证X10,浮夸爆更撒花X1.园子爆更撒花X1,Re爆更撒花X1,近午天冲榜火箭X1.感谢大家的投票,打赏,新书第二天便上了五个榜单!这是大家的赐予的荣誉! .也就在这时,我们来的村路那个方向,有个人影子正朝着我们疾步走来。 我顿时警惕起来。 不过等他靠得近了,我才认出来,这不正是鬼婆子么! 苗光阳依旧背着村长孙子跨步往前,我也赶紧跟上去,和鬼婆子汇合。 临走出了十几步,我下意识回头瞅了一眼。 因为我觉得背后毛毛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看着似的。 不看不要紧,这一眼我就瞧见,村长被焚尸的篝火灰烬旁边,此刻竟然蹲着好些个人。 有的人衣衫褴褛,面貌憎恶。 有的人骨瘦如柴,目光呆滞。 其中还有一个女人,她腰身纤细,穿着精致的锦缎,一双三寸金莲。 只不过在她的脸上,却有一片漆黑的伤口。 之前,她可不是这副模样…… 这些人有的伸手在扒灰,有的抬头,直愣愣地看着我。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拍我的正是苗光阳,他瘦长的脸,神色显得很郑重。 “莫要多看,少点好奇心。” 他话虽这样说,我也晓得好奇心太重肯定不对,但还是忍不住余光多瞟了一眼。 这会儿却什么都瞧不见了,篝火旁边儿哪有什么人影子。 刚才那一幕,完全就是个幻觉一般。 鬼婆子也开口说了话,大致讲的便是村长家里已经没啥事儿,他让我们先去我家,他去把村长孙子放下,再来和我们会合。 苗光阳却摇摇头,忽然说道:“路边随便放个院子即可,已经耽误太久,我们要立刻过去。这天上的雾,都要被阴气全吸光了。” 我这才注意到,夜空之中本身雾气笼罩着月亮,形成了老人常说的鬼月亮。 可现在,那些雾气当真是消失得七七八八,月华森冷落下,就连视线都清晰了不少…… 这一幕当真是怪异,还有苗光阳都提了,肯定不是巧合。 难不成是我爹那边,又会出什么事儿? 我们一行三人回了村,进村之后,苗光阳当真随便找了个院子,就将村长村子放了进去。 不过鬼婆子却重重的踹了一脚院门,还咴儿咴儿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我们才疾步离开。 村里头人心虽然凉薄,但村长他孙子肯定不会没人管。 况且他也只是被撞祟久了昏迷,白天指定能醒。 等从村前头出去,顺着朝着我家走,我却发现,地面上湿漉漉的。 可之前分明没下雨,地怎么会湿透? 湿透的地面踩踏下去,发出吧唧的声响,脚印深陷。 鬼婆子和苗光阳忽然顿住了脚步,他们这动作忽然,一时间我还没反应过来,多往前迈了两步。 鬼婆子却眼疾手快,一巴掌就直接抓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脸色铁青,同样苗光阳更是神色惊变。 他们两人这表情,让我心头也不安之极。 下意识的,我就顺着鬼婆子和苗光阳的目光往前看。 那边其实也正好是我家的方向。 眼前的一幕,让我不寒而栗。 不远处的路面泛着点点波光,分明是水光。 这可不只是路面湿润,这湿润的部分不过是浸透过来的而已,而是靠近我家的路,竟然都被溢上来的水给淹了…… 本来我家距离悬河就很近,并且地势本身要比村子低洼一些…… 以前悬河涨水,我家就遭淹过。 照我爹的话来讲,捞尸人就该在水里生水里养,别人怕水淹,我们只当是河神上岸逛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可现在,却肯定不是这个说法! 再往前看,我家的房子外头也有不少水漫着了…… 而且这地方视野开阔,一眼就能看到本身河边的位置,哪儿能看到我二叔?! 更让我心慌的还有一点,苗光阳让我二叔守着河边,不让我爹下水。 这水直接到我家里头…… 我爹肯定碰到河水了,那我二叔哪儿去了?! “苗先生,走吗?”鬼婆子先开口,他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行!”我当即就急了眼,伸手就去抓住鬼婆子的手。 这本能的反应,让我下手的力气极重。 鬼婆子皱眉,面色很是凝重,他并没有理会我,而是在看苗光阳。 苗光阳单手抬着三合盘,此时盘中指针簌簌转动,几乎都快要飞出来了…… 他额头上汗水一颗一颗地泌出,眸子里头也尽是惊疑。 冷不丁的,苗光阳忽然说道:“穴前有水是伤心,叠前交加害更深,恶杀凶神难躲避,神仙当此也销魂……” “李阴阳家中有尸,宅为凶宅穴,这水涨得太怪异,太巧合,可又偏偏形成了这大凶的众射水……刘水鬼会更凶。而且她他本身还应了捞尸人禁忌的挂尸入水,又在凶宅穴里……我制不住了。” 凝重之余,苗光阳声音都嘶哑了不少。 他眼睛发红地盯着三合盘。 忽然间,那三合盘的指针竟然一弹,硬生生地从盘中飞射而出! 鬼婆子脸色陡然一变,抬手就朝着苗光阳面前一抓。 他这动作又快又狠,我哪儿抓得住鬼婆子的胳膊,他不但挣脱开来,我更是因为这股子力道,一个趔趄,就朝着旁边踉跄倒去,堪堪才能站稳。 只不过下一刻,我却听到苗光阳的一声惨叫…… 我一个激灵,已经顾不上平衡,马上去看苗光阳。 鬼婆子的手抓了一个空,而苗光阳则是双手颤抖地抬起,作势是要去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的左眼,此时一片血红,眼珠子里头溢出大量的鲜血,左侧的半张脸都被流满…… 那根指针,便是罪魁祸首!稳稳地扎穿了苗光阳的眼珠子…… 鬼婆子面色变得更惊疑不定。 苗光阳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不过也就那一声惨叫,剩下的便只有闷哼和喘息。 他颤巍巍地扶着自己的左脸,接着手摸索到眼珠前头,狠狠一拽! 那指针直接就被他拉了出来,不过他那眼睛也明显彻底废了。 他迅速地捂着左眼,声音干哑地说道:“李阴阳,这件事情,我的确暂时管不了了……正因为我管不了,拿了你的钱,祖师爷收了我一只眼珠子,教我有眼无珠,这是因果相杀。” “不过就算我管不了,这事儿也还是我的因果,我会找能管的人,现在我们得走,你莫要冲动。” “鬼婆子,再辛苦你跑一趟,去告诉全村的人,他们都得搬。另外,所有人都不能走水路,我们要从陆路离开,周围三里地是禁地,晚上入,必定见刘水鬼丧命! ”刚才那一幕,还有苗光阳的话,真的是让我脑袋里嗡嗡作响。 鬼婆子深深看了我一眼,他更是郑重地和苗光阳躬身,又和我说了句,让我不要乱来,才又往村子那边去。 我双手死死地拽着衣角,双眼发热,几乎要溢血一般红。 这让我怎么走?怎么走得甘心? 我爹被村民弄得落下山崖,当时我走,是迫不得已。 现在找来先生了,结果接二连三的变故,竟然让先生都管不了,甚至于先生还瞎了一只眼睛…… 这会儿就连二叔都不知所踪…… “苗先生……能把我二叔找到,弄出来吗?”我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声音。 这会儿苗光阳弄了一张布捂着左眼。 他另外半张脸很苍白,神色极其复杂:“我办不到,我现在不晓得你爹多凶,可你二叔,我估计他应该是凶多吉少……” “不可能!”我瞪大了眼珠子,抿着嘴,我颤声继续道:“绝对不可能……” 也就在这时,我耳边忽然听到了微弱的声响,这声音似乎是在叫救命…… .我当时激灵一下,猛地回过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而这方向,依旧是我家那边。 这声音微弱,恐怕不是因为她本身微弱,而是因为我们距离太远了。 并且我依稀听出来,这声音,不正是何雉的吗?! 她怎么会跑到我家那儿去? 瞬间我就想到,我们离开之后,何雉又偷偷跑出来了!? 此时被冷风一吹,那股子凉意,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只不过愈发清明清醒,我脑袋里头想得也就越清楚。 “苗先生,我要回家一趟。”我郑重无比地扭头看苗光阳。 苗光阳却还是眉头紧皱:“生死有命,该死的人你救不了,不该死的不用你救。这是命数……”我摇摇头,还是打断了苗光阳的话。 “我不知道什么叫命数,我也不是像您这样什么都晓得的风水先生,我爹因我而死,若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二叔消失不见,都不去管,他要是也死了,那就是我害死的。”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我心绪已经很平稳。 我更是声音平静的说道:“二叔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把他害死了,我万死难辞其咎。尤其是,这要是我爹下的手,他但凡是清醒过来,也会懊悔至死,二叔更是会死不瞑目。” “要是一个人活在世上,家人都因他而死绝了,他苟且偷生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我没上过什么学,可爹让我念了很多书,人不只是要活着。” “这恐怕也是这些年我爹拼死护着我的意义。” 我说完,也不再管苗光阳的态度,拔腿就朝着我家那边走。 身后只是传来轻微的叹息声,隐约我似是听到苗光阳在说,命不由人…… 这令我心里头一怔。 旋即我就想到,难道说像是苗光阳这样的先生都是这样? 若是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们会什么都不管?直接离开? 还是说,只是因为这件事情,他们能不用管的情况下会不管,真的是亲人出事,也会不顾一切。 如果这是前者,我觉得他们纵然可以活得很久,有钱有名,可他们活得其实很可悲,很孤独。 脚下踩过渗水的地,吧唧声不断,鞋底子粘进泥土里,要是稍不注意,鞋子都会被拉掉。 我很快就靠近到我家外面不远处。 现在地面已经完全被水覆盖了,并且这水不浅,直接将脚踝都没入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感觉,让我陡然打了个寒颤…… 耳边何雉呼救的声音大了不少。 我脚下速度更快,更急促。 月光之下,我已经能清晰看见,水都漫过我家院子了。 微风吹拂,水面波光粼粼。 院子里头有些东西都漂浮了起来…… 本来我爹的棺材是在院子里头的,这会儿却不见了。 这会儿我想到个可能,何雉都在呼救,而且在我家,二叔肯定也在,他们肯定还没出事! 至少有何雉在,何雉也能帮上忙! 我狂奔到院门口,毫无停顿地直接冲了进去。 到了家门口,我毫不犹豫,狠狠一脚踹中了我家门! 砰的一声,房门直接被踹开! 因为屋里面也积水不少,踹门这一脚,让我本来只湿透了的裤腿,弄得几乎整条裤子都湿了。 门开了之后,屋内竟是透着一股幽绿色。 被淹了桌角的木桌上头,点着一根白蜡烛,蜡烛幽幽燃烧着,本来该是橘红的烛光,便是现在的幽绿色…… 呼救声戛然而止。 入目,屋内一切却让我心头恶寒无比。 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就在屋内的正当中。 棺材是盖着的,而本身棺材却没有放平稳。 因为在棺材下头,竟然压着一个人…… 稚嫩而又姣好的面容透着惊慌失措,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胸口,何雉身体被棺材死死的压住,加上水得有小腿那么深,她几乎整个身体都埋在水中,棺材压着她的背部,她只能勉强撑着双臂,扬起脖子,才能让脑袋避免没入水里…… 这棺材,正是我爹的棺材…… 棺材压着何雉,要是我们真的不管直接走了,别说我二叔,就连何雉的命也要搭在这里! 鬼婆子帮我们不少,她孙女儿死了,我更是交代不了。 况且何雉之前还救过我…… 思绪瞬间闪过,我沉声说道:”别怕,我来救你。“ 何雉眼中刚闪过一丝喜色,可接着又是被焦急压下。 “李阴阳……他出去了,你快把我弄出来,不然咱们都走不掉了!”何雉的声音急促而又慌张。 他出去了?! 我心头更是一寒,我爹? 不过我不敢停顿,手飞速地撑住了棺材一角,紧跟着另一只手用力去将棺材狠狠一抬! 我晓得棺材不轻,却没想到,竟然重得几乎纹丝不动…… ”咬破你舌尖,吐口血到棺材上,你才推得开。“ 此刻我和何雉靠得很近,几乎我身体都贴到了她肩头,她明显是强忍着惶然,在教我做。 来不及多想,我用力一咬舌尖,顿时口腔内便是一股子血腥味儿。 一口吐将出来,全部喷在了棺材上头。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我本来撑着,觉得奇重无比的棺材,重量竟然变轻了不少,被我余力一撑住,直接就斜着推了起来! 棺材下头的何雉又发出一声痛哼。 她的手,抓住了我胳膊肘,借力要站起来。 不过她又是痛哼了一声,脸上明显闪过一抹痛苦之色,整个人几乎都贴着靠在我身上。 眼瞅着何雉要倒下,我松开了手,棺材砰的一下重重落地,溅射起来的水花将我身上的衣服也浸透了不少…… 我本能的一只手抱住了何雉。 何雉入怀,只觉得一种柔弱无骨的感觉上了心头。 “我腿……受伤了,快走……”何雉抿着嘴,明显声音还有些微颤。 我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何雉的腿上,有两道很深的伤口。 可这一眼看下去,怎么是卜刀割开的一样?! 我爹伤的何雉? 可我们哪儿能立刻走。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换手,将何雉背在了背上。 何雉明显很配合,我将她背起之后,她双腿还夹着我腰,只不过这动作又让她痛哼出声。 也因为疼痛,她双手用力抓着我肩头,指甲都要陷进去了。 我目光只是扫过一眼棺材,就直接朝着旁边房间走去。 何雉声音颤抖而又愕然:“李阴阳,你怎么还不走?” 与此同时,我也刚好急促地开口:“你见我二叔了吗?!” 我的手已经按在门上,要将门推开。 何雉语气更为惶恐了:“就是你二叔……把我压棺材 她这话,却让我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都如堕冰窖! 我瞪大了眼睛,猛地回过头。 结果这一下,差点儿和何雉脸贴脸对上。 她往后躲了躲,姣好的面容上尽是慌乱。 “一两句话我和你说不清楚,总之我偷偷过来的时候,还看你二叔在河边呢,只不过他怪得很,都躺在水边一动不动……而且岸上还有很多悬河里的水尸鬼,它们在顺着岸边朝着你家挖水渠……” “我觉得这很奇怪,结果我刚靠岸,想把你二叔喊醒,他忽然就醒了……那副样子就和被撞祟了一模一样,他直接就对我下手,我打不过他,他把我腿弄伤,又拖着压在棺材下头……” “那些水尸鬼挖了很多水渠,一直溢水进来……这会儿不晓得它们去哪儿了,可等你二叔回来,我们肯定得被害死,李阴阳,我们真得赶紧走……” 何雉这番话,这将我说懵了。 我本以为是我爹对何雉下手,可没想到,何雉连我爹都没看到。 难道说在那之前,我爹就已经让二叔中招了? 还有这水……竟然是水尸鬼挖出来的水渠漫到我家的…… 我总觉得,这不可能那么简单,我爹是死了化煞的尸,他怎么会做这些事情?! 登时,我就想到了苗光阳口中的那个人…… 那个给村长指点鬼经,别有所图的风水师…… 难道说最近发生在村里的事情,都是有他在推波助澜!? .此刻我脑袋里头嗡嗡作响,完全是因为何雉和我所说的这些事情,传递给我的信息。 心头更有种强烈的后怕。 就算是刚才苗光阳那样说,我感受的都不是那么明显…… 可直到现在,真的这个人的阴影笼罩在我头上的时候,我才觉得心头恶寒。 因为,我压根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可他偏偏又在背后盯着我们,就像是水里头随时会窜出来的毒蛇一般…… 我死死地抿着嘴,在原地僵持不动。 肩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竟是何雉用力一口咬在我肩膀上。 咬我的时候,她还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她眼眶红红,明显在惶然和焦急之中,还透着几分着急的气恼。 我不再多说其它,我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快步地转过身。 走出家门的时候,更是控制着自己的余光不要去看屋子里头的棺材。 我前脚刚踏出门,后边儿就传来了咚咚的声响,似是棺材在被敲动! 顿时,我脊梁骨都窜起来了凉气儿,头皮都乍了起来。 何雉双臂抱着我脖子,她动作都更紧,都快勒得我喘不过气儿来了…… 我闷哼了一声,她才稍微松开一点点。 三两步,我就跑出了院子。 不过我冲得太快,跑出去多了几步。 脚下竟然踩到了一个坑里,整个人一趔趄,险些就摔倒在水里头。 我顺着那股惯性,又往前跑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不过这也是一条腿站在水中平稳的地面上,一条腿踩在坑里。 这会儿天上的月亮太过明亮,月华映射下来,我低头盯着眼前的水面,分明看得出来一道阴影。 顺着我脚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悬河…… 这阴影就是被挖出来的水沟…… 而月光下,这种阴影远远不只是一道! 我头皮一直在发麻,心头更冰寒。 “你……没事吧……”何雉声音也明显格外担忧。 我摇了摇头,用力地呼吸。 拔腿出来,我站稳之后,仔细盯着水面,从旁侧的位置朝着村那头跑去。 这边是没有被挖出水沟的,而且水在变浅,我就没有再摔倒了…… 只是我耳边隐隐约约又听到声音。 这声音断断续续,却很熟悉,分明是我爹的…… 我不知道这是我心理压力太大造成的幻听,还是他从棺材里头爬出来了! 总归耳边断断续续地听到他在问我为什么跑出家…… 我哪儿敢停下,一路朝着前方狂奔。 视野之中,已经能够看到路边站着的苗光阳。 我嘴巴里头是咸味儿混杂着血腥,脸上温热温热,渗透到嘴角的时候,才尝到苦涩味儿。 我没有“哭”,至少我认为自己没哭。 很多时候,我爹教养过我,男儿流血不流泪,可最近这一连番的事情,却让我都难以控制自己。 当我跑到苗光阳跟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苗光阳已经用一张布从头顶绕过,缠着他左边的脑袋,将眼睛完全覆盖,缠绕起来。 我脚下的速度这才放缓了许多,因为喘息,我胸口起伏不已,和他三目相对。 苗光阳眉头紧皱,不过他目光落在何雉身上的时候,还是点了点头。 “从村子那边走,不能再走水路。”苗光阳什么都没问,也没问我二叔的情况,而是直接开口说道。 我余光能看到何雉脸色的惊愕。 显而易见,她神色变化是来自于苗光阳此刻的模样。 下一刻,何雉才不安地开口:“李阴阳……我爷爷呢……” 这当口,苗光阳已经朝着村子那边走了…… 我抿着嘴,这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后方。 只不过我看到的,又让我心头一颤。 清冷的月光之下,距离我约莫十几米外的地方,竟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背对着我,她身上的衣衫破旧,垂在两侧的双臂,露出来小臂和手背的位置,皮肉泛青。 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后背上。 至于再往远处看,勉强还能看清我家那边的屋子。 院门前头有不少阴影…… 不只是站着有三个人,甚至水面上还有很多阴影浮起来半截…… 那三个人,莫不是我爹,被撞祟的二叔,还有那个风水先生? 其余的阴影……我冷不丁的就想到了水尸鬼…… 虽然说这距离太远了,我不可能看清楚他们的表情,都看不清谁是谁。 但是我却有个直觉,他们都在盯着我看着…… 我整个人的身体,都因此僵硬。 额头上分泌出来的汗水更多,几乎是顺着脸颊留下来。 冷不丁的,风忽然刮得大了一些,吹得那女人湿漉漉的头发都散乱得更多,更像是吹走了我身上最后一缕热气儿。 此刻,何雉也回了头,她明显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抱着我脖子的手,下意识就勒得更紧。 并且何雉还在微微发抖,就像是被吓得不轻…… “青……这……”她声音更是发抖的厉害。 忽而,我耳边似是听到了幽幽的轻叹。 “走……”那轻叹的声音很是熟悉,仿佛刻在灵魂深处,刻在骨子里头。 可那又很虚无缥缈,风一吹,便又烟消云散,好似从未出现过。 汗水渗透进了眼珠子里头,一阵酸涩之下,我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肩膀的位置忽然一沉,何雉的头完全压了下来,甚至都贴到了我的脸上。 冰凉之中,又透着几分温润…… 再等我睁眼的时候,我已然看不见那女人的背影。 好似这一切都是幻觉。 而我家那个方向,人影子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朝着我们逼近的是那些半截在水里头的阴影…… 水尸鬼本来就不大,小腿深的水也足够它们藏身…… 我又打了个冷噤,彻底清醒过来,转头就朝着苗光阳追去。 这期间,苗光阳明显没有停下来等我们,他都走出去至少六七十米了。 我背上的何雉已然昏迷过去,毫无意识。 刚才那女人没回头,可那熟悉的感觉和我梦中一模一样。 她分明就是我娘! 甚至这会儿我还想起来,当时在解决王学那档子事儿的时候,我被死倒弄进水里,就是她出来救了我的命。 明显,何雉不是吓得昏迷的,应该是她所做,让何雉昏了过去…… 这是因为何雉刚才说那个青字? 她看出来我娘是什么东西了? 思绪归思绪,我脚下的动作没停。 刚才那人影已经让我肯定,就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不晓得他是觊觎我爹尸体的风水先生。 还是说村里头所有的事情,或许都有他插一手。 就目前看来,他对我爹的尸体不怀好意,甚至我二叔都因此被留下! 还不晓得他要对我二叔做什么…… 我心头便都是恨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同样,我更是心颤,因为我生怕他害死了我二叔,可偏偏这会儿我们又回不去。 谁都对付不了我爹,可他却能利用…… 回去,就是白白送命! 我脚下的速度更快,片刻中,我就追到了苗光阳…… 我抿着嘴,声音略有沙哑和哆嗦:“苗先生……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苗光阳却只说了一句话:“有什么,等出去在讲,你快死了。你背着的何雉,也快死了。”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 苗光阳却瞥了我一眼,他的目光更多停留在我眉心的位置。 这会儿他那只独眼,眼神深邃到了极点,削瘦的脸颊更是深陷得多。 开始我还没什么感觉,可他这话之后,我就觉得心在乱跳,一点儿规律都没有。 那股浓烈的心悸和心头的惶然,几乎要破开胸腔。 苗光阳又冷不丁地说了句:“你不能死,你死了,讨死狗的咒就要应验,你二叔就会死,你不死,他就不死,所以有什么,你都忍住了,等出去了再讲。” 话语之间,苗光阳忽然抬手,在我头上摁住了一样东西! 我们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动作往前疾走不停……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希望大家看完了, . 给老罗个好评吧!我们上上榜!三更还是三更,但是字数,大家感觉得到吧! .讨死狗的死咒要应验,就要一环套一环,死人倒喘气儿之后,是我要丧命,二叔才会被掏了心肝。 我担心二叔的安危,和那个人要对我爹做的事儿。 加上苗光阳忽然说我要死了,这就让惶恐更上了一个台阶。 几种感觉叠加在一起,我感觉心跳都快停滞了。 头顶冰冰凉凉,按在我头上那东西,时不时让我清醒一下。 很快我们就到了村口,我一眼就看见了鬼婆子。 鬼婆子在村口并没有进去。 不只是鬼婆子…… 村路的边缘上正站着一个人,这不正是那讨死狗么! 他穿着一身黑漆漆的缎子衣,头顶着黑布帽,脚上一双大头蛤蟆鞋。 衣服黑,可他脸却很白,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鬼婆子。 等我们到了之后,他一眼扫过了苗光阳和何雉,最后将视线游离到了我身上,直勾勾地盯着我。 狭长的眼睛,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森诡异。 鬼婆子脸色很难看,他手持着我之前还给他的哭丧棒,另一只手拿着铃铛。 讨死狗这会儿竟然不怕他,两个人似在这里僵持。 很明显,这是讨死狗不让鬼婆子进村? 下意识的,我的手就摁住了腰间,单手抽出来了卜刀。 只不过余光却注意到地面上,本身正常的村路,路面竟然铺着一层细细的竹条。 这竹条杂乱无章,其上还涂抹着一层糊状物,看上去就像是肉糜…… “鬼婆子,苗先生……我们一起对付他!”我的声音透着沙哑,想招呼他们动手对付讨死狗! 平日里头我犯怵讨死狗,是因为对付不过他。 没想到鬼婆子一个人也没法动手。 可现在还有个苗光阳,肯定收拾得了他! 只是,苗光阳按着我头上的手却没松开。 鬼婆子冷不丁地说了句:“不要踩上这村路,南竹条,死人肉糜,踩上去,你就得见到李家村历年来死了的所有牛鬼蛇神,这死狗等我们进去呢。”鬼婆子话音落下的瞬间,站在村口里头的讨死狗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便让人四肢都在蹿凉气儿。 我不懂南竹条是什么,可死人肉糜,就是将死尸肉斩碎? 我不只是觉得恶心,更是恶寒,鸡皮疙瘩一直不停地冒起来。 真要说见鬼,见两三个,有鬼婆子和苗光阳都不足为惧。 可真要是见李家村历年的死人,我们三个怕是撑不过一刻钟…… “李阴阳,不进村儿,后面那些东西,就要把你拖走了,东西给我,我帮你,怎么样。”忽然间,讨死狗也嗬嗬地咳嗽了两声,幽幽地说道。 我抿着嘴,心头却丝毫没有动摇。 遭遇讨死狗这几次,还有我最近办事儿,所了解到的很关键的一点,便是鬼话连篇。 若是讨死狗的话都能相信,恐怕悬河里都不会再淹死人了。 我此时反倒是在犹豫,我们是不是得马上走? 事情必定得有个取舍,且不说现在我们进不了村,后头那些水尸鬼跟着,已经要接近我们了。 前头还有个讨死狗,但凡一点纰漏,都足够我们死上好几次。 一旦我死了,讨死狗的死咒应验,我二叔也会死…… 我爹的尸体就不会再有人管,怕是会成为那个“人”手中的工具……用来伤天害理…… 思绪之间,我正要开口。 苗光阳忽然用另一只手摸出来了一把东西,那是一把铜钱,月光之下隐隐泛着铜光。 下一刻,苗光阳一甩铜钱,直接砸向讨死狗的面门! 当即,讨死狗就双目圆睁,凶厉至极地破口大骂道:“瞎了一个眼珠子,还不够!撒了铜钱,你就得丢财痨病,断指残疾,还无钱救命!” 啪啪的声响,铜钱全部砸在了讨死狗脸上。 讨死狗作势想要闪躲,只是他压根躲不开。 月光之下,那些铜钱竟然都贴在了他的皮肉上头,正在发出嗤嗤的声响,白雾滋生之中,他的脸正在迅速溃烂,恐怖狰狞,令人毛骨悚然。 苗光阳又从兜里掏出来一样东西,这一次是一个发灰的小坛子,也不晓得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本来在原地惨叫跳脚的讨死狗,忽然僵直了一下,再下一瞬,他竟飞似的朝着村内窜了进去,一溜烟儿便不见了踪影。 在这期间,苗光阳的手自然是按不到我的头顶了。 但我却不敢妄动,生怕头上的东西掉下来,很明显,这应该是苗光阳帮我的手段。 旁边的鬼婆子,面色却是铁青的,他先扫过我头顶,目光便留在了我肩头的位置,看着何雉,他眼中更是气愤不止。 我下意识地将背在身后,正托着何雉的手都收紧了一些。 等何雉醒来,等我们到安全的地方,她怕是要吃大苦头了…… 只是对于苗光阳刚才的手段,让我心惊之余,又透着几分渴望。 没想到他动一下手,就让讨死狗那么狼狈不堪,他要第二次动手的时候,讨死狗竟然撒腿就逃了! 在我爹的事儿上,苗光阳一直很被动,直到刚才我才看出来,苗光阳到底有多厉害。 这会儿我也想清楚苗光阳被动的原因了。 他最开始肯定也没想到,同样还有一个风水先生在后面推波助澜。 这就相当于我们在明,又有人暗箭伤人,才会这么狼狈不堪。 “李阴阳,按住你头顶那块罗盘,它能给你赦煞镇命,鬼婆子,我们直接走。”苗光阳话语迅速,继续说道:“讨死狗用南竹条封村,死人糜铺路,不只是想对付我们,这村里头必定是他的埋骨地,他不会想让别人进来。” 他这话语之间,目光也瞟向了我家那边的方向。 那只独眼,分明变得更加锐利,他这眼神我都不敢去直视。 鬼婆子低下头,咴儿咴儿地咳嗽着,从另一个方向开始带路。 这条路不再是水路,也不是顺我家那边走,而是方向相反,也在远离李家村。 月光从明亮,开始变得晦暗下来,这晦暗很快又被漆黑所取代。 这便预兆着,这一夜我们又在凶险中度过了…… 黎明之前的夜色最为黑暗。 我们一行三人走着,我只能一只手托着背上何雉,另一只手则是去按着头顶的罗盘,格外的吃力。 越走,我心里头也越落空难受。 我爹出事,二叔就是我剩下的亲人。 可现在他也被留在这里,生死也在旦夕之间,让人无比煎熬。 .我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总归我们一直没停。 身后肯定是不可能有东西跟上我们了。 夜色逐渐从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变成了天光微微透亮。 这会儿我们已经从小路,走到了一条大道上面。 此时这大道上来往的行人不少,都在匆匆赶路。 那些路人时不时地扭头看我们,不过只是一眼,他们脚下的速度就会加快很多,分明是在躲避。 我没觉得意外。 苗光阳瞎了一只眼睛,何雉两条小腿都是受了很严重的伤,鬼婆子本身这模样就很吓人,路人要是不怕我们,那才是奇怪。 此外,我们这会儿走的这条道,往右侧看其实还是能瞧见悬河,我们并没有离着太远。 鬼婆子只说了一句话,说我们在去九河县的路上,便不再开口…… 我有不少事情想和苗光阳说,想听他怎么打算的,还有就是要问他更厉害的先生那事儿,只不过这会儿没有余力多问,至少得等到了九河县,我们稍微休养休养歇口气儿。 撑船从村里头到九河县,差不多是半个时辰左右。 我们这一路上走,就足足走了得有一个半时辰,日上三竿了,才总算进了城…… 城口就有不少商贩摆摊儿,也有黄包车。 好巧不巧的是,刚进城,我就瞧见路边有个人特别眼熟。 这不正是一直帮我和二叔办事儿的黄七吗?! 这会儿他正在一个地摊旁边儿,揪着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耳朵。 他正气愤不已地骂道:“你怎么就偷鸡摸狗,不落教呢!码头上的活儿干着不踏实?!” “徐白皮,我再和你说一次!你再手脚不干净,丢你爹娘的人,我就替他们动手了!” 那少年瘦瘦小小,一双滚圆的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他耳朵都被拧得快变形了,满脸痛苦。 不过他却倔强地没哭,抿着嘴,苟着头,双手攥着衣角不松开。 我的注意力只是在他身上一瞬,就看向了黄七。 喘着粗气喊了黄七一声。 黄七登时抬起头来,他看见我之后,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接着便是惊喜。 他立马松开揪着少年耳朵的手,一只手拽着他胳膊,回头又低声骂了两句,便走到了我跟前,脸上都是喜色。 “小李先生!”他语气也透着兴奋,不过很快就惊愕地问道:“你怎么从这边儿进城了……这……” 明显,当黄七注意力到了何雉,苗光阳身上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至于鬼婆子,倒是没多吓到黄七。 “弄几辆车,送我们去找大夫。”我没有和黄七多解释,直接开口吩咐道。 黄七也不多问,他一把拉起那少年,朝着十来米外的几辆黄包车走去。 我心头的难受和压抑没减少,可总算进城之后缓了口气。 我小心翼翼地瞥了苗光阳一眼,他脸上血痂太多,看上去着实是凄惨,不过他却没露出什么痛苦之色。 可想而知,苗光阳心性的坚韧…… 鬼婆子这时才点了根卷叶子烟,他狠狠抽了一口,辛辣的二手烟气儿飘散。 片刻之间,黄七就回来了,还领着三辆黄包车。 我和何雉一辆,鬼婆子和苗光阳一辆,黄七则是带着那少年一起在前头带路。 不多时,他就领着我们进了城内一家医馆。 黄七招呼着大夫给苗光阳和何雉包扎伤口,他们被带到了医馆的里屋。 我和鬼婆子,黄七,以及那少年则是在屋外等。 黄七在我身旁倒是毕恭毕敬,他始终没忍住疑惑,问我是不是出了啥事儿,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我沉默不言,黄七很有眼力见儿,便不再多问。 医馆前堂倒是安静,也或许是我们一行人吓到了这里的人,他们不敢多说话。 等待期间,黄七又去给我们买来了一些吃食。 说实在的,我不是不饿,而是因为精神太紧绷,饿了都没察觉到,这时候早就饿过头了。 只是吃了几口,又想到我二叔和我爹,心里头就难受得像针扎一样。 鬼婆子也稍微吃了点儿,气色好了一些。 我们在医馆大约等了少说得有一个半时辰,先出来的,反倒是何雉。 她这会儿已经清醒了,姣好的面容上,更多的还是痛楚之色,眉心紧皱。 有个小厮搀扶着她,她手上撑着一支医馆给的木拐,勉强能走路。 鬼婆子面色如若寒霜一般,他瞪了何雉一眼,那神色更是冰冷严厉。 何雉身体明显颤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她抿着嘴,低着头,一点儿都不敢抬起来看鬼婆子。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我身旁,刚好躲在我身侧,我在中间将她和鬼婆子隔开。 她这才敢谨慎地从侧面看鬼婆子,小声道:“爷爷,我看你们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所以我……” “家里头待不住,就出来添乱,对吗?”鬼婆子掐灭了手头的卷叶子烟,咴儿咴儿地咳嗽起来。 他这动作,明显吓得何雉又是一颤。 我顿时就想到,鬼婆子这严厉,怕是比我之前想象的凶得多。 也不知道何雉到底受了多少教训,能吓成了这样。 我赶紧抬手,稍微搀扶了一下何雉。 何雉本能的一只手抓着我手腕,紧紧的不松开。 不过,鬼婆子也没继续说话了,只是余光时不时地看看医馆里面。 何雉也安安分分地站在我身边,一句话都没说过。 我心头的担忧依旧不减,约莫又等了半小时左右,苗光阳总算出来了。 他脸上的血被清洗干净,左眼的位置蒙着纱布,纱布上头又带了个黑色的眼罩。 倒是没人搀扶他,此时他神色也很平稳,除了脸上苍白无色之外,倒是没什么其他问题。 明显,在医馆我们也谈不了什么,得找个安静的地方。 稍微犹疑了一下,我便告诉黄七,让他去叫车,拉我们去丧葬街的纸扎铺。 黄七本来要带着那少年去,不过那少年却蹿到了苗光阳身旁,小心翼翼地去搀扶苗光阳。 这一幕,他倒是给了我几分好感。 可我却总觉得哪里有点儿怪。 黄七略有尴尬,他明显地用眼神告诫了那少年一下,才走出医馆。 很快,黄七又带来了三辆黄包车。 上车的时候,那少年搀扶着苗光阳坐了一辆。 何雉还是拉着我,说什么都不松开,鬼婆子只好和黄七坐了一辆车走在最前头。 .等车拉出去一段距离,我才想明白自己觉得怪的地方在哪儿…… 出村之前,苗光阳对讨死狗动手,讨死狗最后还咒了一遍苗光阳。 说他丢财痨病,断指残疾,还无钱救命…… 这少年被黄七教训,就是说他偷东西,还屡教不敢…… 顿时,我心里头就警惕了不少。 讨死狗对我下的第一遍死咒,卡在了我身上,对鬼婆子和何雉的还没应验,这会儿苗光阳刚瞎眼,要是死咒从他身上再应验,那就麻烦大了…… 我们的车在最后,苗光阳那辆还在前头一些。 九河县不大,差不多两刻钟,便到了丧葬街。 这会儿大白天,街上的铺子都开着门,不少人都张望我们,似有期待。 走得越深,后面那些人反倒是透着几分闪躲。 明显,他们看得出来我们是找纸人许…… 能找纸人许的,都得闹点儿什么鬼鬼祟祟…… 临到纸扎铺前头,铺子门头紧闭,当我咚咚咚用力敲开门,纸人许出现在门后的时候,我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阴阳?”纸人许声音依旧尖细,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瞬间透着几分疑惑。 他目光先落向何雉,接着又看向苗光阳,鬼婆子,以及黄七和那少年。 “带这么多朋友来?你二叔呢?”他将门打开了不少,示意我们进去。 铺子外头的普通纸扎簌簌而动,铺门里头放置的纸扎人里,又有上一次我瞧见的,白中泛黄的纸扎。 这纸扎是个小女孩儿的,黑漆漆的空洞眼眶,嘴巴长大,鼻子洞也是深邃漆黑。 我抿着嘴,纸人许这话让我心头更难受,眼睛还有点儿发酸。 “许叔……进去后,我和您说……”我极力控制着声音平稳。 纸人许点点头,没有继续多问。 只不过他那瘦长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凝重。 我示意何雉和鬼婆子先进去。 何雉不愿意松开我,鬼婆子倒是没说别的,跨步过了门。 纸人许似是认识鬼婆子,还和他点了点头。 那少年要搀扶着苗光阳进去。 我则是抬起来手,将他们拦住。 苗光阳面色不变,那少年抬头看我,眼神却闪过一丝不安。 “怎么了,小李先生?”黄七登时有几分慌神,小心问道。 “苗先生,你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丢什么财物。”我直接就开口说道。 苗光阳那只独眼忽然微眯了一下。 他若有所思,开始摸索身上。 其实我不觉得苗光阳会那么容易粗心大意,恐怕是因为他眼睛受伤,以及村里头的事情太多太乱,苗光阳要上心的事不少,所以无暇顾及一些小事儿。 顿时,那少年眼中的慌乱则是更多。 徐白皮忽然一侧身,重重地踢向了何雉的小腿。 他这动作太突然太快,压根我没预料到,只能猛地抬腿,一脚去挡住他! 只不过还是慢了一点儿。 何雉也是面色一变,不过她也没能躲开,被踢中小腿之后,她一声闷哼,整个人都朝着我身上软倒下来。 明显她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徐白皮!”黄七被吓得脸色煞白,劈头就朝着那少年头上一巴掌扇下去。 结果他速度不够快。 那少年,也就是徐白皮,闷头就要朝着台阶下跑。 可惜,徐白皮也不够快。 更快的是纸人许! 他随手一抬,一巴掌就拽住了徐白皮头顶上的头发,并且狠狠往下一拉! 徐白皮登时便一声惨叫,他捂着头皮,用力去抓纸人许的手。 纸人许反手朝着门框上一推,砰的一下,徐白皮脑门重重地撞击在木框上头。 顿时,徐白皮额头上出现一道鲜红的血口子,他闷哼了一声,双眼瞪大,瞳孔涣散,整个人便没了声息,软倒在地上…… 黄七被吓得不轻,他惶然无比地看着我:“小李先生……他要是摸了点儿什么,你大人有大量……他还不懂事……我会好好教养……” 我没有理会黄七,注意力还是在苗光阳身上。 此刻,苗光阳神色明显难看了不少。 他已经没在自己身上摸索了,而是蹲下身,在徐白皮身上翻找几下。 很快,他便拿下来一样东西,那是个拳头大小的布囊,里头鼓鼓囊囊的,我听得出来,里边儿放置的莫不是大钱儿,就可能是苗光阳使的铜钱! 要是纸人许动作稍微慢了点儿,这袋子钱就给徐白皮摸走了…… 重要的不是钱,而是这事儿……会让苗光阳伤及性命! 明显,就连苗光阳额头上都泌出来了几颗汗珠。 我反倒是稍微松了口气,找出来就还好…… 黄七明显更是被吓得不轻,他狠狠一脚就踹在了徐白皮的腿上。 只不过这会儿徐白皮都昏迷过去了,被踹了也没什么反应。 “小李先生……这……我……他是我家亲戚托付给我照料的,我现在就带他走……求您……” 黄七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我摇了摇头,说道:“没别的大碍了,你带他走即可,若是我还有什么事儿,会来码头找你。” 黄七脸色的慌乱这才稍好一些,他赶紧去将徐白皮从地上拖起来,将他背在背上,他又接连道歉了两句,匆匆地背着徐白皮走了。 苗光阳对我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我强笑,说这哪儿用谢我。 苗光阳不再多说什么,他跨步也进了纸扎铺。 纸人许眉头微皱地看着何雉,摇了摇头:“阴阳,你把她扶进来,我帮她看看腿。” 我注意力这才回到何雉身上,此刻何雉额头上汗珠豆大,面色煞白。 他被徐白皮踹的是左腿,本来她腿上还有纱布,此时已然是殷红一片,明显之前包扎好的腿伤给破坏了…… 她紧紧地抓着我胳膊,这副痛苦的模样,我看得都一阵不忍…… 只是鬼婆子刚才应该听到了,他也没出来……可想而知,鬼婆子是真的动了怒。 我小声安慰了何雉两句,接着也没扶她走了,而是将她背起来,随手又将她扶拐放到一旁。 从前铺到了后院。 鬼婆子已经坐在了木桌旁边的椅子上抽烟。 苗光阳则是在单手掐指,似是盘算什么。 咯咯的鸡叫声传来,旁边槐树下头,老鸡冲着我扑腾了两下翅膀。 我明显觉得,应该是我身旁人多,不然它肯定得跑过来。 搀扶着何雉到了房间,纸人许已经从他屋里头拿出来个药箱。 他给何雉重新处理伤口的时候,我不忍看,何雉还是抓着我没松开,她这次眼眶红红,掉了不少眼泪。 这一切做完之后,纸人许一边收起来东西,一边才皱眉,面色略有凝重地说道:“阴阳,你脸色一直很差,这会儿说吧,你二叔呢?你们不是回去办大事吗?我看,这大事没办妥吧?” 很明显,纸人许晓得我家的事。 我抿着嘴,沉默片刻,才将这两天的事情都和纸人许讲了。 其实我不光是讲给纸人许听,最重要的是我救何雉的时候,何雉告诉我那些事情。 我全部都说得清清楚楚,是要给苗光阳听。 语罢之后,我也顾不上纸人许的反应,更为紧张地看苗光阳。 苗光阳却忽然看向了何雉,他问道:“李阴阳他二叔的事情,我晓得了,你最后看到什么昏过去的?他说得不清楚,你和我说一遍。” 何雉咬着下唇,她犹豫了半晌才说道:“是……青色的皮……” 这番话,就更让我不明所以。 苗光阳才闭上眼,他深吸一口气道:“这人的目的,最重要不是你爹,恐怕你爹只是个附带,他要的,应该是你娘。” 我面色顿时再变,心头的疑惑更多,也更为心惊。 要我娘?!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感谢大家给老罗的投票!虽然说我保持的是三更,但是我在三更上面字数要比以前写十六的时候多了不少的!我也尝试一下分章! .我娘是悬河里头死了二十多年的母煞,凶厉当真是凶厉。 死倒跟前她能救我,昨晚那么凶险的局面,她竟然都能让我们先走,自己站在那里挡住……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风水先生的目的,竟然是我娘! 此时院内之中很安静,安静得几乎是落针可闻。 鬼婆子夹着烟没有吸。 纸人许的脸色有几分阴晴不定,他眯着狭长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抿着嘴皮,依旧神色不解地看着苗光阳,还问了句为什么。 苗光阳睁开眼,独眼之中更是闪过几分锐色。 他沉声开口道:“尸若化煞。分白、黑、血、青,在此之中又分煞、破、活。越凶的尸体越难对付,所有化煞尸体都是煞尸,皆可凭借怨气撞祟,或是寻人报仇雪恨,找替死鬼。煞尸报仇害人之后,才会被怨气驱使,去害其余无辜之人。” “可若是直接破尸,便见人则害。” “很多心术不正的风水师,擅驱使风水害人性命,谋夺钱财,更有甚者,会觅来煞尸,破尸。” “凶尸在手,便没人能对付他们,即便是想要匡扶正义的风水师,道士,也会惨死于他们手中。” 忽然,苗光阳拉开了胸口的衣服。 入目的,是他胸腔上一道虬结狰狞的伤疤,似是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般。 这一幕看得我更是心惊。 虽然苗光阳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是他所说的,却也是我不知晓,并且渴求知晓的东西。 我便没有开口出声去打断他。 “我当年的同门师兄误入歧途,我想劝他迷途知返,却被他养的一具活尸险些掏了心肝,幸得一位高人救命。” “这些风水师,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满天下的找凶尸。你爹固然是凶,我本以为这是巧合,因为你勘阳关,他自杀在悬河之中,之后又挂尸于山崖之上,被村民弄下山崖。” “你们当局者迷,请我进来,我也成了当局者,甚至发现有人在推波助澜的时候,还认为是路过的风水师发现你爹的凶,所以插手。” “当然,这也和你爹足够凶,足够吸引‘人’有关。” “可当众射水的风水局完成之后,未免夜长梦多,他已经可以取尸走人。我们还在村里,他不可能现在和我们斗,可他不但不走,甚至不杀何雉,这分明就是要引诱我们回来……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给自己惹麻烦,那就绝对有目的!” “你李阴阳虽说是阴生子,但是对于风水师来说却无用,只要手里头有你,你娘就必定会出现,若是早些知道你娘竟然化青,我便不会是如此计划了……” “你爹的的确确是个意外,他也是个附带,恐怕就连当初那接阴婆忽然下水……也不是因为你娘。” 苗光阳这一番话说的内容格外之多,我还是有很多地方听不懂,可那些不懂的,也只是不懂风水师而已。 我听明白了那人做的一些事情…… 并且,我一直都弄不明白一点。 罗阴婆为什么会被我娘害死,还有她既然是被我娘害的,为什么能在村民说她下水之后,又来找我…… 苗光阳虽说没有说出来确确实实的证据。 但有疑点,和可能的原因,并且原因只有这一个的话,那恐怕就是事实! 此时我心就像是被死死揪住了一样,眼眶发热,发烫。 我心头尽是恨,恨不得将那人剥皮抽骨! 我后背更是冷汗流淌,因为直到昨天,我们都不晓得,我背后竟然还有那么一只手。 若非是何雉忽然来到,若非是那人没杀何雉,把她作为诱饵,若非是我娘最后不出现挡着,这些事情都不会被苗光阳察觉到,并分析出来…… 恐怕等我被那人抓到手中,才会知晓原因…… 除了恨意之外,我这会儿心里头却更煎熬难受了。 那人没有抓到我,手头却有二叔,我爹,甚至于我娘也在他眼前…… 我是逃出生天,和我亲近的人却一个都没逃掉。 虽说我娘给我带来的一直是恐惧,可她这几次救我,已然能看得出来一些东西…… 百善孝为先,我不可能明知道那人的目的是我娘,却不管她! “苗先生……你说的更厉害的先生,要怎么才能让他……”我声音格外沙哑地问道。 苗光阳的目光从锐利变成了深邃。 “真要请足够厉害的先生,你请不起。” 苗光阳这番话,顿时让我的心头又是一窒。 双手抓着衣角,我死死攥紧,指关节都发白了。 心里头更难受得像针扎刀绞一样。 可苗光阳还真没说错,我请他的时候,就和二叔卯着劲儿去捞尸赚钱。 还是最后朱家那里我拿到了一条大黄鱼儿,不然都不能立刻请来苗光阳。 比他还厉害的先生,固然是能通过他请到,可酬劳呢?我出得起吗?! 就在这时,苗光阳忽然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介绍你去认识我一个朋友,你是吃死人饭的阴生子,活人的事情你办得,死人有事也愿意找你帮忙,他或许会看得起你。” “若是他出手,这李家村的事情,便是小事儿。” 苗光阳这话,当真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我眼中立刻有了期翼和惊喜,同样还有抑制不住的渴望。 我马上就追问苗光阳,那什么时候能去认识他说的人? 这时,纸人许却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看向我,沉声道:“阴阳,你们遇到的事情不小,那姑娘受伤不轻,鬼婆子也很疲惫,这位先生更是受了创伤,你们先去休息休息,等夜里头醒了,再从长计议。” “你二叔的事情,我不可能不管,还有一句话,无功不受禄,钱,你许叔存得不少,先生,请得起。”纸人许语气很慎重,同样,这其中我分明听到了几分警惕…… 很明显,这警惕是针对苗光阳的。 我身体微微一僵。 这年头交情归交情,说上钱了,兄弟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 纸人许直接说钱存得不少,先生请得起,这话就当真让我感动不已。 苗光阳顿了顿,他语气依旧平静地说道:“那就劳烦在这里借宿了。” 说话间,苗光阳还对纸人许微微拱手。 纸人许点点头,却皮笑肉不笑地抽动了一下嘴皮。 接着,纸人许便给鬼婆子和苗光阳都安排了房间,再之后才是何雉。 我还是小心地搀扶着何雉进屋,可临了我要走的时候,何雉却不松开我的手。 她苍白着一张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怯生生地小声说道:“我爷爷肯定要回去,你们这件事情,他管不起了。可我不想回去,他会把我腿打断的。李阴阳,我可以跟着你吗?” .我愣了一下,何雉回去,免不了要遭到鬼婆子的教训。 看何雉这害怕的模样,这都跟成了梦魇似的。 但我却晓得孰轻孰重,何雉的性格明显很是任性,我又哪儿有时间和精力带着她? 我正要摇头,何雉却忽然凑近我,几乎脸都贴到我耳朵前头了。 她轻声道:“我从棺材下头,捡到一样风水先生的东西,应该是那个人进过你家留下的。”她这声音特别轻,微微的热气吹在耳根,带着麻痒。 当时就让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只是她的话,却更让我感到惊愕不已。 我正想开口,而纸人许却比我说得更快,他嗓音也压得很低:“我替李阴阳答应你,不要拿给任何人看到。” 顿时,何雉的脸上便有了喜色。 我心头微微跳动,此时关心的,却不是何雉要跟着我,而是她捡到的东西是什么…… 若真是风水先生的东西,那是不是可以通过苗光阳,知道那人是谁? 毕竟先生不多,捞尸人都相互有所熟识,再不济也会晓得哪个地方是哪个捞尸人的地界。 要是有风水先生的东西,能晓得他是什么人,家住何处,就不愁找不到人。 至少我们还能知道点儿底细…… 不过,何雉明显没有现在拿出来的打算。 她小声地说,等她爷爷走了,就会把东西给我们。 接着她又让我将她扶到床边。 我照做之后,何雉撑着身体躺了上去,扭头冲着我嫣然一笑,轻声说我算是救了她的命,她也会报答我的。 我勉强笑了笑,并没有去接话。 同纸人许从房间出去,我告诉他不用送我,他也要白天睡觉。 纸人许却不由分说地推着我进了房间。 依旧是他儿子许昌林的屋子,依旧是我走的时候那模样,接阴的大黑木箱放置在床头一侧。 到了屋内,纸人许反手关上了房间门,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说道:“他的话,信一半,你年纪小,阅历不够。走投无路,想要抓救命稻草很正常,可他先说了让你走投无路的事,又说介绍朋友给你认识,难免在算计你什么。” 纸人许这番话几乎算是挑明了,并且话语中丝毫没有对苗光阳的好感。 我身体微微僵硬,面色也接连变化…… 只不过,我真的从苗光阳身上没觉得什么计算……而且为这件事儿,他还瞎了一只眼睛…… 想到这里,我小声地和纸人许解释。 纸人许却皮笑肉不笑地和我说,风水先生收钱办事儿,他办不好,要遭报应很正常,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掉不下来馅饼,多一个心眼准没错。 语罢,他又拍了拍我肩膀,告诉我他认识的朋友不少,也能请来先生,我不能信外人而不信他。 并且现在我二叔不在,凭他和我二叔的关系,他肯定得好好看着我,不能让我出事。 说完之后,纸人许示意我去睡觉休息。 说真的,这会儿我脑仁一阵阵的抽痛,这是身体到了极限的本能反应。 我也怕再撑,我撑不住了,反倒是耽误事情。 于是我不再多说别的,去床上躺下。 斜靠在枕头上之后,那股子疲惫和困意顿时便涌来…… 纵然是意识很清醒,可实在是撑不住了,我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但这一觉我睡得一点儿都不安稳,我并没有做梦,只是觉得睡着了,身边总有人盯着我看。 人本能的感觉很敏锐,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太明显。 只是我又太困,想要睁开眼睛,却又控制不了身体…… 这一觉我睡得足够久…… 等我幽幽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然没了日光,迷迷糊糊地睁眼,只有窗户那边透进来的月光。 此外,床边伫立着的几个纸扎,却吓得我脑袋嗡的一下! 本来我还迷糊的意识,一下子就被吓得清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 窗户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下,我清晰地看见,我床边左右各有两个纸扎人。 这几个纸扎人看起来质感很怪异,就像是人皮似的,并且泛黄的皮肤还透着几分黑意。 它们眼、耳、口、鼻俱全,耳朵耷拉在两侧,好似没有骨头撑不住一样,其余的位置则是黑漆漆的孔洞。 饶是清楚的知道,它们是纸扎,可那种本能的感觉,却还是让我觉得它们像是人,有意识一样…… 这是纸人许放在我身边的? 我晃了晃脑袋,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神。 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我更是仔细,压根不敢碰到这几个纸扎,离他们远了之后,才赶紧到门口,将门拉开。 院里头的木桌旁,支棱着一口炉子,炭火烧得通红,炉子上头架了一口锅,槐花粥的清香正在不断地冒出来。 桌上还摆着几个碟子,里头吃食不少,只不过今天的吃的,倒是怪异,切得整整齐齐的方块点心摆在碟子里。 红白交加的颜色,给人感觉就像是蜡块一般…… 纸人许坐在木桌一侧,他手头拿着一张纸在摆弄,身旁已经有好几个纸扎人。 鬼婆子坐在另一边,手夹着卷叶子烟,时不时咴儿咴儿地咳嗽一声,满是褶子的脸上,更是疲惫。 很明显,对于鬼婆子来说,他年纪始终是大了。 这种程度的消耗,他经受不住,这一茬,他怕是得恢复好久。 “李阴阳,你过来一下。”鬼婆子扭头看向我,干巴巴地说道,同时招了招手。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他们近前。 “这事儿,不是鬼婆子我能管得了的了,何雉受伤不轻,我得带着她回去,若是你回来办妥了,便来何家村看看那母子煞。”鬼婆子半垂着眼睑,他左手夹着指间的卷叶子烟一晃一晃,火星子也忽明忽灭。 “没别的能帮你,这些东西你拿着。” 说着,鬼婆子右手一抬,便甩出来一个小布囊,我本能地伸手接着,里头却沉甸甸的,还发出轻微的“哗”声…… 我愣了一下,又本能地掂量掂量这布囊。 抿了抿嘴唇,我低声说道:“鬼婆子,我替我爹,还有二叔都谢谢你。”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恩情,李阴阳没齿难忘。” .这布囊就是钱袋子,鬼婆子管不起这件事儿,说的不假。 其实回了李家村之后,几乎我们都得靠着苗光阳。 鬼婆子和我二叔基本没什么用处,只能是被驱使着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他真跟着,不但帮不了多少忙,反倒是这把老骨头会折进去。 我紧紧攥着钱袋子,深深地对着鬼婆子鞠了一躬。 鬼婆子却摆摆手,他又深吸了一口烟,摇头道:“让你爹自杀是我的主意,可如今这样子,不管是被人算计也好,巧合也罢,我勉强能帮一点算一点。” “刘水鬼往来也给何家村捞了不少尸,得把他安稳接出来。”话语至此,鬼婆话音透着几分沙哑叹息。 我郑重地点头,让鬼婆子放心,我肯定会全力想办法去做。 鬼婆子低头,将剩下的小半截烟一口抽完,烟头丢在地上。 接着他才起身,一边咳嗽,一边自言自语:“这死丫头,还不醒。”他这话,让我心里头咯噔一下。 纸人许却微眯着眼睛瞥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噤声的眼神。 我身体微微僵硬,选择了闭口不言。 可等会儿何雉要是不走,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鬼婆子刚给了我这么大的帮助…… 我要是帮着何雉说话,肯定得让鬼婆子失望。 只是,我又需要何雉捡到的东西…… 正当我心头徘徊不定的时候,鬼婆子已经将何雉的房门推开了。 开始,鬼婆子动作还正常,门开了一部分之后,他明显手头的动作,力气大了不少。 “砰!”的一声,门直接就被狠狠推开!并且还重重地撞击在墙上反弹回来。 明显,鬼婆子气愤而又惊怒。 我抑制不住眼底的疑惑和茫然,纸人许狭长的眼睛,微眯成了一条缝,他又给我做了个眼神,还微微摇了摇头。 我一眼便看得出来,纸人许是不让我开口说话。 再接着,他便放下纸扎,起身匆匆朝着何雉那房间走去。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纸人许先我一步到门前,不过这时,鬼婆子已经出来了。 他面色阴沉,整张脸都是拉胯下来的。 纸人许瞥了一眼房内,他的眉头顿时也紧皱起来。 “这……”纸人许就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字。 鬼婆子闭了闭眼,重重地吐了口浊气,说道:“我这孙女心性顽劣,她是怕我用哭丧棒抽她,已经先跑了。纸人许,让你见笑,我便不在这里多留了,她腿伤,走不了多远。得把她带回去,好生管教。” 纸人许嗯了一声,点点头。 鬼婆子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说道:“李阴阳,阴生子的命重,另外,你娘可能没在悬河,而是跟着你,那人有可能会来找你。”鬼婆子这话,却让我心里头又是咯噔一下。 本来我还担心,我眼神会不会让鬼婆子看出什么破绽。 他这话却让我惊骇不已,神色也变化不止。 紧跟着,鬼婆子便不再多说别的,匆匆地朝着院外的方向走去。 这样子,就像是他知道何雉要去什么地方似的…… 纸人许目光却落在我身上,他这眼神若有所思,我反倒是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片刻之间,鬼婆子便消失在院子和前铺的门口…… 我极力定了定神,将繁杂的思绪从我脑中抛开。 鬼婆子说那话,还当真是有迹可循。 按照苗光阳的分析,那人是想要抓我,从而来引出我娘,我爹只是他附带取的凶尸。 现在他没得手抓到我,凭借他的本事,要能直接抓我娘,根本就不需要等我回村。 很明显,他单纯靠自己,肯定不足以抓到她。 之前我到悬河其他地方出事儿,我娘都会出现,她肯定是一直跟着我没错。 那这样一来的话,要么那人会来找我,要么他就还会在李家村守株待兔?! 想到这里,我心头更是突突狂跳。 若是前者,或许我都能想办法对付他,若是后者的话,他在得手之前肯定哪儿都不会去,我更是有机会回去救人! 正当我思索之间,纸人许忽然说了句:“他走了,你出来吧。”纸人许话音落下的同时,便有“吱呀”的声响传来。 被打开的房门,竟是纸人许的,从屋内出来的何雉,身上竟然披着一层纸扎。 这便是普通的纸扎了,头部的位置也被弄破了。 此时何雉的眼中,明显有喜色,还有微微的畏惧,看着院子出口的方向。 “你应该经常逃走?他好像知道要去哪里找你,只不过这一次你没去。”纸人许又说了句话。 何雉吐了吐舌头,她一瘸一拐地扶着门框走出来。 但她只是笑笑,却不多说话了。 等到了我身边之后,何雉就拉着我的衣袖,也不松开。 我正想开口,纸人许却先我说道:“东西不用现在给……” 话语之间,纸人许侧头看的是苗光阳的房门,又说了句:“阴阳,你给何雉盛一碗槐花粥,滋阴补气,对伤势有好处。” 我点头,扶着何雉去了木桌旁,她坐在了之前鬼婆子的椅子上。 槐花粥已经熬好了,锅里头咕嘟咕嘟沸腾的粥,粘稠软糯,浓郁的香气飘散在院内。 我盛出来三大碗,分了一碗给何雉,另外便是我和纸人许的。 咯咯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我才瞧见老鸡已然到了我旁边,它脖子一晃一晃,明显是要吃粥。 我哑然失笑,本来压抑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一点儿。 桌角旁有它的碗,我给打了一勺粥,老鸡脖子前后摇晃着,翅膀还微微煽动。 纸人许也过来吃粥,一时间,院子里头便是喝粥的吸溜声响。 饱腹之后,我觉得精气神更好,苗光阳受伤最重,只是他这会儿休息的明显过久了…… 犹豫了一下,我才问纸人许,要不要去将苗光阳叫起来。 纸人许沉凝了一下,说道:“风水先生,有风水先生的规矩,他会自己出来,咱们再沟通,他应该还在……” 忽然间,纸人许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微眯着眼睛,盯着前面的地面。 我瞳孔也骤然紧缩一下。 院子的地上,竟然窜过一只起码有小臂长的耗子,那耗子皮毛发白发灰,尾巴都是秃噜的,它箭射一般,朝着苗光阳的房间窜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讨个赏?可吗……弱弱的求 .大灰耗子的体型着实吓人,感觉比猫都小不了多少。 “砰!”的一声轻响,它撞在了苗光阳房门上。 关得严严实实的木门,竟被撞开了一个口子,它“嗖!”地一下就钻了进去,当真是诡异瘆人。 阴生九术之中,其中5有五术都分别来自于五家仙,灰、白、黄、柳、狐。 我曾用的灰仙手套,白毡,柳带都是来源于家仙皮。 这大灰耗子,完完全全称得上灰仙的范畴了,它忽然冒出来,怕是没啥好事! 思绪在电闪之间,我猛地站起身来。 纸人许的动作更快,狭长的眼睛微眯成了一条缝,瘦长的面颊上也尽是警惕慎重,他快步地朝着苗光阳房间跑去。 我自然是速度不慢,紧跟着纸人许身后。 纸人许前一脚刚进门,我后脚跟上,屋内便传出来一声惨叫! 这惨叫声太大,震得人耳膜都微微发颤,一阵耳鸣。 纸人许骤然翻手,其手中竟出现一根明晃晃的钢钎,那钢钎细长,尖头更是锋锐。 只见他狠狠朝着地上一扎! 我堪堪从那惨叫之中回过神,目光飞速看向地面。 “铿锵!”一声,钢钎插在了地上! 让我惊愕的是,那钢钎竟然牢牢地扎穿了那大灰耗子的脑袋。 它刚窜进来,马上就要逃走! 尖细的脑袋被钢钎扎穿,稳稳地钉在了地上,它又哪儿逃得掉? 鲜血顺着伤口的位置溢出,恐怖凄惨。 它嘴巴上也有血,只不过看清了它嘴上叼着的东西,我脑袋“嗡!”的一下,头皮都炸了起来。 这灰仙尖尖的嘴巴上,竟咬着一截人的手指头! 那手指头齐根而断,可以见得这灰仙下口多狠多准,而此时它都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抽搐几下便一命呜呼。 我抬头看屋内,床榻之上,苗光阳已然翻身坐起,他颤巍巍地将左手平举在身前,面色煞白之余,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纸人许弯腰,直接将那手指给捡了起来,他快步走向床边。 我也赶紧跟过去,极力强忍着心头的惊惧,我本来想问苗光阳有没有事,可他手指都断了,怎么可能没事儿? 我正想说先赶紧带苗光阳去医馆,可苗光阳的脸颊却涨得极红,甚至还有几分发黑。 下一刻,他便嗬嗬地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脸色更是如同猪肝色一般,黑意更多,几乎都窜上脑门和脸颊上了。 纸人许另一只手顿时按住我肩头,带着我稍微后退了两步。 苗光阳咳嗽咳的喉咙就像是破风箱一样,我都害怕他再咳,直接就吐出血来。 这一幕简直是太过诡异,他昨天还好端端的,现如今就成了这个模样,还被咬断了手指头…… 冷不丁的,我又回想起来讨死狗所说的,丢财痨病,断指残疾,还无钱救命! 昨天的确徐白皮偷了苗光阳钱袋子,可当时我就发现了,并且也拿回来了啊…… 苗光阳不算是丢了财,可为什么,讨死狗的死咒还是会应验? 很明显,咳嗽是痨病,断指残疾也应验了。 无钱救命……难道说下一步,苗光阳就要重疾而亡? 思绪飞速闪过,我的心头满是惊疑和忧虑。 “阴阳,你去前面开门,铺门右边的巷子里头有个独轮车,我搀他出来,我们去医馆。”先开口的反倒是纸人许,他话语迅速。 苗光阳还再咳嗽,他额头上的青筋鼓起,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 他苟着头的同时,那只未瞎的眼睛还在上瞟,分明是在盯着看我和纸人许,另一只手却在身上飞速地摸索起来。 这动作之间,他本身红得发黑的脸色,开始逐渐变得惨白。 显然,苗光阳和我的想法是差不多的,这会儿他也在找自己是不是还丢了别的东西…… 我不敢再停顿,拔腿跑出屋子,结果险些撞上了何雉。 我来不及多说话,闷头往院外走。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都不用回头就晓得何雉在跟着我。 我速度飞快地出了院子。 前铺里头纸扎不少,还是一堆普通纸人,中间有几个颜色泛黄泛白的诡异纸扎。 纸人许没开店,铺子里也没点蜡烛,全靠着从门缝窗户里头映射进来的月光。 普通纸人还好,那些个颜色怪异,像是死人皮的纸扎,就让人心头一寒,登时就想到昨晚睡觉,床边还立着四个呢…… 我赶紧跑到门口,一手就要拉开铺门。 结果门刚被打开两指宽的一条缝,我就瞧见一只瞪大的眼珠子,狰狞地盯着我! 这一幕简直太过惊悚,我这会儿正心急如焚,哪儿会料到开门就见个眼珠子。 我被吓得大吼一声,猛地一下后退,“砰!”的一声就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腰背被顶这么一下,简直是痛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后退的同时,本能地大力推住门,将其严严实实地关了起来…… 我反手撑住了桌子,腰间的剧痛,还是疼得我倒吸凉气。 更令我惊惧的,还是那只眼珠子…… 是纸人许没开铺门,又有人上门买纸扎?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纸人许没开门,我出来就碰到个买纸扎的男人,他还和我说,三天见不到纸扎,就要穿了我的皮走! 之后我来找纸人许,那男人还在半路上讨我的衣服。 纸人许扎了一个黑影,二叔都说很少见纸人许那么生气。 之后,纸人许就给我将衣服讨回来了…… 现如今,又半夜遇到上纸扎铺的“人”,我可不敢再冒冒失失地和他搭话,谁知道那是有钱的贵人,还是说想要讨皮的死人? 我单手摁着桌子,一只手摸出来了卜刀,抿着嘴,深呼吸。 平复心神之下,我小心翼翼地再次去开门。 我也总不能一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光看见一只眼睛,就吓得门都不敢开,得麻利地把车弄出来,才能赶紧送苗光阳去医馆。 他那副模样,绝对问题不小,我怕耽误了时间,害了他的性命。 就在这时,身旁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我本来就精神高度警惕和紧张,那响动险些让我一卜刀就刺上去! .耳边却传来轻微的嘘声。 淡淡的幽香,还有那熟悉的声音,不正是何雉么…… 我忍住了手上的动作,余光也瞧见了何雉,她夹着扶拐,一瘸一拐地小心靠近门。 她一只手上前推门,另一只手中则是握着一根缠着白绫的细长柳条棍子,那分明便是鬼婆子擅用的哭丧棒。 看这样子,刚才何雉在我后边儿,应该也看到门外那东西了。 屋门被何雉一把推开!她明显手臂都是绷紧的,随时准备出手。 我就在后边一点儿,却一眼就看见了,铺子外头空空荡荡,别说人影子了,连半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何雉四下扫视,一只手撑着扶拐,稍微往外走了走,我也跟了出去。 这一段街道已经在尾巴,格外窄小,月光清冷,光线并不差,一眼就能看到路面上也没人。 那东西……走了? 何雉回头看了我一眼,这会儿她脸上已经没有了警惕的神情,嘴角竟挂着盈盈笑意,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小声说道:“李阴阳,你救我,我也是可以保护你的,你看那没脸皮的东西,瞧见了鬼婆子,它跑得多快?”何雉的声音很是清脆悦耳。 可她那番话,却让我心头一惊。 没有脸皮的东西? 这话怎么听得那么耳熟呢? 我绞尽脑汁去回想,很快,我便想到了纸人许和我说的一件事儿! 我的警惕丝毫不敢减少,压低了声音说道:“何雉,要千万小心,那东西,没那么简单……他凶得很……” 何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下一刻她就将哭丧棒别在了腰间,略显轻松说道:“李阴阳,你可能不晓得,鬼婆子是专门打死人的。” “只要不碰上那种太凶的化煞尸,单论身手,使纸扎的纸扎匠,还有苗先生,可都比不上爷爷和我。” 何雉这番话说得很自信,纵然是杵着拐,一点儿都没有怯色。 我皱眉,因为我很清楚,轻敌会有什么后果,这后果何雉承受不起,我也承受不住。 那都是要命的东西…… 我没有再和何雉多说别的,而是保持了十分的警惕,匆匆地朝着铺门右边走去。 这里果然有一个小巷子,约莫只有一米宽,里头堆着一些杂乱的草席,最下头是个独轮车。 我快速地伸手将独轮车拉了出来。 这当口,纸人许已经搀扶着苗光阳出来了。 此时苗光阳那只断了手指的右手被简单包扎了一下。 他状态明显很差,胸口时不时地嗬嗬一下,又像是要忍不住咳嗽。 这会儿他脸色不再是刚才的黑红了,而是白纸一般的毫无血色。 独眼之中,已然没了锐利之色,只剩下涣散和颓然。 我赶紧将独轮车推到纸人许跟前。 “何雉,你回院子等我们。”我匆匆开口。 何雉秀眉微皱,她明显要说话,纸人许沉声开口:“你就守在铺子前头吧,别让人偷摸进来顺走了东西,那个偷鸡摸狗的小子,没干什么好事儿,他还得来。” 纸人许话音落罢的瞬间,何雉的脸色顿时就一变,眼中蕴着怒气。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腿,声音微微发冷:“我等他过来,非得先给他腿上拉一道口子,再给他一脚!”何雉这语气都透着愠怒。 她说话间,纸人许已经将苗光阳放在了独轮车上,待苗光阳坐稳了之后,我便推着独轮车,快速地朝着街外走去。 但我之前没推过这车子,走不稳,还是纸人许接手了之后,我们速度才又快了不少。 月光更为清冷幽暗了,苗光阳的面色更是如同金纸一般。 他摇摇晃晃地坐在独轮车上,像是随时要摔倒,我去搀扶着他,他才好一些。 就在这时,苗光阳微弱的说话声忽然传入耳中。 “李阴阳,他偷了我一样至关重要的物件。” 苗光阳此时太虚弱,说话都提不上力气,又嗬嗬地咳嗽起来。 我心头咯噔一下,果然,那徐白皮还是得了手! 我迅速问苗光阳,是什么物件。 苗光阳才告诉我,那是一样镇物,他当年险些被凶尸害死,虽说被高人救命,但其实也尸气入体,全凭着身上带的一枚镇物铜钱,才能将尸气抑制。 白天的时候他没注意,只以为徐白皮摸了钱袋,却没想到,最重要的一枚铜钱让徐白皮顺走了…… 多说了几句话,苗光阳面色更苍白,独眼已经半闭着了。 似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多说。 纸人许忽然停了下来,他眉头紧锁,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狭长的眼睛里头,闪过几分冷光。 “许叔……你怎么停了,得赶紧去医馆……”我慌了神,马上就催促纸人许。 纸人许摇了摇头,说道:“来不及了。”他眼中的冷光,变成了复杂,声音也略有沙哑。 “先去医馆,怎么也得保住命,我马上去找黄七,想办法把徐白皮弄出来,把铜钱拿回来!”我急促地说道。 纸人许还是摇头,他忽然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苗光阳会突然被大灰耗子咬了手指头。 我怔住,表示自己不知。 纸人许才说道:“这年头人吃喝都少,鼠捞不着肉吃,啃的便是尸,他身上尸气压不住了,被耗子当成了尸体,这才啃他。” “送去,也来不及了,让苗光阳多说两句话吧。”纸人许更是微微摇头,话语中略有轻叹。 我心头猛地一沉,纸人许这是说,苗光阳真要死了?! 我身体微微发抖,一只手死死地抓着独轮车,另一只手却是无所适从。 “许叔……我……” 尽管纸人许这样说,可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苗光阳帮忙不少,他已然瞎了一只眼睛,这收了钱办不成事儿的报应还不够?还得把命搭进去?! 思绪至此,我神色决然地跟纸人许说,一定得救苗光阳。 苗光阳的身体忽然颤了颤,他又嗬嗬地咳嗽了两声,肩头又抽搐了两下。 “苗先生……你放心,我们马上就能到医……”我匆匆开口,又恳求地看向纸人许。 苗光阳却抬起来了断指的右手,他半闭着的独眼,闭下的更多了,只剩下一条缝。 “丢财痨病……断指残疾……还无钱救命……” “我丢的财,是镇命财,尸气抑制不住,直接进了心肺,被那灰仙咬断指头,倒是死后不全尸,镇命财没了,自然救不了命。” “纸人许……他说的没错……” 苗光阳的声音愈发虚弱,我心头更是一窒。 .下一刻,苗光阳忽然又抬起左手,他在身上摸索了两下。 摸出来的,竟是一块看起来很粗糙的陶盘。 这陶盘和苗光阳用的三合盘相差无几。 我一眼就认出来,最后从村里头逃跑出来的时候,苗光阳不正是用这块陶土罗盘压着我的头么。 “李阴阳,你拿着这东西。” 这时,苗光阳的那只独眼忽然又睁开了。 不但是睁开了,视线更是锐利,就好似他一点儿都没受伤,甚至于他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可我却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人不怕虚弱,那总有机会救命……可若是回光返照了,那就真的是大限将至,再无机会…… 我不想苗光阳是这个结果,可我却没办法…… 我伸出去接陶土罗盘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苗光阳将罗盘放到我手中后,才开口道:“这叫做仿制罗盘。” 他这话刚出口,忽然间,我却注意到在街道内侧,竟然走上来了一个人! 月光映射之下,这人不正是何雉吗?! 只不过很怪异,何雉明明双腿不方便,得杵着拐才能勉强走路,这会儿她就像是没有任何伤势似的,走得又稳又快! 三两步,她就到了我们身旁。 苗光阳明显也注意到了何雉,那独眼之中,透着的是愕然。 我觉得他这神色怪异,单纯是看到何雉,哪儿会有这种表情? 距离近了,我才发现,何雉的眼睛微微泛青。 她抬手,直接就去推搡纸人许的胸口。 更怪异的一幕发生了,纸人许竟然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被何雉这么一推,就朝着后方倒去,腾地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何雉一把抓住独轮车的把手,推起车子就径直朝着街道外走去。 苗光阳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心头惊愕,却不敢停在原地,也顾不上去管纸人许,赶紧追上何雉和苗光阳。 我眼皮狂跳不止,压着嗓子,喊了何雉好几声,她都没反应。 犹豫之间,我已经想要将那仿制罗盘压在何雉头上。 这会不会有效? 刚升起这个念头,苗光阳忽然又开口说话了。 他的脸上依旧是回光返照的神色,声音之中也有了中气。 “纸人许怀疑我,你不信我,这很正常,这块仿制罗盘,有驱邪化煞之用,还能镇煞,即便是血煞,都能稍微控一控,只不过,你不能用。” “这是我那位朋友送给我的物件,他是位真正的先生,如果他能看得上你,什么事情都好解决。” “风水师这一行,讲究运数,命数,和你提起我朋友,是看你命阴,至于算计你,我苗光阳没有那个必要。” “如果你敢去,就不能拖太久,他已经很老了,如果你不敢去,这仿制罗盘,便随手用了吧。”说话间,苗光阳的回光返照似是到了尽头。 他嗬嗬地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这咳嗽之间,他的肩头不断地抖动着,整个人都显得愈发的虚弱。 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我隐约听明白了,是一个地址…… 只是我心里头更难受了。 书中有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那都是形容恶人。 尚且为恶之人临死之前都会说善言,更何况苗光阳一直在帮我。 他瞎了一只眼之后,又即将命殒…… 他说的更是没错,我不过是个阴生子,穷得叮当响,身上更是没有什么值得苗光阳算计的东西。 纸人许的反应……或许有些小题大做了。 此外,苗光阳所说的看得上我…… 这更令我心头思绪杂乱不止。 耳边似是听到了轻微的哗啦声,像是河流水声。 我稍微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举止怪异的何雉,已经将独轮车推到了悬河的边儿上。 本来丧葬街出来以后,一条直路就可以到码头。 因为码头外头就是悬河,所以丧葬街出来之后,若是不顺着那条直路走,而是直接下直路,往正北方的话,是很快就能到悬河边上的。 “你不要咽气,他不想你死。”冷不丁地,何雉开口说话了。 这声音是何雉的,可又不像是何雉的,话语之中透着她本身的稚气,却又渗透着一股子幽冷。 苗光阳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似是给了个反应,他还活着。 只不过,苗光阳的双目已然紧紧闭上,他苟着头,仿佛随时会从独轮车上甩下去。 “苗先生……”我强忍着心头的惶然,却抑制不住眼中的茫然,一边往前走,一边看何雉。 “你……能救他?”何雉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我们下了直路之后,周身就是一片路边的林子,要穿过这林子,才能到外头的悬河,此时路已经不远了。 我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她能救苗光阳,可何雉还是不回答我。 她眼中泛青,神色状态变化不小,再加上刚才纸人许突然就一动不动了…… 何雉肯定出了什么问题,这简直就像是撞祟了一样。 心头虽然满是疑惑,但我更觉得这是根救命稻草。 不管何雉现在怎么样了,真要是能救了苗光阳,那就当真是办了一件大事儿! 片刻之间,我们就出了林子外头。 湿漉漉的草皮地面外,便是水面宽阔水流湍急的悬河! 何雉的速度忽然快了起来。 下一刻,独轮车被她狠狠地往前一搡! 我心头大惊! 因为何雉竟然脱手而出,直接将独轮车给推了出去! 失去人扶着的独轮车,“呼哧!”一下就直接被推进了悬河之中! 哗啦的水响,不只是车没入水中,苗光阳也一脑袋栽进了悬河里头。 我脑袋又是“嗡”的一下,猛地回头,瞪大了眼睛怒视着何雉,声音颤抖地吼道:“你疯了吗!” 只不过吼完这一嗓子,我又透着无力感。 何雉这会儿怔怔地看着我,和之前那个俏皮稚嫩的她判若两人。 她抬起手,朝着我的脸上伸来。 她的这副动作神态,当真又是吓了我一跳,我赶紧往后退开闪躲。 这会儿的何雉,明显是有问题的,我吼她又有什么用? 可身后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杵着了一样,我没能闪躲开,被那东西给抵住了。 何雉的手,便落在了我的脸上。 一股子冰冷感袭来,就像是被寒冬腊月的一块冰给压着脸。 我顿时冷得牙关打颤。 何雉一双泛青的眼睛盯着我,幽幽地说了句:“他这口气,咽不下去的。” 这声音幽冷空洞,令人汗毛倒竖,浑身都在泛起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感谢花儿为什么这么萌的冲榜火箭,感谢宁静致远的冲榜火箭和神作认证,感谢其余读者的月票,各种打赏,我计算一下应该给的加更数量,开始多写加更。不过我会并拢在三章里面,我会每天和大家说更了多少字数,其实大家阅读也体验的到。 .她的手停在我脸上一动不动。 我牙关打颤,上下碰撞,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这番话,更让我心生茫然。 可人都被推进悬河了,怎么可能还咽不下去气? 真要是咽不下去气,那不就是成了活尸了吗? 那讨死狗,便是活尸! 苗光阳浅显说过一句,而鬼婆子和二叔解释得就更清晰。 讨死狗临死的时候,放不下一辈子偷来的财物,硬生生地拖着那口气咽不下去,就成了活尸,化煞变成讨死狗,天天讨人珍馐宝物! 苗光阳若是成了活尸,他会是因为什么不咽气? 我心头便不寒而栗起来。 “何雉”看似是救人,可她真的是“救”了人吗?! 这活尸和活人的一口气,差别太大太大。 正常的活人,和死都不甘心咽气的死人……根本没法比,也不是一个能比的逻辑…… 何雉还在看我,不过她眼神情绪似乎都复杂了起来。 阴翳,怨气,还有几分我说不出来的情绪,更多的,还是透着悲伤。 我怔住了。 开始我因为恐惧,没想到那么多。 现在被这悲伤萦绕的时候,那股子熟悉感便油然而生…… “你想要的,没人能带走。”何雉忽而幽幽地轻声说道。 再下一刻,何雉紧贴着我脸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原本似是变成杏眸的双目,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桃花眼的样子,眼中的青色也消失不见,恢复成了原本黑亮的眼瞳。 那股悲伤的气息也随之消散。 何雉朝着后方仰倒下去。 我一个激灵,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猛地伸出手,抓住何雉的一条胳膊,用力一拽,将她拉起来,倒在了我怀中。 此时,何雉馨香温软的身体入怀,我却心无杂念。 那口气我始终松懈不下来,余光看了一眼身后,发现刚才是一棵树干抵住了我,才让我没法后退。 稍微稳定了心神,我的目光又投向了悬河。 我怔怔地看着波涛翻滚的河面,此时压根便看不见刚才的独轮车,也看不见苗光阳了。 河面之上除了一些漂浮着的水草,便是被水浪击散的月影。 我一只手搀扶搂着何雉,另一只手摸出来了刚才苗光阳给我的仿制罗盘。 我攥得很紧,手心出了汗。 许久之后,我冲着河面深深鞠了一躬。 之后我才将仿制罗盘给收了起来,贴身放好,再将何雉背在背上。 转头朝着林子外面走,很快便回了直道。 刚走上那条道,我就瞧见纸人许在丧葬街前头踱步,他脸色很难看。 我张口和纸人许打了声招呼,同样,纸人许也瞧见了我,他匆匆朝着我走过来。 他的目光落至何雉身上的时候,明显透着极为浓郁的警惕,甚至于他手中,竟然都掏出来了一根钢钎。 很明显,这钢钎就是之前戳死了灰仙的那支…… 我下意识地就后退了半步,隐隐护住了何雉。 这完全是本能的反应,我怕纸人许因为刚才的事儿,直接给何雉一钢钎。 很明显,纸人许这眼神,是晓得刚才发生了啥…… “许叔……不是她……已经没事了……”我赶忙开口解释。 纸人许的脸色,这才隐隐好了一些,不过他脸上还是透着几分阴晴不定。 “苗光阳呢?”纸人许眉头紧皱,询问了一句。 我身体一僵,感到一阵揪心的难受。 我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儿,全部和纸人许讲了一遍。 包括苗光阳被何雉推进悬河里,以及可能是我娘撞祟了何雉,很有可能苗光阳会成活尸的猜测,都告诉了他。 说完了这些之后,我还取出了仿制罗盘拿给他看。 纸人许狭长的狐狸眼微眯了起来,他没有立即开口,似是在沉思。 “先回去,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语罢,纸人许便回头,朝着纸扎铺走去。 临了的时候,我想起来刚才开门看到的眼睛,立即就和纸人许说了。 纸人许倒是不惊讶,淡淡地告诉我,那“人”已经被他剥了皮,纯属个没脸皮的东西,他之前不是给我过一个小布扎,再遇到的话,直接把东西甩上去,就没事儿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纸人许又解释说那只是阴魂不散,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大影响。 纸人许都这样解释了,我便再没有多担忧了。 上一次他的确给了我一个布扎,那布扎我一直贴身放着,上头还有不少干枯了的血痂。 很快我们回到了纸扎铺里头,我将何雉送回房间休息,她这被撞祟,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纸人许背负着双手,站在院里头,瞧着一侧的老槐树,一直没说话。 我还是问了纸人许,我们之后咋做,是去请他认识的先生,还是说,可以去找一下苗光阳和我说的那个先生? 纸人许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苗光阳倒不算恶人,他也的确没必要算计你。” “人人都有私心,其实许叔也有,你问许叔的时候,自己不是就已经打算好了吗?”我一怔,的确,我心里头有几分偏向。 却没想到,纸人许完全看出来了。 我也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觉得能信苗光阳,还有他被留在了这里,投河之后,就算那口气咽不下去,也要成活尸。真成了活尸,还不晓得他执念是啥,我得告诉和他有关的人,他和我爹年纪相仿,肯定还有妻儿。”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头其实又是一阵难受。 纸人许回过头来,他深深地看着我,忽然笑了笑,道:“阴阳,你心善,这事儿便就这样决定,拿着苗光阳给你的信物,咱们去见那老先生。我跟着你,万一有什么事情,有个照应。” 纸人许这番话,顿时便让我心头一喜。 有纸人许跟着,不光是有个照应,更能减少很多危险。 无论是经验也好,手段也罢,纸人许都是厉害的角色! 我正想开口,纸人许忽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说道:“对于你娘,你要警惕,你自己也很清楚,活人的一口气,和活尸的一口气,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讨死狗为了讨要点儿宝贝,就能害人不浅。” “你娘到底想要什么?你也不知道。” “她化青了,太过凶厉,最好能不让她跟着你,不然,这始终还是个隐患。” .我身体微微一僵。 说真的,对于我娘,我的确是恐惧居多。 不过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儿,减缓了不少这种感觉,至少我娘没有害过我。 只是纸人许所说的隐患……这的确不得不防。 至少,我得知道她是什么目的。 我点点头,和纸人许道谢,若是他不提醒,我几乎都想不到这一层了。 纸人许面带笑容,可我本能地觉得有些心悸。 他这笑容,太过让人不舒服了…… 纸人许天生一副狐狸似的狭长眼睛,无论怎么笑,都很难让人觉得他和善 也就在这时,纸人许又说了句,我们还得在铺子里等几天才能出发。 因为他不能随便离开,纸扎铺得有人看着,再过几天他儿子许昌林就办完事儿回来了。 此外就是何雉受伤不轻,让她恢复恢复,才能赶路。 同样,何雉身上捡到了那个风水师的东西,说不定他能去打听打听,看看那风水师到底是谁! 我的确心里面着急,可纸人许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 目光看向何雉房间,我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纸人许让我再去休息休息,万事向前看。 我摒弃了心头所有杂乱思绪,点点头,便回房间去。 走到屋门口的时候,我身体又停滞住,不自然地回过头看向纸人许,苦笑着和他说了那几个纸扎人的事儿。 纸人许笑了笑,才告诉我,让我不用害怕,放纸扎人是为了保护我,那些都是他压箱底的好宝贝。 他怕我招惹上的东西太多,有这纸扎在床边,绝对没什么鬼鬼祟祟能靠近我。 我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对纸人许又多了几分感激。 回到床上躺下之后,那些个纸扎人还是一副盯着我的样子,不过,这就没给我带来多少恐惧了。 我闭眼,却没能立刻睡着。 眼前时而晃过苗光阳,时而又是我二叔,鬼婆子,以及河面上飘着的我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勉强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的时间足够长,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阳光穿透进来屋子,射得人眼睛生疼。 我捂着眼皮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下床之后,去了院里头。 我一进院子,就看到何雉正在木桌旁边坐着。 她小臂屈起,撑在了膝盖上头,怔怔地看着前方。 院子另一侧,罗阴婆的老鸡正在地面啄食什么东西,鲜艳的羽毛在阳光下似乎都在反光。 “李阴阳!你快过来!”何雉一眼便看到了我。 她匆匆朝着我招手,眉心紧皱,嘴唇也紧抿着。 我到了她旁边之后,才注意到,她现在的面色还有几分发白,明显没有彻底恢复。 “昨晚上我不是在前铺里头坐着吗?怎么会去房间睡觉了?”何雉蹙着眉头,满眼狐疑地看着我。 说着,她又嘶了一声,按着自己的脖子,揉了两下,道:“一起来,我就脑袋发沉,腰酸背痛,走路都是飘着的,这地方很古怪,我们不能待太久,苗先生呢?” 我沉默不言,看来何雉根本就不记得,昨儿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李阴阳……你脸色怎么……难道……”这会儿,何雉的声音也变得不自然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捋了捋思绪,将昨晚的事情和何雉复述了一遍。 何雉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眼中都是愕然,还有几分惧怕。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你娘,好可怕,连我们鬼婆子都能撞祟。还有苗先生,真的会成活尸吗?他会不会……被你娘送回李家村?毕竟他被害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个算计你的风水师,还有讨死狗?” 我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猛地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何雉。 何雉明显被我吓了一跳:“李阴阳,你这什么……眼……眼神……” 我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不少,本能的反应,我一把就抓住了何雉的手腕。 这还正应了之前苗光阳说的那句话!当局者迷! 我娘那么凶,她肯定也很精。 她那么凶的母煞,怎么会容许自己被人算计? 那人算计我不假,目的却在我娘身上。 我娘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 苗光阳若是成了活尸,那他又该有多凶? 捞偏门,吃死人饭的人,本身化煞就要凶过寻常人。 这也是我昨夜惧怕苗光阳成活尸的原因。 我的心跳快到了极点,何雉扭动着手臂,想要挣脱我,她的脸上露出几分痛楚。 “李阴阳,你弄得我好痛……你赶紧松开……”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了何雉的手腕。 何雉这会儿嘴都嘟着翘了起来,瞪了我一眼,眼底尽是埋怨。 “李阴阳,你怎么神神叨叨的,一声不吭,这脸色怪得像是白天见鬼了一样。”何雉又气鼓鼓地说了句。 我重重地吐了口浊气,这时整个人才彻底清醒缓和过来。 我慎重地跟何雉说了我刚才的想法,然后和她道了个歉。 何雉开始愣了愣,不过她眼珠子顿时提溜一转,笑得很是天真:“那我可以勉强原谅你,不过,你刚才抓得我那么痛,得补偿我。” 虽说何雉满脸的纯真无邪,配合上她那容貌,更是让人难以怀疑。 但我一下就知道了何雉的目的,当时便摇了摇头,果断地说道:“不行。” 何雉嘴又是一嘟,说道:“李阴阳,我都还没说要你补偿什么呢,你怎么就不行了?” 我苦笑,摇头,说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总归就是不行。 何雉不再和我说话了,头朝着另一侧一撇,我隐约听她嘀咕了一句,说我肯定讨不到老婆。 再接着,何雉也没看我,她从衣兜里面掏出来一样东西,朝着木桌上头一放。 阳光映射之下,那东西正泛着淡淡的铜光。 我当时瞳孔都紧缩了起来。 因为这东西,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物件。 这竟然,是一块罗盘?! 铜制的罗盘,其上有很多复杂的圈层,写着子丑寅卯,和各种复杂晦涩的文字…… 先生都用罗盘。 苗光阳用的是三合盘。 这块罗盘,十之七八就是那个算计我的风水先生的。 .我的心脏又是一阵狂跳,若是其它东西,恐怕还不好知道那人是谁。 可这罗盘,便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东西了。 纸人许若是消息灵通,也认识别的先生,应该会很容易就晓得,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何雉,简直是帮大忙了! 我立即上前将罗盘拿起,沉甸甸的重量,质感更是古朴。 近看之下,这罗盘要比苗光阳的三合盘复杂不少。 我正准备转身去纸人许房间。 恰在此时,纸人许的屋门开了,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许叔。”我匆匆和纸人许打了招呼,快速走到他跟前,将罗盘递给了他。 纸人许也立马微眯起来了眼睛,喃喃道:“风水先生的罗盘,这东西非同小可。”我忙问纸人许,这能不能找到那人? 纸人许沉声道:“若他是在方圆百里之内的先生,一定能知道他是谁。”语罢,纸人许的眼中透出几分杀机。 我也抑制不住心头的那股子恨意。 甚至,我下意识的还想到,若是晓得他家住何处,那他家里头,是否有家眷老小…… 我不是一个恶徒,可这人在背后算计我,推波助澜,甚至还可能害死了罗阴婆,若是我不能对付了他,肯定是后患无穷。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用些手段,也是情非得以。 正当此时,纸人许又开口说道:“我现在就可以出去打听,阴阳,你和何雉就在院里头休养吧。此外,昌林要回来了,等会儿他回来,你就告诉他,你是刘鬼手的侄子就行。” 我本来想跟着纸人许一起去,可我又怕给纸人许添乱,要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纸人许没多耽误,他临走至院门之前,又回头告诉我厨房里有吃食,让我们自己拾掇。 片刻之后,院里头就只剩下我和何雉两人。 何雉瞥了我一眼,轻哼了一声,就再次扭头回去。 何雉年纪小,她对于忌讳之类的东西都不太在意,这应该是她一直被鬼婆子保护的原因。 就算何雉没有帮这个大忙,我也不可能和她计较。 为了避免尴尬,我转头去了厨房弄吃的,这一夜过去,腹中已然空空。 纸人许家的厨房要比我家的好了太多,吃食不少,腊肉香肠都有。 在这年头,好多人都吃不上饭,可见纸人许攒下来的家业,肯定小不了。 我煎了鸡蛋,又熬了一锅粥,放了槐花,最后还蒸了一碟子腊肉香肠。 最后弄好了吃食出去,又叫了何雉吃饭,她开始还赌气。 我盛了粥给她,她才嘀咕了一声:“勉强原谅你。” 接着,何雉便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吃东西。 吃着吃着,何雉便忘了自己在生气,绘声绘色地跟我说起关于鬼婆子的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我没敢仔细听,因为我怕何雉说话没什么顾忌和戒心,说出一些鬼婆子不能为他人知道的隐秘。 我一直不搭话,何雉就没再多说了。 吃罢了饭,何雉明显很无聊,手中拿着哭丧棒,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 我本来是想去看阴生九术,但却发现苗光阳房间里头,那只大灰耗子的尸体还放着呢。 思索了片刻,我去将耗子尸体捡了出来。 比量了一下大小,我心头微跳。 这只大灰耗子的大小,皮毛的颜色,竟完全符合阴生九术之中,灰术的需求! 大黑木箱之中,只有一双灰仙手套。 其实不只是灰仙手套,包括黑术的猫皮袄,白术的白毡,柳术的柳带,都只有一件。 甚至于黄术的黄皮袄,狐术的狐仙头套都没有。 可想而知,这几种术法所需要的东西,都不容易获得。 既然已经碰上这大灰耗子了,若是浪费了它的尸体,恐怕下一次要遇到就不容易,我多准备一个灰仙手套,也是有备无患。 我将大黑木箱搬了出来,又将这大灰耗子吊在了井口旁边的槐树枝上。 我先带上了灰仙手套,再取了用小龙血浸泡过的命数剪刀,小心翼翼地从大灰耗子的头开始剥皮。 我做这些的时候,何雉也投来了目光,不过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捂着嘴巴转过头去。 以何雉这小鬼婆子的见识,肯定不至于被这个就吓到,多半是因为恶心看不下去。 其实我也是强忍着,因为这大灰耗子当真是骚臭,而且给耗子剥皮,也着实是有些恶心。 我硬着头皮,将整张耗子皮剥了下来,用了几根槐树枝拼成了个小架子,将耗子皮撑着绷紧。 手套不能现在做,得晒干了整张皮,等其不会回缩,才能缝制手套。 最后我将这架子靠在树旁放下,又去柴房取了一个放垃圾杂物的桶,将耗子尸体装了,准备将其扔出去。 这时,何雉才皱眉看向我,她正要开口说话。 院子入口那边却传来了脚步声。 开始我以为纸人许回来了,但当那来人出现在我视线中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纸人许。 此人年纪和我相仿,最多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他身材瘦高,脸型和纸人许有几分相似,面颊削瘦,略有凹陷。 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简直就和纸人许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一样。 他后背上背着一个竹篓,里头满满当当装着东西,顶头还有一张白布盖着。 这人肯定就是纸人许的儿子,许昌林了! 我目光落至他面门上,许昌林那双狭长的眼睛,也瞬间落在我身上! 骤然间,许昌林的眼神之中就是十足的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 不只是眼神,就连许昌林的话语之中,都透着锐利和惊疑。 很明显,我和何雉在这里,吓了许昌林一跳。 为了避免引起误会,我立即就按照纸人许的交代,快速地冲着许昌林说了一遍。 许昌林原本惊疑警惕的神色,瞬间就好看了不少,眼中还有几分惊喜。 “你就是鬼手叔说的那个阴生子?!” “我爹总是提起你,没想到你竟然来了!这简直太好了!”许昌林笑容满面地到了我近前,他伸出手来,似要和我握手。 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忽然一僵,又收了回去。 我闻到一股子极其难闻的腥臭味,这味道直冲天灵,不只是从许昌林身上传来,还从他身后的背篓里飘来。 我接触的溺死尸体不少…… 这味道,是尸臭…… 【作者有话说】 一本书下来,罗慢慢,罗三更,罗快快,我认了。罗短短都冒出来了……老罗哭晕在键盘前。另外,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真的,很多人走,很多人喷,但还有留下来的你们信任我。 人物线索都是老辈,都有迹可循,也是世界观逻辑,老罗必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我的手也顿了顿,不过我忍住了没有后退。 可我没忍住自己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背篓上。 许昌林倒是依旧笑容满面,他手在腰间蹭了蹭,说道:“差点儿忘了规矩,阴阳兄弟,你先等我会儿,我把东西放下。” 说话间,许昌林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篓。 再接着,他便朝着院内南边儿的一个房门走去。 那是一个狭小的屋门,约莫也就一人宽,我老早就注意到那门,却没进去过。 纸人许安排住处没有去那里,我便没有冒然过去。 很快,许昌林进去了,反手又将门关闭。 何雉掩着口鼻,却低头看着地面。 她所看的位置,刚好是许昌林走过的地方,隐隐的,地上似乎还有一些滴落的痕迹,不过这并不是水迹,反倒是有种油腻感。 罗阴婆的老鸡,则是在地上慢悠悠的走着,它顺着这些滴落的痕迹,在地上不停地啄食。 这会儿何雉才轻轻地冲我招招手,明显是示意我过去。 我略有疑惑,到了何雉跟前,她又招手让我俯身。 我弯腰之后,她便拉着我肩膀,几乎我头都凑到她耳边。 她才小声说了句:“背篓里有尸,地上滴了好多尸油,这男人,眼神也不太对劲,有些虚假,他好怪异,你小心点。” 何雉的声音特别小,几乎如同蚊蝇一般,只有我一人能听见。 我心头顿时一凛,眼皮狂跳不已。 还没等我说话和其它反应,开门声又传来。 我立即抬起头来,许昌林刚好从侧边的屋子出来,他掸了掸袖子,依旧是满脸笑容。 不过他和纸人许太像,笑起来反倒是令人觉得怪异。 “阴阳兄弟,我看得不错的话,这位姑娘带着铡鬼刀,哭丧棒,是鬼婆子?”许昌林走下台阶,进了院子,他说话都显得熟络了不少。 我这才晓得,何雉和鬼婆子惯用的那把锈迹斑驳的刀,叫做铡鬼刀,这当真是刀如其名。 许昌林到了近前,他眼前更是一亮,显然,这就是因为何雉的那副容颜了。 不过,何雉却隐隐侧了侧身,似是要避开许昌林的目光,并且她还拉着我的衣角不松开。 “李阴阳,我有点儿不舒服,你送我回房间。”何雉稍微用力拉拽了一下,小声说道。 我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将何雉搀扶起来,将她送回房间里。 这期间,许昌林倒是没说别的,只是眼中略有好奇,以及几分若有所思。 进屋之后,又将何雉扶到床边,她坐下之后,才松开了我的衣角。 何雉又看了一眼门边,声音压得很低说了句:“我不喜欢他。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其实没看出来,为什么何雉对许昌林没好感。 是因为他眼神?何雉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他虚假? 还是因为他背篓里头的东西? 思绪间,我也低声和何雉讲了,得等几天,纸人许去打听那罗盘是谁的了,还有我们要去见苗光阳所说的老先生,必须得等她腿脚方便之后。 语罢,我低头看了一眼何雉的腿。 何雉明显嘟起嘴,她抬腿上了床,只不过她最后又神色慎重地小声说了句:“李阴阳,你听我的话,不要和他接触太深,他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这太奇怪 。”说完,何雉就侧身翻过去,背对着我躺下。 我还是不能理解何雉的态度,毕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怎么能直接盖棺定论? 况且许昌林还是纸人许的儿子,我怎么也会相信纸人许。 不再多说别的,我转身出了房间。 院子里头,许昌林正在井口旁边打了水洗手,不过罗阴婆那老鸡却围着许昌林打转。 鸡脖子微微前倾,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泛红的眼珠子透着锐利之色。 “阴阳兄弟,那姑娘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馆请个大夫回来?”许昌林脸上笑容不减,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也回应了个笑容,摇摇头解释了两句,总归就是何雉是腿脚受伤,没什么大碍了,只需要安静调养。 许昌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道:“何雉,何家村那老鬼婆子的孙女儿?我就猜测,这九河县附近鬼婆子可不多。没想到竟然是何家村的。” 我点了点头,这件事儿就没必要否认了。 许昌林洗干净了手,又从身上取下来一块毛巾擦了擦。 他才笑呵呵地继续说道:“阴阳兄弟,现在干捞尸人的活计了?鬼手叔带你来的吗?他是不是又去喝花酒了?” “之前我听我爹讲过,水鬼叔说什么不到时机,不让你接手衣钵,也不让你进城。我一直想见见你都见不到,看来,这是时机到了,真是值得庆祝!” 许昌林一直在外,没有回过九河县,自然是不晓得我家发生的事情。 他一番话问了我好几个问题,当然,这些都是透着善意和好奇。 只是这对我来说,这无疑又一次让我回想起来我爹,还有二叔没能出来的事儿…… 我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萎靡低落了不少、 许昌林眼神也就透着疑惑,他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忽然院外隐约传来了喊我的声音。 不过这喊的并不是我名字,而是小李先生。 我一下就听出来,这是黄七在喊我。 顿时,我瞳孔便是一阵紧缩,心头腾地升起一股怒气。 当然这怒气不是针对黄七的,而是徐白皮! 要不是这徐白皮偷鸡摸狗,顺走了苗光阳的镇命钱,他哪儿至于落得要被投河的下场?! 毫不客气地说,徐白皮害了苗光阳一条命! “昌林兄,外头有人找我,我得去处理一些事,有的事情,等会儿我和你解释吧。”我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平复心绪,和许昌林说道。 他点点头,明显他也看出来我神色不对劲,没有多问。 我走在前头,许昌林则是跟在我身边儿,我们两人一起往外走。 很快从前铺出去,外边儿街道上,便是来回踱步的黄七。 只不过,这只是黄七一个人,我并没有瞧见徐白皮。 我皱眉看着黄七,黄七见了我,他脸色先是有些慌张惧色。 我正想问他徐白皮人呢? 这件事情,我得给苗光阳一个交代! .至少,我得把苗光阳的镇命钱拿回来。 不过黄七却率先开了口,他急匆匆地说道:“小李先生……有人找你……” 说着,黄七又停顿了一下,不太自然地小声说道:“不对,其实不算是找你,是找刘老倌儿,他们在码头上找,刘老倌又不在。那户人在九河县身份地位不小,我稍微打听了下,是前几天刘老倌答应了他们家办事儿,结果到了时间,刘老倌没去……” 黄七口中的刘老倌,自然说的就是我二叔,头一次见黄七的时候,就是在码头上,他喊我二叔刘老倌。 并且我立刻就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当时从朱家办完事情,我带回来了一条大黄鱼,凑够了要请先生的钱。 二叔的确和我提了一句,他去接了单生意,价格不错,和主家说了等我回来再去办。 再之后,我们便回了村。 至此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怕是早就超了二叔许诺的时间。 我眉头紧皱,心头也在思忖。 黄七又谨慎地说了句:“小李先生,你是不是得去通知下刘老倌,或者把这事儿办一办。” “从码头走的时候,码头都闹得不行,差不多那家贵人的意思就是,刘老倌收了定钱,谈了事儿,结果事情不办,耽误了他们找其他捞尸人的时间,这事情如果解决不了,以后他们家再见刘老倌,那就是仇人见面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黄七这最后一番话,也让我心头一惊。 二叔竟然收了定钱?他这话也没和我说啊…… 本来黄七所说那番话,令我心头也有点儿不舒服。 只是没给那户贵人办事,就上升到仇人见面,不会和善了,这未免有些仗势欺人。 可收了定钱……那的确是我们的问题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必须得把事儿办妥当。 能先给定钱,也充分说明了那家人的确信任二叔,他们肯定也不会再去找别人,破了规矩…… 事实上,从黄七传出来的话看也的确如此。 二叔没按照时间去找他们,他们家多半出了事,才会那么着急忙慌地直接去码头。 黄七还是格外紧张的看着我,神情很是踌躇。 我定了定神,平稳下来思绪,才开口说道:“带我去码头看看,对了,你知道那家人具体是什么事么?”黄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却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我眉头微皱,又说了不知道也没事,见了面就晓得情况了。 吐了口浊气,我回头看许昌林。 “昌林兄,我得把这件事儿办妥,不能坏了二叔的招牌,等许叔回来之后,他会把事情告诉你的。”我沉声说道。 许昌林点了点头,略有遗憾道:“可惜我爹不在家,不然我真想跟你去看看,天生吃私人饭的阴生子是怎么捞尸办事儿的。” 随即,他神色又镇定不少,说以后有机会再看。 我本来立刻想走,可又想到当时二叔告诉我的时候,是要等我一起办事。 这指不定和接阴有关,否则他应该会直接操办了。 思绪至此,我就先匆匆进了前院,回到许昌林房间之中,我将大黑木箱背在了身上,这才离开。 这期间许昌林跟着我回院子,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同黄七一起出了丧葬街,街口的位置还有一辆黄包车等着。 显然,黄七考虑事情很周到。 我上车之后,他就立刻让车夫动身,自己则是跟着车跑。 临到半路的时候,我侧头直接和黄七说了,让他在我将这件事办好之后,把徐白皮送到纸扎铺来。 顿时,黄七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他一边跑,一边不安地说他肯定会教训徐白皮,能不能看在他没将钱袋子拿走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沉默片刻,说道:“他的确没拿走钱袋,却拿走了一样更重要的东西,黄七,我信任你,希望你也分得清轻重,我不会将徐白皮怎么样,活人有活人的规矩,死人有死人的道理,我至少要将那东西拿回来。另外,你管教不了他,就得让他有个教训,否则的话,以后他就不只是顺手牵羊了。” 我这番话,明显让黄七眼中略有茫然。 不过很快,他就咬了咬牙,低声道:“小李先生,我信你,这小兔崽子手脚总是不干净,真要是能教训教训让他清醒过来,也是他的福气。” 我点了点头,黄七的反应也让我满意。 不多时,我们便到了码头前边儿。 此刻,码头上人依旧是不少,除了来来往往的渔民船夫。 码头边上能看见几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三个下人围着一个穿着大衣的中年男人,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衣,头戴着一顶狗皮帽子,大衣的领子,手袖处,还有一圈皮毛。 那人嘴唇上方留着浓密的胡子,不过修剪得很整齐。 他背负着双手,明显神色很是急躁地看着码头水边的位置。 黄包车停了下来,黄七一边给钱,才一边小声地和我说,他刚才打听归打听,却没多说和我熟络的事情,就怕给我惹麻烦。 我点点头,表示满意。 黄七才继续告诉我,那穿大衣的男人叫做霍坤民,霍家的产业在九河县是最大的。 码头上很多船,都是船夫渔民从霍家租来,并且霍家还有大量地皮,甚至还和盘踞在九河县一带的军阀关系匪浅,当真说得上是有权有势,根本没人敢得罪他们。 要是能办好霍家的事情,肯定只有好处! 说这番话的时候,黄七神色紧张,可眼中隐隐还透露出兴奋。 对于好处,我没有多想什么,捞尸人有捞尸人的规矩,二叔肯定谈好了一切。 我只要把事情办好,不砸了二叔的招牌,不得罪人就行。 跨步直接上了码头。 这会儿码头上已然有不少渔民和船夫扭头看向我了,甚至有人朝着霍坤民过去,似是和他们说什么。 我刚到了霍坤民跟前,霍坤民便抬头看向我。 他眼神如同刀子一般锋锐,眉毛更像是一把利箭,尾端微微翘起。 至于他身侧的三个下人,则是隐隐朝着我围了过来。 我和霍坤民对视,气势上自然比不过。 他生着一张国字脸,而且额头很是怪异,其上的纹路,竟像是个井字。 .不过我也没后退,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说道:“霍家主,刘鬼手是我二叔,他出了一些事,来不了九河县,我刚晓得他答应霍家的事情,所以由我来办事。” 霍坤民却瞥了黄七一眼,他忽然冷冰冰地说道:“这狗腿子,认得你和刘鬼手,还敢在我这里动小心思,把他扣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有两个下人脚步飞速地朝着黄七逼近。 黄七被吓得不轻,可他压根就不敢躲闪,也不敢跑,直接就让那两个下人给扣住了。 霍坤民声音很低沉,给人的压迫感却十足。 他看我的目光很淡,道:“我找的是刘鬼手,他在悬河里头摸爬了这么多年头,办事有手段,而不是找你这个刚出庐的愣头青,不过你来了也好,把这小子也扣了,再找个人去刘鬼手家里头通知他,霍家的定钱不好拿,收钱不办事,就把他侄子的手指头全剁了。” 顿时,他身旁的最后一个下人,神色凶厉,直接朝着我走来。 隐隐地,码头上竟然还有渔民也准备靠近我,明显是要帮忙。 我是没想到,这霍坤民压根不商量,也没有信任我的意思…… 我面色难看,黄七更是被吓得体若筛糠,若非是他被两个下人扣着,我觉得他可能都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不过我也没有躲闪,目光直视着霍坤民,眉头紧皱。 “霍家主,我二叔很讲规矩,他出了事,所以来不了,别说你绑了我,就算你要杀了我,他都来不了。” “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们办得不周到,不过现在霍家没别的选择,只能信我,让我来处理。” “你大可以放心,我们拿钱办事,要是办不好,就得把命搭进去,这是祖师爷的规矩。” “真要是绑了我,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这段悬河流域就我爹刘水鬼和二叔刘鬼手,我爹已经没了,你们还想找新的捞尸人,可能性怕是不大。”我这一番话说得很是镇定。 那下人已然逼近我跟前,其余想要讨好霍家的渔民船夫也到了近前。 甚至有人手里头都掏出来了绳子。 霍坤民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他微眯着眼睛,深深地看着我,不过却没有开口说话。 我眼皮狂跳不止,却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霍坤民的脖子侧边,似是有一个乌漆嘛黑的巴掌印。 当然,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部分。 可仅仅是这一部分,便能够看的清楚,那掌印很小,可不是说什么正常人的。 这种大小的掌印,肯定是来自于小孩儿…… 而且其颜色发黑,不可能是活人的…… 我心头也隐隐狂跳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我沉声说道:“霍家出事的,若非是孩子,便是孕妇。要是孩子,霍家主,那肯定是你儿子,要是孕妇,也是你老婆。” 我话音刚落,霍坤民便神色骤变。 他眼中竟闪过一丝杀机,声音冷冽道:“扣住他,带走!” 前一刻,霍坤民都没有浮现出这样的杀机。 很明显,我这番话是戳到了霍坤民的痛点! 否则的话,他不会是这种反应。 顿时,就连扣着黄七的那两个下人,都毫不犹豫松开了黄七,直接朝着我逼近。 转瞬之间,三个人直接将我扣住。 那些渔民和船夫明显被惊得不轻,交头接耳的议论不止。 霍坤民直接转身,朝着码头之下走去。 我迅速被反手绑住了手腕,两个人推着我跟着霍坤民走。 他们还是分出一个人到了黄七跟前,训斥了一声,让黄七自己跟着走。 黄七更是面色煞白,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敢反抗。 我被扣着下了码头,这会儿走在霍坤民的身后,由于他穿着的大衣有皮毛遮挡,反倒是遮住了他脖子,我看不清晰了。 只不过,我可以肯定,我说的是没错的。 因为阴生九术之中,还有一些关于婴灵的记载。 若是男童夭折,便是生父的罪过,生而不养,照料不周,其丧命之后,就会日夜跟着其父。 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从其背后爬出来,质问其父,为什么照顾不好它,害得他早夭。 男童夭折,会让其父脖子上,或者后背出现黑掌印。 如果是孕妇丧命,阴胎出世,形成婴灵煞,也会如此…… 一边跟着走,我愈发将这些事情分析得清晰。 怪不得二叔要等我,这事儿,还真得接阴婆才能处理妥当。 我思绪极为迅速,而下码头几步路之后,路旁便停着一辆不小的马车。 霍坤民上了车,我紧跟着便被人推搡了上去。 被绑着手,我便身形不稳,踉跄上了马车,更是趔趄倒在了车里头。 后背还被人用力踹了一脚,硬生生将我怼了进来。 马车门也顿时关闭,我往后滚倒,便撞在了门上。 霍坤民微眯着眼睛,他忽然在腰间一抽,便摸出来了个黑漆漆的物事。 他眼中的杀机更为凌冽,几乎是喷薄欲出。 抬手之间,黑洞洞的枪口,便对准了我眉心。 马车一颤,分明是车夫驱赶马匹赶路,这惯性推动之下,我往前撞了撞,直接就撞到了枪口上头。 那股子冰冷,让我通体生寒…… 我额头上立马就泌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 我是见过枪的。 这年头兵荒马乱,早几年的时候,隔上一小段时间,就会有队伍上村里头来征粮…… 甚至我爹还从水里头捞起来过一个兵…… 不过那尸体无人来领,他给埋在了乱坟岗子,我就是那时候近距离接触过枪,也就碰了一下,就被我爹将它丢回了悬河里头。 霍坤民微眯着眼,神色之上的杀机更多。 他这是真的想杀我,而不是在威胁我。 我额头上的汗水也更多,甚至后背都被汗水打湿。 脖子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我憋足了气,才说出来:“你肯定没告诉我二叔,出事的是谁?只是和他约定了要办事,对吧?” “家里头有人出事,不敢说出来?肯定是关系不小。” “霍家主,不管你是顾忌什么隐患也好,还是颜面也罢,你杀了我,肯定没人能帮你!” “小鬼手都扶着你脖子,你儿,要索你的命了!” 我呼吸都变得格外急促,现在我和霍坤民讲道理,明显没用。 就只能看他怕不怕死!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老罗在存稿,解释下,月票的爆更我还没更,还在存……还没写出来……我加油 你们太凶了……比血煞还凶,哪有新书能那么多票的…… 不过我还是想要…… .我话音落下的同时,目光更是锐利地直视着霍坤民! 他脸色愈发冰冷,不过他那张国字脸上,却隐隐有了汗,眉心的纹路也加深了几分。 对视之下,我清晰地捕捉到了霍坤民眼中的一抹惧色。 当即我心头便有了判断。 我缓缓地挪开头,和枪口错开了位置。 霍坤民的眼睛逐渐眯起来,我挪开一半之后,他便收手将枪别在了腰间。 “信我了么,霍家主?”我定了定神,再次开口。 “李阴阳,对吧。”霍坤民问道。 我不疑惑霍坤民晓得我的名字,码头上太多人晓得我的底细。 我刚点了点头,霍坤民就说道:“这件事情我可以让你办,不过办完之后,你就要将你晓得的,都烂在肚子里头,说出去,我就把你活埋。”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请人帮忙的谦恭,反倒是透着威胁。 但我却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事儿我必须得做,现在更没有退路。 我只能够又点点头,表示同意。 霍坤民看向了马车另一侧的窗户,却不说话了。 我稍微挪着起身,坐在了车门旁边的蒲团上,稍微歇了口气,可手还被绑着,我想揉揉后腰也不行。 约莫过了两刻钟左右,马车停了下来。 车门被人拉开,两个仆人来拽着我下车,霍坤民淡淡地说了句:“现在李阴阳是客人,松绑。” 那两个仆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飞速地将我松开。 并且他们的脸色也变得很快,立马就对我格外恭敬。 我回头瞥了一眼,却没看见黄七…… “霍家主,黄七来和我报信,他不和你们说太多,也只是怕惹火烧身,不要伤他。”我深吸一口气,看向了霍坤民。 霍坤民嗯了一声,交代了一个仆人,让他等后边的人上来了,将黄七先关起来。 随后霍坤民说了个请字,示意我往前走。 我这时才抬头看周围。 这是一条颇为寂静的街道,马车停在一个大宅之前,宅门上挂着牌匾,其上一个霍字。 对面便是一道围墙,后方才有民居建筑,整条街对面没有开一道门。 而这霍家大宅两侧院墙更长,占地甚至比朱家还要宽阔许多。 霍坤民上了台阶,走进大门,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院子中央好似一个巨大的演武场,廊道旁侧还有兵器架。 霍坤民顺着右侧廊道往里走,我紧随其后, 廊道尽头便是堂屋,我们进去之后,有人上前奉茶,霍坤民一个眼神,那人便匆匆退下。 堂屋之中很是安静,霍坤民脱下来了身上的大衣,稍微侧了侧头。 我看清楚了他脖子后头的巴掌印,那印子黑中带红,阴森可怖。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告诉我,出事的,的确是他儿子,可不只是他儿子。 明显,霍坤民的眼中闪过痛苦和煎熬之色。 他继续说事情的始末,我却听得格外心惊。 约莫在一个月之前,他妻子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带他大儿子去了九河县外的一个山庄。 那山庄在悬河一条支流河水旁边。 可最后他妻子回来了,说他大儿子失踪不见。 他派遣了很多人寻找,都没有找到。 不过他却每晚做梦,都能听到水声,甚至有的时候做梦还溺水。 那时他就觉得,他儿子恐怕出事了。 他又加派人手围着山庄找了七天七夜,却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七天晚上,他妻子也忽然在宅子里消失,之后山庄那边有人过来报信,说是他妻子半夜的时候出现在山庄外的河边,投河自尽了。 他立刻就派遣更多人手,几乎将那段支流全部摸了一遍,却没发现尸体…… 语罢,霍坤民的眼中已经满是血丝。 我听完这些,眉心郁结。 但凡是明眼人一听,就晓得霍坤民妻子和他大儿子的死,肯定脱不了干系。 尤其是她还出事了…… 可问题就在这里,母害子? 我觉得不太现实,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立即就想到了朱家那件事儿,盯视着霍坤民说道:“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吧?你儿子,不是你妻子亲生的?”霍坤民沉默,他闭了闭眼,说他大儿子今年六岁,其母在两年前,染病死了。 他如今娶的正妻,是盘踞在九河县一带的一个军阀的妹妹。 如今霍家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谁敢说出去,就活埋谁全家,这件事情他不敢传出去,否则霍家会出事。 话语至此,霍坤民再次与我对视,他眼中血丝更多,接着他又说了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希望我能把事情办好,也要懂得保守秘密,不然的话,等他那大舅子晓得了,整个九河县说不定都要跟着倒霉。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霍坤民那么忌惮。 可事情已经发生,他能瞒得住多久? 当然,我的看法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晓得了事情的始末,就可以解决问题。 我先是点头,表示让霍坤民放心。 我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告诉霍坤民,据他所说的那些事儿,基本能判断,他大儿子是死在水里了,极大可能是被他妻子害的,所以她才会去投河。 并且他们捞不起来尸体的原因很简单,含怨而死的尸,都是凶尸。 普通人看到凶尸,基本上都是在要被索命的时候。 停顿了片刻,我摇了摇头,说我们到这宅子里来,其实浪费很多时间,现在我就得去他说的那个山庄外的悬河支流看看情况。 若是可能的话,晚上我就要下水捞尸。 只不过说完这句话,我心头隐隐又有些担忧。 我还没有一个人捞过尸体,都是二叔跟着,而且近来每一次捞尸,都没有简单捞起来的,次次都凶险万分…… 更关键的是,这一次的两个尸体,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霍坤民大儿子是被害死的,按道理说,这种死人必定会成死倒,死倒索了人命,本身凶煞就会上一个台阶。 他报仇害死的,还是一个孕妇,孕妇死了就是母子煞,那母子煞又会成什么东西? 这事儿,我怕自己一个人兜不住…… 可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和霍坤民说自己不行。 他肯定会觉得我耍他,指不定立马就一枪崩了我。 .我思绪飞快,霍坤民也套上了大衣,他沉声开口,说我们现在就能出发,应该能在天黑之前赶到。 霍坤民也和我解释了原因,说这事儿他不敢在外面讲,一旦传开,麻烦太大。 此外他告诉我,他还会传个消息出去,说我在码头上忽然乱语,被带回霍家打了个半死,让我不要介意。 我:“……” 接着,霍坤民拍了拍我肩膀,他语气和善了不少,说让我不用担心别的,如果这件事能帮他妥善解决,钱,他会让我满意,霍家还会成为我的朋友。 我勉强笑了笑。 犹豫了片刻,我告诉霍坤民,让他派人去一趟丧葬街,我们出发之前,还要请一个人来帮忙。 霍坤民的神色一僵,立即皱眉问我,还要请谁?这件事儿,难道我办不了? 我告诉霍坤民,办能办,可小心无大碍,多请一个人来,我就多一分把握,最重要的是,他大儿子应该会很凶,都快要找他索命报复了,肯定极难对付。 此外他妻子还是母子煞,被死人害死的母子煞,我也没见过,不知道会凶成什么地步。 我顿了顿,继续对霍坤民说道,他赌不起,我也赌不起,所以机会就只有这一次,必须要万无一失。 霍坤民这才点点头,不过他要我确保,这消息事后一定要严密。 我让霍坤民放心,我既然说了,肯定就会保守住秘密,我也不会将始末说出去。 霍坤民这才点点头,问我要去丧葬街什么位置,请什么人来。 我和霍坤民详细说了纸扎铺的地址,让他们带着黄七去接何雉,这样何雉肯定会来,也不会怀疑。 临了,我又和霍坤民说了何雉腿伤的事儿,让他准备好马车。 霍坤民嗯了一声,便走出堂屋,抬手招呼了一下,立刻就有仆人匆匆上前,他交代之后,那仆人飞速领命离开。 我闭目养神,尽力将心绪平稳下去,霍家这事儿容不得大意。 没多大会儿,就有人送上来茶点。 我吃了些东西,养精蓄锐。 时间过得很快,霍家更迅速,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仆人进来,说人请到了,在宅子外头等。 霍坤民和我点点头,便踏步往外走去,我也紧随其后。 等到了霍家外头,我倒是没看到黄七,应该又被霍家关起来了。 之前我和霍坤民坐的马车前,何雉坐在右侧,双腿搭在外面,她嘟着嘴,双手撑着膝盖。 霍坤民明显又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便阴晴不定。 我当然清楚,他为什么会这神态。 何雉年纪比我还小得多,还是个女孩儿。 我轻声告诉霍坤民,说让他不要先入为主,何雉是鬼婆子,她身手很“凶”。 霍坤民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我们往马车那边走去,何雉也扭头看向了我。 等到了近前,何雉又侧过头,直接不看我了。 霍坤民倒是没多说什么,从另一侧上了马车。 我凑到何雉近前,轻声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告诉她我也是急匆匆来办我二叔答应下来的事情,想着她有腿伤,不方便带她,所以才没和她说。 何雉还是不看我,只是嘀咕了一句,那现在为什么又让人来接她?肯定是因为我得让她帮忙,不然的话,我才不会告诉她我去哪儿了。 明显,何雉的话音之中都是不忿。 我则是很尴尬,只能说让她先进马车里,咱们先办正事儿,我之后会和她道歉。 何雉还是哼了一声,不过她也没再说别的了,手撑着进了车内。 我跟进去之后,发现何雉已经挪到了蒲团上坐下。 霍坤民坐在最里侧,他只是看着窗口,一言不发。 我刚在何雉身旁坐稳,车便动了起来。 车内很安静,霍坤民不开口,我也没什么说的。 倒是何雉,时不时上下看看车内,又扭头看看霍坤民。 每每视线扫到我,她就会嘟嘟嘴。 我也不知道我们赶路花了多久,总之窗外看到暮色夕阳的时候,我们离开九河县已经很远。 何雉终于开口说了话,问我是不是哑巴了,一句话都不讲。把她叫出来帮忙,总要让她知道,要帮什么。 其实刚才我就捋顺了脑中思绪,本打算等到了地方,再和她说。 她这样问,我便简明扼要跟她讲了情况。 霍家有个孩子出事死了,这事儿可能和家族里一个孕妇有关,那孕妇也丧了命。 现在极有可能,那死了的孩子,成了害人的死倒。 而那孕妇是被死人害死的母子煞,指不定会凶成什么模样。 我把她接过来,的确是因为我没把握,不然的话,她腿上有伤患,我肯定不会让她来。 这番话语中,我直接没有说霍坤民的身份,也隐瞒了其余人身份。 我说完之后,霍坤民目光在我身上扫过,他微微点头,眼中流露一丝满意。 何雉却怔了一下,她狐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自己的腿,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我倒是没听清。 不过这会儿,她没再板着脸,桃花眼中带着笑意。 说真的,这一刹那,何雉的笑容很恬静。 她本就貌美,我一时间竟看得愣了神。 何雉抬起手来,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 “出息。”她嘴角勾起,笑意更多。 我顿时便回过神,心头突突直跳。 我其实很尴尬,刚才那么看着何雉,简直是失态…… 恰好在这时,马车忽然晃动了一下,车停了下来。 我听到了耳边有湍急的水流声。 霍坤民从位置上起身,他眉心郁结在一起,声音略有沙哑的说道:“到了。” 他迅速地下了马车。 何雉单手撑着身体,从蒲团上起来,另一手从马车边缘拿起来了扶拐。 我赶忙扶着何雉下了车。 此时,马车停在一条湍急的河流旁,这条河约莫七八米宽,我们脚下都是碎石。 月色清冷,碎石之外是平坦的草皮,若是白天,这里景色肯定不错。 除了我,何雉,霍坤民和车夫之外,后方还有一辆马车,下来了一些霍家的仆人,不过他们并没有上前,只是在后边守着。 霍坤民面色很差,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这里,就是他们说看到齐思跳河的地方。” 显然,齐思就是霍坤民的妻子了。 霍坤民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哪儿死的,自然只能带我们来这儿。 我点点头,走到了水旁,看着湍急的水流,我不由得眉头紧锁。 捞尸人有一句话,叫做急水冲尸,尸锁喉。 .一般在湍急的水域,不管是什么尸,必定尸会觅替死鬼。 死人都求个安宁,即便是杀人报仇,也是这个目的。 在急水之中天天被冲刷,根本不可能有所安宁。 这种水旁也最容易出事。 寻常溺死鬼拉人脖子,借此找人替死。 这地方的溺死鬼,会让路过的人莫名其妙地走到河边栽倒,然后被箍住脖子,生生淹死…… 至于为什么是拉人脖子,原因更简单。 它们最开始不是想要直接将人淹死,而是想箍住脖子,被人拽上岸,最后再一脚将人踢进水中。 只不过,几乎没有人能从急水之中将死尸拉出来…… 除了一种人…… 那便是捞尸人…… 我盯着河水看,何雉杵着拐,到了我身边,她神色格外地小心警惕。 她左手杵着,右手摸出来的却是一小把香。 何雉蹲下身,将香插在地上,取出来一个小火折子点燃。 幽幽白烟冒起,河风一吹,这香竟嗤嗤地燃烧起来。 火星之下,有淡淡的火苗缭绕,香很快就烧了一半! 登时,何雉的脸色就变了变。 她迅速起身,杵着拐匆忙后退,一边喊我,让我不要挨着水太近…… 何雉这反应,让我警惕更多。 我们约莫退后了七八米,都到了碎石地外的草皮上,何雉才停下来。 月光似乎都变得更为凄冷,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我们刚才站着的那位置,稍微靠前一点儿,竟有一团蓬乱的头发…… 那头发大半都在碎石地上头,乱七八糟地散开。 隐约能看到乱发之下,有个苍白的额头。 至于脸,便看不清楚了…… 饶是我,身上都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霍坤民同样面色苍白,额头上汗水直冒,不过他站得还算稳,也跟着我们后退不少。 赶车的车夫,以及后面那些霍家的仆人,个个都是吓得腿若筛糠,躲在马车后头,只敢露出来半个脑袋…… “李阴阳……”霍坤民声音干哑,他没看我,只是神色怔怔地看着碎石地那边。 我没接他话,而是看向了何雉。 很明显,何雉看出来了一些问题。 若非何雉,我刚才观察完水流,肯定还是会下水尝试捞尸…… 何雉眼皮跳动不止,睫毛微颤。 她语速极快说道:“死人吃香,很少有直接烧香的,烧了香,今晚上必定杀人,至少今晚上得躲着……我不晓得捞尸人是怎么看这些,总归你今天不能捞尸……” 我瞳孔紧缩一下,沉默片刻后,我如实告诉何雉,对这种情况,捞尸人没看法,她不提醒我,我肯定会直接下水。 停顿了一下,我也和何雉说了急水冲尸,尸锁喉的事儿。 何雉没有立刻回答我,还是看着前方的岸边。 我抑制不住目光,又多看了一眼。 只不过这会儿,那蓬乱的头发已然消失不见…… 那死尸明显已经回到水里了。 插在碎石地里的香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把竹签。 “等明天戌时来,刚刚入夜的时候,阴气最淡,你下水应该好一点儿,我可以在旁边看着,等你出水面,我就能帮上忙。”何雉谨慎地说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抬头看向霍坤民。 “霍先生,那就只能明天再来了,不能冒险。否则的话,不但办不成事,还得搭上大家性命。”我沉声说道。 霍坤民抬手,摁住了眉心,点点头,随即他便回头下令,让大家准备回山庄。 语罢,霍坤民率先上了马车。 我搀扶着何雉也跟了上去。 霍家那些仆人,如蒙大赦一般,以最快的速度上上了马车。我们刚坐稳,车夫顿时一鞭子抽下,马儿嘶鸣之下,迈腿朝着前方奔去。 我其实也略松了口气,因为我就怕刚才霍坤民不管别的,直接让我下水捞尸,那样指定得出事儿。 还好,霍坤民还是有理智的。 此时,霍坤民哑着声说道:“山庄距离这里还有两刻钟的路,过去了先休息一夜,明天看情况。” 我点头同意,可心口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因为这尚且只是麻烦的一半,还算不上母子煞的问题。 一个死人烧香,一个急水冲尸,这就是大麻烦…… 我真没把握将尸体捞出来。 此外,还不晓得霍坤民的儿子有多凶呢…… 鬼使神差地,我顺着一侧的窗户往外看去。 我这角度方位,刚好能看到河边的碎石地。 月光映射之下,我好似看见一个男童站在水边,他光着屁股,腰身微微后仰,似是撒尿的动作…… 这一幕简直是诡异至极。 我们才刚走,哪儿又来个小孩儿? 偏偏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这颠簸太大,我一时间光顾看那小孩儿了,竟没稳住身体,脑袋狠狠地撞到了窗户边缘。 钻心的疼痛,让我闷哼一声,当真是痛得眼前发黑。 何雉轻呼一声,惊慌地说道:“李阴阳,你没事吧?” 紧跟着,我就被一只手扶稳了身体,又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摸到了我脑袋上。 那痛感太强,我本能地用手捂住了头的一侧,压根不敢碰到伤口的位置,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隔了半晌,我才勉强缓过来一点儿劲儿。 颤巍巍地睁开眼睛,我只觉得眼球疼痛,眼前发黑。 车门外头传来了车夫慌张失措的声音:“见鬼了……都平地了,怎么突然还颠一下。” “家主,您没事吧?”这最后一句话,明显是车夫询问霍坤民了。 可马车内却很安静,霍坤民并没有回答他。 我粗重地喘息着,车厢内安静得太诡异,我勉强抬起头去看霍坤民的位置。 当即我脸色便骤变。 “何雉……霍先生人呢?!”我头皮顿时乍起,心头尽是恶寒! 因为霍坤民本该坐着的位置,现在空空荡荡,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我写的时候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他刚才……”何雉语气惊慌,话刚出口一半却戛然而止,说不出后面的话。 我的目光陡然从蒲团移到了车窗位置。 马车的车窗不小,足够让一个人跳车。 距离我撞头不过片刻,何雉那时注意力都在我身上。 霍坤民肯定是在那期间跳车,才没引起我们的注意。 “停车!” 我低吼了一声,反手便推开马车门。 这当口,马车堪堪停下,我直接一跃而出。 夜,黑得可怕,更可怕的是,之前还是夜空清朗,能看到繁星圆月,现在却是乌云闭月,周遭还泛着淡淡的白雾。 能见度比之降低了太多太多…… 车夫被吓得不轻,他回头去看车内,更是面色大变,失声喊了一句家主呢? “何雉,你别下来。”我急促地叮嘱了一声,便直接顺着马车经过的途径往后小跑。 此时我才发现,后边那辆马车停在老远之外,并没有跟上我们。 一路往回跑着,我也没瞅见霍坤民。 大约跑了三四十米,我到了后方那辆马车跟前。 那匹马时不时踢踏一下蹄子,打着响鼻。 而那车夫,竟是双目失神,呆滞地坐在赶车的位置,车门紧闭,里头的人也没反应。 我抑制着心头的不安,快步走到旁侧的车窗往里看了一眼,马车里头挤得满满当当,都是霍家的仆人,不过他们除了呆滞不动,并没有别的反应…… 我紧紧抿着唇,没有停顿,继续往回跑。 差不多又是二十来米之后,我跑到了河边,一眼就能够看见碎石地。 同样,我也看见了霍坤民。 当即,我脑袋便是嗡的一下,头皮炸起! 霍坤民,他竟跪在碎石地的边缘,几乎膝盖都在水里头…… 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脑袋要苟着进水一样。 而在霍坤民身下的河水,水流速度更为湍急,一团蓬乱的头发顶在河水最上头。 那 “霍家主,回来!”我惊怒地大吼一声。 这时候我哪儿还顾得上喊什么霍先生?! 他分明就是被撞祟,马上就要被尸锁喉! 我猛地一把抽出腰间的卜刀,快步朝着河边冲去! 骤然间,河水竟更为汹涌湍急,一大股水浪朝着岸边卷来。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就在霍坤民身下的蓬乱头发,直接就被水浪顶着冲出了水面,和霍坤民撞了个满怀! 她出水的那一瞬间,我看得分外清楚,那是一张铁青中带着黑色绒毛的脸,她双臂更是绷得笔直,在水流冲势的作用下,直接穿过了霍坤民的肩头,刚好搭在了他脖子上! 再下一刻,水浪回落,这女尸也被带着回落下去。 霍坤民直接就被拽着入了水!他半个身体先没入水中,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后半个身体也要被拽下去! 我大惊失色。因为这一幕诡异到超出了我的认知。 急水冲尸,尸锁喉这情况之下,那女尸不应该直接要霍坤民的命才对,应该是让霍坤民拉她上岸啊! 难道说,这是因为,她还是母子煞的原因,以至于有了区别?! 我思绪快如闪电,动作更是迅捷,片刻之间,我已然冲到了霍坤民身旁。 我猛地一下直接扑进水里,一只胳膊狠狠地按住了霍坤民的身体,我的半截身体也钻入了水中。 湍急的水流里,饶是我这捞尸人的视力,也压根看不清晰,我勉强能看到一团阴影…… 拽着霍坤民的那股力道很大,我根本压不住,连带着我也被拽下来不少,几乎大半个身体都入了水。 再等片刻,等我们全部被拉下来,就算我能勉强保命,霍坤民也必死无疑! 那团阴影非常纤细,我凭经验判断出,那应该是箍着霍坤民脖子的胳膊! 我心下一狠,便毫不犹豫地伸出握着卜刀的右臂,朝着前方的阴影猛然一挥! 手起刀落,我明显感受到了一丝阻碍,下一刻阻碍消失不见。 拽着霍坤民的力道也陡然消失…… 来不及多想别的,我左手拽着霍坤民,双腿发力,朝着后方快速退去。 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我不只退到了岸上,同时也将霍坤民给拽了出来…… 此刻,霍坤民显得格外狼狈,他双目紧闭,头发散乱地紧贴在脑门上,脖子上竟吊着一截死人胳膊! 我根本不敢停顿,飞快地拉着霍坤民往后退。 一直退出去十几米外,到了碎石地后头的草皮上,我才堪堪停下。 心脏在胸腔中咚咚狂跳!几乎快要顶破胸口了。 我松开霍坤民,压着自己的胸口,这会儿我都觉得心脏有些生疼…… 将卜刀别在腰间,我目光先是盯着河边。 这会儿河水波涛更汹涌,水浪一股一股地朝着岸上冲,最后又无力地缩回去。 我并没看见那女尸再浮上水面。 此时我太阳穴也狂跳不已,难以平息下来。 不过救了霍坤民,总算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我低头看去,因为霍坤民现在是躺着,所以那胳膊就搭在了他胸口,纤细的五指则是拽着他衣领子上的皮草。 说是胳膊,其实这就是一段小臂…… 刚好是从手肘位置的骨头那里被我切断。 这会儿我有种庆幸,如果不是刚好斩在了这小臂关节上,恐怕我一刀斩不断,我们还上不来。 又喘了几口粗气,我快速地蹲下身体。 本来我想把那小臂提起来弄开。 可这死人小臂上满是黑色的绒毛,我不敢直接碰。 接阴生的大黑木箱又在马车上放着,我拿不了灰仙手套。 只能够用卜刀将其挑开,那断臂直接落到了地上。 我立刻伸手按压霍坤民的胸口,他吐出来不少水。 后方传来了踢踏的马蹄声,还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 我警惕地抬头回看了一眼,靠近我和霍坤民的是我们坐的马车。 车夫神色惊慌,马车门开着。 何雉坐在边缘,双手紧紧地抓着马车左右的门,保持平衡。 不过这会儿何雉脸色冰冷,她看我的目光中,竟透着几分气愤。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车夫迅速跳下来,焦急不安地催促我,快点把他们家主救醒。 我没停下手头的动作,沉声说了句让他安静一些,我会救人。 车夫这才闭口不言,紧张失措地看着霍坤民。 我来不及多想何雉气愤的原因,一边按压霍坤民胸口,让他吐出来更多的水,同时又去掐霍坤民的人中。 可霍坤民却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本身吸进肚子里头的水也不多,这会儿全被我按出来了。 按道理,我这种施救方式,即便溺水一段时间的人都能醒来。 此时,何雉下了马车,她撑着拐到了霍坤民身侧,蹲下来身体之后,她一只手便去按着霍坤民的脖颈。 开始我没注意到那里,何雉这动作让我投过去目光。 我心头顿时一惊。 因为那位置的巴掌印,变得更深了一些。 不只是巴掌印,其上似乎还有伤口,里头扎着什么东西…… 何雉指甲轻轻掐住那东西,往外拔了出来。 看得仔细了,我才发现,这是一截黑漆漆的指甲。 只是这一眼,我就觉得身上凉悠悠的。 更是有种错觉,好似那指甲扎进去了我的脖子一样…… “死人指甲扎进肉里,他才醒不过来。”何雉话语谨慎了不少。 她取出来一张白布,小心翼翼地将那黑漆漆的指甲包了起来,接着又摸出来了一把糯米,盖在了霍坤民的脖颈上。 耳边隐隐有嗤嗤声响,糯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似是有丝丝白气冒起。 本来昏迷不醒的霍坤民,胸口颤动,嗬嗬地咳嗽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紧紧地闭着眼没睁开。 “天亮晒了太阳就会醒了,或者弄一点黑狗血敷着额头也能醒过来。”何雉谨慎开口道。 我吐了口浊气,稍微定了定神,让车夫和我一起先将霍坤民弄上车,我们立刻去附近的山庄休息,明天等他醒来了,再从长计议。 车夫立刻动手,帮我将霍坤民抬进了车内。 我示意何雉也上车,何雉却瞪了我一眼,并没有立即上车。 她竟然将哭丧棒递给了我,同时说道:“你拿着它,去那辆马车,每个人头上抽一下,他们就会清醒,刚才应该是有怨气很凶的东西靠近过他们,全部都被惊了魂了,打醒过来就好了。” 我看何雉的目光,顿时透着感激。 何雉却撇过头去,压根儿不看我了。 她上车的同时,还不满地说道:“下一回你再冲快点,你那么厉害,干嘛还要叫上我呢?等你被鬼鬼祟祟的开膛破肚了,叫我看你死吗?” “我不想看血腥的东西。” 语罢的同时,何雉已经钻进了车内。 我身体一僵,顿时是满脸苦笑。 因为我现在才明白,刚才她为什么俏脸生寒,眼中气愤了。 霍坤民出事,我着急找他,本能反应之下,让何雉别跟来。 何雉这是生气了,才会故意说这番话。 这节骨眼上,我也没法和何雉解释,转头就朝着前方另一辆马车走去。 车夫也马上驾车,紧跟着我后边儿上路。 很快到了那马车近前, 我照着何雉所说抽了那车夫一棍子,这果然有奇效。 车夫打了个哆嗦,就清醒过来,茫然地左右四看,都不晓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又如法炮制,拉开车门,将这车厢里头的仆人都抽醒。 最后我告诉他们,先回山庄,出了一些事情,霍家主昏迷了。 这些人都是满脸惶然不安,却没人敢多问多说。 最后我跑着追上我们那辆马车,钻进车厢之后,我将哭丧棒还给何雉,诚恳地和何雉说了谢谢。 何雉哼了一声,不过她还是瞟了一眼我头顶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何雉这眼神的细节,让我的心底升起一股少有的暖意。 虽然说她还在生我气,但这种感觉于我来说还是很清晰。 我愣了片刻,便明白了其缘由。 从小到大,除了我爹和罗阴婆关心我,这二十多年来,李家村的人哪个不想我赶紧死? 之后二叔来了,有二叔照料我,现在二叔也不在身边。 何雉对我的这种关心,就让我感触颇深。 “下次,我不莽撞了,有事儿咱们一起办。”鬼使神差的,我语气更诚恳的开口说道。 明显何雉也愣了一下,她眼神怪异地看着我,不过还是轻哼了一声。 “爷爷说过,男人比鬼还鬼话连篇,不能相信男人的话。”何雉声音很小。 不过她那桃花眼之上,明显带着微微笑意和喜悦。 当然,我不是很理解鬼婆子教何雉那番话。 沉凝了片刻,我认真地告诉何雉,不是所有人都会撒谎,能比鬼还会骗人的人太可怕了,肯定是极少数,而且我肯定不会骗人,她完全可以相信我。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何雉竟然掩着嘴,她眼底更是笑意盈然。 “村里头其它人像是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李阴阳,我感觉你比大獒还实诚。” 何雉这番话,更是让我觉得不着边际。 我只是回应了个笑容,不知道咋接话茬。 恰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车门被拉开,车夫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他说到了地方,可以下来了。 何雉伸出手,说让我扶她下马车。 我自然没有拒绝,这会儿她不生气了,还让我有些高兴。 将何雉搀扶下来之后,我顺手也背上了大黑木箱,正准备去拉霍坤民。 后方那辆马车却停下来,里头霍家的仆人都下来了,在车夫招手示意下靠近马车。 我和何雉稍微后退了一些,明显这用不上我去帮忙了。 目光打量了一下周遭,跟前是一座不小的宅院。 青色砖石修葺的院墙,朱红色的院门古色古香。 院外则是一片空旷的空地,我们从河边过来,便是穿过这空地到了山庄前头。 这时,大门忽然吱呀地开了,其中匆匆又走出来数人,明显这也是霍家仆人。 刚好霍坤民被抬了下来,他们见状,更是纷纷面露惊色,赶紧上前一起帮忙…… 一群人手忙脚乱,基本上没人顾得上我和何雉。 还是车夫毕恭毕敬地到了我俩跟前,请我们进宅。 霍坤民前脚被众人抬进去,我和何雉则是跟在后面。 只不过刚进院门,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瞅了一眼。 这一眼,便让我毛骨悚然! .这会儿雾气更大了,空地之上都是雾隐朦胧。 隐约间,我似是看见空地边缘站着个小孩儿。 他歪着脑袋看着我们,呆滞麻木的脸上,嘴角勾起,露出僵硬诡异的笑容。 只是我们隔得实在是太远,我看得模模糊糊,正想喊何雉一起看的时候,又诡异地刮过来一阵风。 雾气浓郁了一瞬间,再散开的时候,哪儿有什么小孩身影,空地之上空空荡荡。 活脱脱得像是我产幻了一样…… “李先生?”车夫疑惑地喊了我一声。 何雉也不解地看向我,轻声问我在看什么。 我深吸了口气,低声和何雉耳语了一句。 何雉秀眉微蹙,她回头看了一眼,不过这会儿她哪儿还能看见什么小孩? 车夫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也不敢多说话。 “这事儿太诡异。”何雉小声嘀咕了一句,便不再看,而是拉了拉我往里走。 我们耽误了得有一刻钟,早已看不见霍坤民和其余人了。 进了山庄大门,这里就和霍家的宅子差距极大。 进门处很宽阔,院子几乎可以称作是花园,一侧是花圃,另一侧是水潭。 水面上飘着水莲叶,更是立着有假山,几尾花色各异的鲤鱼正在水面游着。 我们从正中间的小径穿过院子,最后到了堂屋跟前,这里有一个会客的小院。 两侧有廊道,通往其它屋舍。 车夫带着我们从右侧廊道过去,很快就到了一个别院,他让我和何雉好好休息,等明天家主醒了,再来请我们去见他。 很明显,之前他们都没对我和何雉那么恭敬。 还是因为看见霍坤民出事,我救了人,所以才变了态度。 我点头之后,车夫便恭敬离开。 我将何雉送进一个房间,将她搀扶至床侧坐下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 因为何雉拿出来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她之前包指甲的小布块。 另一个,则是一卷布,里头直挺挺地包着东西。 床头有柜子,她将其放在柜子上打开,入目的便是一节死人小臂,以及一块指甲。 指甲还好,我看着何雉收起来的。 只是我不知晓,何雉是什么时候捡起了这节小臂…… 没等我开口,何雉便轻声说道:“霍坤民刚才出事,是有问题的。” 我微眯着眼睛,定神下来,没有打断她的话。 何雉停顿片刻,继续道:“我开始还以为,他是被水里头的母子煞勾过去的,可他脖子上扎了这块死人指甲,分明是撞了祟,它是被送去水旁边,这祟客,要借手杀人。” 我立即又想起来刚才那男童。 至此,我眉头也紧皱起来。 何雉这番话,问题便出来了,阴生九术有所记载,夭折男童成煞,他会跟着不负责的父亲身后。 索命便到了男童最凶的时候,并且它肯定会自己杀人,不会说借别人的手,更遑论别的死人…… 刚才在水边的时候,我来不及细想。 现在这样想,问题就很大…… 霍坤民不是被他妻子勾过去,也不是被他死了的儿子撞祟,而是被另一个东西撞祟了,想要他死?! 一瞬间想清楚这些,我眼皮一阵狂跳。 我倒是没隐瞒,直接将自己的推断和猜测告诉了何雉。 并且这一次,我没有再隐瞒她,将霍坤民身份这些,全部都说了出来。 何雉轻轻点头,并告诉我,她已经猜到了。 我略有哑然,不过何雉本就聪慧伶俐,刚才那些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何雉倒是并没生气,只是告诉我,她觉得我推断得没错。 停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要么是还发生了一些事情,霍坤民不晓得,要不然就是他没告诉我们。 我也点点头,嗯了一声。。 何雉说的,也是我想讲的。 真想要知道缘由,就得等明天霍坤民醒了,才能问个清楚。 犹疑了一下,我瞥向柜子上的死人小臂,问何雉把这东西拿回来做什么? 何雉却让我不要多问,等派上用场的时候,我自然晓得。 随后她便催促我去另外的房间休息,她困了。 我自然不好再待在她的房间之中。 离开的时候,我还在佩服何雉的胆量。 即便是我,又是捞尸,又是接阴,对于尸体,我本能都有种抵触和畏惧感。 何雉不但不怕,竟然还不动声色地带在身上,这会儿还直接放在床头…… 这若是换成我,我绝对合不上眼睛。 离开屋子,我进了另一个房间。 将大黑木箱放在床头内侧,我脱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半身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 我把衣服脱下来,拧干了水,晾在椅子上,这才上床钻进被子里。 刚才神经紧绷,我还没什么感觉。 这会儿身上好多地方都在痛,并且还觉得很累,困意也上了头。 裹着被子,暖意上来之后,我便困困顿顿地闭了眼。 我睡得不沉,半梦半醒的。 刚闭眼那会儿还好,没过多久,我就觉得床边有人盯着。 至于我现在对这种感觉很敏锐的原因,也很简单。 在纸人许家里头睡觉,它已经接连两次让纸扎人在我房间了…… 那种感觉持续得久了,我就更睡不着,觉得不对劲。 这里是城外的山庄,又不是纸扎铺的后院。 这都被人盯着,那我床边肯定是有人! 我一个激灵,猛地便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头勉强能视物,只不过视线之中,并没有任何人。 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怔了片刻,清醒了更多。 屋子里头已经扫视了一圈儿,的确没人…… 我扶了扶额头,又晃了晃脑袋,还是我想错了?我太过紧张? 困意还是很浓郁,我正准备睡下。 却发现身边冰冰凉凉的,甚至还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 余光瞟向身侧,噌的一下,我脊梁骨都在蹿凉气儿。 因为在我床侧里头,竟然摆着一身衣服! 那可不是正常衣服,是一套黑漆漆的殓服。 一个圆顶小黑帽儿压在衣服正中央。 我一个激灵就翻身滚下了床,摔在地上,更是冰冷刺痛,我赶紧去抓床头我放下的卜刀,警惕无比地盯着那身殓服…… 这简直是见鬼了,我好端端的睡着,身边怎么多了身死人衣?! 【作者有话说】 更新结束了,大部队上来了吗? .紧握着卜刀,我的眼皮狂跳不止。 盯着床上殓服看了好几秒钟,紧跟着我的视线左右四扫,甚至我连床下都没放过,飞速侧身瞥了一眼,但却一无所获。 卜刀的刀柄缠着青麻绳,而青麻绳用黑狗血泡过,有辟邪的作用。 此时我得久了,稍微驱散了我身上的一些寒意。 我定了定神,这才站起身来,又皱眉注视了那殓服好一会儿。 此刻我压根无法确定,这是我之前看到那男童放我身边的,还是我和何雉推断的另一个“人”。 总归不可能是霍坤民的妻子齐思。 她现在受困于急水之中,根本上不了岸……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头却又咯噔一下。 我直接将那男童给排除出去,因为我忽略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这也是我和何雉推测有第三“人”的原因! 夭折男童报仇之后,只会缠着生父! 害霍坤民的都另有其人,放殓服的,恐怕也是那第三“人”? 闭了闭眼,我彻底将思绪镇定下来,将床侧的殓服拿下来,放在了屋内的桌子上。 接着我又去了一趟何雉的房间,敲门之后,屋内传来何雉迷迷糊糊的声音,问是谁。 我匆匆问了何雉两句,她那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何雉明显睡意朦胧,唔囔的回答说有事儿天亮再说。 我略微松口气。 其实何雉还好,她虽然腿上有伤,但是身手依旧不错,总归是比我强得多。 不过我还是叮嘱了一句,让她小心,我可能被东西盯上了,她也要注意。 最后我也不晓得何雉有没有回答我,又等了一会儿,偏院里头起了风。 夜里头的风凉,吹在身上,冷飕飕的。 此外,我还觉得暗处总有眼睛在盯着我似的,令我极不舒服。 院里头站不住,我回到了房间里。 反手我便直接将门关上,脑袋隐隐生疼,困意根本压不住。 我将卜刀当成门阀,横叉在门上。 这样一来,应该没什么东西能进来。 回到床上躺下,我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这后半夜倒是安稳了不少,没做梦,也没出其他事情。 我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睁眼之后,房间里头阳光刺目。 我坐起身来,稍微缓缓神,又活动了一下脖颈。 瞥了一眼桌上的殓服,我穿衣下床,去开门的时候,卜刀还是别在门阀上。 我取下卜刀推门而出,偏院里头阳光明媚,何雉已经坐在一张石桌旁边,她手上把玩着几枚铜钱,似是有些无聊。 明显何雉休息得很好,气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刚好,何雉回头看向我,嘟了嘟嘴,收起铜板后才说道:“你可算是醒了,再睡都得到午时。”不过她眼中也略有疑惑,问我是不是昨晚去喊过她,还说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被阳光映射片刻,那股熨烫才让我彻底清醒。 我苦笑,何雉昨晚必定是睡得太迷糊,所以都没记清楚我讲了啥。 略作停顿,我一边将昨晚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一边去房间里将那殓服拿了出来。 何雉的神色当即就郑重不少,稚气未脱的脸庞上认真的模样,煞是好看。 我只是微微失神,便立刻驱散了杂念。 何雉让我将殓服拿过去,放在石桌上。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色上还透着疑惑,目光一直落在我手头的殓服上。 我照她说的将殓服放下之后,何雉便立刻取出来一个小火折子,直接将殓服一角点燃。 嗤嗤的声响中,淡淡的橘色火苗升起。 只不过在阳光之下,这火很不清晰。 何雉脸上的疑惑更多,眉心紧蹙。 就在这时,院门口忽然匆匆走进来两人。 当头的一个,是昨晚上送我们来的车夫,他身后则是跟了个身材偏瘦,却生了个圆脸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黄布衣,套了个灰黑的马褂,脑袋上也戴了顶帽子,分明是管家的装束。 两人到了我和何雉跟前,车夫先是恭恭敬敬的笑脸给我们问好,接着才介绍他身后的人,说这是山庄的管家,来接我们去见家主。 此刻,那殓服上的火苗莫名其妙的灭了。 何雉眼皮微跳了一下,我也略有心惊。 车夫本来还是笑脸,他看到殓服之后,当时脸色就变了变。 那管家也是如此,面色微微发白,神色之中透着不安和惊恐。 他神色警惕,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昨晚上是不是遇到脏东西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袋微微前倾,朝着我们凑近了些。 总之这神态动作神叨叨的,像是被吓怕了一样。 我心头一凛,何雉也看向我,我们两人都面面相觑。 我立即就让管家说一说,这山庄里头,还有什么事儿发生过? 这一幕把车夫吓得不轻,他的神色中透着茫然和不安。 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明显不晓得管家所说的事儿。 不过,车夫和我们都是昨夜才到,他不知晓,也就正常了。 而我和何雉,并没有去干扰管家。 管家低头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谨慎地小声说道:“前一段时间大少爷失踪,夫人出事跳河之后,这山庄里头也出了好些怪事儿,不晓得是大少爷“回来”了,还是夫人……” “半夜有仆人起夜,莫名其妙就昏倒在院子里,等天亮的时候,就有人发现他身上套着死人衣服。而且山庄后边儿的枯井里头,全都是血水……这几天还有好几个仆人失踪了,不知道去向……” “最诡异的是,院子里头时不时就会半夜出现血字,写的是还债!” 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管家眼中惶然更多。 他呆呆地看着那殓服,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眉头皱得更紧,管家这番话,几乎印证了我和何雉的推断。 何雉忽然说了句,要去看看枯井。 管家小心翼翼地说,还是先去见家主,他在等我们。 我点了点头,也和何雉说先见霍坤民,顺道再问他一些事情,我们得有个计划。 霍家的事情太棘手,本来夭折男童报仇杀人,不会闹出凶尸。 可偏偏霍坤民妻子齐思是死在急水里头,硬生生冲得成了煞。 现在这山庄里头又有个鬼鬼祟祟的东西,这三样加起来,不但是凶,情况也更复杂,稍不注意,我和何雉怕是得把小命搭进去。 .当然,这些想法我就没有直接明说出来了,毕竟身边还有管家和这车夫。 思绪闪过的同时,我给了何雉一个眼神。 何雉没说话,撑着扶拐站了起来。 管家立马做了个请的动作。 从偏院出去之后,我们顺着廊道往外走。 不多时,我们便来到了堂屋之前。 堂屋和大花园之间的空地中摆着桌椅,此时霍坤民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扶着把手,微微仰起头来。 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面色透着苍白憔悴,不过人倒是清醒的。 “霍先生。”我开口先打了个招呼。 何雉同样轻声喊了句霍先生,没有失了礼数。 车夫躬身退下,管家到了霍坤民身边,显得极为恭敬,站在了他的身后。 霍坤民面上带着苦涩,苦笑了一下,和我道了个谢,说他晓得昨晚发生什么了,谢我救他一命。 我摇头,表示说不用,我来替霍家办这件事儿,肯定不会看着他被害。 我直接开门见山和霍坤民说了说了我的想法,他妻子在急水里头,的确危险,不过却不是最首要的,问题最大的是在他的山庄里,还有一个很凶的东西,这东西不是他儿子,肯定是别的死人。 霍坤民的双手明显抓得更紧,他低声说他也才晓得,不然的话,肯定不会瞒着这么大的事儿不和我说。 我点点头,立刻就问他,知不知道这死人是谁? 霍坤民,却直接摇摇头,他的眼中更是透着疑惑不解,说他觉得就奇怪在这一点,他没有任何印象,最近霍家死过什么人。 并且霍家之中,更没有什么人怨恨他。 他这话,也让我心里头疑窦丛生。 这样一来,就没什么头绪了,我扭头看向了何雉。 何雉明显也听明白了我那番话,跟我对视了一眼,说道:“不晓得死人是谁,不晓得死因是什么,就只能直接找出来,要么将其镇尸,要么把它打散魂魄,不然的话,这就是个很大的隐患。” “毕竟夭折男童缠着你,他只会缠着你,不会害别人,更不会让其他人来要你的命。”霍坤民脸色变化了几次,他凝神思索的同时,眼中也透着几分惊惧。 片刻之后,霍坤民点头道:“那就要麻烦李先生和何鬼婆了,霍家有人力和财力,可以配合你们的任何要求。” 就在这时,何雉突然开口问霍坤民,还记不记得昨晚上他是为什么下的车? 何雉这问题,其实也是我想要问的,只是刚才没来得及。 霍坤民低头,明显是在回忆。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良久,他才抬头说道:“我听见治国喊我爹……就从窗户那里看了外边一眼,好像看到他在路边,一下子脑袋就魔怔了一样,从窗户里头跳出去了……” “之后我脑袋就是迷糊的,不晓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依稀记得我是要去找他……”停顿了一下,霍坤民最后说了句,他儿子就叫霍治国。 我倒是没想到,霍坤民这么大一个地主乡绅,竟然给儿子取了个这样的名讳。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足够看得出来一些东西。 只是他这番话也让我眉头皱得更紧。 这样一来,霍坤民是被他儿子弄下去的?这又跟我与何雉的分析对不上…… 也就在这时,何雉轻声说道:“先弄清楚昨晚的情况,这里头肯定有蹊跷。” 我点点头,不再多想其他,直接告诉霍坤民,我们得去山庄后边看看。 霍坤民咳嗽了两声,和管家说了句:“小舅,你带李先生,何鬼婆过去吧。” 语罢,霍坤民才解释说他还得晒一会儿太阳,不然站起来就会头昏,跟我们过去也是添麻烦。 我并不意外,霍坤民昨天被阴气冲撞成那样,他今天能醒过来,都着实令我惊讶。 此外,霍坤民竟然叫管家小舅? 那这管家,是他妻子的弟弟? 似是看出了我眼中疑惑,霍坤民解释了一句,说管家叫做孔庆,是他逝去妻子的弟弟,他就一直安排其在山庄里做个管家。 我这才明白关系,孔庆则是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再停顿,我和何雉一起跟着管家走了出去。 堂屋的左侧墙边有一道门,廊道分出一条。 我们走过去之后,后边儿还有一个院子,这个院子要小很多,并且略有简陋,能看到不少仆人来回走动,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是给霍家仆人住的地方。 那些人之中有一些熟面孔,都是昨晚上见过的人。 从后院的后门出去,这便是一处山脚了。 霍家的这个山庄,是依靠着一座小山包修建的。 这山包生得怪异,一眼看上去竟有种圆圆的感觉,晃眼一看,都像是个人脑袋。 其上植物繁茂,不过山脚的位置,则是要平坦得多,应该是霍家打理过这里。 在山脚和后院相交的右侧,有一口井,井沿被砖头修葺过,得有小半米高。 阳光刺目,可这地方却不让人燥热,反倒是有种阴冷感…… 孔庆不敢往前面走了,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口井,谨慎地说道:“井枯了很久了,从山庄出怪事儿开始,里头就冒血水,有胆大的仆人去瞅过,当天晚上就失了踪。” 我心头也谨慎起来,不过何雉却直接撑着扶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我赶忙跟上了何雉,两人很快就到了井口旁。 何雉探头往里看,我也投下去了目光。 阳光映射之下,井口深处是微微晃动的水面,隐隐折射出来的光晕泛着暗红色。 定睛一看,那水,当真如血一般红…… 我眼皮微跳,何雉眼中也透着警惕。 她忽而取出来了一个铃铛,那铃铛上还绑着一截红绳。 何雉小心翼翼的将红绳绷直,两手拉着,将铃铛悬空放在了井口。 先是嗡的一声轻响,紧跟着便是清脆的叮铃声,明明没有风,何雉也没晃动铃铛,这铃铛竟然自己响了起来! 何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铃铛,额头上泌出了薄汗。 下一刻,她猛地低头,朝着井口 与此同时,啪的一声轻响。 我眼睁睁地看着红绳断了,断线的铃铛朝着井底坠落而去。 .我的目光顺着坠落的铃铛飞速看向井底。 顿时,我头皮便一阵发麻! 因为井底下方的水面上,竟然飘出来了一圈儿圆溜溜的脑袋…… 我不晓得是因为水位忽然变浅,还是说那些脑袋浮了起来…… 这一幕当真是恐怖至极。 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铃铛啪的一声,落在其中一个脑袋顶上,又发出一声脆响,而这脆响,竟像是铃铛破裂了一样! 何雉的声音都透着惊疑:“好多……怎么这么多个凶尸……” 她这话,更是让我脊梁骨蹿凉意。 按道理,鬼婆子的眼神比我看得更准,何雉虽然不如她爷爷,但肯定不会说错。 我极力让心神镇定,想问何雉怎么解决。 同时我也想到,难道我们推断的第三个“人”,竟然是这水井的一群尸体? 或者说,这里头是山庄中失踪的仆人? 这要是后者,都还稍微好一点,刚被害死的人,凶也凶不到哪儿去,要是前者,我和何雉恐怕就得赶紧收拾东西跑路了…… 我脑中快速思索的同时,开口问何雉,有什么办法先稍微解决一下,或者镇住这口井,能不能让里头的东西出不来?我们再想办法将其处理了? 何雉眉头紧蹙,并没有马上回答我。 可偏偏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了咣咣的闷声。 猛地抬起头来,我看向另一侧,却瞧见了管家孔庆,竟然站在山脚左边儿的一棵老树跟前,就像是撞祟了一样,脑袋直挺挺地撞树! 他撞树的同时,竟还侧着脸看向我们这里,他的面容狰狞恐怖,双目瞪得极大,眼中都是怨毒。 咣咣撞击之下,他额头都烂了,不停地往下流血! 何雉也看向了孔庆,她脸色更是骤变,惊疑不安地说让我赶紧去把人弄开,不然就要撞死了。 与此同时,何雉飞速地将哭丧棒递给我。 我一个激灵,接过来之后,快步冲到了孔庆跟前,哭丧棒啪的一下抽在了孔庆的脑袋上。 孔庆双目忽然瞪得滚圆,僵直站着一动不动,整张脸诡异地笑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快速后退了半步,孔庆忽然又翻了白眼,整个身体都抽搐不止。 下一刻,他便直挺挺地朝着我倒下来! 惊惧之间,我赶紧伸手,一把搀扶住了孔庆的肩头,他这才没摔在地上。 旁边传来脚步声,我警惕侧头,余光去看。 看清了是何雉撑着扶拐在走过来,我才松了口气。 她到了跟前之后,眉头更是紧皱,略有不安道:“这地方太诡异了,大白天的,硬生生让人撞了祟?”我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天空。 此时日头正盛,烈日之下,我思索片刻才说道:“这是大阴之时,撞祟不奇怪,只是那东西,的确很凶。” “大阴之时?”何雉眼中透着疑惑。 我立刻将当时苗光阳对于大阴之时的解释,同何雉讲了一遍。 何雉这才恍然地点点头,紧跟着,她又皱眉看向昏迷的孔庆,有些犹豫地问我,这事儿我们还敢管么?说这话的时候,何雉的眼中明显闪过几分畏惧之色。 何雉虽然任性了一些,但我也能感受到她其实很直爽,没什么弯弯绕绕,有什么就说什么。 她看了井之后,都生出退却之心,可想而知这件事多难解决。 我低下头,心中却是煎熬挣扎。 虽然刚才我也想到,我和何雉怕是得跑路…… 可我们跑得了么? 且不说临头跑了,我二叔的招牌要被我砸了,我爹的名声也是不保,何雉他爷爷的信誉怕是也得扫地。 此外,霍家的势力,这九河县里头怕是没有第二家。 霍坤民现在和我们笑脸相迎,毕恭毕敬,是因为这事儿我们能办。 要是我们真跑路…… 恐怕追我们的不是霍家的仆人,就是霍坤民那枪里头的子弹…… 想到这里,我向何雉摇了摇头,尽量简单和小声地和何雉讲了这后果。 何雉的脸色明显也苍白了两分,可她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 说真的,何雉这稚嫩面庞,出现这狠厉,我着实没想到。 下一刻,她就眯着眼睛告诉我,既然没得选,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要么我们解决了这麻烦,霍家肯定感激涕零,要么就是我们送命。 何雉的语气,竟都有几分神似鬼婆子! 这当口,我也将孔庆平放在地上。 何雉已经直接转过身,重新走向井口。 我赶紧跟了上去。 水里头的东西我能办,夭折男童,我也通过阴生九术,有一些对付的办法,可这井里头的东西,就得全靠何雉了。 刚才那一眼我也能分辨出来,井里头的人可不是淹死的人,他们虽然竖着,却不是死倒。 应该是直接被那东西害死了,拖进井口里的。 三两步,我和何雉又回到了井口旁。 不过这一次再往里看,井里头却看不见那些脑袋了,应该就是大阴之时的原因,所以我们才能看见他们。 何雉取出来了一把铜钱。 我仔细看了一眼,那些铜钱和苗光阳当时用的,又有所不同,虽然我不记得细节,但是直观的感觉是那样。 风水先生和鬼婆子本就不一样,铜钱不一样,也就正常了。 何雉小心翼翼地将铜钱列成了一圈,将井口围绕起来。 不过她并没有完全围死,而是朝着后院门那里,留了一个一人宽的道。 这就好像是要里面的东西能爬出来一样…… 再下一刻,何雉又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瓷瓶,这瓷瓶约莫巴掌大小,盖子是一个木塞,泛着暗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瓷瓶的一瞬间,我就想到了接阴婆装小龙血的陶瓶。 而何雉拔开木塞,顿时便传出一阵难闻的腥臭味。 这臭味儿还夹杂着血腥,着实令人作呕。 就连何雉,都用一只手掩住了口鼻。 接着,她直接将那瓷瓶倾斜在井口,一股粘稠暗红色的液体被倾倒出来。 我看得一阵心悸。 何雉小声地告诉我,这是大獒的血,她跑出来的时候,偷偷放的,等她爷爷回去发现了,肯定得把她的手打断。 她放大獒血,是想拿着来帮我们,却没想到遇到我二叔出了事儿。 她不怕被她爷爷教训,只是放血这事情,她爷爷肯定是不会原谅她,她真不敢回家。 我心里头一凛,这已经是何雉第二次提起大獒了。 我下意识地便问何雉,大獒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解释下,这时是1944年末,1945年初,农历国历交替的日子。 .何雉停顿了片刻,她后退的同时,顺手取出一个布囊,从里面拿出蜡块,冥纸。 同时她和我解释,说大獒是鬼婆子一脉培育出来专吃尸鬼的凶物,名为狼獒。 老话说十犬一獒,而这狼獒,则是百犬一獒。 将大批性格凶厉的母犬赶入有黑狼存在的深山老林,一月之后将其寻回,它们产下的幼犬便有狼的血脉,即便是年幼,也是凶性十足的。 选出百只幼犬,分成十组驯养,从小便喂血食,活物,等它们稍大一些,便减少吃喝,必须每天厮打才能让一半的犬吃饱,再随着时间推移,食物越发减量,它们必须相互蚕食,才能够饱腹。 直到每一组犬只剩下一只,这便是是獒! 最后选取一处有凶尸恶鬼的坟冈,将十头獒犬赶入进去,不给任何食物。 它们只能够掘坟吃尸,或者相互残杀才能活下去,凶性便会越来越强,而且刨坟很容易遇到尸煞,獒犬便要和尸煞斗! 并且为了训练獒犬戾气,鬼婆子还会人为地将尸变的白煞黑煞投入乱坟岗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熬着活下来一个月的,便是狼獒。 到了这个时候,尸鬼在狼獒眼中就是食物,寻常恶犬看见它就会吓得倒地身亡。 何雉一番话说完时,我们已然退到了后院边缘。 在我们退后的路面上,何雉零零散散放置了约莫十几个蜡块,洒满了冥纸。 她轻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了句:“大獒的年纪不小了,它跟了爷爷起码几十年,比我年岁都大得多,爷爷把它当亲儿子。獒血珍贵,放它一次血,它会虚弱半个月。爷爷老了,它也老了,如果不是想给你们帮忙,我不会放它血的……” 何雉一番话着实让我惊愕不已,一百头幼犬,残忍厮杀到只剩下一头狼獒。 恶犬咬人已然凶厉,这吃自己同族,甚至把凶尸黑煞都当成食物的狼獒,又该有多恐怖? 忽然间,我又想到一件事儿。 那天夜里,鬼婆子家门口,狗刨门之后,黄狗丧命,那半夜的咀嚼声,会不会就是狼獒? 我现在才知道,我对鬼婆子的了解,恐怕只有冰山一角,他其实也没全力以赴地帮我,若是带上了狼獒,当时村长那麻烦,就算不上麻烦了? 当然,想归这样想,我又凭什么要求鬼婆子以命相搏的来帮忙呢? 毕竟二叔和我,只给了一颗金粒子,鬼婆子做的已然是不少了。 极力让思绪平稳下来,我正想去将管家孔庆给扶过来,这会儿他还躺在刚才那棵树下呢。 还没等我抬腿,孔庆就晃晃悠悠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捂着额头,茫然地左右四看。 何雉这会儿也平复了心神,她喊了声孔庆,孔庆似是想起什么,一边摸着额头,一边惶然地朝着我们这边跑来。 他一溜烟儿窜过我们身后,这才堪堪停下,眼中都是恐惧和不安。 我余光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投向何雉放在地上的东西,谨慎地问她,这些是什么东西? 何雉神色平缓了不少,她低声告诉我,大獒血入井,那些被害死的普通人,即便是有凶气都会被直接冲散,而害他们的那一个,肯定撑得住,不过它会很难受,白天它不敢出来,只能被折磨煎熬,等到晚上,它就会钻出枯井。 我心头一凛,原来何雉是这样的打算。 没待我开口,何雉又微眯着眼睛,一只手扶着腰间的铡鬼刀,喃喃道:“今晚我守在后院门口,等它出来了,就斩了它,你去守着霍坤民。” 顿时,我便眉头紧皱。 本来我想说和何雉待在一起,可这显然也不行。 若是我待在这里,若是那霍坤民儿子找上他,他不一定还能撑住一晚上。 想要将霍家的事情处理妥当,我同何雉就必须分头办事儿…… 只是,我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担忧,何雉毕竟还有腿伤。 万一她不敌那凶物,出点儿什么事儿…… 偏偏此时,何雉却忽然问我,会不会对付不了霍坤民儿子?要是这样的话,她再把哭丧棒借给我? 我身体一僵,接着便摇了摇头。 我郑重地告诉何雉,等到了晚上,那东西出来了,她能斩就斩,要是不敌,就赶紧逃命来前院,我和她一起对付。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格外地认真。 何雉却努努嘴,小声嘀咕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再问何雉的时候,她又不说了,还让我一个大男人,不要一直追着女人问问题。 一时之间,我竟无言以对…… 此时,腹中又恰好传来咕咕声,之前做事紧张,我压根没有反应过来饥饿,此刻不光是饿,还有口渴,喉咙发干,嘴唇都起了皮。 我定了定神,告诉何雉这会儿时间尚早,没到天黑,也不用一直守在这里,先去吃点东西。 何雉没有拒绝我的提议,立即就点点头。 我转过身,吩咐孔庆让他准备些食物给我们。 孔庆这会儿正在用一条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伤口,他闻言便立即点头,他说家主在这里,前院肯定备了席,他现在就带我们过去。 临了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枯井,但这会儿既不是大阴之时,也不是天黑,日头照射下,枯井便看不出来什么问题了。 出后院的时候,有不少霍家的仆人看着孔庆,眼中都透着不安,不过却没有任何人上前来搭话。 等我们回到前院,堂屋的桌上,正有仆人端上来吃食,霍坤民还是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在闭目小憩。 我们来的响动,让霍坤民睁开了眼睛。 这会儿他气色好了更多,眼神也恢复了几分锐利。 起身之后,霍坤民冲我们点头,说他正想让人来叫我们先吃饭,这下刚好,先吃过东西再办事儿不急。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霍坤民却眉头紧皱地看向孔庆,问孔庆这脑袋怎么回事儿? 孔庆支支吾吾的将目光投向我。 我将后院的事情说了一遍。 霍坤民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色,他凝神思索片刻,才慎重地说,这些事情都要麻烦我和何雉了,一定帮霍家处理好,他不会少了我们的报酬。 说话间,霍坤民还亲自给我倒了一杯酒。 .我不好拒绝,只能喝下这杯酒,但表示不能再喝了,喝酒误事。 霍坤民点点头,并示意孔庆也坐下。 孔庆则小心翼翼,他一边用毛巾捂着额头,一边低声问,等下他能不能进一趟城。 他脑袋昏沉得厉害,这伤势不轻,他想先去看大夫…… 霍坤民对孔庆其实很客气,从细节态度上都看得出来这一点。 孔庆语罢,霍坤民也没生气,反倒是思忖之后点点头,说了个行字。 孔庆顿时松了一大口气的神色,他立刻就坐下来吃饭,并且他吃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就像是很着急一样。 三两口,他扒拉下去一大碗,抹了抹嘴,就匆匆告退,几乎是一转眼,人就离开了山庄大院。 待孔庆走了之后,霍坤民才轻叹一声,道:“我这小舅子,胆量很小,我发妻去世头一年还好,等我再娶了齐思,他就不愿意待在霍宅,让我把他安排到了山庄。” “这山庄出那么大的事情,他能等到我来了才跑,算是不容易了。”其实我刚才也看出来了点儿苗头,只是没想到霍坤民会和我们挑明说出来。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本来今早上看到孔庆,他和我们说那些事儿的时候,就已然被吓得不轻,刚才他还直接被撞祟,现在找借口跑路了,很正常。 这会儿我差不多也吃饱了,便和霍坤民说了一下我与何雉的计划,我跟着他身边保护他,若是他儿子出现了,我便将其制住,而何雉则是在后院外头等井里头的东西钻出来,把它也给收了。 霍坤民点点头,可他眉心却一直紧皱,说他实在是不知道霍家还有什么人出了事成了凶魂恶鬼。 我与何雉相视一眼,何雉轻声道:“夜里头将它镇住,看过就知道了。”一餐饭吃罢,有仆人送来茶水,何雉却并没有留下来喝茶休息,她告诉我,她要去后院守着再做一些布置,便直接从前院离开。 我则是留在前院保护霍坤民。 在这期间我去了一次偏院,将大黑木箱取了出来。 坐在堂屋一角,我仔仔细细地翻看阴生九术,琢磨其中的细节,以及夭折男童伤父的方式,考量我应该怎么对付他。 霍坤民继续去院里头晒太阳,恢复阳气。 时间一晃而过,天色逐渐入暮。 我将阴生九术收起来,并拿出来了猫皮袄和灰仙手套穿戴上。 同时我还拿了命数剪刀,接阴匕首,以及其余几种术法能用上的物事。 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就到堂屋的门槛前坐下,和霍坤民保持一小段距离。 他儿子只会找他,我站在旁边,反倒是观察不到太细致,待在霍坤民身后,则是看得更清楚些。 天色渐晚,随着最后一抹天光被夜幕吞噬,天,彻底黑了。 院内并没有多少仆人,有几个在暗处候着,剩下的早在天没黑的时候,被霍坤民吩咐去了后院休息。 我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同时我心头还有对何雉的担忧,怎么都压制不下来。 我便心里想着,希望霍坤民的儿子赶紧出来,我麻利地将其镇住,就能去帮何雉。 何雉那边要面对的东西,肯定是更凶的。 今夜雾隐朦胧,好在院子的其余位置都挂着灯笼,视线尚算清晰。 可我等了很久,院子里头都没异样,霍坤民儿子压根就没出现…… 时间过得格外缓慢,高度保持警惕的情况下,便让人有些承受不住,我眼睛都感到一阵阵的酸疼。 院子里头刮起来了风,这风刮过的同时,还发出呜咽的声响,就像是鬼哭一般。 风很大,吹得前头花圃中的草木枝叶簌簌作响。 正当此时,更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再一股风刮过来的时候,其中竟然卷着不少冥钱! 这些冥钱在风中飞舞翻滚,整个院子里头都变得阴森一片。 霍坤民不由得站起身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明显透着不安。 我给了霍坤民一个放心的眼神,让他坐下别动。 可从花园另一头,却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声,这哭声尖锐细长,就像是小孩儿压着嗓子哭一样! 登时我就一个激灵,霍坤民再一次猛地回头,他的脸色煞白,嘴唇都嗡动了一下。 我浑身肌肉都是绷紧的,警惕地盯着花园中的那条长径。 哭声变得微弱了不少,夹杂着风声呜咽,依旧阴森恐怖。 我从门槛起身,走到了霍坤民身边,依旧保持高度警惕和谨慎。 可那哭声还是在远处似的,没有靠近。 又持续了半晌,霍坤民不安地说了句:“李先生,治国是不是在院外头?” “他会不会是想通了?不想害我了?” 我是没料到霍坤民会这样问。 不过从他眼中的挣扎和煎熬看,我知道,他虽然表现的情绪不多,但是内心之中,恐怕也是无比的痛苦。 沉默了一下,我告诉霍坤民,他儿子的死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被人害死,夭折短命。 这种丧命的孩子,不可能再念及他这个当爹的有什么好,只会报复。 停顿了一下,我又补充了一句,像他这种死法,是想不通的。 霍坤民微微捏紧了拳头,手臂都微微弯曲了一些。 我没再多言。 而那哭声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又变小了一些,却没有再靠近…… 我皱眉看着长径,这里依稀能看到院门的位置,只是有些模糊。 隐约的视线之中,我能看到在院门那边,似乎站着一个人影子。 那人影子很矮小,绝对是一个小孩子的。 当时我便心头狂跳。 霍坤民的儿子来了?! 可他既然来了,为什么要站在那么远的地方?没有直接找霍坤民报复?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隐隐地伸出手,摸向兜里的接阴匕首。 其实接阴匕首很短小,远远不如捞尸人的卜刀好用。 可关键就在于,接阴的一系列物事,都浸泡过小龙血,这对母子煞,童尸,阴胎,都有很强的镇压效果。 .手中按着接阴匕首,我又等了好一会儿。 那长径后头的影子还是非常模糊,他依旧没靠近…… 我有些等不下去了…… 它要是一直耗着,我就只能跟着一起耗着?何雉还在后院,我怕她有危险…… 思绪至此,我便当即下了决定,侧过头低声叮嘱霍坤民,让他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去前头动手。 霍坤民的脸色连番变化,他先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 我侧身从他身旁走过去,径直穿过长径,走过花园,来到了院门的前头。 幽幽月光之下,站在院门前头地,当真是一个男童…… 不过他的模样,就太过诡异森然。 男童苍白铁青的皮肤上,分布着怪异的黑斑,那斑斑点点,就像是染了什么怪病。 他的双眼空洞无神,头顶带着黑漆漆的圆顶小帽子,身上一套不怎么合身的大殓服。 他双手垂在身侧,只能看到两边的手指尖儿。 裤腿太长,像是纸片一样被风吹得往前飘动,脚上一双大头蛤蟆鞋,也不是那么合脚,鞋尖被挡住了多半。 他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警惕地盯着他,右手中已经握紧了接阴匕首! 同时,我左手飞速从兜里掏出来了白毡。 这夭折男童看上去很诡异,他脸上既没有出现白煞的绒毛,也没有黑煞的迹象,按道理来说,这么凶的尸体不应该。 我就怕这是什么我不了解的变化,以至于我对付他,阴沟里翻了船。 脑中思绪飞快,我猛地踏前几步,骤然间就冲到了男童面门之前。 我扬起手中的接阴匕首,直接朝着它心口扎去! 同时我左手上的白毡,狠狠地拍中了男童的脑门! 嗤的一声,是匕首穿透了皮肉,那种僵硬死板的感觉,就像是一刀扎进了死猪肉。 而啪的一声之后,男童直挺挺地朝着后方倒下! 我面色变了。 砰的闷响,男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胸口插着匕首,脑袋上顶着白毡…… 可白毡竟然直接掉了下来,连带着男童头顶的帽子也滚落开来。 我心下一惊,这白毡怎么会掉? 但凡是有阴气煞气,还是童尸范畴,这白毡拍上去了,都会稳稳地贴着,直接定魂。 现在这白毡掉下来,不就是说,这不是怨尸,也不是化煞尸吗?! 脑子里头一瞬间冒出这个可能,我整个人都快僵住了,更是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我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童尸,它的胸口被我扎穿的位置,正在溢出污血,淡淡的尸臭,混杂着另一种恶心的味道,令我难以形容。 他真不是化煞尸,也不是破尸怨尸? 有句话叫做死者为大,死人的尸体一旦破坏,绝对出大事,破尸就是首当其冲。 这会儿我动了手,不但让尸体损坏,甚至它本身还表现出来没阴气…… 那这童尸不是化煞尸,霍坤民脖子上的手印是怎么回事儿?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更隐隐生寒。 因为这事儿的变化,正朝着我和何雉完全没有预料的方向转变,太过诡异。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迅速地从身上摸出来了柳带。 这柳带,便是柳术之中用来束魂之法,被柳带捆住之后,就会被定在原地。 不过这也只能在母子煞或者阴胎身上起作用,其余的尸体鬼祟,都起不了作用。 我忍着那股子尸臭,踏前几步,蹲在童尸身旁,直接用柳带捆住了他的脖子。 还没等我起身,忽而院内便传来一声惨叫。 这惨叫声,竟然是霍坤民的! 我大惊失色,顾不得其他,猛地一个箭步,就朝着花圃长径之中冲去! 我速度格外的快,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奔回了堂屋之前! 院内挂着的灯笼中烛火摇曳,月色清冷,晦暗的光线下,霍坤民狼狈地瘫倒在地上,他满面惊恐,正朝着堂屋里头爬,自他身后,竟站着一个“人”! 饶是我看清楚了那人,头皮都嗡的一下乍起。 这“人”穿着一身黑红色的殓服,那感觉就像是血渗透在了殓服上。 他头顶着帽子,而帽子死人头! 一个眼眶之中漆黑空洞,什么都没有,另一个眼眶则是烂了大半,脸上的皮肉也腐坏不少,不只是惊悚恐怖,更是令人恶心作呕。 他双手持着一柄生锈的大砍刀,上头还满是血迹,他的身材极为高大,起码得接近两米了! 霍坤民此时显得很是凄惨,他两条胳膊伤可见骨,分明是刚才被斩了一刀。 此时那“人”猛地一下扭过头来,那死人脑袋的正面冲着我。 怪异的笑声,似是从他腹腔之中传出。 同时还夹杂着沙哑怨毒的两个字…… “还债……” 我眼皮狂跳,死死地盯着他的脑袋。 而这会儿,我更多的并不是恐惧,而是满腹的惊疑和困惑。 他的脑袋,是腐烂的。 能动的尸体,就只有活尸,活尸虽说会腐烂,但不会成这个样子。 更重要的是,他脸上身上都没有绒毛,即便是活尸,也应该化煞了才对…… 他都没化煞,能动起来,压根就不符合常理! 而在月光和烛火的映射之下,地上还有一道影子……刚好从这“人”脚下蔓延而出…… 活人有活人的规矩,死人有死人的规矩,死人不可能有影子! 我眼神顿时变得凌厉无比。 他忽然跨着大步,直挺挺地朝着我冲来,手头锈迹斑驳的刀,当头便朝着我斩下! 呼啸声中,那砍刀厚重锋锐,我哪儿敢直撄其锋?! 我朝着侧边迅速闪躲的同时,手中也瞬间抽出了腰间卜刀! 我飞速闪避了这一击,他呼哧一声斩了空,头顶的脑袋,却忽然一下折断,“咕噜!”一声掉在了地上。 月光之下,那“人”竟成了一具无头尸一般,可他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缓,依旧大步朝着我冲来,又是一刀朝着我斩下! 同时他腹腔之中,再度传出一声闷吼,又来了一句还债! 我死死地盯着他,找寻破绽,同时厉声喝道:“装神弄鬼!你算哪门子死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花儿为什么这么萌的文学桂冠,感谢宁静致远的冲榜火箭,神作认证。老罗:蹲在院墙根儿,手头握着地支笔,低声喃喃,这个叫我罗短短,这个叫我罗快快,这个叫我罗本……停顿了一下,老罗砸吧砸吧嘴,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这众多的蹊跷,疑点,几乎在我脑海里交织成了一团乱麻。 我不知晓细节,可通过这些疑点,以及眼前这一幕,我判断出来一个结果! 这人,并不是尸! 他有影子,断首还能动弹,明显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过是在装神弄鬼而已! 我这一嗓子吼出来之后,他的身体猛地一顿。 就像是因为我的话被镇住了一样! 冷不丁的,从他胸腹的位置,又传来了一声冷笑,这笑声透着森然寒意。 他挥刀的动作更快,这一下直接将我逼到了空地和花园的水潭之间。 我已然避之不过,要么是用卜刀和他硬扛,要么就得跳入水中。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声凌厉的呵斥划破夜空! “当头一棒!” 这叱喝之声清脆响亮!不正是何雉的声音吗! 我心头顿时一喜,而视线之中,堂屋右侧,何雉那根哭丧棒被飞掷而来! 棍头直挺挺地砸向了这“人”的肩头!这一棍的速度,远超过他挥刀的速度! “啪!”的一声,哭丧棒砸中他的肩头,顿时他的胸腹中传出一声闷哼。 本来他要斩中我的那一刀,直接偏离了方向,我借此机会,狠狠往前一顶,肩头直接怼中了他的胸口! 不过我感觉我撞上的并不是平坦的胸膛,下方似是有什么硬物,这撞击之下,那东西似乎断了,还有闷哼声传出。 他趔趄后退,数步之后,那断掉的脖颈处,忽地便钻出来一个脑袋! 他的肩头也猛然塌下去了一大块,本来高大的身材,顿时矮了一个头! 瞬间我便明白了,这人本没多高,只不过是缩着脖子,撑着衣服,再顶着一个死人头来装神弄鬼而已! 我此时还是无法看清他的脸,因为他头上还套着一个面具。 这面具就很普通了,不过是街头小摊都能买到的鬼脸面具。 此时,那面具下巴的位置,正在不停地溢血出来…… 我刚才那一撞,多半是撞在他的鼻梁上了。 他后退之间,几乎没有停顿,反过身体,手中的刀竟朝着霍坤民狠狠地抛飞而去! 此刻,霍坤民刚刚从堂屋门槛前头要爬起身来,这一刀斩的正是他的脖颈。 “霍家主,小心!”我心头恶寒不已,却没想到,此人竟下手这么狠辣,被揭穿了之后,根本不与我斗,摆明了就是要要霍坤民的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眼瞅着霍坤民就要命丧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道黄影呼啸而至。 “嗡”的一声颤音!在砍刀斩中霍坤民的前一瞬,“黄影”直接击中了其刀身! 我眼皮狂跳,却也看清楚,那东西不正是一根扶拐吗?! 此时砍刀落至院子的另外一侧,扶拐也被弹落至地上。 我余光扫视到后院后门处。 何雉正靠在后门的廊道上,神情面容透着狠厉。 而此刻霍坤民颤巍巍地扶着门框,苟着身子,双目圆睁,眼中尽是惊恐。 堂堂的霍家之主,在面临这生死攸关的凶险之时,俨然也是被吓得魂飞天外。 “拦住他!”何雉清脆的声音中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愤怒。 我几乎在何雉开口的同时,已经反应过来,直接朝着那人冲去。 这当口,他竟然是转身朝着来时的路狂奔逃窜。 就好似他刚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击不中,直接就要逃跑! 我反应已经不慢,可还是让他先一步上了花园的长径。 我在后面穷追不舍,他跑的速度几乎和我相仿,一直追到院门口,我始终比他慢几步。 他直接跨过了院门之前那男童的尸体,我跨过去,结果脚下却忽然被什么东西一挡…… 那陡然的顿挫感,顿时让我失去了平衡,我整个身体猛地朝着前方甩去,我的速度太快,已经来不及保持平衡,只能双臂抱头,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剧痛让我闷哼一声,胳膊生疼得令我眼前都是一黑。 而我的双腿好似压在了一团僵硬的死猪肉上,我一个激灵,撑起身体。 余光一瞟,我就看见自己压着的是男童的尸体。 被我的腿这么一压,尸体都有些变形。 更关键的是,我的脚竟然踩在它的手掌上。 不……现在我已经不晓得,是我刚好踩到了它的手掌,还是我刚才过去的时候,它伸手拉了我一把…… 有的东西太过巧合,反倒是诡异。 等我爬起来,迅速离开男童尸体时,院门处已经安静至极,刚才那人已然是逃之夭夭,半个影子都没留下。 花园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扭头看去,过来的正是何雉。 她稚嫩姣好的面庞,此刻阴沉似水。 “他跑了。”我声音略有沙哑,不自然地瞥了一眼男童的尸体,语速极快的告诉何雉刚才我“摔倒”的过程。 只不过我更觉得蹊跷,因为我用了柳带,按道理,不应该有问题。 这就只能够解释成巧合了……只是说,这巧合来得太离奇。 紧跟着我又问何雉,后院怎么样了? 何雉一直走到了男童旁侧,她目光幽深地看着院门之外,说道:“后院的枯井里面,没有鬼祟。” 我听得心头一愣,何雉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天黑之后,我等了很长的时间,都没东西爬出来,按道理来说,它杀了那么多人,大獒的血灭不掉它,只会让它被逼出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凑近看了看,其余的尸体,已经全部浮起来了,大獒血惊散了他们的魂魄,井里头除了那些普通死尸,再无其它。” 何雉话音未顿,继续说到,她猜测那东西可能提前跑了出来,不在井中,她便点了醒魂香。 醒魂香是鬼婆子用猫骨,牛眼,小孩指甲,以及大量滋阴物品制作出来的特殊香支。 点燃之后,周遭的凶魂厉鬼都会被引过来,甚至于将死之人都会回光返照。 因为她觉得太不正常,所以才这样做。 结果醒魂香烧着以后,压根没有任何反应! 那就代表这山庄之中压根没什么鬼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山庄! .话语至此,何雉才将目光挪至我身上,告诉我,她发现这问题之后,就觉得孔庆问题很大。 白天的时候虽然我解释了说大阴之时,但这山庄周围都没鬼祟,那孔庆又是怎么撞祟的? 并且山庄闹鬼的话,也是从孔庆口中说出! 唯一一个解释,就是这孔庆在装神弄鬼。 想清楚了这些,她就立马赶了出来,刚好听到了霍坤民的惨叫,和打斗声。 何雉的这番话让我惊愕无比,同时更是醍醐灌顶。 我刚才所想的那一切,都是在分析那人是装神弄鬼。 推断他不是死人,而是个活人,却压根没有朝着孔庆这个管家身上去联想。 何雉所说的这番解释,却恰好将一切的疑点,全部都推到了孔庆的身上,并且完全合情合理! “怪不得他想要走,明面上是走了,可实际上,是折回来杀霍坤民?”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何雉点了点头。 我眉头却更是紧皱起来,随即便想到,这霍坤民和孔庆之间,竟然是有仇怨么? 不过在霍坤民那里,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异样,他对于孔庆已经是格外不错…… 只是,表象归表象,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这其中必定有更深层次我们不知晓的原因。 “先去看看霍家主怎么样了。”我开口说道。 目光扫过地面上男童的尸体,我还是稍作停顿,将尸体也扛了起来,往堂屋方向走去。 何雉一瘸一拐地跟在我的后面,速度却并不慢,她的腿这两天明显已经恢复了不少。 等我们到了堂屋跟前的空地小院时,霍坤民已经被几个仆人围住,其中一个人正在给霍坤民小心翼翼地包扎伤口,这几人面色都是惶然不安,我们过来的时候,还将他们吓得不轻。 饶是看清楚是我和何雉,他们脸上的畏惧之色依旧无法消散。 我这时才发现,他们的恐惧,应该是来自于我扛着的男童尸体。 将尸体放置在地上,我极力平稳住声音,说了句:“山庄没闹鬼,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话语之间,我看向了霍坤民。 此刻,霍坤民看上去很虚弱,他脸上尽是痛苦,额头上汗珠直冒。 “小李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霍坤民看向了地上男童的尸体,神色变化不定,眼中有惧怕,同样也透着悲怆。 我正想开口,将孔庆的事儿说出来。 结果何雉却忽然将我打断,说道:“霍家主,你伤得很严重,得赶紧让大夫治,咱们先进城。” “要一个您信得过的车夫就行,其余人在山庄里留着不要出去,外头不安生,脏东西太凶。” 何雉语罢,霍坤民身边那些个仆人又被吓得不轻。 何雉的话让我有些疑惑,但我并没有开口多言。 霍坤民的脸色依旧苍白,他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色,随即便若有所思。 他紧咬着牙关点了点头,接着侧耳和仆人吩咐了几句。 立刻,便有几人搀扶着他,朝山庄外走去,一个人则是匆匆赶往后院。 那几人在前头走着,我和何雉落后几步,没等我问,何雉就走至我身旁。 她在我耳畔小声说,这山庄里头出那么大的事情,不太像是孔庆一个人能做出来的,我们得小心一些,否则的话,可能会打草惊蛇。 我不由得佩服何雉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她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现在孔庆肯定不可能晓得,我们已经知道是他了。 即便是孔庆会有所猜测,但他想要杀霍坤民,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可如果刚才我直接说出来,万一这山庄之中还有孔庆的眼线,他肯定就会直接逃走,我们压根儿就没机会再把他逮到了。 我定了定神,不再多想,跟随着霍坤民一行人走出了山庄大门。 门外停着两辆马车,正是我们来时所用的。 霍坤民被搀扶着上了一辆马车,我和何雉也跟了进去后,霍坤民示意让其余人回去,等霍丰出来赶车。 我当即就听了出来,这霍丰,应该就是霍坤民相信的人了。 等那些仆人离开后,霍坤民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不过他眼神却变得很锐利,同时透着几分冰冷。 他目光看向了何雉,显然,他这冰冷和锐利并不是针对她,也不是针对我。 “何鬼婆,你有话拦住了李先生,现在但说无妨。” “孔庆,他除了霍家,还会住在什么地方?”何雉压低声音询问道。 当即,霍坤民的脸色就变了。 他神情愕然,眼神更是惊疑不定。 霍家那么大家业,霍坤民自然不可能是个蠢人,从他的神态表情,我便能判断出,他已经猜测到我们的一些意思了。 紧跟着,霍坤民便沙哑地说了句不可能,随后便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何雉脸上却露出笑容,这笑看上去极为不合时宜,可她略带稚气的话,却让人更加心惊。 “霍家主,我爷爷说过,何家鬼婆一脉一直传下来一个训导,鬼是人所化,人若是恶,比鬼还凶,你怎么知道就不可能?” 霍坤民猛地睁开了眼,他额头上汗水变得更多,一时之间我却分不清,那是疼痛所致,还是因为何雉这最后一句话。 过了片刻,霍坤民低下头,声音极为苦涩地说了一个地址。 他表情痛苦地看了我一眼,又说道,他想知道原因,让我们不要杀孔庆,把人带到他面前来。 这些年来,即便是他妻子去世,他依旧将孔庆当成亲兄弟,虽说是管家,但向来都是以礼相待,为什么孔庆要装神弄鬼,害他的命! 话语至此,霍坤民的眼中已然满是血丝。 从他这神态上分明可以看出他此刻心头的煎熬。 他的胳膊,虽然被包扎了起来,但伤口处还在渗血,看得我一阵不忍。 刚好在此刻,山庄门口又匆匆走出来一个人。 不正是之前给霍坤民赶车的车夫吗?! 这车夫应该就是霍丰,也就是现在霍坤民在山庄里头最信任的人。 .不过何雉还是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了我小心。 我忽然觉得,与何雉此时的睿智和镇定相比,她平时的任性,几乎不值一提。 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她的沉稳干练,甚至远超于我。 我思绪间,霍丰已经到了车跟前。 他探身看了一眼霍坤民,神色便是惶急,他也不多说二话,直接上车驾马,快速地朝着九河县方向赶去。 霍坤民这伤势始终是太重,他斜靠在车厢上,面色愈发苍白,连嘴唇都已经有些发青。 我并没把车厢门关上,一直警惕地看着车厢外面。 孔庆刚才是跑了,可我不确定,他是会直接逃回九河县的住处,还是说他会在路上停留。 总归小心无大碍。 我们一路上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经过了之前的那条悬河支流,再过去之后,便上了去九河县的大路。 在这一路上,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赶路的时间,要比我们来的时候缩短了很多,霍丰明显很焦急,他驾车的速度极快。 甚至我都担心马车会直接翻了。 一番赶路之下,总算是有惊无险,我们到了九河县的城门外。 进去之后,何雉便让霍丰停车,我们要下去。 霍丰明显不解,他皱眉看向我们,这时他面上虽然带着敬色,但是也有怀疑。 霍坤民没有睁眼,虚弱地说了句:“李先生和何鬼婆有重要事情要办,停车。” 这时,霍丰才吁了一声,勒住缰绳。 马车停下来之后,何雉去拿扶拐,我快速搀扶着她下车。 霍坤民低声说了句,让我们处理完事情之后,就去霍家大宅等他,他去医院治疗伤势,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医院这两个字让我怔了怔,不过我也随即释然。 九河县之中的确有个医院,里头治病的大夫都叫做西医,还有洋人。 早些年头悬河边上打仗,九河县地理位置特殊,因此才有的医院,不过那地方,除了达官显贵,就是穿军大衣的人能进,普通的平头百姓,还是只能去医馆,更多人是穷的只能找行脚大夫,或者在家中病死。 我们下车之后,霍丰微微躬身以示尊重,紧接着便驾车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这个点,我其实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时辰了。 四周空寂幽冷,漆黑的夜空之中,月亮被一团浓雾笼罩着,光线晦暗阴翳。 何雉忽然拽了拽我的胳膊,说让我背着她,她来指路。 语罢,她便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另一只手在扶拐上一个借力,便轻身攀附上我的后背,哪儿容得上我开口说话。 我接过扶拐,顺势弯过手臂,托住了背上的何雉。 当然,我本就没有拒绝她的打算。 这样背着何雉,我们走动的速度会变快,她腿脚着实不方便。 此外,我对于九河县其实不了解,就算霍坤民说了地址,我也只是知道个地址,真要找起来,没有个类似黄七一样的地头蛇,我压根找不到…… 何雉在我耳边指路,同时用手示意方向,我立即便朝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在城内七绕八拐地走着,何雉的身体很轻,我背着她没感到任何吃力。 也不知道绕了几条街,我们最后走进一条街道的时候,何雉几乎完全将头贴在我的肩膀上,我余光注意到她的神情格外警惕,更像是在侧耳倾听响动一般。 片刻之后,我们走到街道后半截的一个院门前,何雉的目光锐利地落在那院门上,低声说了句到了。 我马上驻足下来,警惕地看着院门。 “里头没人,他速度没我们快的,毕竟我们是马车,不过他肯定会回来,我们进去等他。”何雉语气中透着笃定。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走上门前,正准备将门用力推开。 可门上竟然有一道锁…… 这锁头有些生锈,却非常牢固…… 何雉挣扎着从我身上下来,她直接一抽腰间的铡鬼刀,刀柄在那锁头上一敲,锁便直接落在了地上。 “这……”我眉头紧皱,门上有锁,锁头破了,这不就是告诉孔庆,他家进来过人了么? 可我们又别无选择…… 何雉并没理会我的迟疑,她伸手推门,又从我手上接过扶拐,轻声道:“没办法,不过他应该猜不到是我们,毕竟相距甚远,而且他又不晓得我们知道了。这年头,谁家不遭贼呢。” 门开了,空寂的小院,透着一股子异样的冷意。 我本能地打了个寒噤,何雉率先杵着拐走了进去,我警惕地回头瞥了一眼,跟着进来,顺手将院门关闭。 稍微停顿了片刻,我微眯着眼睛,从里面上了门阀。 这便是将计就计了,索性门开了会被怀疑,我干脆上阀,若是这家中有什么特殊东西,孔庆才会惶急,觉得是遭了贼。 这耽误的当口,何雉已经走到了院子中间。 我匆匆跟上何雉,只不过我却觉得进了这个院子之后,就心悸得不行,总觉得暗中似乎被人盯着似的…… 我心头咯噔一下。 难道说我们估计错误了,孔庆已经回来了? 我刚想到这里,何雉忽然眯着眼睛,朝着左边的一个方向走去。 她走动的同时,忽而手上就取出一个铃铛来,那铃铛被一根红绳拴着…… 铃铛刚取出来的那一瞬,便传出来叮铃叮铃的响声。 这声音极其清脆,可在这深夜之中,却显得格外瘆人…… 我晓得,鬼婆子铃铛有两种,一种是给我那种黄色铜铃,要比何雉这个略大,能够惊魂镇鬼。 何雉手头这种,就是遇到死人鬼祟,便会叮铃作响…… 这院里头,有脏东西? 我刚想到这里,何雉已然走到了院内右侧的一道门前。 她直接一抬扶拐,狠狠地击中了门。 门“咣当!”一声被撞开。 她的另一手直接就抄起了铡鬼刀,警惕地看着门内。 幽幽的烛光,泛着绿意,整个屋内都透着一种阴翳的幽绿色。 更让人头皮炸起的是,右侧的一张床榻之上,竟坐着一个女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何雉。 那女人的脸上,泛着细细的白色绒毛。 这哪儿是个女人,分明是一具死尸!还是个白煞! 这孔庆当真是可怕诡异,他不但装神弄鬼,竟然还在家中藏着化煞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老罗温馨提示:新版的七猫,已经可以投推荐票和打赏了!然后有的新书友不晓得老罗的惯例,老罗解释下,本书不修仙。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感谢花儿为什么这么萌的超级火箭,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 .我手头也迅速握紧卜刀,警惕无比地看着那尸体。 她一动不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几乎没有眼白,其上还蒙着一层灰白色,恐怖阴翳。 隐约之间,我忽然觉得这女尸,怎么有些眼熟? 陡然间,我便想起来了那男童! 这女尸的脸型轮廓,和那男童极为相似!甚至于,她和孔庆也有几分相像之处! 顿时我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我死死地盯着那女尸,心头更如同惊涛骇浪。 “她……是孔庆的姐姐?霍坤民的发妻?”我眼皮跳动不止,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何雉轻轻点了点头,她一边朝着床边靠近,手头的铡鬼刀却微微举起。 待她到了床边之后,何雉便猛地举起铡鬼刀。 屋内烛光幽绿,映射在铡鬼刀之上,刀锋散发着寒芒。 隐隐的心悸感传来,我竟有一种快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感觉。 但这次明显没有我在村里头遇到的强,本能反应之下,我一咬舌尖,剧痛让我猛然清醒过来。 何雉的动作分明也停顿了片刻。 手起刀落!唰的一声,一颗头颅,应声抛飞而起,咣当一下撞在窗户上,直接给窗户撞开了一个破洞。 又是“砰”的一声闷响,那头颅落至院子中,又咕噜咕噜地滚动着。 那一瞬间,我着实觉得何雉下手够狠! 可转念一想,这是一具白煞,孔庆将其留在这里,甚至自己还去装鬼害人,姐弟两个怕是都害人不浅。 留着,便是祸害! 等孔庆回来了,动起手来,怕是还要出纰漏。 “找个地方,躲起来。” 何雉一边小声叮嘱我,一边伸出手来,要我肩头上挂着的青麻绳。 我将青麻绳取下来,何雉扯开一截,朝着上方一甩。 入目之间,青麻绳一头便被甩到房梁之上,缠住了一块木头。 何雉将扶拐塞到我手里,双手拽住了青麻绳,迅速地朝着房梁上爬去。 片刻后,何雉就到了房梁之上坐稳,她传递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让我藏起来。 我目光四扫屋内,只是这房间当真是简陋,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唯一能去的就是床底下。 没得选择,我只能抱着扶拐,躬身钻进了床下。 床底幽冷逼仄,我紧贴着地面,谨慎地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地面冰凉,隐约还能闻到一股轻微的尸臭…… 这一等,我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屋子里头安静得落针可闻。 我感觉自己身体都要僵硬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了院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响。 我顿时屏住呼吸,绷紧了身体,不敢再有异动。 而下一瞬,传来的便是一声凄厉的哀嚎! “姐!” 这声音太过凄惨,痛苦,甚至让人心头都压抑了起来。 我眼皮抑制不住地狂跳着,我更听得清楚明白,这是孔庆的声音! 急促的脚步声陡然响起,飞速靠近房间! 我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握紧卜刀,随时准备冲出去,制服孔庆! 很快我便看见一双脚迈进了门槛。 “姐……”孔庆颤栗哀伤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还透着怨毒:“谁伤了你……我要杀了他全家!” 忽然间,房间内又变得极度安静,孔庆竟然不说话了。 再下一瞬,孔庆便陡然弯下腰来。 我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骤然,我便和孔庆对视! 此刻孔庆一张圆脸之上尽是狰狞和怨毒,他鼻子上的伤势也很是凄惨。 鼻梁几乎断了下去,整张脸上都是淤青,甚至连眼睛都肿了起来。 他双目直勾勾地看着我,眼中的杀意喷薄而出。 “是你!”孔庆身体都在发颤,睚眦欲裂。 他从腰间一抓,竟拿出来一柄短刃,探手便朝着我脸上扎下来! 我双腿撑着地面,一只手挥动卜刀去挡,另一只手则是猛地发力,朝着后方退避。 “我杀了你!”孔庆怨毒地嘶吼一声,屈身就要冲到床底下来。 恰在此时,忽地传来一声闷响,再下一刻,孔庆轰然一下,便死死地趴在了地上! 他的双手也“啪”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我惊愕之余,抓住机会,一个翻滚,直接钻出了床底。 迅速起身的瞬间,我便看清楚了地上的孔庆,他是被砸到地上趴着的…… 而将孔庆砸倒的,正是何雉! 此刻何雉双膝跪在孔庆的后肩胛上,她的一只手攥着铡鬼刀的刀柄,那铡鬼刀的刀尖扎穿了孔庆的一条胳膊,将孔庆钉在了地上! 鲜血几乎将他半个身体都浸透,孔庆艰难地扬起脖子,他面色狰狞,这不只是恨意,怨毒,还有这严重伤势带来的痛苦…… 刚才那一幕,孔庆发现我之后急于报仇,没了警惕性,何雉则是找准了机会,直接一招将孔庆制服! 甚至刚才那机会,何雉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直接要了孔庆的命。 “你……你们……”孔庆声音嘶哑,他低吼了一声,想要从地上起身,可紧跟着的便是痛苦哀嚎。 “何雉,把他打晕绑起来,送到霍宅。”我吐了口浊气,低声说道。 何雉一只手压着刀,另一只手成掌,就要朝着孔庆后脖颈砸下去。 孔庆却忽然狰狞地笑了起来,冷不丁的说了句:“给霍坤民当狗,害人不浅,你们都要死!一个都逃不……” 眼瞅着何雉要将孔庆打昏。 可偏偏这时,何雉忽然停了下来。 她没有去打昏孔庆,而是用青麻绳迅速地将孔庆绑了起来,又将插在他胳膊上的铡鬼刀也被拔了下来。 何雉快速地从身上取下来一截白布,将孔庆的伤口包扎起来。 这一幕令我不明所以。 何雉想做什么?! 因为我们完全不需要和孔庆多费唇舌。 这孔庆和疯子无异,将他交给霍坤民,再将霍坤民现任妻子齐思捞起来,霍家这件事儿我们就做完了,也不会横生枝节。 直接把他打昏是最好的选择,不然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后手? 霍坤民发妻都死了两年了,尸体却化煞在这里,孔庆跟着尸体住了两年,不可能那么简单。 .思绪之间,我就皱眉开口,直接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何雉却并没有回答我,只是问我难道不好奇么?为什么孔庆要杀霍坤民? 我身体一僵,眉头皱得更紧。 其实好奇心,我有。 可好奇心害死猫。 霍家这件事儿上,我们完全没有去好奇的必要。 我正想劝说何雉,孔庆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冷不丁地说道:“我说了,你就放我走么?” 何雉用力将孔庆双臂往后一拉,再将他绑得更紧,这力道之下,本来被何雉简单包扎的伤口,又溢出来不少血,孔庆更是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都鼓了起来。 何雉语气透着几分淡漠,说放不放他,要看孔庆说的,是不是真的,又是不是应该放。 此时何雉这模样,着实和她爷爷有几分神似。 显然我是拦不住何雉这好奇心的,便干脆闭口不再多言。 何雉从孔庆身上下来,将他拽起来之后,斜靠在了床边。 孔庆微眯着眼睛看向我们,他额头上汗水不少,眼中怨毒更甚,森寒地说道:“他让人害死了我姐姐,又把仇人娶进家门,他不该死么?” 孔庆这一句话,让我一惊,而我心头的好奇心也被勾起…… 何雉让孔庆继续说,说清楚点儿,顺便再说一下,他是怎么杀的齐思。 何雉前半段话倒是没什么,可后半段话,却让我心头更是一凛! 害死齐思? 孔庆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眼底就愈发的狰狞怨毒。 “小小年纪,手段狠辣,还这么聪明,你这种女人,没人会喜欢,会死的很早。”孔庆忽然又说了句。 何雉拿起来铡鬼刀,用刀柄轻轻拍了拍孔庆的脸。 孔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心惊不已。 大概在两年多之前,九河县一带,来了一个新的军阀。 霍坤民想要与其结交,请了军阀头子上门。 结果那军阀头子喝醉了酒,当晚留在了霍家。 并且那人醉酒之后,胡言乱语,还调戏了他姐姐,霍坤民不但没有阻拦,甚至还让他姐姐去照料那军阀。 结果当晚之后,他姐姐便上吊自杀,根本不是霍坤民对外所说的染病而亡。 当时孔庆恨极了那军阀,虽说也恨霍坤民,但还没有到恨之入骨的地步。 毕竟他清楚,霍家结交军阀是必然,不然枪打出头鸟,九河县就属霍家最富,军阀的刀肯定会在霍家身上割肉放血。 他能压下来这恨意的原因,便是她姐姐还留下一个儿子,也就是霍治国。 他想看着霍治国好好长大,毕竟那是霍家的独苗,以后霍家的家业,肯定也会传到霍治国手里,这样一来,也好慰藉姐姐在天之灵。 再到之后,霍坤民娶了军阀的妹妹齐思过门,这齐思进了霍家,就排挤以前他姐姐身边的老人,其中也包括他,他没办法,只能到了山庄里头做个管家。 结果没想到,前段时间,齐思竟然带着霍治国来了山庄,半夜的时候,她又带着霍治国久久不归,等到她独自回来的时候,便说霍治国在水边失踪了。 孔庆当时就知道,这里头有大问题! 他当即离开山庄,去找霍治国,可最后,他并不是在悬河支流找到的人,而是在山庄后边儿的井里。 他把霍治国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当时他不敢将人带回山丘,也不敢带回霍家,便将霍治国藏在了后山,想办法救他。 可霍治国身上有枪伤,不是简单的溺水,只是撑了两天,便命丧黄泉。 他很清楚,人是齐思害死的,她这蛇蝎心肠总算落在了他姐姐的儿子身上。 语罢,孔庆闭上了眼,他身体颤抖,似是想要将情绪平稳一些。 直到孔庆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才晓得,霍治国没有化煞的绝大部分原因…… 若是他没找到霍治国,任由其死在井中,那才会成为我最开始推断的死倒。 死人化煞没有那么容易,不是说只要被害,就一定能成鬼祟,或者化煞尸。 充足的怨气,死前的折磨,本身性格的固执,这都缺一不可。 小孩子化煞难,可化煞之后却很凶,便是因为小孩太过偏执,一旦偏执起来,那执念就会深得可怕。 我再看孔庆的眼神,已然变得格外复杂。 这会儿我觉得孔庆没那么可恨了。他的手段的确毒辣,可就他遭遇的事情来说,却让人觉得同情…… 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而此时,孔庆再一次睁眼。 这会儿他眼神便冷漠了许多,话音之中也丝毫没有情绪可言。 “我没和任何人说找到了治国,也没告诉霍坤民。那毒妇怀了霍坤民的种,霍坤民又忌惮她哥哥手下的人马,我说出来,他还会像是个孙子一样忍着,说不定会想办法让我闭嘴。” “我用治国的尸体吓他,半夜给他下药,用死人手按在他脖子上,让他晓得什么是恐惧,什么是亏心,等治国头七的时候,我让手底下一个值得信任的兄弟,告诉那毒妇,说是在水边发现了治国。” “那毒妇果然忍不住,马上就跟着赶了过去,我是硬生生把她淹死在水中的。” “我听人说过,死在水里头的人,要是死得冤怨不甘,就会一直在水里头站着,叫什么死倒,对吧?”这句话间,孔庆便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还听过,就算是捞尸人,也不敢去那么湍急的水里头捞尸,是不是,李先生。” 孔庆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容。 停顿了片刻,他摇了摇头,似是有一丝讽刺,道:“霍坤民是个懦夫,孬种,我姐跟了他,是上辈子做了孽,他害死姐姐和治国,我本来打算杀了他以后,用他的脑袋去祭我姐姐尸体,现在落在你们两个人手里头,我是不认这命的。” “我说完了,所以你们放人么?” 何雉的神色依旧冰冷,她忽然又说道:“你是可怜,可你也可恨,放了你,你会放过我和李阴阳?” .“而且,你还有一些事情没说。”何雉目光锐利地盯着孔庆,声音更冷。 孔庆睁开了眼睛,他怔怔地看着何雉,微微摇头。 “我晓得,你这女人手辣心冷,我和你说出来那么多,只是想看看,你们是有一点儿良心,还是说,你们的心都被霍坤民的钱给蒙住了。” 孔庆的话语,更是变得格外的讽刺。 他语速也慢了很多,几乎是呢喃。 “让我记住你们的脸……”“我……是不会认命的……” “呵呵……” 话音变得更小,孔庆的脸色,也有了变化,似是浮上了一层黑气。 他双目圆瞪,凸起的眼珠子里头布满鲜红的血丝! 孔庆的话,还有他这副模样,却让我心头一颤。 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何雉却是面色骤变,她猛地上前,一把掐住了孔庆的下颚,用力一捏。 孔庆的嘴巴,被她硬生生地捏开。 幽绿色的烛光下,孔庆的嘴里头,满是黑红色的污血。 我看见在孔庆的舌头上,扎着一片黑漆漆的东西,那玩意儿,怎么就像是一个指甲盖?! 这要比我们从霍坤民脖子上发现的那个长得多,也要完整得多。 不过现在却生生刺在孔庆舌头上!这一幕更是瘆人诡异! 流血,不只是因为这指甲盖扎穿舌头,而是因为孔庆的舌头只剩下半截了,就那么瞬间,他竟生生将自己咬断了舌!这是咬舌自尽! 何雉的手,死死地掐着孔庆下颚。 孔庆的一双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之中迸射而出,其中溢满的凶厉和怨毒,令人不寒而栗。 他眼中的血丝迸裂开来,整个眼球都变得好似通红的炭火。 尤其是他身上还穿着这黑里透红的殓服,这要比他之前扮出来的鬼相凶了太多太多。 忽而,屋子里就起了风。 这风是从院子里头刮进来的,整个屋子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孔庆喉咙里头发出嗬嗬的声响。 呼哧一声,那些幽绿的蜡烛光灭了…… 瞬间,孔庆在墙体上的影子,竟开始快速地消散模糊起来…… 既像是没了光,他影子和黑夜融合在了一起,又像是他在逐渐失去呼吸,也逐渐失去自己的影子…… 死人,是没有影子的!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何雉猛地将孔庆朝着后方一推。 她立即起身,声音沙哑而又凌厉地说了个走字,便一瘸一拐地直奔屋外走去。 我也赶紧站起来,伸手搀扶着何雉。 只不过刚走出去两步,我脸色就变了变,因为青麻绳还在孔庆的身上绑着呢…… 停下来,我回头瞅了一眼。 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这屋子里头便更黑了,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甚至于我都看不见孔庆,好似他已经完全被那黑色所吞噬…… 一层层的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我的全身,这本能的压迫力和恐惧,让我根本不敢再驻足,一直搀扶着何雉往外走。 路过院子里的那颗女人脑袋,她似乎在仰面看着我们,皮笑肉不笑的脸,黑漆漆的眼珠好似深潭,幽深不见底。 三步并作两步,我半扶半抱着何雉跑出了孔庆家的院子。 刚出了门口,何雉就忽然驻足,挣脱开我的手,转过身子,一把将院子门用力拉了回来。 “砰!”的一声,院门紧闭,而何雉却蹲了下来,她手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了两颗钉子。 她用铡鬼刀飞速地将钉子钉在了门槛两头,又拿出来一根红绳,缠绕在钉子两端,将红绳绑紧了,绷成一条直线。 做完这些之后,何雉额头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水。 淡淡的幽香从她身上传来,可我此刻却无心看她,双眼紧紧地盯着院子的门缝。 门缝之中,一个浑身被绳子死死缠住的人,正跪在一颗头颅旁边,他的脑袋杵在地上,和那头颅几乎贴在一起。 孔庆……竟然走出来了…… 不过青麻绳束缚着他……所以他也解不开。 只是他现在,是死尸,还是活人?! 何雉又说了个走字,她此时的声音分外凝重。 我连忙起身,搀扶着何雉,朝着街道另外一侧走去。 这时我才发现,此时已然到了夜的尽头,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 我脚步略有踉跄,因为总觉得心悸,好似后面有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我。 何雉忽然说了句:“不要回头,不要再看,我用透尸钉镇了门槛,缠了红绳绊脚,他被捞尸人的青麻绳绑着,现在凶归凶,还出不来。” 我额头上冷汗更多。 一直到我们走出这条街之后,那种被盯着的感觉才算是减弱下来。 我停下脚步,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了,余光看了何雉一眼,这会儿何雉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始终还是没忍住,问何雉,孔庆这是死了?活尸么?他怎么会那么快变得那么凶? 当然,问完最后那个问题,我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何雉沉默片刻,说道:“一口气没咽下去,还没死透,已经成活尸了,他咬着一截很凶的尸体指甲,咬舌自尽,尸气透心,再加上怨气执念,才会这么凶。” 语罢,何雉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道:“他若是出来,会杀霍坤民,也会杀我们,我斗不过他了。唯一庆幸的,就是青麻绳很牢固,他很难挣脱……” “只不过……”何雉眼中露出难色。 我立刻就问何雉,只不过什么? 何雉摇摇头,告诉我,这孔庆手头有那么凶的尸体指甲,晓得用这种手段装神弄鬼,甚至利用过一截指甲,让霍坤民撞祟跳车,普通人哪儿有这种本事?更何况,他动起手来,那身手也不简单。 话语间,何雉抬起手,我才发现,她手头有个布袋子。 她微眯着眼睛,说这袋子是刚才从孔庆身上摸出来的。 语罢,何雉便将袋子打开。 视线之中,袋子里头装着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锣,以及一个锣棰。 何雉的脸色,又一次变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师祖可不是全靠勇,他们智勇双全。阴阳先生的故事里,世界观会更完整,需要构思的就更多……老罗弱弱的缩在墙角,抱着键盘。 .铜锣是铜制的,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却透着一股厚重的质感。 锣棰也是铜制,并且棰头包着一张已经泛黄发黑的白布。 两样东西看上去很老旧,却绝不普通,甚至给了我一种最开始看到大黑木箱和阴生九术时的感觉…… 从何雉的脸上看得出来,她对于这两样东西格外忌惮。 “你认识?”我皱眉询问。 “更夫的锣鼓,我晓得孔庆肯定和咱们“同行”有关,可我没想到……竟然是更夫……”何雉神色警惕,语气却更凝重。 “更夫?”我眼中疑惑更多。 何雉点点头,她一边示意我继续走,指路的同时,低声告诉我,像是我们捞尸人,鬼婆子,甚至是接阴婆,赶尸匠,抬棺匠……这一票吃死人饭的行业,都叫做下九流,更夫也包括在其中。 我当时愣了一下,其实我不只是第一次听见“下九流”这三个字了。 而何雉所说的这些职业,我或有耳闻,或从未听过。 何雉似是看出我的疑惑,停顿片刻说道:“一流巫、二流娼、三流大神、四流梆、五剃头、六吹手、七戏子、八叫街、九卖糖。” “下九流并不是特定某一种,像是一流巫,就能将鬼婆子和捞尸人,甚至接阴婆都囊括其中。” 何雉这样的解释,便让我清晰了不少。 我前一刻还在想着她所说那些职业,很难和下九流对上号,现在则是明确了很多。 何雉继续道:“更夫属于下九流的四流梆,并且将其独占,那一脉很可怕。孔庆应该还不是更夫,只是他有更夫的锣鼓,这事儿不简单,我们得小心。” 我便更警惕了,虽然还是不够了解,但是也晓得了事情的严重性。 何雉瞟了一眼我背上的大黑木箱,便说让我将布袋装进去,她拿在手头,常人看不出来什么,遇到行家,一眼就晓得了。 我当即接过布袋,二话不说就装进了大黑木箱里。 何雉继续指路,我一直扶着她走了约莫得有大半个时辰。 周遭的街道开始熟悉了起来,我们到了霍家的宅院外。 此间天刚亮不久,天边白茫茫的,隐约能看到一丝初阳。 我去敲开了霍家的大门,开门的仆人当即便露出了恭敬神色,请我们进宅子。 我们从旁侧的廊道绕过大门内的演武场,直接到了堂屋。 那仆人让我们稍坐片刻,应该再等一会儿,他们家主就回来了。 我略有疑惑,霍坤民应该在医院才对。 当即我便询问了那仆人,才得知昨夜的时候,霍丰回来过一次,通知了人手去医院保护霍坤民。 霍坤民不愿意在医院住着,伤势处理了之后,就会回霍家,也会带个医生跟着。 我稍微松缓了一些,示意那仆人去帮我和何雉弄点儿热乎的吃食,又和他讲了,等我们吃完了,安排地方休息一下,等霍坤民回来了,我们再见。 仆人恭敬离开之后,没多久,便有人送上来了羹汤,以及热气腾腾的包子。 我是饿极了,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何雉小口小口地吃着包子,又喝了一碗羹汤,我精神好了些,何雉的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我们吃罢早餐,那仆人就来领着我们去休息。 这一次,我和何雉被安排在了霍家后方一个别苑,这里有好几间客房,和山庄之中布置相仿。 将何雉送入房间休息,我也进了一间客房。 上床躺下之后,我才觉得身上哪哪儿都疼,好在困意和疲惫很重,我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屋内进来了不少阳光,刺眼熨烫。 揉着眉心起身,我整个人思绪都活络了不少。 稍微扭了扭脖子,活动了筋骨,下床后我背上大黑木箱,匆匆去开门。 其实大黑木箱的重量不轻,略显麻烦,只不过这几天的事儿让我清楚,我得随时带着吃饭的家伙事儿,不然遇到麻烦,就会很被动。 我推门出去,才看见院子里头正站着一个人,这不正是霍丰么? 他双手抄着,手袖笼罩手臂,双眼布满血丝。 我看他的同时,他也抬头看我,顿时他脸上便有了喜色。 “李先生,家主回来了,在堂屋等你们。”霍丰匆匆走上前,语速也极快。 我看了何雉的房门一眼,犹疑了片刻,并没有去叫醒何雉了,而是示意霍丰带我去见霍坤民。 何雉腿伤,她昨夜又没少动身手,加之舟车劳顿,这会儿能休息,没必要现在把她叫醒。 霍丰也看了一眼何雉的房门,不过他并没多说别的,带着我匆匆走出别苑。 不多时我们便来到了演武场之前的堂屋。 霍坤民坐在屋内的太师椅上,他双臂缠着绷带,脖子上还吊了一根,将小臂挂着,不过这比昨晚的凄惨已经好了太多。 他匆匆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立即就问道:“李先生,怎么样了?孔庆跑了?还是没回来,你们没碰到?” 我深吸一口气,先让霍坤民坐下,沉默片刻,我才皱眉说道,孔庆没跑,不过也抓不了他了。 霍坤民眉头也是一挑,随即说道,孔庆身手要是不好对付,他可以派人。 我摇摇头,如实告诉霍坤民,孔庆跑不了,是因为他昨晚上自杀了。 我也没隐瞒霍坤民,如实说了孔庆应该是死不咽气,会成一种很凶的活尸。 并且我也说了孔庆告诉我那些事儿,包括霍治国是怎么死的,孔庆想要杀他的动机,以及他现任妻子齐思怎么害人,怎么被杀。 我这番话说完,霍坤民咣当一下,便坐在了太师椅上,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 此时堂屋之中除了我和霍坤民,就只有霍丰了。 霍丰赶紧到了霍坤民身边,低声劝说他的同时,稍微搀扶他的肩膀。 我看霍坤民的眼神略有复杂,不过我并没多问什么。 只是告诉他,千万不要让人去靠近孔庆住的地方。 至于他现任妻子,我会想办法捞起来。 霍坤民满脸怔然,沉默良久后才低声说了句:“我对不住孔谂,对不住治国,可我身不由己。” “她刚走的时候,我想着保全霍家,我们还有个儿子,可到如今,儿子也没了,霍家断了后……我求的又是什么?” 话语至此,霍坤民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狠厉。 .这狠厉来得突然,却让我觉得心惊肉跳。 霎时间,我就想到一个念头!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霍坤民,此间,霍坤民的神色却正常了不少,眼中狠厉不见,甚至那股子怔然都消失了。 “李先生,还是麻烦你和何鬼婆将齐思打捞起来。霍家有重谢。”霍坤民的语气透着诚恳。 我眉心蹙起,沉默半晌后告诉霍坤民,人死灯灭,不要冲动,很多人活下来都很不容易。 霍坤民却只是笑了笑,不再回答,只是给了霍丰一个眼神,霍丰立即出了堂屋。 片刻之后他再回来,便跟着其余的仆人,端着茶点送至我面前。 霍坤民半闭着眼养神,让我想想什么时候能去捞尸。 我告诉他,等何雉醒来之后,若是没问题,应该能算算时辰,就去捞尸。 霍坤民点头后不再说话。 我喝了一些茶,吃了几块点心,肩头空荡荡的,却让我心头有几分不适应。 我没有捞尸船,那条支流好歹不宽,也就几米,不用也无碍。 只是青麻绳留在了孔庆身上,这就格外棘手。 捞尸人的青麻绳制作起来不容易,狗血浸泡,朱砂搓揉,钢丝并入其中……我晓得怎么制作,要花费的时间却绝不是一两天。 思索之间,我目光落在大黑木箱上。 我想到一个办法,应该有用。 因为齐思也算是母子煞,她并不是被什么死人害死,而是被孔庆生生淹死。 如此一来,她怨气深重,死倒和母子煞并存,我应该是能借用接阴婆的东西来制服她…… 思绪至此,我当即就告诉霍坤民,让他派遣人手去一趟山庄,帮我取他儿子尸体上的几样东西。 霍坤民马上点头,我和他形容了柳带,白毡的模样,并且又一次说了霍治国没闹鬼祟,取下来也无碍。 他立刻就让霍丰去办这件事儿。 临了,我打开了大黑木箱,检查了一下装小龙血的瓷瓶,以及接阴婆的一应物事。 其实我还想到了杀术…… 只是当初鬼婆子对我的叮嘱还是历历在目,我犹豫了大半天,还是放弃了。 杀术不能随便用……否则的话,很容易将自己搭进去…… 时间一晃而过,便临近了中午。 霍家准备了丰盛的一餐午饭,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去别苑里头叫何雉。 何雉从房间里出来时,还是睡眼朦胧的。 不过到吃东西的时候,何雉明显就清醒了不少。 鬼婆子赚钱不少,可村里头再好的吃食,也好不到哪儿去,和霍家这餐饭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不只是烧鸭烧鹅,白斩鸡,粉蒸肉,以及很多我都不晓得名字的菜。 其中还有一道菜,霍坤民还特意介绍,是糖醋鲤鱼,他很喜欢吃悬河鲤,肉质鲜美。 何雉当时就落了筷子,夹了一大块。 我却僵住,抿着嘴看了好一会儿。 霍坤民和何雉两人都神色疑惑,问我为什么不吃? 我强笑了一下,说了句捞尸人不吃悬河鲤,吃了河神的龙子龙孙,下河就不受庇护了。 霍坤民这才谨慎地点点头,说不吃了好,免得横生枝节,破忌讳。 何雉却嘟着嘴说了句,她们鬼婆子养狼獒,还天天喝狗血粥呢。 规矩都管到吃喝上了,哪儿有那么多管闲事的河神。 这么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我已经了解了何雉的小性子,自然不会在这件事儿上和她争执。 只是回应笑容,筷子却不碰鲤鱼。 一餐饭吃下来,这算得上我这辈子吃得最好的一顿。 有仆人上来收拾残羹剩饭。 我则是捋顺了思绪之后,问何雉,今天能不能算到合适的时间,我们去捞齐思上岸? 何雉顿时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 她低头思忖了半晌,说了句可以之后,便不再说话,继续低头沉思。 我自是没去打断何雉。 约莫等了两刻钟左右,何雉才抬起头。 她慎重地告诉我,戌时的时候,天将黑未黑,这时候是捞尸的最好时间。 我点点头,不过眼中还是有所疑惑,因为我跟着我爹那么多年,还真不晓得时辰这一说。 何雉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轻声和我解释,看时辰,是鬼婆子斩尸灭鬼时要用的手段。 不同的时辰,凶尸厉鬼的凶煞程度也有所不同。 自戌时黄昏入夜开始,人归家,尸鬼外出,这时候的魑魅魍魉才刚刚醒来,就如同人刚醒来的时候会意识模糊一样,它们同样如此。 等到了亥时之后,它们就会变得很凶,那个时辰是人定之时,活人几乎熟睡,世间阳气全部平息下去,走夜路的,便几乎都是死人了。 再之后的子时,便是阴气最重,若是子时选择和凶尸厉鬼打交道,不是身怀绝技,就是愚蠢之极。 何雉这番解释,我听懂了个七七八八,心头也有了恍然,若是这对捞尸人也有作用,我以后捞尸也能多一些把握。 深吸一口气,我郑重地告诉何雉,那我们就提前去水边,等戌时中天黑时分,我下水捞尸。 说这话的同时,我也在看霍坤民,他同样点点头,眼中有几分急切。 只是霍坤民这神色,更让我心中略有不适。 急切和渴望喜悦,是完全不同的情绪。 何雉又递给了我一样东西,是一截被包裹起来的白布,整个白布约莫人的小臂长,顶端之处很是尖锐。 我疑惑,问何雉这是什么东西。 何雉轻声告诉我,这是我斩下来的那一段死人胳膊。 她动了一点儿手脚,施加了鬼婆子的一些术法,并且拔掉了几根指甲,换上了黑狗牙,黑狗牙很凶! 我心头一凛,同时伸手接过来了那裹白布,死沉死沉的感觉,还透着种异样的冰凉。 何雉又叮嘱了我,如果我捞不起来尸体,它还要逞凶的话,用这胳膊直接扎穿其心口,应该能镇尸一会儿,不过这有后果和隐患。 尸体不够凶,会直接魂飞魄散。 如果够凶,当时能镇尸一小段时间,可等它挣脱之后,就会形成破尸,凶煞再上好几个台阶。 .我慎重点头,表示我清楚了。 同时我也在考量,有何雉这东西,再加上阴生九术,应该没大问题。 不过犹疑再三后,我还是让霍坤民给我准备一只超过六年的活鸡。 我不一定要用上杀术,而且现在再去纸扎铺取老鸡,要花费不少的时间,使用杀术的条件,只需要一只六年份老鸡即可,让霍坤民带上,有备无患。 霍坤民立即吩咐了仆人去办。 他用包扎起来的手臂,托了托胸口前的一样物事。 我认得出来,那是一块挂着的怀表。 霍坤民垂头看了半息左右,说现在已经三点多钟,等到备好了鸡,我们差不多出发的话,能赶在戌时的七点前到水边。 我晓得霍坤民是在催促,同样我也觉得,早一些赶到,多一些时间准备,没什么坏处。 于是我直接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向何雉投以询问的目光。 我才发现,何雉这会儿竟然在看霍坤民。 不过她看的不是霍坤民的脸,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胸前怀表。 “霍家主,我全凭爷爷教的看天色辨时辰,辨得不准,李阴阳在夜里,更是分辨不了时辰,你这……” 何雉此时的声音清脆悦耳,可我都听出来了,她话中有话。 霍坤民只是稍微顿了顿,便笑了笑,直接说道:“小物件,能帮上忙再好不过。何鬼婆取了便是。“何雉脸上难掩喜色,轻快地走上前,手轻轻一抬,就从霍坤民脖子上取下来了怀表。 她把玩了一会儿,眉眼之中尽是喜悦,可随即她却走到我跟前,喏了一声,将怀表递给了我。 我其实很想接过来,可稍微犹疑了一下,我就没抬手了。 “我要下水,这东西应该泡水就坏。”我如实说道。 何雉才收了回去,装进了一侧的兜里,她轻哼了一声,说那她看时辰,提醒我办事儿。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被霍坤民吩咐的仆人带着一个背篓回来了。 那背篓里装着的正是准备好的鸡。 跟那仆人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人,他带来了我要的白毡和柳带。 我背着大黑木箱,已经不方便多个背篓,何雉虽然腿脚好一些,但还是一瘸一拐。 霍丰很有眼力见,立刻上前背起了背篓。 我们一行人马上起身出了霍宅大门,直接驱车朝着山庄方向而去。 出城之后,我们又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了那处悬河支流。 此时刚好是戌时,夕阳垂暮,残阳如血。 我和何雉下了车,霍坤民并没下来。 霍丰拉开了车门,让霍坤民坐在边缘处看着。 我和何雉两人走到了碎石地的边缘处,河风微凉,水浪拍打在岸边。 这会儿的风,比起前天晚上,要微弱得多。 前天晚上的风浪都能将那女尸给冲出水面…… 以至于我想起那一幕,都觉得脊骨生寒。 我在水边检查自己身上的东西,除了青麻绳,我该有的都没少,换气的猪肚子在身上,卜刀,还有捞尸人的布囊也在。 只是下水,还有一个麻烦,就是我背着的大黑木箱不能下去,那里头的东西,浸水怕是也要出问题。 犹豫片刻之后,我取下大黑木箱,扭头看向何雉。 何雉若有所思,并没开口。 我慎重地告诉她,我身上只带了两样东西,接阴婆更重要的家伙事儿都在这里头,它不能下水,所以得请何雉帮我拿着,等我上来之后,若是尸体还是很凶,我就要用这里的家伙事儿再来镇母子煞。 停顿了一下,我又告诉何雉,让她不能动里头的东西。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很犹豫。 可之前何雉的确不止一次的和我表示,想要学接阴,甚至要用鬼婆子的手段来和我换,我只能够叮嘱她,希望她别越线。 可我话音将落,却发现何雉的眼神有所变化。 她秀眉微蹙,眼神中透着几分冰冷,那种冷不是杀意,也不是针对,而是一种冷淡…… 我说不出来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总觉得,之前我和何雉好像算是亲近,这一瞬间,之中便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了。 “放心吧,我不会碰你的东西的。”何雉淡淡的开口,没有了任何情绪。 我:“……”这一时间,我也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待何雉接过去大黑木箱,将其挂在肩头之后,我就赶紧回过头,看向水边。 暮色越发深沉,夕阳的余辉正在被夜色逐渐吞噬。 何雉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后,便取出来一些燃香和铜钱之类的物事,开始在碎石地旁边布置。 此时的何雉一声不发,甚至不看我一下。 她很快便在地上布置了不少东西,还在我后方的位置,洒下来了不少像是香灰的白色灰烬。 最后她将那些灰烬推开了得有七八米,到了碎石地之外。 “李阴阳,你上来之后,把她拽离了水边再对付她,我会和你一起动手。”何雉的声音冷淡。 我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头有些乱,怔怔地低头看着水面,时不时又抬头看一看天边。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吞噬殆尽,黑夜降临。 此时不消何雉提醒,我已经晓得,差不多到了时辰了。 深吸一口气,我目光凝聚,再盯着水面,便开始提气。 气稳之后,我不再犹豫,直接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 进水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通体冰冷,那股子凉意,让我如坠冰窟一般。 我手脚几乎都要麻木…… 水流的湍急,远超我的想象,我极力摆动身体,拼命往下游,才勉强能够控制身形。 可在我摆动之间,手腕的位置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丝丝疼痛传来,那东西似乎要勒进我的肉里…… 我凝聚了全部的注意力定睛细看,才勉强看清楚,那是一团蓬乱的头发,就像是无数双小手在水中摆动。 其中一股,正死死地缠着我的手腕! 在那头发下边,是一张白中泛黑的脸,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再往下看,便是她隆起的腹部,好似快要顶破了一般……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老罗匆忙要码字,今天写不了太多作者的话。很多读者都是人才的,听读者一席话,胜听一席话,老罗给大家表演个凶尸炒蛋!明天见! .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而那快要顶破的腹部,更是让我心头恶寒。 忽然间我便想到,这急水让母子煞如此不安宁,母煞顶着水,若是阴胎直接破腹而出,这是否就是破尸母煞,而阴胎又会凶到什么地步? 前天斩掉她的胳膊,我用的是可以镇煞的卜刀,直接镇住了残肢断口处的煞气,她才没变成破尸。 看这女尸的肚子,已然是到了要顶破的边缘了…… 思绪至此,我不敢再停顿,左手手腕挣脱不开,我便抽起来卜刀,将那一缕头发迅速地割断。 水流冲散了被剪断的头发,有一些发丝冲到了我的脸上,竟有种锐利得如同钢针刺肉般的感觉。 我稍微闭目,避免这些头发扎到眼睛。 等它们彻底被吹开之后,我双手便朝着女尸的肩头压去。 好在这股湍急的河流不大,整个宽度不如两个人的身高,所以我下来之后就直接看到了女尸。 要是这急水大一些,有个十几二十米宽阔,恐怕我找尸体就很难,这河水要是再深一些的话,几乎不可能捞尸…… 下一瞬,我便抓住了她的肩膀。 冰冷和僵硬的感觉传来,好似我抓住的是水底下的石块。 我闷哼了一声,胸腔颤动,却没能将女尸提起来。 她这重量,甚至比我爹当时还重得多…… 这自然不是体重,而是怨重。 按道理,这时候应该拿出来青麻绳,用五花绑的形式,这样能拽尸,还能够镇掉一部分煞气。 可我现在没了青麻绳,只能够收手,掏出来了柳带和白毡。 我先将白毡用力贴在了女尸的腹部。 触碰的那一瞬间,我感觉白毡下头似乎有一只小手和我触碰了一下,我的身上顿时就泛起了鸡皮疙瘩。 白毡紧紧地贴了上去,女尸的腹部仿佛稍微平了一些…… 再去看女尸的脸,她本来紧闭着的眼睛,竟然睁开了一条缝。 本来白中泛黑的脸,正在滋生起淡淡的黑色绒毛。 我心下一惊,飞速地用柳带去缠绕女尸的脖子! 缠好之后,她眼睛睁开的那条缝隙又闭合了,整个尸体都安静下来,透着冰冷和死寂。 只不过我那口气却松不下去,快速地将手插进她腋下,提着她的胳膊就朝着水面游去。 我下来不过两米,要出水,只是两个呼吸之间。 距离虽短,但其中的危险绝对不小。 我能平平稳稳地针对女尸捞尸,应该跟何雉选的下手时间有很大关系! 若是换成我自己,我肯定会等彻底入夜了再下水,那会儿的女尸,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搞不好就是死斗! 眼瞅着距离水面的距离已经很短,最多只剩下半米了。 我心头逐渐有了喜意。 出水之后,就是有惊无险! 这种情况下,何雉镇这女尸,应该也会更容易! 可偏偏就在这时,女尸忽然一顿! 这一顿的感觉,就像是人拽着绳子在跑,忽然绳子被绷直不动了…… 甚至还有一股子反震的力道,我的手都险些被震开! 我眼皮狂跳,瞳孔更是紧缩,这角度我和女尸面对面,她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啊? 惊疑之间,我突然感受到,下方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我。 人的第六感太过敏锐,那感觉就像是刀子在脚底一样…… 我猛地低头往下看去。 结果入目的东西,险些让我没屏住那口气,将水吸进肺里! 湍急的水流之中,女尸的双腿绷得笔直,而女尸的脚踝,竟是被一双手死死地抓住! 那只手的五指短小,似是鸭蹼,苍白的手背上还有不少白色的毛发。 再往下看,便是个圆溜溜的脑袋,一双奇大无比的眼珠子,至少占据了小半张脸。 我低头看它,它也在看我。 下一刻它忽地张开口,露出狰狞锋锐的獠牙,冲着我嘶吼一声! 我的耳膜顿时震动刺痛。 既像是听到了尖锐的嘶吼!又像是有一根针在拼命钻动我的耳鼓! 这水尸鬼的存在,着实让我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而且它的毛发透白,已然老得快成了精! 之前它都一直没出现过…… 它是才到这里,还是说一直都在水 我死死地盯着水尸鬼,它面貌却更加狰狞凶厉。 此间我用力往上拉拽了一下,女尸几乎纹丝不动。 再下一刻,那水尸鬼的双手,忽然松开了。 可我却很清楚,它不可能是让我带女尸走! 我没敢发力往上游,而是瞬间松开了女尸的肩膀,抽起腰间的卜刀,狠狠朝着下方一刺! 几乎在那一瞬间,下方的水尸鬼,猛然间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上方蹿来! 我这一刀,就刚好迎着它的面门刺了下去! 要不是我这反应,必定就会被它趁虚而入! 它明显也没料到我的动作,速度已然太快,根本就闪避不开,它的双臂猛地朝着前方挥来,鸭蹼一般的手掌,狠狠往中间一拍,似是要挡住卜刀! 我哪儿能顺了这水尸鬼的心意,水尸鬼和捞尸人,本身就是死对头,在水底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罗阴婆的死,有水尸鬼的影子,甚至我爹自杀的地方,也有他们,临离村之前,那个恶毒的风水师身边也有水尸鬼。 我对它们不只是厌恶,更多的还有怨恨! 在它合拢手掌,要压住卜刀的瞬间,我的手飞速一拧,刀被整个旋了一圈! 顿时,那水尸鬼的手掌处便出现一团血雾,同时还有一些细碎的肉块随着水流被冲走。 它狰狞的面庞变得格外痛苦,我狠狠一脚,重重地踩在了它的头脸中间。 它骤然失去了平衡,急水冲刷之下,连带着血雾,迅速被冲得不见了踪影…… 我也堪堪才能保持平衡…… 我的心头狂跳不止,肺部更是因为大力地憋气而生疼难忍。 我飞速摸出来猪肚子,狠狠吸了一大口气,再接着,我便要去抓住女尸肩头,拉她上岸。 结果我抬头,却发现那女尸几乎都快贴到我脸上! 她双目圆睁,黑漆漆的眼珠子几乎没有眼白,恐怖至极。 .她的头发正在水流的冲刷下,飞速地缠上我的脖颈。 刺痛和颈部被勒紧,顿时便让我大脑缺氧,一阵眩晕。 我快速抬手想要挣脱,可女尸却忽然朝着下方沉去,这一拉拽,便硬生生地拽着我也朝着河底而去…… 随着我们下沉,不知道是水流冲刷,让她紧贴着我的身体,还是别的原因。 总归她的孕肚已经顶在了我的腹部,若非这肚子,她那张死人脸都贴到我脸上了。 脖子刺痛不止,我一只手去拉拽,根本拉扯不开,另一只手便想要用卜刀去割断头发。 可偏偏就在这时,女尸的胳膊忽然被水冲得抬了起来,一条搭着我的肩膀。 而她的另一条胳膊,之前被我斩断了小臂,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肘以及上半截手臂,正对着我的脸微微晃动…… 若是她这条手没断,恐怕这会儿就是箍住我脖子了…… 肩头的位置也传来了刺痛,仿佛要被她抓穿。 危急关头,我全力扬起卜刀,一刀将她的头发割断。 可那些断发竟忽然一下全部聚集在了我的脸上,几乎要钻进我的口鼻,甚至眼皮都是剧痛无比。 我大惊失色,飞速去拽那些头发…… 可我怎么都拽不开! 口鼻被头发堵着,我一口气没憋住,呛了一大口水…… 顿时,我脑袋便是一阵嗡嗡作响。 我强行屏住呼吸,不敢再乱心神…… 这一次没有被她的头发拽着,我勉强能往上游,但却几乎没什么视线了,只能凭借着本能上去…… 两三米的距离,我出水便极快! 脑袋钻出水面之后,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并用力地扯开了脸上的头发,那些断发立刻就被水流冲走了。 肺部刺痛的难受,我忍不住用力地咳嗽起来,震得太阳穴突突猛跳…… 我抬头看去,入目的是湍急的水面,目光越过水面。 岸上的何雉正在焦急地眺望着我。 在她身后不远处是马车,倚在车门前的霍坤民也朝着我眺望。 月光凄冷,照射在水面之上,泛起惨白的波光。 水中愈发的冰冷刺骨,寒意从四肢百骸袭来,令我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 调整了半晌呼吸,我总算感觉稍微好了些,可心头却沉下来更多。 刚才那算是第一捞,而这一捞,已经失败了…… 微微仰头,看了看夜空,我屏住气,并没有上岸,而是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水下! 一捞失败,不过那女尸头发都断了,能掐住我脖子的胳膊,也早就断了一条。 她这会儿还能有什么手段不上岸?! 倒是我如果不继续打捞的话,我觉得那水尸鬼肯定会回来,搞不好下一次就没机会了。 再次入水后,目光凝聚,很快就看到那女尸正在水底微微晃动,我从上往下俯视,发现她的肚子大得惊人。 此时我才发现,她脖子上的柳带,就快要被水冲开! 并且她的那条完好的胳膊,一手按在腹部,好似要将其抓穿一般! 我心头一寒,微眯起眼睛,迅速下游! 等到了水底,我毫不犹豫地一刀朝着女尸的另一条胳膊斩去! 眼看着刀就要斩中它的小臂,可我的身体却忽然一僵。 莫名的,我竟抬起头来和那女尸对视,她黑漆漆的双目无比幽深,让我身体又是一阵迟钝。 本来压在她小腹的胳膊,忽然又抬了起来,她这动作毫无预兆,手指直接划过我的手背,尖锐的指甲,就如同刀子一般! 我手上顿时出现了几道血口子。 我睁大双眼,极力控制身体,想要斩她胳膊一下…… 可那股子僵硬的感觉却愈发的强…… 并且在这同时,她腹部沾着的白毡,竟然一下子脱落了! 更让我惊悚的是,她刚才压着腹部的位置竟然有一个洞。 洞下破开的不只是衣服,更是皮肉。 一只发黑的小手,似是从那伤口的位置钻了出来。 我脑袋“嗡”的一下! 她自己给自己破尸了?! 开始我还能想着硬拼一下,可这会儿,我心头只有恐惧,一下子就打了退堂鼓…… 可这会儿我想出水都做不到。 身体的僵硬感太强,甚至于强到我都无法屏住呼吸了,眼瞅着下一瞬,我就要失去控制力! 我心底不只是恐惧滋生,同时还有不甘。 难道我要死在这急水冲尸的地方? 不但断了接阴婆的传承,我爹还有二叔也都要没了希望?! 愈发不甘,我就愈发挣扎,牙关紧咬,目眦欲裂。 我一只手抽向腰间缠着的布裹…… 那里头是何雉准备好的死人胳膊,以及黑狗牙! 可我只能勉强碰到它,却无法控制身体…… 在这僵持之间,我几乎快要崩溃。 那股不甘的念头,也快要将我整个人吞噬。 我意识里仿佛听到一个声音。 这声音是一个女人阴森凄厉的笑声,还夹杂着一个婴儿诡异凶猛的啼哭。 我的眼前开始发黑,肺部也要呛水…… 可就在我绝望的边缘,我的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一推! 这股子力气,刚好让我的手向上提起,将那条白布裹拽了起来! 下一刻,我鬼使神差地,狠狠一扎,白布裹的尖锐之处,直接就扎穿了那女尸的腹部! 血,瞬间从她腹部的位置扩散! 意识之中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切都仿佛在刹那间静止了! 我心头一颤,身体更是一抖,那股子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竟然消失不见。 我哪儿敢多想,更不敢停顿,飞速地将卜刀别在腰间,然后一把抓住女尸的胳膊,快速地朝着水面游去。 这一次没有别的阻碍,数秒之间,我就直接带着女尸出了水! 哗啦一声轻响,我探出水面之后,女尸那张死寂铁青的死人脸也被我提着钻了出来。 我速度更快地朝着岸上游去,很快就到了碎石地边缘,我一把就将女尸给推了上去,随即一个挺身,整个人爬上了岸! 上岸之后,我拽起女尸就朝着何雉跑去。 虽说死人胳膊扎穿了女尸肚子,但我记得分明,何雉说了这能镇尸,可如果没有直接戳散魂魄,就会形成更凶的破尸! 女尸已经自己破尸了,可这胳膊,刚好扎穿的还有她肚子里的阴胎! .我甚至都不能分辨,刚才是女尸让我撞祟,还是阴胎的手段! 我哪儿敢等?更不敢赌…… 这胳膊扎穿女尸腹部,恰好镇住女尸,又镇了阴胎。 等会儿它失了效,这母子煞一起逞凶,我怕是就得送命! 后退的同时,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方的水流。 脑子里想到刚才那股子推力,更是紧紧抿住了双唇。 水底下,又哪儿会有那么多巧合? 七八米的距离,不过几个呼吸间,我已经拉着这女尸到了碎石地之外。 这当口,我清晰看见刚才何雉布置在碎石地旁边的那些铜钱,全部嗡的一下竖立了起来! 我们经过这段碎石地面的那些白色灰烬,也迅速变成了黑色。 这黑又和黑煞的不同,透着一股子灰败的死寂。 我放下女尸之后,猛地回头看向何雉。 何雉秀眉蹙起,神色紧绷。 我一伸手,何雉就立刻将大黑木箱递给我,我快速地打开,要从其中拿东西。 何雉却猛地抽出腰间的铡鬼刀,狠狠地朝着那女尸脖子上砍去! 我看得心惊肉跳。 捞尸之后,我需要用接阴婆的手段来镇尸,而何雉的手段就要干脆利落得多! 斩了脑袋,再凶的尸体也要弱七分,甚至有的还会直接魂飞魄散,即便是残喘没被灭魂,镇尸也会更容易! 眼瞅着何雉这一刀就要斩断女尸的头颅…… 可下一刻,刀锋竟然莫名其妙地偏了一下! “嗤!”的一声闷响,这一刀便斩在了草皮之上,半截铡鬼刀都没入其中。 何雉的面色骤变,眼中流露出几分惊惧。 她抽出刀来作势要再砍。 可这一刀落下去,何雉还是诡异地斩偏了。 这时何雉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汗珠,我也是惊疑不定。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至女尸腹部,竟发现,插在她肚子上的那节白布裹,已经浸透成了污秽的黑红色。 我隐隐还觉得脑袋发沉,像是有人在耳边说话似的,影响我的思维…… 可仔细一听,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 不消多想我就晓得,这一截死人手臂快要失效,镇不住这母子煞了。 我余光看向何雉,她脸上满是急躁,并且又要抬手挥刀。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何雉是没有更多的手段了…… 她现今的本事,应该全部都使了出来。 思绪至此,我立刻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我飞快地打开了大黑木箱,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 这瓶子的瓶塞是一块布,这布呈现着血液干涸的暗红色,并且其上还扎着好几根针头。 我迅速地捻住了一根针头,将其拔了出来,直接扎向了女尸的眉心! “嗤!”的一声轻响,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针便直接刺进了皮肉里,甚至是扎穿了骨头。 顿时,女尸的身上便弥漫出来一股子尸臭的味道。 这血术的小龙血针,效果强横,至少又能镇住女尸一段时间! 她之所以散发尸臭,就是因为镇压的煞气太多,此时她的凶厉已然弱到了极点。 我又去拿起来另一根针,可当我盯着女尸肚子的时候,不禁眉头皱起,因为我想要镇阴胎,可却不能确定阴胎的头在什么部位…… 一时之间,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额头上也见了汗。 何雉眼神急迫地看着我,虽然她没说话,但是催促之意格外明显。 我硬着头皮,直接上手,触摸到了女尸的腹部。 这一茬,我连灰仙手套都没来得及带上。 僵硬,冰冷,就像是按在了死猪肉上,没有半分生机。 我却能摸到这腹部之下的轮廓,好似摸到了其下阴胎的一条胳膊。 打了个寒颤,我硬着头皮,顺着往上摸索。 绕开那节死人手臂扎穿的位置,很快我便摸到了头部的轮廓! 我心头一喜,直接一针扎了下去。 临落针的瞬间,我的手突然控制不住地一歪,本能地便要扎偏。 之前何雉斩偏的情形给了我警惕,当那种失控的感觉出现的一刹那,我用力一咬舌尖,剧痛让我眼一黑,但我的手却因此平稳住了,狠狠地扎了下去! 开始那一瞬,小龙血针好乎扎到了一个极为坚硬的硬物,但那坚硬只是持续了一瞬,便像是裂开的蛋壳,猛地被针头戳穿! 腥臭的味道骤然升起,我不禁一阵恶心,干呕出声。 身前忽而一阵劲风呼啸而至,一道寒光闪过! 再下一瞬,我便眼睁睁看见何雉一刀斩中了女尸的腹部! 她这一刀,将女尸的上半身被斩成了两段。 她接着又是挥刀而起,一刀斩中了女尸的脖颈! 这女尸立时便身首异处……残尸断首…… 飞溅起来的一道污血,溅射在了我的脸上。 咕噜咕噜,那女尸的头颅竟是滚到了马车之下。 这一幕将霍丰吓得不轻,他咣当一下就瘫坐在地上,眼中都是恐惧。 当我定睛看向女尸腹部时,发现那阴胎不偏不倚刚好被何雉一刀斩中了脖颈,尸首分离。 何雉粗重地喘息着,她丢下手中的铡鬼刀,马上又取出来了几枚铜钱和几颗发黑的木钉。 她蹲下来之后,盯着女尸的尸体看了半晌,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我手上,盯着那拇指大小的瓷瓶,忽然说道:“你这是什么东西?镇尸之后斩首,竟然把这母子煞直接斩成了魂飞魄散?” 我心咚咚直跳,如若擂鼓,心底更是惊愕。 接阴婆和鬼婆子的手段配合起来,竟然有这种奇效,可以直接灭母子煞?! 我极力让思绪平稳下来,跟何雉简明扼要地解释了接阴婆的血术。 何雉却忽然摇摇头,让我不要说。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何雉才淡淡地说道:“不听了,省得你以为我又要偷学你这点儿东西。” 我顿时便尴尬不已…… 而这时,我余光看见霍坤民从车上下来了。 他到了那女尸的脑袋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忽然就大笑了起来。 他这笑容透着几分惨然,又有几分残忍! 这令我心头更是一凛。 “霍家主……你……” 之前我还不能彻底确定,可霍坤民现在的表情,已经让我肯定,我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明天继续!祖师爷快要入行接触阴阳先生了。 .霍坤民没有抬头看我,而是弯腰将女尸的头捧了起来。 他眼神冰冷地低喃了一句血债血偿,紧跟着他又低声和霍丰耳语了几句。 我隐约听到了一些关于钱,酬金之类的话语。 片刻后,霍坤民转头冲我和何雉笑了笑,只是他那笑容太生硬,随即他便转身朝着山庄走去。 霍丰毕恭毕敬地对我和何雉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李先生,何鬼婆,你们上车,咱们进城。” “家主交代了,先带你们去霍家,将酬金交给两位,他暂时不能离开山庄,要给少爷办丧,还要请人来做客。” “等家主到了山庄,会安排人来处理这里。”何雉倒是没停顿,直接上了马车。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霍坤民的背影逐渐远去,其实我很想去劝劝他,只是我清楚肯定劝不了。 若是设身处地,妻亡子亡,我都不敢想,我会做出来什么事儿。 不再横生枝节,我也跟在何雉后面上了车。 霍丰匆匆赶车,马车吱呀吱呀地上了路。 虽说下水惊险,但耗时不多,恐怕一个时辰都不到,现在都还没到子时。 何雉坐在之前霍坤民的位置,闭着眼,稚嫩俏丽的面庞还有几分发白,没有恢复过来。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又查看了一遍大黑木箱。 白毡在水里头损失了,柳带也没了,刚才女尸脖子上没有,应该是上岸的过程中被水冲掉了。 罗阴婆留下来的东西本就不多,我得想办法补充一些。 包括捞尸人的青麻绳,我也得赶紧去准备。 不然的话,不只是捞尸人的家伙事儿不全乎,接阴也没办法,这对我来说掣肘太大。 赶了一会儿路,我偷偷瞄了一眼何雉,她还是闭着眼,俏脸微冷。 想到何雉刚才因为我的话而生气,我却不晓得应该怎么道歉…… 车厢内的氛围凝滞尴尬。 时间缓慢消逝,我们终于进城到了霍家。 霍丰并没有带我们去堂屋,而是进了另一个房间,这里像是书房,满满当当都是藏书,他让我们稍后片刻,便匆匆离开。 再等霍丰回来的时候,他手头拿着一个小包裹。 他郑重地将包裹递给我之后,告诉我们今天就不留我们住宿了,并让我们离开了霍家,这几天的事情就都不要再提。 家主和他交代的,让我们最好将事儿全部烂在肚子里,他怕牵连了我们。 还没等我们回答,霍丰又做了个请的动作,明显是送客。 我手头东西沉甸甸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 何雉则是转身直接出了房门,她的腿还是有点儿一瘸一拐,可她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我想上去搀扶她一下,结果却和刚才进门时一样,她轻轻闪身躲开,甚至走得还更快。 等我们出了霍家之后,何雉便径直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我疑惑不解,追问何雉去码头干什么。 何雉回头看了我一眼,语气都淡了很多,只说了两个字,回家。 我身体一僵,还没等我开口说话。 何雉偏过头不再看我,只是语气更淡地说道:“爷爷从小就教过我,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我从来没偷过拿过别人任何东西,与其跟着你,被你当成贼提防,我还不如回家,就算被打断手,也比被你冤枉强得多。” 何雉的话语平静,可愈发平静,我就愈发听得出来失望。 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更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何雉再次往前走,我又想跟上去。 结果她一侧手,哭丧棒呼啸一声,险些就抽在了我的胸口! 我猛地顿住脚步,这才堪堪避过…… “别跟着我,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了。”何雉语气清冷,脚下的速度更快,刚好前方是一个拐角,她迅速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我本想再追上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口感到一丝隐痛。 那种感觉复杂难言,就好似我的心脏突然失重,悸动和慌乱令我茫然失措。 更多的其实还是后悔,我情急之下,随口说错了话,此刻想来,我当时对何雉讲的那几句话,和村民们对我的那些怀疑,又有什么不同? 何雉的腿伤了都来帮我,被我那样说,她的心里不知要有多难过…… 想明白了这些,我猛地拔腿便朝着何雉消失的方向追去。 只是绕过转角后,寂寥的夜空之下,街道空空荡荡,哪儿还有何雉的身影? 我对于城内的路不熟悉,心头焦急之下,也慌不择路,一直顺着街道追去。 迂回辗转了几次,总算找到了码头的方向,我立刻朝着码头飞奔而去。 等我到码头的时候,零零散散的,有一些渔民和船夫正在上工。 我赶紧过去,随便拉了一个人,就问他有没有见一个腿上有伤的年轻女孩子。 那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我,缩了缩脖子,躲闪了一下。 码头上的其余人,也都露出了惊怕的表情。 我顿时觉得不正常,正想要继续追问,那人才告诉我,刚才的确有个女孩儿过来,看上去乖巧好看,最多十五六岁,可动起手来才叫一个凶。 她让人送她过河,去何家村,又没拿钱,肯定没人愿意去。 结果她就动手打了人,还抓了一个人开船送她…… 我:“……” 抿着嘴,我盯着码头外的河面,心头更是堵得慌了。 我是想追过去解释,可理智告诉我,我追上去,要耽误不少时间,在霍家已经差不多两三天,纸人许不晓得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现在这情况,已经容不得我再耽搁。 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我也只能打定主意,等把一应事情办好,再带着那个更厉害的先生回村办事儿的时候,我就去找何雉,和她解释道歉,把一切说清楚。 想清楚这些,我就告诉我跟前这渔民。 等那个被逼着去开船送人的船夫回来了,让他问问,何雉有没有给他钱。 要是没给的话,让他找码头上的小厮黄七,就说是我吩咐的,黄七会马上给他酬劳。 .那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不少,低声嘀咕了几句,便上船去做工了。 我不再停顿,转身朝着丧葬街走去。 在城内耽误的时间不少,等我回到丧葬街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 纸扎铺还开着门,门口有不少纸扎堆着。 在铺面里头长桌后坐着的,竟然不是纸人许,而是许昌林。 屋内光线幽暗,许昌林全神贯注地低着头做纸扎。 在他身旁那些纸扎,却是极尽诡异。 它们的材质都像是死人皮一般泛着黄色,空洞的眼眶,微微张开的嘴巴里,更是深邃无底的漆黑。 我还注意到,这些纸扎上都缠着钢丝。 “昌林兄。”我在门槛前停顿片刻,平稳住呼吸,开口喊了他一声。 许昌林这才反应过来,他停下手头的动作,将一个未完成的纸扎放下。 他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惊喜,立马站起身来。 “阴阳兄,你可算是回来了,这都快三天了吧?!”许昌林绕过桌后,到了我跟前。 他上下左右打量我,连连点头,瘦长的脸颊上喜悦也更多。 “衣服破了点,精气头差了点,其它没啥问题,这两天我听码头上的人说,你和鬼手叔蒙了霍家,你和黄七都被人拉去关了,还被打得半死!我差点儿没直接去霍家要人,我爹和我说是假的,这还真是假的!”许昌林兴致高昂,不过他眼中也略有疑惑,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阴阳,何雉呢?她怎么没回来?”许昌林这番话,顿时让我心头一窒。 我面色微变,抿着唇,强笑了一下,解释说我和何雉之间闹了点儿误会,她生气回家了。 “这……”许昌林挠挠头,他又望了外面一眼,说道:“误会好过有啥事儿,回家也挺好,回头你再把何雉叫出来,我带你们去见识点儿好玩的。” 我点头答应,只不过心里头却不确定,下一回何雉能不能听我的道歉。 许昌林示意我先跟着他去后院,他爹在捣鼓东西。 两人朝着门帘处走去。 我前脚刚跨进后院,就看见老鸡正在老槐树下扑腾着翅膀,它一看到我,就跑到我跟前来,咯咯地叫了两声。 纸人许此刻正在木桌旁做一个木架子,那东西像是个方形的背篓,四周用一张白布缠着。 我深吸了口气,低声喊了句许叔。 纸人许抬起头来,目光落至我身上,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这时我有不少问题想问,马上就想开口。 纸人许却率先说了句:“昌林,你先让阴阳换身干净的衣服,稍微休息下,我把这点儿东西收了尾。”纸人许也叮嘱了我一句,先拾掇一下自个儿,他把消息都打听来了,不用太过焦急。 我登时睁大双眼,心口咚咚直跳。 许昌林带我去房间,从柜子里头翻出来一些他的衣服让我选,同时还告诉我,他这房间腾给我了,他住了另一间,等会儿换了衣服,他让我休息一会儿,他爹那点儿活计还得做一段时间。 我极力平稳自己的心神,最后选了件灰色的布衣拿在手上。 许昌林笑呵呵地说他出去,让我换。 临了的时候,他瞅了一眼我胳膊上挂着的布包,说了句财不露白,让我尽量以后别拿着酬金满街晃,这年头,外面乱着呢,我们不怕死人闹祟,可遇到那些求财红了眼的,难免出意外。 我这才反应过来。 其实当时我太着急,一直在追何雉,都没顾得上这包裹,也没瞅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许昌林这一提醒,我才赶忙将布包拿了下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许昌林会说财不露白这句话,我刚还疑惑,他咋晓得里头是什么东西。 现在却看见,布包已经开了一条缝,露出来的是一截黄澄澄的大黄鱼儿…… 我呼吸都是一窒。 许昌林已经出了屋,合上了门,我将布包放在木桌上打开,里头有整整三条大黄鱼。 我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这霍家……好大的手笔! 可随即,我心绪就更复杂。 因为我看出来了,霍坤民是要学孔庆那样破釜沉舟。 饶是他霍家家大业大,可家业再厚,也怕扛枪的兵……他要报仇,肯定是要杀一个人。 那这样一来,无论是成还是不成,怕是霍家都会不复存在…… 此时我还是对霍坤民动了恻隐之心。 只是于我来说,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我将大黄鱼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打开大黑木箱放了进去。 箱子里头还有许多根小黄鱼,以及一小笔钱。 现在这木箱里头的家当,怕是比我爹二十年赚的都多。 不过这三条大黄鱼我不能全拿,有一半是何雉的,得有机会的时候交给她。 这期间,我又看到了大黑木箱之中的另一个布包,皱眉将其取了出来。 布包里头是更夫的铜锣和棰……这东西,我隐隐觉得是个隐患,得问问纸人许才行。 关上大黑木箱,我换好了衣服,稍微推开门看了看,发现纸人许还在忙活着。 我便没出去催促,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 疲惫感侵蚀着全身,我半梦半醒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还是不安稳,感觉一直有东西盯着我…… 等我醒过来之后,先是疑惑,因为床边已经没纸扎了。 但很快我就发现,房梁上挂着两个纸扎,那纸扎空洞的眼睛,刚好看着下方…… 我拿起来了布带,推门出了房间。 这时候天都亮了,但却是阴天,没有太阳。 纸人许在熬粥,许昌林则是不晓得去了哪儿。 我喊了声许叔,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便低头给我打了一碗槐花粥。 没等我问,纸人许就微眯着眼睛,先是让我来喝口热乎的,接着便直接说道:“我打听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在李家村整事儿,扣了你爹和二叔的风水师,叫做吴显长,他有个古怪的癖好,喜欢搜集尸体。”我脑袋嗡的一下,眼神顿时带上了杀气! 疾步走到木桌旁边,我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喝粥? “他住哪儿?家中可有妻儿?”我急促地问道。 .纸人许敲了敲桌子,让我冷静冷静,接着他又让我不要那么极端。 不论哪行哪业,若家小和这事儿无关,都是祸不及家小,一旦这样做了,之后是要遭报应的,下九流尤为怕报应。 就算是上三流,也一样抵不住,苗光阳的事儿就在跟前,切不能大意。 我抿着嘴,一言不发。 纸人许继续告诉我说,吴显长是个手段极为高明的风水师,他还有个徒弟,风水术也不低。 他们两师徒除了喜好收集尸体,便是见钱眼开。 正常的风水先生,给人勘风水,点宅穴,都要看人之好坏,事之好坏。 他们却只要给钱,什么事儿都做! 帮人改风水,针对仇家,破坏生意,甚至是让人家破人亡。 只要钱给得够,无论好事恶事他们概不拒绝! 他们师徒俩盘踞在盖县附近的禄县,若是有别的风水先生要去,都得忌惮三分,还不能接禄县的生意,否则的话,他们就会报复。 纸人许一番话说下来,我的脸色连番变化,同时还升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一个风水先生就很难对付,连苗光阳都直接折进去了,可这竟然还是一对师徒? 况且照纸人许这番话来看,即便他们有妻儿家小,我哪儿有本事去得手…… “的确得去找苗光阳说的那位先生,我认识的朋友我都打听问了,他们不愿意和吴显长师徒打交道,正常的风水先生都是但行好事,他们是害人不浅,而且风水师动起手来,往往不死不休……” 纸人许话语至此,他又微眯着眼睛说道:“不过阴阳,你也不用太过难受,苗光阳既然能那样说,那老先生应该能帮你,实在不行的话,许叔还有办法,会棘手一些,但肯定能要了那对师徒的命,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死死地抿着唇,沉默许久之后才坐下来,端起粥碗,大口大口地喝着。 一碗粥下肚,有了热食儿,精力恢复了不少。 闭上眼,我死死地握着拳头,几乎指甲都要陷进去肉里。 又过了许久,我才再睁眼,双目滚烫,似是要溢血。 “许叔,天无绝人之路,他们恶事做尽会有报应,我也肯定能求来那先生帮忙。”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纸人许脸色好看了些许,他拍了拍我的肩头,又劝说了我几句。 再接着,他便拉开了话题,说昌林刚才告诉他,霍家大手笔,给我的酬金都是大黄鱼儿,我是帮了霍家什么大忙? 稍微停顿下,纸人许又慎重地说道,霍家有枪,还认识军阀,若是关系能到位,等要回村和那吴显长硬碰的时候,可以问霍家借人。 凶尸恶鬼不怕枪子儿,可再厉害的先生,也挡不住,一枪就要了命。 稍作配合,再加上更厉害的先生,就更多几分把握。 纸人许的话,又让我怔了一下,我苦笑着摇摇头,和他简单说了霍家的事儿。 二叔不在,纸人许便是我最亲信的人,所以我也就没隐瞒什么,将一应事情全部说了,包括孔庆,以及捞尸,还有我猜测霍坤民要破釜沉舟的事情。 我说完之后才摇摇头,讲现在没有机会了,我借不了霍家的人。 纸人许倒是眉头紧皱,他低下头,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 他这眼中有几分复杂情绪,我形容不上来,总之里头还有几分担忧? 片刻之后,纸人许才抬头,眼神深邃地问我,想不想帮霍坤民一把? 我面色微变,心头愕然,却不得不去想,若是去帮霍坤民,是不是又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还有我们是要去面对军阀……前一刻纸人许还在说风水先生都怕枪子儿,我们不一样怕么? 霍坤民的确对我不薄,可冒这种风险去帮他……我们把握怎么样,值不值得? 正当我思索间,纸人许又补充了一句,说他觉得能帮。 并且我们不用出手,他照常跟着我,去见苗光阳说的那老先生。 他让昌林去霍家,看能不能保住霍坤民一条命,顺便给他点儿恩情。 我心口咚咚直跳,犹疑了一下,我还是问了句,帮霍坤民会不会风险太大。 纸人许笑呵呵地说道:“风险大,收获也大,我看霍坤民是个能隐忍的人,还有,我也想校验一下昌林的手段,他和你不一样,你才学捞尸一年,昌林打小就跟着我做纸扎,也该看看,他能不能出师了。这事儿成了,名利双收,这事儿要是败了,就是他的一个教训。” 说着说着,纸人许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 他虽是笑,但这笑,总让人觉得其中藏着刀,并且他又顺口说了句,纸扎匠不是我表面上看的光用白纸做纸扎,要挖坟掘墓找凶尸,剥了皮当成材料,做出来的纸扎很凶。 并且纸扎匠惯用的出师条件,就是不留后路,去办一件极为凶的大事儿! 成了,一切顺风顺水,要是折了,就得按照祖训挑了手筋,从此不得在碰纸扎术。 他这番话,着实听得我心惊肉跳。 这又是什么古怪的祖训? 纸人许拍了拍我肩头,让我放心,他养出来的儿子,他晓得,昌林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 我闭上嘴,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纸人许低头看着我手上的物事,摇了摇头道:“其实我觉得,你爹的事儿都还算好办,难办的是这个。” “你晓得,为啥更夫会独占了下九流的第四流么?” 闻言,我心头一惊。 此时,我才看出来纸人许眼中的担忧,竟是因为我手头的铜锣和锣棰? 我摇了摇头,不安地说我不知道。 纸人许接过去布袋,眼神更复杂地说道:“因为更夫很多,哪个地方,都少不了半夜敲锣的更夫。当然,不是每个更夫都有手段,可他们的数量,依旧远超捞尸人,接阴婆,甚至我们这些纸扎匠。” “更夫护短,那孔庆应该是刚入门,我晓得九河县有个更夫,他年纪不小,已经出不了门,恐怕孔庆拜了他的门下,只是拿了家伙事儿,学了身手,还没开始敲锣喊更……” “有句话‘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这更夫给阎罗叫丧,先生都不愿意招惹。 “那人性格古怪,要是他晓得孔庆死了,怕是得来敲碎你的脑壳,散了你的魂。” 我脸色大变! 我完全没想到,孔庆的来路,纸人许都这么忌惮! 死死地捏着拳头,我后背一直冒冷汗,几乎将衣服都打湿了…… 【作者有话说】 前排让一让,让一让了,今天的更新结束了,老罗做点儿小营生。 小推车卖凶尸炒蛋,青皮面具,懋桃剑了勒!还有窃来的符咒,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一符在手,柳道长我有! .院内的氛围凝滞了半晌,纸人许才继续开口,说我们先离开九河县,避过那老东西。 他命已经不长,等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先去见了阎王。 要那时候他还撑着一口气,就只能和他讲道理了。 毕竟是孔庆杀人害命,他如果非要让我填命,我们就和他搏命。 随即,纸人许又拍了拍的我肩头,神色中透着安慰。 我抿着唇,却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纸人许让我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上,他去和昌林交代一些霍家的事情。 语罢,他便朝着前铺方向走去。 我回房间检查了东西,其实我还想做青麻绳,柳带,白毡,补充一下身上的家伙事儿。 可现在看来,我时间不够用。 此外有纸人许跟着,我们只是去找苗光阳说的那位老先生。 这期间我应该下不了水,也不会去接阴。 这样一来,那些东西可以等见过先生之后再做准备。 我一边在院子里等纸人许回来,一边拿出苗光阳给我的那个仿制罗盘,细细端详。 此时天色微亮,初阳的暖光映射下来,仿制罗盘的质感显得更为厚重。 我依稀记得苗光阳用的三合盘,其上有三道复杂的圈层,这仿制罗盘也是如此。 罗盘是铜制的,这东西是陶制,只是相同模样,材质不同,所以才叫仿制?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仿制罗盘最中央的指针,那指针静止不动,完全不像三合盘那么灵活。 我尝试用手去触碰了一下,其像是被固定死了一样,根本拨不动,我不敢再碰它,怕它被直接掰断。 再次回忆了苗光阳和我说的地址,我拿了纸笔将其写下来。 差不多又等了两刻钟,纸人许进院了。 阳光照射之下,他苍白的脸颊上,多了几分红晕。 纸人许冲我点点头,说他已经和昌林安排好了,问我有没有准备好? 我递给了纸人许那个地址。 纸人许接头去看,若有所思了片刻,才道:“坝州,唐镇,九曲悬河第一曲?没有其他的了?哪家哪户,叫什么名字?” 我哑然,摇了摇头,并且我确保不是我没记住,而是苗光阳没说。 纸人许眉头微皱,半晌后,他才点头道:“既然苗光阳如此笃定,那人的地位应该不低,到了地方,很容易就能找到吧。”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问了纸人许,这地方有多远? 纸人许语气平缓不少,随后告诉我,悬河九曲,第一曲就是发源处之下的第一个大湾,他曾经去过一次,大概要赶十几天路。 话语间,纸人许看我的眼神更加深邃。 我一时间不明所以,他才沉声继续说道:“九曲悬河有个苟家,其麾下有捞尸人上百,算是捞尸人正统,你可以去拜访拜访。” 我心头一凛,一家里头,上百个捞尸人? 这比要赶路十几天的信息,还要令我震惊。 纸人许又说道,这赶路的行程太久,需要好马好车,还得准备干粮。 我点点头,说我可以找黄七去办,他应该被霍家放了,如果没有的话,我再找别人。 我本意是想让纸人许在这儿等我,结果他却表示我们一起,等准备好一应所需之后就直接上路。 说完,纸人许进了房间,等出来的时候,他的背上背着他昨夜制作的那个方形的背篓。 我才想到,他这背篓,就是为了跟我赶路才做的? 当然,纸人许不提,我也就不好问了。 从纸扎铺离开的时候,许昌林已经不在前铺。 纸人许做事儿雷厉风行,我已经见识到了一点,许昌林肯定已经前往了霍家。 我们两人片刻没有停歇,直接就赶往码头。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我一眼就扫到了人群之中的黄七,他正漫无目的地在码头上晃荡。 有人下船,他也不像是其余小厮一样上前去恭维迎接。 我迈步上了台阶,喊了声黄七。 黄七当即打了个激灵,他看到我之后,眼神中却是惶然和不安,不过他还是到了我跟前。 我皱眉,问黄七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一副表情? 黄七抬头,他面色苍白,如实地告诉我,两天前他被霍家放了出来,本来他是想赶紧回去,把徐白皮给绑了,准备送到我这里,让我训斥。 结果他回家以后,却发现家里头都被搬空了,他这些年攒下来不少家业,甚至是藏在地板下头的钱,都被摸了个干净。 他多年积蓄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没办法给我交代,若不是想着村里还有爹娘等着他赚钱养老,他都想投了悬河,一了百了。 说这话的时候,黄七更是神色惨然。 不过他又立刻和我讲了,早上的时候有人找他,说我吩咐的,让他给一笔船费,他身上还有几块钱,已经将这件事情妥善处理了。 临了,黄七低声说他没给我办好事儿,尽添麻烦,已经没脸再帮我跑腿,他想介绍一个靠谱的人给我。 我眉头紧皱,当然,不是因为黄七说自己办不好事儿,而是因为徐白皮在他被霍家抓了之后,竟然直接掏空了他的家底儿? 好歹黄七真心对他,一个远房亲戚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他这样做,和恩将仇报又有什么区别? 思绪间,我语气平和地告诉黄七,他办事儿办得很好,很妥当,徐白皮的事情怪不了他。 我让他不要妄自菲薄,先去帮我准备一些东西,还要马车和车夫。 说着,我便取出来了一个钱袋子,里头约莫有三十来块大钱。 将钱袋子递给黄七,黄七怔怔地看着我,又低头看了看钱袋。 他眼眶都有点泛红了。 我拍了拍他肩头,又说道:“你不是讲了,村中还有老爹老娘?” “钱没了能再赚,你要是跳了悬河,这方圆数十里就我一个捞尸人,我还得把你捞起来,再送还给你爹娘。” “孝字当头,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不孝自杀的人,下了阴间是要下油锅的!” “况且说,你帮我联络好了事情,能赚到的,可要比你以前多得多。霍家的酬金不少,我会按照一成给你的。” 我说完了之后,黄七的眼眶更红了。 .他扁了扁嘴角,似是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最后他竟直接朝着我跪了下来,咚咚咚的便磕了好几个响头! 我想立刻去搀扶,却被纸人许拉住。 纸人许摇摇头,不过他眼中却流露几分满意。 他的薄唇微动,声音极低地说了几个字。 我却听清楚了,他说的是,用人用心。 我书读得不少,晓得纸人许是啥意思。 这当口,黄七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此刻不只是眼眶红,脸上还有湿痕。 黄七一边伸手抹了一把脸,一边问我要准备什么,去什么地方?他马上去办。 我简单的说了坝州唐镇,以及我们赶路的时间,需要的干粮和车夫。 黄七眼中愕然,他低头思索了半晌,才说我们这一路上去得太远,这兵荒马乱的,穿城过镇,怕是风险不小。 真要是就找一个车夫带着我们,他怕路上车夫见钱眼开。 我们沿路上难免要用人,他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黄七这番话,倒是让我惊喜。 他所说的确没错,要是有个放心的人能跟着,我们能方便不少。 本来黄七在九河县,做的也就是鞍前马后的小厮,我便没有拒绝,让他马上去准备。 这期间,黄七的神色也振奋了起来,他将我和纸人许领着去了之前我和二叔吃饭的那个饭铺。 给我们点好茶水之后,他才匆匆朝着城内而去。 早上我就喝了一碗槐花粥,这会儿腹中已经空空,便叫来小二,点了不少吃食。 这时纸人许又和我说了句,我这样用人很正确。 关键时刻,黄七可以为了我卖命。 我哑然,然后才和纸人许解释,我不是想要他卖命,只是觉得黄七做事没有问题,他没必要自己谴责自己,他帮我,我就帮他。 纸人许只是笑了笑,便不再多说话。 不多时,小二端上了菜。 虽说在霍家吃了不少珍馐佳肴,但这悬河边上饭铺的菜,都是硬菜,肉香四溢,油光锃亮。 我动筷子便大口吃肉。 纸人许吃得不多,他也不喝酒。 一餐饭下来,我吃得满嘴油花,饱腹的同时,我也将心定了下来。 我几乎将所有的希望,都投注在苗光阳所说的那先生上了。 我也相信苗光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若那是他的好友,他不至于坑害了故交。 这事儿,必定那老先生能解决,苗光阳才会推荐我去! 时间过得极为缓慢,至少我今天觉得是这样,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我估摸着时间,约莫得有快两个时辰了,终于看见了远处走过来的黄七,他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我站起身来,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急切。 很快黄七到了我跟前,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明显没歇过。 “李先生。人带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黄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我目光落至那车夫的身上,这人生着一副老实憨厚的圆脸,不过一只眼睛歪斜,鼻头大,下巴厚,头发乱糟糟的,似有几分秃顶。 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让我不是很舒服,感觉上他的确整体憨厚,可细节上,又总透着怪异。 黄七在和我介绍,说车夫叫做谢满仓,常年在内阳市拉马车,他很熟悉,并且人品过得去。 这一趟下来,谢满仓赶车送我们到唐镇,再加上带我们回来,管他吃喝,再给他三十块大钱儿就行。 谢满仓也擦了擦汗水,笑呵呵地喊了声李先生。 接着他又毕恭毕敬地和纸人许点了点头。 我略有犹疑,不过我也没多说别的,一来是赶路要紧,二来,黄七这种小人物,小聪明极多,他看人应该很准,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点头和黄七应允说钱没问题,甚至还可以多加一些,只要赶路够快就行。 黄七连连点头,谢满仓则是满脸认真,说三十块已经够了,多了他不要,也不敢要。 我善意地笑了笑,也没多说别的,黄七则是请我上车,同时和我说他都准备了什么东西。 我先请纸人许上马车,转身进饭铺结了饭钱,最后才上了马车。 马车里满满当当地装了不少东西。 有衣物,甚至是被褥,除此之外还有药箱,大量的干粮。 黄七这准备当真算得上是充沛。 他并没进车厢,而是坐在谢满仓旁边,叮嘱他可以驾车出发了。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马儿嘶鸣,夹带着谢满仓中气十足的“驾”声,马车吱呀吱呀地上了路。 纸人许斜靠在车厢角落,闭目养神。 我坐在车窗旁边,手持着仿制罗盘,怔怔地出神。 码头算是在九河县内,出城还需要在城里绕一圈,从城门大路走。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到了城门位置。 天色有些阴沉,我下意识地从窗户往外看,同时微微仰头。 早上还算是阳光明媚的天,此时竟已经乌云蔽日。 再下一刻,头顶的天,便被城门弓起的墙体遮挡。 我正要抽身回来,可我却愣了一下,因为我察觉到一道死寂漠然的目光正锁在我的身上。 本能的,我瞳孔便紧缩了一下,骤然侧头,朝着目光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城墙边缘,站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 他的身高最多一米四,好似一个侏儒。 穿着一身黑漆漆的布衣,手腕脚踝的位置,紧紧地缠着一圈一圈的白布。 他的双臂还夹着两根脏兮兮的扶拐。 此时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我的身上。 对视之下,我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脑袋尖细,头发花白,一双倒三角的眼睛,看上去正常,可又不正常,好似他眼白更多一些。 皱巴巴的脸上,褶子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我开始不解,他看我做什么? 可下一瞬,我心头便咯噔一下。 我注意到他的腰间,挂着两样东西。 一个巴掌大的铜锣,上头还吊着个锣棰。 刹那间,马车便和他擦身而过,老头干巴巴的脸上,忽然挤出来了几分笑容。 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更是充满了死寂。 他不再看我,没说话,甚至没跟上,只是撑着扶拐,朝着城内走去…… .我本来很想退后回来,因为那老头的眼神,表情都让我很不舒服。 可他这样直接走了,更让我觉得不对劲。 我脑袋便杵在窗户外头,怔怔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车在大路上走得越远,老头也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我脑袋里莫名就冒出来个念头…… 那老头,就是更夫吗?! 他是在这里巧合地看到我,还是说,他就是在这里等我? 孔庆丧命两天有余,该发现的人,肯定早已经发现…… 纸人许都那么忌惮更夫,他能知晓我们进出霍家,孔庆丧命我们受伤,自然不奇怪…… 我脖子都僵硬了,抽身回来,坐在了位置上。 这时我更惊愕地发现,纸人许已经没在闭目养神了。 他此刻的动作才怪异,双手绷紧,一根细细的钢丝,就在他双手之间。 钢丝勒着他的掌肉,仿佛要将手掌割断。 并且自他的肩头位置,竟然搭着半个纸扎人。 说是纸扎人,它黄中泛黑的粗糙纸皮,就像是人皮…… 空洞的眼眶,张开的嘴巴,更是充斥着死寂。 立时,我额头上便满是汗水,惊疑不定地喊了声许叔。 纸人许绷紧的身体,这才稍微松缓了一些,那根绷紧的钢丝也松弛下来。 他肩头上的那个纸扎人,嗖的一下便进了方形的背篓。 “那老家伙,黄土都埋到脖子根了,死了徒弟不赶紧找一个,竟然有时间来这里守城门。” 纸人许半垂着眼睑,狭长的狐狸眼中透着阴冷和死寂。 他这番话,更是确定了我的想法…… 那人就是更夫无疑! 我这才想到一个可能,更夫没动手,是因为纸人许在车上,并且还是这全力以赴的架势么? 那发黑的纸皮,该不会是用的黑煞尸皮? 思索之间,我忽然又想到一个可能,不安道:“现在我走了,更夫会怎么样,他会去找霍家,还是会去找……何雉?!” “霍家?霍坤民现在要报仇,一个不想要命的乡绅,手头还有枪,又有昌林跟着,这老东西觉得自己要提前上路了才会去。” “不过,他还真的有可能去找何雉。”纸人许的食指和大拇指捏着自己的下巴。 我心头登时又是一慌,马上就要开口,让黄七停车。 纸人许眼神微微一动,轻声说道:“不要小看了何家鬼婆子,老鬼婆子看似独身一人,只带了何雉这么个孙女,可鬼婆又叫神婆,他们比捞尸人多,比接阴婆多,几乎十里八乡就会有个鬼婆子,并且鬼婆子一脉相传,更夫还能随便找徒弟。” “鬼婆子不是护短,下一代血脉就是他们的命根,谁敢动,都是不死不休。” “何家的老鬼婆子年纪也不小了,还养了一头好几十年的狼獒,更夫去,也要做好共赴黄泉的准备,他也没那么蠢。” 纸人许这番话,让我面色再变,心头更是惴惴不安。 看似他说更夫对付谁都不好对付,可那也只是因为更夫太老,动手容易一起死。 可那也是建立在更夫怕死的前提下。 若是他不怕死,找不到我,也要找个人报仇呢? 是霍家先出事,还是何雉那边先出问题? 我正想就这件事情和纸人许争论。 可还没等我开口,纸人许像是看出来我在想什么。 他淡笑了一下,语气平静地说道:“或许他是看准了霍家他去不了,何家村也不能去,想在你这里捡漏呢?又发现我跟着你,自己灰溜溜再去觅个徒弟?” 我一愣,纸人许这话,的确不无道理。 天色越发阴沉了,甚至从车窗吹进来冷风,呜咽的风声就像是悲哭。 纸人许垂下头,似是继续养神。 低语声也同时响起:“老鬼婆子手段比你想得深,死了苗光阳都没死他,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办吧。” 这句话罢了,纸人许便再无声音了。 我沉默,也不再开口说话。 风越来越大,风中还夹杂着一些雨点,车门外头传来了黄七急促的说话声,让我关一下窗户,马上要下大雨,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到前头的盖县落脚,休息一晚上再出发。 我思绪被这声音牵回,我伸手去关了车窗。 再次摸出来仿制罗盘,我怔怔地发呆。 不多时,轰隆的闷雷响起,外头传来了哗啦哗啦的雨声,还有雨点落在车厢顶上的噼啪声。 这场雨,来得比想象中的大,更是比想象的急。 我们最后是找了个路边的驿站避雨,稍微雨小了一些之后,才赶去的盖县。 等到盖县的时候,都已经是天黑…… 随便找了个客栈休息,朱家就在盖县,不过我却没去拜访。 第二天清晨,我们就直接上了路。 我们一路急行,只是在谢满仓说马耐力到了极限,要换马的时候才在城里歇脚换马,平日的时间,我们都一直在路上,日夜兼程地赶路。 我见到路上不少人逃荒,甚至还看见扛枪的兵,他们也在匆匆赶路。 在经过一些山谷,或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时,谢满仓还会略有畏惧地和我们说,可能有人跟着我们,多半是劫匪山贼…… 往往这时,纸人许就会让黄七将一个纸扎人挂在车头上边儿。 那之后就再没什么问题了。 甚至我夜里下车小解的时候,回头看一眼我们的马车,车顶上的那个纸扎人,被风吹得簌簌晃动,当真像是个鬼祟,吓得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时间,一晃而过便是十余日…… 舟车劳顿之下,我们每个人都很狼狈。 纸人许还好,他一直没怎么下车,黄七和谢满仓都瘦了一圈儿,两人还黑了不少。 我则是一直觉得疲惫乏力,很想倒头好好睡一觉。 临半个月后的傍晚,纸人许终于说了句到了。 车外头也传来了黄七兴奋的喊声,说李先生,到唐镇了! 我匆匆从车内钻出,发现几十米外,是一个不小的城镇。 一眼看去,入目的建筑,几乎都是黄墙红顶,这些房子很是奇怪。 耳边隐约能听到流水声。 扭头再往右侧看去,夕阳之下是平整的草皮,在更远的地方,则是隐约能看到一条奔腾的大河,蜿蜒流转! 我疲惫的心神,总算有了几分活络,低头看自己手中的那仿制罗盘,我抿着嘴,心底有些发酸。 可就在这时,谢满仓忽然吁了一声,马匹陡然停下,车子一阵颠簸。 我更是没控制住身体,直接撞在了黄七的身上,黄七哎哟一声惨叫,滚下了马车。 谢满仓额头上满是汗珠,盯着前方,目光一动不动,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我眉头紧皱,也顺着看了过去,心头猛然一惊……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冲榜火箭,感谢花儿为什么这么萌的文学桂冠,感谢鱼鱼饲养员的冲榜火箭。老罗卖了符,屁颠儿的去买糖葫芦咯。明天再回来更新! .满是车辙的路面上,躺着一个人。 这人被渔网缠着,半个身子血迹斑驳,伤痕累累。 他呼吸微弱,身体微微颤动,地上还没浸透多少血迹,应该是刚在这里倒下不久。 黄七趔趄得从地上爬起来,惊慌地蹿上了马车。 我按住了谢满仓的肩头,沉声说了句绕路。 光天化日的,有个人在路上受这么重伤,一眼看就很不正常。 已经到了唐镇外头,我们不能节外生枝。 谢满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驾了一声,拽着缰绳让马绕路。 临从这个人身边过去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瞳孔陡然紧缩! 因为我注意到,他脖子的位置上,似是挂着一块黑色的玉,和蠱玉竟然无二?! 不过我并没有让谢满仓停下,任由他往前走,朝着唐镇靠近。 临了,我从窗户的位置往外看了看。 这期间,我们已经离他有三四十米,要进镇口了。 有一群人刚好从侧边草皮疾驰而来,他们将那受伤之人紧紧围住…… 我立即回头,关上了车窗。 “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多事之地。”车厢角落的纸人许摇了摇头。 他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脖颈,仿佛在活动筋骨。 我没抑制住眼中的疑惑,不自然地问了纸人许一句,多事之地是什么意思? 纸人许眯了眯狭长的狐狸眼,语气平静地告诉我,悬河之中过往商船不少,苟家之所以那么大家业,便是在河中打捞沉船,这种生意,最生横财。 横财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事端,有的捞尸人也会见钱眼开,携财跑路,更会有别的人想来分一杯羹。 我点点头,这才明白了意思。 车吱呀吱呀地走着,外头的声音很是杂乱,又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黄七将头探进车厢里,告诉我们可以下车了,他找了个能休息的大院,我们先歇脚,他这就去打听我们要找的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刚才进镇,黄七就下车去找住处了。 下车之后,入目的便是一个大开的院门。 黄七正在和门口的一个老妪聊着什么,那老妪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民族服饰。 她时不时还瞟我和纸人许一眼。 谢满仓则是在前头拉着马,拖着车进院。 我并没过去说话,和纸人许并肩进了院子。 这院落不小,平坦空旷,旁侧还有马厩。 谢满仓将马解下来,领进马厩喂水粮。 我扫了一眼,院子一边是门,三边都是客房,也没有堂屋。 很快,黄七又匆匆进来,我余光看了一眼,那老妪已经不见了。 黄七解释说,这院子是刚才那老妪的,他花了几个大钱儿,暂时将这里租了下来,以免人多眼杂。 我点点头,黄七这事儿办得不错。 黄七领着我和纸人许各自去了一个房间,让我们先休息,他去打探消息。 舟车劳顿太久,我的身体着实已经疲惫不堪,像是要散架了一样,但我的精神还是紧绷着无法松弛。 待在房间里,我斜靠在床上,勉强浅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醒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黑了下来,没什么光亮。 坐起来,我发呆了一会儿。 正当我准备下床的时候,屋门忽而被轻轻敲响,外头传来黄七的声音,问我醒了没。 我过去打开了房门,黄七脸上通红,眼睛里也布满血丝,明显是太过劳累,不过他面色上却透着喜悦。 “打探到消息了?”我心神也是一振。 在赶路的时候,我就和黄七说了来唐镇的目的。 黄七也着实令我放心,办事儿效率极高! 黄七先是重重点头,接着又侧身指了指院子,让我先出来吃点儿东西,他和我说情况。 这时我才看见,院里头支着一张桌子,摆了个火炉,炉子上正烧着一口锅,里头煮着不少筋头巴脑的牛肉。 香气被吹进鼻翼,我没忍住,喉结都滚动了一下。 纸人许在桌旁正襟危坐,瘦长的脸上,精神似是恢复了不少。 谢满仓稍微坐得远了点儿,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头的肉直吞唾沫。 这赶路的半个月,我们就很少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我点头示意,说一边吃一边说,便招呼黄七入座。 我先和纸人许打了招呼,接着才喊谢满仓靠近点儿坐,不用拘束。 动筷之后,便是如同风卷残云。 就连纸人许,夹菜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一餐饭吃下来,我精神恢复得更多了。 黄七打了个饱嗝,开始说他打探到的消息。 在唐镇之中的确有一位老先生。不过这老先生不是什么风水先生,而是叫阴阳先生。 他姓蒋,名一泓,住在唐镇尾部的一座小院里。 平日里他基本上足不出户,性格怪异,也很神。 唐镇靠在悬河边上,地势低洼,之前都是连年有水患。 自从他来了之后,在悬河边上修了几个建筑,唐镇就此再没遭过水灾。 他声名远扬,方圆百里,但凡是有人要请先生,都会立刻来唐镇请他。 只不过,想要他开门迎客却并不容易。 他每个月只在初一和十五给两个人指点迷津。 其他时候,无论给多少钱,他都不会办事,并且办事儿,他都会看过人之后,才选择答应或者拒绝。 黄七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这先生有个怪癖,他喜欢看产妇生孩子,尤其是病妇。当然,他不会守在房间里头,而是在屋门帷帐外。” “我听镇民说,这事儿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了,因为他在唐镇地位高,所以家家户户都高兴他去,甚至还想请他给孩子算个命。” “只不过,这么多年,他从未给任何一个孩子算过。” 话语至此,黄七就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他重重点头好几下,连声说道:“对!算命!” “镇民说他算命太准了,说要出什么事儿,绝对就会出什么事儿,很多人慕名而来都是因为这个。” “不过却没有人敢强迫他。” “唐镇外头有个苟家,谁敢逼迫那老先生,苟家就会用渔网把人装了,身上割数十刀,能活着走,算是他运气好命大,这些年有人铤而走险,苟家都没手软过。” 语罢,黄七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们去见这位先生会没问题么? 万一他不帮我们忙,怎么办? .黄七这一番话下来,信息量着实不小。 阴阳先生这几个字眼,对我来说更是格外陌生。 还有黄七说算命。 这我倒是听村里头很多人讲过,只不过还没见过。 最多是听人说合了一下八字,这都算不上是算命。 此时黄七看我的神色透着不安和紧张。 我摸了摸胸口,仿制罗盘贴身放在那里。 深吸了一口气,我告诉黄七,应该不会有问题。 纸人许抬了抬眼皮,说道:“黄七,你带我们过去了,就回来休息,其他的事情不用多管了。” 黄七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而谢满仓,则是一言不发地缩着肩膀去了马厩。 他这人穷苦惯了,给人拉了一辈子马车,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我们进城歇脚,他都住马厩边上,不愿意去房间。 黄七也瞅了谢满仓一眼,小声和我说,等会儿他过去说道一下谢满仓,喊他好好去休息。 随后黄七便领路,带着我和纸人许离开了院子。 此时夜深,冷风袭袭,或许是人在异乡,心境有所变化。 我总觉得那高悬的圆月,就像是一颗睁大的眼珠,正漠然地盯视着我们。 镇上的街道,甚至要比九河县的还宽阔,两旁都是一些红墙黄顶独门独栋的小楼,紧凑地拼在一起。 这个点儿,基本上商铺都打烊了,路上幽静空旷,时而能看见一两个本地镇民,低着头,缩着肩膀匆匆赶路。 唐镇并不大,周遭经过了不少岔路口,黄七一直领着我们走在主路上。 差不多两刻钟,房子就逐渐变得稀疏,这条主路也到了尽头。 黄七驻足在了路右边的一个院墙前。 这个院子的砖墙是正常的青灰色,木色的院门,门檐上挂了个牌匾。 看着地相庐那三个字,我一时间不明所以。 先生叫做蒋一泓,这宅子可以是蒋府蒋宅,怎么又叫地相庐,这么奇怪的名字? 黄七正准备上去敲门。 我倒是没阻拦,只是隐隐按着胸口的仿制罗盘。 可偏偏就在这时,纸人许忽然说了句:“黄七,你先回去吧,天黑,看仔细路。” 黄七愣了一下,纸人许又给了他一个眼神。 我不晓得纸人许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点头,示意黄七离开。 片刻后,等黄七走了,纸人许才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让我自己去敲门。 同时纸人许低声告诉我,我们是来求人办事儿,黄七算是马前卒,哪儿有让卒子去敲先生门的道理,我们也不是什么权贵。 他这番话让我恍然大悟。 敲门的时候,我神色恭敬,指节落在了门上头,咚咚敲了三下。 结果院内却一片安静,毫无声息。 片刻之后,我又敲了三下门。 院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会儿我的心头已经无法再保持平静,不自然地看了一眼纸人许,便想用力将门推开。 纸人许眉头微皱,用眼神制止了我。 紧跟着,他低声咳嗽了一下,似是清了清嗓子。 再开口,尖细的声音便划破寂静的街道。 “九河县纸扎匠,纸人许,携李家村捞尸人李阴阳,受苗光阳先生之托,求见蒋先生。” 他这一嗓子,在夜空中不断回响。 紧跟着,纸人许低声让我将仿制罗盘拿出来,要是还没人开门,我们就直接进去看看。 纸人许的眼中明显有了几分冷冽。 我心里一惊。 不过还没等我多想,咣当一声轻响,院门便开了一条缝。 我的目光顿时落至门缝上。 我本以为会看见人,可门后竟是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 犹疑了一下,我伸手推了推,吱呀声中,院门被打开了。 院内幽静,种着不少植被,花圃当中还有个小小的水潭。 我的眼前,站着一个老人。 他身着黑色唐装,其上印有类似三合盘字眼的花纹。 一米六左右的身高,短寸的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 一张国字方脸,额角略有凸起,颧骨高而不尖。 深邃的眼神,古井无波,看不到任何情绪。 他背负着的双手在不停地抖动,既像是太过年老所致,又像是有什么病症一般。 这一幕看上去就格外怪异。 此人,恐怕就是蒋一泓! 我极力抑制着狂跳的心脏,毕恭毕敬地对着他鞠了一躬。 蒋一泓目光落至我脸上,骤然间,他的平静变成了锐利,好似剖开我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瞬间觉得心底空洞,有种难言的失重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捂住胸口。 “苗光阳,他怎么死的?”蒋一泓的声音低沉暗哑。 我面色骤变,心底也是陡然慌乱不安! 因为我没料到,蒋一泓第一句话竟然会问这个…… 他是怎么知道,苗光阳死了?! 我一时之间,还真不晓得怎么开口回答。 真说苗光阳死了,也不能那么果断,可他就算那口气咽不下去,也会成活尸。 我思索了半晌,才抿着唇如实回答,他替我办事,结果遇到了厉害的风水先生,受伤瞎眼,之后又被人偷了镇命钱,尸气攻心,现在他未必咽气,可能是活尸…… 这番话,我说的便没什么头尾。 主要三言两语,也不可能说得清楚。 “死不咽气?”蒋一泓明显神色怔了一下,忽然又说道:“你跟进来吧,至于那纸扎匠,身上凶厉气太多,不用在这里守着了,哪里来哪里去。” 语罢,蒋一泓便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这……”我欲言又止。 院外的纸人许,这会儿倒是比刚才恭敬太多,竟一言不发地上前拉上了院门。 临了的时候,他只是和我对视了一眼,做了个放心的眼神。 门闭合之后,我再回头看蒋一泓,他已经到了堂屋门外。 瘦瘦小小的身体,走路都在颤巍巍地晃动,背负着的双手,抖动得更加强烈。 我不再多作犹疑,快步地跟了上去,很快就到了蒋一泓身后。 堂屋内有张桌子,其上摆放着不少东西。 一根蜡烛照明,一块砚台,上头搭着一支笔,旁侧还有一个铜制的罗盘和一个金色的算盘。 .这罗盘和三合盘看起来完全不同。 它四四方方,中间又有一块凸起的圆盘。其上密密麻麻的圈,我竟一眼没看出来有多少层。 此外,最扎眼的还是算盘。 那厚重的质感,竟然像是纯金的,在烛光之下散发着锃亮的光泽。 蒋一泓坐到了桌旁,他颤巍巍的两只手落在了金算盘上。 本来抖个不停的手,居然平稳下来。 忽然间,他的目光落至我身上,接着便开始拨动手上的算珠。 下一瞬,蒋一泓忽然双目圆睁。 他再看我的神色,便透着惊愕,同时还有一抹惊喜! 可紧跟着,他的眼角便浮上了一抹淡青色,看上去格外阴森。 此刻,蒋一泓整个人的气场似乎都变了。 他手头的动作却慢了许多,要拨动算珠的手指,都迟缓了不少。 堂屋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尤其是蒋一泓的那双眼睛,让我觉得,好像看到了那天晚上被撞祟的何雉一样。 烛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了幽绿色,微微跳动着。 我不但觉得心底压抑,更觉得浑身僵硬。 好似不晓得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一个人,阴冷盯着我的后背…… 我呼吸变得粗重,胸口上下起伏。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是算珠碰撞在了算盘上! 忽然间,蒋一泓的神态恢复了正常。 蜡烛的火苗跳动数次,也成了正常的橘红色。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不见。 蒋一泓眼神凌然,从平静变成了灼热! “壬戌年,壬子月,甲子日,冬至子时,阴阳交替。”“李阴阳……好一个李阴阳!” “你过来!”蒋一泓低哑的声音,似乎都响亮了不少。 可他这副神态着实让我有些举足无措。 甚至他刚才竟然说出来了我的生辰八字! 不但如此,他还说出来了阴阳交替,那语气,分明是夸赞我的名字。 我一时间站在原地没动,蒋一泓似是急了眼,他直接抬手离了算盘,两只手顿时又如筛糠一般颤动不止。 他脚步都似有蹒跚,匆匆走到了我的跟前,眼瞅着他就要摔倒! 不过他飞速抬起手来,直接便按住了我的头! 陡然间的剧痛,仿佛他的手指都要按压进我的脑袋里头,将我的头骨捏碎…… 紧跟着,他的十指便在我的脑袋上挪动,一寸一寸,就像是在搓揉我的头骨似的。 我觉得我很能忍受疼痛,可这种痛感,还是让我闷哼出声,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头生异骨,命中贵相,这一把好骨,好,很好……” 骤然间,蒋一泓手又是一顿。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额头。 ”这骨……” 此刻,蒋一泓眼中的激动兴奋已然消失,眉头紧蹙。 一张脸上,剩下的便是落空的怅然。 他看我的目光,一瞬间情绪不知道变化了多少次。 我疼得意识模糊,哪儿分辨得清楚? “孩子,这阴生子的命,很苦吧?” 蒋一泓忽然语气复杂地轻叹了一声。 他不再那样用力地搓揉我的头骨,手覆盖在我的额头上方,似是轻轻地抚慰。 这句话,让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视线上移,我怔怔地看着蒋一泓那苍老的方脸。 他额角的凸起,颧骨的高耸,都仿佛没有那么怪异,一切都像是浑然天成。 尤其是他眼中此刻的情绪,只剩下慈祥。 虽说这种转变怪异,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生不起来任何的怀疑。 只是心头更酸,更难受,眼眶更是发热。 “不太好过。”我用力抿着嘴唇,强忍着保持镇定。 可我的声音却依旧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此后,便不会难过了。”蒋一泓笑容更为慈祥。 他手落到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又说道:“人之生者,以阴阳为分。活人重阳,死人重阴。” “阴生子是介乎阴阳之中的人,不过寻常阴生子,也是阴气颇重,多招鬼殃,需补全命格。” “你很特殊,竟生于冬至,阴阳交替之时。”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苗光阳能替我找到你,我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人情,你要替我还。” “李阴阳,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做我唯一一个弟子?” 话音至此,蒋一泓的目光再一次变得灼热起来,郑重而又迫切地看着我。 这句话,却让我懵了。 一时间,我脑袋甚至都有些嗡鸣。 因为我只是想到,苗光阳让我带着仿制罗盘过来,肯定是这蒋一泓需要我什么。 我可以借此用作交换,或者直接求蒋一泓帮忙。 我完全没想到,蒋一泓竟然要收徒? 其实我现在并不理解阴阳先生代表什么。 我只是觉得苗光阳给我的感觉,和蒋一泓的完全不同。 开始我认为苗光阳已经是高人,可见了蒋一泓之后,即便他垂垂老矣,似是风烛残年,但他给我的感觉,才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蒋一泓,必定比苗光阳更厉害,甚至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还有一整个捞尸人家族的苟家,都在保护蒋一泓,以及整个唐镇对蒋一泓的态度,都可见一斑。 忽然间,我又想到一件事儿。 黄七探听到的消息,蒋一泓这二十年来,都在看孕妇产子…… 他,等的就是徒弟? 还是说,他在等一个像是我这样的人? 万人唾弃的阴生子,是他渴求的弟子? 思绪在脑袋里几乎成了乱麻。 我的嘴唇抿得更紧。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学到和苗光阳一样强横,甚至是更多的手段,从下九流的捞尸人接阴婆,成为众人敬仰的先生! 可拜师学艺,我要丢下我爹的仇怨?将我二叔的安危置之不理吗? 想到这里,我的呼吸猛然一窒,抬头和蒋一泓对视。 此刻他的眼中都是期待。 不过下一刻,他便是若有所思,语气和善:“孩子,你有心事?是跟着你的那可怜女人,还是其它?”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身体颤抖,低声说道:“我很想拜师,可我身上有血海深仇。” “听了苗先生的话,我才找到唐镇,就是想求您出手帮我,您能帮我吗?” “若是能,莫说是做徒弟,就算是牛马,李阴阳都当得!这条命,都是蒋先生您的!” 语罢,我双膝重重落地,砰的一声,便跪在了蒋一泓面前!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一晃眼,阴阳先生都接近四十万字了。感谢大家的追书喜欢,以及对老罗的信任。故事,从这里要拉开一个大帷幕了! .膝盖撞击地面,一阵生疼,可我心底也更坚决。 只是,我没有直视蒋一泓,而是低着头。 因为我不晓得,和这样的高人谈条件,他会不会答应。 还是会一怒之下,直接让我滚出去。 院子里头忽而陷入寂静,这寂静,让人沉闷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的敲击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始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我才发现,蒋一泓竟然没在我跟前了,而是坐在了桌旁,一只手扶着算盘,另一只手则是用食指颤巍巍地敲击桌面。 轻微的咚咚声在屋内不停回响。 我心头更不安,也没有起身,而是挪动膝盖,就这么跪着朝着堂屋靠近。 过门槛,进屋,我冲着蒋一泓磕头。 我用力磕了三下的时候,蒋一泓忽然开口道:“够了。”我身体僵硬,再看蒋一泓。 蒋一泓也在看我,目光又一次对视。 我正想开口恳求,蒋一泓却先开了口。 “这三磕头,便是你的拜师礼,我不要你当牛做马,也不会要你的命,从今日起,李阴阳,你便是地相堪舆第二十六代传人了。” “古语有言,冤冤相报何时了,可你尚且还是常人,难以看透,这仇,便放不下。”蒋一泓又一声轻叹,道:“放不下的仇,便报了去。我很想帮你,给你铺平路,可我的时间,不多了。” 蒋一泓这番话太深奥,我虽听得一知半解,但也明白他这是收了我这个徒弟,也愿意帮我报仇,只是他时间不多…… 再看他垂老矣,手都控制不住颤抖的模样,我心头更是一怔。 他的时间不多……说的是命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下一刻,蒋一泓便再次开口道:“阴术阳算,铁口箴言,学会了地相堪舆的阴阳术,你能报仇,无需用我。”我抿着唇,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要学多久? 蒋一泓祥和地笑了笑,说:“你的资质很好,入门不需要太长时间,你可以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临了,蒋一泓抬手,做了个示意我起身的动作。 我赶忙站了起来,双手束在身前,紧握着手掌,低声将我从勘阳关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他说了一遍。 包括苗光阳来了之后,以及纸人许打听到了那恶毒风水师吴显长的一切。 这番话我说得条理清晰,毫无隐瞒。 说完之后,我略有忐忑地看向蒋一泓。 蒋一泓似是沉思了片刻,才道:“风水为阴术,那人借阴术,控尸鬼,已然走入末路,天理循环,终有恶报。” “你要对付他,至少需要将宅经记住三分之一。” 话语之间,蒋一泓便抬手,从胸前摸出来了一个小布包。 他将其打开之后,里头躺着两本书,正面的一本,工工整整写着《宅经》两字。 蒋一泓将其拿起来之后,递给了我。 我注意到 我接过宅经,蒋一泓示意我翻开。 深吸了一口气,我将宅经翻开,入目之中的便是一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以及各种插图。 那些图,看上去就像是简单的山体,又有一些画着宅院屋舍。 “阴术风水学会后,便是你常见的先生,苗光阳和吴显长,都是诸如此类。”蒋一泓和我解释道。 “我会在你粗通阴术之后,教授你阳算。”说着,蒋一泓便把骨相那本书包了起来,装回胸口,贴身放好。 最后他指了指院子右侧,让我进那间屋里头去看宅经。 正当此时,蒋一泓眉头忽然微微一皱。 我不明所以,而下一刻,我便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不安而又急促的喊话声同时传进院内:“蒋先生,出大事了!” “阴阳,你去开门,来人是苟家的苟悬,苟家与我有旧。”蒋一泓语气平静。 我本来想说是,蒋先生。 话刚过脑,我便反应过来,低声道:“是,师尊。” 蒋一泓本来古井无波的眼中,带上了几分笑意。 我快步走至院门之前,将门拉开。 站在院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头短发,黄中透黑的皮肤,眼珠泛黄。 他穿着一身青麻小褂,肩头缠着青麻绳,腰间挂了卜刀,以及布囊。 这赫然便是一个捞尸人! 只不过他脖子上挂着的并不是蠱玉,而是一个材质相同,约莫手掌长短的雕像。 除了我爹和二叔,以及路上那个挂蠱玉的人,这才真的算是我见过的第三个捞尸人! 而这苟悬则是神色愕然地看着我,眼中也都是不解。 “你是谁?”下一刻,苟悬眼中便是警惕:“蒋先生近日不待客……” “进来吧,苟悬,阴阳是我的弟子。”堂屋那边传来了蒋一泓的话音。 刹那间,苟悬眼中都透着茫然。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苟悬才堪堪回神一些,跟着我进了院。 一直到了堂屋跟前,这期间苟悬还偷偷瞥了我好几次。 “说吧,出什么大事了,让你这领事跑来找我。”蒋一泓拿起方形的罗盘,目光却一直看着中间的圆盘。 苟悬低着头,开口道:“前夜起了一条货船,船上有不少死尸,按照您说的,动货不动尸,准备等您去点墓安葬,可今儿白天,我手下有个兄弟,撬了一具尸的嘴,摸了里头定尸的珠子。人是抓回来了,珠子也塞了回去,本来家主想将这事儿压下来,可刚才天一黑就闹出事了……” “那被抓回来的弟兄投了河,那具被动过的尸体长了毛,此刻宅里头的家仆被撞祟,见人就捅刀子,凶得很。” 话语至此,苟悬额头上汗水更多,低声道:“家主不知道怎么了,昏迷不醒……恐怕也出了事。” “您身体不好,我晓得再找您动手,很麻烦,可我的确是没更好的办法……”说着,苟悬便伸手擦额头上的大汗。 我在一旁,算是听明白都发生了什么。 我一下子便想到了进唐镇的时候,路上看见的那个缠着渔网,满身是血的人。 苟悬恳求地看着蒋一泓。 蒋一泓若有所思,随即他的目光便落至我的身上。 .“阴阳,为师先教你怎么简单地用定罗盘和仿制罗盘。你记牢了我的话,跟着苟悬走一趟,把这件小事解决了。” 我心头顿时一紧。 长毛化煞的尸体,一群捞尸人都狼狈来求援。 蒋一泓竟然轻描淡写地说,让我去解决?! 我心头顿时紧张起来,整个人都极不自然。 蒋一泓似是看出来了我的不安,示意我一个镇定的眼神。 接着他便让苟悬去门外等。 苟悬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毕恭毕敬地后退,匆匆朝着院外走去,并顺手带上了院门。 蒋一泓示意让我将仿制罗盘拿出来。 我立即照做,取出怀中贴身放着的仿制罗盘,将其托在手中。 蒋一泓又招手,让我走近。 我靠近之后,他竟然将那方盘也递给了我。 我小心翼翼地将其接过,铜制的方盘,入手便是一股凉意。 一眼我就看出来了方盘和仿制罗盘的相似之处。 仿制罗盘上的三道圈层,是这方盘之中圆盘的最里面三道圈层篆刻而出,不过将其放大了而已。 “一眼便看明白了吧?”蒋一泓的语气中透着满意。 我试探地说了自己的看法。 蒋一泓便更满意地点点头,沉声告诉我,这方盘名为定罗盘,是地相堪舆代代相传的风水法器,勘风水,点宅院,全都少不了它。 罗盘之上篆刻风水界的大量信息,它本身又是一道大符,算是阴阳先生最厉害的镇物,任何化煞尸,只要将定罗盘置于其头顶,都可以镇住。 用于镇白煞黑煞,定罗盘不会受到任何损伤,血煞及其之上,使用太多,便会影响罗盘的精准度,若是用于镇青尸,便有破损的可能。 阴阳先生行走在山川之间,难免遇到凶厉尸鬼,不能将定罗盘作为消耗物品使用,他便想到了一个精妙的方法,以陶盘取代,将定罗盘的三层风水盘刻画在陶盘之上,制成仿制罗盘。 这种罗盘,镇尸也有奇效!一块仿制罗盘,便能镇住血煞尸。 蒋一泓又告诉我说,定罗盘的使用有奇针八法。 寻物,寻人,寻山,寻水,都有不同的方式,他现在只是教我最简单地把它当成镇物大符。 去对付尸鬼的时候,用定罗盘护住自身,仿制罗盘对付凶魂厉鬼,就可万无一失。 同样他解释了,让我去帮苟家的忙,一来是和苟家有旧,二来便是让苟家欠我一道人情。 蒋一泓声音喑哑,可我却听得出来其真挚。 不知道为何,我和蒋一泓认识不过个把时辰,我却觉得,他是我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同样我也察觉到,他能对我付出的,恐怕不会比我爹少。 况且,他等我这个徒弟这么多年,若非万全的把握,他应该不会让我去做这件事儿。 如果我连这件小事都做不好。 那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学阴阳先生的本事? 趁早打道回府,想办法让纸人许花钱找一个先生,去对付吴显长。 深吸一口气,我郑重点头,表示我记清楚了。 蒋一泓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我肩头,说让我把这箱子放下,带着这么一大堆东西,做什么事情都不太方便。 我取下大黑木箱,将其放在了堂屋角落处。 最后,我又按照蒋一泓所说,将定罗盘挂在了腰间,这才朝着院外走去。 从院内推门而出的时候,我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堂屋。 那乍然一眼,我什么都没看见,除了正常的桌椅,好似蒋一泓消失不见。 还是我定睛一看,我才看清蒋一泓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 吐了口浊气,我这才明白,刚才推门,为什么我没第一时间看见蒋一泓。 这恐怕和他的境界有关,风水先生本就是看山看宅,他是阴阳先生,本事更高,便更有种高人气息。 冷风吹拂在身上。 我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 院外路边,苟悬正在看我,他眼中透着疑惑,同样还有几分谨慎。 他朝着我走来,我也下了门槛。 目光扫过街道另一侧,我在找纸人许,可这会儿哪有纸人许的人影儿? 他是因为蒋一泓那句话,直接回我们租住的院子了? 这当口,苟悬已然到了我的跟前,此时他眼中其余情绪少了许多,透着微微的恭敬。 “小李先生,请吧。”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往前。 我定了定神,不再停顿,径直朝着街外走去。 这一路上,苟悬和我并肩而行,我还注意到,苟悬扫过我脖子数次,还看了我腰间的卜刀。 我们一路上到了唐镇入口,出去之后,便借着夜色,行走在满是草皮的路面上。 苟悬带路,朝着靠近悬河水流的方向走去。 “小李先生,你是何处的捞尸人?”又走了半刻钟,苟悬总算开了口,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满脸疑惑。 “九河县,李家村,我爹是刘水鬼。”这件事儿上我倒是没隐瞒,直接就回答了出来。 “刘水鬼?”苟悬低声喃喃:“倒是没听过这个名号,不过他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儿子,竟然能被蒋先生看中,收为弟子,他当真是我们捞尸人中的大人物,为捞尸人增光,必定要请他到苟家来,奉为上宾。” 说这话的时候,苟悬的语气格外诚恳,认真。 我心头还是抑制不住,略有落空。 摇了摇头,我面色复杂地说道:“我爹已经去世了。” 苟悬一愣,他顿时不自然起来,开口想说话,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们就这么安静地走了半晌,苟悬才苦笑了一声,说让我不知者不怪,紧接着,他便摘下来了脖子上的那个人形雕像,直接递给了我。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忙说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我不能拿。 苟悬认真地说,这是捞尸人堪比蠱玉,但是比蠱玉更重要的东西。 他给我,一来是赔罪,二来是因为,我是蒋先生的徒弟。 虽然他不晓得我现在的捞尸术如何,但日后定然是捞尸人之中最厉害的一个! .苟悬又对我说,既然我来了唐镇,又到了悬河苟家,还在蒋先生的叮嘱下到苟家帮忙,这东西交给我,就必定是蒋先生的意思,也肯定是祖师爷显灵。 苟悬这一番话说得有些绕,我当真是不明白意思。 可他却不由分说地将雕像塞到了我手里,告诉我这东西必须得收,不然他没法和蒋先生交代! 并且他下一次下水,祖师爷肯定也不会满意他,说不定他就不能再上岸。 我这便不好拒绝了,捞尸人说自己不能上岸,就是说他会死…… 没有任何一个捞尸人,会随便拿上不了岸开玩笑。 我拿稳了雕像之后,苟悬又让我带在脖子上。 语罢,苟悬的目光更加热切。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苟悬这神色没有丝毫恶意。 再加上蒋一泓信任苟家,又让苟家欠我人情,我便没有推辞的由头了。 将这雕像挂在脖子上,苟悬眼中的热切,已然变成了兴奋。 我隐隐猜测,这跟我是蒋一泓的弟子,又是捞尸人,还带上了这雕像有关。 这一路,我们约莫走了得有小半个时辰。 总算从草皮地,走到了河岸旁。 这里的悬河当真是宽阔,一眼看去都望不到对岸。 更前方一些的位置,有一条支流,约莫二十余米宽阔。 支流呈现出一个直角,直接流入了草皮地之中,又约莫在二三百米外,我看见了一个极大的建筑。 红色的砖墙,黄色的圆顶,这看起来是一个巨大的院落,屋门更是宽阔高大! 当然,也得亏今晚月色皎洁,再加上我视力异于常人,否则的话,根本看不清晰。 苟悬又和我重复了一遍情况,大致和他在地相庐时说的差不多。 最后,苟悬着重还和我说了他们家主昏迷,以及那些仆人撞祟。 其实半路上,我就在思索这件事儿,只不过被苟悬给我雕像,以及他说的那些话分了神。 我此时凝神思索,低头扫过腰间挂着的定罗盘,又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仿制罗盘。 按照蒋一泓教授我的东西,我只要用定罗盘,就能让凶尸厉鬼难以近身。 仿制罗盘则是对付那化煞尸体的关键。 只要我用其将那化煞尸镇住,苟家的麻烦就能妥善解决。 定神想清楚了这些,我便告诉苟悬,不用惶急,这件事儿我定能妥当办好,只要他告诉我,化煞尸在什么地方即可。 苟悬神色镇定了不少,连连点头。 他脸上笑容更多,和我说,等他们家主醒了,必定会惊喜无比。 我来了苟家,是苟家的大事儿,也是大机缘! 我便没接这句话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接,也接不住…… 片刻之后,我们就顺着这条支流,走到了苟家的大宅门前。 在这一段的支流范围里,密密麻麻停了不少的捞尸船。 苟悬走在我前头,上了门槛。 整个苟家大宅,堂屋的高度就得有七八米左右,超过正常屋舍的两倍。 堂屋格外宽阔,最内侧的地方,有两张太师椅,下方则是相对有四张正常的椅子和一个茶几。 在那些椅子后的墙面之上,都开了门。 每个门前两侧都放着烛台,点满了蜡烛。 我往里走近,便能看到那些门后头,都像是通道一般。 整个大宅,太过安静。 我皱眉,不自然地问苟悬,会不会撞祟的更多,事情更严重了? 苟悬这才告诉我,因为出现撞祟的事情,所以他让所有捞尸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还没出事的仆人也全部待在该待着的地方没出来。 蒋先生设计过苟家的宅子,有很多地方都有符,能避开鬼祟。 现在其余人很安全,也正是因为大家都躲了起来,苟家此刻就显得很空寂了。 我这才明白缘由,点了点头。 苟悬又指了指右侧第一个廊道,继续告诉我,他们本来没将那尸体带进大宅,可那尸体化煞之后,便被撞祟的仆人背进了这条廊道。 他跟进去找到过放尸体的院落房间,十几个撞祟的仆人,全部都悍不畏死,他根本就进不去,也不敢让别的捞尸人铤而走险,再加上家主也昏迷了,他就只能赶紧去了地相庐。 我深吸了一口气,极力保持思绪镇定,朝着那条廊道走去。 这期间,我让苟悬紧跟着我身边,给我带路,也不要走太远,不然我未必能护得住他。 苟悬小心翼翼地贴着我身边走。 他额头上的抬头纹都变深了不少,眉眼之中更为警惕。 本来苟悬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还是个年轻人,可这副神态却像是个中年一般。 他的手中抽出了卜刀,隐隐有护着我的动作。 我下意识地也想去取自己的卜刀,不过手落至腰间后,便驱散了那个念头,转而按住了定罗盘。 三步并作两步,我们转瞬就到了廊道之前。 幽深的廊道,没有什么光亮,抬头往上一看,头顶的空间也被天花板封住。 这整个苟家宅子,俨然是个完全封闭的大宅。 顺着廊道往里走,一小段距离之后,便有一些屋舍的门,同样还有院门。 这里除了宅子被封死,所有都是宅内建筑,上方有屋顶之外,和其余的大宅差别也不大。 大概绕过四五道门,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空气中逐渐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血腥味儿。 这血的味道太新鲜,便很刺鼻。 苟悬的眉头一直紧皱着。 又往前走了七八米,便来到了一处院门前。 血腥的味道变得更为浓重。 苟悬脚下的速度隐隐慢了不少…… 我晓得,这怕是就到地方了! 毫不犹豫,我抓住腰间的定罗盘,随时做好准备,朝着前方阻挡。 同时我跨步,直接到了院子跟前,挡在了苟悬的前头! 这是个极为逼仄的小院,院内空间最多十几平米,便是几个房门。 而在院子中央,放着一个极大的水桶,里头靠着一个人。 这人垂着头,脑袋耷拉着,脸上更是滋生了不少的绒毛。 这绒毛漆黑中泛着一丝丝红意。 并且在水桶四周,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人…… 分明能看清,这些人手腕上,都有豁大的伤口,生死不知…… 此外,水桶旁边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他小脸苍白中泛着不健康的红晕。 他正努力地抬着右手,左手抓着一把卜刀,要朝着右手手腕割去! 这显然是要放血! 苟悬的脸色勃然大变,他惊怒地吼道:“三塘!醒醒!” 他这一嗓子太大,太突然,惊得我耳朵都嗡鸣作响!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个人记得红河替蒋盘捞女丧命的苟悬~等老罗学了地相堪舆,就去支个摊算命了。今天小零食,生腌血煞,今日纪念品,仿制哀公像(得之可号令捞尸人)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了嘞。 感谢花儿为什么这么萌的文学桂冠,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感谢大家的票,老罗瑟瑟发抖求赏钱。 .可苟悬的话,压根没有丝毫作用。 那被叫做三塘的孩子,明显撞了祟,双眼呆滞,毫无神采。 眼看着卜刀就要割开他的手腕! 苟悬面色大变,猛地拔腿冲进院内! 只见他快速将手上的卜刀调转过来,将刀柄狠狠朝着前方一掷! 一声闷响,卜刀刀柄便砸中了那孩子的左手。 两柄卜刀几乎同时坠入了水桶之中。 那孩子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苟悬和我。 他原本空洞呆滞的眼中,此刻竟迸射出狠厉怨毒的凶光。 他的嘴角忽然勾起,抬起手,竟朝着自己的脖子掐去! 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本来已经冲到水桶跟前,作势要将那孩子提起来的苟悬,忽然间便僵直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伸出去的一双手,忽然摸到了自己的脖子。 那孩子用力掐自己的脖子,苟悬竟然也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 很快,两人的脸色都涨红起来,俨然是要将自己掐死的举动! 这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而此时,我也冲进了院子。 到了苟悬的身侧,我一手飞速拿起定罗盘,另一手从胸口处掏出仿制罗盘。 我一把将定罗盘朝着苟悬的头顶压去,同时另一只手将仿制罗盘压向木桶中那化煞的尸体。 距离近了,那尸体依旧垂着头,看不清他头脸的模样,但他那些黑色的绒毛正在朝着血红色飞速转变! 定罗盘压住苟悬的瞬间,他便是一个激灵,陡然松开了脖子上的手。 可正当仿制罗要落至那尸体头上时…… 那掐自己脖子的小孩,陡然也松开手! 他猛地挥臂,一下子就劈在了我左手小臂上。 我直觉其实就告诉自己,我肯定没那么容易就镇了尸,这小孩肯定还得闹幺蛾子。 但他毕竟是个娃娃,撞祟了又能怎么样,手里头又没个刀剑。 可当他打中我的时候,我才晓得自己想错了。 剧痛自小臂传来,就像是骨头断了一样,疼得我眼前一黑。 仿制罗盘竟然脱手而出,噗通一声,便落进了木桶里头,溅起了一大片血花! 我强忍着疼痛,稳住心神,抽手之间,按在苟悬头顶的定罗盘直接朝着那小孩压去! 他已然一猫腰,将桶里头的两把卜刀提了出来! 要是我用这定罗盘去镇桶里尸体,有可能让其不精准。 我不想第一次替蒋一泓去办事儿,就损伤了这定罗盘。 同样,我还怕我稍微慢一点儿,出点儿纰漏,就被斩断了手臂。 这凶险之间,容不得半分闪失。 “啪!”的一下,定罗盘重重拍在了小孩头顶。 小孩儿身体猛地一僵,他本来举刀的双手,直接便软垂至身侧,身体抽搐不已,嘴巴竟也吐出白沫,直挺挺的要朝着地上倒去。 此时,苟悬才彻底清醒过来,他面色惊慌,跨步从侧边绕过水桶,直接将那小孩抱起,夹在腋下。 “先出去,我镇尸。”我眉头紧锁,低喝了一声。 苟悬满脸煞白,二话不说,夹着小孩儿飞速朝着院外跑去。 我将定罗盘紧握在右手上,同时弯下腰,毫不犹豫地将左手朝着木桶里掏去。 粘稠的血液,触碰之下冰冷黏腻,让我瞬间从脊骨蹿起凉气,身上不停地冒起鸡皮疙瘩。 左手小臂更是不停传来钻心的疼痛,我强行忍住,不敢停顿分毫。 一时之间,我却没摸到仿制罗盘,好似碰到了血里头尸体的腿,僵硬得像是石块。 我皱眉,继续摸索寻找。 可这会儿,院子里头忽然冰冷至极,好似空气都被凝滞住了。 “小李先生……快出来……” 耳边听到的是苟悬透着惊慌的低喊声。 我注意力稍微散开了一些,这时,木桶里头那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抬起了头。 一张干巴巴的圆脸,颧骨高耸,鼻梁似是鹰钩,眼珠凹陷,透着一股子猩红色。 他脸上的皮肤紧贴着骨头,以至于颧骨的位置,尖锐得就像是断茬的刀子一般。 覆盖在它脸皮上的黑色绒毛,已经有一小半成了暗红色。 我顿时觉得如坠冰窟,本以为他要让我撞祟…… 不过脑袋却一阵清明,以前遇到这种凶尸时的那种恍惚感,丝毫没有出现。 我余光却看见,地上那些被割了手腕,生死不明的人,都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的动作迟缓呆板,行动好似提线木偶一般。 这却给了我极大的压力…… 我不敢再停留了…… 我怕还没摸出来仿制罗盘,就会被这一群“人”包了饺子。 飞速抽回手,我犹豫了一下,始终还是没用定罗盘去镇尸,快步后退至院门处。 这当口,地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慢吞吞的围到了木桶四周。 甚至前面有几个,要朝着院口走来。 我快速将定罗盘挂在了院檐之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定罗盘之中的指针正在飞速的旋转着,那簌簌声响分外清明。 那些人一部分走到了离院门口两三米的位置,便不再往前。 我本来已经提到喉咙口的心脏,总算平缓了一些。 这不过片刻的时间,不亚于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儿…… 稍不注意,就要把命折在这儿了。 我盯着院内看了一会儿,确保它们无法出来了,目光才落在苟悬身上。 此时,他已经把那个小孩儿平放在地上。 小孩儿双目紧闭,也不再口吐白沫浑身发抖,他紧抿着唇,眉头蹙成了一个疙瘩,能看出来他并不好受。 苟悬脸色依旧煞白,他的眼中除了惊惧不安,还有感激。 没等我询问,苟悬就告诉我,这小孩儿是苟家唯一的一个少爷,我救了他,简直是帮了苟家天大的忙。 紧跟着,他又更为不安地看了看院内,小心说道:“可那尸太凶,小李先生你刚拜师不久,能解决吗?要不然,还是请一下……” 苟悬话音未落,我便看见木桶之中的那具尸体,嘴巴的位置忽然一动,一颗发黑的珠子,便从它的嘴中滚了出来。 正常珠子应该是光亮的,可这珠子像是被腐蚀了似的,表面坑坑洼洼。 苟悬明显也瞧见了,他的神色愕然之中透着惊怒。 他当即便低声骂了句脏话,说上当了。 .我一时间没听明白,问苟悬上当了是什么意思? 苟悬这才低声告诉我,他手下那个兄弟偷了定尸的珠子,被抓回来的时候,将珠子交出来了,免去了家规处置。 可现在看,这珠子分明就是假的。 含在尸体嘴里的珠子,都是能辟邪的宝贝,过了那么多年都没坏,怎么可能这一天就坏了? 分明是他将真的掉了包。 说话间,苟悬脸色更难看,说怪不得尸体依旧化煞闹祟。 本身它就有化煞的迹象,他们也快速地去抓人拿回定尸珠,可假的东西,能有什么用处?必须要真的,才能够定尸。 他这一番解释,我便听得清楚明白了。 若是有定尸珠,这尸体就不会闹祟化煞,那珠子,也有镇尸的功效! 只是我眉头也紧皱起来,按照苟悬的说法,那人应该已经被撞祟投河了才对? 正当我思索之间,院子里头那些“人”又动了。 他们不再杵在院门口,而是到了那个木桶旁边,有两人,竟然将那尸体从桶里拽了出来。 尸体被平放在地面上。 院子里头没有月光,因为上方有屋顶遮住,苟家这整个宅子都是密不透风。 灯笼烛光的映射下,我分明注意到,那尸体的下半身有所损伤,这会儿正在滋滋地冒着白气,甚至于膝盖之下都是焦糊的漆黑色。 本身浓郁的血腥味已经消失不见了,就连尸体从黑煞化血煞的转变都已经停止,它身上的绒毛固定成了黑红色。 我顿时便明白,虽然仿制罗盘没有镇住它的头,没起到彻底镇尸的作用,但也有所效果,打断了他变得更凶的可能,还伤到了它的尸身。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根本不容许我将仿制罗盘拿回来。 并且这会儿,还有两个人杵在了那木桶跟前站着,低头直勾勾地盯着桶里,一动不动。 苟悬收起了脸色和情绪,又小心翼翼地问了我一句,要不要去找蒋先生。 我直接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师尊将这事儿交给我,我就肯定能办好,你那兄弟在哪里投河的,把他捞出来,拿回来真的定尸珠。” “这……”苟悬脸色又是变化不止。 我让苟悬至少现在不用担心别的,定罗盘挂在这里,院子里头什么鬼鬼祟祟都出不来,我们将定尸珠找出来,只要塞进那尸体嘴巴,这事儿就了了。 苟悬也扫过定罗盘,他迟疑了半晌,才点点头。 他让我在这里等等,他先把少爷送去房间,再安排几个人手看着院门口,别让人动了定罗盘。 我点头同意。 苟悬匆匆将地上的小孩搀扶起来,顺着来时的廊道往外走去。 我又观察了那尸体好一会儿,同样我也看过了其余那些被撞祟的“人”。 我这才确定,他们都还有微弱的呼吸,并没有丧命,只是被撞祟,彻底没什么意识了而已。 又看了一眼定罗盘,目前定罗盘不能拿下来,否则的话,我也可以效仿刚才让苟悬和那小孩清醒的办法,让苟家的家主也醒过来。 思绪平稳了不少,我也再三确定了自己的计算应该不会出错。 如果实在是不行,再去找蒋一泓,尽量避免让他失望。 约莫等了有一刻钟,苟悬回来了,他身后带着起码有七八个人。 很快,他们便到了我跟前。 这些全都是捞尸人,穿着青麻小褂,腰间别着卜刀,肩头缠着青麻绳。 苟悬先是让他们喊我小李先生,又说了我是蒋先生的徒弟。 待那些人躬身喊过我之后,才指了指院檐挂着的定罗盘。 让他们全都眼珠子瞪圆了好好看着,如果定罗盘弄丢了,他们就全部去跳河自尽。 苟悬声音严厉,那几个人也全都面色肃然,表示听命。 至此,苟悬才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临我们往外走的时候,我还是注意到了,那几个捞尸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那眼神之中有不解,有好奇,更有几分茫然。 并且他们更多的目光,是扫过我脖子上挂着的那雕像。 不多时,我们两人便走出了廊道,到了苟家堂屋之中。 一眼我就能看到,大门之外的支流河边,还站着十余个捞尸人。 这些人面貌间都有或多或少的凶厉。 刀口舔血,在河里头捞死人财,少有人和善,便是苟悬,眉眼之中的厉色其实都不少。 苟悬这才告诉我,那叛徒跳河的地方,也有些诡异,总之小心无大碍,还有苟家的捞尸人都不会单独行动,人多才有个照应。 前一刻苟悬还叫那人兄弟,这会儿知道定尸珠被调包,他便直接喊的是叛徒了。 三两步,苟悬便带着我到了支流河边。 月色清冷,河面上波光粼粼,两侧密密麻麻都是捞尸船。 那十余个捞尸人,更是面色震惊地看着我的脖子处。 明显,苟悬应该也没和他们交代。 站在最前头那个捞尸人,身材干瘦干瘦,脑袋生得也怪异,额头很大,鹰钩鼻,下巴向前凸出。 一双眼睛,眼角的位置略有狭长。 他发际线很高,头发几乎都在脑袋过半的地方了,脑袋后头还扎了根辫子。 早些年的时候,李家村也还有很多人扎辫子,只不过后来基本上都剪了。 他看我的时候,眼中透着凶厉,这让我和他对视了一眼。 我的目光同样扫过了其余人。 几乎同时,苟悬就开口交代了我的身份。 并且说清楚了,现在要去捞尸,将那叛徒的尸体打捞出来,摸定尸珠回来镇尸。 苟悬抬手做了个让人去撑船的手势。 不过当头那个干瘦尖下巴的捞尸人,却忽然冲着苟悬说了句:“领事的,这怕是有点儿问题吧?” “就这么个生瓜蛋子,说他是蒋先生的徒弟,那就是蒋先生的徒弟?你还直接给他哀公像?这不就让他当我们的头了吗?” “你可别病急乱投医,着急族里头的事情,没见着蒋先生,就遭神棍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眼的怀疑,隐隐地还摸着腰间的卜刀,似是要对我动手的模样! .自他这么一说,其余那些人的眼中也都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并且,他们的目光看向我脖子上的哀公像时,更是透着抵触的情绪。 苟悬的脸色却变了,他陡然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抓住了那干瘦的捞尸人的手腕,狠狠地往前一推,直接按住了那人的腰间。 他严厉地环视了一圈其余的人,目光又立刻落回到那干瘦的捞尸人身上,话语生寒:“苟阜,注意你的语气和态度!小李先生是你能怀疑的?我亲自进的地相庐,蒋先生亲口说的小李先生是他弟子。” “小李先生又是悬河散落在外的捞尸人,要是家主这会儿清醒着,也会让我将哀公像交给小李先生!” 话音落罢,苟悬又重重一推。 那苟阜本就在岸边,一个趔趄,直接被推搡着差点儿没进了河里。 还是他腿脚灵便,临摔倒之前跳上了一条捞尸船。 苟悬又冷视了他一眼,继续道:“还有,你算是晓得,带着哀公像的捞尸人,就是头儿,你就守好祖训,不得对小李先生无礼!” 前一刻,我还没太注意,因为这苟阜在针对我。 现在我才听明白,这雕像叫做哀公像?这东西,竟然是苟家捞尸人的领事头目才能带? 我当即便顾不得其它,要将它取下来。 苟悬迅速回过头来,他明显有几分慌神,让我千万别取,我要是摘了哀公像,他肯定要受到祖师爷的责备。 指不定等会儿下水就得出事,等家主醒了,也绝对会责罚他。 苟悬的话说得太重,我便不好将哀公像摘下了。 此时,除了那苟阜,其余人眼中便透着几分忌惮。 除了苟悬,没有人对我恭敬。 我其实并不意外,毕竟只有苟悬在蒋一泓面前见了我。 对于其余人来说,我这年纪压根不可能服众。 若是晓得哀公像是这种象征,我之前也不可能带上…… 思绪之间,我眉头也是微皱,将手放了下来。 苟悬明显松口气的模样,他请我和他上了一条捞尸船。 这时,连带苟阜在内的其余九个捞尸人,已经全部上船了。 苟悬一手握着撑船的竹竿,一手放置唇边,用力吹了一个哨子。 刺耳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捞尸船平稳地朝着前方开去。 百余米的支流,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很快我们就进了悬河主流。 夜间有风,水面便有不小的波涛。 捞尸船往前的过程中,我一直觉得背后被注视着,好似芒刺在背。 我稍微侧头,余光看了一眼。 那十个捞尸人其实都在看我,只不过其中九个,都是那种打量的目光。 唯独那苟阜看我的眼神带着冷寂,这感觉,就像是在看尸体一样? 被人看着和芒刺在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心头提起来了警惕和小心。 船又往前了一段距离,河流中央开始出现一些类似于岛山的存在。 在九河县的悬河流域附近,就并没有这样的河中岛,不过这也和那里的悬河不够宽阔有关。 幽幽的月光下,好似自那岛山之后多了很多阴影,不再是单纯的河流。 捞尸船缓慢地停靠下来,靠到了这岛山边缘处。 其实到这里之后,水流反倒是没那么急促了,饶是有风,波浪也依旧小了很多。 后面的捞尸船都迅速来到旁侧,我注意到,那些个捞尸人纷纷从船头取下来了一些类似于钩子和锁链的物事,竟然将所有捞尸船的头尾都挂了起来,这就像是成了一块船筏一样,顿时平稳更多。 借着月光,我扭头回看了一眼这岛山。 我们靠着的是光秃秃的岩壁,一直在上方的位置,才影影绰绰看得见一些植被,至少在这个角度,是没有可以上去的路。 那窃走定尸珠的人,在此处跳河? 这距离有些远,也未免太过诡异…… “小李先生,我们先去五个人下水探探,你在船上等等。”苟悬先开了口。 他们已然在做下水的准备,检查绳索,卜刀一类的物事。 我也没压着,直接将疑惑问了出来。 苟悬摇摇头,他眉头微皱地告诉我,这地方是他们打捞起来那艘沉船,以及那些尸体的地方。 那个叛徒逃过一次,被抓了回来,假意交出了定尸珠,对他的看管才松懈了。 本来他们以为这第二次也是他要逃跑,还派人紧追不放,他也不走陆地,选了撑船走。 结果到了这个地方,那叛徒就直接跳了河,他跳之前还笑得很诡异阴森。 我听得心头一惊。 苟悬谨慎地又说了一句,说他觉得,可能那尸体化煞时,第一个撞祟的就是那叛徒。 它晓得叛徒调包了定尸珠,所以让叛徒死在这里,这样一来,就没人能拿到定尸珠了。 说话间,苟悬和其中五个捞尸人,都做好了下水前的准备。 苟悬和我示意了一下,他便带头,直接跳入了水中。 接连又是五个捞尸人下水,水花很快便被水中微微的波纹吞没。 我隐隐觉得,这水下或许没那么简单,否则苟悬不会那么小心。 之前他们在这里打捞了沉船,这地方,恐怕还有别的凶险。 目光扫向另一侧岸边。 我们这里距岸边少说还有近百米,这一段悬河流域,当真是宽阔。 时间一晃而过,约莫等了快一刻钟,水面才有了波纹。 哗啦的水声之中,苟悬率先出了水面,其余人则是后面出来。 他们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而苟悬的脸色要凝重得多,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下水,目光落至苟阜和其余人身上,开口让他们也下来。 苟悬语速极快,说了刚才他们已经在水下捞尸一次,不过失败了,没捞起来,这第二次不容马虎,所有人一起动手,务必将那叛徒给打捞上岸! 我脸色微变,他们这就找到尸体?还捞了一次? 只是,这六个捞尸人,竟然没把刚死不久的尸体捞起来。 可想而知其诡异…… 苟阜等其余人,也开始做下水的准备。 我正在沉思之时,苟阜却忽然说了句:“领事,叛徒刚死,尸就不上岸,诡异得很。” “第二次要捞尸不成,我们就不敢试第三次了,叫上小李先生,是不是能万无一失?毕竟,哀公像在他脖子上。” 明显,苟阜在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又闪过几分阴冷。 让我心头顿时升起一股寒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花儿为什么这么萌的全部礼物,每个都点了一遍,老罗泪目。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这寒意,不是因为我要下水。 我不怕去捞尸。 而是我晓得苟阜必定不安好心! 他这眼神,就和当初那些村民想要淹死我时,一模一样! 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低头议论出声,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他们觉得哀公像在我身上,才是苟悬捞尸不成的原因。 既然如此,那我肯定得下水捞尸,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此时,就连水里那几个捞尸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我身上。 苟悬眉心紧皱,脸上神色变化数次,他看向苟阜,眼中明显闪过警告之色。 苟阜反倒是露出了一副笑容,看似人畜无害,可从他刚才的表现和神色,他这笑脸怎么看,怎么虚伪。 苟悬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犹疑了一下,才和我说道:“小李先生,麻烦你和我们一起吧。” 他目光扫过我肩头,迅速道:“家伙事儿,我这船篷里头还有一份。” 显然,苟悬早就发现了我没青麻绳。 我点点头,转身朝着苟悬手指着的竹棚船舱走去。 身后却传来一个淡淡的嗤笑声:“领事,祖师爷是不是还有规矩,青麻绳不离身?最基本的规矩都不守,怎么能服众?” 这声音明显是苟阜的。 紧跟着,便是苟悬压低了嗓子,说了句闭嘴。 顿时,所有的说话声都安静了。 我躬身弯腰拉出来了船舱里的一个木箱子,将其打开之后,里头果然有青麻小褂和青麻绳一类的物事,同样还有猪肚儿。 其实我现在衣服最里头,穿着的就是青麻小褂,于是我只拿出青麻绳。 同时我脱掉了外套,小心翼翼地将宅经包裹在外套里面,放在了木箱之中。 蒋一泓交给我的这本书,是我成为先生的关键,此时我都有些后悔,应该不带出地相庐,这会儿下水,这书就必须离身…… 放书的时候,我侧身,隐隐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不让别人看见宅经的存在。 最后我将青麻绳缠在了肩头,又照例检查了一遍其余东西,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脖子上挂着哀公像,又挂着青麻绳,两者便有些缠绕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等我转身之后,明显,其余捞尸人的神色略有变化。 他们眼神倒是没那么冰冷了,很多视线都在看我脖子上的哀公像,不过他们的抵触依旧没减少。 很明显,他们能接受我是个捞尸人,没有再怀疑。 只不过,他们接受不了我带着哀公像,名义上取代了苟悬。 苟阜微眯着眼睛,扑通一声,直接跳船入水。 船上其余几个捞尸人也跟了下去。 我也立马随着入水。 冰凉的悬河水,流速要比我想象中的快得多。 当时在支流里头打捞齐思,那急水很快,不过压力不够大。 此时这悬河,水流够大,即便没有急水那么急,给捞尸人的压力却丝毫不小…… 苟悬微微点头,接着他一个哨令,清脆的声音在河面回荡! 下一刻,他便直接没入水中! 与此同时,所有捞尸人同时潜水而下! 我快速跟了下去,苟悬他们已经在我前头几米外了。 连带他,我前面总共有十一人。 目前水中能见度不低,不过再往下就是一片幽暗,这里河流宽阔,水深也远超它处。 飞速的摆动肢体,我紧跟着苟悬他们往下游去。 随着水深,压力也在不断地变大,能见度也越来越低。 我估摸着,至少再有个三十米,才隐隐看见河底。 苟家的这些捞尸人,不亏是在水里头捞死人财的,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竟然有些跟不上…… 等到了水底之后,底下全都是细碎流淌的沙石,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水流形成了一条河,沙石则是另一条…… 悬河本身就多沙砾,甚至在很多流域,水流都和地面齐高,甚至高过地表,所以才得名“悬河”。 沙石之中,有不少残垣断壁,好似这里以前不是河底,而是曾经有人居住过的村落城镇。 同样,我还看到了一些半截埋在水下的船和木头。 以苟悬为首,所有捞尸人都朝着略靠北面的方向游动了一点。 这方向,靠近的是那岛山水下的部分。 巨大的山岩,在水流常年冲刷之下,变得非常光滑。 而在山岩的根部,竟然有半截尸体,正被河水冲刷得不停摆动…… 而在漆黑光滑的山岩上,有一个裂隙一般的洞,那尸体的上半身都钻进了洞中。 他留在洞外的下半身上有很多刀口,衣服更是破烂不堪,…… 我想到那天他满身是血地在路上趴着…… 苟悬所说的免去家族刑法,应该是更严厉的东西?这人之前,怕是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包括我在内,我们一行就十二人。 所有人围在这个裂隙之外,由于人多,稍微挡住了河水的流势,反倒是让尸体没有一直摆动。 此时我注意到,数个捞尸人的目光落至我身上,自然有苟阜在内,他目光阴冷,让人极不舒服。 苟悬则是打了个手势,分明是示意我摘青麻绳来捆尸。 我也不晓得他们第一次捞尸为什么失败。 总归我熟稔地将青麻绳从肩头摘下,迅速来到尸体跟前,从腰间的位置开始将尸体捆绑起来。 他死亡的时间已然不短,尸身僵硬得跟石头似的。 我仔细看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并没有看到化煞尸变的迹象。 此间,我心底便更疑惑起来,这尸没有化煞,为什么捞不起来? 很快,我就打上了一个活扣,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又多打了一个扣。 捞尸人遇到难捞的尸体,就会多打活扣,若是真的太凶,甚至会上死扣。 只是这样一来,上岸就得弄断青麻绳,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这样做。 绳子绑好之后,苟悬又做了个动作,示意让我后退。 他接过了青麻绳,用力拽了拽。 同时分出了四个人,分别左右两人以岩壁蹬腿借力,手则是抓住了这尸体的双腿! 他们五人同时发力,用力拉拽裂隙之中的尸体! .其余几人,则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显然是在警戒危险。 这一幕在我看来,当真觉得震撼。 我一直觉得,捞尸人都是单打独斗,水下危险不少,还容易遇到水尸鬼。 往往稍有不注意,就会命丧在水中。 像是苟家这样人手齐备,在水下安全性便大大增加,减少了太多凶险。 几乎是片刻间,裂隙洞口内的尸体,便被拔了出来! 我顿时惊骇不已! 因为被拔出来的尸体,竟然只剩下了多半截! 自胸口往上的位置,已然全部消失不见……就连胳膊,都没了…… 水中光线太过晦暗,尤其是在这山岩旁边,本身岩体漆黑,就让视线更不清晰。 这尸体剩下半个胸膛,断茬伤口极为杂乱,分明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 登时我便想到了水尸鬼。 水底下,水尸鬼以啃噬尸体为生。 除了它们,还能有什么东西食尸? 不只是我,其余人也都戒备起来。 苟悬动作更是迅速,他飞快地在那半截尸身上摸索着。 片刻之后,他脸色铁青地松开手,尸体便朝着下方沉去…… 由于他上半身已经没了,尸体下沉时,它身上的青麻绳从胸口的位置脱落下来。 很明显,苟悬是没有找到定尸珠。 不过苟悬却并没有收手的打算。 他打了几个手势,顿时,十个捞尸人便呈现叠层的包围形式,围着那洞口。 下一刻,苟悬竟然手持卜刀,朝着那洞钻了进去! 他动作就像是游鱼一样灵活,毫无任何阻碍,半个身子都进了洞里! 那些捞尸人格外谨慎,我心头也万分警惕,全部注意力都在苟悬的身上…… 他钻得更深,几乎整个身子超过三分之二都进去了,只剩下一双小腿在外。 这个裂隙洞口,比想象中的要深得多! 而苟悬的一双小腿,却忽然颤动起来,甚至感觉像是绷紧了一样! 我惊疑不定地盯着洞口,那些个捞尸人同样如此。 再下一刻,苟悬的身体便开始退出来。 与此同时,几个捞尸人同时探手抓住苟悬的腰头,用力将他往外拉拽! 几乎是转瞬之间,苟悬便被拉出了洞口。 他头脸之上有几道划痕,眼中凶厉无比。 让我面色更惊的是,他一只手里头攥着什么东西,紧紧的没松开,另一只手里头,却提着一只模样阴森吓人,毛发有一小部分发白的水尸鬼。 那水尸鬼已经死了,胸口的位置被扎着卜刀,只剩下刀柄在外头。 河水的冲刷下,血液丝丝缕缕散开。 苟悬打了个手势,同时慎重地和我点点头。 他那手势自下往上挥动小臂,食指和中指并拢,向上竖起,意思是事成,上岸! 随即他们便迅速往上游去。 我自然没有落后,已经勉强能跟上他们。 我们刚游上去一小段距离,我就察觉到下方的阴影似乎变多了。 低头瞅了一眼,饶是视线很不清晰,还是能分辨出来,那山岩处,密密麻麻的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水尸鬼,正在盯着我们…… 这一眼,让我的身体骤然一僵,因为这些水尸鬼的数量太多…… 以至于我都不能判断到底有多少,粗略一看,少说得有上百只…… 苟悬等人游得更快,我已然稍微落后了一些。 我用力一咬舌尖,镇定清醒过来,速度也加快几分。 快接近水面的时候,我也跟上了苟悬他们…… 人影攒动在一起,我本来想要从旁侧上水面。 结果自上而下,忽然一道阴影下来,竟然重重一脚踩在了我的头顶! 我闷哼一声,嘴巴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气泡,险些呛水…… 脑袋还是抑制不住有些发懵,整个人都往下沉了不少。 再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上方已经没什么影子了,分明是所有人都上了船…… 下方的压抑感重得惊人,我余光往下瞟了一眼,能看见的只有成群的水尸鬼,正在飞速朝着我逼近! 我大惊失色,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飞速往上游。 刚才那一脚太重,我的脑袋还是有些迟钝,动作都慢了不少。 也就在这时,上方忽而又来了一道阴影。 我登时警惕无比,但很快就看清楚,这人不正是苟悬么? 他快速地来到我身旁,一把抓住我的肩头,带着我飞速往水面而去。 哗啦一声,我们同时钻出水面。 新鲜的空气,正常的呼吸,总算让我恢复了不少。 这时我才看见,所有的船都已经散开了,不再像是之前船筏的样子。 我快速跟着苟悬一起上了他那艘捞尸船。 苟悬的面色严肃凝重,他打了个手势,顿时那十个捞尸人的船便变了形状,将我们这艘捞尸船包围了起来。 下一刻,众人开始撑船,总共十一艘船,便以这种包围的形式往前划去。 苟悬也在撑船,这期间我们都顾不上说话。 他们一边撑船,一边将卜刀夹在手中,身体微微弓起,眼神锐利地四扫水面。 我抬手扶了扶头顶,疼得“嘶”地倒吸了口凉气。 忽而有个声音说了句:“头一茬见游水都游不动的捞尸人,还得人救,我也不是针对谁,我看能做先生,就没必要再捞尸,不然迟早哪天死在水里头。” 这话说得很风凉,我微眯着眼睛,扭头看去,说话的不正是苟阜么? 他那突起的下巴,尖锐的鹰钩鼻,阴险的冷笑,着实让我打心底生厌。 我看他的时候,他还跺了跺脚。 看似很平常的活动筋骨。 别人不晓得是啥意思,我却清楚得很! 除了这苟阜,还有谁会突然踩我脑袋一下? 若非当时我已经有了些戒备,恐怕现在就丧命在水下了。 其余人也一边撑船,一边用淡漠的眼神看向我,分明是在讽刺我自不量力? “苟阜,再无礼,等家主醒了,必定责罚你!”苟悬严厉地呵斥道。 这一次苟阜却冷笑着顶回去一句:“领事,我说的是事实,你让我尊敬他是蒋先生的弟子,我尊敬,可要他做头儿,他还不够格。” .苟悬还要说话,其余的捞尸人却也开始附和了起来,他们这一回,都站在苟阜这边了。 我冲苟悬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争执。 苟悬眉头紧皱,脸色阴晴不定。 我转身进了竹棚船舱,将身上的青麻小褂拧干了水,把自己的衣服取出来,我没有直接穿上,而是扎成了个包裹,将其背在背上。 当然,这期间我检查了宅经没出问题。 这一切做好之后,我便出了船舱,警惕地左右扫视水面。 因为苟悬他们是逆流撑船,所以捞尸船速度很慢,水浪则是很大。 哗啦的声响之中,更是有不少水溅射上船。 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周遭更是漆黑的瘆人。 不过这漆黑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天边的一抹鱼肚白,破开了夜色,带来了天光。 天亮了之后,似乎水面也没那么阴森,仔细观察之下,我也没发现有水尸鬼跟上来。 又撑船了一段时间,那些捞尸人稍微放松了一点儿警惕。 捞尸船也不再是十船包围一船的形式了,而是分散开来,苟悬的船这一次不再顶头,而是在末尾。 “小李先生,你没事吧?”苟悬恭敬地低声问了我一句。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苟悬才点头,并示意我稍微过去一些,将定尸珠给我。 我心头一动,起身到了船尾,结果苟悬递给我定尸珠之后,又借机和我低声说了句,他看出来了,苟阜动了手脚,他会让家主责罚,给我一个交代。 对于苟悬,我当真是觉得没话说。 他对我的恭敬,完全是因为蒋一泓的存在,可想而知,蒋一泓在苟悬这里,影响有多大。 我告诉苟悬,没必要,个人有个人的看法,这事儿等解决了麻烦再说。 苟悬这才点了点头。 我回到竹棚船舱前头坐下,思绪却没断。 其实我刚才想的是,要将哀公像还给苟悬,只不过我又觉得,他肯定不会接。 那就只能将事情办妥了,我再找蒋一泓,由他出面来说,苟悬肯定就无法拒绝。 冷风吹在身上,整个人思维更活络,我摊开手掌,定睛细看手中的定尸珠,这是一颗莹白色的椭圆形珠子,光滑圆润,泛着细腻的光泽。 这上头有一些纹路,似是淡金色,又像是夹杂着一丝丝红。 那些纹路构成了一种复杂的符文,我完全认不出来。 这珠子能镇尸,应该是和符文有关? 我觉得,不可能苟家打捞的那批尸体,每一具都含着这么一颗珠子,应该就是那一具最特殊,而又刚好被那捞尸人的叛徒撬开了嘴巴。 甚至有可能,那人就是故意去撬开这具尸体的嘴巴…… 因为他晓得,重要的尸体,肯定有这种珍贵的定尸珠,它绝对价值不菲。 思维活络地想清楚这些,我转而握紧手掌。 青麻小褂的材质,很容易甩干水分,再加上回返的途中风大,这会儿已经干得七七八八了,我将定尸珠贴身放好,便随手穿上了外套。 又过了一小段时间,船进了支流,入目便看见了苟家的大宅。 一直到了支流尽头,苟家大宅之前,船才停下。 我们下船之后,苟悬便让其余人各自回去休息,不让他们跟着我们。 此时苟悬眼中已经有了不少的血丝,他回头望了后方一眼,明显是心有余悸。 我还是问了苟悬一句,我们回来也没被水尸鬼攻击,他担心什么? 苟悬才叹了口气告诉我,捞尸人和水尸鬼往来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不过悬河之中水尸鬼,是有一定的地界的,一般情况下,捞尸人不会侵犯过去。 就像是苟家在这里,捞尸人老巢在这里,没有水尸鬼半夜来凿船一样。 之前为了在水尸鬼地界那里打捞沉船,已经用了不少办法,将那些水尸鬼激怒得不轻,他这一次若非必须,也不会弄死那头水尸鬼。 说话间,苟悬还低头看了一眼腰间。 我其实早就注意到,那只被他杀了的水尸鬼被他挂在腰头上。 半黑半白的毛发,似是猴子一样的脸,长肢短指,看起来怪异瘆人。 停顿了一下,苟悬才说了,这水尸鬼就快化白毛,这些东西活得越久,越聪明,毛就越白,白毛水尸鬼就是水尸鬼群的头目。 这半白毛的水尸鬼要吞那颗定尸珠,他才只能下杀手。 等下一次苟家想要再下水去捞尸捞船,就得和那岛山下头的所有水尸鬼拼命了。 我这才明白苟悬的担忧。 不过苟悬也只是皱眉片刻,便恢复了镇定。 他一边示意我先进宅,一边又问我,现在定尸珠拿着了,那化煞闹祟的尸体,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明显,关于这件事儿,苟悬眼中更急切。 转眼间,我们便进了堂屋里头。 我仰头看了一眼屋顶,思索了片刻说道:“天亮了,按道理那尸体的凶会减弱很多,不过这宅子进不来天光,它应该也不会沉睡。” “有这定尸珠,再加上定罗盘,我进去对付它,你们在门前守着即可,应该没有大问题。” 苟悬的神色明显振奋了不少。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完全是凭借着心头对蒋一泓的信任。 只不过,他要我用仿制罗盘,可现在我手上只有定尸珠,我也不敢完全确定。 我们穿过廊道之后,很快便来到了那院门前。 之前苟悬安排的八个捞尸人,现在还是警惕地站在院门口。 我们出现的时候,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 苟悬做了个镇定噤声的动作,那几人顿时便紧闭着嘴,安静下来。 我快步走至院门口,目光先扫过院内,接着便抬手去取定罗盘。 此时院内还是保持着之前的一幕,十来个撞祟的苟家仆人,怔怔地站在那尸体周围。 有两个人站在那木桶旁边盯着,分明是看着里头的仿制罗盘。 我摘下来定罗盘的瞬间。 除了那两个盯着仿制罗盘的人,其余的人全部都缓慢扭过头,苍白无血的脸上,木然失神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们缓慢地挪动身体,朝着院门口走来。 我微眯着眼睛,定了定神,跨步直接进了院子,反手,将整个院门都关上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 .院门合拢的瞬间,我余光看到苟悬和那几个捞尸人的眼神中的惊变。 苟悬更是往前一步,惊疑不定地喊了一声小李先生。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院门彻底合拢。 院内的气息更加逼仄,阴冷,芒刺在背的感觉愈发强烈。 我骤然抬头,此时我已然撇弃了心头所有的杂念思绪,眼中只剩下锐利。 目光扫过那些被撞祟的苟家仆人,我立刻将定罗盘竖在胸前。 簌簌的声响,分明是其上指针正在飞速转动。 那些人原本机械缓慢的速度,忽然变得飞快,几乎是顷刻间就走至我面前。 他们都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阴冷凶厉! 不过却没有任何一个敢靠近我…… 定罗盘指针转动的更加迅速,那簌簌声也更清晰。 我额头上都是汗水,不过他们这反应,也让我心头镇定了更多。 心脏在胸腔砰砰跳动,我深吸一口气,保持平稳,往前走了两步。 那些人便在我前踏的时候,几乎同时后退。 但我走第二步的时候,他们后退的幅度明显变小了。 院内的烛光本来是幽幽绿色,这会儿却蒙上了一层白。 我在走第三步的时候,忽然那些人不后退了。 甚至我发现距离我最近的那一个,他脸上竟然诡异地滋生起来了白中透黑的绒毛…… 我登时心头大惊,因为我还发现,他胸口的起伏都变得更微弱,仿佛随时会停止! 这是因为我拿着定罗盘,他们束手无策,那尸体便要他们的命?让他们成了凶尸,再来拦我? 想清楚这些,我脑袋更是“嗡”的一下,心头恶寒不已。 蒋一泓让我来办事,要是最后苟家死那么多人,我这事儿就算是成了,也要砸一半! 定罗盘动白煞黑煞,是不会有任何影响,还有这些人都还没死,只是在边缘。 我毫不犹豫,直接抬手,将定罗盘朝着面前最近那人的头顶盖去! 他也不躲闪,猛然间抬起手,狠狠架住了我的手臂! 冰冷和刺痛瞬间传来。 那人也不好受,嗤嗤的白雾从他手上飞速滋生,他脸上的绒毛也停止了生长。 与此同时,周遭那些人,竟然同时朝着我冲来! 我心头恶寒,却不敢自乱阵脚! 前一瞬间,那人的确挡住了我,可现在他已经弱了太多,甚至脸色都开始恢复正常人色,手也抓不住我了! 我手臂再发力,定罗盘便狠狠地拍在他头顶。 他立刻浑身颤抖不止,体若筛糠,口吐白沫。 我猛地抽手,将定罗盘挡在胸前,身体飞速在原地转动一圈,让罗盘正面面向了每一个被撞祟的苟家仆人! 他们在距离我两掌之间距离的时候,停驻了下来。 只不过让我心头惊骇的是,他们的脸上,竟然全部都在滋生白中泛黑的绒毛。 那空洞的眼神,正在逐渐的变成灰白色。 凶尸的眼珠子是漆黑的,白煞会泛白色,黑煞则是黑的深邃,血煞则是透着血光。 死人的眼珠子,最开始是灰黑,如果化煞,就会逐渐变成化煞尸的那些颜色。 可他们距离那么近,我只能再弄醒一个,肯定挡不住其他人……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他们要了我的命! 思绪在脑中飞速闪过,我拼命回忆蒋一泓对我的教授。 并且此时,我想起来了当初苗光阳对我做的一件事儿! 我的心脏咚咚狂跳,几乎悬到了喉咙口! 我毫不犹豫地抬起左手,一把将定罗盘按在了自己的头顶,同时猛地向前跨出两大步! 那些撞祟的苟家仆人,竟然不再似之前要来抓我的架势,而是又开始纷纷后退…… 我心头大喜,此时我距离那凶尸,也就两步的距离了。 再靠近一些,将定尸珠塞进他嘴中,这院子里头的麻烦就能直接解决! 可当我再次抬腿的时候,那些人不再后退,而是神色变得更凶,全部探手朝着我身上抓来! 我眼中也闪过一丝狠意,不过我没动手,反倒是身体一蹲,整个人直接蜷缩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抓住方盘边缘,让它牢固地扣在我头顶! 簌簌的声响几乎在耳边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回音。 我蜷缩蹲下的瞬间,十几个人的二十多只手,全部抓在我肩头,胳膊,甚至是头脸耳朵上。 撕扯,紧抓,死扣,剧痛瞬间侵蚀我整个身体,甚至我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撕碎了。 可我思绪却格外清明,咬紧牙关,纵然是疼得颤抖,我还是一动不动! 因为我清楚,他们撑不住太久! 时间只是过去了三个呼吸,可这三个呼吸,又像是漫长的三个时辰。 痛觉变弱,那些力道变轻,再下一刻,所有的手,都从我身上滑落…… 头顶的定罗盘,那指针转动的簌簌声,让我觉得它就快要飞出去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警惕地将头抬起来,目光扫视四周,发现刚才围着我的那些撞祟的苟家仆人,此时已经全部软倒在地上,他们都是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 我的身体也在颤抖,可这颤抖却是因为兴奋! 刚才那人抓我的反应,才让我敢赌这么一把。 用定罗盘镇头,也是因为回想苗光阳用三合盘压我头,避免我撞祟,我觉得头肯定比胸口的保护性更强。 果然,我赌对了! 我猛地跨到那尸体跟前,蹲下身体,一只手飞速取出定尸珠,直接朝着它嘴巴的位置塞去! 之前他吐出来那颗假珠子,嘴巴就微微开着,并没有闭上! 此时他双目圆睁,死寂而又凶厉,就那么瞪着我! 若是没有定罗盘,我怕是就和那些苟家仆人一个下场了…… 珠子立刻就被塞进了它口中! 可它的舌头竟向外顶着,好似要将珠子吐出来! 我一把掐住它的下颚,狠狠一捏,他嘴巴张得极大,珠子咕噜一下就滚了进去! 干瘪的腮,也直接被撑起来了! 这顷刻间,那两个原本守着木桶的苟家仆人,就要冲将过来。 只不过,他们在迈出两步之后,咣当一下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只剩下抽搐和口吐白沫。 .我盯着那尸体的嘴巴,手还是掐着它下颚没有松开,稍微换了一下动作,用虎口将它下颚顶着,让它无法再开口…… 黑中透红的绒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纯黑色。 下一刻,黑色的绒毛也像是冰雪一般消融在尸体脸上,裸露出来的是死人泛黄的铁青皮肤。 它的嘴巴也紧紧地闭上,再无要张开的迹象。 我又等了一小会儿,直到他彻底没有变化,而且院子里透着幽绿的光,也恢复成了正常灯笼烛火的橘黄色,我才松开手…… 我胸口起伏的厉害,呼吸也急促得厉害。 这时我才发现,本来簌簌转动的定罗盘指针,竟然转动得越来越缓慢,几乎要停下来了…… 我喘息了几声,有些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不过我还是立即将定罗盘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挂在了腰头。 忽而有一缕淡淡的阳光照射在尸体脸上。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顺着那光束抬头往上看。 我这才发现,这院子虽然是封了顶的,但是上方有不少透光的瓦片,足够让阳光进来。 不只是一道阳光照射在尸体上,还有一道照着我额头,带来一股暖意,驱散了心底的寒冷和阴霾。 我眯着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温热。 身上的疼痛愈发强烈,但我此时的心是静的,喜悦也更多。 又坐了一会儿,稍微恢复了一些,我撑着站起身,先到了那木桶旁边,将其推翻,桶内的血倒将出来,仿制罗盘也同时被倒出。 这仿制罗盘虽说是陶盘,但也有其特殊之处,上面竟然没有沾染血迹,那些粘稠鲜血,直接从它上面滑落。 我将它捡起来,可从细微处看,它上头还是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裂纹…… 我微微皱眉,却也想得清楚,它落进了桶里头,还是对那尸体造成了伤害,因此仿制罗盘有所损坏,也是正常。 这一夜虽说惊险,但是我却至少晓得了怎么用定罗盘镇尸镇人,而且并没有消耗掉这块仿制罗盘! 于我来说,我觉得分外满意,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给蒋一泓更好的印象。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听到了喊声。 这声音来自院外,并且透着极度的担忧。 不是苟悬又还能是谁的声音?! 我晃了晃头,整个人已经彻底清醒了,快速地将仿制罗盘也收了起来。 目光扫过地上的那些苟家仆人,我不再耽搁,快步朝着院门前走去。 刚到了院门口,我正要开门,结果院门却“砰”的一下,直接弹开! 我登时后退半步。 下一刻,我便和苟悬四目相对。 他满脸焦虑,神色紧张至极。 当他的视线在院内扫视一周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自苟悬身后那几个捞尸人,手头也拿着卜刀,明显是准备冲进来的动作。 苟悬这反应,让我好感更多,同样还略有感激。 “小……小李先生……你解决了?”苟悬怔怔的说道。 “嗯。”我点点头,慎重地说道:“幸不辱命,不过这些仆人被撞祟太久,手腕放血,已经很虚弱,赶快将他们抬出去,再找大夫来救人。” 随即,我让苟悬马上带我去看看他们家主,他应该已经从撞祟中醒过来了,不过我用定罗盘替他驱逐一下煞气怨气,他可能会好得多。 苟悬立即点头,他神色肃然地下令,让这些捞尸人好好善后院内,先救人,但都不准动尸体。 再接着,苟悬便领路,带着我往外走去。 出去廊道的路上,苟悬还心有余悸,他说我刚才直接关门,都不让人帮忙,他着实被吓到,怕我解决不了里头的麻烦。 好在我平安无事出来,不然的话,也不能和蒋先生交代。 我哑然失笑,同样,我对苟悬的好感又多了不少。 这时苟悬又和我说了一些信息,譬如我之前救的少爷,全名叫苟三塘,他们家主叫做苟黔,肚量不小,知恩图报,对待手下人更是大方,这些年来,苟家发展迅速,全靠了家主用人有方。 片刻后,我们来到了堂屋内。 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在廊道里头,只是一些透光的瓦片映射下来阳光,感受的还不是那么清晰。 堂屋内则是阳光直射,身上一阵熨烫温暖。 苟悬怔了一下,我也脚步一顿。 因为此刻的堂屋,人有些多…… 自太师椅下头,乌泱泱的站着不少人,这些人全都穿着青麻小褂,肩头缠着青麻绳,腰间挂着卜刀。 这里少说也有上百捞尸人! 他们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我和苟悬的身上。 看苟悬的时候,他们眼中有几分敬色,并且还有不少人开口打招呼,喊了领事。 不过他们看我的目光,则是透着极为强烈的抵触,不少人都眉头紧皱,甚至还有凶狠杀机。 我顿时就明白,这些人,应该就是苟家剩下的捞尸人! 之前苟悬为了保护他们,让他们全部在各自的屋子里头,因为蒋一泓都布置了符。 昨天半夜,他也只是叫了十几人出来。 这些人,应该是刚才我在院子里对付撞祟的人和那尸体的时候出来的…… 苟悬眉头紧皱,扫过众人一眼,他眼中明显也有隐隐的怒气。 “我还没有通知你们安全,谁让你们出来的?” 我没说话,苟悬生气原因很简单,也没错。 的确,若是我没镇尸,或者之前没用定罗盘挡住院门,这些人出来,不就是会被撞祟,整个苟家都要完了么? 此时,人群之中却议论纷纷,没有人回答苟悬这句话。 反倒是不知道谁,忽然冷冰冰的说了句:“要是我们不出来看看,谁能知道,领事竟然真的将哀公像,交给了一个外来的捞尸人,一个生瓜蛋子!” “领事,你是被撞祟了么?!哀公像何其重要,每一任领事,都是咱们所有兄弟,一步步选出来的,所有兄弟都服气,才会听令,这也是苟家捞尸人能凝聚在一起的原因。” “现在你直接将他交给外人,苟悬,你好大的胆!就不怕祖师爷马上收了你!让你成悬河里头的孤魂野鬼吗?!” .那人开始还只是质问,之后便是成了呵斥! 语气从冰冷,更是成了愤怒,好似苟悬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我目光飞速在人群之中扫过,我想找苟阜。 现在不用多想,就晓得肯定是苟阜将这些捞尸人叫出来,而且他肯定说了什么,绝对还添油加醋。 只是看过去之后,我并没找到苟阜的人。 反倒是看到说话这人从人群中挤到了前头,他身材壮硕高大,肩宽腰细,倒三角身材,浑身肌肉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四四方方的脑袋,粗眉,厚唇,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厚重感,压迫力极强。 并且他抬起手来,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就朝着我胸口抓来。 分明是要夺走哀公像! 这压迫力,让我本能地就往后退了半步…… “苟牧,小李先生是蒋先生的亲传弟子,你放肆!” 苟悬冷眼怒目,直接扬起巴掌,他一掌就拍在了苟牧那蒲扇般的手掌上。 啪的一声脆响,苟牧却没有后退,他竟然直接抓住苟悬的手掌,将其往后一拽,另一只手又朝着我抓来。 在身形和力量上,苟悬明显不如这苟牧,被拽得一个趔趄。 我再后退,却直接退到了墙边。 此时我眉头也紧皱起来,东西我可以自己摘下来,肯定不能被抢,否则这苟悬便颜面无存,他这领事,就不好当了。 正当此时,苟悬忽而身体往前一倾,他的肩头,狠狠地撞击到了苟牧胸腹间的肋骨上。 只听喀嚓一声,苟牧双目圆睁,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苟悬提起膝盖,用力往上一顶,刚好便击中苟牧的小腹。 他这两招快准狠! 苟牧惨叫一声,捂着小腹便瘫倒在地上,脸色煞白。 其余捞尸人面面相觑,再看苟悬的目光都透着怒色,和明显的不服气。 “领事,苟牧为了苟家贡献多少?哪次下水,他不是最前头?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对他动手?!” 又有一个捞尸人站了出来,他眼眶泛红地瞪着苟悬,直接抬手指着我,说道:“就因为他是蒋先生的弟子?就能带哀公像?苟悬,你是魔怔了吗?!先生收钱给苟家办事,苟家护着他,但不代表苟家是他的一条狗吧?!” “况且他真要有本事也就罢了,捞尸人出行不带青麻绳,水里头都没让他捞尸,竟然还差点儿被水尸鬼追上,要你去救命!他要是带了哀公像,今天我就第一个脱离苟家!” 这捞尸人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昨晚一行人的其中一个,并且这人更是和苟阜走得近。 他这番话针对性的意味太强,苟悬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起来。 别的捞尸人眼中的神色都变成了愤恨。 苟悬一时间,连半个台阶都没了…… 他脸色阴晴不定,忽然说了句:“所有人都住嘴,等家主醒了,家主自有定夺!” 苟悬这一番话,总算让众人安静下来…… 我稍微松了半口气,如果苟悬不抬出来苟家家主,他这会儿就真下不来台。 同时我心头轻叹,这会儿我交给苟悬哀公像他也下不来台,还会因为这件事情无法再服众。 这会儿我已经想好了,和苟家家主苟黔见面之后,我就主动说这哀公像我不要。 这样一来,苟黔再做一些安排,这件事儿就能大事化小,我也能赶紧回去地相庐和蒋一泓交代。 思绪间,苟悬带路,就要从侧面另一个廊道走过去,很明显,那边应该就是苟家家主的住处。 只不过,从漆黑的廊道之中,却先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不正是那下巴凸起,鹰钩鼻的苟阜么,他干瘦的身材,加上这副脸,这大白天的竟给人一种狡诈感了。 苟阜只是瞥了苟悬一眼,他眼中似有冷笑,接着又做了请的动作。 廊道的阴影之中,又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被一个仆人搀扶着,他穿着的便不是青麻小褂,而是一身锦缎。 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宽下巴,大鼻头,厚耳,细弯眉,一双丹凤眼,额头宽阔。 此人面色虚弱苍白,不过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威严的气场,跟霍坤民有几分相似。 苟悬立刻恭敬地做了个躬身行礼的动作,喊了一声家主。 其余捞尸人,也都纷纷行礼,并恭敬地喊家主。 此人赫然便是苟黔!他竟然直接醒了? 我微微吁了口气,这足以见得他体魄也不错,也和我解决掉那尸体有关。 “苟家主。”我自然没有像是苟悬等人那样行礼,而是友善地和他打了招呼。 苟黔扫了我一眼,倒是没多说别的,而是在仆人的搀扶下,朝着太师椅那边走去。 苟悬是愣住了,他怔看了一眼,不过却立刻低下头,低声说:“小李先生放心,家主分得清,我现在和他说清楚,他必定会有所判断,我这些无礼的兄弟,会给你赔罪道歉。 我眉头微皱,忽然觉得有种冷意。 下意识的,直觉告诉我,苟悬恐怕是想错了…… 不过没等我提醒,苟悬却径直朝着太师椅那边走去。 只不过他刚迈步,就被苟阜隐隐挡住。 苟阜淡淡地说道:“领事,该说的,我都和家主说了,你吃里扒外,我也说清楚了,家主有考虑,你就不要上去再说话。” 苟悬脸色顿时就一变,他怒目瞪视苟阜。 苟阜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转身匆匆朝着苟黔那边走去。 所有捞尸人分成了两道,将太师椅下头留出来一个空地。 苟黔已然坐在了太师椅上,他咳嗽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刚好这里晒着阳光,他气色好似恢复了一些。 苟悬往前走去,差不多在太师椅 苟悬明显要开口,可太师椅上的苟黔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直接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苟黔脸上掠过一丝满意的神情,他点点头,说道:“九河县那段流域过来的捞尸人?年纪不大,竟然还做了蒋先生的徒弟,不错,我很满意,你也没给苟家捞尸人一脉丢人。” 我眉头一皱,苟悬脸色顿时就变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明天继续! .苟黔的语气,透着居高临下,甚至把我当成了苟家捞尸人中的一员? 我很难具体来形容,总归他说话,让人有了一种他是尊,我是卑的感觉。 恰逢此时,苟阜在旁边笑了笑,说道:“苟家是捞尸人正统,历年来不知道多少散落的捞尸人想加入苟家,苟家并不是都会接受的。” 他这番话,顿时让堂屋内的捞尸人都浮上了一抹倨傲之色。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苟阜的笑透着十足的虚伪,我也猜到他的意思了。 我没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苟黔身上。 同时余光瞟过苟悬,苟悬此刻也是眉头深锁,眼中焦急,想要开口说话。 但苟悬并没有说话的机会,苟黔几乎没停顿,便又摇了摇头说道:“成了蒋先生的徒弟,苟家会给你奖赏,不但会接纳你成为苟家的捞尸人,还会给你不低的地位,只不过,哀公像代表的是领事,下水捞尸第一人,带领所有捞尸人行动,你还太年轻,摘下来吧。” “家主!你不能……”苟悬脸色大变,开口想要阻拦苟黔。 苟黔冷眼看向他:“手下人不守规矩,是你心慈手软,才让苟家出事。哀公像随手就交出,苟悬,我看是这些年你太松懈了。没让你开口,你不许再开口,你的事,我等会儿会处理。” 苟悬脸色涨得通红,还想继续说话。 苟阜扫了他一眼,同时打了个手势。 顿时后方的人群中,便出来几个捞尸人,他们竟直接来到苟悬身后,纷纷出手按住了苟悬的肩膀! 苟悬怒视苟阜,苟阜的嘴角上却挂了一丝阴毒的笑意。 苟黔并没有理会,将目光再次落到我的身上,继续说道:“在蒋先生那里学艺,好好学,学成了之后,苟家会更重视你,哀公像以后肯定是你的,不过不是现在,我可以派人,将教授你捞尸术的人也接来苟家,想来他也会觉得,自己培养出来的小辈出息了,这样,你也没后顾之忧。” 语罢,苟黔直视着我,眼中尽是上位者的威慑和倨傲。 我眉心郁结,与苟黔的目光对视,半晌不语。 苟黔的脸色渐渐阴冷下来,不满地摇了摇头。 我伸手摘下了脖子上的哀公像。 苟悬的神色立时变得更加焦灼。 “苟家主,你弄错了一件事,我来苟家,不是因为晓得这里是捞尸人的聚集地,完全是我师尊蒋先生说,苟家和他有旧,我是替他做事。” “我本身不知道哀公像代表什么,知道了我就不会接。” 我语气平静下来很多,继续道:“我并不需要苟家的重视,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我事情做完了,现在要回唐镇。” 语罢,我将哀公像放置在了地上。 苟黔脸色愈发难看,眉头都蹙了起来。 我没有再正面看苟黔,而是又目光冰冷地扫了一眼苟阜,丝毫没有掩饰对苟阜这种小人的厌恶。 苟黔刚醒来,之前并没有见过我,定然是苟阜在他面前说了不少东西,他才会刚见我就说这番话。 自小到大,我遭受的白眼太多,听过的恶毒话语太多,苟黔这些,几乎波动不了我的情绪。 只是我觉得,诺大一个苟家的家主,不仅听信谗言,态度还如此倨傲,恐怕这也是他身居高位太久,甚至连霍坤民这种乡绅的思维都比不上。 思绪间,我转过身就要往外走。 场间那些捞尸人看向我的目光中,都充斥着蔑视和反感。 后方忽然传来苟阜阴冷的话语声:“不知道是什么人,教出来你这种不懂尊卑的小辈,不敬重苟家,不敬重哀公像,祖师爷即便是不收了你,也要收了他!” 我脸色变了,眼眶陡然发烫,猛地回过头去,死死地盯着苟阜。 苟阜依旧是一脸讽刺,轻蔑地摇摇头道:“九河县的捞尸人,坐井……” 这时,苟黔也是眉头一挑,明显要制止苟阜继续说话。 可还没等苟黔开口,忽然下方的苟悬猛地躬身,狠狠一甩肩头,那几个按着他的捞尸人都是闷哼一声,竟直接被撞飞! 下一瞬,苟悬大步往前踏去,瞬间就到了苟阜的跟前, 蒲扇般的大手,劈头就朝着苟阜脸上抽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苟阜明显想要躲,可他的身手远不如苟悬。 苟悬这一巴掌,生生抽在了苟阜的脸上,啪的一耳光,脆响声在堂屋内响彻。 苟阜脑袋都被抽歪了,噗的一声吐出来两颗牙。 他的脸色狰狞扭曲起来,骂了一声苟悬吃里扒外,苟悬再挥手,又是一巴掌抽在了苟阜另一半脸上。 苟阜在原地一个趔趄,就像是要昏厥过去一般。 他晃晃悠悠,跌跌撞撞朝着苟黔身上倒去。 苟黔神色已然是惊怒交加,更是气得面色通红。 他一把搀扶住苟阜,怒不可遏道:“把苟悬拿下!” 陡然间,那些捞尸人大部分都朝着苟悬围去。 苟悬并没回头,他声沙哑地怒喝道:“家主,你是被撞祟,撞糊涂了!苟阜会害了苟家!” 转瞬间,苟悬便被紧紧包围。 还有十余个捞尸人向着我围了过来,其中有几个是昨夜和苟阜在一起,跟他亲近的人。 那些人逼近我之后,便有人冷冷地说了句:“苟家的家务事,你既然当自己是外人,就不要在这里看着了。” 说话间,他们竟然还拔出来了腰间的卜刀。 我的脸上阴晴不定。 苟悬的行为很冲动,但他明显是无法接受苟阜对我出言不逊,他扇苟阜的两巴掌和斥责苟黔的话,都是他对我的态度。 现在苟黔一怒之下,苟悬怕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可我待在这里,却没有丝毫作用,压根就帮不上忙。 警惕地看着那几个捞尸人,我后退至苟家堂屋之外。 屋内明显打斗起来,惨叫声以及苟悬的怒吼声,一片嘈杂。 转过身,我疾步朝着唐镇方向跑去。 我得赶紧回地相庐,要和蒋一泓说这件事,不能让苟家真的将苟悬怎么样了。 .清晨,虽是阳光明媚,但却寒风瑟瑟,脚下踩过草皮,更是溅射起不少水渍,将我的鞋底都完全浸湿。 等我跑回唐镇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我根本不敢停顿,直接就朝着镇尾继续跑去。 一刻多钟后,我总算跑到了地相庐外。 这时间的唐镇,正是街道上人流密集的时候,地相庐外边儿却分外安静,这里几乎没人。 我喘了口气,用力敲了敲门。 结果吱呀一声,门竟然直接打开了,就好似没关一样。 我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关上。 一眼我就看见了堂屋内的蒋一泓。 此时蒋一泓正坐在桌旁,他双手正搭在那口金算盘上, 清脆的噼啪声在院内回荡。 我朝着堂屋走过去,脚步轻了不少,速度也慢了下来,不敢打扰到蒋一泓。 蒋一泓全神贯注地看着算盘,他那张国字脸上,更是透着一股子凝重。 我到了堂屋内,静静站在一侧,视线落在金算盘上。 刚好此时,蒋一泓的手停了下来。 他将手抬起来之后,双手又开始抖动不止,算珠高低不同,成上下两排陈列在算盘之上。 蒋一泓这才抬头,他看我的目光透着祥和。 “事情办妥了?” “师尊……您能跟我去一趟苟家吗?”一直到蒋一泓的面前,我才抑制不住眼中的不安。 我正打算,将苟家那番事儿和苟悬的事情说一遍。 结果蒋一泓却摇了摇头,他轻叹了一句:“我时间不多了,已无暇再去苟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苟家和地相堪舆,此番无缘。” 我愣住了一下,我都什么还没讲啊,蒋一泓这像是晓得苟家是什么事儿了? 而且他说命里无缘,这意思态度,就是不再和苟家有瓜葛? 我思绪飞速,可无论怎么样,我的确不能不管苟悬。 想到这里,我还是快速说了一遍苟家的事情,将苟悬现在的困境也说了。 蒋一泓对我抬抬手,示意我过去,又做了个让我蹲下的手势。 我心神难以平静,不过还是到了蒋一泓跟前,蹲下身体。 蒋一泓的手,覆盖在了我的头顶,似是按压在我某块骨头上。 他再看我的眼神,除了慈祥,便透着深邃。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你有你的选择,苟悬也有苟悬的,他会来地相庐的,你不用再去苟家。” “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去那边休息,然后看看宅经吧。” “可师尊……我……”我还是不能完全理解蒋一泓的态度。 蒋一泓又摇了摇头,告诉我,等我学会宅经,又学会阳算,会卜卦看相之后,就知道他这样说的原因了。 并且他还要安排我去一个地方,至少要替苗光阳安顿一下身后家事。 我身体一僵,紧抿着双唇,不再说话。 苗光阳的事情,足够让我自责,如果我不去通知,他家人也不会晓得他已经出事。 此外,蒋一泓差不多算是说了两次不去苟家。 事不过三,我也没有再提的必要。 低下头,我恭敬的说了句晓得了,便起身,朝着之前蒋一泓指给我的房间走了过去。 推门进屋,这是个简单空旷的房间。 一张木床,旁边放着一个柜子和一张木桌。 四面墙上挂着一些山水画,我扫过一眼,有的是险恶峭壁,峭壁之上竟还画着用木头悬挂支撑的棺椁。 有的是奔腾往前的大河!那河流气势逼人,浪头仿佛要从画纸中拍打出来。 更多的则是一些山,或者河水旁边的村落。 我看着这些画,仿若置身其中,一时便挪不开目光了。 怔怔地看了许久,我觉得脖子僵硬的时候,才晃了晃脑袋,稍微回过神来。 我眉头紧皱,总觉得这些画很特殊。 到了床边坐下,我其实腹中空空如也,可这会儿却无心去吃东西,因为不但困意和疲惫重,我更对身上的宅经透着渴求和好奇。 脱掉了外衣以及青麻小褂,只留下一件贴身的白衣,我躺上床,手中捧着宅经,再次将其翻开。 这一次,我便不是粗略的看其上的那些简笔山水图,而是从头看起,连同那些复杂拗口的文字也逐字研读。 “葬者,乘生气也。夫阴阳之气,噫而为风,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则为生气。” “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 我看的过程中,下意识地喃喃念出声,纵使精神疲惫,但还是将这一页读完。 至页末最后一句话,则是:文休编纂此录上下篇,上篇旨在纳百家所长,地相风水,宅元经书,寻葬之道,下篇在于观面摸骨,卜卦算命,望后人不忘先训,补全之。 我脑袋隐隐作痛,重重地吐了口浊气。 第一页大概是介绍了这宅经的作用,我已然看得明白,最后一句话,便说的是这地相堪舆的第一代祖师爷留下的训诫? 纳百家之所长,将这地相堪舆不断地补充下去吗? 困意实在是太重,我已经撑不住那疲惫,斜靠着床头,书也握不太紧,从手中滑落。 这一觉我睡得格外安稳。 没有家里头的担惊受怕,没有在纸人许家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一直睡到自然醒来睁开眼睛。 脑袋便是格外的清明。 我翻身起床,扭动脖子,活动着筋骨。 正想要将宅经再拿起来看,腹中却传来咕噜的响声,我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从床上下来,我夹着宅经,推门而出,打算去厨房弄点儿吃的,不晓得蒋一泓吃过没,他手不方便,弄吃食应该不容易,我寻摸着我来了,至少这些杂事儿得做好。 不过我一眼却没看到蒋一泓,院子里头空空荡荡。 他去哪儿了? 我心头透着几分疑惑,并开始寻找厨房的位置。 一般情况下,厨房都在院门附近,我便到了院头第一个屋门前,将门推开。 结果推门入目看到的东西,却让我脑袋嗡的一下,差点儿没被吓得魂飞天外…… .本来我刚睡醒,脑袋很是清明,整个人也很舒畅。 可这屋内的东西,着实让人手脚发凉,通体生寒! 我强忍着惊惧,手一把扶在了门框上,这才勉强站稳。 这屋子里头,四面墙摆放着的都是木架。 而这些木架则是有近乎上百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里头,竟然都放置着一颗头颅。 有的头颅已经没了皮肉,只剩下骷髅骨头,有的头颅则是泛着黑色,或是血红色的绒毛。 不约而同的,这些头颅上头都贴着一张窄窄的黄色符纸,上头画着玄奥复杂的符文…… 蒋一泓……竟然在家里头放了这么多凶尸的脑袋?! 冷不丁的,我觉得脖子的位置有些寒意,像是有人在我后头吹气。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头去,结果我身后空空荡荡,哪儿有人? 忽然间,我又想到一件事,就是拜师之前,蒋一泓摁着我脑袋,摸了一遍我的骨头…… 这登时就让我觉得压抑恶寒…… 再回头去看那些头颅,我身上都是鸡皮疙瘩。 短暂的惊惧之后,再想到蒋一泓对我的态度,我收起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这些头颅和那些山水画一样,都是蒋一泓收藏下来的吗? 我不敢进屋,害怕的同时还是好奇,多看了几眼屋内。 能有皮肉的都是凶尸头颅,别的都成了白骨。 我在思索蒋一泓收藏这些的原因。 下意识的,我便取下来腋下夹着的宅经,翻看至第一页最后一句话。 其写着下篇在于观面摸骨,卜卦算命……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恐怕就和阳算那本骨相有关了。 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这一次我不敢冒然再开别的房门。 犹豫了片刻,我走到堂屋跟前,蒋一泓虽然不在,但是那些东西还在桌上,譬如算盘,以及砚台和笔。 砚台之中有墨水,我将笔轻轻地取下来,又拿了桌上一张粗糙的麻纸,想要给蒋一泓留段话,大致就说我出去一趟,我还有同行的人,和他们交代一下情况,顺便买些吃食回来。 结果我刚要落笔,手指头莫名其妙的就是一沉,笔从我手中滑落了出去…… 我又将笔拿起来,更是愕然,我再饿,也不至于拿支笔的力气都没有。 又要写字,结果笔又是诡异的一滑…… 我这就晓得,这没那么简单了…… 不再继续拿笔,我将其放回原位,用手指头沾了墨,仔细将想要对蒋一泓说的话写在了纸上之后,便匆匆从地相庐离开。 我不想耽误太久时间,赶紧去弄点儿吃食填肚子,跟纸人许,黄七交代了,就回来继续读宅经。 在镇上买了吃的,我一边吃,一边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不多时便回到了黄七租下来的大院儿。 我白天睡得太久,这会儿天色都到傍晚了。 刚进院子,我一眼就瞧见了在马厩旁边喂马的谢满仓。 他抬头看见我,脸上顿时有了喜色,冲我点头行礼,接着就冲着一间屋子的门口喊黄七。 那房门立时就打开了,匆匆出来的便是黄七! 黄七惊喜地说道:“李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 他疾步到了我身前,明显激动地有点儿不知所措,语速更是快得连话语都有些凌乱,说他们这一天一夜担心得不行。 我让他不用慌张,我正打算问纸人许在哪儿,旁边的一个房门开了条缝,露出纸人许的半张脸。 我马上朝着那房间走去,并告诉黄七,不用跟过来。 三两步,我就到了房门前。 纸人许马上会意,他将门缝开大了一些,侧身将我让进房间,又迅速将房门关上。 “拜师了?对吧。”纸人许话语似是有几分唏嘘。 屋内很整洁,纸人许的方形背篓放置在床边,他并没有取出来纸扎。 而纸人许气色要比赶路那几天好了不少,他看我的眼神却略有几分复杂。 我重重点头。 不过我正疑惑纸人许这复杂之色时,他眼中情绪又成了赞赏。 “要是你二叔在这里,晓得你拜了阴阳先生为师,他怕是得喝上三大坛子酒,醉个三天三夜,刘家祖坟冒青烟了,收个义子,竟然有机会做阴阳先生。”纸人许语气透着感叹。 我一愣,看纸人许这态度,阴阳先生,就这么厉害吗?! 我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纸人许却告诉我,让我别多问,只管多学就可以,以后我就晓得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郑重地说道:“你爹没看错人,打你小的时候我就想收你,他却不肯,本以为他小气,只想自己有个后,没想到你机缘在这里。” “许叔能替你做的不多,可以帮你一个忙,解决一点儿你的后顾之忧。” 纸人许这番话,便让我不明所以。 我问纸人许,什么后顾之忧? 纸人许便摸出来一张夹起来的厚纸,这就像是膏药似的,中间有厚厚的一团。 他神色凝重,道:“你身边跟着母煞,她太凶,你既要拜师学艺,就不要让她来叨扰你,如果她出现,你就将这贴药拍在她身上,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如今你身边最好不要有任何风险。” 我心头一僵,眉头紧皱地看着那贴纸。 一时间,我没抬手去接。 我娘很凶,我很清楚,她跟着我,肯定有目的。 我也很清楚,虽说我现在不晓得那目的是什么,也有隐忧,但至少她没伤害过我。 纸人许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说道:“阴阳,你千万不要妇人之仁,凶尸恶鬼,哪儿还有人性可言?若是哪天她想对你下手,你就会像是苗光阳那样,一点儿抵抗能力都没有,你身上有血海深仇要报,未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切莫因为一个已死之人,出了纰漏。” “她没杀苗光阳,是想给他一口活尸气……”我皱眉辩解。 纸人许沉默片刻,才又说道:“苗光阳,会想要那口气么?看事镇尸的先生,让他做了活尸,他死不瞑目。” “可我……”我话音未落。 纸人许又沉声道:“阴阳,听许叔的话,许叔不会害你,不要因为她,破坏了那位先生对你的好感,这件小事儿,也别让先生来出手,许叔能帮你办妥。” 说着,他的手又是一伸,那贴纸都递到我手边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应大家评论区问的话,我回复一下,本书另一本相关联作品,《民间诡闻实录》七猫就可以搜到看,已经完结。此外,绝望中带生机,这也是老罗惯用的铺垫,静等老罗娓娓道来! .纸人许眉心蹙起,眼中尽是劝诫之色。 我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来一半,又僵在半空中。 犹疑之间,我还是问询出来:“那她会怎么样?” “无所遁形,许叔会帮你好好安顿她,若是能安稳上路,便安稳上路。若是不能,许叔这里有个更好,更合适她的去处,你完全放心便好。”纸人许再次郑重说道。 话语之间,没等我去接,纸人许直接将纸贴塞到了我手里头。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头,脸上有了笑容。 “阴阳,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前你二叔在身边的时候,他帮你,现在许叔帮你。” 纸人许这番话,又让我想起他当时和苗光阳交流时的态度,不由得心底更加感动。 我正想开口,结果纸人许话语更快,问我回来是不是和他们说安危情况的? 我点点头,说对。 纸人许笑了笑,让我没有其它问题的话,就赶紧回先生那里待着,学艺更重要,他会看好黄七和谢满仓,在这里等我。 接着,纸人许的眼神又严厉了两分,他让我一定要尽快学好,就算不能带着先生回去,也要自己有本事,我们出来已经大半个月了,得尽快回去,以免夜长梦多。 我郑重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我又将苟家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纸人许,并叮嘱他要小心苟家。 纸人许表示明白后,我才从他房间走出。 到了院里,我将身上剩下的一袋子大钱儿,全部交给了黄七,又简单交代了几句话之后,便从大院离开。 我在唐镇街道上走了一圈,买了不少吃食,大都是干粮,面饼子,干肉一类的。 唐镇因为地理位置原因,饮食习惯和九河县有很大的不同。 我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回到地相庐,此时蒋一泓竟还没有回来。 将那些吃食放在了堂屋角落,靠着大黑木箱,我便坐在了蒋一泓坐的木桌对面,拿出宅经继续研读。 除却了第一页都是文字,到了第二页便是图案和文字并存,纸页最上方寥寥四字,易数八卦。 下方却有八个图,分别都是八边形的八卦图案,每一个在细节上又有不同,图一为八仙,图二为地势…… 以此类推之下,便是动物、地理、相貌、出行、失物、声音。 看似玄奥深邃的文字,可投入看下去之后,我反倒是觉得,其中仿佛蕴含的是大道至简一般,一遍下来,就有了懵懵懂懂的理解。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几乎忘我。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眼睛都泛酸发烫的时候,那些八卦相关的信息,已经全部铭记在脑海中,并且有了初步的认知。 我长吐了一口浊气,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活动脖颈,发出咔嚓的声响,本能的脸上有了笑容。 结果一抬头,我才发现蒋一泓竟然坐在我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回来了! 而我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蒋一泓神态表情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忽而说道:“看懂了多少。” 我低头思忖片刻,才开口:“好像都懂了,可又没有全懂,如果我看得更多更久,肯定能看懂。” “粗看能懂是资质,有无师自通的可能,我留给自己授徒的时间,还是够的。”蒋一泓面上有了笑容。 下一刻,他神色郑重不少,颇有深意地说道:“八卦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为形,后天为变化,先天八卦为南乾北坤,东离西坎,东北震,西南巽,东南兑,西北艮……” “然乾坤相对,为天地定位,坎离相对,为水火不相射,震巽相对,为雷风相薄,艮兑相对,为山泽通气……” 我心神一颤,不敢再有任何杂乱思绪,全神贯注地听着蒋一泓的讲解,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一泓终于停了下来,他让我继续自己研读宅经。 语罢,他便拖着苍老的身体,颤着手,步履蹒跚地去给我拿来茶水。 我渴了饮茶,饿了便吃买来的面饼子肉干。 这期间蒋一泓一直坐在我对面,给我解答困惑和难点,并时不时给我端来一些热腾腾的吃食,分明是他亲自下厨做的。 困了,我便席地而睡,连去房间躺上床的心思都没有。 我读过的那些书中有言,山中无岁月,而此时我觉得,这地相庐非山却似山…… 天亮天黑,不知道辗转多少次,终于有一天傍晚,蒋一泓告诉我,我已经将宅经看懂了多半,不用再这样一直看下去了,我才堪堪回过神来。 此时的蒋一泓,那国字脸上红润都变得更多,气色明显比我刚见到他的时候更好! 显然他对我这个弟子颇为满意,心情大好,也让他的气色好了很多。 我合上宅经,跪倒在蒋一泓面前,规规矩矩地三跪九叩。 最后一叩,我头伏在地面,发自肺腑地郑重说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恩情,李阴阳没齿不忘。” 蒋一泓双手颤巍巍地搭在我的双臂上,将我搀扶起来。 他看我的眼神,便是期待、赞赏,还透着渴望。 停顿片刻,蒋一泓轻叹道:“你命数罕见,命中注定会遇到我。阴阳先生,阴为风水阴术,你已经入了门,阳算却还需一段时日,贪多嚼不烂。” “不过阴阳,为师要叮嘱你一件事,你的命于阴阳先生来说,太满。满则溢,溢则破,你命不缺,骨却异中有破,日后定要警惕谨慎。” “为师替你卜了两卦,其一,你之劫难,最险不过人心,可人心多变,鬼祟难比,你命中有数小劫,一大生死劫。” “这段时日,为师想到了一个折中解决之法,不过需要最后一小段时间来完成。” “这其二,便是你家中之事,卦象所示,吴显长所求在于你,你回返九河县之前,九河县都不会出任何意外。你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我对你的交代,再回九河县。”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蒋一泓这番交代,让我心里头有种难掩的压抑,明明他是说清楚了一些事情,却又让我觉得无比沉重。 我欲言又止,半晌,我始终还是开了口:“师尊,要不你跟着我一起走吧,路途可以慢一点儿,到了九河县,你也无需出手做什么,之后你住在县里,我侍奉你终老。” .蒋一泓笑了起来,他从开始的淡笑,到眉开眼笑,之后却是全身颤抖的大笑! 这笑声在地相庐之中回荡! 最后,蒋一泓深深地看着我,摇了摇头,他话语的中气都变得充沛不少。 “为师的命不在此,要做的事情也还没有做完,不要觉得我是在交代后事遗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任,我还没完成,即便是下去了,怕是都要被祖师爷踹回来。届时就不晓得是什么尸了。” 本来我觉得说不出来的压抑,蒋一泓这番话,便将那些压抑完全冲散。 蒋一泓继续道:“阴阳,你听好了,这不只是为师对你的磨砺,更是你要成为地相堪舆第二十六代传人,必须的历练,若是不成,你便死在了半路,你父一生心血白费,为师选错了人,死后也不得安宁。” “苗光阳之事,你要妥善解决,他之难归,其家中变故不少,或有灾劫。他之居所,在九曲悬河下游,距唐镇八十里外的苗家村。” “回九河之前,你要葬两人,点一宅。一葬入水,二葬入山,点宅为阳宅。” “半年之后,你要回到地相庐,为师会授你骨相阳算。” 语罢,蒋一泓又将桌上的那支笔和砚台,以及一叠麻纸递给我。 他的交代我已经铭记,而且他说清楚了不是交代后事,便让我放松了太多。 只不过接了砚台和笔之后,我犹豫了一下才说,这笔怪得很,我拿不起来。 蒋一泓笑了笑,说他没有交给我之前,我自然拿不起来。 这砚为天干砚,笔为地支笔,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代代相传器物,画符写文用它,有事半功倍之用。 他又告诉我,名义上,我已经是地相堪舆第二十六代弟子传人,可要等我完全学会了,才是货真价实,到时候他会告诉我地相堪舆代代相传的秘密。 最后,蒋一泓颤巍巍地抬起右手,用食指点在了我的眉心上。 半晌,他才说道,我可以离开地相庐了,院外有人等了我已经一月有余。 此外,他让我离开唐镇之前,去一趟镇上的裁缝铺,他让人给我做了几套衣服带上。 语罢,蒋一泓便收回了手,坐到桌案前,垂下头,似是在闭目养神。 刚来的时候,我是想着赶紧学了本事就走。 可这时真的要走了,我却又觉得心头哽咽难言。 我在原地站了良久,蒋一泓还是没睁眼。 此时的他苍老孤单,面前的桌上也只剩下那金算盘。 我抿着唇,极力驱散心中的纠葛和踌躇,转身将墙根处的大黑木箱背起。 迈步往外的同时,我在脑中将蒋一泓对我的所有叮嘱都过了一遍。 推门,我大步走出地相庐。 刚走出去,我的余光便看见墙角位置,蹲坐着一个身材精干壮硕的男人,他满脸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面容疲惫憔悴,原本短寸的头发,因长得过长而变得凌乱不堪。 我脚步一顿,心中惊愕不已,这人不正是苟悬吗?! 苟悬本来神情恍惚,可当他的目光落至我身上时,立刻起身,激动地走到了我面前,双手本能地就来抓我的胳膊。 他的手刚抬起一半,又压了下去。 苟悬眼中血丝更多,最后却死死咬着牙,低下头,他语气艰难的说道:“李先生,家主利欲熏心,苟阜更是小人卑劣,让李先生受屈辱了。” 我眉头紧蹙,苟悬此番模样,却让我隐隐有股怒火在心底翻腾。 不过苟悬四肢健全,没什么伤势,总算是让我松口气。 很明显,在这里等了我一个月的,就是苟悬。 我抬头,看了一眼地相庐的牌匾。 再看苟悬,我便告诉他,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再慢慢告诉我苟家之后发生了什么。 苟悬的神色却变得格外复杂,他摇了摇头,说他不跟我走。 说着,他忽然拉开了胸前的衣服。 我心头一惊,顿觉丝丝凉意窜上身体。 苟悬的胸前,有一个狞恶虬结的伤口,像是用烙铁所烫。 他的神色惨然,低声告诉我说,他将苟阜重伤之后,被扣押起来。 一番严刑拷打之后,苟黔来见过他一面,和他说了一些事情。 听到苟悬口中说的是苟黔,而不是家主,我忽而便心有所感,神色更加复杂。 苟悬话音未顿他将事情的始末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当时苟黔醒来之后,苟阜就在他身边,苟黔晓得自己能醒过来,肯定是蒋一泓出手了,不过他却不晓得是我。 苟阜和他说,我是外来的捞尸人,想要进入苟家,又碰巧得到了蒋一泓的看重,被收为弟子。 苟阜告诉苟黔说,苟悬想要巴结我,讨好蒋一泓,所以直接将哀公像送出。 苟黔本身是晓得自己手下人的德行,尤其是苟阜的为人,他更知道其中有问题。 但在他看来,苟家作为捞尸人正统,历经百年来,都是各地散落捞尸人渴望之地,他想要凭借这个,将我收纳入苟家,恩威并施。 他虽和蒋一泓有旧,但却很难得到蒋一泓的指点,若是他将我收进了苟家,便能得到一位先生。 但他却没想到,我竟然对苟家毫无兴趣,以至于事情弄巧成拙。 苟悬稍微顿了顿,继续道,苟黔再见他,是要求他居中圆场,将这件事情缓和下来,再将我请去苟家。 话语至此,苟悬眼中便是讽刺,厌恶。 他摇了摇头,告诉我,他将苟家看透了,贪心不足,往往想要以蛇吞象。 他已经不想再留在苟家,所以拒绝了苟黔,便被打上了这一个烙铁,并被一直囚禁,幸好有几个他的手下将他偷偷放了出来。 他原本是打算一走了之,从此和苟家再无关联,可他又怕苟黔虚伪,所以在地相庐外等我,要将这些和我说清楚,以免我再和苟家有牵连。 语罢,苟悬双目通红,身体更是微微颤抖,看得出他对苟家已然是失望至极。 我也心中复杂,不知该怎么安慰苟悬。 而就在这时,忽然“吱呀”一声轻响,院门开了一道缝…… 门内传来蒋一泓淡淡的声音。 “苟悬,进来吧。” .苟悬身体陡然一僵,扭头看向了门缝,原本绝望的脸上,又有了一丝挣扎的渴望。 我心头一怔,没料到,蒋一泓会让苟悬进去,他之前说了,苟家和地相堪舆无缘…… 忽而,我又想到了“苟家”两字…… 现在苟悬已然不是苟家人,我这才思绪落定。 “去吧,苟悬。”我看苟悬的眼中,有一丝鼓励。 苟悬重重点头,推门而入,走进了地相庐中。 我则是迈步,匆匆朝着纸人许和黄七他们所在的大院方向走去…… 此时正值午时,头顶阳光刺目,暖意渗透四肢百骸。 走在路上的时候,却有不少人扭头看我,眼神都透着怪异。 我自然是顾不得那么多。 总算走到大院门口,我才发现,院内只有黄七和谢满仓两人,他们正围着一张木桌坐着。 桌上放着一锅烧得咕噜冒泡的汤,香气四溢,两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饭。 迈步进院,我喊了一声黄七。 黄七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我的时候,他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满眼惊喜。 “小李先生!” 两人都放下碗筷,起身朝着我走来。 我也往院内走去,等离得近了,谢满仓才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我一圈,不自然地说道:“小李先生……你这一个月没回来,干啥去了,怎么弄得比我还寒酸?” 明显,谢满仓没有以前那么拘束了,胆子稍微大了一些。 他的话,也让我哑然。 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一眼衣领子,我才失笑。 这一个月来待在地相庐,我只顾得上学《宅经》,哪儿注意到自己身上,这会儿不但浑身脏兮兮的,脸上都生了不少胡须,这会儿没镜子看,不过谢满仓都这样说了,可想而知我此时的模样。 微微吁了口气,我心神放松了不少,笑着说等下换身衣服就好。 扫了一眼桌子,我又看了一眼纸人许房间,问黄七,许叔怎么没出来吃东西? 黄七谨慎地说道:“纸人许这段时间昼伏夜出的,应该是去办什么事儿了,他此时在睡觉呢。” 我愣了一下,在唐镇,纸人许有什么能办的事儿? 黄七让我先坐下吃点儿东西,填饱了肚子,他给我找衣物。 我的确是饿了,黄七请我坐下之后,我便大口夹菜夹肉。 一顿热乎乎的汤饭下肚,浑身精力充沛。 我放下筷子,交代了黄七,去镇上的裁缝铺给我取衣服,并告诉他,要讲清楚是蒋先生定的。 接着我又交代谢满仓,让他去做一些准备,我们今天便要离开唐镇。 谢满仓用力点头,脸上有了憨笑。 黄七则是小心翼翼地问我,说我们来不是请先生的吗,现在先生请到了? 我摇头,并没有多言太多,只是告诉黄七放心,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黄七才认真点点头。 他立即和谢满仓低头沟通,两人朝着院外走去。 我先回了自己房间。 一个月没回来,屋里头却没灰尘,明显有人经常进来打扫。 床头有一面铜镜,我看了看里头的自己,不只是胡子拉碴,头发都长了不少,脸也脏兮兮的。 心头苦笑,不过我并没立刻去收拾。 蒋一泓有交代,我便打算等黄七将衣物取回来后,再去洗澡。 这期间,我打开了大黑木箱,并拿出来了身上的一堆东西,将其整理了一遍。 我并没将地支笔和天干砚放进箱子里,而是贴身放在内包。 定罗盘则是依旧挂在腰间。 最后坐在床边,我低头研读宅经。 经过这一个月来蒋一泓的教授,以及我自己的理解,此时我能懂的,已经和一月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于回想当初苗光阳所做的一些事情,那时候我觉得太神秘,现在看来,其实苗光阳有很多地方做得都比较浅显,甚至于风水方面,他看得都不够透彻。 若是蒋一泓,恐怕当初第一天,就将我爹带出来了,甚至他都能看得出来,我家外面的风水被改过。 当然,我更清楚,这不是苗光阳不想做好,他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限。 只是蒋一泓和他的差距实在是太大,我被蒋一泓如此详细地教授,自然对风水的领悟也更为深刻…… 于八卦定理,看阴宅,看山水,我都粗通了不少…… 甚至我还会了几道阴阳先生所用的符。 当然,我现在还不会骨相之中的阳算,充其量也只是个风水先生。 不过按照蒋一泓的话来说,地相堪舆的风水,要更深一些,我算是阴术先生。 思绪至此,我便拿出来天干砚和地支笔,用剩下的墨块研墨,再拿出来那叠麻纸,小心翼翼地在其上勾画符文。 我所画的,名为镇煞符。 其顶端,是一个界字,不过界下两竖分的更开,其中包含了一个赦字。 赦字往下,又是一个尸,而尸则是多了一竖,两笔拉得极长,在其中还有界煞两字! 这镇煞符,有镇尸的功效,不过其效果,在于画符的人。 蒋一泓告诉我,有些厉害的阴阳先生,一道镇煞符,可以镇血煞,甚至是青尸,而我的话,他还不知晓我有几分本事。 我一连画了六张镇煞符,便觉得脑袋空空,有种强烈的疲惫感。 我收手停笔,没有继续再画下去。 这时院内也传来脚步声,紧跟着便是敲门声。 我去开门,黄七捧着一个布包,毕恭毕敬地递给我。 我打开看了,里头却有好几套衣服,并且这衣服,竟然是和蒋一泓相仿的唐装! 黄七告诉我说,谢满仓还在做准备,他去给我放水,让我先洗个澡,能稍微舒服些。 我点头,让黄七去做。 等这一番杂事全部落定,天色都快到傍晚了。 我换上了蒋一泓准备的唐装,更觉得浑身轻巧舒爽。 此外,蒋一泓竟然早有安排,唐装里头有专门放定罗盘的大兜,以及地支笔和天干砚,都有地方能安置。 黄七愣愣地看着我,眼中都是茫然好奇。 他明显想问,又不敢开口。 这时,纸人许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干瘦的纸人许从屋内走了出来,夕阳余晖落在他的脸上,他那狭长的眼睛,显得愈发阴翳。 和他对视,纸人许的眼中也有几分喜色,他快步走至我跟前。 我没有耽误,简明扼要地和纸人许说了我们要走。 纸人许这才点点头。 他喃喃道:“是得走了,不然的话,怕是还不好走。” “对了,阴阳,许叔帮你出了口恶气,这苟家,怕是不太好受。” 说着,纸人许的脸上泛起一丝冷笑。 我一愣,下意识便问纸人许,他对苟家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祖师爷得了阴术,要登台表演了!走过路过的看客,莫要吝啬手里头的银子,赏点儿呗。 .纸人许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神情平静地说,他也没做什么,原本他只是打算用纸扎,对那个苟黔小施惩戒。 结果却发现,苟家的祖坟和宅院相距不远,因此他去走了一趟,顺道挖开了居中的两座,取了点儿做纸扎的材料。 闻言,我顿时一个激灵。 之前我就知道有些纸扎是人皮做的,许昌林回来那次,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可我是完全没料到,纸人许竟然去掘了苟家祖坟。 照苟黔这倨傲的性格,自家祖坟被挖了,怕是得歇斯底里。 我学宅经之前不通风水,现在我却很清楚,苟家大宅附近那种地势,祖坟所在地的居中之处,必定葬的是老辈先祖,很可能纸人许挖到的不是苟黔的祖父,就是曾祖。 “许叔,咱们是得赶紧离开了。”我勉强地笑了笑,开口说道。 纸人许瞥了一眼墙角,走过去背上了那方形背篓,告诉我现在就能走。 我点头,立即转身走出房间。 黄七已经将其它屋子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 这时谢满仓也刚好牵着马,拖着马车进了院内。 他们两人迅速将我们的行李往车上抬。 我和纸人许也上前去帮忙。 约莫用了两刻钟时间,一切都收拾妥当,一行人上了马车,谢满仓驱车朝着唐镇之外赶去。 临出唐镇之前,我们都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 倒还好,苟家应该是不晓得纸人许动的手脚,一路上并没有捞尸人拦路。 我告诉谢满仓,我们要去这悬河下游,八十里外的苗家村。 谢满仓便顺着悬河边的大路,往下赶。 等我们离开一段距离,我从车窗探头出去往后看,已经模糊得快要看不清唐镇。 蒋一泓对我的教导,以及叮嘱,我已然铭记在了心底。 “半年,师尊,我一定回来。”我低喃道。 …… 八十里的距离,说不上太远,不过赶路还是花了一天半的时间。 这中途谢满仓还没怎么休息,和黄七交替着赶车。 我并没有再拿出来宅经看,因为蒋一泓在教授我的时候也说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地相堪舆代表的意义很大,莫让宅经出现在第三人眼中,人性难以经受考验。 当第二天傍晚,天将黑未黑的时候,视线之中,终于看到一个村落。 苗家村可不是小村,几乎赶得上一个镇了。 隔着老远,就能瞧见一个入村的牌楼,后方是大片瓦房。 靠近了之后,我看到村口有很多小摊小贩正在收拾东西要回村,还有不少孩童在相互追赶着往村内跑。 车门处传来黄七略松口气的话语:“小李先生,到了。” 我示意谢满仓停下来,随后便跳下了马车。 黄七微微屈身,恭敬地跟在我身旁。 我回头看了一眼侧方,也就是村口正对着的悬河的位置。 在此处,悬河的整条河流,呈现一个弯曲的形式,村头牌楼刚好对着那弯曲的中央。 若是从高处看,这就像是一条玉带。 宅经有言,明堂趋吉避凶,若阳宅前明堂呈玉带,则出大官。 子孙世代出书生,荣显富贵,光宗耀祖! 苗家村不愧是苗光阳祖籍之所,风水的确极佳。 仔细看过这里的风水之后,我的心跳也隐隐加速。 宅经所学,我能实践看出来,更让我多了几分底气。 这时,村头前面那些小孩儿,以及一些正在收摊儿的商贩,都在抬头看向我们。 我定了定神,踏步往前,黄七还是紧跟着我。 村头牌楼下,有个摆糖人摊儿的小贩,手上慢吞吞地收拾着家伙事儿。 我和善地上前跟他打听,问他苗光阳家住在村里哪一处? 结果这小贩,脸色当即大变,他压根儿不回答我,低着头,紧闭着嘴,手上的动作突然变得飞快。 他三两下胡乱将摊位收起,一溜烟儿地跑进了村。 这一幕就让我心头愕然不解。 马上,我又看向另一个摊位,抬腿走过去的同时,还没等我靠近,那个小贩也开始加快速度收拾东西,一副要飞奔进村的样子…… 我顿时眉头紧皱,黄七看出来了苗头,马上和我分开,找别的小贩去问。 可我和黄七,最后都是一无所获。压根儿没有任何人愿意回答我们……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原本热闹的村头,现在竟阒无人声,就连那些那些小孩儿也都跑得远了,视线尽头能瞧见他们在张望这边。 谢满仓驱车到了我和黄七站着的牌楼下。 纸人许探头从车门处出来,他眉心也是郁结,开口道: “打听个住处,都这么难,按道理苗光阳在这村里,应该地位不低,怕是出事了。” 我沉默片刻,点点头道:“师尊说过,苗先生家或有变故灾劫,当时他没名言,看来这事儿已经出了。” “小李先生,你们在这里等我,路边的不愿意说,总有村里头的会开口,我先去打听一下情况。”黄七认真地说道。 我和纸人许相视一眼,便应允了黄七,让他去打探消息。 黄七这才独自一人匆匆进了村。 纸人许也从车上下来,跟我一起站在车旁等待。 谢满仓则是取了一把干草,到前头去喂马。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夕阳余晖散尽,夜幕降临,虫鸣声夹杂着不远处悬河流淌的水声,令周遭显得格外宁静安谧。 黄七至少离开了有半个时辰,他的身影才出现在视线尽头。 黄七几乎是跑着到了马车跟前。 他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汗水,眼中透着不安。 我让黄七歇了口气再说。 谢满仓递给了他水袋,黄七咕嘟咕嘟地喝了一通水,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小李先生,这村里头,真出事儿了,出事儿的地方,还刚好是苗先生家里头……” 我心头一凝,让黄七仔细说。 黄七这才告诉我,差不多在七天前,村里头有一家人上吊了。 那家人死得冤屈,命丧之后,村长照例带着村民,将死人送到了苗光阳家里…… .因为苗家村的一切白丧,都是苗光阳在解决。 苗光阳不在家,他家也有专门停放死尸的地方…… 照村民的话说,苗家可以镇尸,免得闹鬼祟。 结果这一次,尸体刚放进去一天就出了问题。 苗先生全家都变得很怪异,行为举止,都和那上吊的一家人生前一模一样…… 听到这里,我的神色凝重起来。 黄七眼中透着畏惧不安,继续说道:“村里头人都觉得,那家人太凶,连苗先生一家都被撞祟!” “他们肯定是被更凶的鬼祟害死的,以至于全村的人到了天黑都会赶紧回家,不敢上村路。生怕哪家人又遭了罪。” “另外,苗先生以前很少出门这么久不回家,他不回来,村里头更是人心惶惶。” 话语至最后,黄七说他问清了苗光阳的住处,自己还去走了一圈儿,确定位置,能带路了。 纸人许声音略沉,他眯着狭长的眼睛,说了句祸不单行。 我沉默片刻后,跟纸人许一起上了马车,让黄七给谢满仓指路。 我从车窗探出头来,发现进村之后,更是安静。 村路上没有半个人影,只是各家各户的门缝,窗纸后都有幽幽烛光。 纸人许问我有什么看法? 我摇摇头,说村里死的那家人,肯定很凶,但肯定没有凶到那么夸张。 大概率是因为苗光阳死后,他生前所画的符,效果变弱,以至于无法镇住凶尸。 这信息,也是蒋一泓教授给我的常识。 先生画符,持笔之间全神贯注,是有一种气的。 这气存于胸前,渡入纸笔,加上符文特殊,才起到了镇煞的效果,先生强则符强,若是人死,符就会逐渐失去用处,最后消散。 纸人许若有所思,他点点头,说那这好办。 我却又想到一件事儿。 蒋一泓除了让我处理苗光阳的后事,还要我办三件事,才能回九河县。 一葬山,二葬水,三点宅。 这刚好一家死人,是否将其全部安葬了,也就完成了蒋一泓的叮嘱之一? 正当我思索至此的时候,纸人许忽然又开口,说我刚学会一些先生的手段,没必要和凶尸硬拼。 他带了一背篓的纸扎都还没用上几个,这里的麻烦,他来解决。 将它们全部拿下,若是其皮囊好,还可以留几张人皮做纸扎,再将其打散魂魄。 说这话的时候,纸人许毫无情绪,语气更是冰冷。 我瞳孔紧缩,当即便摇了摇头,说了句不行。 纸人许皱眉,问我有什么问题? 他停顿片刻,又开口,建议我不要刚学会阴阳先生的手段,就和这么多凶尸恶鬼斗,要是一个,他肯定不会阻拦我,可这是一家子,太危险。 我如实告诉纸人许,其实我现在都很后悔之前和二叔做的一些事儿。 因为蒋一泓还教了我一个常识,在阴阳先生看来,损人魂魄,尤其是让人魂飞魄散,都是造孽的一种形式。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让人魂飞魄散,就太过毒辣。 这种事情做得越多,越亏损阴德,等到日后,必定遭天谴报应,难得善终! 我让纸人许不要担心,我还是有几分把握,况且这也是对我的磨砺。 纸人许脸色沉下来不少,不过这情绪也不是对我,而是在低头思索。 马车忽而一顿,惯性让我们前倾了一下,而车却停了下来。 一行人下了车。 车旁是一个大院。 灰色的院墙,院檐下方挂着两个白灯笼,灯笼下的地面上,滴落了不少油渍。 紧闭着的院门,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气。 我的手隐隐放进了腰间的大兜里,按着里头的定罗盘。 我用眼神示意纸人许他们在后头等我,并快步走到了院门前头。 这门的年月不短了,木质已经发黑,其上的纹路透着光泽。 抬手敲门之间,我犹疑了片刻,本来摸着定罗盘的手,换到另一个小兜里,捏住了里面的一张镇煞符。 沉闷的咚咚声响起。 院内最开始很安静,很快便传出极轻微的脚步声。 我心中警惕更多。 黄七打探到的消息,是苗光阳一家全部撞祟,这会儿又是天黑,开门的不论是谁,肯定都有问题! 脚步声到了院门口,“吱”的一声,院门开了。 杵在门口的,是一个年纪不小的老妪。 她太苍老,一头白发,满脸褶皱,佝偻的身躯几乎弯成了直角,一双浑浊的眼球之上,似是蒙着一层灰白色的雾气。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看,那模样着实令人发怵。 不过她也只是看着我,一动不动,没有往外走。 我目光扫过一圈院内。 苗家的院子不小,院中有井,井旁还栽着一棵快秃了叶子的银杏树,勉强还剩下一些黄色的叶片挂在梢头。 堂屋里头,一个女人蹲坐在地上,她眼中尽是恐惧,嘴巴上还被塞了个布团。 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无法移动分毫。 屋门前正有一个老头,他低着头,正在搓揉双手。 他手中的是一些拆散的麻绳,里面混杂着黑漆漆的头发。 在他身侧,已经有相当长一截裹了头发的麻绳了。 这一眼我就分辨出来,这老妪和老头,都必定是撞祟了! 可那女人却没有! 并且我还能看出来,这三人在眉眼脸型上,和苗光阳有相似之处! 这一切不过是两三个呼吸间,老妪抬起手,速度很慢地要来抓我的胳膊。 对于一般人来说,看到这一幕,恐怕早就被吓得体若筛糠,无力躲闪。 可对我来说,我见过的凶尸不少,这老欧眼中透出的灰白色,分明是白煞撞祟,根本吓不到我! 我飞速将手从小兜中抽出,掌中已然牢牢握着一张镇煞符。 “啪”的一巴掌,我直接将镇煞符贴到了老妪的额头上! 那一瞬间,老妪脸色变得狰狞无比,甚至整个人都要往前冲。 可随即她便浑身抽搐不止,直接瘫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我眼皮一阵狂跳,屏息凝神盯着那老妪。 我心中更定了几分,镇煞符虽说第一次画,但有效! .几个呼吸的时间,老妪就停止了抽搐,呼吸也恢复了平稳。 堂屋之前那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他苟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头紧紧地攥着把剪刀。 紧跟着,他满脸凶厉,朝着我大步走来。 并且高高扬起胳膊,一副要用手中剪刀戳死我的架势! 老头脚上的木屐飞快地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神色变得愈发狰狞凶厉! 天空中的月亮,像是蒙着一层白雾,分明就是个鬼月亮。 而且这老头的眼珠子上,竟是浮着一层雾蒙蒙的黑! 我心头一紧,老妪是白煞撞祟,这老头竟然是黑煞撞祟! 我右手瞬间抽出卜刀,左手飞速取出一张镇煞符,一个箭步,直接跨进院门。 黑煞撞祟我也对付了不少,苟家那么多仆人,全都是被那凶尸黑煞撞祟。 那凶尸怕是要比这里的强得多! 下一刻,老头已然到了我跟前,他手中的剪刀狠狠朝着我头顶戳下! 我猛然一抬右臂,手中卜刀朝着剪刀挡去,铿锵一声,铁器相碰,火花迸射! 与此同时,我左手上的镇煞符,直接拍向老头的额头! 老头面色狰狞,他的另一只手一把就抓住了我的左手腕! 一股大力拽着我,剧痛从手腕处袭来,我额上登时冒出冷汗! 那抓着我的手,好似铁钳一般,都快把我的手腕掐断了。 我闷哼一声,抬腿,本想狠狠朝着他腰腹间踹去。 可抬了一半,我又一僵。 很明显,老妪大概率是苗光阳老娘,这老头便是他老爹。 我这一脚下去了,撞祟的时候,人不晓得疼痛,等醒过来,怕得有个三长两短…… 就在我迟疑之间,老头忽而脑袋狠狠往前一撞! “砰”的一下,他的脑门便撞击在我的脑门上! 剧痛让我闷哼出声,更是眼前一黑,头痛欲裂。 这短暂的失神令我的右臂一软,匕首没能继续挡住剪刀。 “嗖”的一声,那剪刀直奔我的头顶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飞速往后闪躲。 可我一只手还被老头牢牢抓着,只能勉强侧身,头顶和肩膀堪堪躲过,胳膊还是被剪刀深深划了一道! “嘶啦”的声响中,唐装被划破,胳膊上的鲜血溢出,浸透了半条手臂! 老头见了血,神色更凶。 他瞬间又是扬起剪刀,朝着我的脖子上扎来! 堂屋里头那女人满眼的惊恐,不停地发出呜呜声。 院子里头不晓得什么时候刮起了风。 那呜咽低沉的风声,像是鬼哭一般。 老头冷不丁地从嗓子眼里发出诡异的笑声。 我头皮一阵发麻,动作却不敢有半分停顿,右手中的卜刀快速朝着剪刀挡去,被抓住的左手也在拼命挣扎抵抗! 又是铿锵一声,我挡过了一下,老头挥臂再度扎向我! 面对撞祟的人,我直接就落了下风,因为这老头的身份,我更是不敢下狠手。 忽而“嗖”的一声轻响,一道黑影自我上方掠过! 下一瞬,那黑影便死死地缠在了那老头的肩头! 那赫然是一道纸扎! 它缠上老头身体后,两条纸扎手臂,瞬间勒住了老头的胳膊! 晦暗朦胧的光线下,我依稀看见几道明晃晃的钢丝。 这纸扎绝不是普通的白纸,漆黑之中,透着人皮的粗糙质感。 这分明就是二叔口中的黑影…… 老头的双臂被纸扎狠狠勒紧,压根动弹不得。 “阴阳,镇住他!”后方传来纸人许的冷喝声。 我飞速挣脱开老头抓着我的那只手,镇煞符直接朝着他头顶拍去! 啪的一声轻响,符纸紧贴在他头顶。 与此同时,半空中钢丝一颤,纸扎“嗖”地从老头肩头脱身而出,自我头顶一晃,便被纸人许收回。 老头身体抽搐几下。 我警惕地盯着他。 他却并没有口吐白沫,反倒是那镇煞符自中间开始,变得一片漆黑,就像是墨水散了一样! 老头双臂又要扬起。 可我早有戒备,哪儿能让他再动手?! 飞速取出定罗盘,我直接将其按在了老头的头顶! 老头身体绷直,镇煞符从他的眉心滑落。 他睁大的双眼之中,那股子黑意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朝着后方仰倒而下…… 我快速收回定罗盘,一把搀扶住老头的胳膊,将他缓缓放平在地上。 我迅速抬头四看,眼神格外警惕。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余光看到纸人许飞速进了院子。 那黑漆漆的纸扎搭在他的肩头,两条胳膊垂在他胸前,纸人脑袋一晃一晃地,几乎和他的脸贴在一起。 这一幕太过阴翳恐怖。 我极力让呼吸平稳,站起身来,对纸人许说道:“应该没别人撞祟了。不晓得尸体在哪儿。” 院内没棺材,堂屋没棺材。 至少在视线之中,一眼也没看到死尸在什么地方。 纸人许的目光却落在堂屋里头,他幽幽说道:“还有一个醒着的,这两个老的得天亮才醒,先把她松开,问问情况。” 很明显,纸人许说的就是那被绑着的女人。 深吸一口气,我快步朝着堂屋走去。 进屋之后,距离近了,我才看清,那女人面容姣好,只是头发太过凌乱,面颊两侧都是干涸的泪痕,双眼中布满血丝。 此时,她因恐惧而苍白无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口中不停地发出呜呜声,隐约听得出是在喊救命。 我蹲下身子,将她口中的布团拔了出来,又用卜刀割开了绑着她的绳子。 这女人最多二十岁出头,她的模样和苗光阳极为相似。 尤其是眉眼之间更是神似,一眼就能看出,她是苗光阳的女儿?! 我刚将绳子解开,这女人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满眼焦急,更是惊慌失措地说道:“求求你,去救我娘,我娘要被吊死了……她被带去了村后头的晒尸房,那个人要害她命!” 我面色一变。 苗光阳这是一家四口? 这女人的话,让我更是心头恶寒。 这不是一家死尸撞祟吗?怎么还有人掺和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花儿为什么这么萌的文学桂冠,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感谢众多看客捧场的鲜花,金币,更感谢大家的活跃评论!讲真,咱们的评论区个个都是人才的,说话又好听。进了评论区,都不想关掉app。 .我极力抑制住心头的惊疑,和这女人定睛对视。 她眼中的哀求更多。 “我替苗先生回来办事,你是他什么人?”我还是问了一句。 女人愣了一下,焦急的眼神中又闪过一丝喜色。 “爹让你来的?” 猜测得到了肯定,我扭头看向纸人许,语速极快地说道:“许叔,我过去,你在这里看着苗先生一家,免得再出意外。” 纸人许也刚走到堂屋前,他皱眉说道:“我去吧,这不只是有死人作祟,还有活人在里头添乱,你不好对付。” 我摇摇头,沉声说这得我去,如果我猜得不错,能对苗光阳下手的,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恶人。 大概率那也是个风水先生,否则的话,就不会将人带到晒尸房去了。 纸人许眼中尽是疑惑。 我低声说,回来了之后我再做解释。 语罢,我将肩头的大黑木箱取下来,交给纸人许,便匆匆朝着院外走去! 刚出院门,我就看到路边的黄七和谢满仓都被吓得哆哆嗦嗦地躲在马车后边儿。 他们就两个普通人,刚才那一幕,没将他们吓昏过去,已然是算他们胆大了。 我告诉黄七和谢满仓,跟着纸人许,哪儿都不要乱去,这村里头不安生。 随后我便循着我们来时的方向,朝着村头那边跑去。 村头村尾必相对,到那儿确定了方位,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去村尾。 这苗家村的村头循着趋吉避凶之法修建,肯定有苗光阳的手笔在内。 我以风水来判断村落走向,必定不会出错。 一路狂奔之下,我很快便回到了村口。 顺着村口那条宽阔村路,我又朝着村尾跑去。 雾隐朦胧的鬼月亮,挥洒着幽冷月华,夜空中飘着厚重的乌云,逼仄阴翳。 苗家村着实不小……这一条道跑下来,少说得有数百户人家。这还只是主路上,整个村子少说得有上千户人了。 我总算跑到了村尾巴,这里的房子少了很多。 我已然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捂着胸口,我努力调整呼吸,才堪堪平稳了几分。 额头两侧的太阳穴,还在抑制不住的突突跳动。 我一只手按住了腰间的卜刀,目光机警地在村尾扫视。 我没有让苗光阳的女儿带路,原因在于晒尸房在风水上,是一种凶宅。能将人带到晒尸房来害的,必定通风水! 再加上苗光阳死后,先是一家人死了闹祟,接着又是这么一个人来害苗家。 可想而知,这人大概率是个和苗光阳有仇怨的风水师,让人带路,反倒是累赘。 蒋一泓教授我的时候,曾感叹地说过,不论是阴阳先生,还是风水先生,亦或是算命先生,于纯粹的先生而言,几乎绝大部分,都没什么身手。 堪舆风水不是一两天学会,需要长年累月钻研才能入门。 入门之后,又需要大量的时间去理解,实践。 往往这样一来,先生便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学什么身手了。 当时他还颇有深意地和我说,我头二十二年跟着捞尸人,这身手已经比很多先生强,再加上天赋异禀,假以时日精通了阴阳术,必定远超大部分的先生。 当时我便谨记了这番话,觉得这恐怕就是蒋一泓说的命数,虽然我入行晚,但也有别的先生没有的东西。 思绪之间,我已然看完了村尾错落的屋舍,并没有发现晒尸房。 我快速取出定罗盘,低头注视罗盘上的指针转动,想通过定罗盘寻找确切方位。 此时圆盘中心的指针,正在轻微地颤动着。 我极力放平手掌,让定罗盘没有倾斜。 颤动的指针,针头开始倾斜朝下,但很快便停止了颤动,针头斜着,指向东侧! 我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东面。 那里有一条岔路,刚好夹在几棵老树之间。 我立刻持稳定罗盘,迈步朝着那里走去。 三步做两步,我转瞬间便走进了那条岔道。 这岔道两侧没什么房屋,最近的也离着十几米,老树四周是杂乱的灌木。 天色太暗,月亮又蒙着雾,再远一些的地方便看不清晰了。 但此时,定罗盘那斜着朝下的指针,针头就像是被固定住了似的,指着那方向一动不动…… 在宅经之中,罗盘指针有八种形式,不同的风水,不同的针法,又叫做奇针八法。 现在这针头下沉,便叫做沉针,往往出现在阴气过多之地,不过这又不是有人丧命的恶阴。 从目前的指针显示看来,苗光阳的老婆应该还活着…… 我加快脚步继续往前,右手随时准备抽出卜刀。 约莫又走了十几米,入目之中,便是一个陈旧的篱笆小院。 晦暗的光线下,勉强能看清院内有几个土屋,屋檐,院墙,都有不同程度的缺口,但这些缺口明显不是年久失修所致,而是根本还没有完工。 院内一片死寂,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夜风卷起树叶的簌簌声。 我将定罗盘收入兜里,并顺手取出卜刀,小心警惕地迈步进了院子。 这院里头这么安静,屋里头也没动静…… 难道这里没人?那人并没有像苗光阳女儿所说,将她娘带到这里?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土屋中央的堂屋门口,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我用力推门,本以为我会直接一把将其推开。 却听到“咣当”一声闷响,明显是里头有个门阀,挡住了门板! 瞬间,我的警惕性又增加了几倍,整个人都绷紧了。 屋内有人,不然谁上得门阀?! 再下一刻,便听到一个难听的声音:“谁?!” 这粗犷的话音,分明是个男人的。 就那一个字之后,屋内便安静下来,再无声息。 我紧握着卜刀,稍微后退半步,猛地一脚狠狠踹至门缝上! “砰!砰!”两声,第一声是门被我踹中,第二声是门撞击在了屋墙之上。 一股子霉味儿带着冷气扑面而来。 这屋内布置极其简陋,一张断了腿的桌子,三面光秃秃的墙,地上的椅子散了架,满地的灰尘之上倒是有不少杂乱的脚印。 .此外,就连半个鬼影子都没了。 可刚才那声音,绝不是我幻听。 我警惕无比地进了门内,很快我便看到了右侧有一个脏兮兮的布帘子,那边分明还有房间。 偏偏这时,我的心头忽然感到一股难耐的悸动,好似一瞬间,这屋子的感觉完全变了。 原本这里是阴冷潮湿,透着逼仄和难闻的霉味儿。 可现在,那种冷骤然变得森寒刺骨,好似每个暗处,都有一双阴翳冰冷的眼睛在盯视着我。 我刚走到布帘子那里,后方忽然又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我心头一惊,猛地转过身。 本来开着的木门,竟严严实实地被关上…… 屋子里头的光线,变得更加晦暗! 饶是我这双眼睛,都难以视物。 身上更是隐约传来了轻微的簌簌声…… 这声音太熟悉,分明就是定罗盘指针的转动声。 我顿时觉得好似有一块巨石堵在心口,无比压抑。 极力驱散杂乱思绪,我再次回头,一把掀开了布帘子,将卜刀横在胸前,戒备十足地迈步进去。 这屋子看起来是个卧房,侧面的墙没完工,屋顶的瓦片也没全盖上,因此这里头反倒是有微弱的光线。 我一眼便看见,床榻上侧躺着个人。 那人蜷缩着身体,裹在一床脏兮兮的棉被里,背对着我的方向。 我顿时竖起卜刀,警惕地看着床上。 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只不过从这里已经能看清楚,她有一头长发,分明是个女人! 我眉头紧皱,一步一步靠近。 刚刚走到床边,一股子特殊的凉意突然从我的四肢百骸传来,我的心跳立时落空了半拍, 我已经无法再抑制住心头的那股压抑。 尤其是这种凉意,和我每次看到尸体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左手按了下去,刚好按在那人的肩头。 我心头稍微一喜,这种感觉,完全没有尸体那种僵硬。 难道说,那人正要害人,我刚好来得及时,所以他跑了?将苗光阳老婆留在这里?! 我用力往后一拉! 这人便被我拉着扭过来上半身,但腰臀和腿却还是侧躺着。 晦暗的光线下,我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的脸,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不少痕迹,她紧闭着双眼,鱼尾纹很深。 饶是这样,依旧能看出她容颜姣好,风韵犹存。 她的脸上还有很多抓痕,巴掌印,眼角下都是干涸的泪痕。 她身上的布衣也破破烂烂,明显被撕扯过。 让我心头最压抑的是,她胸口的位置插着一把剪刀,血液已经浸透了衣服! 内侧的半张床,已然被染得猩红。 这人……已经死了!? 我眉心紧皱,死死地盯着她胸口的剪刀…… 而她双手竟还抓着剪刀柄,这是自杀? 我心头愈发难受,但我偏不信邪,抬手就去试她的鼻息。 还没等我碰到,忽而一道惊雷作响,屋内唰地一道白光闪过。 这骤然而来的闪电,几乎让人的眼睛暴盲! 视力恢复的瞬间,我清晰地看见这女人胸口的血,形成了一朵刺目的花,而她的双眼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 瞪大的眼珠,尽是血丝,怨恨,憎恶,绝望……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这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原本面容姣好的脸上只剩下扭曲和痛苦。 我的耳边好似听到尖锐刺耳的尖叫,几乎要将耳膜穿透! 她的面颊上,闪过一丝血红…… 下一瞬,闪电的光彻底消失,屋内重新归于黑暗。 我的眼睛在闪电的强光之后,一时无法适应,眼前漆黑一片。 只是那血红,却好似印进了我的脑子里,让我更加心悸,甚至是透着一股本能的恐惧。 自杀之人,死后下辈子都要做牲畜,投胎之前,更是要在阴间下油锅。 并且自杀很凶,尤其是苗光阳老婆的血,还将布衣染成了红衣,就更凶! 她脸上还有那一丝血红,是要化煞?! 我脑中的思绪一时间杂乱到了极点。 我不敢在原地停顿,凭借着本能,转过身,直接钻出了布帘。 一回到堂屋,我便快步地朝着门口跑去。 这期间我的腿撞到了桌角,那疼痛更是钻心。 摸索着跑到门前,我要将门拽开。 可这一拽,外面却传来哗啦的声响,就像是有根铁链子锁在了门上,我竟是没拽开门! 屋子里头更冷了,那种冷,是从四肢百骸钻进身体,让人的身上不由自主地泛起大片的鸡皮疙瘩,浑身的汗毛都乍立了起来! 其实我明明没听到脚步声,可就总有感觉,身后有“人”正在走来…… 更令我心头恶寒的,还是这铁链锁门。 我直接就想到,必定是刚才那个男人! 我进屋的时候,他逃了出去,并且将门锁上! 他是做了什么,让苗光阳的老婆自杀了? 这会儿他锁门,其居心之险恶,不就是要让她害人,让我死在这里么! 我额头上汗水直冒,用力地又拽了一下门,可还是没能拽开。 我的胳膊上本就有伤,再加上屋子里冰窟一般的寒意,我此时竟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再等下去,等她化煞了,我怕是凶多吉少。 我不可能冒着定罗盘被损坏的风险,用定罗盘去镇尸…… 我心头焦急不已,汗水大颗大颗从额角滚落。 身后那种有“人”靠近的压抑感,越来越强…… 我手脚都因此有些僵硬,那压抑的感觉,能将人逼疯。 此刻,我的双眼已经能勉强视物。 盯着门,我心头一狠,直接斜着肩头,猛地踏步前冲,狠狠地朝着门上撞去! 咣的一下,我撞在了门上。 木门重重地颤了颤,只不过铁链声更清脆。 这门太厚,不像是我家那种单薄木门。 我不但没撞开,整个人还被弹了回来,肩头疼得麻木…… 这骤然而来的绝望,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压抑,让人很快就到了承受力的临界点。 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死死地瞪着木门。 人到绝望,或许会疯狂,或是拼死一搏。 可更绝望的便是,连拼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我要是折在这里,就真的和蒋一泓的叹息一样,我爹那二十二年白费,他也要死不瞑目! 我不甘心在这里出事,更不想用命去和她搏…… 她还是苗光阳的老婆,就算我硬拼,搏过了,她魂飞魄散了,我拿什么再去见此时还没咽气的苗光阳?! 正当我内心挣扎的时候。 忽而“咣当”一声轻响,原本被锁死的门,竟然开了! 门像是被风推开的,伴随着“吱呀”的声响,晃悠悠地撞到了墙上。 地上一根锈蚀的铁链,从中间断开! 我惊愕了一瞬间,却来不及多想,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屋外冲去! 几乎是一两个呼吸,我便狂奔到院子里…… 对比屋内的那种暗,外头即便是毛月亮,我都觉得,那光线清晰了太多太多。 我奔到院门口后,才堪堪停下脚步,眼皮狂跳着回头去看。 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木门,不停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堂屋内依旧很暗,无法看清楚里面。 可这会儿那黑暗之中却给了我一种感觉,此时,堂屋里头有“人”了。 我艰难地抻了抻脖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此时我思绪已然是一片乱麻。 强行镇定下来,我警惕地左右四扫,想要找到那男人。 但凡是找到他,我绝对不会再给他有小动作的机会! 可至少在我的视线内,院外我连半个鬼影子都没发现…… 又盯着堂屋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到了房子未完工的那些位置,我心头沉了很多。 晒尸房之所以叫做晒尸房,就是这屋子常年没有完工。 最开始或是因为特殊缘由误工,等到了一定时间,晒尸房的格局形成之后,便修不好了。 即便是将砖瓦搭上去,也必定会坍塌下来。 此外,若人居晒尸房内,主家人便会常年多疾病。 这算是凶宅! 苗光阳老婆自杀在这里,她还会将这命丧之地,当成自家。 这因果之上,她一家老小,包括老爹老娘,或是 这人是和苗光阳一家多大的仇怨?! 其实他弄出来一家子凶尸,都让苗光阳全家撞祟了,完全有本事将他们一家人的命都收了。 因为按照村里来说,这事儿都过去了七天,他完全有那个时间,不用等到我们来。 可他却不收,一边折磨苗光阳爹娘女儿,一边又弄得苗光阳老婆自杀…… 甚至还借此,让苗光阳以后的子女后代,都遭受凶宅折磨…… 我越是深思,越是无法想象,到底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缓缓退后了好几步,确定没东西跟着之后,我才快步地朝着村道主路上跑去…… 夜空之中乌云开始变得越来越重,闷雷滚滚,时不时有闪电划过。 这样的天象之下,那鬼月亮竟然还挂在空中,没有被乌云遮蔽。 等我快跑到村口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儿开始啪嗒啪嗒地打在我的身上…… 我脚下的速度更快,此时肩头也一阵阵传来疼痛,不只是被剪刀戳那一下,还有我撞门太狠,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莫名的,想到那断掉的铁链,我又想到了我娘…… 只不过,这一次,她似乎半点脸都没露…… 可除了她,谁会救我? 又过了半刻钟,我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总算到了苗光阳家门口。 院门半开着,里面还坐着个人,他正低着头在打瞌睡。 靠近了,我才看出来,那人不是黄七吗?! 我的脚步声也让黄七惊醒过来。 他一个激灵,匆忙起身,看到我之后,便匆匆走出院门。 我停了下来,脚下一个蹒跚,险些没站稳,黄七一把搀扶住我。 他面色发白,紧张地问道:“小李先生,你没事儿吧?” 雨已经开始变大,耳边是哗啦哗啦的雨声,我半身衣服都快打湿了。 我呼吸很急促,告诉黄七进屋再讲。 有黄七搀着我,我才总算好了一些。 等进了院里头之后,我也调整过来许多。 此时院内点了不少烛灯,台阶,堂屋中都有。 风吹得烛灯晃动不止,雨水也更大了一些。 堂屋里头坐着纸人许,还有一个穿着布衣,面容姣好,满脸紧张的女人。 黄七将我搀扶进了堂屋,匆匆说了句他去看门,又赶紧调转跑去院门口。 纸人许站起身来,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我。 那女人起身更快,她紧张地走到我跟前,此时她眼中却是挣扎煎熬,脸上更是苍白无血。 “怎么样了,阴阳?”纸人许开口问道。 我抿着嘴,心头那块大石却像是堵住了嗓子眼。 “李……李先生,你先坐下来,我给你倒杯姜茶,你暖一暖再说。” 那女人似有些举足无措。 她手忙脚乱地去倒茶,结果还没拿稳杯子。 咣的一下,杯子落地,发出哗啦的碎响,成了一地残渣。 纸人许眉头紧皱起来,他眼中若有所思。 那女人颤着手,又给我倒了一杯姜茶,这一下总算没摔了杯子,只是桌上倒了不少茶水…… 她要端茶给我。 而此时我眼中的压抑,成了复杂,我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摇了摇头。 她身体一僵,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晃,瘫坐在了后面的椅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声音沙哑地问了一句。 她眼眶泛红地看着我,哆嗦地说了句苗玉儿。 再接着,她声音就颤抖哽咽了起来,说道:“我娘怎么了?你说!”她说这话时,明显控制不住情绪了,开始时声音还只是颤抖,后面就变得尖锐! 她忽然又站起来,直接往前一扑,整个人都扑到了我的身上。 她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小臂,抬头看我,眼眶更加通红。 她声音更尖锐,带着哭腔:“你怎么没带我娘回来?!” “我爹呢?他自己怎么不回家?你让我爹回来!你没救我娘,让他来救!” 她明显拼尽了全力,抓着我小臂的手指都发白,甚至变形! 刺痛感阵阵,我心头却更煎熬。 她不但丧母,而且苗光阳即便是没咽气,也成了活尸。 怕是我一讲出来,她就会承受不住。 同时,我心头也滋生出来了更深的怒气,甚至还有杀机…… 我必须要将那人找出来,否则的话,苗光阳老父老母和这女儿,怕是都要出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苗玉儿还是颤栗不止,面色苍白。 她紧咬着双唇,唇上有血渍渗出。 一旁的纸人许忽而单手成掌,朝着苗玉儿后脖颈飞速一击! 苗玉儿闷哼一声,便软倒下去。 我反手一把搀扶住她。 纸人许摇摇头,轻叹口气:“人死了,对吧?” 我点点头,眼中更复杂。 停顿片刻,我让纸人许等等,我先将苗玉儿送进房间休息。 语罢,我就横抱起昏迷的苗玉儿,朝着旁侧的房间走去。 屋右侧的卧房,有一个是亮灯的。 我推开房门,发现谢满仓坐在一张床旁,正守着躺在床榻上的苗光阳老父老母。 谢满仓立刻起身,毕恭毕敬地和我打了招呼。 我点头示意一下,就关上房门,又去了另一个房间。 很快我便找到了苗玉儿的闺房,将她放在床上后,盖上了被子,这才转身回了堂屋。 顾不得去换上一身衣服,此时我胳膊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纸人许泼掉了杯子里凉掉的姜茶,重新倒了一杯热茶给我。 我接过来,顾不得茶水还烫,一口饮了下去,腹中灼热,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 面对纸人许询问的目光,我捋顺了思绪,将刚才遭遇的一切,都详细告诉了纸人许,并着重讲了我对晒尸房里那个男人的分析,以及苗光阳老婆此时的凶厉…… 纸人许的脸色从凝重,变得阴晴不定。 “风水先生很少死斗,因为谁都很难杀了对方,这后患便是无穷,也不知道苗光阳上哪儿来的这种仇家,竟是看准了他命丧黄泉,就来害他全家……” “就看在他给了你这么大机缘的份上,许叔跟你一起,和那人斗一斗,不过阴阳,这就不能优柔寡断,必须要斩草除根!” 我眉头紧皱,心绪也很杂乱。 纸人许说的完全没错…… 风水先生要么不斗,一旦斗起来,就必须有个死活,不然的话后患无穷…… 可是杀人害命,就和让人魂飞魄散一样,折损阴德。 蒋一泓还教过我,活人有活人的规矩,死人有死人的,若是遇到活人作乱,便交由该处置的地方处置。 古来有官府,现在有警局,这一类人便叫做阳差。 只是他还叮嘱我,时逢乱世,阳差参差不齐,难以完全信任,要让我自己好生衡量。 思索半晌,我还是和纸人许说了这些规矩。 纸人许听罢,神色略有迟疑,随后又摇摇头说道:“这先生劳什子的规矩太多,都快和庙里的和尚一样难过了。” 我苦笑了一下,低头思索片刻后,告诉纸人许。 人肯定要对付,至于最后怎么做,再看情况。 现在那人说不定会自己上门动手,也有可能继续在暗中动手脚。 我们先等苗光阳老父老母,以及苗玉儿醒来,先和他们了解到情况,再详细思考对策。 纸人许点点头,他让我去找个空房休息,黄七一个人守门他放心不下。 我没做推辞,纸人许本就是昼伏夜出的纸扎匠,晚上反倒是他最精神的时候。 带上之前放下的大黑木箱,走至堂屋另一侧,那里还有个空房间,看样子似是苗光阳的。 整齐的书桌上放着笔墨砚台,还有一些画好的符纸。 墙上还挂着一些铜镜,以及山水画等装饰。 只不过这些山水画,远远比不上蒋一泓家里那些。 我临躺上床休息前,从大黑木箱里取出一身干净的唐装打算换上。 脱身上这件破衣时,却又吃了不少苦头。 因为伤口结了血痂,连带着破布一起粘连,脱的时候又将伤口撕开一次,流了不少血。 我用接阴剪刀选了一块干净的布剪下来,稍微包扎了一下手臂,这才上床靠着墙坐下。 一时间我没什么困意,脑子里回荡着苗光阳老婆的死状,以及最后那晒尸房给我的感觉。 取出来宅经,我又低头去翻看,尤其是将关于晒尸房的部分翻了出来。 我多翻阅了一会儿,让记忆更巩固,并且我又去看了一部分关于成煞的内容。 让我心头警惕的是,这部分描述中有记录,生辰八字特殊的人,在极度绝望之下自杀在凶宅之中,会形成一种特殊的煞气。 这种煞气和尸煞并存,会凶上加凶。 只是我不晓得苗光阳老婆的生辰,还无法确定她会不会多这种煞气。 若是两者重叠在一起,这麻烦就大了,让她入土为安的可能微乎其微…… 困意逐渐袭来,我将宅经收起,贴身放好后,便靠着枕头睡了下去。 刚躺下,我便觉得眼皮沉得厉害,怎么都无法再睁开,挣扎了一会儿,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床边忽而有一股凉意,接着便有一只手抚摸着我的眼睛,这轻拂之下,我意识彻底的散去了。 之后便是一夜无梦。 等我意识恢复,醒来睁眼,天已经亮了,阳光从窗口洒入。 坐起身,我活动了一下筋骨,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受伤的胳膊。 我不由得一愣,因为此时我胳膊上的包扎,已经被换了。 伤口被一块白布平平整整地包裹着,里面还透着墨绿色的草药泥。 并且伤口处几乎没什么痛感…… 我下意识地看向床边,床下的布鞋,鞋尖子朝着床。 我的心头忍不住一颤,果然,我娘昨晚来了。 那这包扎是她,还是纸人许? 翻身下床,穿了鞋,我晃了晃脑袋,彻底驱散了困意。 坐了半晌,我才起身至屋前推门而出。 院内阳光明媚,地面却很泥泞,昨晚那场雨下得着实不小。 院子角落的井台旁坐着个人,正是昨晚那个被黑煞撞祟的老头,也就是苗光阳老爹,他两眼浑浊,整个人都失魂落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身体颤了颤,眼眶通红。 他醒过来,这是好事儿,可他这反应,让我觉得,好像他已经知道一些事情了? 目光再看向堂屋,我才发现,纸人许好端端坐在桌旁,不过地上竟躺着苗玉儿。 我皱眉,快步走了过去,急促地问纸人许是怎么回事儿? .纸人许这才告诉我,刚才苗家这三口人都醒了,他也没隐瞒,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们。 苗光阳爹娘的确很痛苦,不过人总算活了几十年,还有孙女要照料,总不能自杀去陪儿子。 这种不得不接受的结果,也只能承受住。 而苗玉儿则是没受住打击,直接昏死了过去…… 我心头一阵苦涩,没想到苗家这三口人醒得比我要早,更没想到纸人许这么心直口快。 这倒也好,免去了我不知如何开口的艰难境地。 这种事儿迟早要说,苗家人也总要知道真相。 这时我发现,黄七没在院门口守着了。 我便问了一嘴,黄七人呢。 纸人许说黄七守了一夜,现在天亮,他让黄七去苗光阳爹娘的房里头,和谢满仓一起休息。 我略微松了口气,这一夜,好歹是有惊无险。 院内一侧的厨房烟囱,正冒着炊烟。 而这时,井旁的苗光阳老爹,颤巍巍地起了身。 他走进了堂屋,怔怔地看着我。 再接着,他竟然双腿一软,要朝着我跪下来! 我当即就变了神色,赶紧伸手去搀扶住他。 他却执意要跪,双手还紧紧攥着我小臂,眼眶通红,声音格外沙哑。 “李先生,光阳去了,现在苗家没个依靠,求你帮我们,莫让恶徒再害了我这孙女儿……” 我用力扶住他,忙说让他先平稳一下情绪,千万不能跪我,我承受不起。 再者说,苗先生出事是帮我,我绝不可能看苗家坐视不理,绝对竭尽全力的帮忙。 苗光阳老爹还是红着眼眶,颤栗地看着我。 过了好一阵子,他的神色总算平复了一些。 这期间,我也在思忖。 纸人许刚才没和我说别的,他应该只是讲了该讲的,并没有问其他事儿。 看苗光阳老爹神态稳定了,我才扶他在椅子上坐下。 我慎重小心地开口道:“苗老爹,你能不能告诉我,苗先生到底是和什么人有仇怨,他才刚出事,就上手来害你们,此外,那家人的尸体呢?” 我并没忘了这件事儿,那家人之中有白煞有黑煞,完全不能大意。 苗老爹神色怔怔,他低下头,眼中透着煎熬。 沉默良久,他才说了句,这都是造孽。 我自是没有打断他,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说。 半晌后,苗老爹才艰难继续开口。 而这事儿,却听得我格外心惊。 照苗老爹的话来说,今天的事儿,竟是这些年来苗光阳心软,酿成的大祸! …… 约莫在十年前,苗家村中有户渔民,那家人运气很好,打渔总是打到昂贵的鱼种,或是在水里头捞起来财物。 并且他们也行善,每每得来横财,便按照苗光阳所说,至少拿出来一部分,给村里头修路,或是帮助一些度日困难的村民。 有一次,这家人在水里头竟捞出来一具尸体,这尸体身上财宝之多,令全村人眼红。 苗光阳看过之后,却告诉他们,这尸体不能留,必须马上投回水里。 这是别的地方为了祭祀悬河河神,投下去的未婚女人,又是河娘子。 结果那家人因为这财宝红了眼,说什么都不答应,并且他们分钱给全村人,村民也都站在这家人这边! 全村人几乎一个态度,还说但凡出了什么事儿,不是有苗光阳能解决吗。 送到手里头的真金白银,哪儿能就那么丢进河里? 苗光阳没能劝过执拗的村民,结果不到七天就出事了。 那户渔民的老婆,穿着河娘子的殓服跳了悬河,死不见尸,那家的男人也裹在渔网里头,脑袋缠了鱼护,窒息死在了悬河水边。 那些得了财宝的村民,也都无一例外的染上重病,死了不少,还有一些命悬一线。 村民们这才惧怕,来求苗光阳出手。 苗光阳改了村内的风水,将那家人中的男人尸体以及女尸身上的财物,全部一把火烧尽,又将其骨灰撒在了悬河,还让全村人去唾骂死不见尸的女人。 那些染了重病的村民,才逐渐好转。 而那家人还剩下一个男丁尚存,他憎恨上了全村人,更憎恨了苗光阳,觉得就是苗光阳没有出手,才害死他爹娘。 全村人这么多年吃他家的福缘,吃他家送出去的米粮,最后这样无情的辱尸,更是让他怨恨。 当时村民的意见,是凑一笔钱给他,让他从此离开苗家村。 只是苗光阳自责,又说那孩子有资质,可以收其为徒,教他风水术。 等那孩子学成了,就能晓得他为什么没办法出手了。 这事儿村里头大部分人都不同意,可村民这次的意见,却没能左右苗光阳。 那孩子也的确聪慧,十五六岁的年纪,学风水术极快。 并且他不再提父母双亡的事情。 可在三年前,却又出了事儿。 村里头开始失踪一些女人,开始是寡妇,之后是年轻姑娘。 等人被找到之后,却发现她们都被囚禁在那孩子家宅的地窖里头,并且都神志不清,甚至还有人怀了孕。 村民们恨不得杀人。 苗光阳也是恨铁不成钢,只是他教训虽严厉,但却下不了手杀了这徒弟。 只是戳瞎他一只眼睛,以示惩戒,又将他囚禁在村外的河神庙里。 村里头有民兵,就由这些人去看守,每天只给一顿饭食,勉强活命。 约莫在一个半月之前,那畜生却忽然不见了。 民兵也说啥都不知道,大家都好端端守着,人就是没了…… 村里头人心惶惶了几天,没出什么事儿,便觉得他逃了。 话语至此,苗老爹神色就更痛苦起来。 他双眼赤红,哆哆嗦嗦地开口继续说道:“可那畜生哪儿有逃命?他死性不改啊,七、八天前,他又去玷污了一个姑娘,还将其全家都害死。” “当时那家人的尸体被送来的时候,我们不晓得死因,可晚上他忽然出现在院子里头,我们才知道是他做的,他抓走了玉儿她娘,还恶毒地说,等他消受够了,让光阳带着女儿去换人。” 苗老爹嘴角已经在溢血了,这分明是牙关里头硬生生挤出来的血。 “我恨不得把那畜生千刀万剐!他禽兽不如啊,那是他师娘!” .“可我们哪是他的对手,光阳教出来了一个祸害……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玉儿她娘带走,我本来想去找人给光阳带信儿,结果却失了神志,被撞了祟……” 话语至此,苗老爹满脸悲怆,痛苦不堪。 停顿了片刻,他才又告诉我,大院的后头还修着一间独屋,这些年苗光阳不在的时候,就是存放村中死人的地方。 那屋子外头有符,这一次符失效了,恐怕也是那禽兽不如的周孑做的…… 话语至最后,苗老爹身体晃了晃,还是扶着桌子,才没有摔倒。 我眉头紧蹙,几乎凝成了一个疙瘩。 因为苗老爹的这番话,太让我惊愕。 我完全没想到,这苗光阳的仇家,竟然是他自己培养出来的弟子? 更令我心头生厌的是这周孑所做的那番事情,行径太过卑劣,简直是天地难容! 闭上眼,我总算晓得,为什么苗光阳老婆会自杀…… 不知道他以什么途径晓得苗光阳死了,恐怕苗光阳没死的话,他也不敢做出这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脚步声自院内传来。 我睁眼,扭头侧看。 昨晚上那老妪朝着堂屋内走来,她手中端着一个盘子,里头有好几只搪瓷碗,盛满了热气腾腾的面条,每碗面里头还煎了个色泽金黄的鸡蛋。 将盘子放下之后,老妪抬头看我。 她浑浊的眼珠子里头,是我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总归更多的还是哀求。 她小声说让我们先吃东西,有什么事儿,还是得填饱了肚子才能做。 再接着,她就喊苗老爹一起,将苗玉儿挪到了堂屋另一侧。 他们没将人挪回房间,恐怕也是纸人许的吩咐。 我的确是饿了,端起来一只碗,和匀了面条,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 纸人许也动筷子吃东西。 风卷残云地吃完东西,我刚放下碗筷,纸人许便站起身,他和我使了个眼色,扭头往后看了看。 我登时便明白,他这意思,是去后面停尸的房子看看。 我冲纸人许点点头,又低声叮嘱了苗老爹两句,意思就是等苗玉儿醒了,先劝劝她,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并且我再三保证,这里的问题我一定解决,他们是苗先生的家人,我肯定全力保护。 苗老爹只是低着头,他忽然说道:“李先生,要是你能抓到那畜生,让我看看他行吗?我想亲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恶毒。” 我一怔,随即便面色复杂地点点头。 苗老爹脸色总算好看了些,甚至他还笑了笑。 只是他这笑容,却太过悲哀。 我和纸人许一起沿着院子一侧往后走去。 片刻之后,我们就走到了院子的后面。 在堂屋背面的位置,果真修筑着屋子,并且这屋子不只是一间。 两间房子一间横着,另一间竖着,两屋拼在一起。 并且这屋子和苗家的堂屋没有贴在一起,中间有院墙相隔。 我和纸人许绕到了屋子正面。 正对着的屋门,房门大打大开。 屋檐之上有很多黄色的符纸,不过那些符纸上的字体全都模糊了,甚至有的符已经断裂得只剩下半截。 旁边的那屋门则是要小很多,而门是紧闭着的。 多看一眼,那门竟然是个铁门,上头还挂了一把厚重的大锁。 本能的,我就觉得那道门最好不要靠近。 这当口,纸人许已经走到我前头,他率先进了正面的屋门。 我赶紧跟了进去。 这屋内长宽相仿,是个正方形。 在屋子的右侧,放着三口棺材。 黑漆漆的棺木之上,还有惨白的石灰痕迹,饶是大白天,也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 我眼皮狂跳,盯着那三口棺材,目不转睛。 “死了三个人,却只有两个让人撞了祟,只有两具尸体化煞了?”纸人许似是在喃喃自语。 “黑煞,还有些用。”话语之间,纸人许已经靠近了棺材。 我却心头一凛,从纸人许这番话语中听出来了一点儿别样的味道。 我立马就走到了纸人许身边,低声说了句:“许叔……你不能动他们……” 纸人许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笑了笑,回头看我,说道:“阴阳,你不用担心许叔,纸扎匠每一代都是这样过来的,化煞尸的皮,就是最好的纸扎材料,尸越凶,纸扎越好,纸扎匠就越凶。” “还有,纸扎匠取皮,未必都要其魂飞魄散,还会剩下点东西。”很明显,纸人许是不在意我说的那些报应的事情。 此外,我冷不丁就想到了那个曾抢了我衣服的人…… 现在我身上还带着纸人许给我的那个脏兮兮的布扎。 我沉默,没有多问,我就晓得他说的剩下的,恐怕就是个没脸皮怨鬼? 那孤魂野鬼,除了每天在路上讨人衣服,或是讨人皮,又哪儿有投胎的机会,这比魂飞魄散好不到哪儿去,终日饱受折磨。 而且我觉得,纸扎匠因此要承受的报应绝对不会少。 我还想劝说纸人许一句。 纸人许的手,却按在了其中一个棺材盖子上。 他走到了棺材后头,忽然重重一拍! “嗡”的一声闷响,棺材盖子硬生生地被打开,颤动着落到了一旁。 棺材里头躺着的,是一具女尸。 女尸年纪不大,面上有黑色绒毛,分明是化了黑煞。 纸人许点点头,面上似是满意。 接着他又打开了另外两口棺材,而那两口棺材里头的尸体,不过是生着白色绒毛而已。 “阴阳,索性等天黑,它们几个还要作祟,我现在便取了皮,它们就不足为惧。” 我脸色变了变,下一刻,我就挡在了棺材前头。 纸人许眉头紧皱。 他又说了一遍,说这是他们纸扎匠的行规,希望我不要用风水先生,阴阳先生的规矩去束缚他。 我犹疑了一下,才说道,我晓得他真心实意对我好,我就不能看着他一直损阴德。 真要是取尸皮,那选无恶不作的凶尸,都比这种被人害死的枉死尸好得多,因为除了那些,又算是替天行道。 纸人许还是不为所动。 沉默片刻,我强笑着又说了一句,我不想某天看到他遭了天谴报应,而我却无能为力…… 纸人许一时间便不说话了。 他扭头看看棺材里头的尸体,又看了看我,那狭长的狐狸眼里,却是神色变化不定。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继续码字继续冲! 前排继续出售凶尸炒蛋,湘西尸王丹,孔明羽化扇,青城山的白柳带勒…… .屋内的气息开始变得凝滞了起来。 我和纸人许就这么僵持着,至少得有一刻钟。 终于,纸人许闭了闭眼,随后转过身,伛偻着背,朝屋门处走去。 快到门口时,他低沉地说了句:“这几张皮,最好的不过是黑煞,许叔可以不要。只是阴阳,行有行规,许叔若是不剥尸皮了,那我这条命,怕就是保不住多久了。” 他这番话,却更让我心头愕然。 行有行规我能理解,现在我也意识到,我刚才的确没有多做考虑,就直接拿了先生的禁忌去压纸人许。 纸人许做了一辈子的纸扎匠,现在让他不按行规做事,不亚于让他重新做人。 可我还是认为,纸人许早一天收手,就能多减少些报应。若是有合适的风水地,再点个阳宅给他,就能极大程度的避免天谴。 只是我想不到,纸人许说那条命保不住多久……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很想上前追问纸人许,可他脚下速度快了不少,已经走出屋门了。 临最后,还传了一句话进屋。 “看好了,你要怎么安葬它们,若是最后它们有危险,许叔还是会动手。至于你想知道别的,此间事了,我会告诉你。”话音渐落,纸人许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我长吁了口气,低头重新看向棺材内。 犹疑片刻,我取出来了三张镇煞符。 快速将镇煞符分别贴在了三具尸体的头顶。 两具老人尸体只是化白煞,贴上了镇煞符之后,很快其上的白色绒羽就完全消散。 可女尸头顶那张符,却迅速的开始变黑,我又赶紧取出来最后一张镇煞符,直接落在先前那张符纸上! 这一次,符纸变黑的速度慢了不少,相对的,这女尸脸上的黑色绒毛也在逐渐减少。 我这才松了口气,好歹这也是白天,如果是晚上的话,恐怕两道符也镇不住她。 思绪间,我直接盘膝坐到地上,取出来天干砚,地支笔,以及麻纸。 研墨之后,我迅速又画了三张镇煞符。 我极限是一天能画六张符,此刻一口气画了三张,脑袋都隐隐作痛。 收起家伙事儿,我留了一张符傍身,剩下的两张全部叠贴在女尸头顶…… 这一次,符纸丝毫没有变化了。 反倒是女尸脸上的黑色绒毛消退得更迅速,很快便露出来一张苍白娟秀的脸蛋。 我心神更定,并且我很快有了想法。 他们一家三口属于含冤而死,这种尸不能随便安葬。 合适的穴眼,有化煞,辟邪,定尸,福佑后代的功效。 葬人需点穴,这也是阴阳先生最本分的工作。 事不宜迟,若是等天黑,说不定那周孑还会在这几具尸体上动手脚,带来更大的麻烦。 如今村中无死人,他想要动手,没有尸体让他为恶的话,他能做的事情就会少很多。 若是他露面,有纸人许在,他也逃不掉。 这样一来,我便下了决定,趁着天色尚早,去找一个合适的葬地,将这家人先安葬再说。 我又盘算了一遍,彻底定了思绪,便转身朝着屋外匆匆走去。 跨过门槛,我看到纸人许并没走,就站在屋外的空地中央。 纸人许伛偻着背,却仰起头,正在看天。 削瘦的长脸,苍白的皮肤,阳光照射之下,我甚至觉得纸人许,都像是个纸扎。 “想好怎么做了?”纸人许本来的声音是尖细的,这会儿语调低哑了些许。 他不再仰头,而是回头看我。 此时,他那狭长的狐狸眼,恢复了平和。 我用力点点头,快速说了一遍准备安葬它们的打算。 纸人许嗯了一声,说那就去前院,通知一下苗光阳老爹老娘,让他们去安排一些村民来抬棺材。 我说了个好字之后,便和纸人许解释了自己对他的担心,同样还道了歉。 说我刚才不该那么妄自决断,只不过我真的是不想看到他出事儿。 明显,我说这番话的时候,纸人许面色又缓和了不少,没那么僵硬了。 话语至最后,我才问纸人许,为什么他说,他不剥尸皮,就会命不久矣? 纸人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停顿了许久,他才说道:“许叔刨坟了一辈子,且不说前几日挖了苟家的坟,在之前,我和昌林掘坟不在少数,还有其余不少的仇家。” “练武之人,常说江湖险恶,我们这些在死人手里头讨饭吃的下九流,更晓得这阴阳界的凶险。”“若是许叔身上的纸扎不够,就会有仇家上门了。” 我明白缘由后,眉头紧皱,脸色也格外的不自然。 因为这样一来,纸人许现在这处境,就成了只有不停的往前走,看到凶尸,便取其皮囊,甚至还要专门去寻找…… 必须要一直比仇家更凶,才能够安然无恙,若是凶不过仇家,就要被人杀了……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纸人许又笑了笑,说道:“阴阳,许叔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再者说,即便是收手,没有仇家,我过去几十年扒的皮也不少,活着是活人,这乱世之下,许叔只能考虑活着的事情,死了便是死鬼事,现在我不用去多想。” 我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来,目光更为凝重。 我说道:“不,也不能那么想,好人枉死,许叔你将其放过,这也是积德。若是恶尸,剥皮即可。我晓得恶尸难寻,不过那只是之前,现在便不一样了。” 忽而,纸人许的眼神变了变,狭长的狐狸眼眯起,眼神都变得锐利了不少。 没等纸人许开口,我便郑重地继续说道:“我要听师尊的话,历练之后,才能回九河县,这途中,应该会遇到很多凶尸恶鬼,这种尸体的皮,应该要比这些枉死人的更好吧?” “还有,等回了九河县,吴显长应该搜集了很多厉害的凶尸,那些尸体被他利用,害人不浅,已然无法送走了。 ”随着我这番话,纸人许的眼睛,逐渐变亮。 他眼中的锐利,明显,夹杂着浓郁的渴望。 .他舔了舔嘴唇,喃喃道:“那是自然,化煞尸虽凶,但完全比不上那些害过命的凶尸,一条人命,尸便凶十分,一个刚化煞的黑煞,和一个杀了人的黑煞,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阴阳,其实你们之前斩掉脑袋那些尸,交给许叔的话,它们的作用可就大了。”话语至此的时候,纸人许那语气中,竟然有了几分我和二叔暴殄天物的感觉。 同样,他的目光从渴望变成了期待。 我郑重点头,说那这样的话,他更没必要找寻常化煞尸,等除了吴显长,那些凶尸就足够,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帮他找。 纸人许神色变得极为满意,,随即抬腿,便要朝着回返的方向走,同时也招呼我赶紧,尽快将这里的事情办完,我们好离开。 很明显,纸人许这是迫不及待! 我才松了一大口气。 这也是我临时想到的折中之法,若非如此,单凭我那几句话,肯定改不了纸人许的念头。 而且纸人许也不能停手,不然仇家上门,他也无力对付。 让凶尸魂飞魄散,依旧会折损不少阴德。 不过这相较于之前,已经好很多了,并且这同样也是救人和替天行道,还会积累福缘。 两者祸福相抵,应该不会有大碍。 临往回走的时候,我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了那上了大锁的铁门,莫名的,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即便是大白天,还是通体生寒。 不晓得那里头,放置了什么东西,会用这么一把锁…… 难道,也是凶尸? 若真的是,那是苗光阳都安置不了的尸体吗?! 一转眼,我们就回到了苗家的院子门口。 我看见苗老爹,以及老妪还是在堂屋里头坐着。 苗玉儿已经醒了,她坐在桌旁,垂着头,黯然掉着眼泪。 我和纸人许迈步进去,堂屋内三人同时抬头看过来,都匆匆起身。 尤其是苗玉儿,她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我跟前,作势就要跪…… 我赶紧伸手去搀扶。 苗玉儿满脸痛苦,眼中溢满了悲怆和怨恨。 她跪下的动作力道很大,我用力搀扶她,这就让胳膊上的伤口被震开,疼痛让我嘶了一声。 纸人许眉头一皱,他抬手,一把便抓住了苗玉儿的肩头。 苗玉儿吃痛地哼了一声。 纸人许沉声说道:“苗姑娘,苗先生于阴阳有恩,阴阳于苗先生有愧,你跪他,这不是让他烧心么?” 话语间,纸人许的手微微一震,苗玉儿趔趄往后两步,纸人许忙探身扶了她一把,她才堪堪站稳了身体。 苗玉儿再看我的眼神,透着哀求。 她这副模样,简直是可怜到了极点。 苗老爹和那老妪也走了出来,两人眼中也全是哀求和恳切。 我深吸了口气,说让他们先不要着急,我答应好的肯定会做,事情得一件一件的解决。 苗老爹镇定了不少,他快速点头,连声说对。 苗玉儿这才稍微平静了一些,不过还是紧握着拳头。 我立即就说了,要安葬那一家人尸体的事情,让苗老爹去通知一些村里头的人抬棺材,然后我又问他,这村后哪边儿多山? 苗老爹怔了一下,他扭头望了望堂屋背面的方向,说道:“村尾巴朝着东北方走,山不少,光阳总是将人安葬过去。” 我点点头,解释了一遍,说我先安葬了尸体,免得他们再被周孑利用。 并且我告诉他们,周孑现在没有别的什么手段,这三具尸体是他的凭借之一。 此外,凭他的本事,他应该不能再进晒尸房了。 我说这话并不是没有缘由,周孑毕竟只是苗光阳的弟子,如今这晒尸房,即便是苗光阳还在,他都无法解决。 并且我推断,周孑逼死了苗光阳老婆,并不是要用她的尸体做别的事情。 只是以此来彻底坏了苗家风水,这一个目的! 苗老爹怔然片刻,他重重点头,接着问我,是要找什么样的人抬棺?要把八仙请来吗? 他这话,让我心头微微一凛。 因为蒋一泓在教我风水术的时候,也提过抬棺匠,而且还说过很多关于他们的事儿。 沉默片刻,我摇了摇头说不用。 苗老爹犹疑了一下,说:“光阳葬人,次次必定请八仙,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我让苗老爹不用管这些,去随便找一些村民便可,找到了,就留在院子里头等我回来。 我现在去村后东北方,先去看一个合适的墓穴。 语罢,我回头看了一眼纸人许,拜托他先暂时留在这里,帮我看着苗家,别出了意外。 纸人许眼中同样有疑惑,他说道:“阴阳,事情不能大意,也不要嫌麻烦,我倒是晓得,葬人多需抬棺匠,九河县也是如此,实在是没钱请,或是正常死,才是例外。” 我停顿片刻,如实和纸人许解释,这里的确用不上抬棺匠,抬棺匠有忌讳,无主家之尸不抬,一旦抬了,他们就要行主家之事。 我继续又说道:“风水先生,阴阳先生,多和抬棺匠合作,这些忌讳师尊和我说得很明白,尤其是尸无主家多凶煞,抬棺匠一般不会想自己去抓烫手山芋。” “如果我让苗老爹去请抬棺匠,反倒是会让这苗家村附近的抬棺匠觉得,我们是故意给他们招灾,得罪人。” 纸人许瞳孔紧缩了两分,才恍然点了点头。 苗老爹明显也听明白了,他不再多言,匆匆朝着院外走去。 我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也准备转身出门。 可这时,苗玉儿却小心翼翼地看向我,小声说了句:“那李先生,我能跟你一块儿去看墓吗?我……还想去一下村尾,我想去看看我娘……”她开始的时候语气还算镇定,可说到后面,就只剩下哀求。 我心头略有犹疑,不过去村后山,刚好会顺路到村尾。 苗玉儿丧父又丧母,着实可怜。 晒尸房死了人,凶的是晚上,不是白天。 若是我不带苗玉儿去看看,她自己肯定也得想办法去,万一出事儿,又是平添麻烦。 同样,这晒尸房,也是我要解决的麻烦。 苗玉儿肯定知晓她娘的生辰八字。 我就能通过这个,晓得她娘会生什么煞气! .脑中思绪飞速,我冲苗玉儿点点头,道:“跟着我,但不能冲动,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会替苗先生保护好你。若是你冲动,容易添乱,若是你冒失进那晒尸房,被你娘杀了,她就没机会投胎,你爷爷奶奶,也无人养老送终。” 很多时候,人的冲动很难抑制。 个人的生死之间,都很容易被情绪冲淡,只顾得上眼前,顾不上身后。 唯一能让人清醒的,就是逃避不掉的责任!这也是我近来遭遇这么多事情,得到的一个结论。 果然,我话音刚落,苗玉儿脸色便更苍白,她死死地捏着衣角。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示意她跟我往外走。 临了,我还是和纸人许眼神交流了一下。 他同样回应我一个放心的眼神。 很快,我便走出了院门,苗玉儿紧随着我身后。 她低着头,攥着衣角,明显是紧绷着情绪。 走了一小半之后,我余光观察了一下她,发现她的情绪稍微好了一些,只是还有一点儿神不守舍。 临到村尾,我朝着岔路那边走去。 穿过长着几棵老树的小路,大白天的,隔着老远便能看见几间孤零零的房屋。 等到了晒尸房院外后,饶是大白天,阳光刺目。 这几间没修好的瓦房,却依旧给人一种阴寒彻骨的感觉。 我停驻在院头前,盯着堂屋门看了片刻。 此时院门大打大开,地上那节断了的铁链锁上,满是锈蚀的痕迹。 堂屋里头倒是清晰,只不过到了那布帘子位置,我就觉得太幽暗,仿佛里头还是伸手不见五指一般…… 轻微的啜泣声从身旁传来,苗玉儿已然哭成了泪人,捂着嘴巴,满脸的痛苦。 “周孑……他真的是个畜生……他……”我面色复杂。 可想而知,毕竟周孑曾是苗光阳悉心教导的徒弟,肯定和苗玉儿关系匪浅。 我怕苗玉儿再想下去,更是承受不住那种煎熬,便沉声开口:“他会遭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得告诉我,你娘的名讳,还有生辰八字,我得知道她到底会变得多凶,才晓得是否能解决掉这凶宅,让她安稳下葬。” 虽说昨天苗光阳他老婆才在化煞边缘,但我依旧不敢将她带出来。 凶宅里头死的尸体也很特殊,带出来的话,她化煞更快,并且一定能回去。 我反倒是没有准备就下手,根本对付不了她,还容易丧命。 思绪飞速,我目光灼灼地看着苗玉儿。 苗玉儿用力点头,她咬紧牙关,恨恨地低喃了一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下一刻,她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兜里,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小小的护身符。 黄色的符纸折叠成了三角形,其上还有红色的符文。 我一眼就认出来。 这并不是阴阳先生的东西,也不是风水先生的符。 “我娘一直身体不好,我爹认识一位道长,特意给她画了一张符,里头包着生辰八字,前几天,她将这符给我了……”苗玉儿慎重地将符递给我。 我接过符纸,并未多言,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符纸拆开。 本来叠起的三角形,被我拆成了一张长条符纸。 正面的符文我看不明白,只是觉得多看几眼,好似思绪都镇定了一些。 我看的是符纸背面,那里果然写了一段字眼…… 不过,那并不是生辰八字,却是比生辰八字,还要直接的东西…… “铁扫帚命要知踪,犯者之事万事凶。” “此女命缝扫男家,嫁娶之后郎必空。” 这几句话下,还有一句箴言,写着:“此女命犯铁扫帚,命扫男家,需符镇命。” 我心头微惊,完全没想到,苗光阳一个风水先生,竟然会娶一个克他命的老婆…… 宅经之中刚好写的几种凶命,分别便是铁扫帚,骨髓破,八败女,孤虚命…… 铁扫帚,是首当其冲的克夫女! 这种命数娶进家门,必定连年让家中出事,遭逢不幸…… 还有,这铁扫帚女,若是死在了这晒尸房中,必定是破尸。 其名破殃凶妇…… 我的心越发沉了,这不但刚好晒尸房中死人,是克苗家,这苗光阳老婆的生辰,更是克苗光阳…… 她要是不能被送走,恐怕苗光阳成了活尸后,就不可能咽下那口气。 此外,苗光阳家传不过三代,就必定会断子绝孙! “李先生……你面色这么难看,是我娘的命,很难办吗?” “我爹以前是说过……我娘克他,所以他常年都在外办事,很少回家……”苗玉儿话语更小心翼翼,面色也是苍白。 闭了闭眼,我再看那堂屋,已然是眉头紧锁。 脑中在飞速地想着,应该怎么镇铁扫帚女形成的破殃凶妇。 宅经只有风水术,没有除尸镇鬼法,不过蒋一泓教过我变通,他说地相堪舆乃是阴阳术根本。 我只要知变通,就不会怕凶尸厉鬼! 苗玉儿安静了下来,她似是看出我在思考,便不敢打搅我。 思索了许久,我却面色透着苍白。 我宅经钻研得还不够深,一时间,还真变通不出来。 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点墓。 以一个带阳煞的风水地,来镇住这破殃凶妇! 可这又有一个麻烦,就是必须将她带出来……并且我还得能找到那样的风水地才行…… 手下意识按着胸口贴身放着的仿制罗盘,我晓得这东西肯定是保不住了,也不再想保。 至于后者……那恐怕就只能看命数。 若是周围找不到那样的风水地,才是大麻烦。 并且,此刻我忽然想清楚了。 恐怕这才是蒋一泓给我的历练。 安葬一家寻常的黑煞白煞,又怎么可能是一葬山,二葬水,三点宅的卦象。 这破殃凶妇,才是应卦之尸体! 重重吐了口浊气,我沉声说:“苗姑娘,走,去寻山,我们要找两处山,一处葬那家可怜人。另一处,葬你娘。” 苗玉儿贝齿紧咬,她点头。 这一次便不是我往前,而是她走在前头给我带路了…… 此时,头顶的阳光,忽而变烈了很多,不过却丝毫不炙热,反倒是阴冷下来。 这忽然的冷意,让我打了个寒噤。 【作者有话说】 感谢花儿小姐姐的超级火箭,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感谢鱼鱼饲养员的爆更撒花!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兜里头传来簌簌的声响,隐隐还有震动。 我瞳孔紧缩,刚抬起的脚步顿时停下,掏出定罗盘,低头一看,其上的指针飞速转动,这转针的速度,比在苟家的时候,要快了太多! 我猛然抬头,却见烈日高悬,刺目的阳光,依旧是阴冷异常,直视之下更是寒意袭人…… 吱呀的响动从身后传来,更是伴随着一声闷响。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晒尸房的屋门,竟然被关闭了…… 我心头沉了不少,不再停顿,快步跟上了苗玉儿,并催促她走快些,这里不能久留! 一直到我们从岔路走出去,到了村尾巴的正路上,阳光总算没那么阴冷了。 暖意逐渐驱散了心头的阴霾,身上的冷汗也干了不少。 我再次仰头看了一眼天,强烈的阳光射得眼睛略有生疼。 大阴之时虽然凶厉,但好在短暂。 若是它时间长一些,我甚至都不能确保,可以安稳带着苗玉儿出来…… 苗玉儿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中透着不安。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再问我什么,而是匆匆朝着东北方向走去,给我带路。 从村尾巴出去之后,就不算是苗家村的村落范围了。 一条不过一米宽的土路,两侧尽是杂草地。 远眺前方,已然能够看到几座山。 一边往前走,我心头也有了计较和盘算。 按道理来说,葬人需用生辰八字。 生人阳命,亡者仙命,出生之日也是仙命之年,按照仙命年来寻山,才能找到最好的葬处。 可在目前,这并不现实,一来那家人三口死绝,哪儿能找到生辰。 二来苗光阳老婆太凶,只能够考虑镇尸,已经不能再想什么福佑后代的吉壤了。 这样一来,我所选的山就只有一个要求,有阳煞之气的镇尸山。 其山穴眼最凶处,用作葬破殃凶妇,外沿葬那一家三口足矣! 我跟着苗玉儿,自东北方向走了约莫有一刻钟,便接近了一座山。 这山很是矮小,约莫三四十米高,整体山形像是个倒扣着的簸箕。 在风水上看,此山为支龙山,矮山取顶,高山为腰,穴眼都必定在这两个位置。 我取出定罗盘,仔细看了这座山的方位,又左右看了山脚,却没有发现什么流水。 山为砂,水为阴龙脉,除却了特定的一些风水地,砂水便不能分离。 我示意苗玉儿不用在这里停留,继续往前。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入目,便看见了第二座山。 这座山要比之前的高一些,山上植被茂密,山脚的位置,隐约有小溪流下,形成一条浅浅的水流。 我多看了几眼方位,又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我脚下速度快了一些,反倒是苗玉儿跟在我身后了。 第三座山相隔更远,隔着几十米外,我便看见了一条小河,河流从山前流淌而过。 顿时,我心跳便加速几分! 砂水相伴,水为明堂! 在阴阳宅之中,明堂都不可或缺! 到了山前,目光所及,这山体更高,并且有蜿蜒之势。 这座山的风水,相较于前两座,简直好了太多。 甚至于前两座没有风水可言,而这座山是垅龙山,山前有明堂相伴,山顶必定就吉穴。 此时,苗玉儿也小声开口:“李先生,我爹以前葬人,便送上这座山,我娘也要葬在这座山上吗?” 我沉凝了片刻,又多看了这山一眼。 目光再落至定罗盘上,我慎重说道:“此山为癸山丁向,只是略对比前两座风水不错,葬寻常人没问题,选在穴眼之处,也能镇煞,不过最多葬那一家三口。” “用来葬破殃凶妇……还不够,甚至会让这整座山的亡者受惊不宁……”语罢,我顺着山下的河流往前走了几步,再往前眺望,又看到了几座矮山,可那些山,粗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其风水远不如目前这座癸山。 我眉头紧皱起来,寻山问水都要靠机缘,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山,恐怕就暂时安葬不了苗光阳老婆…… 这事儿,就必定是一个隐患…… “再往前,还有山么?”撇去杂乱的思绪,我极力让自己果断一些。 若是真没有,就不能耽误时间了,先想办法保住苗家,对付了那周孑,再考虑其它。 苗玉儿低头思索,她点点头道:“还有一座山,离这里还得走好远,不过那山,爹从来没去过。那就是个小山包,比之前那几座山还差……” “山不在小,水不在深,过去看看。”我沉凝之后,示意苗玉儿继续带路。 这一次,我们两人的速度便快了很多。 再路过的三座山,我都没有停下来过半刻。 这距离当真是不远,我们已经走了两刻钟了,周遭都是碎石子地,以及草皮。 那条河流倒是宽阔了很多,只不过远眺之下,还没能见着山。 我们一直都是在沿着河流走,估摸至少走了得有半个时辰,那河流忽而呈现一个九十度的夹角。 苗玉儿侧过身,手指着一个方向。 她额头上汗水岑岑,脸色微红,喘息着说道:“李先生,就在那边。”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入目所及,果然又看到了一座小山丘。 怪不得之前我们看不到,它并不在直观视线能看到的位置,距离这条河,至少还有近百米。 它的方位,就像是那直角正对着的位置。 我面色隐隐有所变化,喃喃道:“苗姑娘,这条水往上,是不是有个分叉水?一条往前,一条叉出支流,朝着山这边的内侧方向流去?”苗玉儿再看我的目光,就变得格外的惊讶了。 “李先生……你怎么知道?” 陡然间,我的心便咚咚狂跳起来。 我目光都变得锐利了不少,沉声说道:“按剑水,小圆者吉,剑者凶,门前一兜如按剑,武职及巡检!” “若是有那分叉,这就是按剑水风水局!这地方足够葬凶尸!苗姑娘,我得过去自己看看才能放心,你到那山前等我!莫要乱走动!” .语罢,我直接朝着呈直角的河流上游,疾步走去。 我约莫跑了小一刻钟的时间,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碎石地和草皮之间的河流,水声潺潺。 而在此处,的确是两条河水汇聚之处。 一条依旧是正前方而来,另一条支流则是斜着汇入主流之中。 我低头看着水流方向许久,又回头看远处那座小山丘。 再三和宅经中按剑水风水局的描述对比,彻底确定这地方就是按剑水,我这才回过头,朝着那小山丘半跑半走的过去。 回走得慢了些,差不多一刻钟,我来到了山丘之下。 苗玉儿就在山脚等我,她神色有些局促,眼中透着询问。 我慎重地点点头,告诉她风水没问题,这里能葬她娘,还能让她安宁。 苗玉儿低头抿唇,极力克制着情绪,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目光扫过山丘,一眼就判断出,这依旧是属于支龙山,山顶必定便是穴眼,是最好的安葬镇尸之地。 而这座山的其余位置,也有镇尸的功效。 原因简单,这按剑水在风水之上又似是一把入鞘剑。 山为坟,明堂旁有巡捕持剑,既可镇尸,又可辟外邪侵入。 其穴眼正中效果最强,它处略次,但镇黑煞,也是足够! 这样一来,这一座山,就能够葬足了人。 思绪至此,我仰头看了看天,我们正午时分开始往山这边走,此时少说过去了一个时辰,再等回去,又得花不少时间,我们都未必天黑之前,能将那一家三口的尸体葬了…… 至少得葬了它们,才有心力去破晒尸房…… 因此,我也没有继续上山再看什么风水了,至少目前我见到的一切风水,宅经都没有出过丝毫错误,完全可以等棺材抬过来了,一边上山,我再一边安排葬地。 思绪再次落定,我告诉苗玉儿我们现在就回去。 并且我也简单说了计划,先安葬那一家三口,断绝了周孑利用尸体对付我们的可能。 最后再去破了晒尸房,将她娘接出来,送到此处安葬镇尸。 苗玉儿捏着衣角,她点头间神色依旧透着恨意,不过整个人稳定了更多。 …… 返回村子,还是花费了大半个时辰……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这会儿约莫申时末,等到了酉时,就离日落不远。 穿过村子,大白天的村路上有不少人。 不过当我们经过的时候,那些人都闪躲得远远的,眼中都有畏惧。 我心绪复杂,这还真应了那句话,人走茶凉。 苗光阳出事的消息尚且还没传回来,只是苗家出了事,这些村民就开始闪躲,生怕沾染麻烦上身。 若是苗光阳的死讯传来了,恐怕这些人的凉薄,与李家村的人也相差无几…… 一刻钟后,我们回到了苗家院门口。 此时院内有不少人,除却了苗老爹,老妪,以及杵在堂屋外头的黄七,谢满仓之外,约莫还有十来个村民。 无一例外,这些都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年轻汉子。 他们有的正交头接耳地在说话,有的则是手里头夹着一根叶子烟在抽着。 我和苗玉儿刚进去,顿时,院内众人都抬头看过来。 黄七和谢满仓起身,便要朝着我走来。 我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并点头示意了一下。 苗老爹和老妪则是匆匆走到苗玉儿跟前,可他们的眼神却是紧张地看着我。 其余村民看我的眼神,也都是紧张中透着几分好奇。 甚至我听到几个人小声在说什么,这先生这么年轻,办事儿能靠谱吗? 自然,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压低声音问道:“许叔在后边儿?” 苗老爹点点头,他解释说纸人许说去看着尸体,安全点儿,院前头那么多汉子,那畜生来了,也做不了什么,更不敢出现。 我同样点头,纸人许说的的确没错。 扫过院内众人,我沉声开口道:“我叫李阴阳,是苗先生的朋友,刚好遇到苗家村出事,这事情我肯定会处理好,大家也不用担忧,听我安排办事,肯定万无一失。” 恰逢此时,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句:“真万无一失吗?可抬棺材,不是应该找抬棺匠……那可是闹祟的凶尸,我们能抬得了吗?” 这声音刚落,顿时议论声便传了起来,大致说的都是这个意思。 说以前苗先生可从来没让他们这些下水打渔的来抬棺材。 我眉头紧皱,其实这会儿,我还有点儿无奈。 李家村的村民,是不那么讲规矩,可这苗家村的村民,又太讲规矩了一些。 偏偏他们又不全懂,这认知上的错误,他们以为他们是正确的,这就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我正要开口解释,苗老爹却用力跺脚,他瞪着眼睛,脸都憋红了。 “刚才不是和你们解释过了吗?!怎么的?光阳不在家,你们信不过我这糟老头子,也信不过别的先生!别忘了,前几天我们一家老小都出了事儿,是怎么恢复过来的?!” “要不是李先生,这一村的人,怕是都要被那一家子害了!” “你们要是不信,我再去请别人!等光阳回来了,我和他说清楚!”苗老爹这番话都已经说得急眼了。 不过这一下也起了效果,那些个汉子顿时噤若寒蝉,再没有一个敢乱说话。 不过他们看我的眼神,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保持着戒备。 苗老爹说完后,身体都有些晃动,还是苗玉儿和老妪将其搀扶着才站稳。 他眼眶泛红,紧抿着薄唇,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不少。 我晓得他情绪这么激动的原因。 更晓得他说等光阳回来那句话,心里头恐怕比刀子割还痛苦。 因为苗光阳,他回不来了…… “都去后面的屋子抬棺,尽量在天黑之间将棺材送到山上,我用符重新镇了尸,现在有阳光,不会出任何意外,等了天黑,才可能出事。”我环视过院内的那十余个汉子,神色郑重地说道。 那些个汉子顿时面面相觑,他们交头接耳间,脚步更快地往外走去。 明显,我这番话起了作用,他们急迫了不少。 我也紧随跟着他们,朝着院后走去。 不多时,我们到了院后那两间屋外。 刚到这里,我脸色就变了。 因为一眼,我就瞧见了那个上着铁锁的屋门,竟然被打开了…… 门前至少放着十余个纸扎人! 这些纸扎,全都是漆黑无比,材质粗糙,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人皮! 屋内光线更暗,勉强能看到一口棺材,似是泛着铜光…… 纸人许,竟然把这道门给开了?! .脚步声从正面的屋子传来,下一刻,纸人许便从屋中踏步走出。 我抑制不住心底波澜,看纸人许的神色,也带上了惊疑。 原因简单,那是一道铁门,其上的锁更是厚重牢固,可想而知其中存放的,莫不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就一定是最难对付的尸鬼。 现在那口铜棺,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许叔……你怎么……”我刚开口一半,便闭上了嘴。 因为那些一起过来的汉子,他们的视线也落在那打开的铁门之内。 刹那间,所有人的脸色都透着惊疑和恐惧。 我心头一沉。 这些村民,晓得这棺材里头是什么? 之前带着苗玉儿一起,我一直在想破殃凶妇,以及寻山点穴的事情,根本没顾得上问这道铁门的事儿。 若是这些村民汉子都晓得…… 那这东西的凶,恐怕都不是我能衡量的了…… 我脑中思索的瞬间,忽而发现,有几个村民汉子,已经退开了一些,竟是要跑的动作。 当即我脸色再变,要是连棺材都没人抬了,事儿就更多,更麻烦! “都不准走!不过是一口棺材而已,这件事情也是我要解决掉的!你们只需要帮忙抬棺,我安葬了这一家三口,你们就可以各自回家!” “苗先生叮嘱过我,要将这件事办好!你们配合我,苗先生也不会亏待大家!每个抬棺的兄弟,都给五个大钱!” 我声音重了不少,还带着严厉。 “苗老爹去请几位来,也是信得过,要是耽误了事情,以后苗先生回来,你们也没办法交代!” 顿时,那几个要跑的村民都驻足,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些汉子的眼中虽说有惊惧,但是更多的,还是贪婪和渴望。 最前头有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他舔了舔嘴角,道:“俺们肯定不跑,钱不钱的不是大事儿,苗先生嘱托的事情,肯定得办好。”“真的是五个大钱儿?”说着,他神色都谄媚起来,语气更是小心翼翼。 其余的汉子也个个都是目光灼灼,甚至有人在吞咽着唾沫。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你们大伙儿都听从我的安排,将事情办好,一人五个大钱,事成之后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那汉子立马拍了拍胸脯,大着嗓门儿说道:“李先生,我叫苗庄,这事儿您放心,谁他娘的敢腿软,以后他就是村里头的娘们儿孬种!一辈子都支棱不起来!” 语罢,苗庄扫了众人一眼,又颇为严厉地说了句:“都别给苗先生丢人!” 众人纷纷点头说是,这会儿,他们的声音都洪亮不少 再接着,苗庄便邀功似的看向我。 我心神这才定了下来,给了苗庄一个满意的眼神,便快步走到门前,站到纸人许身侧。 纸人许眉头紧锁,闭口不言。 一眼扫过屋内,我发现那三口棺材的棺盖是盖上的。 深吸一口气,我立刻吩咐他们,先将这三口棺材抬到苗家院子前头,等我过来。 以苗庄为首,那些个村民汉子立刻都进屋抬棺。 屋子的角落有竹杠,以及绳索,明显是抬棺材进来时用过的,他们也去拿上了当做工具。 这些人忙活的时候,我低声说了句:“许叔,你跟我出来。” 同时我迈步朝着屋外空地走去,差不多到了临近那开着的铁门之前才停下。 纸人许也跟在我身后,没落下脚步。 我眉头几乎皱成了疙瘩,极不自然地说道:“许叔……你怎么能贸然开这道门呢?这里头的东西,苗光阳都对付不了……” 说话的声音被我压得很低,除了纸人许和我自己,其余人都不可能听到。 我刚才没问那些村民,就是不想要他们晓得,其实我还不知道那铜棺里头是什么东西。 否则的话,必定还会人心惶惶,只能够找机会问苗玉儿和苗光阳爹娘。 纸人许眉心也是郁结在一起。 他忽然说道:“你认为是我开的门?许叔年纪是大了,不过还没糊涂。”他这话,却让我一愣。 纸人许摇摇头,叹了口气,看我的目光似是有几分失望。 “阴阳,看来你信不过许叔,这道门,是被别人开的,我来后面守着的时候,它已经被打开,锁头都被拿走了。” “我也不敢贸然离开,更没有贸然进去,只是用了一些纸扎守着,防备开门的那个有心人。” “我……”一时间,我哑然失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当口,那些村民也四个一组,抬上了棺材,朝着院子前头走去…… 之前他们眼中还是惶恐,这会儿眼里头则多是狠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说得不假。 我自是不好再说别的,纸人许也没继续开口。 等那些汉子抬着棺材都走了,我才更不自然地看向纸人许。 此时我就格外尴尬了。 纸人许深深地看着我,他面色复杂了不少。 再下一刻,他微微叹了口气,神色稍微松缓一些。 “阴阳,也得亏是许叔,若是别人,恐怕会破坏掉你们之间的关系,信任这东西,就是一面镜子一张纸,你打碎了,揉皱了,都恢复不了原状。” 语罢,纸人许拍了拍我肩头。 他回过头,目光凝重地看着门后的铜棺。 我稍微平复了一些情绪,此时也很后悔。 并且我还想起来了何雉…… 当时不就是因为我对何雉不够信任,不加思考便出口伤人,以至于刺痛了何雉的内心,才让她离开的么…… 没想到,何雉的事儿,还是没给够我教训。 刚才我也没能缓和缓和,先问问纸人许情况,就自己下了决断。 纸人许沉默片刻,继续说道。“阴阳,这棺材里头的人,我倒是有几分猜测,知道是谁。” “若真是那“人”的话,这既是危险,又是许叔的机缘,开锁的肯定是周孑,他很怕死,也很聪明,没了那三具尸体,他就想弄出来个更凶的。” “这事儿你得帮许叔,拿下她,等回了九河县,对付吴显长的时候,许叔就能帮得上忙了。” 纸人许话音刚落,我心头就咯噔一下,我也猜到棺材里头是谁了…… 可真要是那样,我和纸人许两个人,能行吗? 【作者有话说】 更新结束!答应老罗,今儿大家剁手悠着点儿,留一根指头剩下翻书,好吗? .我额头上有汗珠泌出,就连掌心也都汗湿了。 目光落在那口铜棺上,那厚重阴冷的感觉,却让我一阵阵的心悸。 按道理来说,铜器有辟邪的功效,以铜棺存放尸体,再加上这是风水先生的手笔,其上肯定少不了符。 饶是如此,棺材都这么阴冷,还需要这么大一把锁,将这屋子给封了。 其中尸体的凶,必定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我本身就有几分猜测,再加上纸人许这一提醒。 我几乎有八成把握,这棺材里头的尸体,很有可能是当年被周孑爹娘打捞起来的那河娘子…… 再加上苗老爹所说那番话之中,讲了周孑的爹被混着河娘子那些财物烧了个一干二净,讲了周孑她娘穿了河娘子的殓服跳河,死不见尸。 苗老爹唯独没讲,被打捞起来的河娘子去了哪里! 有句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河娘子是投给河神的祭品,被苗家村的人扒了个干净,她都要了周孑爹娘的命,又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离开? “许叔……你说,河娘子会是什么煞?”我极力抑制着眼皮的狂跳,低声问纸人许的同时,也挑明了我的猜测。 纸人许舔了舔嘴唇,消瘦的脸颊显得愈发狭长,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渴求和凌厉。 “不管她是什么煞,都得除了,她十几年前就害过人,现在但凡是开了棺,就还得有人死。替天行道,对吧,阴阳?” 我点点头,纸人许所说的确不错。 我重重地吐了口浊气,道:“那许叔,你要在这里守着么?” 纸人许微眯着眼睛,摇了摇头道:“不用,这些纸扎是许叔这些年的存货,那周孑靠近不了这里,整不出来什么幺蛾子。” “我和你去办事。他在这里动不了手脚,会去找你麻烦的,收拾了他,事儿也全办妥了,最后再来收这张皮。” 语罢,纸人许就朝着苗家院子前方走去。 临最后,我目光才堪堪从这铁门前挪开。 我心里头那口气却松缓不下来。 看似我们将事情安排得很有序,可要做的,却当真没那么容易。 这家人反倒是最好安葬的…… 那晒尸房里头的破殃凶妇,我们都未必能够对付得了…… 不多时,我就和纸人许一起到了苗家院门口。 此时所有人都在等我们了。 三口棺材并排在门前放着,村民汉子们都杵在一旁,苗老爹,老妪,苗玉儿则是站在院门口。 守在院门口最前面的黄七与谢满仓,见我和纸人许来了,便快速走到我们跟前。 没待我开口,先说话的是纸人许。 “黄七,谢满仓,你们两个就在这院里头,陪着苗先生一家人。” 语罢,纸人许又看向苗老爹等人说道:“几位先进院吧。”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不过还是后退了几步,进了院子里。 纸人许从背篓里头,又取出来了两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扎。 他甩手两下,纸扎就被弹开,成了一米多高的纸扎人。 这两个纸扎人,依旧是质感粗糙,泛黑的人皮。 纸人许将其放置在院门前,又看向黄七和谢满仓。 两人立即进了院子。 纸人许又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布囊,倒出来一些粉末状的东西,撒在了纸扎头顶。 我也没见过纸人许这手段,不晓得其意思。 至于那些个村民汉子,同样是好奇中带着几分惧怕。 这一切做完了之后,纸人许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阴阳,这样一来后顾无忧,他不来找我们,就等着我们把事儿办完了找他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纸人许声音不小。 他恐怕不只是在跟我说话,若是周孑在附近,应该也是故意说给周孑听的? 同样,我也放心了许多,之前我还在想,苗家这几口人该怎么办。 带上了,说不好听是拖累,不带上,又怕他们出事。 长吁了口气,我抬手做了个出发的动作,便走至前方带路。 此时已近暮色,残阳似血,火烧云映红天际。 路走过了一遍,要熟悉不少,我的速度快了许多。 这些村民汉子,常年做的是体力活儿,几个人抬一口棺,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重量,完全能跟上。 入夜之前,我们总算到了按剑水风水格局的这最后一个小山丘。 我率先上山带路,并取出定罗盘看了方位。 最后我选在了山脚往上,山腰往下的一个略显平坦地带,让这些汉子挖坟葬尸。 支龙山的穴眼在山顶最高的位置,每座山又有死穴所在,山腰,便是此山死穴。 葬尸必凶! 只要规避了死穴,其余位置,都是吉壤,只是其吉的程度不同罢了。 这整个葬尸的过程,便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了。 因为我们赶在天黑之前就上了山,入山之后,就有风水压制,所以这家人最后都没再出什么意外。 这些村民汉子,约莫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挖出来三个大坑,又将棺材入坟坑,最后封上土堆。 做完这些后,众人都是满头大汗,但眼中尽是欣喜之色。 之前和我说话的苗庄,则是小心翼翼地来问我,他们把事儿都办完了,是不是用不上他们了? 明显,苗庄话音中还有欲言又止。 我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沉声说了先下山。 语罢,我便和纸人许径直往山下走。 等他们跟下来之后,我看得出,这些村民汉子眼中都有些急迫了。 我从贴身的衣兜里头,取出来了两条傍身的小黄鱼。 此时天早就黑了,月华挥洒而下,映射在小黄鱼儿上,反射着斑驳黄芒。 多的钱我都放在了大黑木箱里头,小黄鱼儿占地小,我随时贴身放两条,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苗庄的眼珠子都放光了。 我将小黄鱼儿交给了苗庄,并告诉这些村民汉子,这小黄鱼换的钱,足够他们每人拿五块,让大伙儿跟着苗庄一起拿着去换了,给大家平分。 众人都是喜形于色,之前的担惊受怕,完全被兴奋和欣喜所取代。 甚至还有人叫好,说要是需要抬棺材的话,让我都找他们。 这钱抬棺匠能赚,他们不一样能赚吗?而且轻轻松松。 .我便没接话茬。 他们只看得到粗浅表面,却不晓得我得算计时间,葬地,更重要的是这些尸体被镇尸过了。 若非如此,他们根本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将棺材抬上山! 哪个行业赚钱,都没那么容易。 讨死人的饭吃,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 朝着村内回返,这些村民汉子,和我们走得近了很多了,都是想要跟我们套近乎。 甚至也有人问我,苗先生去做什么了?为什么这一次这么久还没回村? 这话,我便答不上来了…… 反倒是纸人许给我解了围,说让他们不要问那么多,先生要做的事情,没那么简单,知道太多,反倒是容易出事。 这些村民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再多问。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回到了村尾。 临了,遣散了那些个村民,让他们晚上莫要再出家门。 那些人似乎晓得些什么似的,和我们告退之后,便一溜烟儿地散了。 我稍微估计了一下时间,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现在应该已经是亥时左右。 若是按照当时何雉计算时间来看,亥时是人定十分,可不是要去对付鬼祟凶尸的好时机。 只是事不宜迟,晒尸房凶,自杀的破殃凶妇更凶。 多让她在晒尸房待一天,凶煞就会更强! 说不定今晚还有机会。 再多等到明天,恐怕即便是大白天,这破殃凶妇都不会闭眼…… 思绪至此,我便带着纸人许,朝着晒尸房的那条岔路匆匆走去。 在村尾巴的主路上时,月光还只是幽冷。 等我们走上岔路,那股子冷意,便成了如坠冰窟一般的冰寒刺骨。 路两旁的老树,树干虬结弯曲,叶片更是透着一股子墨绿色。 那簌簌的声响一直在耳边萦绕,就像是有人在说话似的,耳朵更是麻痒难耐。 不过几十米的路,我们走得格外慢,得一盏茶的时间,才堪堪到了晒尸房院外。 此时静谧的夜空中,圆月被朦胧的薄雾包裹,泛着血红的光晕,就像一只充血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和纸人许,就好似我们是两个闯入者。 我收起了定罗盘,并将仿制罗盘紧握在手中。 目光看向院内,堂屋的门,虚掩着一条缝隙,渗透出晦暗的烛光。 “阴阳,你靠后。”纸人许忽而开口道。 他往前两步,侧身到了我身前,小臂曲起,往前用力一掷! 钢丝在月光下闪着寒芒,纸人许拉拽之间,两道白影自背篓中闪出,这赫然又是两个纸扎人! 伴随着呼哧的破空声,纸扎人直接被甩向了堂屋门口。 纸人许更是迈着大步,朝着堂屋而去。 我抑制着狂跳的心脏,紧跟着纸人许往前。 这期间,纸扎人碰撞至门前,闷响之中伴随着吱呀声,堂屋门被推开了…… 院内本无风,呼哧地便起了一股子冷风,呜咽之声似鬼哭一般。 堂屋之内,那张破旧歪扭的木桌之上,点着三根蜡烛,烛火晃动,忽明忽暗,好似随时就会灭掉…… 纸人许手臂颤动,手指拨弄钢丝,那两个纸扎人便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颤巍巍地进了屋内。 我们两人也紧跟着进了屋,纸扎人在纸人许的操控下,已然到了那布帘子挡着的门洞前。 这屋内的冷,又上升了不只是一个台阶,就连我睫毛上的哈气都凝结成了冰珠。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才恢复了清晰。 我忍不住抬手呵气,攥着仿制罗盘的手指都麻木了不少。 纸人许眉头紧缩,他锐利的眼神扫过屋内,再一次操控纸扎人往前。 可当那两个泛白发黄的纸扎触碰到帘子时,突然便是呼哧一声轻响。 纸扎的底部,竟然冒起来一团火苗。 橘色的火苗,带着一层幽绿,火舌迅速变大,将整个纸扎人都吞没。 一时间,屋子里头被火光映得明亮了不少。 我心头惊惧,纸人许也是满脸铁青。 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柄小刀,刀尖一晃,两根钢丝被挑断。 他动作未停,双手朝着后背一抓。 下一刻,他再次屈起小臂一甩,两道漆黑的纸扎落于地面。 之前那两个白纸扎,已经完全焚烧干净。 光线又黯淡下来,不过木桌上的蜡烛,火光逐渐恢复了平稳。 纸人许冷哼了一声,他再一次踏步往前,黑纸扎先碰到了布帘。 撕拉一声,整个帘子直接落地。 可我耳朵里,却莫名其妙地耳鸣了起来。 凄婉的哭声瞬间入耳,让我脑袋嗡嗡作响。 我极力稳住心神,紧握着仿制罗盘,不敢停顿,因为纸人许已经进了内屋。 我飞步跟上,可进屋之后,心头更是猛然一沉。 屋内的床榻之上空空荡荡,别说尸体,连半个鬼影子都不见…… “见鬼了。阴阳,那是活尸?”纸人许面色更难看,眼中尽是肃杀和惊疑。 我眼皮也抑制不住狂跳。 不过我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是活尸,自己自杀,扎穿了心口,已经断气了。” “你小心点,不要被撞祟,不是活尸的话,她应该动弹不了才对……这地方还是有些怪异。” 纸人许一边提醒我,一边扭头四扫,警惕地搜寻着。 我此时也想不到,尸体会去了什么地方。 难道说有人来过?周孑动了尸身? 可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他风水术肯定不如苗光阳,况且,他还是这破殃凶妇的仇人。 他出现在这里,必定会被杀…… 就在这时,细碎的脚步声忽而自屋外传来。 我面色陡然一凝。 猛地扭过头,我看向的是帘子那边的门洞。 忽然间出现在门洞后头的,竟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她目瞳之间尽是空洞,脸上的神色呆滞,嘴角却勾起阴翳的笑容。 而她手里头,正紧紧攥着一把剪刀! 这剪刀锈迹斑驳,甚至还有不少血污…… 我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正是苗光阳老婆自杀时攥着的剪刀? 那妇女冷不丁地窜进了门洞,挥手举起剪刀,竟直接朝着纸人许后心扎去! .她出现得太过突然,我能那么快发现她,也是我想到周孑的时候,就有所戒备。 此时纸人许还在看屋内其它位置呢。 电光火石之间,我一把抽出卜刀,直接朝着妇女的手掌挑去! 恰在此时,纸人许忽然一转身,猛地一脚就朝着妇女胸腹之间踹去! “砰!”的一声闷响,纸人许一脚稳稳踹中妇女腹部。 纸人许这一脚的力道绝对不弱,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妇女竟然没有被踹飞出去,反倒是纸人许闷哼一声,脸上露出些许痛苦之色。 我这一瞬间也明白过来。 周孑是带不走尸体,可他却能将村民扔进来,让这破殃凶妇能有撞祟的载体! 她能撞祟,我和纸人许就要拿命去搏! 思绪转瞬之间,我快速摸出最后一张镇煞符,猛地挥手,直接朝着妇女额头上拍去! 结果符纸刚碰到她的脑袋,一下子就焚烧了起来。 骤然出现的火苗烧在我的手掌上,一阵炙热,灼痛钻心。 我疼得嘶声不止,更是用力甩手,总算将那符纸甩了下去。 那妇女瞪大双眼,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尖锐怨毒的咒骂声自她口中传出:“你们和他一样,都是畜生!畜生,都该死!” 咒骂之余,她双手挥着的剪刀狠狠落下,扎向纸人许的胸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纸人许来不及动纸扎,双手飞速一抬,便直接架住了这妇女的双臂! 险而又险,剪刀没有扎下去…… 我来不及多想,手中的仿制罗盘便朝着妇女的头顶压去。 可偏偏就在此时,头顶忽而传来一声闷响。 一个重物陡然坠落而下,我猛地抬头往上看去…… 那是一具衣服被浸透成殷红色的女尸,她自房梁之上,直挺挺地朝着我压了下来! 它那睁大的眼睛中,一片血红! 我面色陡然大变。 怪不得我们没发现她! 她竟然在房梁上头?! 我收手想逃,可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女尸的脑袋,砰的一下便砸在了我的脑门上…… 彻骨的冰冷,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我眼前一黑,闷哼一声,便朝着地上软倒下去…… 我粗重地喘息着,想要意识清醒控制身体。 可那昏厥感太强,头痛欲裂,我根本恢复不过来…… 瘫倒在地上时,我还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冰凉僵硬的尸体,正压在我的身上…… 寒意从四肢百骸进入我的身体。 脑袋里除了剧痛,更像是有哭声在其中炸响,几乎要让我的脑袋爆裂…… 我连要挣扎的念头都提不起来了,感觉这一下,就直接把我给逼到了绝路上,甚至没给我一丝一毫翻盘的机会…… 冷意越来越强,脑袋也越来越浑浊。 耳边除了哭声,似还能听到碰撞声,以及闷响声。 这些响动,便是纸人许在和那撞祟的妇女打斗? 我脑袋越来越沉,意识也逐渐消散……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而身体一颤,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我脑袋依旧是剧痛无比,整个人都被压着趴在地上。 睁眼之间,眼珠子都像是要迸裂而出。 脑袋还是剧痛无比,但至少我此刻意识清醒,也能控制身体了…… 昏迷之前,我本还以为会被撞祟的…… 喘息之余,我也猜测到,若是我身上没有定罗盘的话,恐怕早被撞祟了。 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身上的那重量丝毫没有减轻。 甚至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脑袋,耳边又有了幽幽的哭泣。 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我清醒,那幻听似的哭声便消失不见…… 挣扎着扭头,我勉强看了一眼自己背后。 压在我身上的苗光阳老婆,脑袋直挺挺地从我肩头位置探出头,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其上尽是殷红的绒毛。 睁大的眼睛,其中似乎蕴满了鲜血,随时会落下来血泪…… 我闷哼一声,想要顶起来后背。 她那股子重量,却让我根本动不了…… 我低吼出声,额头上青筋暴起!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丝毫作用! 屋内的打斗,还是没有停下,我喘息着扭头看向打斗的人影处,更是惊愕得瞪大了双眼。 和那撞祟的妇女纠缠在一起的,已然不是纸人许了…… 那是一个纸扎人!其身上的皮,是黑中透红,这更不是黑煞的尸皮,可距离血煞,又还差了一些…… 并且这纸扎人很怪异,其上竟然还套着衣服。 我心头一颤,定睛一看之下,那衣服,怎么是青麻小褂?! 更加怪异的是,纸扎人本来应该空洞的双眼,此时不但不空洞,竟是如同柳叶一般狭长! 这不分明是一双狐狸眼吗?! “许……许叔?”我震惊无比。 纸人许,竟然将纸扎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当成了衣服穿了起来?! 不,这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这纸扎是尸皮,尸皮的凶,搞不好也会让活人撞祟…… 并且纸人许那眼神中的冰冷,和他之前在我面前完全不同。 那真像是死人的眼神,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纸扎匠这手段太可怕了,不光将死人当成提线木偶……更能直接利用死人的凶厉?! 我甚至怀疑,纸人许也撞祟了,不过这祟,是他自己带着的尸皮。 注意力在纸人许身上,我挣扎的力气都小了很多。 况且,我根本也挣扎不开。 脑子里那哭声一直若隐若现,背上那股子寒气也愈发冰冷。 我又猜测到了一个可能…… 苗光阳的老婆,应该是没得选,她还想撞祟了我,然后就能杀纸人许? 我刚想到这里,忽然间,便觉得后心的位置一阵粘稠,似是有什么东西流淌了出来,浸透了我的衣服。 耳边似是被吹了一口凉气,那股子冷,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脑子嗡嗡作响,破殃凶妇,当真是凶…… 她竟然还有手段,还没有放弃撞祟我…… 压在腰间的定罗盘,簌簌地发出声响。 响动逐渐成了嘶嘶声,就像是快要不堪重负一般……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历经了双十一的洗礼,不知道今天还有几双手能点评论。或许今天没有鲜花了。清晨,泥土的芬芳刺激着鼻翼,让人食指大动。 .我很清楚,现在我还能清醒着,全靠了定罗盘在身上。 破殃凶妇的凶,和苟家被撞祟的仆人完全不同。 被撞祟的人,碰到我都会变得迟钝起来。 可定罗盘却只能够保住我不被撞祟而已…… 并且那不堪重负的声响,已经让我更慌神,我怕再等一会儿,定罗盘就会出问题。 届时我被撞祟,纸人许也要丧命于此! 我已然是心急如焚,只是挣扎无用…… 纸人许和那被撞祟的妇女斗得如火如荼,他虽然没落下风,但那妇女更是悍不畏死,即便她现在已经浑身伤痕累累,却依旧没有退让的势头。 恐怕她就是死了,都不会倒下。 目前看上去,纸人许也像是没有更厉害的手段了…… 我心头更挣扎煎熬,双手死死地撑着地面。 后心那股子粘腻的感觉越来越强,我已经晓得,那必定是这破殃凶妇伤口流出来的尸血! 定罗盘的嘶嘶声,似乎有些卡顿…… 我心头一颤,不敢再等下去了。 余光瞟着纸人许,我强压住混乱的思绪,按照当初鬼婆子对我的叮嘱,颤声喊出“救命!”两字。 话音落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娘并没有出现….. 正当我再度要陷入绝望的时候,周围的温度突然降至冰点! 让人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感官,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下一刻,我脑袋里头似乎炸响了一声尖锐至极的凄厉惨叫! 而这声惨叫之后,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背上的重量仿佛消失不见了。 一时间的空荡,还让我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温度稍微恢复了一些,我的身体一颤,瞬间恢复了思绪和控制力。 我猛地从地上起身,顺手摸了一把后背,收手一看,掌心之中尽是粘稠的污黑血迹。 背后却有种被人盯着的错觉,那直勾勾的视线,令人心头发憷。 我陡然转身回头。 入目看到的一切,却令我心头更是一紧。 苗光阳的老婆,约莫在我身后两三米的位置。 她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脑袋抻着往前,一双血红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而她脸上的红色绒毛,却隐隐笼罩着一股子淡青色。 原本这屋子,一直令我感到阴翳恐惧。 可现在,这种感觉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这破殃凶妇对我的恐惧? 我本来以为,我娘来了之后,也得和她斗一斗。 却完完全全没想到,就那么片刻时间,破殃凶妇就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我娘到底是有多凶? 晒尸房是破殃凶妇身亡之地,这凶宅更是她的地界…… 竟然她一点儿反抗的本事都没有? 与此同时,耳边又传来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叫。 我猛地回头,循声望去,纸人许的一只手掌,直挺挺地嵌入了那撞祟妇女的胸膛。 那妇女瞪大了双眼,眼中被撞祟的血光,正在逐渐散去。 鲜血在她胸口散开,浸透了布衣。 死灰自她眼中出现,她正在逐渐失去生机…… “许叔……不要杀她……”我刚说出来这句话,嗓子眼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剩下的再说不出来了。 纸人许缓慢地抽手,他的手掌也是被黑中泛红的皮包着。 他扭过头来,与我对视,狭长的狐狸眼中,全然是冰冷和凶残。 我被吓得身体一僵! 下一瞬,纸人许忽然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狭长的眼眸之中,更多的便是疲惫。 纸人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那软倒在地上,逐渐失去生机的妇女。 沉默半晌,纸人许才沙哑着声音说了句:“她搏命,我也只能搏命,心软,就会死。” 语罢,纸人许转头看向苗光阳老婆的尸体,他的眼中,明显浮现出一丝贪婪。 我眼皮陡然跳动了一下。 隐隐的,我挡在了尸体前方。 纸人许垂头,低声说道:“阴阳,准备准备,带她走。” 我稍微松口气,要是纸人许这会儿动贪念,那才是内忧外患一并来了。 转身,我快步走向尸体,临到近前的时候,又传来了纸人许的说话声:“你还是镇她一次,尸镇尸是靠着凶厉,万一路上再出意外,就很难办。” 余光看见纸人许正在脱掉身上的纸扎尸皮,我同时也摸出来了仿制罗盘。 到了尸体跟前,近距离之下,我才发现她的眉心位置,似是有一个细小的伤口,上头扎着一个很小的指甲片。 那指甲是淡青色,分外的明显。 我立即将仿制罗盘放置尸体的头顶。 罗盘落下的瞬间,我便听到细微的咔嚓声。 肉眼可见的,仿制罗盘上竟然出现了一丝丝的细纹裂缝。 与此同时,那淡青色的指甲片,竟然从伤口掉落了下去! 苗光阳老婆的脸上,血红色的绒毛正在逐渐地退散。 不过她并没有如同别的凶尸被镇后,所有绒毛都完全消失,而是形成了一道道诡异的暗红纹路,像是贴在了脸皮上似的。 罗盘稳稳地吸附在她头顶,我有个直觉,这会儿若是将仿制罗盘取下来,恐怕会直接碎裂,再无镇尸的功效。 驱散脑中其余思绪,我将尸体拽起来,直接背在了背上。 我看向纸人许,发现他已经脱掉了纸扎尸皮,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整个身体都似有一些蹒跚。 纸人许低下头,盯着那妇女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没救了。” 我面色苍白,眼中更是复杂煎熬。 纸人许迈步往屋外走去,他伛偻着背,低声催促我快一些,不要耽误时间,以免再生变故。 我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挪开了目光,背着尸体,跟着纸人许一起往外走去。 从堂屋出去,又出了院子。 此时天上的月光变得更清冷,纸人许稍微落后了我半步,让我走在前头。 几十米之后,离开了岔路,进了村尾,我又背着尸体,继续朝着村尾外走去。 此时已然没时间再去给苗光阳老婆找棺木,情况特殊,只能尽快下葬。 等我们走上荒芜的小路时,我又隐隐觉得身后有人在盯着。 .第六感带给我的感觉更是明显。 只不过这并不似是被我娘盯着的那种冷意,而是一种尖锐的杀机。 我没回头,因为直觉告诉我。 盯着我们的,应该就是周孑! 不过他现在也就只能盯着我们,想做别的,他都是无能为力! 我脚下的速度更快,浑身上下更是疼痛无比,全凭着意志力强行忍住。 赶路的途中,便没有出现别的意外。 一直到了按剑水风水局的山丘下,我才堪堪停下脚步,粗重地喘息着。 到了这里之后,仿佛月光都没那么清冷,风也柔和了不少。 休息了一会儿,太阳穴还是在不停地跳动着。 我不敢歇息太久,怕时间长了,就提不起劲儿再上山。 撑住了那口气,我再一次动身,匆匆上了山路。 好在这座山没那么陡峭,上山的途中,也没有任何其它的阻碍。 并且这一次纸人许又走在了我前头,他还扔出来一截钢丝到了我面前,让我拿袖子裹着,他拉我一把。 看似干瘦的纸人许,力气却着实不小,这样上山,我便轻松多了。 在上山途中,路过了之前安葬那一家三口的地方,地上还遗留着几副挖坟用的洋铲和锄头,纸人许上前拿了两副,将其夹在腰间,继续往山顶走去。 等我们到了山顶时,夜色静谧,山风微凉。 不过这风中又隐隐带着一丝暖意,暖意之中又带着几分凌厉,这便是风水之中的阳煞之气! 按剑水的风水局,如巡检持剑游山,足够压制凶尸。 此外,这里还有一个功效。 葬于此地之人,后代之中必定会有人出任武官! 虽说无财权,但镇尸之余,又有所庇佑,算是上佳吉壤! 那一家三口无法享受到这里的风水,苗家却还能够受其余荫庇护。 思索之余,我目光扫过山顶。 山顶最为中央的地方,反倒是一片略微平整的草皮地。 取出来了定罗盘,我低头看着罗盘指针。 细长的指针,微微上突,似是浮起一般,并且正好指着那空地方向。 我心神更定。 定罗盘的奇针八法之中,这针头上突,叫做兑针,又可以称之为浮针。 浮针所指,有阴气介入,不过这阴气属于善阴,为福神护法!福神护法之穴眼,必定生气充沛,是为此地风水中最佳之所! 我快步往前,到了空地最中央,兑针几乎要顶出罗盘,才堪堪停下。 我用脚尖在草皮上用力旋出一个痕迹,将苗光阳老婆的尸体放下。 怪异的是,我把她放下来之后,她还是呈现一个跪着的姿态,我想将它放平都做不到…… 可这尸体,若是安葬还跪着,那这对她来说也太狠,我更是很难和苗光阳交代…… 我眉头紧皱,盯着尸体半晌,然后试探地说了句:“苗夫人,你的遭遇,我也很痛心,苗姑娘更是难受痛苦,人死灯灭,你凶,不全怪你,你也是被他人所害。” “我娘只是不让你杀我,如今我带你到了葬地,你安心下葬,无需再怕,苗家之事我会处理,也会保苗姑娘他们周全。” “若是我有那个本事,便送苗先生和你同穴而眠,如何?” 幽幽山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形成一股小小的旋风,落叶转动不止。 苗光阳老婆的尸身,忽而朝着后方仰倒…… 这根本没有任何预兆,“砰”的一下,她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双腿更像是折断了一般,压在大腿下方…… 纸人许一脸愕然。 我松了一大口气,赶紧上前,将尸体的双腿摆正,让整具尸体平躺着。 随后,我便拿起来锄头开始挖坟,纸人许也上前帮忙。 约莫挖出来了接近一米左右的浅坑,我们便停了手。 风水地之中,未必全部需要裹棺下葬,有时候葬人还需寻木,若是棺木材质会隔绝生气,反倒是会起到反效果。 当然,正确的棺木会和风水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 若是无法找到好棺,直接葬尸,便是最好的选择。 将苗光阳老婆的尸身,放置在土坑之中。 月光照射在她的脸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双眼竟然闭上了,而闭着的眼睑下方,流淌着两道血迹…… 凄凉的冷意被山风吹散。 我沉默片刻,开始填土。 不多时,一个坟包便被垒砌起来。 我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后背上汗水更多,甚至和衣服上的污血混合在一起,让我觉得格外的难受。 不过我心头的那股子紧张压抑,也消散了不少。 放下锄头洋铲,我取出来定罗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定罗盘并没有破损的痕迹,其指针看上去也是完好无损。 不过这还是给了我警觉心,下一次,我们不能这么冒险了…… 不但容易损坏定罗盘,更容易丢了命…… 此时我忽然发现,手指有些凹凸不平的触碰感。 完全不似定罗盘看上去那么平滑。 鬼使神差的,我翻过去看了一眼。 月光映射下,定罗盘的背面,反射着淡淡的铜芒。 并且我看到了一竖排小字。 这些字都是被纂刻其上,笔迹却各有不同。 有的苍劲,有的潦草,有的规整,有的娟秀…… 目光落至最后一行,其上写着:“蒋一泓,第二十五代弟子,持。” 我眼皮狂跳,在蒋一泓往上,则是一至二十四代弟子,每一个姓名也各不相同…… 顿时我便清楚了,恐怕每一任地相堪舆的传人,都会在定罗盘上刻字。 蒋一泓并没有让我纂刻下来,恐怕也因为我还没有学全他的衣钵。 深吸一口气,我平复了心跳和呼吸。 重新将定罗盘收起,又低头看了一眼坟堆,我微微躬身,以示对亡者的恭敬。 随后我便与纸人许匆匆朝着山下而去。 苗家村的事儿,远没有解决…… 苗光阳老婆被葬,一家三口的凶尸被镇,可还有铜棺中的河娘子,以及躲在暗处,如同毒蛇一般的周孑。 我和纸人许还得万分小心…… 只不过,这一天的疲于奔命,始终让我身体到了极限,走了一小段路,我便走不太动了,脚步都蹒跚了不少。 .最后还是纸人许搀扶着我,朝着苗家村回返…… 一路上走走停停,这一次,几乎是天亮了,我们才回到苗家村…… 不敢停顿,又从村尾回了苗家院子。 此时,黄七和谢满仓都在院子里头坐着,神色警惕。 苗老爹和老妪,则是在堂屋里头,两个老人明显熬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苗玉儿,则是在院内来回踱步。 我和纸人许进屋之后,苗玉儿便紧张地朝着我们走来,眼中都是期翼和询问。 还没等我说话,纸人许便先低声说了句:“阴阳,你和她们交代,我去后面看看情况。” 语罢,纸人许匆匆出了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苗玉儿紧张地到了我跟前,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将两个老人惊醒。 她立即小心翼翼起来。 黄七和谢满仓也顿时谨慎许多,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我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堂屋里头的苗老爹,却晃晃悠悠地抬起来了头。 他见了我,神情激动起来,直接起了身。 椅子咣当一下倒地,连带着那苗老太也醒了…… 两个老人颤巍巍地要出堂屋。 我轻叹,给了苗玉儿一个眼神示意,便朝着堂屋过去。 这两天时间过去,明显他们勉强接受了现实,当我将晒尸房一切都说了,以及苗光阳老婆平安下葬的经过也讲了之后,两个老人才又颤巍巍地坐回了椅子上。 两人虽有些失魂落魄,但情绪总算是能平稳下来。 苗老爹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怔怔地看着院门处,道:“蕙兰是个好儿媳妇,这辈子也是可怜,孤苦无依了半生,到了家里头,光阳又常年不在,现如今他们两夫妻,都落得这个下场,到死了也没见上一面……” 苗老太太则是低着头抹眼泪。 苗玉儿红了眼眶,不过她却忍着,在安抚苗老太太,一家人好不悲凉可怜。 我心头轻叹,不过他们总算能平稳下来,也让我放心了不少。 同样,我还是安慰了他们几句,大致就是要保重好身体,我会将苗先生送回来,并且会帮苗家将风水改好。 斯人已逝,以后的日子还长,苗家的香火也不能断。 我说完后,他们的神色总算好了一些。 苗玉儿扶着两个老人回房间休息了。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日上三竿。 纸人许去后边儿看了,却没回来,这就让我略有担忧。 我叮嘱黄七和谢满仓也去休息,便匆匆出院门,朝着院后快步走去。 当我来到那两间屋子前时,入目的便是蹲在地上的纸人许。 让我脸色微变的是,本来在那铁门前头的那几个黑色纸扎,竟然在空地中央…… 更怪异的是,它们围成了一个圈儿,并且全部倾斜着往里,纸扎胳膊更是全部往内侧扎去。 地上有不少污血,渗透进了泥土之中。 等我看清楚了,面色更是骤变。 那些纸扎人围着的,赫然也是一具尸体…… 那尸体是个女人,她身上穿着一身殷红的殓服。 这殓服明显有些年头了,透着一股子古色古香的气息。 纸扎人的手掌,莫不是扎穿了她的胸膛,便是胳膊,或者是腰间,大腿。 腐烂的尸臭味,从这尸体上不停地传出,弥漫得四周到处都是。 她一张毫无表情青紫发黑的死人脸,更是布满了斑点。 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殓服,污血之中还混杂了很多水迹。 这尸体是凶尸……而且魂飞魄散了! 我第一个反应就知道,它不可能是铜棺之中的河娘子。 因为河娘子没那么容易能出来…… 更重要的是,河娘子肯定要比苗光阳老婆凶多了。 单凭一些黑影纸扎,这些纸扎不过是黑煞的凶尸皮所做,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河娘子? 我隐隐有所猜测,恐怕这女尸,应该是周孑投河自尽的娘…… 他跟着苗光阳学了那么久的风水术,将他娘弄上岸不难。 我心头逐渐沉了下来,更觉得心惊。 我此前都没预料到他会有这一手。 并且我更觉得,他好狠辣的心肠,竟然用他娘的凶尸来做诱饵,引开了纸人许的纸扎…… 思绪一瞬间在脑海中闪过,我再看蹲在铁门前头的纸人许,心头便担忧无比…… “许叔!”我低声喊了纸人许一声。 纸人许还是没有反应。 我心头的担忧,变成了惊疑…… 这大白天的,纸人许怎么了? 我警惕无比地朝着他走过去,等到了纸人许身旁后,我才发现,他虽然是蹲在地上,但是却双目紧闭,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身体一颤,赶紧探手,去摸了摸纸人许的人中。 极度紧张的心态总算稍微好了一丝,纸人许呼吸还是正常的…… 只不过他还是没醒过来…… 我又喊了纸人许两声,还晃了晃他的肩膀,可纸人许还是没什么反应,双目紧闭,俨然一副昏死过去的模样。 再看他身上,也没什么伤口。 大白天的,他也不可能被撞祟啊? 我便按捺不住自己的担忧和不安了。 伸手掐了一把纸人许的人中,他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我想要将他放平在地上,可他身板僵硬,四肢绷紧,我无法让他躺倒下来。 我也不敢再多做别的什么,抬头看向了屋内,目光瞬间便落到了铜棺之上…… 纸人许昏迷不醒,应该不是周孑,周孑肯定没这个本事对付纸人许,恐怕就是因为这铜棺了…… 紧闭着的棺盖,严丝合缝,隐约还能看见棺材上头,有纂刻着的符文。 距离近了,我认出来了几道符,那竟然是宅经之中的符篆! 顿时,我又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苗光阳曾和我说过,他对付一具凶尸,被尸气侵体,被高人搭救,最后靠着一块镇命钱护着心脉。 可想而知,那凶尸多半就是河娘子。 那高人,肯定就是蒋一泓! 这铜棺之上有地相堪舆的符篆,封河娘子,也有蒋一泓的手笔? 至此,我心头更是凉了半截。 蒋一泓都只能封尸,我哪儿有办法能对付? 【作者有话说】 感谢花儿小姐姐的三个文学桂冠,一个超级火箭!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老罗早起的时候被这么大的礼物吓了一激灵!今天的更新结束了,给大家回顾下,焚烧只是河娘子的财物和周孑父亲的尸体,这在173章。明天继续! .蒋一泓都只能封尸……这河娘子该有多凶?!我哪儿有办法能对付? 就那么一瞬间,我竟起了退避之心…… 蒋一泓留下来的尸体,我哪儿敢去以卵击石? 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纸人许这昏迷不醒的模样,我若是不接近一下铜棺,不晓得原因,他一直醒不过来,又该怎么办? 一时间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内心挣扎踌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心头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样。 我盯着铜棺,余光瞥向纸人许,额头上的汗水开始大颗大颗的滚落。 忽而啪嗒一声轻响。 低头一看,我贴身放着的地支笔,竟然落了地。 下意识的,我伸手摸了一把自己衣兜,惊愕地发现,衣兜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破了个洞。 我快速将地支笔捡起来,躬身弯腰之间,我却鬼使神差地想通了一件事情…… 蒋一泓给我算了卦,他甚至都算出来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九河县,难道说,他会没算出来在苗家村的危机吗? 苗光阳的老婆是我的考验之一,这河娘子,是否又是另一个考验?! 此外,若是我临阵脱逃的话,就还要面临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肯定得带上苗玉儿,以及苗老爹,苗老太太。 否则的话,他们必定会死在周孑手中。 我不知道纸人许为什么醒不过来,也未必能让他清醒。 一时间想通了利害关系,我脑袋里头出奇的清醒。 盯着铜棺,看了许久之后,我站起身,迈步朝着屋内走去…… 我信不过我自己,可我信得过蒋一泓,他要是认为我可以,那我现在肯定有破局的可能! 入屋之后,我顿觉寒意逼人,空气中带来很强的粘稠感,就像是我在悬河冰冷的河水里头似的。 视线落在铜棺上,我才发现铜棺的表面,有两道极深的划痕。 这划痕的印记很新,并且刚好划破了铜棺表面的一道符篆。 我定睛辨认,很快便分辨了出来,这是宅经之中的河魁斩尸符! 顿时我就明白过来,蒋一泓利用镇煞符镇棺身,定尸骸,以河魁斩尸符压顶,避免起尸! 此刻河魁斩尸符被破了,可镇煞符还没破…… 有一个极大的概率,河娘子并未起尸,却已经有了起尸的可能。 或许是今晚天黑,也或许是大阴之时。 她一旦起尸,这棺盖必定会废掉!棺身上的镇煞符也一定会破。 同时我也想到原因。 周孑没有将铜棺上的符完全破掉,也是他不敢! 若是他连镇煞符都毁了,河娘子当场诈尸,他根本没有离开的可能! 所以他只能够破坏表面的河魁斩尸符! 那这样一来,纸人许变成这模样,并不是因为河娘子? 我心头砰砰狂跳,更是觉得自己这一系列分析逻辑分明,准确无误! 如此一来,纸人许就是中了周孑的某种计策? 回过头,我再看向院中的纸扎人,又想到了一个可能。 或许周孑退开之后,想用他娘的凶尸,来让河娘子诈尸,只不过被纸人许放置在这里的纸扎人拦住。 因此周孑就准备了某些手段,来对付我和纸人许。 纸人许过来了,便刚好中招! 想清楚了这些,我攥紧了手中的地支笔,又盯着铜棺看了几秒钟,便快速取出天干砚! 我立即磨墨,并取出麻纸,开始聚精会神地勾画河魁斩尸符! 此符和镇煞符差别极大,更要复杂不少。 其顶端一个罡字,下方则是斩,斩字被分得极开,那车字一竖,以及斤字一竖,被延展下去,并且显得很窄小,一直到末尾的时候,则是斜着一横将其封住,宛若一把斩刀! 在这空隙之中,便有河殃两字。 开始的时候,我勾画得很是顺利。 等到了最后,握着地支笔的手便颤栗不止,像是握着一把锋锐的刀! 手指之间尽是刺痛感,每一笔一划落下去,指肚都好似被刀割一般。 我强忍着剧痛画完了这道符,背上已经全都是虚汗,手指颤栗间,地支笔竟然直接脱落而出,掉在了地上。 不过好歹,这河魁斩尸符是画完了。 我将符纸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铜棺之上。 符纸顿时像是被吸附一般,紧紧地贴在了棺盖上! 陡然间,屋内的那股子粘稠冰冷感,竟然消失不见了…… 棺盖之上的河魁斩尸符破了,我用一张纸画得镇上去,也勉强有镇尸功效! 恍惚之间,我忽而听到耳边有轻微的声响,似是纸人许在喊我的名字。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屋外。 纸人许分明还是蹲坐在门槛外头,他垂着头,一动不动。 此时的阳光分外刺眼。 我站在这个位置,隐约能够看见穹顶。 烈日当空,这种程度,俨然是大阴之时到了…… 一张河魁斩尸符,竟然花费了我那么长的时间? 正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间脖颈有些凉意。 我下意识地抬手一摸,入手的是一根冰凉细长的东西,似是钢丝一般。 再下一瞬,忽然脖颈上那东西一紧,死死的就要勒住我的脖子! 我面色大变,手顿时勒紧了那东西,往下一拽! 剧痛感陡然传来,我已然肯定这是钢丝,它几乎要勒进我的指肉和脖子里头! 似是纸人许喊我名字的声音在耳边弥漫,我猛地抬起头。 顿时我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因为我看到的,竟然是房梁上趴着的一个人! 此人面颊狭长,似是一双柳叶狐狸眼,惨白色的脸,丝毫没有表情。 他双手勾着一根钢丝,正死死往上拽! 这一刹那,我魂儿都要被吓丢了! 纸人许不是在外头坐着吗! 这房梁上头想勒死我的,又是谁?! 我死死地攥着钢丝,感觉手指头都快断了,另一只手也飞速抬起,一把攥住钢丝! 剧痛愈发强烈,手指几乎麻木。 正当恐惧要将我整个人吞没的时候,忽然间,那钢丝的力道又松了…… 我惊惧万分地快步后退,脖子从钢丝处钻出。 我仰头的瞬间,却看见房梁顶上的“纸人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了模样。 那哪儿是什么纸人许,分明是一个稻草人…… .枯黄的稻草人,脑袋被一块布包裹着,那布上画着一道符。 那符文繁杂,一眼看上去,竟然有股子吸扯感。 多看了几秒钟,就像是要将我拉拽进去一样,甚至身体都有种控制不住的前倾感!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下一刻,那符纸上的符文就像是模糊了似的,字体逐渐变得不清晰,很快就成了一个墨团。 我堪堪站稳了身体。 稻草人的两条胳膊耷拉在房梁下头,一条麻绳穿过了房梁,一段在稻草人的双手之中缠着,垂落下来的一节,刚好是个上吊的绳套。 我瞳孔紧缩,面色再变! 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我手指间,掌肚上,都有红色的勒痕。 刚才我被勒着,我认为是钢丝。 可现在看来,明显不是这样。 若是钢丝的话,手上的勒痕完全不似这个模样。 我刚才看着以为是纸人许,可实质上,也就是个稻草人…… 目光从房梁挪到了铜棺上,我又飞速地看向门外。 此刻,阳光已经从阴冷变成了炽烈。 我心头紧缩了一下,忽然间就想到,是因为刚才的大阴之时? 隐隐的,我又升起来一股子后怕感。 若非我没有将河魁斩尸符画好贴在铜棺上。 那是不是刚才,我就不是被绳子挂脖子,而是这铜棺开了? 余光之中,忽而有东西动了动,我立刻定睛看过去。 那在动的,不正是纸人许吗?! 他本来蹲坐在地上,此刻身体竟然晃了晃,脑袋朝着旁侧一歪,整个人都朝着地上瘫倒下去…… 下一刻,纸人许便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他似是痉挛了两下。 我眼皮微跳,隐隐觉得,我猜到刚才那一切的原因了。 可我也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对于那暗处还没露面的周孑,我戒心倍增。 又扭头看了一眼房梁上的稻草人,我快步地走到门槛前头,将纸人许翻过来身体,平放在地上。 此时我确定了他刚才不是因为铜棺的原因成这样,我便直接取出来了定罗盘,极为小心地将定罗盘压在了纸人许的面门之上。 一瞬间,罗盘的指针便飞速的转动起来,竟直接形成了转针…… 不过也就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转针逐渐平息下来,慢慢地回归中线,平复形成了正针。 我小心翼翼地将定罗盘拿了起来。 再看纸人许,此时他神色好似恢复了一些。 我犹豫了一下,又伸手掐了一把纸人许的人中。 顿时,纸人许身体又是一颤! 他本来紧闭的双眼,忽然猛地睁开,身体更是一下子直起,急促的大口大口呼吸! 这一幕着实吓了我一跳,可我也是惊喜万分,赶紧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能够坐稳。 纸人许缓了得有一盏茶的时间,总算回过来一些神。 余光瞥了我一眼,纸人许的目光落在我的脖颈和手上,最后又看向了屋内的房梁。 “许叔……都发生什么了?”我谨慎地问了一句。 纸人许盯着的地方,正是房梁上的稻草人,狭长的狐狸眼中,尽是杀机和冰冷。 他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忽地站了起来,我赶紧伸手搀扶他。 纸人许声音沙哑的开口道:“过来的时候,见了个凶尸被黑影扎穿,我怕这屋内出什么变故,结果走到这里,就中了招。” 说着,纸人许又抬起来一只脚,他手在脚下一撕,“嘶啦”的声响中,他竟从鞋底扯下来一张符篆,这符就要古怪得多,玄奥的符文当中,似是有魂字,也有魄字。 纸人许语气冰冷的继续说道:“这人可不是个单纯的先生,他竟然会一点鬼婆子的法门,这肯定不是苗光阳教的,而是另有其人。” 我心头咯噔一下。 纸人许话音未顿,接着告诉我,他踩中了这张地上的符纸,便被惊了魂,之后就一直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意识之中,他好像看到我了,又在叫我的名字。 结果又好似觉得,他拿了钢丝勒我…… 听到此处,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背上尽是冷汗。 不过他这番话,更是隐隐贴合了我的猜测。 我只是没想到,这符纸,竟然是鬼婆子的手段? 我正想开口,纸人许又皱眉说道:“不过这苗家村是没鬼婆子的,我们从唐镇过来,这一路上休整的时候,我也没听说哪个村镇有鬼婆子授徒,这事儿不简单……” 停顿了片刻,纸人许才摇摇头:“或许是他机缘巧合得到的鬼画符吧,当然,还是不能放松戒备。” 我点头,表示明白了,并告诉了纸人许我对铜棺的分析,包括外头那具尸体,我猜测是周孑他娘。 纸人许眯起眼睛,喃喃道:“虎毒不食子,这人毒,却不堪亲。” 话语之间,纸人许踏步进了屋内,我也紧随其后。 纸人许一抽手,一条钢丝闪烁而过,房梁之上的那稻草人便被拉拽了下来,“咣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稻草人的两条胳膊,却被拽断,挂在房梁上的麻绳中间。 纸人许一脚便踩在了稻草人头顶,那张本来就已经模糊了的符纸,已然被踩得稀烂。 纸人许的目光又落至铜棺上,出声问我,这铜棺怎么处理? 我一时间沉默,双眼紧盯着我画出来的那河魁斩尸符。 周孑连他娘的凶尸都搭上来了,目的就是想将河娘子弄醒。 纸扎挡了一次,周孑才会做了布置,对纸人许和我动手。 他肯定还会想办法,来动这河娘子的尸体…… 要么我和纸人许能找出来周孑,要么我们就得让周孑动不了河娘子。 而这后者,便是得入葬…… 前者,也是难上加难。 思绪至此,我便将我的想法告诉了纸人许。 纸人许却摇了摇头,他说:“阴阳,许叔能帮你动手,杀你杀不了的人,可这对付风水先生,即便是半吊子的,许叔也没什么办法。” “我既找不到他,也葬不了这尸,这事儿得你解决,若是你不行,怕是就得去请蒋先生了。” “至于这河娘子,或许我可以试试,剥了她的皮。” .纸人许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内本来恢复正常的温度,此时都降低了几分。 下一刻,铜棺上的那道麻纸画的河魁斩尸符,竟出现了一道裂纹。 我心头大惊,整个人都警惕无比。 不过那符纸除了这裂纹,便没有继续破损的迹象。 毕竟现在是白天,这屋子又不是河娘子丧命的凶宅,她闹不起来。 很快,屋内的温度又恢复了正常。 纸人许目光灼灼地看着铜棺,舔了舔嘴角,眼神更是灼热。 他突然开口说道:“多年前,她就害死了那么多人,这尸体绝对够凶,剥了她的皮,不就是你说的替天行道么?说不定许叔和你,还能积攒下来几分阴德。” 纸人许这话,让我的心突地一跳! 他这么说,的确在我的预料之中,可我更觉得,纸人许的胆量简直是大。 我们都对付不了河娘子,现在还得想办法画符,他竟然就想着剥皮。 不过,他要是真能做到,这就是一条良策! 我不是没想过,河娘子会不会就是蒋一泓所说的“二葬水”,对我的试炼。 可现如今,我已经直接将其否定。 以前我的认知,是尸体想要入葬,不能害过人。 可跟着蒋一泓在地相庐之中学艺之后,我才清楚,若是阴阳先生的本事够强,可以一手遮天,篡改风水的话,某些杀过人的凶尸,也是能送走的。 可对于那些杀人过多的凶尸,那就绝无可能再将他们送走。 河娘子害死的人不算是小数目,周孑父母,苗家村重病身亡之人…… 这种尸,哪儿有可能葬? 只能将其诛灭! 思绪至此,我便立即开口问纸人许,他有几分把握能剥了河娘子的皮? 纸人许抬手,比了一个手指头。 “……”我顿时额头上又冒了汗。 “一成,已经不低了,需要先开棺。”纸人许开口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纸人许,现在是白天,的确能开棺。 可这开棺之后,再盖上棺盖就不会起作用了,棺材整体上的符彻底被破掉。 现在已经过了大阴之时,天黑之前的确不会有问题,可天黑之后,河娘子必定诈尸。 纸人许却没回答我,只是走至铜棺后方,用力按住棺材盖子,狠狠往前一推。 他都已经上手,我便不再多思量,那这就是破釜沉舟,要么纸人许得手,要么我俩阴沟里一起翻船! 难听的摩擦声传来,棺盖被缓慢推开。 开棺的过程中,盖子上头麻纸所画的河魁斩尸符,直接碎裂成了数段。 我还听见咔嚓的声响,似是什么东西断了。 下意识的,我低头看了一眼身下铜棺侧面。 本来字迹清晰的镇煞符,竟然也变得像是锈蚀了一般的模糊。 一股我说不出来的腐臭味儿传来,这并不是单纯的尸体腐臭,而像是河鲜烂掉了的那种腥臭。 按道理,尸成煞,尸便不腐,这味道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注意力回到棺盖上,棺盖此时刚被推开一条缝。 纸人许已然是卯足了力气,他手臂绷直,小臂都在颤抖。 我也用了浑身的气力,咬紧牙关,嗬了一声“起!” 摩擦声变得更大,棺盖总算被我们推开了半尺左右的缝隙,那股子阻力忽而消失,我们轻而易举,直接将整口棺盖推了下去! “轰隆”一声闷响,棺盖落地,地面都震颤了两下。 铜棺之中的一切,便曝露在视线之中。 我不再用鼻子呼吸,而是用嘴,尽量没有去闻到味道。 而吸入口中的气,仿佛很粘稠。 纸人许的脸色顿时难看不少:“这是尸气,有毒的。” 说话间,纸人许摸出来两张布! 这布颜色发黑,他反手一甩,直接将一张捂在了我鼻子上。 那一瞬间,其实我都感觉到了脑袋有昏厥感,不过被布捂住之后,下意识吸了口气,一股子辛辣的味道窜进鼻翼,瞬间将我脑袋的浑浊冲散。 我顿时清醒了不少,心头更是一阵惊怕。 尸气这东西,我了解得不多。 可苗光阳胸口的伤,还有他丢了镇命钱之后的模样,还是历历在目。 纸人许的目光变得极其凝重,他松开按着我的手,我自己接过布。 再接着,他便迅速地用一截钢丝在头上缠了一圈,将他脸上的布固定住。 纸人许低头看着棺材内。 我的注意力也全部凝聚在铜棺之中。 可入目看到的尸体,却让我心头一颤。 在我想象之中,河娘子,既然是给河神娶亲投下水中的女人,那必定应该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可我却没想到,那竟然是个看上去,最多十三四岁的女童! 她此时身上裹着的衣服却是一件唐装。 唐装明显过大,将她的身体完全包裹其中,只剩下脑袋在外面。 稚嫩的脸庞,紧闭着的双目,那张脸上却尽是无辜和死寂。 散开的头发很是脏乱,头顶上却还别着一个花布做成的发卡。 我形容不了,总之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并不是她带给我的恐惧,此时她就是一具毫无动静的尸体。 我是觉得好不凄凉悲惨。 如此年纪模样,分明还是个孩子,却被当成了给河神的祭品…… 当年她爹娘又该多绝望痛苦? 此外,这悬河的河神,到底是什么?非要稚女做妻? 村民多喜欢求神拜佛,保佑平安,那些庙宇之中的神佛,也不过是接受一些香火,便是贡品也是瓜果菜食。 甚至于庙中僧侣,道士,都会在灾难之年放粮。 神佛有没有保佑,我尚且不知道,可我也能晓得,至少庙宇道观没有白受百姓供奉。 可对于这河神,我作为一个捞尸人,其实是见解听闻最多的。 我爹从小就教我,打捞尸体,必定要给河神供奉。 就算是捞我爹尸体的时候,都摆了两次三牲! 我这些年来一直见到的,都是供奉给河神,还从未见到过河神庇佑,甚至我爹都丧了命,没能侥幸存活。 一个要稚女,要金银,要血食供奉的河神,那到底是河神,还是河鬼?! 我的心,一瞬间变得格外的冷,甚至我觉得都冷过了寒冬腊月,悬河凝结的冰! “许叔,以后李阴阳,再不会敬河神了。” 我低声,一字一句低喃。 纸人许的手,却朝着棺材内探去,分明是要起尸。 【作者有话说】 今儿个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老罗头周日不打烊,就做那三更郎。 .我心头忽而升起一阵不忍。 不过这情绪,瞬间便被我完全抑制了下去。 河娘子是稚女遭毒手,的确可怜,却也改不了她害人不浅的事实。 不将其做个了断,还有不知道多少人要丧命! 下一刻,纸人许突然五指曲起,宛若鹰爪一般,一把扣住河娘子的肩头,猛地往上一提。 整具尸体便被纸人许直接拉出了铜棺。 尸体落地,本应是躺倒在地上,可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河娘子的尸体竟然无法倒地,而是直挺挺地竖立了起来! 我心头一惊,纸人许也变了神色。 竖立起来的河娘子,裹在她身上的唐装也滑落下来了。 其下是一身白色的布衣,紧贴着稚嫩的身体,更显得瘦小,头发披散在肩头,屋外有风吹拂进来,使其发丝飘散。 “她还是死倒……也对,含冤而死,死而不倒。”我抿着嘴,低喃道。 纸人许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忽而从后方的背篓里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捆白布,纸人许将其摊开之后,里面是很多小布条,每两根便捆住了一样工具,有薄如蝉翼的刀片,有精巧却透着冰寒的剪刀,还有一些刀背厚重的匕首。 单是一眼,就让我觉得皮肤下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钻动,让我整个人都格外的不舒服。 白布的最上头,还有一小捆钉子。 钉子是铜制的,隐隐散着铜芒,纸人许先将钉子拆了下来,又从旁侧取下来了一个小小的钉锤。 他眯着眼睛,来到了河娘子尸身的后方,将一枚钉子按在她的头顶,钉锤重重一敲。 “啪!”的一声轻响,铜钉没入了头颅。 河娘子还是那副死人脸,只是皮肉颤动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其它的反应。 纸人许的神色明显松缓了一些,他又如法炮制,在河娘子的人中,印堂,太阳穴……等位置,钉入了钉子。 做完这些之后,本来河娘子死而不倒的尸体,便软倒在了地上。 她之前在棺材中是躺着的,原因很简单,棺材四周的镇煞符,以及棺顶上的河魁斩尸符压制住了她。 “阴阳,你去外面等许叔。” 纸人许似是在细细端详河娘子的尸身,他低着的头都没抬起来,只是话音传出。 我沉默片刻,从屋内后退出去。 过了门槛,刚退到空地上,我便听到“吱呀”的声响。 抬头一看,屋子的铁门却缓慢闭合,直至关闭最后一丝缝隙。 炙热的阳光映射在我的头顶,让我感觉被晒得有点儿发昏。 我将纸人许给我的那块布从口鼻处拿下来,直接塞进了衣兜里。 旁边还是有腐烂的尸臭传来,这味道也令人作呕。 扭头看了一眼那腐烂的尸身,我的心头还是掠过一股寒意。 极力让心神平稳下来,我就在这里站着,等纸人许出来。 此时离天黑还早,河娘子不会诈尸,出事的概率很小。 可这剥皮绝对没那么容易,否则纸人许不会说只有一成把握。 时间一晃而过,日头已然偏西,四周寒意渐浓。 我耳边却隐约听到有争吵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哭声,这杂乱的声音,让我心头微沉。 声音分明是从苗家院子里头传来的。 这大白天的,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我眉头紧皱,心绪都略有不宁。 这会儿我明显不能从这里走,万一我走了,纸人许这里出什么意外,那得要命。 前院有黄七,谢满仓看着,这大白天的,就算是出什么问题,也只可能是周孑弄出来的乱子。 再者说,前后屋子靠得那么近,真要有大危险,谢满仓和黄七两人肯定会来叫我。 如此一想,我便撇去了所有杂念,就在这里等着纸人许出来。 等的更久了,争吵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黄七和谢满仓一个人都没来,这便让我松缓了不少。 此外,经过这一下午的思考,我也总算想到了对付周孑的办法。 这几天事情太过杂乱,我们几乎都是被动的周旋,被周孑牵着鼻子走。 再加上我对宅经还没能融会贯通,我竟忽略了,蒋一泓最开始教我的宅经第一部分,就是用定罗盘使用八卦法。 用这八卦法,就可以有找到周孑的契机! 脑海中粗做分析和推断,我确定此计可行,便心神更定。 此时我心中也更警惕,怕再出什么岔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从阳光炽热,一直到了夕阳垂暮,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这等到天黑之后,河娘子就得诈尸,可纸人许却还没出来…… 这怕是要出事…… 正当我要按捺不住,额头上都泌出细密汗水的时候。 铁门忽然“嗡”的一声,震颤了一下。 我顿时呼吸一凝,看了过去。 “吱呀”声中,铁门被缓缓推开。 看到纸人许迈步走出门槛,我顿时心神大定。 纸人许此刻红光满面,原本狭长的狐狸眼都睁圆了许多,明显是抑制不住大好心情。 “许叔……成了?”我匆匆开口询问。 纸人许笑容满面地点点头道:“这纸扎,还得回去了之后,细细去做,莫要浪费了这张好皮。” 短暂的高兴之后,我的心头又不免感到一阵压抑,将目光看向了纸人许身后。 让我愣了一下的是,我本以为我会看到一具狰狞恐怖的无皮尸,可入目的竟是一具充盈的纸扎人,躺倒在河娘子之前站着的位置。 “放心吧阴阳,许叔拿了她一张皮,自然还给她一张,她凶性随着被我剥了皮囊,会弱化很多,这张纸扎皮套着,她便不会闹祟。” “不过,你还需做件事儿,去让苗老爹把全村人动员起来,试着找一下周孑,不然的话,我们这一路上,还得拖着他们几口人走。” 纸人许提及周孑的时候,脸色立时阴冷下来,话语中更是杀机凌然。 “许叔,不用其他村民去找,我或许已经知道周孑在什么地方了。” 此时,我无也法抑制心底的杀机,声音变得异常冷冽。 .“你知道?”纸人许狭长的眸子顿时眯成了一条线。 我点点头,不过并没有说出来怎么找周孑,因为我怕隔墙有耳。 纸人许跟我对视了一眼,说了“很好”两个字,便去拾掇空地上的那些纸扎人。 同时他告诉我,这里已经没大碍,他会接着用这些纸扎守着河娘子,周孑弄不出来第二个他娘,就不可能再将其破开,而且河娘子没了尸皮,已经不足为据。 我放心更多,对纸人许说了句我去前头院里看看情况,就转身往外走去。 很快回到了苗家大院门前,一眼我就看见黄七和谢满仓正拿着笤帚,在院门外头清扫。 地上很狼藉,都是些断了的香烛和冥纸。 我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那两人见了我之后,都神色恭敬地和我打招呼。 我加快脚步,走至院门口。 院内要比外头更加狼藉,堂屋里头的东西都给砸烂了,苗老爹和苗老太太,苗玉儿三人都在打扫。 “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沉声开口询问。 黄七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快步到了我身侧,告诉我,刚过晌午那会儿,村里头来了一家子人。 那家人抬着担架,里头还有具女尸,哭天喊地的说是苗家害人,好好的一条人命没了。 他们在这里闹,要讨个说法。 我立马想到了在晒尸房里头,撞祟之后,被纸人许杀了的那妇女。 周孑将她扔进了晒尸房,我们又破了其中破殃凶妇,必定又是这周孑,将那妇女的尸体弄了出来。 恐怕他是故意要扰乱我们,才会将尸体送返回去? 思索之时,我正要询问之后是怎么解决的。 还没等我开口,黄七就告诉我,苗老爹拿出来了一百块钱赔了,那家人才总算离开。 我点点头,心绪却又复杂不少。 这年头,人命如草芥,大部分穷苦人家的仇怨,真金白银都能将其消掉。 我告诫黄七,等会儿天黑了,我和纸人许还要出去一趟,让他务必看好苗家这几口人。 黄七郑重点头,告诉我肯定没问题,他本事不大,但豁得出去这条命。 谢满仓却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我近前,低声说了句:“李先生,你出去忙活一天一夜了,要不先进去屋里头吃点儿东西,之前苗老爹就想去喊你呢,结果来了哭丧的,给拦下来了。估计这会儿老头也忘了事儿。” 被谢满仓这么一提醒,我才发觉自己早已腹中空空。 这一天一夜,不光是我,纸人许也是水米未进。 黄七一拍脑门,说他简直是猪脑子,扔下了手中笤帚,就示意我赶紧进院子。 苗老爹和苗老太情绪低落,面容憔悴,苗玉儿倒是和我打了声招呼,便继续低头收拾东西。 堂屋的桌上盖着竹簸箕,黄七过去掀开了之后,下头几个碟子,切着猪头,香肠腊肉,还有一些花生,炒青菜之类的吃食,另外还有一盆面饼子。 黄七说让我等等,他去给我热热菜。 我摆摆手说不用,只是让他去给我打一盆热水来,我洗洗手。 其实刚才,我都差点儿直接上手去抓吃的了。 临了才反应过来,这一天又是背尸体,又是挖坟抬棺,我要是直接这么拿了吃的,怕是也得中尸毒。 黄七匆匆打来热水,还拿来了一小盒皂角粉。 我仔细洗干净了手,才到桌旁,拿起来面饼子,夹了一大筷子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肚子里头填满了食儿,脑袋总算清醒了更多。 这会儿我才发现,苗老爹,苗老太太,还有苗玉儿竟然都到屋里头来了。 两老怔怔看我,苗玉儿则是局促不安。 我一时间手就有些僵住,放下筷子,又喝了口水,将吃的咽下去。 我问苗老爹,这是怎么了? 接着我又补了一句,让他们不要太担心,村里头不会再死人了,而且后面的河娘子,我和许叔也对付得差不多了。 并且我还要对付周孑,一定会将他抓住。 苗老爹眼中闪过一道恨意,不过很快,他又平复下来不少。 他叹了口气,说他不是想问这个,我是光阳的朋友,我办事儿,他放心。 说话间,苗老爹垂头了几分,似是欲言又止。 我一时间还真想不到他要说什么了。 正当此时,却是苗玉儿先开了口,她往前走了两步,低着头,声音极低的说道:“李先生,我想跟着你去九河县。” “等家里事儿你们办完,我想跟着你,学一些风水术,我怕我爹尸身回不来,所以想去见他最后一面,若是有可能,才接他回家。”苗玉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有些发抖。 我面色微凝,眉心的郁结,半晌没有松开。 苗玉儿不安地抬头看着我,紧张地问道:“李先生,不行吗?我爹他帮过你……” 我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风水术我才初学,没有师尊许可,我不敢擅教他人,若是我解决不了周孑,你们在家中危险,我肯定带你们离开。” “若是我将他除掉了,苗姑娘你们便留在苗家村,因为相比之下,九河县更危险,我带你走,很难保你周全。”我刚说完,苗玉儿神色便惶急了起来。 她正想要继续开口。 我再度神色果决地摇头,沉声道:“苗先生的尸身,我肯定会保住,必定会将其妥当送回,若是送不会,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是为了你安全着想,你也要侍奉两位老人,我更在坟前和你母亲许诺过。” 话音落罢,我就不再给苗玉儿开口的机会,直接站起身来。 而这时,纸人许也刚好进了院,我匆匆招呼纸人许,让他过来吃点儿东西,完事儿我们就要动身。 黄七很有眼力见儿,立马去给纸人许打水洗手。 此时纸人许脸色也好了不少。 他过来吃饭,苗玉儿则是神情低落地低着头,匆匆进了堂屋旁侧的房间。 苗老爹,苗老太,都是苦苦笑了笑,回到院内继续收拾去了。 我在木桌旁坐下,取出定罗盘,手指尖沾了一点水,在桌上写下了“周孑”两字…… .定睛看着字体,我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轻轻敲击。 渐渐的耳边就只剩下轻微的敲击声,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宁静的状态中。 回忆着蒋一泓对我的教授,以及我对八卦法的理解。 “周孑”这两字,逐渐在我眼中分割,淡化,形成了散开的一笔一划。 片刻之后,字迹淡化,我又沾了水,在淡化的地方写下了一个“口”子。 这是周孑姓名之中,唯一一个与八卦相关的字眼。 我微眯着眼睛,看着这“口”字也逐渐淡化,不过这字眼儿却开始跳跃在我的眼底,渐渐钻入我的脑海中。 “口为兑卦,兑地在湖畔,大泽,水旁,山崩地裂之地。”我低声喃喃。 这当口,我已然用八卦法断定出来了周孑大致的方位。 起身,我又去了院子,朝着苗老爹走去。 此时苗老爹明显愣了愣,他停下手头的动作,疑惑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立即就问他,这些年来,苗家村附近的悬河流域,或者是带水的地方,有没有忽然坍塌过的地段。 苗老爹虽说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开始低头认真思索。 许久后,苗老爹抬起头,说道:“村口外头,有个河神庙,之前也是囚禁那畜生的地方,河神庙就修在悬河边上,那里本来有一段石台,两三年前的时候忽然塌了。” 说着,苗老爹的神色又变得激动了两分,他眼中透着恨意,低声说道:“就是周孑被关押进去,不久之后那里出的事儿,村民都说,河神都觉得这周孑太畜生,庙里都容不下他。” 我着实愣住了片刻,完全没想到,我推算出来的地方,竟然是周孑曾被关押的位置? 那这样一来,周孑应该还是留在那里? 冷不丁的,我就想到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村民们都认为他从河神庙逃了,自然不可能再让民兵去守着,他待在那里,反而才是最安全的…… 因为即便是我和纸人许,都从没想过,要去那里找周孑。 “河神庙怎么走,苗老爹。”我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缓了不少下来。 苗老爹低声说道:“出村口,朝西边,靠着悬河方向,一直走就能看到了,那边还有一片林子,林子在庙背后,庙门是正对着悬河的,那台阶也是挨着河水。” 我大概记住了方位,苗老爹形容的林子,更让我有些惊喜。 原因很简单,若是出村,朝着那个方向走就能找到河神庙,那我和纸人许指定会被发现。 这大半夜的,能有几个人出村?但凡是周孑警惕一些,我们尚未靠进河神庙,周孑就会逃之夭夭。 那林子,就是机会,是我和纸人许能掩人耳目的契机! 我不再和苗老爹多说别的,只是劝慰他两句,让他好好休息。 结果苗老爹却面色怔怔地又看着我几秒钟,他忽然说了句:“李先生,你答应了我,抓到那畜生,要让我看看他的。”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苗老爹是怎么看出来苗头的。 不过他却也不追问了,只是低头继续扫地。 我回头注意了一下纸人许,这会儿他已经吃完了东西,正在起身。 “许叔,走。”我沉声开口道。 纸人许微眯着狭长的狐狸眼,点点头,神色顿时也阴厉了不少。 其实这会儿,我脑袋已经有些隐隐发沉,还有种疼痛感。 两天一夜没休息,这是第二天的晚上了,我全凭着意志力在强撑着。 可我意识却十分的清醒。 至少此刻,我觉得那周孑应该和我一样难熬。 这两天一夜,他都是跟在我们身后搞鬼。 我快到极限,周孑恐怕也一样,甚至此刻他极有可能正在休息。 我脚下速度极快,走出苗家院子之后,便径直朝着村口方向而去。 走了几步路,我没等纸人许问我情况,就低声告诉他,我分析的一切,以及现在我们要去河神庙。 纸人许却忽然说了句:“刚才在院子里头,我感觉到了杀机。”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以为纸人许是在说我。 因为我的确觉得周孑该死。 但是我肯定不能随便杀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周孑是什么下场,自有制裁他的地方。 思索之间,我正想和纸人许解释。 纸人许却率先开了口:“苗老爷子想杀他,我感觉得很准确,你虽然也有杀机,但你的更多的是憎恶,苗老爷子是仇恨,他的杀机比你浓郁,比苗玉儿都要浓郁,你不能让苗老爷子见到周孑。” “他这把年纪了,即便是动手将人杀了,恐怕他自身也承受不住那种刺激,会丧命的。” 我心头微微一凉,没想到纸人许说的是这个,因为我自己并没有想到。 可此时我却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我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这交谈期间,我们早已经走出了村口,此刻正朝着西面,逐渐靠近悬河的路上走去。 我的视线朝着前方远眺,的确能看见一片幽闭的林子。 至于林子后面是什么东西,则是看不清晰。 我驱散了心头其余的杂念,低声提醒纸人许小心,不要被周孑发现。 此时早已入夜,圆月当头,繁星斑驳。 随着靠近林子,我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因为那林子,竟然是一片柳林子…… 莫名的,我就想起来了当时在何家村,鬼婆子家后头的柳林子里头遭遇的事儿…… 柳林子里多居狸子,而狸子老得皮毛发白了,比破尸的鬼祟还吓人。 “许叔,不直接穿林子走,从侧边绕……”我心头微跳,略有急促地低声说道。 这话语之间,我隐隐还看见,林子前头似乎杵着几个老太太,正在相互交头接耳地说话呢…… 大半夜的,柳林子前头,哪儿能有什么正常老太太? 到这地方来闲扯,这不是疯了,就是撞鬼! 要么,就不是人…… 纸人许自是按照我所说,跟着我,开始绕路。 不过他语气也不太好听,说道:“河神庙外,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牛鬼蛇神?这河神,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明天这个段落就要划一道了。周一,大家工作快乐! .我低声答道:“的确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而庙后有魑魅魍魉,也正常……” 纸人眉心蹙起,问我此言何解? 我一边注意方向,和那片林子保持一定距离,一边跟纸人许解释说,风水上有句俗话,叫做宁住庙前,不住庙后,这其中便有缘由。 庙门之前阳气充沛,而庙后方,已经被前方的神佛吸了阳气供奉,就只剩下阴气,活人居住在这样的位置,时间一长,就会多病多灾。 反倒是一些魑魅魍魉很喜欢居住在这种神佛后背的阴暗角落,不但阴气充足,而且还能时不时吃到外溢的香火,甚至聆听一些经书。 停顿片刻,我又说道,这河神庙本身里头的河神,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吃多了香火,也不可能有什么正气散出,庙后头住着的鬼东西,也不可能有什么善心,恐怕一个比一个凶。 我解释完这些,纸人许不再多问其他,只是说了句:“阴阳,回头你给许叔找个宅。许叔也试试,这阴阳先生点的风水宅,有多大好处。” 我郑重点头,纸人许帮我那么多,点宅对我来说不是大事,我肯定做到。 这期间,我和纸人许两人,已然绕过了那片柳林子。 入目之间,我看到了一间独屋。 此时我们是在屋墙后面一段距离,青石垒砌成的墙体,一眼看上去,就要比寻常村民的屋墙高大得多。 屋顶也透着几分怪异,隆起的位置有波折,高低不同。 这宅不像是寻常宅,屋顶也不似寻常屋顶。 约莫在独屋的左边,十几米外才是树林子,一眼看上去,至少这边,没有看到什么“人”了。 独屋四下,空寂无人,只有前方的悬河在静静地流淌着。 “孤单房……”我心下一沉。 纸人许却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整个身体都苟了起来。 我顿时不敢妄动,全神戒备起来。 下一刻,纸人许忽然双手斜着向后侧摸了一把肩头,小臂微微一甩,便是两个纸扎人从他身后的背篓里甩出。 冷幽幽的夜空下,两个纸扎人晃晃悠悠地朝着前方动了起来,纸人许和我则是伛偻着身体,小心翼翼地跟在后方。 我们从右边的位置,到了独屋贴墙根的地方。 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悬河的流淌声。 整个河神庙,进深大约十米左右,我们距离前方的大门已然很近了。 水流声掩盖了我们的脚步声,同样也掩盖了屋内的动静。 再往前一些,当我们快要接近门口侧边的时候,纸人许停下不动了,只是前面的纸扎人在钢丝的操控下,飞速一转身,绕进了门内。 门前是什么样子,我还不晓得。 总归我觉得纸人许这一手,很是冒险,这样太过容易被发现…… 只不过,我们似乎也没更好的办法,都潜入到这里了,周围又没有什么后门或者窗户,只能从前门进去。 忽而“砰砰!”两声枪响打破了静谧的夜空! 纸人许飞速拉动手掌,前一刻探身进了庙门的两具纸扎人被拽了回来。 令我心头生寒的是,这两个纸扎的脑袋,都被打开了花! 若是刚才,不是纸人许用纸扎探路,恐怕这开花的,就是我和他的头了……我们早就被周孑发现了?! 我瞬间想到这里时,纸人许却忽然朝着侧前方斜着蹿了出去。 顷刻间,他便到了那庙门侧面。 紧跟着,一个人影也刚好从庙门侧面冲了出来。 那人身材瘦高,黝黑的皮肤反着亮光,双眼阴厉,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他穿着一身脏旧的布衣,而手头却端着一把民兵用的猎枪。 他抬枪,直接瞄着的就是纸人许逃窜的方向! “砰!”的又是一声枪响,火光自枪口迸射。 “噗”的一声,这一枪打中了纸人许…… 纸人许身体一下子便倒在了灌木杂草之中。 我脸色大变,惊惧地喊了声许叔! 这一声,我几乎都破音了。 那男人嘴角勾起一抹阴厉的笑,陡然回头盯着我,舔了舔嘴角。 “我本来想着,惹不起你们,我躲得起,没想到,你们竟然都找到这里来了。” 他这一句话,我就已然断定,他就是周孑了。 此时的周孑满眼都是猩红的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动着。 很明显,周孑没有和我预料的那样休息,他竟然是强撑着要离开苗家村……避开我们…… 我和纸人许是刚好堵到他要离开的当口上了? 我死死地盯着周孑,却不敢妄动,脑中拼命想着对策。 可他手里头是枪,一枪便能要命…… 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上滚落,可纸人许这会儿却毫无动静,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余光瞟了纸人许倒下的地方一眼,我不禁一愣! 这会儿我才发现,倒下的“人”虽然背着背篓,但哪儿是纸人许……分明是个纸扎人。 纸人许来了一招金蝉脱壳?只是他什么时候换成纸扎人窜出去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此刻,周孑的枪口却又抬了起来,这一次,就是瞄准的我脑袋了。 我脑中一阵嗡鸣,瞬间,浑身的汗毛都乍立了起来。 纸人许能用纸扎掩人耳目,我却没那个本事。 这一枪下来,我就得命丧黄泉…… “杀我,你得不偿失。”我强行抑制住狂跳的心脏,沙哑着喉咙说道。 “得不偿失?呵呵,你们都想要我的命,我还不能杀了你不成?”周孑冷笑了一声,继续幽幽地说道:“我听到你们的话了,老苗子死了,把你做掉了,我干嘛还要离开村子?” “你风水术比老苗子还厉害,不杀你,我寝食难安。” “你死了,我就算不留在苗家村,也能把苗玉儿弄走,我不想让师娘死的,现在就只能让师妹来陪着我了。” 说话间,周孑眼中闪过一抹贪婪。 我强压住心底的惊惧,眯起眼睛说道:“我的风水术厉害,你不想要么?” 这会儿我想到的就是拖延时间,再伺机脱身。 .纸人许没中枪,他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我能确定,他绝对就在附近,肯定在伺机出手! 幽冷的夜风吹过,额角的汗水一阵冰凉,刺激得我愈发清醒。 周孑反倒是愣了一下,下一刻,他那双阴厉的眸子忽然眯成了一条线。 他双手紧握着猎枪,谨慎地一步步向我走近。 下一刻,锈蚀的枪口,便杵在了我的脑门上,那种冰凉的感觉,让我一激灵。 这当真是到了鬼门关的前头! “怕死?”周孑忽然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 周孑又笑了笑,说道:“我也怕死,所以我当年跟了老苗子。” “不过我跟他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这村里头的人,迟早有一天都要付出代价,他也要付出代价!” “你怕死,可你想的肯定也是找个机会,要了我的命,对吧?” 周孑轻轻动了动枪口,就像是用一根铁棍敲了敲我的头。 “你身上会有东西的,如果没有,那就是我运气不好,我不会学老苗子,那句话叫做什么来着,养虎为患?” 周孑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更冰冷。 那直接的杀机,顿时让我恶寒至极。 “过去了,见着师娘,向她给我带个好。”说着,周孑的手,就要扣动扳机。 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临近的危机! 周孑要杀我! 本能的,我的手中已经抓起了卜刀! 头部猛然后仰,单脚抬起大力踢向周孑的下身! 我本以为会听到震耳的枪响…… 可周孑的身体竟然僵住了,并没有闪躲开。 我一脚踢在了他身下,却觉得像是踢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石头,钻心的疼痛从脚上传来! 周孑就那样呆呆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本来透着杀意的眼神,也变得呆滞木然,淡淡的青色浮现在他的眼眶之上。 我的心跳猛然落空了半拍,紧跟着便是一个翻身侧跃。 恰在此时,周孑的身体忽然又动了,他眼眶上的青色,陡然间消失不见,就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砰”的一声枪响! 我脚下的位置“啪!”地溅起一大片泥土! 分明是他一枪打了个空! “跑!你往哪里……”声音戛然而止! 再下一刻,便是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叫! 这一声惨叫,甚至比枪声还要尖锐,穿透了整个黑夜。 我因为闪避得太猛,再加上被脚下这一枪激了一下,没保持住身体的平衡,踉跄摔了出去。 等我飞速地回转过来视线,才看见周孑正如同疯了一样的在地上挣扎打滚! 他半个身体都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了。 惨叫声几乎破音,他这痛苦的模样,以及此刻的伤势,令人触目惊心。 周孑的两条胳膊,自小臂的位置,竟然齐刷刷地断了。 鲜血四溅,枪也斜着插进了地面。 两条断臂无力地落在地上,被不停打滚儿挣扎的周孑,压进了泥土里头。 刚才那一瞬间,我压根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只晓得,我娘肯定是出手了,只不过她并没能撞祟周孑,竟是被周孑清醒了过来,他身上肯定有风水先生的东西。 可他这双胳膊…… 思绪之间,我这才看见,半空之中飘着两道细细的钢丝,月光映射下,钢丝之上有血珠正在流淌…… 猛地抬起头,我看向了上方。 青石之上有一截延展出来的屋檐,其下还有惨白色的房梁。 纸人许便趴在这房梁之中,他双手勾起,两道钢丝从他手中穿过。 此时纸人许眼神冰冷锋锐,杀机喷薄。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纸人许的眼神才稍微松缓了一些。 紧跟着,他便从房梁跃下,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纸扎一般,没什么重量。 这期间,周孑已经不再惨叫,分明是昏死过去了,毫无动静地瘫倒在地上。 纸人许踹了他一脚,周孑也没什么反应。 纸人许蹲下身,撕扯了周孑身上两条布,将其胳膊给死死扎住。 我也蹲了下来,直接探手在周孑的身上摸索。 “他很果断,心肠更是毒辣,刚才好险。”纸人许低喃道,他的话语中,明显还有几分心有余悸。 “拿上枪的果真是不讲道理,以后瞅见这种人,都要万分小心。”纸人许又补了一句。 我抿着嘴,继续在周孑身上摸索。 纸人许说的的确没错。 先生再厉害,纸扎匠再凶,这枪声一响都得退避三舍。 差一点儿,我们两个人的命都没了。 甚至我还觉得,纸人许躲在上面,他其实没出手的机会。 应该是我娘动手了,才给了他一丝契机。 纸人许这反应也足够快……若是他没捕捉到那一丝机会,我怕是不死也要重伤。 很快我就在周孑身上摸索出来一个包裹。 我将其拆开,入目的是一块铜制的罗盘和一些风水先生用的物事。 这罗盘和苗光阳使用的一模一样,分明就是三合盘。 那罗盘从中间天盘的位置断裂开来。 我将其拿起,整个罗盘竟碎成了两块,断口处隐隐有泛青的铜锈。 怪不得周孑能挣脱……是这块罗盘的原因…… 而罗盘却直接碎了…… 可想而知,我娘这凶,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可怕程度。 令我心头复杂的是,苗光阳都将一块三合盘给了周孑。 他对于周孑这个弟子的看重程度,可想而知…… 我不晓得,这到底是因为苗光阳的心善,还是其他原因,最后苗家村这结果,却绝对足够他懊悔得死不瞑目。 深吸了一口气,我盯着周孑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脸,摇了摇头。 “苗先生不是养虎为患,只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许叔,将他交给村民处置吧。”我开口说道。 纸人许眉头微挑,点了点头道:“国有国法,村有村规,我也是这个意思。” “这庙里头,先去看看,河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说话间,纸人许直接拽起周孑的衣领子,拉着他便朝着侧边的石台上走去。 我也从旁边上了石台,一眼就能看见,宽阔的台阶中间,有好多条裂纹。 而在这台阶下方,就直接是和悬河的水面相接…… 下意识的,我抬头看了一眼河神庙的屋檐,心中又是一惊。 .旁边的房梁只是透白,看起来很怪异,但是这里的就明显太多…… 这房梁压根不是木头,而是惨白的骨头,就像是脊骨串起来的一样! 目光落至河神庙内,能看见一座石制的雕像,因为年岁太久,已经很多地方破损,脱落。 整体比例看上去,雕像显得这河神很矮小。 光秃秃的脑袋,占据了脸部三分之一的眼眶,矮塌塌的鼻梁。 我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这河神,为什么那么像是水尸鬼? 一瞬间,我脑袋都是在嗡嗡作响。 我死死地盯着河神石像。 这件事儿,完全颠覆了我对我爹于我那些规矩教导的认知。 虽说看到河娘子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会再敬河神。 但是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供奉的河神,竟然如此的酷似水尸鬼…… 这要是告诉我,它不是水尸鬼,我都很难相信。 此外,捞尸人和水尸鬼,不都是见了就必定斗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吗? 那为什么,被村民供奉的河神,又是水尸鬼的模样? 一时间,我脸色都变得铁青了起来。 纸人许将周孑放在了地上,他径直进了河神庙里头。 我在原地站了半天,才跟了进去。 纸人许在庙内寻找着什么,我则是走到了那河神石像的跟前。 越近,我就越觉得,这河神和水尸鬼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的脸色因此而愈发难看,眉心更是郁结。 不多时,纸人许又到了我跟前,他眼中疑惑,开口问道:“阴阳,你这脸色,这河神有什么问题?”纸人许毕竟是纸扎匠,他自是不晓得捞尸人和水尸鬼的瓜葛。 我沙哑着声音,将这事儿讲了一遍。 纸人许才若有所思,他忽然又说了句:“你来里面看看。” 我一愣,没明白纸人许的意思。 他则是从我身边走过,到了这石像后头。 我跟过去了之后,心神压抑之余,更是一惊。 石像后方的两侧,有隔断似的石板挡着,在那石板后方的阴影处,竟然还有其余的石像…… 它们整体的高度,都和前面这个水尸鬼的河神石像相仿。 而它们的模样形态各异,有的是盘踞起来的蛇,相貌狰狞的龟,甚至还有一尾奇形怪状的鱼…… “河神,不只是一个。”纸人许摇了摇头,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村民愚笨,若是水中有异物作乱,往来便会被供奉起来。” “我生活的村子,将山鬼当成山神,年年供奉处子,那时候我对那东西没有敬畏心,只有恐惧。” “看来这河神,也是如此,只不过水里头的凶物,看似是不少。”纸人许的声音透着复杂。 我也愣住了,因为纸人许这话,不无道理。 我抿着下唇,眉头更是紧皱。 “捞尸人,难道不晓得这个道理么?”我低声喃喃,因为我还是难以理解,既然如此,那捞尸人还要给河神供奉,还供奉个什么? 纸人许摇摇头,又说了句:“入乡就要随俗,捞尸人供奉的东西,怕是给河里头最凶的那一个用,捞尸说到底,也是与人方便,真要是和河神死斗,这河里头凶物众多,捞尸人未必够用。” “况且,并不是每个捞尸人都厉害地能藐视水里头的一切,更多地方的捞尸人,还是求捞尸平安的。”说至此时的时候,纸人许还拍了拍我的肩头。 我沉默不言。 因为纸人许的这句话,我也认可。 纸人许继续朝着河神庙深处走去。 那里的光线更加晦暗,无法看得清晰。 不过等了片刻之后,纸人许又回来了,让我更为惊愕的是,纸人许竟拽着一具尸体…… 这尸体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灰衣,像是兵服,脖子上有个很大的伤口。 “看来他找机会杀了个民兵才弄到的枪,将他送回村里,这事儿就算了了,河神的事情,莫要太介怀,既然是水里头的凶物,你也没有敬畏的必要。”纸人许又劝说了我一句。 我点点头,这会儿思绪也稍微松缓了一些。 最后我跟纸人许又一起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河神庙。 其实我还想找到一些关于鬼婆子的线索。 鬼婆子是一个群体,不只是单独一人,可这周孑有鬼婆子的鬼画符。 他肯定或多或少与鬼婆子有几分交集。 可最后寻找下来,我却什么都没找到。 那符,真的是周孑偶然得到的? 遍寻无获,我也没有继续耽误时间了,跟着纸人许一起,带着周孑回了苗家村。 原本,我们是打算带着那民兵尸体一起回去的。 可之后又被我否掉。 原因简单,当时在地相庐中学艺,我也问过蒋一泓一些关于鬼婆子开阴路的事情。 蒋一泓给我说了一些缘由。 死人上路,大部分尸体都没什么凶煞,这就会有路上的孤魂野鬼,想要找个皮囊借尸还魂。 鬼婆子的开阴路,就是杜绝了这些东西的霍乱。 而当尸体足够凶的时候,那就不需要开阴路了。 够凶的尸体,根本没有鬼怪敢靠近,甚至是如果带路的人够凶,也不需要鬼婆子。 而人凶,可以是手头沾染的血多,也可以是命凶,都能有相同的作用。 我们带着苗光阳老婆去下葬,那是破殃凶妇,谁敢来借尸还魂? 这民兵就不一样了,指不定来个鬼祟,又给我们带来麻烦。 思绪之间,我们已然回到了苗家村。 进村之后,纸人许让我不要再回苗家,去叫醒几个村民,让他们先把周孑扣起来,这样一来,我们这事儿就能脱手了。 纸人许这话有道理,不然我也怕苗老爹那里出事。 他在外头等着,我便独自先进了村。 到了最近的一个院门口,我用力敲响院门,喊醒了一家村民。 恰好,这家村民,竟然是苗庄家! 我和苗庄讲了周孑被我们抓到,要交给村里,当时苗庄眼眶子就红了。 他衣服都顾不上好好穿,直接在家里头抄起一个铜锣,说去喊人。 而我看到那铜锣之后,整个人又是一僵。 因为我又想到了更夫…… 出来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不晓得那更夫,到底有没有去找何雉的麻烦? 我眉头紧锁,心头隐隐悸动。 蒋一泓给我的试炼,我才完成了一葬山,这二葬水,三点宅,怕要用的时间,绝对不短…… 我若是去找一下何雉,不进九河县,完全绕路去何家村,应该不算违背了师训?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明天继续 .我思绪间,耳边传来清脆的锣响,以及苗庄扯着脖子喊着抓到周孑了…… 苗庄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可那锣声却如同梦魇一般,不停地在我耳边回荡! 尽管这并不是更夫敲锣,苗庄不过是把锣当成了普通的工具。 可内心的那股子悸动和压抑,还是让我心神难以平静。 蒋一泓还教过我一个细节,无论是风水先生,还是阴阳先生,都要信命数! 万事必有根源来由,先生对于冥冥之中要发生的事情,会有所感应。 风水先生稍弱,阴阳先生则是极强! 我刚学了阴术,算不上阴阳先生,可也要比普通的风水先生感应准确得多…… 我顿时撇开了心头繁杂的思绪,已然打定主意,从苗家村出去之后,就去找何雉! 大不了暂且避过九河县,忍住不和吴显长交手! 不然的话,我真的怕更夫去找何雉的麻烦。 回过神来,我才注意到,周围村民乌泱泱地正朝着村口跑去。 好多人手上都拿着家伙事儿,有的是绳索,有的是锄头,镰刀,柴刀一类的。 他们眼神都凶得吓人,像是要杀人一样。 不多时,我就又听到了黄七和谢满仓喊我的声音。 回头顺着声音来处的方向一看,从村路一侧匆匆跑来的,不正是黄七和谢满仓吗?! 他们身后还跟着苗家的老两口,和苗玉儿。 他们几人匆匆到了我跟前,苗老爹更是急不可耐地张望着村口方向。 “李先生……你答应好了,要先让我见那畜生的!”这会儿苗老爹脸色涨红,他憋了半天,才说出来这句话,双眼瞪圆的看着我。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深深地和苗老爹对视一眼,说道:“苗先生不会想你这么做,苗姑娘也还未曾婚配,苗老爹,村有村规,按规矩处置周孑吧。” 我刚说完,苗老爹身体便颤了颤。 他苍老的面庞都紧绷了起来,不再理睬我,转身便匆匆跟上了人群。 苗玉儿面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搀扶着苗老太太跟了上去,临了没和我多说话。 “黄七,谢满仓,你们去把马车弄出来。”我沉声吩咐道。 “李先生,直接离开吗?”黄七毕恭毕敬地询问。 “嗯,苗家村已经无事,再等下来,怕会生变故。我们先去村外等许叔。” 黄七和谢满仓两人立刻按我的吩咐,回返苗家去套马车,收拾行李。 我在原地等了差不多一刻钟,谢满仓驾着马车,黄七坐在车门口,匆匆赶了过来。 我直接就上了马车。 谢满仓大力一甩鞭子,马车朝着村外而去。 这当口,村口上的人群正相互簇拥着朝村内走。 我从车窗的位置往外看,注意到村民最中间,有人推着一辆牛车,周孑便被捆在车上。 此时的周孑,模样比刚才还要凄惨。 脸上尽是伤口,不只是有巴掌印,指甲印,甚至还有被抽出来的荆条伤。 他的脑袋时不时地抬起来一下,明显是清醒了过来,又显得极为痛苦。 周孑害人,可不只是害了一两个,若非是苗光阳保他,他早就被这些村民乱刀斩死了! 闭了闭眼,我直接关上了车窗门。 国有国法,村有村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周孑怎么被村民处置,就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了! 不多时,我们就出了村口,很快我便听到黄七招呼纸人许上车的声音。 车稍微停顿了一下,吱呀声响中,纸人许蹿进车门。 纸人许面露疑惑,但随即便点了点头。 谢满仓在外头问我,我们朝着什么方向去? 我没有犹疑,直接让他走九河县的方向,不过我们不进县城,绕路,去何家村。 纸人许的脸色明显微微一变。 我立刻跟纸人许解释,告诉他我要去看看何雉,并且我也说了,我感觉到可能会出事儿…… 纸人许眉头蹙起。 随即他也点点头说了句尚好,我们出来也有小两个月的时间,不晓得霍家那边怎么样了,他也要回纸扎铺,看看昌林有没有保下来霍坤民,顺道也将河娘子的纸扎做出来。 话语至此,纸人许舔了舔嘴角。 他眯起眼睛停了半晌,随后又说道,那吴显长若是不开眼找上他,他或许可以试试河娘子的纸扎。 我心头顿时咯噔一下,赶忙告诉纸人许,我们先尽量不和吴显长冲突。 只要我不回九河县,我二叔他们就不会出事,这样一来,我有足够的时间,先确保何雉和她爷爷安全了,我再去历练。 纸人许不再多言,只是垂下头,闭目养神。 两天两夜的高度紧张,此刻我也绷不住了,脑袋一阵一阵地抽痛,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不少。 我尽量平复心神,斜靠着车厢,闭上了眼。 累到极限,我几乎闭上眼睛意识就放空下来,陷入了睡梦之中。 可这一觉,我却睡得并不安稳。 开始耳边是吱呀吱呀的马车声响,之后就成了丁零当啷,像是什么东西在敲击似的,再之后,就是铛铛的锣声,不停地在耳畔回荡。 我晓得自己是在做梦,更晓得这是心里头的压力,我挣扎着一直想驱散这个思维,却怎么都做不到…… 一直到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车窗里头照射进来阳光,刚好射在我的脸上。 纸人许还是低着头,没醒过来。 我将车窗关严,斜靠在车厢上,缓了半天,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可那股子悸动和压抑感却更强,必须得快点儿到何家村。 我总觉得,这感应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思绪至此,我伸手推开车门,叮嘱谢满仓全力赶路,他累了,就换黄七,人能歇息,马不歇息,到了驿站就换更好的马,要用最快的速度到何家村! 黄七和谢满仓都被我的态度吓了一跳,两人神色也郑重不少,按照我的要求,加快了赶路! 从九河县到唐镇,我们是花费了半个月。 唐镇到苗家村,用了两天,不过苗家村去九河县大致方向也对不上。 总归日夜兼程之下,最后还是用了十天的时间,才到了九河县附近。 .我们一行人都疲惫不堪,尤其是黄七和谢满仓,两人都明显瘦了一大圈儿。 不过临最后,谢满仓还是谨记我的叮嘱,我们并没有从九河县那条道赶路,而是在临近的一个县城,找了码头,觅了一条大船,送我们到对岸。 何家村和九河县隔着一条悬河,平时都是从九河县码头赶路。 不从九河县过河,就得在别处找船。 过河的时候,黄七给了船主不少船费,他才吩咐了船上的工人,直接给我们将马车都抬上船。 等到了对岸之后,又将马车卸下来! 一路上舟车劳顿,再加上最后这一颠簸,我们总算是避过了九河县。 谢满仓告诉我,我们距离何家村已经很近了,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我便让谢满仓快马加鞭,他们只需要将我和纸人许送到何家村村口,就去找地方休息,暂时不需要跟着我们了。 此时虽是午后,但日头还是很烈,谢满仓一边擦汗,一边继续驱车赶路。 这最后的半个时辰,我就觉得格外漫长,有种好似过了一整天的煎熬…… 马车从大路逐渐到了小路上。 视野之中,逐渐出现了何家村的房子。 纸人许忽然抬起头来,微眯着狭长的狐狸眼,双手握在了一起。 我隐隐看见,他手指之间夹着细细的钢丝。 我此时心神不定,不够警惕,纸人许的样子让我立刻冷静了不少。 收起内心的焦虑和不安,我极力平复着心绪。 觉得何雉会被更夫找麻烦,那是我的推断和感觉。 若更夫真的来了,我怎么焦虑也无济于事,反倒是关心则乱。 我的心绪好不容易才平缓下来,马车也总算到了何家村的村口。 这村口距离悬河很近,一眼,就能看到几十米外的悬河。 宽阔的河水湍急地流淌着。 更远处,隐隐能够看到李家村的轮廓…… 何家村和李家村,完全是相对的两个村落,位置也没多大偏离。 虽然家门就在不远处,但我还是努力保持住镇定,没想着要过去。 马车停了下来,车门处传来黄七谨慎的说话声,告诉我何家村到了。 我和纸人许相视一眼,两人便一同下了车。 黄七问我,要不要他和谢满仓在村外找个地方等我们? 我扫过两人一眼,摇摇头,说让他们可以回九河县,好生修养,暂时我应该不用再赶远路颠簸,如果我需要的话,我会找他们。 黄七和谢满仓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有些许的怅然,情绪都低落了不少。 其实我晓得,这段时间我们几人朝夕相处,风雨兼程,黄七和谢满仓也当我是他们的主心骨,忽然要散伙儿,他们自然会落。 沉凝片刻,我先是叮嘱了黄七,让他回九河县休养的时候,也顺道帮我打探一些消息。 看哪个人家需要接阴,或者是安葬,甚至是迁坟,换宅。 接阴和下葬,不需要是什么贵人,迁坟换宅的话,可以打听一下大户人家的消息。 我说完这些之后,黄七顿时神色兴奋了不少。 他连连点头,表示让我放心,事儿他肯定办得漂漂亮亮。 我满意地点点头,又拿出来四十块大钱儿,交给了黄七,让他算好谢满仓的酬劳给他,若是他一个人忙活不过来,让谢满仓和他一起做事,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谢满仓的脸上立时也堆起了笑容,两人一扫之前低落的情绪,和我告退之后,便驱车离开。 此时已近暮色,可天边却没有晚霞,夕阳转瞬而逝,天空阴云密布。 村口零散有了几个村民,可他们都不是从悬河边上过来的,而是从侧面的小路上了村口。 他们隔着老远望了我和纸人许这边一眼,就匆匆进了村里。 我和纸人许相视一眼。 纸人许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有没有问题,进去看看。” 我不敢胡乱猜测,点头之后,便转身进了村口。 马车坐了太久,我感觉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背着大黑木箱,我感觉肩膀骨头都在咯吱作响,稍微活动了一下脖颈,更是一阵咔嚓声。 进村之后,天色愈发阴沉,似是随时都会下雨。 何鬼婆住在村子尾巴,我脚步匆匆,快速朝着村尾走去。 纸人许则是跟在我身后,他的动作轻飘飘的,并且一直在左右扫视,明显很是谨慎。 虽说我已经很注意,让心神镇定,但到了这里,那股子紧张的心绪还是滋生起来。 得等见到了何雉平安无恙,我才能真的松口气。 差不多走了一多半路,到了村子中央的时候,纸人许忽然停顿了下来。 这期间,村路上虽说有一些行人,但这些村民都挺正常,除了瞅一眼我们,都没露出来什么惶色。 我也停顿脚步,问纸人许怎么了? 纸人许的目光,却盯着旁侧一条小路的位置,他微眯着眼睛说了句:“这村里头,有凶尸,阴气很重很重,不错,这一趟,没白来。” 而纸人许所看的方向,却让我心头一沉。 当时在何家村有孕妇难产,接生婆宋阿婆消失不见,我和何雉为了救她,才同白狸子纠缠起来。 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孕妇的男人叫方子,当时方子死在了家里,这孕妇也成了极为凶厉的母子煞。 何鬼婆子当时都不好对付她,最后还是苗光阳留了一道符,镇住了宅院……没有让母子煞闹祟。 “许叔……的确有个凶尸,母子煞……很凶。”我眼皮狂跳着回答道。 “越凶,越好,你知道这母子煞?”纸人许眼中透着疑惑。 我简单和他说了母子煞和白狸子的事情。 纸人许眼中立时出现一抹渴望之色,他点点头道:“含恨而死,害了自家男人,够可怜,也够凶。” “母子双煞,许叔还没试过,弄上一套母子煞的纸扎。这东西留在何家村,也是一个隐患,除了它,更是好事。” 虽说我略有不自在,总觉得过于残忍,但是纸人许说得没错。并且用凶恶尸体剥皮,也是我和纸人许说的。 正当此时,忽然轰隆隆地传来一阵闷雷声。 天色变得更加暗沉,透着一股子浓重的压抑感…… 我仰头看天,一颗豆大的雨滴,“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我的脑门上。 .雨滴冰凉,透着寒意。 乌云压顶,闷雷滚滚,眼瞅着就要大雨倾盆。 “走。”纸人许收敛起脸上的神情,低声催促。 我疾步朝着村尾的方向赶去。 不多时,周围的屋舍院落开始变得稀疏,树林子慢慢密集起来。 终于,何鬼婆子家的院墙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虽说光线暗了不少,但视野还算清晰。 一眼就能看出来,何鬼婆院里头没遭到过什么破坏,杨树的枝条被夜风吹得簌簌晃动。 清脆的噼啪声,就像是有人在拍掌一般。 我匆匆走至院门口,也顾不得其他,开口就喊了一声:“何雉!” 我声音不小,绝对能让屋里头的人听到。 甚至院内都形成了一股子回音。 可我这喊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院门紧闭,堂屋门也是关得严严实实,好似家中无人。 我心头咯噔一下,不自然的又要喊。 纸人许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用喊了,家里头没人。”纸人许声音压低了不少,他直接一推手,便将院门给完全推开。 雨点开始密集了起来,噼噼啪啪地落下。 “进来先避雨。”纸人许将他的背篓护在胸前,匆匆朝着堂屋走去。 我也快步跟上,很快两人至堂屋门前,纸人许推门而入。 雨夜漆黑,屋内几乎无法视物。 让我不安的是,何雉和何鬼婆子,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幽幽的烛光亮起,驱散了一些黑暗,是纸人许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一眼看过去,屋内也是整齐洁净,没有丝毫的打斗痕迹,也没有被翻找过的迹象。 “何雉和何鬼婆,出去办事儿了吗?”犹疑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开口道。 纸人许还是摇摇头,他皱眉道:“如果更夫来过了,那这屋子肯定保不住,斗起来就得是你死我活,再不济也会有人重创,一点儿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更夫没来?应该找个村民问问看,是不是有人将何鬼婆子他们请走了。” 在纸人许说话之间,轰隆隆的雷声不停地响彻,有闪电划过夜空,带来刺目的白光。 雨水大得惊人,好似倾盆而泻。 阵阵水汽,不停地朝着屋内窜来,我甚至觉得脸上都有些湿润了。 这么大雨倾盆的情况,也不合适现在出去找村民。 我定了定神,低声道:“等等,雨水稍微小一些。”这期间,纸人许已经开始在整个屋舍里查找蛛丝马迹。 我平复心神之后,拉了张椅子坐下,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蜡烛,又看看屋外。 我说不清此刻心绪,何雉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 哗啦的雨水声不停地在耳膜鼓动,搅得人心绪愈发不宁。 饥渴的感觉从腹中传来,身上也没带什么干粮,我起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纸人许已经在屋舍内转了一圈儿,此刻正坐在平时何鬼婆的位置上了,明显,他一无所获。 厨房里头米面粮食什么都有,很快我就弄出来不少吃食,端着去了堂屋,喊纸人许来吃点儿东西。 我俩刚挪着凳子围着木桌坐下,拿起来筷子吃了两口,院外忽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来得太过突然,纸人许顿时神色一冷,他“啪”地一下将筷子拍至桌面,另一只手自肩头一拽,呼哧一声,钢丝反射着银光,一道纸扎人便朝着门口窜去! 嗖的一声轻响,似是破空声,紧跟着又是啪的一声,纸扎人当头便被抽了一棍! 纸人许陡然起身,另一只手也要动。 冒雨钻进屋内的,却是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浑身被雨水打湿,头发全贴在了脸上,眼中都是惊疑。 刹那间,我身体陡然一僵,看向那身影的目光顿时溢满惊喜! “何雉?!许叔,住手!”此时纸人许已然抽出第二根钢丝,我顾不上其它,纵身就挡在了纸人许的跟前。 何雉俊俏的脸庞微微苍白,她眼中惊疑顿时松缓几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下一刻,何雉眼中竟然浮现一抹惊慌之色,回头看了一眼,好似屋外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轻身跃至木桌旁,呼地一口,便将蜡烛吹灭…… 屋内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何雉……你……”我也是惊疑不定。 “嘘……不想死就不要再说话,他们又要来了……”何雉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透着抑制不住的恐惧。 之前我和何雉的接触,她很少露出恐惧之色。 他们……是谁? 我不敢再出声,纸人许也没再发出任何声响。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磅礴。 门窗的缝隙之中,隐隐映射进来闪电的白光! 我惊愕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纸人许竟然又套上了一张纸扎皮。 那黑红色的粗糙人皮质感,透着的阴厉,让人不寒而栗。 纸人许,也察觉到什么了? 我很想问何雉,却不敢发声开口,何雉面朝着堂屋门,身体微微弓起,一手持哭丧棒,一手握铡鬼刀,分明也是全神戒备的动作。 又是轰隆一声惊雷,震耳欲聋。 雷鸣过后,忽而又传来“铛”的一声锣响。 这一声锣,似是声音不大,可却像是压制住了所有的雨声,响彻在人的意识深处一般。 “夜黑风高,贼寇入门,小心火烛!” 沙哑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尖细,这特殊的腔调,完全压制住了雨声。 我的额上瞬间泌出冷汗,双眼死死地盯着屋门…… 这外头的人,是更夫!? 忽然间我想到一个可能。 更夫应该来了不止一两天了,何雉和何鬼婆子爷孙俩,一直在躲着更夫,所以他们没回家? 而我们来了之后,被何雉他们发现了,所以才来知会? 我刚想到这里,又是“铛铛”两声锣响。 “戌时黄昏刻,人精衰竭时!一更已至,老狗守门嘞!”沙哑尖细的声音,再次钻入耳膜 我忽而感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倦意,腿脚都酸软得无法站稳,斜斜地朝着前方倒去…… 我心头大惊,这要是撞倒在地上,马上就得被更夫发现,屋里头有人! 可我却太乏力,压根就控制不住身体…… 【作者有话说】 “铛!”三更结束,看客散去,该上班了嘞! .虽说舟车劳顿让我累极,但我也不可能累到这种手脚瘫软的地步。 那锣鼓和喊话声,有问题! 骤然间,肩头被一只纤细的手搀扶住。 晦暗的光线下,何雉又瞥了我一眼,除却惶恐,她的眼神中还有几分排斥,就像是不想看见我似的。 我只能回应了何雉一个苦笑。 勉强站稳,我却不敢一直站着,因为腿脚还在发软。 我小心翼翼地盘膝坐在了地上,余光看了纸人许一眼,他套着纸扎皮,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光线太暗,我几乎看不清他的眼睛,真的将他当成了个纸扎人。 雨水的声响,又一次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不过那哗啦声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脚步声正在逐渐靠近我们,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怕是都走到了院子门外了。 吧嗒声再一次停下来,只剩下了雨水哗啦的声响。 可我肯定,更夫绝对没走,他在院子外头站着呢…… 如果刚才不是何雉来了……怕是我和纸人许吃着吃着东西,更夫就敲着锣上了门,那时候就得一场不死不休的拼斗!我和纸人许,得吃大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豆大一颗,流淌过额角的时候,那股子麻痒的感觉,很想伸手去挠。 何雉也保持着戒备的动作,一直盯着堂屋的门。 又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忽然间,又是一声铜锣惊响! “亥时夜已深,人定夜游时!二更已至,活人上炕嘞!” 沙哑中伴着尖锐的吆喝声,又一次响彻在耳膜之中。 这一次我便觉得脑袋也昏昏沉沉起来,若是能躺下,恐怕立刻就会睡着。 不过有了前一刻的警觉心,这一次我直接咬中了舌尖,我力气不小,口中都有了血腥味。 疼痛换来了清醒,我瞪大眼睛盯着门缝。 吧嗒声再次进入耳畔,那脚步声远离了。 不过锣声还是在不停地响彻,隐隐约约,更小的喊更声不停的传来。 好似这更夫,是真的在打更一样。 只不过他打更的时候,更多注意这何鬼婆子的院落。 此外,我隐约觉得,他和我小时候听过的那些打更,又有点儿不一样。 我依稀记得,我听过的都是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然后便是几更敲几下锣。 过了许久许久,耳边隐约的回音也听不到了。 何雉总算松了口气似的,肩膀垮了下来,身体微微晃动两下,朝着后方退了两步。 我以为她也站不稳,赶紧起身去搀扶她的肩膀。 结果我刚扶着她,何雉就一个挣脱,甚至还抬腿,重重的一脚剁在了我的脚背上。 “李阴阳,我还以为你多管闲事,死在外面了呢!”我一回头,何雉又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迅速从我身边闪开。 我:“……” 片刻后,我苦笑出声。 脚背当真是疼,疼得我都冒汗。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即便是何雉骂我几句,我都觉得心里头暖意十足,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 “李阴阳……你笑什么笑……你不会是被更夫的锣敲坏脑子了吧……” 何雉再看我的眼神中透着古怪和疑惑…… 我更是哑然,一时间都不知道说啥是好。 “何鬼婆呢?”恰逢此时,纸人许的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何雉目光从我身上挪开,她看向纸人许,眼中露出一丝惊怕之色,后退了两小步,才说道:“爷爷在柳林子里头,更夫来了之后,我们就退进林子了。” 我心头一惊,柳林子里面,可都是白狸子…… 我没抑制住眼中的担忧,马上就问道:“那么多白狸子……你们……” “用不着你担心,爷爷自有爷爷的办法。”何雉一句话就给我堵死了回去。 纸人许忽然说道:“更夫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这更,会打到你们出来为止,你们没走,是走不掉了,对吧。” 明显,在这句话之后,何雉的脸唰的一下就苍白了。 她紧紧抿着嘴巴,嘴唇都开始变得毫无血色。 隔了半晌,她才说了句:“求援的信儿已经传出去了,爷爷的师兄弟都会赶来,我们不需要走。” “妮子,你太倔强,何鬼婆到底伤得怎么样,你还是不想说么?我和阴阳在唐镇,离着何家村有半个月的路程,他就是一个直觉,觉得你们会出事,所以二话不说,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你看我们风尘仆仆,是这十来天,都没歇过脚,全在路上奔波了。”纸人许掀开了头顶的纸扎,露出来那张消瘦的脸。 狭长的狐狸眼,颇有深意地看着何雉,眼中透着几分复杂。 纸人许这话,却让我惊住了。 何鬼婆受伤了?何雉根本没有表现,也没说,他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还有他说我们赶路这话,我其实不想说出来给何雉听…… 因为我觉得没那么多必要……好似刻意在说什么一样。 明显,何雉眼神开始也是惊慌,像是被发现了秘密以后的失措。 她眉心紧蹙,半晌之后才看向我,嘴唇蠕动了几下,低声挤出来几个字:“爷爷说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不信我,我也不信他,谁知道你们从哪儿来的。”纸人许眉头一皱,眼中顿时便有了不喜。 我看情况不对,赶紧挡在了纸人许前头,匆匆又问了何雉,让她快带我们去看看何鬼婆,至少我们来了,能帮上手。 话音稍顿,我又问她,更夫来了多久了,都发生了什么,让她和我们详细说说,看看我们能不能对付了更夫,先暂时离开何家村。 何雉抿着嘴,一时没开口,我能明显看出她眼中的犹豫。 纸人许却摇了摇头,说了句:“都走不掉了。” “既然鬼婆子都走不掉,更夫应该整个村子都守起来了,他晓得我们进来了,应该也晓得,我们在这院子里头。” 我神色微变,一时间更是难以理解。 我不自然地说道:“许叔,他应该没发现吧……不然的话,他刚才就直接进来了啊。” 纸人许眯着眼睛,摇了摇头,似是讽刺地冷笑了一声,说道:“那老东西,都快死了,还死性不改。” “迟早阴沟里翻船。” .我抑制不住心头的疑惑,正要继续开口询问。 纸人许话音未顿,直接便说道:“他有个恶习,很残忍。” “他喜欢将人逼到绝路上,等人歇斯底里和他拼命了,再将人虐杀。” “你见过一些凶恶的畜生捕猎么?把猎物当玩物,最后才会下口。” 我心里头又是咯噔一下,凉意逐渐渗透四肢百骸。 我觉得我好像理解到几分了,可是我不了解更夫,所以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此刻,何雉的目光,隐隐地又透出几分恐惧。 她抿着嘴,再看纸人许的眼神,充满了忌惮。 接着,纸人许又继续说道:“鬼婆子不止你们何家一脉,老更夫也不止他一人,你们消息发出去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吧?至少我们进村的时候,无论哪条路上,我都没看见赶路的鬼婆子。” “我带你们去见爷爷。”何雉终于垂下头,声音无力地说道。 何雉并没有走正门,她拿起来了桌上的蜡烛,将其点燃之后,走进了一个侧屋。 我赶紧跟上,纸人许稍微落后,我余光后瞥,发现纸人许正在脱掉纸扎。 在屋宅内七绕八拐,何雉再推开一个门之后,外头便吹进来一股子冷风。 那风中夹着水雾,吹在脸上,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此时雨竟然停了,只是风很大,呜咽呜咽的,让人听着很压抑。 何雉先出了屋门,我跟出去之后,一眼便眺望到了不远处的柳林子。 我下意识地仰头看了一眼夜空,下过雨之后,乌云散尽,月光清洌,只是风声太似鬼哭。 纸人许也跟了上来,何雉继续低头带路。 我们并没有直接进柳林子,而是顺着边缘走了一会儿后,灌木之中才出现一条小路。 路两侧的灌木枝条上还缠着一些白绫,甚至支棱着哭丧棒。 只不过刚才下雨,这些白绫和哭丧棒,都在湿哒哒地滴落雨水下来。 又走了一小段路,入目的便是一个很小的草屋,屋门微微开着一条缝隙。 隐约有一些白色的烟雾从里面飘出来。 那烟雾透着一股子呛鼻难闻的辛辣味道,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咴儿咴儿的咳嗽声。 何雉先一步到了门前,低声说道:“爷爷,纸人许和李阴阳来了。” 片刻后,草屋门内传来“嗯”的一声。 何雉这才推开了屋门。 草屋里头光线更晦暗,最多两米的进深,摆了一张木架子床,何鬼婆便躺在床上,他斜靠在床头,一根卷叶子烟上,火星斑斑点点,忽明忽灭。 他满是褶皱的脸上,更多的是苍白和疲惫。 何鬼婆锐利的眼神,此时早已倦怠下来。 他抬头瞟了我们一眼,眼中似是有几分失望。 何雉嘴唇却抿得更紧,眼中红红的,像是想哭。 我注意到何鬼婆的下半身,他有一条腿,歪歪扭扭的,在膝盖的位置还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布条,显得肿起来了一大坨。 我心里一凉,何鬼婆的腿断了? 下意识的,我想要朝着草屋走近更多。 可偏偏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股子刺骨的寒意,几乎让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都乍立了起来! 纸人许忽然一把按住了我的左肩,何雉则是有些惊慌地抓住了我的右肩。 两人几乎都是同时将我往后一拽! 前一刻我还不解,我只是想看看何鬼婆的腿伤。 可下一瞬,自那张木床之下,却窜出来了一个漆黑彪悍的身影! 它的动作太过凌厉,带起一股劲风! 不过它只是冲出来了半身,便停顿下来,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惊得全身一僵,瞬间汗毛炸起,腿都是一软…… 从何鬼婆床底下窜出来的,分明是一条黑狗! 不,这狗的大小,远远不能说是狗了…… 我登时就想到了何雉和我解释过的狼獒! 它漆黑的毛发中透着暗红色的光泽,硕大的獒头,脖子上的毛发几乎全部竖立,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狼獒眼中那神色,让我感觉,它看我,怎么像是在看食物一样? 它咧开的嘴皮微微颤动,一口白得渗人的獠牙,让人从心底泛起恐惧。 “大獒……他们是朋友……来帮爷爷的……”何雉声音也透着几分畏惧。 那狼獒还是扫了我和纸人许一眼,我注意到,它看纸人许的目光更加凶厉。 它低声呜咽两声之后,才匍匐下去身体,退进了床底下趴着。 我这才晓得,之前为啥没看见它。 狼獒太黑了,呆在床下,谁能瞧见? 只不过现在,它脑袋冲着我们看着,那一双血红色的眼珠子,便分外明显。 “成名几十年的何鬼婆,没斗过快老死的更夫,那老东西的确够凶。”纸人许先开了口。 何鬼婆掸了掸手上的烟灰,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来了,也走不了了,等何家其他人来,他做不了什么。” 看起来,何鬼婆还算镇定。 何雉却不安地看了纸人许一眼,她明显有些犹疑。 没等何雉说话,纸人许便开了口,大致跟何鬼婆说了一遍,我们路上来的时候没看见别的鬼婆子,同样也没瞧见别的更夫,以及我们来的原因,就是觉得这里会出事。 话语至最后,纸人许才说,要么何鬼婆他们发出去的信儿没到应该到的地方,要么就是更夫也有更夫的本事,将其他地界的鬼婆子给拦住了。 纸人许话音刚落,何鬼婆手上的烟竟然一抖,他没将烟夹稳,落在了地上。 雨水让草屋里头的地面都湿润了不少,嗤嗤两声,烟便灭了。 “都发生什么了,何鬼婆你说说吧,我和李阴阳来了,肯定就不会那么容易让更夫得手,更夫那徒弟,是李阴阳和何雉一起弄死的,我肯定不会看着李阴阳死在这里,他拜了一个很厉害的阴阳先生做老师,虽说才一两个月,但也今非昔比。” “稍微多说几句,鹿死谁手还未知,你也不想你这么好看的孙女,被更夫点了烛,对吧?”纸人许说着,还瞥了何雉一眼。 何雉明显吓得一哆嗦,往后躲了躲。 不过她却小声地又说了句:“孔庆是自己自杀的。” .“李阴阳,你说是不是?”何雉又瞪了我一眼。 不过这句话之后,她语气都弱了不少。 我没接上话茬,因为我很清楚……孔庆是走到绝路了,他就算不自杀,不被我和何雉要了命,也会被送给霍坤民。 到时候,他死得绝对更难看。 自杀,他变得凶厉无比,也让我们不得不离开他家院子…… 而此刻,我忽然发现何鬼婆看我的目光变了,他身体微微颤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阴阳先生?阴生子,能让先生看重?”何鬼婆的语气中更是透着不可置信。 不过很快,他眼神又是一颤,盯着我身上的衣服。 “先生的唐装……”何鬼婆怔怔几秒钟。 他忽然笑了起来:“刘水鬼怕是到死都想不到,自己收养的阴生子,竟然当了先生,还是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的徒弟,自然是死不了的!”话音至此,何鬼婆的声音凌厉了不少,语气都中气十足起来! 何鬼婆瞥了一眼何雉,沉声说道:“女儿家没大没小,李阴阳为了我们安危而来,谁让你对他颐指气使?!” 明显,何鬼婆这训斥很严厉,何雉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低着头,顿时变得怯弱了不少。 我赶紧让何鬼婆别训何雉了,何雉也没颐指气使我,之前的确我做得不对,我还没和何雉道歉。 何鬼婆却笑了笑,说道:“阴阳,你已经很不错,我都羡慕刘水鬼,当年我应该收了你才对。” 这一时间,我便真不知道该咋接话了。 何鬼婆咴咴地咳嗽了两声,又跟纸人许说道:“更夫肯定留不下李阴阳,就算信儿没送出去,大不了我不要这把老骨头,都肯定让李阴阳和我这孙女离开。” 看似何鬼婆伤势不轻,可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很笃定,也很决然。 “爷爷……你不能……”何雉却急了眼,她抬起头,红着眼睛说道。 何鬼婆瞥了何雉一眼,另一只手,却从木床内侧一抽,一根哭丧棒便入了手。 何雉身体一颤,本能地透着惊恐,快速躲闪到了我身后…… 可想而知,何鬼婆这些年对何雉的教训当真是不少,以至于何雉见了他拿哭丧棒都会本能地恐惧。 “断了一条腿,就别打你这孙女了,说说更夫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他们现在有几个人?”纸人许皱眉问道,同时他也靠近了草屋更多,已经到了门口。 床下的狼獒,发出低声的呜咽,似是威胁纸人许不要继续靠近。 “啪”的一声脆响,何鬼婆的哭丧棒直接抽到了床下。 狼獒哀鸣一声,脑袋缩到了最里头,再不敢探头。 何鬼婆这才拉开了话匣子,微眯着眼睛说道:“差不多十几天前,那老家伙来的何家村,人,的确是不少,约莫七八个吧。” 我脸色当即又是一变。 七八个更夫?! 肩头忽而传来了刺痛感,我余光瞟去,发现何雉正紧抓着我的肩头,她眼中透着恨意和恼怒,显然她对这些更夫恨之入骨。 纸人许没有打断何鬼婆,我也收住心神,任凭何雉掐着我的肩头,目光落至草屋内。 “那天晚上,临入夜了,我刚准备去检查检查,看看方子他们家的符有没有出问题,那母子煞凶的很,毕竟苗光阳死了,要是符彻底失效,村里头要遭罪,结果半路就遇到那老东西,带着一群人打更。” “狭路相逢,他们直接动手,不过那老更夫却在人群最后头,等着杀我。”何鬼婆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眼中还有几分不屑。 纸人许眉头紧皱,喃喃道:“果真是老了,也足够谨慎,带的人不少。不过他那性子,还是没少半分。” 何鬼婆也没理会纸人许,继续说道:“敲锣声好不烦人,我当场斩死了他们五个,其他两个被我拧了脖子,半身不遂了,那老东西动手,敲碎了我的膝盖。” “大獒窜出来,把他惊退了。” “再之后,我们便暂退锋芒,进了这柳林子。” “白狸子虽凶,但是它们还是晓得和鬼婆子唇亡齿寒,有鬼婆子的地方,必定种柳林,柳林里头,必定有白狸子,鬼婆子要是死了,这柳林子没人看着,白狸子也活不下去多久。” “打更的再阴毒,也不敢进这里。” 稍作停顿,何鬼婆又冷笑了几声,道:“他是天天在夜里头敲锣打更,想要等我出去和他硬碰,我也不如他的愿。” 不过话音至此的时候,何鬼婆的脸色,明显又白了两分,他阴厉地盯着地面,忽然不说话了。 我却隐约觉得,我好像猜到何鬼婆为什么变了神色。 他躲藏,应该是在等信儿出去,别的鬼婆子赶来救急。 可我与纸人许的消息,却断了他的这个念想。 这样一来,就成了死耗…… “你有一头狼獒,更夫也还没拿出来他看门的家伙事儿,柳林子都是白狸子,可何家村,那都是活生生的人。” “何鬼婆,你斗不过那老家伙的。”纸人许忽然又说了这句话。 我就真的是听不懂了。 更夫又和活生生的人,能扯上什么关系? 还有让我心头咯噔一下的是,纸人许说看门的家伙事儿。 更夫除了打更的本事怪异,身手强劲,还有什么家伙事儿?! 何鬼婆明显更沉默,好似纸人许说道了他的痛点一般。 接着,纸人许又说了句:“你斩其它几个更夫的头了吗?” “不斩头,你就算杀了他们,也未必能减轻压力,可能会让那老家伙更凶。” 何鬼婆却闭了闭眼,摇了摇头:“斩别处都已经费力,要斩头,机会不大。” 纸人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摇了摇头说道:“那麻烦了,搞不好,我们真要都折在这里头了。” 纸人许这番话,我听得云里雾里,心头更是焦急。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让纸人许能不能说清楚一些,为什么要斩头? 还有更夫看门的家伙事儿,到底是啥,为什么杀了几个更夫,反倒会让老更夫更凶?! 【作者有话说】 老罗:哎我更新完了,我溜达。 .询问之间,我神情紧张地看着纸人许。 纸人许舔了舔干瘪的嘴角,幽幽道:“更夫半夜走道,寻常的提个灯笼,不寻常的,便提个人烛,人点烛,鬼吃香,更夫的本事,可不只是敲锣。” 我还想多问几句,因为纸人许这说的我还是云里雾里。 纸人许却摇头,说我多半会看到,到时候一眼就晓得了。 停顿片刻,纸人许继续道,从这会儿开始,谁都不能离开这草屋的范围,先想想办法,怎么能避过了更夫,安安稳稳从何家村离开再说。 他这话,便更让我惊疑。 纸人许竟然是要退避三舍。 那更夫的本事,到底凶成了什么样……竟然让纸人许连去斗一斗的心思都没有。 一时间,气氛都凝滞了起来。 何鬼婆闭着的眼睛也没再睁开了,他一直斜靠着床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纸人许则是将背篓放置在胸前,低头看着,似是在思索。 我看看鬼婆子,又看看纸人许,最后目光落向了旁边的何雉。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杂乱的心绪,一下子就安定了不少。 何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我稍微凑过去了两步,压着声音,诚恳地说了句:“之前的事情,对不起。我太过自以为是,误会你了。” 何雉抬起头来,紧咬着下唇,她睫毛微颤,低声说道:“谁要你道歉,假惺惺。” 我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何雉忽然往前走了两步,一低头钻进了草屋,斜靠着木架子床坐了下来。 她红着眼眶,又瞥了我一眼,不过这一次,她眼中似是埋怨和委屈? 我怔怔地看着她,与她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却侧过头,枕在了床沿,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我。 过了小半晌,何雉似是睡熟了,呼吸均匀下来。 可即便是这时,她蹙起的眉心依旧没有散开,只是俏脸之上尽是疲惫之色。 我心头除了歉意,更是升起一丝丝的怜惜。 “休息会儿吧,等天亮了,更夫没那么凶,我们应该能进村活动活动,只是不好走。”纸人许目光落至我身上。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们明天天亮就想办法离开呢?白天更夫没那么凶,应该也好对付吧?” “稍好对付一点点,一旦硬碰硬,死的还是我们。走肯定是得白天走的。”我抿着嘴,这话茬却接不上来了。 白天更夫都那么凶…… 我心底开始出现一丝丝焦灼的情绪。 何家村就像是成了一个笼子,但凡要出去,就会面对更夫的锣棰,甚至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白天的时候,能稍微活动活动,让人有点儿希望。 等到了夜间,更夫敲锣,那就只能躲藏起来,一直承受心理折磨。 一直到了承受不住的时候,要么人心理崩溃,要么就是和更夫拼死去斗! 想到这里,我隐隐有些懊悔。 当时,我或许应该将周孑那把枪带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任凭更夫凶煞,他也在枪下蹦跶不了几下…… 忽然间,我腰间似乎有几分隐痛,似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了一样。 赶紧伸手去摸索,那位置正装着天干砚和地支笔,这会儿不晓得为啥,地支笔支棱着,笔杆子那一截戳着我肋骨呢。 我心跳落空了半拍,用力晃了晃脑袋,我隐隐有几分察觉,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蒋一泓对我的教导之中,对于人命很看重,他唯一神色严厉的时候,就是教我,阴阳先生,要谨记因果。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死人归地府,活人送阳差。 总归万事有个规矩,阴阳先生或是风水先生杀人,必定是要遭天谴报应…… “阴阳,莫要再胡思乱想,你现在本事不足,对付更夫是我们的事情,好好歇着吧。” 纸人许起了身,他拍了拍我的肩头,又一次示意我休息。 我低下头,到了草屋墙边蹲坐下来。 这时我注意到纸人许往远处走去,快要到我视线边缘的位置才停下来,背对着我蹲下。 我隐约猜测到,纸人许应该是在弄纸扎? 疲惫的意识开始侵蚀身体,我很困了,却撑着没睡下去,脑袋里晕乎乎的,想要想个办法对付更夫,可却没什么好主意。 我除了会一些风水,还不精通,除此之外,哪儿还有别的本事…… 风水之中的术法可以镇尸,也有一些能够伤人,但是那些条件都十分苛刻,并且蒋一泓也叮嘱过我,一旦用风水术害人,绝对会报应不爽。 昏昏沉沉的,最后我想到了我娘。 身体和意识再也绷不住,我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只是一直被风吹着,身上凉飕飕的。 再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柳林子依旧很阴暗,外头有阳光,丝丝缕缕地穿透下来,早已经失去了暖意。 我先回头瞅了一眼,草屋里头,何鬼婆靠着床头抽烟,盯着自己的断腿。 床下探出来个硕大漆黑的脑袋,一双猩红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狼獒的嘴皮子一直颤动着,亮晶晶的哈喇子不停地流淌下来…… 我:“……” 因为我还是觉得,狼獒这眼神,是把我当成了食物…… 草屋里头没了何雉的人影,不晓得她去哪儿了。 何鬼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祥和了不少,甚至透着几分渴望和欣赏。 这是此前何鬼婆从来没出现过的神色。 “阴阳,稚儿生性顽劣,脾气刁蛮,让你受屈不少。” 何鬼婆轻叹一声,又说道:“还请你多包涵她。” 我愣了一下,赶紧摇了摇头。 我认真地和何鬼婆说,何雉虽然有一些性子,但常人不都有性子吗? 她办事儿的时候,很小心谨慎,不出纰漏,我都觉得自己办不到。 而且之前在霍家办事儿,都是靠了何雉帮上大忙,我们才解决了事情。 说到这里,我才忽然反应过来,飞速地将大黑木箱放下来,打开之后,取出来两条大黄鱼儿。 我将其递进了草屋门内,郑重地说道:“霍家给了四条大黄鱼儿,这两条,是该给何雉的报酬!” 何鬼婆压根儿就没看大黄鱼儿,反倒是看着我,又笑了起来,脸上尽是满意之色。 “两条大黄鱼,不够,四条都拿出来吧。”何鬼婆忽然又开口说道。 .我怔了一下。 四条? 不过我也并没犹豫,先凑近一些,将两条大黄鱼放在了木架子床上,紧跟着,我又取出来了剩下的两条大黄鱼,也放到了木架子床上。 至此,我木箱里面就只剩下约莫一百多块钱了。 毕竟去唐镇的路途遥远,这一路上花销不小。 这会儿的大黑木箱都轻巧了不少。 何鬼婆支撑着稍微起了一下身,他将那几条大黄鱼儿全部都拿到了自己身前,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说道:“未来的阴阳先生,很好,很好啊。” 他这话,透着感叹,甚至还透着几分轻松和释然? 只不过,我实在是理解不到,何鬼婆怎么轻松地起来。 即便是他为我高兴,这似乎也过头了一些? 可他这神色又很诚挚,丝毫没有虚假。 我不好打断何鬼婆,又余光扫了一眼身后,发现纸人许还在远处的地方待着,不过他倒是没捣鼓他的背篓了,而是悬空躺在两棵柳树之间…… 多看一眼,我才发现他身下有几股柳条,简易地扎成了一个吊床。 可我还是没有见到何雉。 我心头便不免担忧了起来,还是打断了何鬼婆,小声的询问了他一句,何雉呢? 何鬼婆神色恢复不少,他将几条大黄鱼儿放到床侧,目光落至我身上,说道:“天亮了,稚儿回去弄点吃的过来,放心,她会很小心的,那老东西开始的时候一群人堵我,现在却不追赶我们,等着我去和他搏命。” 我抿着嘴,顿时沉默。 此时我稍微放心了些,何雉的身手比我强得多,应该不会有大碍。 目光看向何鬼婆的脸,又看了看他那条歪歪扭扭的腿。 一夜过去,何鬼婆非但没有好转几分,他脸色反倒是更无血了。 甚至于那条腿的位置,隐约传来几分臭气,像是腐烂了似的…… 如果不赶紧出去找大夫,他这把年纪,这恶化的腿伤,会要了他的命。 “鬼婆子,你家里头有没有药箱?我爹以前教过我一些清理伤口的手法,我可以……”我眉心郁结起来,忍不住开口说道。 何鬼婆却咴儿咴儿地咳嗽了起来,他摸索着身上,弄出来了一根卷叶子烟,点上了夹在唇间。 他嘴唇嗡动,道:“鬼婆子不是你叫的,以后叫老爷子,或者直接叫爷爷。” 我又愣了一下,不过我没多想更多,只是觉得,或许是何鬼婆觉得这称呼,对他不够尊重? 还没等我再开口,何鬼婆又说道:“这条腿是废了,你不用担心,老头子这条命用处还大,死不了。等会儿稚儿回来,我要你们去做一件事。” 话语至此,何鬼婆的神色忽然凌厉了不少,他睁大眼睛,似是看着草屋外。 木架子下的狼獒,忽而龇牙起身,它呜咽地吠了一声,同样透着凶厉。 “什么事儿?”我觉得这事儿肯定不简单,否则何鬼婆不会这个神色。 “柳林子里头,埋了一具尸体,很多年前,一个算命先生,和一个看事儿先生过来做的,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那是一具凶尸,很厉害。” “我这条腿,是没精力去找了,你们去把那具尸体挖出来,然后再砍来苦楝,桑木,槐木,柳木,杨木,稚儿会做棺,让她做一口五鬼木棺。” “纸人许觉得我鬼婆子会被那老更夫逼死?呵呵,阴阳,我会让你看看,什么才是鬼婆子的手段。” 说着,何鬼婆更是用力吸了一口卷叶子烟。 那根烟瞬间被吸了半条,何鬼婆又用力咳嗽了起来,几乎将肺都快咳出来了! 我想赶紧上前,去帮他拍一拍,结果那头狼獒却又幽幽探出来半个头,龇牙站了起来,我怕它一口就能咬掉我的腿,又被惊得赶紧后退。 “狼獒不看人,眼中只看鬼祟,你是阴生子,它看你是尸体一般,自然是想吃。”说着,鬼婆子一巴掌又拍在了狼獒的脑袋上,沉声道:“大獒,再想吃李阴阳,我拔了你一口牙,做成串珠给李阴阳带着。” 狼獒委屈地呜咽一声,顿时又缩进床 这会儿,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一眼便看到是何雉回来了。 她胳膊上挎着几个包裹,手里头还端着一口锅,脚步匆匆。 转眼间,何雉就到了草屋旁。 她瞪了我一眼,还没说话,鬼婆子就咳嗽了两声,她顿时收起了那副神色,小心翼翼地放下锅,又将胳膊上的包裹一一放下。 她进了草屋,将鬼婆子搀扶着坐高了些,又从草屋另一侧拿出来了一些碗筷,先给鬼婆子打了一碗锅里的粥,接着才给我盛了一碗,没好气地说了句“吃!”。 这时纸人许也走了过来,我们坐在草屋前吃粥,何雉又取了一些面饼子给大家分了。 吃罢了东西,精神头好了不少。 鬼婆子又将何雉叫进了草屋里头,低声在何雉旁侧耳语。 何雉的脸色一变再变,她抿着嘴,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鬼婆子却很严厉,何雉压根不敢哭。 临最后,何雉才从草屋里头出来,她心情低落,低声说道:“李阴阳,跟我来。” 纸人许看了我一眼,冲我点点头。 我跟在何雉身后一直往前走,很快从这条小道便走到了柳林子前头。 此时阳光刺目,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可我心头却透着凉意和畏惧,因为我觉得,走出来之后,仿佛就被人盯着了一样。 好似那更夫就躲在暗处,正细细地打量我们,看着我们挣扎…… 何雉停在了柳林子正前方,她低声说道:“你看看吧,爷爷说你晓得林子里头尸体埋在什么地方,先挖它出来,我们再去砍树。” 我稍微回过来一些神,目光扫向柳林子。 迅速撇散杂乱的思绪,我开始全神贯注地分析这柳林子。 我微眯着眼睛,从腰间取出定罗盘。 之前我不懂风水术,看了柳林子,就觉得很阴森,给人一种暗无天日的感觉。 现在看来,这柳林子入目的瞬间,我就联想到宅经之中一个风水局! .这柳林子中葬尸,柳林子便是穴。 穴之外有小河,而往外走去,一段空地之后,又有一条悬河! 在风水之中,这叫做重反水! 我飞速地回忆当初从柳林子出去之后,行走那条小溪流的方向,以及外面悬河的方位。 我蹲下身,随手抽出卜刀,在草皮上画了个简单的图案。 一个圆圈之后,便是弧形的两道痕迹。 我再次确定自己的分析没错,将卜刀别回腰间。 低头再看定罗盘,我回忆着宅经中对于重反水的描述。 本来平稳下来的心绪,顿时又不安了起来。 原因便是这重反水在风水上来说,是一种大凶之穴。 水反两三重,其家必定凶。前有两水向冢边出者,主子孙不孝及残疾! 按道理,何鬼婆说这里的凶尸,是风水先生和算命先生一起来葬的,他们不应该将尸葬在大凶之穴啊! 风水为阴术,算命为阳术,两个先生更清楚,尸葬凶穴会发生什么…… 他们只有可能是故意而为,那这凶尸,和他们又有什么仇怨? 以至于身亡之后,都要死不安宁,甚至让他为祸子孙后辈? 愈发想,我眉头就皱得愈发紧,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挖这尸体,恐怕要有不小的麻烦,即便是白天它不诈尸,我可能都会遭到一些反噬,甚至是报应。 “李阴阳,两个月不见,你就成哑巴了么?在想啥也不说了。”何雉嘟着嘴,踢了我一脚。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眉心郁结着,还是不能松开。 摇了摇头,我苦笑着说道:“不知道老爷子说的那两个先生,和埋在这里的人有什么仇怨,死了都不让他安宁。” 稍微捋顺了思绪,我和何雉解释了一遍重反水的风水局,以及这尸体的下场。 何雉听得面露惊色,她脸上也没小脾气了,只是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 沉凝之间,我告诉何雉,整个柳林子都是穴,不过穴眼却在阴煞之气最终的位置,我们得进去找到穴眼,才能够挖坟。 何雉让我等等,她去拿一些锄头之类的工具来。 语罢,何雉就匆匆朝着她家宅子的方向走去。 我在原地一边等她,一边在脑子里剖析这穴眼的具体方位。 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忽而变强了一些。 我下意识地顺着背后芒刺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边是离开柳林子的小路,另一侧才是何鬼婆家的院子。 隐隐约约,我却瞅见了几个人,那几人穿着脏旧的布衣,或是耷拉着肩头,或是歪着脖子,正盯着我们这边看呢。 大太阳底下,那几个人就像是黑色的阴影一般。 我总觉得很诡异,就好似他们身上缺了点儿什么东西…… 还有点儿让人不寒而栗。 盯着他们看了好一阵子,我浑身便是一个激灵。 因为我发现了,他们的缺的地方,像是脑袋。 看上去,他们手脚健全,但是脑袋的顶端,就像是硬生生被削去了一块儿。 阳光照射得他们全身发黑,所以不仔细看,那缺掉的一块儿就很难看得清楚。 头都被削了……人还能活着吗?这更夫杀人诛心,开始对普通村民下手了? “李阴阳,你看什么,这么出神?”忽然间,肩膀被人拍了拍,何雉清脆的声音入耳。 我一个激灵缓过神来,才看见何雉已经提着两柄锄头回来了。 我指了指刚才我看着的方向,想要让何雉去看,同时我说道:“那边有几个人,怪……” 话音还没有落下,我目光落回去,却发现刚才那位置空空荡荡,哪儿还有人在? 何雉目光也落了过去,疑惑地问道:“什么人?没有人啊,李阴阳,你眼花了吧?” 何雉低声嘀咕:“大白天的,也不能活见鬼。” 我脸色顿时也变得极为难看。 这会儿既不是晚上,又不是大阴之时,自然不可能活见鬼…… 那就是一低头,那几个人走开了? 脑袋缺一块儿,大概率都不是活人…… 还是说,有人将它们挪开了?! “天黑了挖坟不好办,我们还要砍树,爷爷让我们麻利点儿,以免夜长梦多。”何雉催促了我一句。 我不再多看,只不过我心头多了警惕性,接过来何雉手中的锄头,我转过身,直接朝着柳林子中走去。 我一手拿着锄头,另一手则是托着定罗盘。 此时定罗盘呈现的是转针,转针是恶阴介入。 这柳林子本身全都是白狸子,阴气冲天。 葬凶尸,又是凶穴,自然是恶阴徘徊! 这地方普通人住久了,都得伤及魂魄。 我和何雉走进来得有七八十米之后,才发现另一个怪异的问题。 白狸子居然没有出现…… 外头大白天,柳林子里头阴沉沉的,阳光穿过枝叶进来几丝,带不来任何温度。 我倒是也想得明白,这就是何鬼婆之前解释的,唇亡齿寒。 定罗盘的转针,速度开始变得快了起来,我仔细分辨,朝着哪个方向走,转针的速度会更快。 凶尸所在之处,凶煞怨气必定更多,转针自然会更迅速。 走着走着,我便发现,这方向是西南方。 顿时我又是心头一沉,喃喃道:“西南为坤,五行属土,坤对艮,死对生,万物春生秋死,此地为死门。”“死门为凶,不利吉事,只宜吊死送丧,刑戮征战,捕猎杀牲。” “我早该想到的……坟头在死门。” 我低语的时候,何雉便一直看着我,我注意到,何雉的眼中惊色连连,甚至还有几分陌生,就像是她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很快,我就停下了脚步。 此时柳林子到了一个极为密集的地带,在面前约莫三四米外,有好几棵柳树,长得很是怪异,歪歪扭扭的,像是缠绕盘旋在了一起。 并且柳树 更为怪异的是,那几棵柳树都不约而同的,有一部分树身焦黑如炭,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多看一眼我就觉得,眼珠子有几分烧得慌。 何雉脸色微变,惊愕地说了句:“雷击木?!” 她这话,立时让我也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 三更复三更,老罗唧唧唧。 .风水之中有五行之分,雷是五行变化的一种,有辟邪惊魂的作用。 坟头被雷击,无论是何尸鬼,不魂飞魄散,怕是也要脱半层皮。 而八卦之内雷属震卦,五行之中,木又属于震巽两卦。 木气弱于雷,便是雷压木,木有生生不息,因此雷气不绝。 蒋一泓教授我,雷击木是天生的辟邪之物,若是有机缘,定要取一块雷击木做符,随身携带,便可外邪难侵。 没想到,在这地方竟然能见到雷击木! 看着这几颗雷击木柳树下的坟头,再看看定罗盘上飞速转动的转针,我心头更是一沉…… 寻常尸,雷劈则魂飞魄散。 这坟头里的尸,不但被雷劈,甚至还形成了雷击木贯穿坟头,它竟然都还没有魂飞魄散…… 我这样判定的原因也简单,若是坟中尸已经魂飞魄散,定罗盘就不会形成奇针八法的转针了。 这坟中尸体绝对非同小可。 我甚至觉得,苗光阳老婆成的破殃凶妇,都未必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撑住…… 此时,何雉反倒是放下锄头,顺手抽出了铡鬼刀,她疾步走到坟前,抬手就开始砍树! 我并没有阻拦何雉,挖坟肯定得先砍树,这尸体凶归凶,白天应该无碍。 我也上前帮她一起砍。 卜刀太小,我就用锄头去锄,不多时,几棵歪歪扭扭的雷击木柳树被砍了下来,何雉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摞在一起,眼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我也明显看出来,这雷击木对于他们鬼婆子,怕是也有大用处。 很快,何雉就收起来脸上的神色,拿了锄头,便开始挖坟! 我也全神戒备,谨慎地帮着何雉一起挖坟。 约莫挖了有小半个时辰,我注意到头顶柳叶缝隙中的阳光,变得更刺眼。 我立即让何雉停下,不要继续挖坟,并让她到我身边来。 何雉不明所以,皱眉问我为什么要耽误时间。 我低声简单解释了几句关于大阴之时,接着又让何雉和我一起握着定罗盘。 何雉面露惊色,但也没有多言。 她伸手从兜里拿出来一个银色的物件。 我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正是当初在霍坤民手里得来的那块怀表吗? 何雉明显有点儿舍不得,不过她还是将怀表朝着我胸口一塞。 “拿去,看好了时辰,莫要害得我们死在坟前头。别婆婆妈妈地说不想要!还指着你们能带我和爷爷出去。”何雉微咬着下唇,继续道。 我感激地看了何雉一眼,就快速打开怀表,低头去看时间。 这表的时间,又和时辰有不同,是洋人的二十四小时,这会儿午时正刻,正指着十二点的位置呢。 我一边看着表针儿,一边用余光警惕地瞟向坟头。 几缕阳光映射在坟头之上,前一刻我还没什么其它感觉,而这时我却觉得这坟阴沉得吓人,泥土都变得黝暗了许多,好似有血液渗透出来,又仿佛随时都会突然探出一只手臂! 我额上冷汗直冒,精神高度戒备。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终于,那股子阴沉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而怀表上的细针,刚好走完了一圈。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如释重负。 “没事了……” 一边说着,一边要将怀表还给何雉,结果刚抬手,就看到她微微蹙眉不喜的眼神,一时间我手一僵,下意识的就将怀表装进了兜里。 何雉松开了定罗盘,重新拿起锄头,低头开始继续挖坟。 我也收起定罗盘,跟着她一起挖坟,同时我也在思索,拿了这块怀表,我得给何雉另外一样东西?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咔嚓一声轻响,是何雉的锄头先碰到了硬物…… 听那声音,应该是棺材板子! 顿时,我两人都小心了许多,不再用力地挖掘,改成轻轻的刨土。 很快,一口薄棺便被我们挖了出来…… 这棺材并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透着几分暗红,其上还有很多复杂的纹路。 年份太长,这棺材已经锈蚀了太多。 更诡异的是,其右边的棺盖还撬开了…… 多看两眼,我心头便是一寒。 棺盖的缝隙里头,有一只干瘦无比,曲起成爪的手…… 就好像他要探出来,推开棺盖一般! 何雉动作凌厉,锄头往前一勾,嵌入棺盖缝隙之后,狠狠往上一提! 吱呀的声响,薄棺的盖子,直接就被掀开! 有几块木屑飞起,打到了我的头上! 我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是先捂着鼻子,同时我警惕地提示道:“何雉,小心尸毒!”这是经历过河娘子那档子事儿之后,本能给我的反应。 何雉却轻声回答:“棺盖都开了缝,有尸气也早都散了,笨死!”语罢的瞬间,何雉轻身一跃,竟直接跳进了棺材之中。 我身体陡然一僵,心惊不已。 目光所及,棺材内是一具湿漉漉的尸体…… 按道理来说,死的年份长了,尸体肯定会成干尸,而这尸体不但丝毫没干,身上似乎都能挤出水来一般。 蓝黑色的宽大衣袍,胸口中间是方形图案,其上有蓝白纹路,似是绣了一只鸟雀。 它生着一张圆脸,双目紧闭,额骨高耸,鼻子却很小,薄唇殷红,像是染血。 脑袋前半边光秃秃的,一根发辫缠绕至脖子上,粗糙的发质,湿漉漉的惨白皮肤,阴森瘆人。 尸体的头上带着顶戴花翎。 何雉抬手便抓住了他的肩头,用力往上一抬! 尸体便直接坐了起来,脖子依旧僵直的挺着。 不晓得是我第一眼我没注意,还是说这会儿尸体起了变化,它那张薄唇此刻竟微微翘起了一些,就好似在笑我们将它挖出来了? 何雉动作毫不停顿,手中摸出一卷黑红色,看似掺了朱砂的细绳子。 她快速用绳子在尸体胸腹至腰身缠了一圈。 紧跟着又摸出来几根黑漆漆的木钉,分别拍打进了尸体的脑门,人中,两侧的太阳穴,以及头顶…… 做完这些之后,何雉立刻抓住尸体的肩头,猛地向外一跃。 整具尸体直接被她提出棺材,落在空地之上。 .怪异的是,这尸体落下之后,不但没有倒地,反而站得笔直…… 一缕阳光映射在它的脸上,那湿漉漉的死人脸更让人心头不舒服了。 甚至我隐隐觉得,它的眼睛好似随时都会睁开…… 就在这时,何雉却瞅了我一眼,说道:“李阴阳,你背尸体,在林子外头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我脸色微变,不自然地说道:“我来背尸体?” “我要砍柳木,你知道砍哪一棵吗?我一个女孩子,都已经把尸体拉出来捆住了,难道你要我来背吗?”何雉秀眉蹙起,又继续说道:“尸体出来了,难保阴气太重,白狸子也会想来啃尸,啃出来破尸,不用更夫,我们就先倒霉了。” 我心头一惊。 何雉说的的确没错…… 这尸体本就不简单,若是再成破尸的确更难对付,况且这尸体高大,的确没有让何雉来背的道理…… 我直接走上前,将大黑木箱挂在胸口,背对着尸体,双手往后一抓,攥紧了何雉绑着尸体的绳子,死沉死沉的尸身靠在我后背,顿时便是一股钻心刺骨的凉意…… 我整个人都是一激灵,强忍着那股子难受的感觉,要背起尸体往外走。 临了我还是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何雉,说道:“要不,我先把尸体送到老爷子那里去?有许叔也能看着,我们带着尸体,还要去砍树做棺,我怕出意外。” 这尸体肯定得随时盯着,而且我怕何雉一个人,根本来不及在天黑之前弄出来鬼婆子要的棺材,这样一来,若是这尸体再出问题,那就是腹背受敌了。 何雉低头思索了片刻,一时没开口回答我。 我起初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有所感悟,深吸了口气说道:“你放心,许叔肯定不会动尸体,我之前怀疑你,是我错了,之后我也怀疑过许叔,事实告诉我,我又错了。” “我现在学会了要相信身边人,何雉,我拿性命作保,许叔不会要这张尸皮。”说这话的时候,我字句铿锵,也很坚决。 何雉再看我,便面色复杂了。 她“嗯”了一声,也不多说别的,径直朝着柳林子深处走去,临了她还说了句,她会把雷击木的柳树斩了拿出来,分给我一根的。 我松了口气,同何雉兵分两路,匆匆朝着柳林子外走去。 进来的时候耗费一些时间,是因为要找这死门所在。 此时我出来,速度则是快了不少。 差不多一刻钟左右,我就走出到柳林子外面。 这湿尸在背上,似乎还在挤出来粘液一般,格外的难受,甚至还有一种麻痒刺痛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有毒。 我掉头又朝着何鬼婆藏身的柳林子方向走。 只不过刚走出一步,我就觉得身后传来一种怪异的感觉,似是芒刺在背一般! 那第六感太过分明,我周身都是细密的汗水。 也就在这时,轻微的铛声忽然传来,让我腿都差点儿软了…… 更夫在我背后?! 身上的汗水,顿时全都变成了冷汗,感觉像要结冰了…… 我眼皮抑制不住的狂跳,心也顿时蹦到了嗓子眼。 僵硬地站在原地,我呼吸更为急促。 我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松开手,顺势从腰间抽出卜刀,猛地一个转身! 回头那一瞬间,我身侧便杵着一个人! 我们距离之近,竟不过一掌宽的距离! 这人顶多一米四的身高,好似个侏儒。 他身着黑漆漆的布衣,手腕脚踝的位置,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 尖细的脑袋,花白的头发,倒三角的眼睛。 那皱巴巴的脸皮,几乎能夹死苍蝇! 他双手撑着扶拐,那扶拐的年头太长了,已然黑得发亮。 腰间的位置,则是挂着一个巴掌大的铜锣,还吊着个锣棰! 此人,赫然便是更夫! 他是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我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下意识地猛然抬手,卜刀直接狠狠地朝着他的胸口扎去! 可那一瞬间,我又是一慌,因为更夫并没躲闪。 我又怕一刀扎死了他,转而遭报应,所以手一偏,扎向了他的肩头! 这一刀下去,他也得一条胳膊被废掉! 这么近的距离,我更觉得他不可能闪躲开。 可没想到,我要扎中他肩头的时候,更夫一只手,忽地一抬。 他那根拐杖,陡然便往上一顶。 啪的一声,扶拐刚好挡住了卜刀! 我险些手滑,没抓稳刀柄。 下一刻,更夫另一只手又是微微一颤。 我只觉得腰腹间一阵剧痛传来,痛得我双目圆瞪,张大嘴巴,更是没能发出来声音。 颤巍巍地低头,才发现是更夫的另一个扶拐砸中了我的腹部,我疼得眼冒金星,满头大汗。 就连逃跑的力气都提不上来了,朝着地上软倒下去…… 更夫那双倒三角的眼睛,死寂而又漠然。 他幽幽地盯着我,干巴巴的开口道:“河中胎,阴生子,还活过了二十二岁。” 此时他就不是昨晚打更的时候,那沙哑带着尖锐的声音了,完全就是公鸭嗓一般。 并且他的眼神也略有变化,似是透着几分兴趣。 “那小贱人和你一起,杀了我唯一一个徒弟,我理应是要杀了你,给我徒儿报仇的。” 我此时依旧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疼得成了一个虾子似的,弓着背。 更夫弯腰,朝着我靠近了过来,脸几乎都要贴到了我的脸上。 我本能的想要后退,可因为太疼,也挪不动身体。 他舔了舔嘴角,忽而又幽幽道:“给你一个选择,你帮手弄死了我的徒弟,你就做我的徒弟,我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我脑袋里登时又是一阵嗡鸣。 我本就不理解更夫怎么会出现在我身后。 这会儿他竟然想要收徒?这便更让我震惊。 可我又怎么可能答应? 而更夫似是眼中都透着期待,他道:“你没有别的选择,拒绝我,你会和他们一起死,如果你答应我,你有母煞跟着,夜路谁都走不过你。”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这河胎阴生子的秘密。” .我死死地攥着地面的草皮,本来我想直接拒绝。 我怎么可能因为怕死,就放弃了纸人许和何鬼婆以及何雉? 可更夫所说的这个秘密,却让我内心一窒。 关于我的秘密,是什么? 一时间,我额头上的汗水更多,死死地盯着更夫,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什么秘密?!”我沙哑地追问了一句。 “我知道你来自什么地方,那可怜的死女人,为什么会被送上悬河,当成祭品。” “更知道你爹,欺瞒了你什么,你很可怜,活了小半辈子了,还什么都不知道。”更夫又幽幽地说道。 可偏偏就在这时,我的身后,陡然传来了一阵狂吠! 这狂吠之声凶厉无比,分明是何鬼婆的狼獒! 更夫冷冰冰的抬起头来,盯着我的身后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杀人要磨刀,刀越快,血流得越多,磨刀越久,待宰的人就越恐慌,李阴阳,你想找我,就单独来找吧。”说完,更夫直起身体,杵着拐杖,朝着另一个方向快速地离开。 他那速度,要比正常人都快了太多,两根扶拐似是生风,转眼间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身后急促的踢踏声,像是马蹄一般。 我挣扎着回头一看,便是一个状若牛犊的身影,蹿到了我的身后。 这赫然便是那头狼獒! 它猩红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更夫离开的方向,又凶厉地狂吠两声。 不过他并没有追上去…… 此时我的脑中嗡嗡作响,更夫的那番话,更是让我心乱如麻。 腰腹的疼痛稍微好了一些,我挣扎着起了身。 狼獒血红色的眼珠子,冷冰冰地瞟了我一眼。 它舔了舔嘴角,又将目光落到旁侧杵着的湿尸上。 骤然间,它眼中的贪婪和凶厉几乎要喷薄而出! 我顿时就想到,何雉和我说的那些,尸煞不过是狼獒的食物……每一头狼獒都是刨坟吃凶尸活下来的。 心惊之余,我低喝道:“不能动,老爷子要的尸体!” 隐隐的,我侧身挡了挡。 狼獒又吠了两声,似是在威胁我。 我并没有让开,还是盯着它! 身后突然响起杂乱仓促的脚步声。 很快,纸人许便进了视线之中。 他眉头紧皱,双手绷紧在身前,还有钢丝在阳光下反光。 “阴阳,什么情况?这大獒忽然往外冲,鬼婆子说更夫来了?”我抿着嘴,低声应道:“我刚走出林子,他就来了。他给了我两扶拐,把我打趴下了。”我只说了这么多,便闭口不言。 纸人许瘦长的脸颊似乎又凹陷了两分,他眼中更是疑惑不止。 “那老东西,改秉性了?他要是想杀你,你已经是尸体了。”纸人许眉心郁结成了一个疙瘩。 我正在纠结要如何跟纸人许解释,他却突然脸色微变,急切地问道:“何雉呢?” 我赶忙答道:“何雉在柳林子里头砍树,我想着先把找到的尸体送到你和老爷子身边。”我极力平稳心神,可声音还是透着沙哑。 纸人许的目光,这才落到了那湿尸身上。 它的眼中立时露出惊惧之色。 不过转眼间,他眼中的所有情绪都成了精光。 纸人许舔了舔嘴唇,喃喃道:“这柳林子里头,竟然埋着旱魃。这是官服……官帽……,这尸体,至少得有四、五十年了,不知道哪一年成的旱魃……” 我心头又是咯噔一下,因为我不晓得旱魃是什么东西。 不过纸人许的眼神,却让我觉得有些危险。 当然,是尸体有“危险”。 “许叔……老爷子要用这尸体来对付更夫,我先和你一起送过去,再去找何雉,跟她一起弄棺材。”我立即开口说道。 纸人许摇了摇头,说道:“我将尸体带过去即可,那更夫忽然出现,应该就是这旱魃的原因,他这人脾气古怪,应该不屑于先要你命,才没杀你,他是在等着逼死了何鬼婆,才会动手。” “你去帮何雉。” 说着,纸人许就伸手去拉尸体身上的绳索。 我身体只是稍微僵了一下,便没有挡着了,侧身让开。 在这过程中,纸人许也将背篓挪到身前,直接将尸体扛在了背上。 他余光瞥了我一眼,眼神明显又缓和了更多。 我晓得,这种情绪叫做信任。 若是刚才我再怀疑纸人许一次,恐怕我们两个之间,就会形成一条无法弥补的裂痕了。 同样,之前我和何雉说的那番话,也坚定了我的信念,不会去怀疑身边人,让身边人“受伤”。 纸人许背着湿尸快步朝着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那头狼獒则是又盯了我一眼,便回过头,紧跟着纸人许一起离开。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 再等我抬腿的时候,我却并没有进柳林子……而是朝着鬼婆子家的院子走去。 一刻钟左右,我便到了院子外头。 这院外栽着好几棵桑树,院中还有一棵杨树。 我直接进院子,找出来一把柴刀,出来就开始砍桑树! 其实我这会儿心里头乱得很,脑袋里面想的都是更夫和我说的那几句话。 我娘,是祭品? 还有我爹,他瞒着我什么? 我又是来自什么地方? 更重要的是,更夫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世? 我砍树,也就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思维,因为我怕自己忍不住,就直接去找更夫了…… “咔咔”的声响中,我每一刀都下得格外狠! 很快,我就砍倒了一棵桑树,紧跟着,我便砍第二棵! 直接砍鬼婆子门前的树,也不是我图方便,不想去找。 而是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 何鬼婆直接将这三点全都占齐了,这足够让何家这院子成凶屋,我当时学到这里的时候,就想过要回来告诉何鬼婆,树是肯定要砍了的! 不然的话,桑通丧,这会让何家绝后。 杨似鬼手,便是有小鬼常年拍手叫好,等着何家断子绝孙。 院后的柳林子更是吸附魂魄,人丧命之后,魂魄都不可能去投胎,会进了柳林子,成了孤魂野鬼,连下辈子都没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更新!更新!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感谢花儿小姐姐的大火箭!感谢众多书友对阴阳先生的支持!如果是新书友来的,也可以去看看正传(民间诡闻实录)在七猫搜索即可找到! .我机械地重复着手头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就砍倒了三棵桑树了,心绪总算稍微缓和了一些。 冷静之后,我也想得清楚通透! 我肯定不能够和更夫为伍,即便是他有我想要知道的信息,我的身世,我也不可能去当他的弟子。 那样不但背信弃义,更是辜负了师尊蒋一泓的教导! 更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与他同流合污,必定会遭到天谴报应! 他所说的话,也未必是真的,或许只是想要扰乱我? 想要收我为徒,本身就是他对我有所图! 我又是狠狠地一刀劈下,将一棵桑树斩断小半。 阴生子这命数,前二十二年,让我遭受了莫大的煎熬,可度过之后,却给了我更大的机缘。 许叔,苗光阳,师尊……我更隐隐有所警醒,并深深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走错了路…… 哪怕只是踏错半步,就必定会万劫不复! 并且我也下定了决心,我肯定会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查出更夫所说事情的真伪,却绝对不可能受更夫的蛊惑,被他驱使行恶! 我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跟何鬼婆,纸人许一起对付他,将他拿下! 想到这里之后,我脑袋彻底的清明了。 恰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惊疑不定的叫喊声:“李阴阳!你干什么呢!你怎么砍我家门口的树?!” 这清脆悦耳的声音,透着几分焦急和气愤! 我抬头望去,至柳林子那边过来的方向,何雉攥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捆着一把焦黑的木头,和一根约莫大腿粗细,两米余长的树干! 她正脚步匆忙地朝着我这边走过来! 我喘了口粗气,停下来手头的动作,等着何雉过来,想和她解释。 可没想到,何雉到了近前,直接一扔手头的绳子,就指着我的脸斥责道: “你知不知道,这些桑树,都是我奶奶载下来的!它们是爷爷的半条命根子!” “你送完尸体,不在外面等我,要不是我听到声音赶紧出来,你都要把树砍完了!” “你能不能不要为了邀功,就胡乱地去办事儿!”说着,何雉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俊俏的脸庞被气得煞白。 我却听得愣住了,手心握着的砍柴刀,都险些脱落。 我眉头紧皱,心头一阵慌乱,竟有些不知所措。 何雉却蹲在了被我砍倒的桑树旁边,低着头,一直在掉眼泪。 她低声啜泣着,哽咽道:“李阴阳,为什么看到你,就总会让人难受?”“你走就走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她的声音中甚至还透着几分哀求,却让我听得心里头针扎了一般。 我张开嘴,嗓子眼被堵着似的,发不出来声音。 可看何雉越来越难受,我才艰难地挤出来一句话:“我不知道……只是我学了风水,你家的风水有问题,桑通丧,门前这么多桑树,会绝后,先死孙儿,再亡子女……” 说完这句话,我手中的刀也握不紧了,直接落在了地上。 我更是无所适从。 何雉却僵住了,她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我,溢满泪水的眼里满是惊愕。 这一幕持续了很久,直到我感觉如坐针毡的时候,何雉眼中才流露出一丝丝的恐惧。 “李阴阳,你说什么?先死孙儿,再亡子女?” “是因为门前种的这些桑树?” 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可很快我就觉得,这事儿有问题了。 何雉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些倒下的桑树,她紧咬着的下唇,已经变得有些发青,甚至有血丝溢出。 我瞳孔紧缩,试探性地问道:“何家,出过事?你和我说说?” 半晌,何雉才沙哑着喉咙,悲怆开口:“我之前,有几个哥哥的,他们都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我娘在生下我之后,便忽然暴毙,我爹则是被一个忽然诈尸的尸体扎穿了心口。自那之后,没过多久,奶奶就伤心过度离世。” “这十几年,我和爷爷相依为命过来,爷爷虽然对我严厉,但是他和我讲过,鬼婆子一脉,命中都有五弊三缺,很难活下去,他对我严厉,是为了我好,我一辈子遭罪多了,或许就不会再那么容易遇到其它劫难……” 话语至此的时候,何雉茫然失措地看向我,眼中恐惧更多。 “真的是因为这些树?因为风水吗?” 我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我完全没想到,何雉这辈子,活得甚至比我还煎熬…… 至少我是没拥有过,她是眼看着逝去…… 沉默了许久,我才点点头道:“的确是因为风水,风水之道,与命数息息相关,若是风水出了问题,家中人丁凋零,太过常见……” 我刚说完,何雉的眼睛便闭上了。 许久之后,她才睁开眼睛,再看那些桑树的时候,她眼中情绪除了复杂,更多的却是恨意和煎熬。 下一刻,何雉便直接抬手,抽出腰间的铡鬼刀便砍! 她动作极为狠厉,并且她这力道要比我大了太多。 我本来想去帮忙,可三两下,剩下的几棵桑树都被她砍断。 我将目光落至院内的杨树上,伸手捡起地上的柴刀,抬腿就径直往院里走去。 到了杨树跟前,我毫不犹豫地一刀砍了下去。 不多时,何雉也进了院子,她不再问我别的,而是从另一头开始砍杨树。 我此时也不忍再说杨树的禁忌之处了,怕何雉心里头承受不住。 很快,这杨树也被斩断。 何雉让我跟她一起走,她知道村里头什么地方有苦楝和槐树。 我点点头,便跟着何雉朝村内走去。 这一路上,我们走的都是路旁,尽量贴着村里土屋的院墙。 何雉明显很谨慎,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更夫的存在。 我也一直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甚至数次我抬头看向视线传来的方向时,都刚好能够看到一个侏儒的身影,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这便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我觉得更夫完全不将何鬼婆当回事儿,即便是我们做的这些,他都没觉得有丝毫威胁。 .等何雉带着我,在村里头砍倒一棵槐树,和一棵苦楝树之后,时间已经到了申时了,按照怀表上的时刻,差不多就是下午三点钟。 我们马不停蹄地拖着两棵树干回到何家院子里,何雉安排我给树干剃掉枝叶,她则是从最粗的杨树开始,用铡鬼刀切割出来木板。 在这过程中,我忍不住偷偷看了何雉好几次。 瘦弱娇小的她,却在全神贯注地切割着木板,和她的稚嫩完全不沾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何雉的速度越来越快。 一口粗糙的棺材,正在逐渐成型。 简单的木板,砸入用木头削成的长钉来固定。 以杨木作为棺材的底板。 左右两侧则分别是槐木,柳木,前后的棺材头,则是全部用桑树。 至于最顶端的棺材盖子,便是苦楝树! 棺材的木板,每一面都带着树皮,看起来粗糙简陋。 可当这口五鬼木的棺材彻底成型的时候,我便感受到一股子幽冷气息,靠近它,就如同靠近冰窖一般…… 此时已是残阳如血,暮色将至。 何雉的脸色微微发白,手上更是许多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好几处木板的位置都染了血。 我隐隐有种心疼的感觉。 临最后,何雉用一根粗麻绳将棺材缠起来,就要将其扛起,我赶忙从她手中将麻绳攥了过来,直接把棺材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二话不说,我径直朝着柳林子那头匆匆走去! 何雉低着头,紧跟着我。 她的脚步都略有虚浮,神情中透着警惕和惊怕。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们回到了柳林子里头,匆匆前往何鬼婆藏身的草屋。 我此时心里也紧张的不行。 因为我怕天完全黑了,还没将棺材弄回去,那一具旱魃会出大问题。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总算看到了草屋。 此时我更是一惊。 何鬼婆并没有在木架子床上躺着了,而是站在草屋外头。 那具旱魃的尸体,伫立在一堆篝火旁。 火光混合着柳叶缝隙之间透进来的夕阳光线,照射在它的身上,令它显得森然可怖。 毫无血色的死人脸,幽暗的光线,显得更加湿漉漉的皮肤,甚至于那身官服,都似是要滴出水来…… 他双肩的位置,却多了密密麻麻的一排鬼画符。 这应该是何鬼婆做的手段。 此外,我发现何鬼婆另外那条腿,没有那么臃肿了。 走到近前我才看出来,他腿上面缠着个似是用人皮做的纸扎,在膝盖的位置,是纸扎的脸,空洞的两个眼眶以及凸起的嘴巴,瘆人至极。 篝火另一侧,纸人许正在用木棍捯饬火堆。 我快步到了近前,将身上的棺材放下。 何鬼婆眼皮微抬,目光落在了棺材上,之后才看了我和何雉一眼。 他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忽然说道:“稚儿,去放血,指尖血,一碗。” 这话让我心头一惊。 指头尖上的血,还是一碗? 何雉却像是早就知道似的,她微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快步地走进了草屋…… 草屋门被轻轻关上,我无法再看到屋内的何雉,心头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担忧。 放那么多血……怕是人都会虚弱好长一段时间。 何鬼婆这到底是什么手段,用五鬼树做棺材,要准备那么凶的一头尸体,还要何雉的指尖血? 正当我想得出神,篝火旁的纸人许冲我颔首示意:“阴阳,折腾一整天了,还受了伤,坐下吃点东西,歇口气。” 他指了指篝火边上,那里放了个竹簸箕,里头放着一些面饼子和肉干,还有几个水囊。 一直紧绷着,我都没什么感觉,现在稍微松缓下来几分,当真是又累又渴。 只是我却没多大心思,何雉和我同样折腾了一天,现在还在放血…… 担忧地看了一会儿草屋门,我再看向何鬼婆,不自然地说道:“老爷子,这血,用我的行不行?” 纸人许愣了一下,眉头皱起,何鬼婆倒是定定的看着我,他忽然笑了起来,咴儿咴儿的咳嗽夹杂着笑声,那破风箱似的嗓子,险些将肺给咳了出来。 我赶紧上前,想帮何鬼婆拍拍后背。 他却抬起手,刚好就挡住了我的动作。 何鬼婆满意的从上至下扫过我一眼,才说道:“阴阳,爷爷要用的是鬼婆子的独门术法,此术为五鬼请魂,需要以五鬼木棺材,放至凶之尸,再用鬼婆子的心血画符,其它人的血是不行的,阳气太重。” “十指连心,指尖血又叫做心头血,如今我身体不太行了,不然的话,最好还是用我自己的血,不过稚儿命数特殊,她的血效果也不会弱。” “这……”我一时间便没话说了。 何鬼婆已经解释清楚,我也帮不了别的忙。 不过这时候,何鬼婆又忽然说了句:“再者说,能用阴阳你的血,我也不会用的,你还能帮上大忙。” “你能找到这尸体,风水术肯定不弱,不知道和苗光阳比起来怎么样?”何鬼婆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低头思忖半晌,才回答道:“师尊教我的风水,应该比苗先生所学的更玄妙,或许我入门就比苗先生高了很多台阶,现在我也不晓得相比如何,只是经验方面,我肯定比不过苗先生。” 何鬼婆还是直直看着我,他语气更郑重,继续道:“那让你用风水来对付更夫呢?” “我和纸人许可以正面斗它,不过更夫也有很凶的手段,他那人点烛一出,恐怕全村人都要撞祟,相当棘手,如果你能用风水术,在无形之中伤了他,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多好几分把握!” 我不禁心头微颤! 风水术的确可以对付人,可对付人是大忌讳,也有天谴报应。 当然,如今这局面,真要是能对付更夫的话,我肯定不会留手…… 可问题就是在于,我对付不了。 如今我宅经尚未完全参透,很多风水术虽然知道,却无法使用,我现在能用的,就是改人宅院,改人祖坟,在命数上伤人。 这更是每个风水先生都晓得的道理。 真的要凭空用风水伤人,不晓得师尊蒋一泓怎么样,至少我暂时还做不到…… 思绪之间,我也没有瞒着何鬼婆,实话实说了出来。 何鬼婆眉头更是紧锁。 .纸人许则是低头,若有所思。 这当口,草屋的门被推开了,何雉低头走了出来,她手头端着个破了一个月牙的土陶碗,其中是微微晃动的粘稠血液。 何雉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碗,生怕打翻了。 我能瞧见她十指都微微有所变形,指间苍白,面色更白。 “爷爷。”何雉慎重地将血碗递给了何鬼婆。 何鬼婆将其接过之后,便转身走至了五鬼木的棺材跟前。 他忽然抬手,竟生生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其探入血碗之中一搅,随后直接用沾满鲜血的食指在棺材盖子上画符! 火光晃动得更厉害,而此时残阳的余晖散尽,天,彻底黑了…… 鬼婆子明显还没准备好将旱魃放进棺材内。 我谨慎地看向旱魃,它此时变得更湿润,面庞更苍白,饶是火光映射,都没带来橘色,嘴唇的殷红仿佛快要滴血。 只是它眉心,人中,太阳穴两侧的那几个钉子,也似乎变得更显眼,分明正在慢慢往外顶着,似是要脱落一样。 此外它双肩沾着的符纸也是在慢慢地变黑。 这速度很缓慢,可真要是钉子脱落,符纸彻底变黑了,这旱魃必定就诈尸! 纸人许看了何鬼婆片刻,目光又看向另一侧进来的小路。 我这时也发现了狼獒,正藏身在旱魃后方的一处灌木林里头。 何雉虚弱地在篝火旁边坐下,她伸手去拿水囊,不过碰到的时候,手就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痛哼。 我伸手将水囊拿起来,拧开之后,小心翼翼地递到了何雉的嘴边。 何雉余光看了我一眼,她眼神中倒没有之前对我的那些情绪了,变得涣散不少。 一天劳顿,失血过多,怕是生气都没了精气神。 我动作很轻地给何雉喂了水,接着又清洗了自己的手掌,再取了几张干净的麻纸,将其用纸张润湿之后,想帮何雉擦擦手。 这一次她却是接过了纸,轻轻擦拭自己手上的污痕。 临最后,何雉小声地说了句:“李阴阳,别以为这样就原谅你了。”我则是苦苦笑了笑,又拿了块肉干递给何雉,何雉接过后,小口小口地吃着。 此时我稍微放心了些,也大口大口地吃面饼子,就上一口水,几乎是狼吞虎咽。 因为何雉在看何鬼婆,所以我目光也落了过去。 这时何鬼婆已经在棺材的侧面开始画符。 我看不懂那些符文,不过却看出来了此时何雉眼中隐隐的悲伤。 我心神也略复杂,何雉应该还是在想他们家风水的事情。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我吃罢了东西,鬼婆子还没有完工。 这五鬼请魂术,既然是鬼婆子的独门秘术,必定不会那么简单。 此外有他和纸人许看着,我倒是没那么担心旱魃了。 给篝火里头添了点儿柴火,我便觉得胸腹隐隐作痛,同时也有困意升起。 “睡会儿吧。”纸人许忽然开口提醒我。 旁边的何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斜斜地躺在地上。 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勉强清醒,犹疑片刻,我才询问道:“许叔,刚才你们还说了人点烛,更夫可以让满村撞祟,这是什么意思?” 祟客,我面对过很多次。 够凶的尸体,撞出来的祟客都凶到没边儿。 破殃凶妇撞祟那妇女,让纸人许几乎用尽浑身解数 我和何雉遇到过,同样我二叔被撞祟,以及村里头那些事儿,更给了我深刻的记忆。 更夫让全村撞祟,这事儿小不了。 “人点烛,鬼吃香,这是老更夫的看家本事,他能把死人做成人烛,烛火燃起来的时候,就是阴魂不甘游荡的时候。” 说着,纸人许抬手,他指了指自己的天灵盖,微眯着眼睛说道:“撬开脑壳,里头灌满尸油,当然,我只晓得这些,到底是怎么做人点烛,就只有更夫自己清楚了。” “总归,何鬼婆弄死的那五个更夫,弄残的两个,只要是没敲掉脑袋,一准儿都会被更夫利用。村民撞祟肯定没有苗家村那个凶,但也不能杀了他们不是?” 说着说着,纸人许又笑了笑:“以前,杀就杀了,现在听你的,不能胡乱做缺德事儿,自然是不能随便杀。” 明显,纸人许笑归笑,他眉心郁结的却很紧,很显然纸人许没办法针对这个。 我听得不但头皮发麻,脑壳都隐隐作痛,更是觉得这手段当真毒辣。 用人来做成蜡烛,脑袋里浇灌尸油…… 这人点烛,不就是折磨魂魄,不得超生吗? 冷不丁的,我就想起来白天最开始看见那几个杵在路边的人。 他们的脑袋,都缺失了一块儿…… 我顿时变了脸色。 不过这时,纸人许眼神也郑重了不少,说道:“不过阴阳,许叔得先告诉你,若是和更夫斗起来,他真弄了全村人来,不得已之下,许叔不能留手,何鬼婆肯定也不会心慈手软。斩了被撞祟人的脑袋,自然就没了用。” 我身上顿时便是大片冷汗。 “不行……”我拳头握紧,指甲都要陷入肉里了。 “杀这么多人,绝对遭报应,不但自己会暴毙,也会绝后!许叔,这万万不可,而且那些村民更无辜……” 只不过,纸人许却不接我这个话茬了,他只是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可能像是许叔和何鬼婆这类人,天生就做不了好人,这事儿没得商量了,至少得对付了那老东西,不然就是我们死。”纸人许的眼神变得果断很多,明显是拒绝商议。 我眉头紧锁,抿着嘴皮,和他对视半晌,他反倒是拿出来了一张纸扎,轻轻地舒展褶皱的纸扎皮。 我的心头猛地一沉,隐隐升起一股无力感。 纸人许也有纸人许的道理,我们不杀那些撞祟的村民,就一定会被干扰,更夫杀了我们,也未必就会放过全村的人。 这就是殊死的搏斗…… 我脑子里隐隐作痛,内心更是惶然。 半晌后,我也顾不得别的,摸出来了宅经,快速地开始翻页! 我目前学的内容,还没有能帮上我的地方,可宅经之中风水玄妙。 我说不上病急乱投医,也只能是再抱抱佛。 我想的是,若是有个风水局,我能改出来,在这风水局中可以护住常人,让人难以被撞祟呢?!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会出现一个关联角色,以及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更新结束了! .闹祟实则是人死而不散的怨气,惊扰了活人,甚至影响了活人的行动。 死得越冤屈的尸体,闹祟则越凶,尤其是凶尸成破尸之后。 或者一些特定的凶尸,例如破殃凶妇,以及宅经中形容过的很多种凶尸。 只要风水局之中阳气横扫,就一定会影响祟客。 其实,我并不是没想过画符,可我画符最多也就六张,还只是镇煞符。 若是我画河魁斩尸符这类更强的符,甚至只能画出来一张,就要精疲力竭。 因此我也只能寄希望在风水局上。 火光映射在宅经书页上,我飞速扫过其上的文字和图案。 我直接翻到蒋一泓所教我最后的那一部分,开始继续往下看。 可是只看了三页,我就觉得双眼火烧一般的刺痛,脑子里更是一阵嗡鸣,好似要开裂一般。 那些文字,我看似能看懂,实际上又像是杂乱无章的符号。 我想要去理解,可脑袋瞬间就变成一团乱麻。 开始我以为,是这一天我没好好休息,精神压力大,所以才会乱了神。 闭眼凝神了好一会儿,我再看宅经,脑袋翁的一下,竟似被钝物击中一般。 我嘶的一声,猛地一把合上了书页。 这一次我甚至觉得,关于宅经本来的内容,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我死死闭上眼,双眼之中却还是火辣辣的。 半晌之后,我才艰难睁开,再看宅经的书封,我手都隐隐有些发抖,不敢再将其翻开了。 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蒋一泓让我学到一半左右的时候,便让我出来历练,不让继续学下去…… 这不是我没休息好的问题,而是这宅经的内容太过玄奥,我能那么短时间学完半本书,已经到了极限了。 这就是所谓的贪多嚼不烂吗? 沉默半晌,我将宅经收回身上放好。 纸人许这期间看过我好几次,不过他都没有多说话。 我努力调整自己,过了好一阵子,总算让心绪稳定下来,将刚才强行学宅经的反噬压了下去。 只是说,没有找到办法帮忙,让我心头的无力感更强。 疲惫和困意加上隐隐作痛的脑袋,已经让我撑不下去了。 躺倒在草皮地上,我斜着身体,双手合十垫在头下,眼皮慢慢合上。 疲惫让我很快陷入了睡梦之中。 并且这一觉,我睡得很不安稳。 意识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后等我意识稍微清醒点儿了,我却发现我坐在一张木板床上,屋里很破旧,不过却很熟悉。 这一下子我就晓得,自己是在做梦,而且还回到了家里…… 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在说话,这声音很熟悉,是我爹的。 只是说的是什么,我就怎么都听不明白了…… 饶是清楚自己在做梦,我心里头也悲怆无比。 颤巍巍的翻身下床,我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匆匆跑到卧房门口,推门而出! 一股子幽凉的风冷不丁地吹在脸上! 房门开启的一瞬间,就是一张漆黑中透着血红的脸,瞪大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穿着青麻小褂,肩头缠着青麻绳,面容狰狞,太阳穴青筋虬结,整个人显得极为凶厉! “爹……”我心里头更难受得针扎一样。 可他却猛地抬起手来,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这强横的力道,让我根本无法抵挡。 我双手也死死地攥着他的小臂,想要将他推开,他的力气却更大,竟直接掐着我脖子,将我提了起来!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瞬间将我吞噬,即便是梦里,那无法呼吸的痛苦也格外清晰。 肺部最后一丝空气都被耗尽,窒息让我昏厥,我爹那张狰狞凶煞的死人脸,不停地在我脑海中闪现。 我忽然觉得自己到了临界点,眼前一黑,整个身体都仿佛被浸泡在了水中一样…… 被死死掐着的脖子,好似一下子被松开了,可我依旧不能呼吸。 意识勉强恢复了一些,眼睛也恢复了视野。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到了水中…… 脸上冰冰凉凉,是一双手在捧着我的脸。 自我面前,是一个竖立漂浮在水中的女人。 她面色泛青,头发在水中散开,似是无数只触角。 我无法呼吸,却能感受到,她正提着我缓缓往上…… 忽然间,脑袋探出了水面! 我感觉到空气,大口大口地吸气起来,更是透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娘……”呼了两口气,我下意识地便喊出了声。 可我却呆呆地发现,我面前哪儿有人? 我又哪儿在什么水中? 此时我坐在一堆篝火旁边,火焰蹿起老高,橘红色的火苗不停地跳动着…… 梦……醒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晃了晃头,脑袋便是清醒了不少…… 粗重喘息了两声,我发现夜还是很深,并且很静谧。 何雉依旧躺在我身侧不远处,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的另一头是柳条吊床上的纸人许。 在篝火左侧,是斜靠着一口棺材,闭目睡着了的何鬼婆。 就连灌木丛之中的狼獒,也睡得很沉。 我摸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是两点钟,差不多丑时过半。 我脑袋里头没多少困意了,怔怔地看着篝火,梦里头的内容让我很压抑。 是因为更夫说的那些话吗? 我还是隐约受到了影响,才觉得我爹的尸体变得很恐怖?要伤害我? 还是说,吴显长已经对我爹做了什么……这是一种预示? 可按照蒋一泓的说法,我爹和二叔,在我回去九河县之前,都不会出事才对…… 此外,梦在水里的时候,我娘将我托出水面……也是在救我。 她的确每一次都在救我的命…… 隐隐约约,耳边还有簌簌的声响,似是有人在柳林子里头走动。 我抬头扫视,却连半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不过我很快就想到,应该是柳林子里头的白狸子? 并且,我还隐约听到有极为微弱的声音,像是锣声在敲响。 隐隐的惶恐之后,我鬼使神差地摸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纸人许给我的脏兮兮的布块。 犹豫了半晌,我又扭头看了一眼纸人许。 我抿着嘴,不再犹豫,直接将布块扔进了篝火之中! .呼哧的轻响声中,火苗似乎又窜得高起来了几分。 因为那一瞬间,我忽然想通了,蒋一泓算无遗策,他会不知道我娘跟在我身后吗? 他都没有安排我娘的去处,那我又怎么能听纸人许的话来做决定? 纸人许对我很好,我相信他。 可我现在也清楚,他能力是有限的,在他有限的能力之中,或许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不过那必定不会是我娘的最好归宿…… 就算蒋一泓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帮我安顿我娘。 我风水术越来越强,我也知道,能寻到一个绝佳的风水宝地,会比纸人许不说的方式,好很多…… 这会儿我脑袋也更清明。 这梦让我想通透了不少。 火苗彻底将布块烧毁了,我感觉我心头少了一股子莫名的压力。 我也不打算将这件事儿告诉纸人许,免得伤了他的心。 同样,我还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能够除掉更夫! 这法子虽说有些冒险,但是要比搏命的方式,把握更大。 甚至还有可能,更夫会大意轻敌…… 思绪至此,我心头隐隐狂跳,从篝火旁起身,我蹑手蹑脚地朝着林子外头走去。 我动作很轻,没有惊醒任何人。 等到离开最外沿的纸人许一段距离之后,我脚下速度才放快! 一盏茶的时间,我走出了柳林子。 清冷的月光照射在头脸上,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深呼吸两次,心神定了不少。 我此时想的办法,就很简单…… 因为我娘很凶,她一直跟着我。 此刻在悬河边上,但凡是近水的地方,她会更凶! 更夫看重我,便是我阴生子的命数,以及我娘的存在…… 若是我去找更夫,假意要拜师,只要我做得够真,他肯定就不会怀疑,还会放松警惕…… 只要同时让我娘出手,将更夫制住,那就可以在没有任何风险和伤亡的情况下,解决掉这次危机! 更重要的一点,更夫和捞尸人,鬼婆子一样是下九流,他身上不会有先生的罗盘,一旦被撞祟,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夜风灌进衣领里头,冷得我一哆嗦。 我更觉得此计可行了…… 深吸一口气,我再次抬腿,步子格外果决地朝着村内走去! 这一路上我没有停顿,进村之后,就朝着村口那边走,我要去悬河边上。 更夫和我说过,一个人出去找他,他并没有说自己会在什么位置。 通过昨天下午的事儿,我认为更夫应该会发现我之后,就一直跟着我。 等我走到悬河边上,稍停一会儿,或许喊他一声,他就会出现…… 而悬河边上,会让我娘更凶。 就像是凶尸在身亡的凶宅里头一样! 水中亡人倚水,一样凶气冲天! 村路地面碎石不少,还有很多独轮车经过的车辙子。 月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急匆匆地走着,因为太安静,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何家村不小,约莫走了得有接近两盏茶的时间,我总算过了村口,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的悬河水面了…… 月亮映射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我一直走到水旁,感受到凉悠悠的水气往身上钻,才停顿下来脚步。 注视了水面片刻,我下示意地握紧了拳头,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娘……帮我……” 本来夜里头是没风的,忽然间,悬河像是刮起来了风。 安静的河水,竟朝着岸边卷来一层又一层的浪花。 那浪花拍到了我脚下,冷意更多,让我打了个寒噤。 其实我心头依旧有抑制不下去的惧怕,不过已经能够忍住。 而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我眼皮狂跳,猛地回过头去。 幽暗的夜色下,杵着双拐的更夫,已经从村口出来,距离我只有七八米远了! 额头上顿时密布着细细的汗水,我神色更是警惕起来。 更夫那尖细脑袋,似乎变得更细长了,皱巴巴的脸上,露出几分诡异的笑容。 “李阴阳,你倒是个识时务者。” “不过你胆子小,从林子里走出来,你便可以找我。到这么远,怕他们发现?” 更夫杵着拐,继续往前挪动,他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他们是在躲我,我想他们死,他们现在就会死,还敢来拦着你不成?” 我手始终没忍住,还是攥紧了自己的衣服。 更夫已然走至我跟前,和我也就一个小臂的距离了。 他上下扫视我,眼中颇为满意。 “拜你为师,就告诉我秘密?”我眼皮微跳了几下,沙哑着先开了口。 “不但告诉你秘密,还会给你这两样东西,下九流里,更夫独占四流梆,你天赋异禀,要不了多久,鬼婆子和那纸扎匠,你都不用正眼看他们。”更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情绪成了期待。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好处?”我极力保持心跳平稳。 更夫的眼前陡然一亮,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公鸭嗓一抽一抽的,就像是喋喋的鬼笑一般。 “胆子很大,不过贪心的弟子,我很喜欢,孔庆不够贪心,也不够决绝,不然的话,不会被你们逼死,你想要什么?”更夫目光灼灼,语气也郑重了起来。 其实这会儿,我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和更夫三言两语的交流,那股子压抑感让人很难支撑住…… 本来我只是做戏,稍微拖延一下时间,想等我娘出手。 可直到此时,她还没什么反应,这就让我绷不住那口气了,额头上的汗水更多。 更夫的灼灼目光,忽然成了几分疑惑,他眉头稍微皱起了一些,说道:“拜师而已,又怕我作甚?” 就在这时,我忽然察觉到脚下的水,变多了一些,像是水弥漫到了脚踝上! 下意识的,我便猛地低头一看。 河边的水浪,果真已经卷上了岸边。 此外还有一团黑漆漆的头发,竟然混在水中,朝着我的脚踝卷来! 我脑袋当时便嗡的一下,通体冰寒。 这头发的感觉太森冷,我娘虽然恐怖,但是也没有给我这种冷意。 .眼瞅着它就要卷中我,我猛地抬腿就要躲开。 可水已经上了脚踝,头发也缠绕了上去。 更夫忽然厉喝一声,凶狠道:“老子在收徒,投不了胎的鬼东西,魂儿都不想要了么?!” 紧跟着,更夫一只手狠狠一扎,一条扶拐便插稳在地上,他腾空那手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猛地将我往外一拽。 我一个趔趄,直接就被拉了出来,发丝没缠着我的腿,我踉跄往前跑了七八步,还是没稳住,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手按着好几块碎石子,一阵生疼。 可当我回过头去,却看见更夫双腿都被一大片头发缠住。 悬河的水忽然变得异常汹涌,一道翻滚起来的浪花,将那具头发正缠着更夫的尸体整个卷了出来…… 那尸体苍白的脸,瞪大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更夫,半个身子都撞到了更夫的腿上! 我心头一寒! 那分明是一具女尸,而且给我的熟悉感觉,让我想到这女尸,不正是之前我和二叔过河,每次都跟着船的那一具吗?! 我没等来我娘,等来了这女尸想要把我带下水? 不! 死倒,是不会拉人脚脖子的…… 是因为我娘的原因? 再下一刻,水浪卷回,那女尸也被河水扯着回到水下! 绷直的头发,缠着更夫的双腿,狠狠一带,更夫整个人就朝着水中窜去! 我眼中更惊。 要是更夫落了水,饶是他凶狠无比,也是走进了水路! 龙游浅滩遭虾戏,更夫落了水,甚至比不上虎落平阳!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更夫半个身体都没入了水中,不过他反应也不慢,双手同时攥着扶拐,此刻两条扶拐都深深地被插进地下,足足有一半的长度。 只是他被拽的力量更大,我都能看出来,他本来的驼背,都快被拽直了! 又被拉下水一点点,更夫的力量和水下的力量,似乎达成了一个平衡。 他尖细的脑袋上青筋鼓起,面色狰狞凶厉得要往上窜。 几个呼吸的时间,还真让更夫上来了一点点…… 我面色再变。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更夫上来了,就再无办法对他下手,而且我还难以脱身! 纵然我很想知道更夫口中关于我的秘密,但我还是很快下了决定。 迅速翻身从地上站起来。 我快步朝着更夫跟前走去,三两步,我就跑回到更夫跟前。 更夫皱巴巴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几分喜色:“好徒儿,拉我上来!我马上就灭了水里头那鬼东西!” “我只有一个师尊。”我死死地盯着更夫,此时我已经顾不上想什么报应了。 猛地抬腿,我狠狠一脚,直接朝着更夫的脸上踩去! 我这一脚下得格外狠厉,甚至我都听到了咔嚓声,似是鼻梁被我踩断。 我只听到更夫一声闷哼,他整个人脑袋一歪,那两条扶拐也被连带着拽出地面,仅剩下半截在岸上的身体,直接就被拽入了水中! 嗖的一声,水面溅射起一团水花…… 下一刻,更夫的身体,被完全拉进了水下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月光愈发凄冷,天上有云雾出现,隐隐笼罩了月亮…… 水花消失之后,水下波纹涌动,似是更夫在挣扎一般…… 但我知道,他活下来的概率几乎为零…… 忽然,我发现在稍远的水面上,竟漂浮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已经泛黄的白色衣裙,头发散乱在水面,幽暗的月华映射下,她浮在水面上那张脸,隐隐泛着青色。 此时,她正朝着更夫落水的位置飘去! “娘……”我控制不住腿脚发软,颤巍巍地喊了一个字,便不敢再停顿在原地了,猛地拔腿,我朝着村子方向狂奔而去! 等我冲到村口位置的时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瞅了一眼。 我娘已经飘到更夫落水的位置了,这会儿其他的细节,我已然是看不清。 我的心跳得好似擂鼓一般,这会儿才觉得腿脚发软,想到刚才我横生起来的胆量,呼吸都是一窒。 只是停顿了片刻,我便继续朝着村尾跑去! 这会儿我已经稍微压下去一点儿恐惧,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狂喜! 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消息告诉纸人许和何鬼婆! 更夫被我弄下了水! 他完了!不可能再拦住我们,我们可以马上离开何家村! 很快,我就狂奔到了村中央的位置。 只不过到这里之后,我忽然看到远处的村路上,竟然有几个村民,正晃悠悠地往外走来…… 他们脚步蹒跚,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 随着他们靠近,我才注意到,他们竟都是面无表情,双目涣散。 我心头微惊,这些村民怎么回事儿?上哪儿撞祟了? 很快,他们就和我擦身而过……继续朝着前头走去…… 我觉得这太不正常,本来我想拦住他们。 可我又怕沾染上别的麻烦,得赶紧将消息告诉纸人许和何鬼婆才行…… 思绪至此,我没有管这几个撞祟的村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继续急促地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临快到村尾巴的时候,我又路过了一个村民家的院子。 这家人户的院门是打开着的。 我下意识就驻足停顿了下来,因为我瞧见院子里头杵着个人。 而且这人脑袋上还顶着一簇幽幽晃动的火苗。 可停下来的瞬间,我脑袋嗡的一下,头皮都炸起来了! 因为我看清楚了,院子里头杵着那个人,并不是个活人。 他的身材也很矮小,约莫一米五到一米六之间,穿着的衣服和更夫的相仿。 小臂,小腿的位置,都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带。 脖子上有一个深到喉管的伤口,能看到里面断掉的筋肉。 此外他脸很僵硬,发青,活脱脱的死人脸。 恐怖的是,他脑袋自额头上方,被齐刷刷地削掉了。 我能看见他脑袋里头是一团凝固的,似是油脂的东西,还有一根灯芯,那灯芯被点燃了,正在跳动着幽幽火苗。 更怪异的是,他这副模样,却让我觉得,怎么和刚才走过去的村民那么神似?! 【作者有话说】 感谢花儿小姐姐的冲榜火箭x2,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感谢其余读者的鲜花金币以及其余礼物。酝酿酝酿再酝酿!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这种神似,就是同撞祟相仿,活人在感官上像是死人的模样,人的容貌本身是不会改变的。 我当即便是一个激灵,登时我就想到了,这就是人点烛? 回想纸人许给我的形容,更夫能用人点烛来撞祟整个村子,刚才那几个村民,竟是被这人点烛撞祟?! 那他们就是要去河边救更夫?! 想到这里,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更夫这一茬死了,才是皆大欢喜,他要是死不了,可想而知会怎样的疯狂! 猛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此时我早已经看不到那几个村民,现在追过去肯定来不及了,估算时间距离,他们怕是都到村口,甚至是河边了。 我心头一狠,直接就进了院子! 三两步,我就到了那人点烛的跟前。 有一股蜡油的香味儿从人点烛身上传来,我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什么味道,有种靡靡入骨的感觉。 离得近了之后,他那张脸就更恐怖,而他的眼珠子里头却透着一股子痛苦的情绪,好似他因死了都不得安宁而煎熬无比。 我抿着嘴,盯着人点烛,手中快速取出最后一张镇煞符。 人点烛是撞祟的来源,直接镇住这人点烛不就可以了么?! 我毫不犹豫,一巴掌就将镇煞符贴在了人点烛的脑门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火星子颤抖了一下,一点火苗竟然抖了出来,刚好就落在符纸上头。 嗤嗤的声响之中,整张符纸都被烧毁了! 我额头上汗水直冒,我就剩下这一张符了…… 人点烛竟然这么诡异,符起不到用处…… 我眼中一狠,呼的一口,直接就去吹灭烛火。 这一口气我吹得不小,结果火苗嗤嗤晃动,却怎么都吹不灭。 但我并没有放弃,取出灰仙手套,带上之后,我直接探手朝着灯芯捏去。 手指隔着灰仙皮,我捏到灯芯的时候,嗤的一声,我都感到了一丝滚烫! 下一刻,火苗灭了。 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收手回来,却发现灰仙手套也被烫了两个洞,我手指头黑漆漆的,这会儿我精神高度紧张,就觉得火烧火辣,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 但人点烛灭了,这令我心头狂喜! 没了人点烛,那些村民应该就不会被撞祟了吧? 更夫他回天无力! 抑制住心头的喘息和紧张,我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盯着人点烛脖子上那伤口。 最后我狠狠一斩! 人点烛的脑袋应声而落……咕噜咕噜地朝着院子滚过去。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收了刀。 结果刚转过身去,那骤然间,我腿都麻了…… 因为就这么片刻的时间,我身后的村路上,竟然已经稀稀拉拉地站了起码得有十几个村民。 这些村民都苟着脑袋,抻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着。 那副模样,别提有多诡异瘆人。 甚至还有一些村民,嘴角勾起,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更让人如坠冰窖。 除了他们之外,远处似是还有村民机械的走来。 可这人点烛都灭了啊,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下一瞬,我就想明白了。 心头一颤,那股惶恐再次升起,并且压抑不住…… 我想起来,何鬼婆一共杀了五个更夫,废掉了两个,这一共就至少五个死人。 刚才人点烛脖子上的伤口就能充分说明这一点,那是被何鬼婆杀的其中之一。 那这就还有别的人点烛。 当时进柳林子之前,我还恍惚看到了路边的几个人点烛。 死死地抿着嘴,我盯着这些村民,最前头的那几个,他们已经要往院子里头走来…… 这些撞祟的人,远远没有破殃凶妇撞祟的妇女凶。 可他们的数量也太多! 我哪儿敢坐以待毙! 而且更夫还未必死了……得赶紧回柳林子!通知这个消息! 我转过身,拔腿就朝着院子另一侧跑! 同时我一只手按着腰间的定罗盘,随时都准备用它护住自己! 几个呼吸,我直接就翻过了篱笆院墙。 后边儿的村民速度很慢,我狂奔之下,他们根本就没追上我! 夜色更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黎明之前的夜色最为黑暗,这节骨眼上,是快要天亮了…… 等我冲回柳林子,踉跄跑到草屋前头,那狼獒竟是早就醒了,在何鬼婆以及五鬼木的棺材旁边儿绕圈。 它看到我的时候,还龇牙低吠。 我正想去将纸人许摇醒。 一回头,他已经扶着脑袋,从柳条扎成的吊床上下来了。 纸人许的脸上还有几分困意,他揉了揉眉心,疑惑道:“阴阳,怎么了?天没亮就起来了?” 狼獒的动静,也将何鬼婆惊醒,他咴儿咴儿地咳嗽着,撑着棺材站了起来。 就连何雉都醒了,睡眼惺忪地起了身。 我没有抑制住自己脸上的惶然。 明显,我这神色也让纸人许,何鬼婆看见。 何鬼婆脸色凝重,他一边捂着胸口,减缓了咳嗽。 一边皱眉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像是惊掉了魂儿一样。 纸人许走到旁侧,狭长的狐狸眼慎重地眯成了一条缝。 他盯着我的脚踝位置,说道:“你出去过了?去了水边?”我极力捋顺了自己的思维,然后我才将昨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会儿,我就没有再瞒着了,告诉了他们,更夫想要收我为徒…… 我利用这一点,想要对付更夫…… 等我说完这番话,何雉都清醒过来了,她满脸惊愕地看着我。 纸人许脸色惊疑不定,何鬼婆更是面沉似水。 我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柳林子外头,这会儿我却说不出来别的了,只是心头不甘。 “阴阳,你太莽撞了这一次。”纸人许声音发沉。 我抿着嘴,心头也有几分懊恼。 要是昨天我喊上纸人许,先提前说一下计划,是不是会好很多? 只是我本能不想他和我娘接触……所以我压根没想那个可能。 何鬼婆却忽然开口道:“说不上莽撞,更夫这老东西,吃大亏了。不死,他也要呛半肚子水。” “还想要和阴阳先生抢徒弟?呵呵。” .话音至此,何鬼婆稍作停顿,继续道:“白天,五鬼请魂术很难用,不过白天,人点烛也没作用。” “本来我昨天想的是,临天黑之前,先和更夫动手,看能出去的话最好,若是出去不了,拖到天黑了就用五鬼请魂。” “这会儿那老家伙未必爬上来,咱们直接动身,走!要是村口看到他了,就送他一程!”何鬼婆的话音中充满了杀机。 纸人许也不再多说别的,他迅速将地上的背篓拿起来,背在了背上。 “纸扎术还好,白天效果弱,也能用,只是不能上身,更夫年纪大了,应该会受创,这也是机会!”纸人许说道。 何雉聪慧,她已经在快速地收拾起来东西。 此时我才看见,何鬼婆竟然将那口棺材,背在了背上! 虽说是薄棺,但那也是一口棺,里头还有一具旱魃尸体! 何鬼婆这把年纪,那条腿若非纸扎缠着,都是一条断腿…… 他不但能把棺材背起来,竟然还面不红气不喘? “走。”纸人许沉声道。 何雉也收拾好了所有东西,腰间别着铡鬼刀和哭丧棒。 纸人许走在前头,我们在后,一行人匆匆走出了柳林子。 天边的一抹鱼肚白将夜色驱散,天开始蒙蒙亮了。 等我们匆匆走到何鬼婆院子门前的时候,便看见了路边杵着好些个村民。 他们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或是有一些人瘫倒在了地上。 何鬼婆咴儿咴儿地咳嗽了几声,低声道:“天亮,人点烛不起作用,这麻烦要少一些,希望更夫那老东西,伤得重一点。” 这会儿我也彻底想清楚何鬼婆的意思。 临天黑之前走,也是他不自信能打得过更夫,所以要用五鬼请魂术作为后招。 这时是天亮,别说天黑了,距离大阴之时都有好几个时辰,这五鬼请魂术,便是暂时不起作用…… 等同于我们只能和更夫硬过招! 又走了一段距离出去,纸人许忽然低声说让我们稍微慢一些,他走前头,先看看情况。 说完,他脚下的速度更快,转眼间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了。 差不多临到村口还剩三分之一距离的时候,远处,却是一个人影朝着我们狂奔! 隔着老远,我就认出来,这人赫然便是纸人许! 很快,他便到了我们近前,猛地止住身体,停了下来。 纸人许面色铁青一片,他眼中甚至透着几分惊惧。 我当时也慌了神,问他怎么回事儿?不是去看情况吗?难道更夫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纸人许嘶哑着喉咙说道:“他上来了,哪儿只他一个人?外头来了一群打更的,赶紧回去。” 话音未落,纸人许又断然摇头,眉头紧皱地说道:“不行,那老东西着了你的道,他睚眦必报,肯定会直接进林子,我们得换个地方,不然就是坐以待毙,更不能现在去硬拼。” 我脸色也变了,惊愕之余,心头也升起一股子淡淡的恐惧感。 更夫数目众多,我这早就知道。 而且他最开始就带了七个人来围攻何鬼婆。 他那七个人被灭掉了之后,他才像是个猎人一样,把何鬼婆当成猎物戏弄,逼着他躲藏,逼着他最后出来死斗。 纸人许说更夫死性不改,其实在我看来,他也格外谨慎小心,先一群人将何鬼婆重创,他才那样做。 已经完全确保了自己不会出事了。 现在他的人手也恰好来了,再加上昨夜他被我算计那一下,他肯定是等不下去的…… 我思绪之余,何鬼婆忽然也开口说道:“更夫来了,那其余地方的鬼婆子,应该也来了,可能腿脚没有更夫的快,一定也在后头,硬碰硬是碰不过了,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天黑了,等信号。” 纸人许目光灼灼地看着何鬼婆,问他还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足够安全。 我也不敢说话打乱,何鬼婆说的信号两字,却让我心中又多了几分思绪,是鬼婆子来的时候,会给的信号吗?怎么传进村内? 何鬼婆也在低头思索。 这期间,我抑制不住看向村口那边的方向,此时我远远地能看到村口,但晨雾未散,看不清晰。 不过我也怕,再等会儿一群更夫进来,我们可就没得地方跑了。 何鬼婆的眉头也皱得很紧,很明显,就连我一个外来人都晓得,何家村最不好进的地方就是柳林子,那里头白狸子众多。 除了那里,还能有什么安全所在? 而就在这时,何鬼婆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他咴儿咴儿咳嗽了两声,说道:“更夫敲锣,活人定魂,可他不喜欢招惹死人,村里头有个地方,他肯定不想去。” 我心下一惊,而何鬼婆已经迈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了。 纸人许立即跟上,何雉也是紧跟上何鬼婆,那头狼獒则是贴着何鬼婆身侧,几乎只有半米左右的位置走着。 我快步跟在最后面。 没多久,我们就从七绕八拐的村路,走到了一家院子前头。 这院子地上有一块石磨,旁边是一口水井,院子里面还有很多打斗的痕迹。 淡淡的雾气萦绕在院子里头,大白天的,也给人一种阴森逼仄的压抑感。 果然我想的没错…… 何鬼婆说的就是方子家! 这院子里头有母子煞,还是杀了自己男人的母子煞! 这不但是凶宅,更是凶尸卧床。 当时何鬼婆就没敢对付她,而是用东西封了院子,最后还是苗光阳来贴地符。 一眼我就看见,屋檐上头贴着一张晦涩的符文,不过其上的字眼,我已经看得懂,和天干地支有关。 这是一种镇宅的符! 此外,地上还有两柄生锈的铡鬼刀交错插着,封住了院门。 何鬼婆侧眼瞥了纸人许一眼,目光又落至我身上。 他好似看出来了我的担忧,说道:“这母子煞凶归凶,爷爷之前没有动手,也是因为不想折腾这把老骨头。” “还有大獒的年岁也大了,真到必要的时候,还是能处理的,另外背着五鬼木棺,这母子煞凶不过我。” 纸人许却摇摇头说道:“她没有凶的机会了。光天化日,刚好剥一套母子尸的皮,再给我们收拾个利落的藏身地。” .话音落罢,纸人许先抬腿跨过了篱笆。他并没有走院门,没动那两柄铡鬼刀。 何鬼婆眯了眯眼,也没说别的,跟了过去。 等我们几人进了院子,便匆匆走至堂屋门前,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幽暗,一股子冷意从正面而来,最后从四肢百骸钻进身体。 堂屋右侧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她身材瘦削,怀中似是抱着个襁褓,厚厚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我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心头有几分惊惧。 阴生九术上有记载,母尸杀人后,便会产下阴胎,此时便不再是阴胎,而是婴灵。 母煞婴灵之间有一根无形的脐带,怎么都不会再断裂。 接阴是让阴胎有投胎的机会,让母尸也可瞑目。 阴胎成婴灵之后,便不可能投胎,母尸也绝不会离开孩子! 要么她们为祸一方,要么就被收服,镇压一地,或是魂飞魄散…… 一瞬间想清楚这些,惊惧之余,我心头也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压抑悲伤。 没有能给她接阴,这母子俩却成了这种下场。 她们除了凶煞之余……剩下的也只有凄苦了。 此时,何雉立马关上了屋门! 忽然间,她惊呼了一声。 我陡然回过头,脑袋也抑制不住的嗡了一下,额头上汗水直冒。 因为在门扇的另一旁左侧,静静地站着一个男人。 他双目紧闭,穿着一身布衣,而那布衣透着黑意,在他的脸上,紧贴着一层细细的黑色绒羽。 脸虽黑,但肌底又是惨白,在感官上便格外的阴森。 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当时来求我们给他媳妇接阴的方子…… 只不过,此时的方子已然成凶尸…… 还是被自己妻子所害的凶尸…… “活尸?”耳边传来纸人许轻咦声。 我心头咯噔一下,再定睛看方子,我才发现他的胸口有一口气,正轻微地浮动着。 我的余光瞥向纸人许,他正舔了舔嘴角,眼中透着兴奋。 “这是一家三口,很好,很凶,纸扎匠有一种秘法,可以让其更凶厉。”纸人许的声音中透着迫切的渴望。 犹豫了一下,我才说道:“许叔,方子是个可怜人,他本不该死的,母子成煞,已经送不走,你收就收了,这方子,我能送走他。”纸人许眉头微皱。 他的眼中明显闪过贪婪和不舍! 不过很快,他就重重吐了口气:“一家三口的凶尸难寻,可能数十年才出一家,不过阴阳既然你有把握,许叔听你的。替天行道,不作恶事。”我稍微松了半口气。 可莫名的,我总有股子心悸的感觉,盯着方子一直看着。 我形容不了那感觉来自何处,这会儿天亮,闹不了祟客,即便是凶宅之中,也会有所压制,毕竟这里的尸体凶煞程度也还没到那种大凶之时。 除却心跳落空了半拍,我的周身上下不停地冒虚汗。 余光能瞧见何鬼婆进了一个侧屋,何雉跟他走了进去。 纸人许已经到了床榻旁边,掀开了被子。 在屋子中间的,便是那头狼獒了,它时而瞅一眼方子,时而又看一眼床上的母子煞。 猩红的眼珠子里头,也有阵阵渴望和贪婪。 我隐隐挡在了方子前头,低声说了不行两个字。 怪异的是,这狼獒竟然像是听懂了似的,它呜咽了一声,转身竟然跟进了何鬼婆刚才进的房间…… 片刻之后,何鬼婆又从屋内出来了,此时他腋下夹着一根木棍子,明显这会儿他吃力了不少。 何雉则是扶着他另一只手。 堂屋里头有椅子,坐下之后,何鬼婆摸出来了一根卷叶子烟,用火折子点燃了,幽幽吸了一口。 他瞅着紧闭着的堂屋门,开口说道:“鬼婆子一脉,多姓何,由一个何氏大族分家而来,虽说开枝散叶,但鬼婆子代代传血亲,一般传男不传女,而鬼婆子命里有缺,男丁易夭折,稚儿的三个兄长,都没活过五岁。” “现如今主家的何姓已经越来越少,但依旧有号召力,我传信出去,必定会让接到信件的鬼婆子立即赶来,他们还会发出数十数百同样的信件,通知周遭的鬼婆。” “一脉人丁凋零,那便会有一种凝聚力,鬼婆子若是受屈,那便是百鬼夜行!” “等天黑,必定有狼烟起。那就是鬼婆子一脉的信号!” 我听完了何鬼婆这番话,才晓得他解释的是什么。 只不过这会儿我心头就不太是滋味儿了。 鬼婆子人丁凋零不假,若是每个鬼婆子都喜欢在家中种鬼树,甚至这是传统的话…… 现在他们还能保持一定的人数,真的是不容易…… 在何鬼婆身侧的何雉,身体却颤了颤,眼眶都泛了红…… 何雉看了我一眼,眼中格外复杂。 我这一下,也就没弄明白何雉的意思。 稍稍转念一想,我却忽然想到,何雉应该是还没告诉何鬼婆缘由? 不然何鬼婆不会说命里有缺这番话。 这是真的不懂风水,吃了大亏。 夭折的事情多了,才会觉得这一脉都是命里有缺。 她这是说不出来,提示我说吗? 我也是犹疑再三,不过我也想到,若是鬼婆子齐聚在何家村,那这相关于风水的事情由何鬼婆说出去,以后是不是就可以改变其余鬼婆子的命数? 不!说不上改变,只是让他们不要再做这些所谓的传统?! 想到这里,我正要开口。 纸人许却忽然说道:“阴阳,你过来看看这母子煞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注意,我打算趁着天亮,将这两身皮剥下来。” 我回应了何雉一个眼神,示意她等等,接着便匆匆走到了纸人许身旁。 离床不过半米,那母尸和婴灵入目,我眼皮抑制不住地狂跳了一下。 母尸的脸皮上,是黑红色的绒毛纹路。 而那婴灵像是个小老头一般,脸皮皱巴巴的,头上还有几搓头发,弯弯曲曲。 它的肤色,透着淡淡的血红,眼睛虽然闭着,但是嘴角却微微勾起。 我脸色变了。 这母尸是黑煞介乎血煞之间,母子煞杀人后,阴胎化作的婴灵,竟然是血煞?! 【作者有话说】 更新结束了书友们,我说的人物是这几天出啊……没有说是次日……要随着剧情来。 .“血煞……”我口中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子寒意袭来,浑身一颤,吐字都不清晰了。 “没错,血煞,这太过难得了,不过这对母子,算是丧命在白狸子手中,本身那就是阴邪的凶物,死后化煞是必定。” “母尸害夫,亲子弑父,这黑煞化血的母尸假以时日,也会成血煞,不过那时候,就不一定能剥下来她们的皮了。”纸人许低喃自语,也算是给了我解释。 他眼神迫切地看着我,又问了我一遍,这母子煞身上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么。 我深吸了口气,感受着那股子钻心的幽冷和屋内弥漫的悲哀气息,心神更是清明了几分。 定定地看了那婴灵片刻,我伸手,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它腹部的位置。 隐约间,我感觉到了一点儿凸起。 我废了不小的力气才将母尸搂着襁褓的双臂拉开。 接着我谨慎地打开了婴灵的襁褓,一具瘦瘦小小的身体出现在我的眼前。 它的腹部肤色惨白中带着一丝猩红,肚皮绷紧,本身肚脐的位置,却是一片模糊。 我再次将手指放上去,看似那里没东西,但是摸着的时候,依旧有一团凸起。 吐了口浊气,我低声道:“阴生九术中有解,阴胎一旦变成婴灵落地,母煞与胎儿之间的脐带,从有质化无形,这样一来,无论婴灵到了什么地方,母煞都能跟着,两者还是一体。” “除这样的母子煞,无论是镇还是灭,都需要断其联系。但这联系最多只能暂时被断,时间稍长就会被破掉。” 纸人许面露疑惑,似是没听明白。 除了何鬼婆还在自顾自地抽烟,就连何雉都走过来了,不过她离我还是稍远,时不时地瞥我一下,明显还是抑制不住好奇。 我直接打开大黑木箱,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陶瓶,暗红色的布塞堵着瓶口,其上还有不少针头。 我拔出来一根细针,针身上满是血锈。 我将针缓缓刺入了婴灵腹部那一团模糊的地方! 做完这些之后,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屋里头的温度骤然下降,而那皱巴巴的婴灵脑袋仿佛抬了抬。 更诡异的是,它的眼皮竟然睁开了! 一双黑中透红的小眼珠子,无神地看着我。 我额头上登时冒了汗,强忍着保持住镇定,低声继续道:“许叔,我暂时用小龙血针,断了它和母尸的联系,但这婴灵竟然睁眼了……恐怕等不到天黑,大阴之时就会出事。” 隐隐地,我心头也有几分惴惴不安。 婴灵睁眼,也是阴生九术中特殊描写过的一种情况。 母煞杀人后,阴胎就会化煞变成婴灵,婴灵极凶,伤人魂魄,魅人心神,若是婴灵睁眼,凶煞成倍。 婴灵是刚投胎的魂魄,还没有名讳,生死簿上无名,根本没有来生,它的怨恨和凶厉更强,不管有没有仇怨的人,见之则杀。 小龙血针可以暂时断其与母煞的联系,可它竟然是白天睁眼,我没见识过血煞的强横,现在已经给了我极强的警示。 决不能等到大阴之时,否则不用等更夫,这对母子煞就足够让我们喝一壶的。 到时候动静太大,将更夫招来,那就是更夫坐收渔翁之利了。 我思绪间,纸人许的狐狸眼也眯成了一条细缝,他舔了舔嘴角,说道:“距离正午,还有三个时辰,河娘子的皮都剥得下来,还剥不下来一对母子煞的么? 语罢的同时,纸人许直接探出一只手,将婴灵拿起来夹在腋下,另一只手则是穿过母尸后背,将其从床上拽了下来。 “母子煞命丧在床榻上,这地方更凶,我换个房间。”纸人许说完,便直接朝着斜对着的一个房门走去。 那房门刚好紧贴着何鬼婆放棺材的那个房间。 吱呀的声响中,房门紧紧关闭。 一瞬间,堂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何雉从随身带着的布囊里取出来不少干粮,放在桌上。 “吃点东西吧,李阴阳。”她喊了我一声。 我的确早已腹中空空,过去拿起来一块面饼子,便朝着嘴里塞。 何鬼婆也吃了点儿东西,不过他手指间的卷叶子烟一直没灭过。 填满了肚子,我们三人就这么坐在方子家的堂屋里,剩下的就只是等待。 我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不知不觉间,这一晃眼的功夫,已经是九点钟。 方子家不在村路的主路上,所以也没法子守着门缝,看更夫到底有多少人,他们是不是进了村里,去了柳林子。 呆坐着,时间就过得很缓慢,很煎熬。 何雉忽然问我,有没有见过纸人许剥皮? 我摇摇头,告诉她上次,也是许叔在房间里头。 何雉若有所思,眼中明显还是有好奇。 不过接着,她就给了我一个示意的眼神,又看了一眼何鬼婆。 我这才缓过神来,深呼吸两次,镇定了神色之后,目光才落向何鬼婆。 “老爷子,我得有事儿,和你说。” 本来何鬼婆是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烟。 他抬头看我,眼中也略有疑惑。 “有什么事情要说要问,阴阳你开口就好,以后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鬼婆又笑了笑,说道。 “那口五鬼木的棺材,砍的是何家门前的槐树,院子里的杨树。”我开了口。 何鬼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他手一抖,卷叶子烟都断了…… 半截燃着火星子的烟掉在了地上,溅出一点儿火花。 “桑树……砍了多少?”何鬼婆语气尚算镇定,不过明显是强忍着。 我却变了话锋,问道:“老爷子,你能和我说,为什么鬼婆子要栽种这些树么?还有,非得屋宅后头一堆柳林子?每一个鬼婆子都是如此?” 何鬼婆眉头微皱,眼神透着几分疑惑不解。 他是个聪明人,忽然就问了一句:“是有问题?” 这话,他语气都变得凛然了不少,额头上也见了汗。 没等我继续说,何鬼婆又开了口:“桑树阴,招新死鬼,杨树见死人则喜,迎死人进门。” “鬼婆子有很多东西,都和死人沾边儿,必须常年多鬼,才能练出来一身本事,才能做出来那些家伙事儿。” .“至于柳林子,则是为了哭丧棒。久而久之,柳林子里有凶厉的白狸子这事儿,也成了鬼婆子的习惯,两者之间相互依存,唇亡齿寒,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相互损伤。” 何鬼婆这一番话说得极快。 我听完了之后也是心下一沉,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这些树都不是莫名其妙的栽种,而是针对鬼婆子的术法有帮助…… 可这得失之间,一个厉害的鬼婆子,必定就会死掉多数兄妹甚至是父母子女…… 那这不就是在搏命吗? 命硬的人,才能够成为鬼婆子,才能够保住性命,一旦命不够硬,就早早夭折了…… 我面色极为难看。 脑子里将思绪捋了一遍,我便毫不犹豫的开口,直接就告诉了何鬼婆,所有鬼婆子的家里头都是有风水问题的! 五鬼树属于鬼木,大阴,桑在家中破财,若在门前则是招丧,死孙儿子女,最后丧命。 风吹杨树,便是鬼拍手,主家种杨木,也就是天天盼望着自己断子绝孙出丧事。 最后柳林子吸魂,亡命之人都不会再有投胎的机会。 我给何鬼婆解释的比跟何雉讲得更详细,我最后还说了,人会借尸还魂,甚至朝着猫借命,那死人也可能进了白狸子的身体,借狸还魂。 此外还有一点,人死之后,执念最重,也会发现自己的死因,不会存在任何理智,只会越来越凶恶。 再加上本身柳林子的阴邪,白狸子才会那么凶。 临最后,我也说清楚了,鬼婆子是不懂风水,阴差阳错,让自己的后代成了搏命。 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才能成鬼婆子! 可只要不再做这种事情,将桑树,杨树,种在别处,鬼婆子如果需要什么材料了,再去取。 若是要磨砺,也可以像是狼獒一样,专门有一个坟地或者凶地,完全没必要将自家弄成凶宅。 话音至此,我神色也变得更为郑重。 何鬼婆眉心郁结成了一个疙瘩,他将剩下的半截卷叶子烟夹在唇间,再摸出来火折子去点火,可手却一直在发抖,怎么都没点燃。 最后火折子甚至都掉在地上了。 何雉本来要去捡,我速度更快,捡起来之后,小心翼翼地将烟给何鬼婆点燃。 那烟都在微微颤抖。 分明是何鬼婆的唇在发抖。 我正想着安慰何鬼婆两句,正好趁着鬼婆子也会齐聚,这消息就可以传递出去。 只不过我还没开口,何鬼婆就突然说了句:“阴阳,这件事情,谁都不准说!” “还有雉儿,你应该也知道了,对吧?”旁边的何雉身体一颤,她咬着下唇,眼中已然有了泪花。 可她眼中都是茫然不解,不安的问道:“爷爷,这风水有问题,害了咱们一家人,说出去,就可以救人啊,以后咱们鬼婆子一脉,也会人丁鼎盛……为什么……” 何鬼婆直接就将何雉的话打断。 “狼獒凶,凶的是百犬一獒,拿命搏出来的凶。” “鬼婆子走死人路,背尸拉车,棒打冤魂,脚踩凶尸,如果不够凶,还怎么做鬼婆子?” “活下来都是搏命!才能和尸鬼有搏命的资格和本事!门前桑,院中杨,后墙柳,那是祖师爷的规矩!岂能因为恐惧而去改变祖训?!那我死了,也不瞑目!” 话音至此,何鬼婆骤然回过头,严厉至极地盯着何雉,说了句:“跪下!” 何雉被吓得脸一白,整个人一哆嗦,便直接跪倒在地…… “祖训是什么?”何鬼婆语气更为冰冷。 他抬手,已然从腰间抽出了细长的哭丧棒。 “长为尊,祖为尊,上辈开口,小辈不敢说话,否则棒责三十。” 何雉眼中更惶然,她身体抑制不住地发着抖,明显是吃够了哭丧棒的苦头。 何鬼婆冷冰冰地说道:“刚才我在问你,那你为什么敢顶嘴,还敢辩解?” “现在老头子我还有气儿在,何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做主!” 何雉已然不敢再开口多说了,只是低着头,双手攥着衣角,明显都惧怕到极点了。 何鬼婆手起棒落。 这一棒子,便直接抽在了何雉的臀腿上。 饶是隔着衣服,那清脆的声响,都听得让我心头一颤。 何雉疼得痛哼出声,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何鬼婆扬起手来,又是一棒子要抽下去。 我看不下去了,下意识便直接探手,一把抓住了何鬼婆的手腕。 他力气极大,拉得我都是一趔趄。 “老爷子,何雉也是为了何家着想,为了那么多鬼婆子着想……”我死死地拦着何鬼婆的胳膊,开口替何雉求情。 何鬼婆摇了摇头,他语气肃然不少,道:“阴阳,你心善,先生往来都心善,可鬼婆子不一样,鬼婆子要心狠,若是心不狠就必定遭外邪入侵,活人阳关道,死人奈何桥,要是都怕死了,那下一次开阴路的时候,就走不出来了。” “这就是鬼婆子的宿命,祖师爷定下来的规矩,是不可以改的!就像是你捞尸人不会破了捞尸人的祖训,接阴婆也要照着行规办事,先生更是如此!”何鬼婆这番话,却也让我面色微变。 若是他这样说,那还真就是这般道理…… 可我却又想到,这其中也有不公平的地方…… 哪儿有人出生就想要搏命,就想要做鬼婆子的? 这根本就没有选择…… 思绪至此,我也皱眉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何鬼婆却又摇了摇头,说道:“生在鬼婆子家里头,如果不想做,那死了便罢,去投胎,下辈子再当人,既然想活着,就要看命硬。” 话音至此,何鬼婆手一抖,那力道更强,我根本都抓不住他的手腕,一下子就被震开了…… 何鬼婆又是一棒子抽在何雉臀腿上,何雉痛哼一声,她双目紧闭,眉心紧蹙,汗水夹杂着泪水顺着她姣好的面庞大滴的滚落。 何鬼婆动作太快,转眼间就抽了何雉七八棒,我再看不下去了,又一次猛地探手,这一下我攥住的是哭丧棒! 棒子抽在掌心那一下,我都感觉手掌险些断掉。 “老爷子……差不多了……不说便不说,我不讲,何雉也会听你的话。” 我一边开口,同时疼得嘶出声,但这一次怎么都不松手。 我此刻心绪格外复杂,既然何鬼婆这么坚持,我就没有多管闲事的道理,也就只能作罢。 再让何鬼婆打下去,何雉恐怕得脱半层皮,走路都成问题。 .怪不得何雉这么怕何鬼婆,我之前知道她会挨打,但没想到,是打得这么重。 哭丧棒,可是打尸鬼的…… 何鬼婆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忽然间,他说了句:“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雉儿无父,我是祖父,又是师父,若是我不教养好她,以后这何家,又该如何是好?阴阳,我这条命,已经不长了。” “若是我不在了,谁又能管雉儿?” “这……”一时间,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何鬼婆说了。 他这话说得太严重…… 可就在这时,何鬼婆忽然又说了句:“有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我一时贪念,多收了你两条大黄鱼,这其实坏了鬼婆子的规矩,必须要给出一些东西。” “我还没想好要给什么,如果你不让我教训孙女,那便要你来管,这乱世之中,人命有价,那就当你买了雉儿。” 话音落罢的瞬间,何鬼婆忽然一松手,那哭丧棒便被我抓在手中,直接抽了出来。 可我却听得傻眼了,一脸茫然地看着何鬼婆。 何雉也猛地抬起头来,惊慌失措地说道:“爷爷,你说什么呢?!”。 “嗯?”何鬼婆眉头一皱,看何雉的目光透着冷冽。 何雉身体又是一缩,她想开口,又被吓得不敢开口了。 何鬼婆这话,我多想两分心神也是慌乱,马上说道:“老爷子,这怎么能说买人卖人,何雉她……” 可我还没说完,何鬼婆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了不少,他深深地看着我,说道:“阴阳,我这条命,不长了。” 对于何雉,何鬼婆是严厉,一个眼神动作,就让何雉不敢开口。 而他对我,这语气神态就要和善太多太多,并且这番话,情绪中充斥着一股子无可奈何,同样也有叹息。 “不用劝我什么,不用多说什么,如果等我死后,你不想管雉儿,那两条大黄鱼就在草屋里,你拿走便是。” “雉儿生来命途多舛,你这一辈子活下来也不容易,孤苦一人,两人总能扶持。” “不过你已经是先生,瞧不上下九流也正常。” 说着,何鬼婆却低下头。 他又叹了口气,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额头上都冒汗了,想要解释。 何鬼婆只是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头不抬,眼不睁,也不讲话了。 我心里头就上下不定,嗓子眼像堵着一块石头似的。 何雉坐在地上低声啜泣,瘦小的身体一直颤抖,好不可怜。 我不知所措地想要去搀扶何雉,她却甩开了我的手。 而就在这时,狼獒却走到了何雉跟前,硕大的獒头蹭了蹭何雉的脸,低声呜咽了两声,似是冲着何鬼婆,略有不满。 何鬼婆依旧没什么反应,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沉默半晌,将手上的哭丧棒,轻轻放到了何鬼婆的椅子旁边。 转过身,我低声劝了何雉一句,说地上凉,让她别一直跪着。 何雉过了一会儿,才咬着唇起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我极力撇散了脑子里头混乱的思绪。 稍微想清楚了些,我便怔怔地又看了何鬼婆一眼。 开始我觉得何鬼婆做得太突然。 可多想之下,却发现,何鬼婆这是在托孤? 只是他用的方式尖锐很多,也极端很多。 他这是做好了准备……想要和更夫换命…… 思绪至此,我就觉得这就是九成九的可能性。 只是我想帮忙,却帮不上,目光看向纸人许进去的房门,我只能够寄希望于纸人许,能多一些手段和胜算。 就在这时,突然“咣当”一声闷响。 屋里就我们几个人,余光中何雉,何鬼婆都没动…… 我猛地回头,朝着闷响传来的方向看去。 却是门扇一侧的方子,他的尸体竟然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它满是黑色绒毛的脸,变得异常扭曲。 我忘了他之前是闭眼还是睁眼,总之此刻,他双眼滚圆,眼眶之中竟然是有两道血泪,流淌而下…… 何雉捂着嘴巴,眼中透着惊惧不安。 狼獒更是低声吠叫了两声。 我心里头也压抑得厉害,总觉得这方子在看纸人许进去的那道房门…… 并且这房间里头,也变得又冷了不少。 那股子冷意,似乎还夹杂着极为浓郁的怨念。 这怨念,反倒是更多凝聚在我身上。 我心跳莫名地落空了半拍。 摸出来怀表,我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差不多到了十一点半了。 距离大阴之时,还差半小时,也就是两刻钟左右的时间。 此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忽略了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 这凶宅里头,不只是一对母子煞,更还有一个方子。 虽然他只是黑煞,但也是凶尸,这地方也是他的丧命之所…… 纸人许要赶在大阴之时以前剥皮,避免母子煞闹祟。 这方子如果不做防备,他闹起来,也得弄出来不小的动静…… 想到这里,我迅速取出地支笔和天干砚,磨好墨,便开始画符。 怀表我就放置在旁侧,随时盯着时间。 这一次的镇煞符,我觉得自己画得更快了,只用了约莫十分钟,就画好了一张。 而且整体符文要更流畅,对我的消耗似乎也少了一些。 只不过我怕一张符不够,又快速地画了第二张。 落笔之后,我飞速地将两张镇煞符,全部拿去盖在了方子的头顶! 做完这些之后,何鬼婆总算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这会儿他明显没多少情绪了。 何雉和狼獒,则是看着纸人许进去的那道房门。 突然间,狼獒厉吠了一声,嘴皮子翻起,凶相毕露。 一声尖锐的笑声,忽而从房门内传出。 我头皮顿时炸起,因为这笑声,明显像是个女人的。 房间里头除了纸人许,以及母尸之外,还有什么女人? 屋子里头更冷,似是那房门都有淡黑色的雾气萦绕。 我看了一眼时间怀表,指针刚好指着十二点的位置…… 纸人许,出纰漏了?! 我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何鬼婆:拿捏。纸人许:赚翻了!李阴阳:手疼,心疼,脑仁疼。感谢花儿小姐姐的冲榜火箭,今天更新结束了。 .下意识地,我的手直接就按住了腰间的卜刀,可卜刀无用,我又摸到了定罗盘…… 抬腿,我快步朝着房门处走去。 何雉满脸惊疑地紧随在我身侧,我们两人顷刻间就来到了房门前。 我不敢停顿,一把就推在了门扇上。 大阴之时虽然短暂,那却是一天之中,极阳到极阴的转变,阳至极则阴生! 在这时间段里,凶魂恶鬼要比深夜还凶! 纸人许绝对是出了纰漏,这母子煞虽说等级上比不过河娘子,但毕竟河娘子是被镇压了十几年,而这对母子煞却是在自己身亡的凶宅里。 思绪之间,我用力推门,可怪异的是,门竟然纹丝不动…… 我脸色骤变,卯足力气,低喝出声。 可门还是推不开,何雉也搭手上来帮忙! 她明显也是用尽了全力,总算门缝开了一丝! 那头狼獒,忽地也窜上前来,硕大的獒头直接顶在了门上。 门终于被推开了。 那股子阻力依旧很大,不过在我们两人一獒的努力下,还是没挡住。 门开之后,入目的景象,令我心头一颤! 因为站在门后的,竟然是纸人许?! 此时的纸人许,简直恐怖到了极点。 他单手抱着一个胎儿,赫然便是那个婴灵血煞! 那婴灵血煞头脸之上布满了红色绒毛,双眼睁得溜圆,尽是怨毒和冰冷。 纸人许的另一只手,正撑着门,我们如此玩命儿地推门,也只是让他的胳膊弯曲了一些而已。 而除此之外,更令人胆寒的是纸人许本身。 他竟然套在一张血淋淋的人皮下头,身上的衣服被人皮笼罩着,将人皮撑大了不少,头脸则是罩在一张女人脸皮下,眼洞下方,是他狭长的狐狸眼。 血液渗透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凶厉可怕。 纸人许最凶的本事,的确是穿上纸扎皮,可却绝不是在大阴之时,穿这未经处理的母尸皮! 并且纸人许现在透出来的情绪,完全是阴柔怨毒,他这是被撞祟! 他还不是简单地被一个尸鬼撞祟,而是母尸和婴灵同时让他失去了神志! 我紧锁着眉头,低吼了一声:“许叔,清醒!”纸人许毫无反应,他猛地一下松开手,门轰然一下完全打开。 这一幕太突然,我和何雉一个趔趄就冲了上去,纸人许单手朝着我脸上一巴掌拍来。 而他另一只手,则是直接将婴灵朝着何雉的脸上推去! 怪异的是,婴灵的小手似是举起一般,要去捧何雉的脸! 我更是大惊失色,何雉要是被婴灵捧了脸,那就要多一个撞祟的鬼婆子了! 这婴灵是血煞,我不敢用定罗盘,怕影响了精准度。 飞速收起罗盘的同时,我顺势抽出腰间卜刀,直接迎向纸人许的巴掌。 “何雉,不能被婴灵碰到,它撞祟很凶!”我低吼着提醒何雉。 我这一刀,被纸人许稳稳地夹在双指之间。 何雉则是猛地抬手,铡鬼刀狠狠劈向婴灵的头脸! 如果一刀劈中,这婴灵就要分尸当场! 我额头上大汗淋漓,纸人许双指的力气太大,我根本拔不出卜刀。 而何雉这一刀,并没有劈中! 纸人许换而抬腿,狠狠一脚,直接踹中了何雉腰腹。 何雉一声惨叫,整个人如同弹射一般,直接被踹出了门外。 又是一声闷响,外头忽然就传进来了光! 我更是大惊,余光瞥一眼,就看到何雉是被踹进了院子里,她直接将外头堂屋门扇都撞出来一个大洞! “你们好狠的心肠,都该死!” 纸人许薄唇微动,连带着笼罩他嘴皮的人皮也在动,血浆溢出,那话音更是毒辣。 没了何雉阻拦,纸人许另一只手直接朝着我脸上推来。 那婴灵的一双小手便是要来捧我的脸! 不,它那绷直的细小双臂,像是要扎穿我眼睛! 我一把掏出兜里的接阴匕首,朝着婴灵胸口扎去! 接阴婆的匕首,浸泡过小龙血,同样有克制婴灵的作用。 现在这情况,我也是别无他法。 陡然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却从我身旁窜起,狼獒低吠一声,狰狞的獒嘴凶狠地迎向纸人许和婴灵。 它猛地一口咬将下去! 直接就咬住了纸人许的小臂,随即飞速前冲,将纸人许拉得往后趔趄倒去! 我瞅准时机,一把抽出了被纸人许夹着的卜刀! “砰”的一声闷响,纸人许重重地撞击在了屋内的床上。 狼獒呜咽一声,双腿猛然抬起,狠狠踩中了纸人许的胸口! 纸人许目露寒光,凶厉地尖叫一声,右手成爪,狠狠朝着狼獒的眼珠扎去! 这一下要么狼獒松口闪开,要么就会被纸人许挖了眼珠! 可狼獒竟然丝毫不躲闪,只是眼皮子猛地闭上。 纸人许双指扎中它眼皮,狼獒只是哀鸣一声,但是眼睛并没被扎穿! 我惊得一身冷汗,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眨眼之间,可对比于大阴之时的一分钟,显得是那么漫长。 我不敢停顿,一手持接阴匕首,一手持卜刀,又要朝着纸人许冲去。 就在这时,忽然又是一道影子,从我身旁一闪而过! 这身影,赫然便是何鬼婆! 而何鬼婆的背上,竟然背着那口五鬼木的棺材。 他的动作异常矫健,好似壮年汉子一般! 顷刻间,何鬼婆就到了纸人许的跟前,他猛然跃起,单腿盘在了纸人许的肩膀之上,小腿弯曲,牢牢夹住了纸人许的脖子! 这一幕快到纸人许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双手死死抓住何鬼婆的大腿,想要将其分开! 何鬼婆双手扬起,一把就按住了纸人许脑袋。 我想到何家鬼婆子的手段,顿时心头一寒。 “老爷子,不要杀许叔!按住他!大阴之时过了,就没事了!” 我这一嗓子几乎吼到破音,生怕下一瞬,何鬼婆直接将纸人许的脑袋拧下来!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何鬼婆的动作也堪堪停下,只是就那么压着纸人许的头。 加上狼獒踏着纸人许胸口,手还咬着他胳膊,纸人许完全是不能移动分毫!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我的耳边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下意识地飞速摸出怀表一看,大阴之时这才过了一半…… .所幸,何鬼婆此刻尚能压制住纸人许…… 我发现何鬼婆的眉心,眼睛,口鼻,甚至是耳朵上,竟然都用血画出一种诡异的纹路,乍眼一看,就如同七窍流血一般。 并且他神色中的冰冷,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就连肤色都苍白至极,尤其是眉心位置的纹路更为繁杂。 这就是五鬼请魂术!? 他借用这棺材作为媒介,通过符文,让自己借用了棺材之中旱魃的本事?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鬼婆子这套术法太过可怕。 活人被撞祟的次数多了,都会折寿,他直接借用凶尸,这岂止是折寿那么简单。 本身他年纪就不小,已近油尽灯枯之时,还身受重创。 这种方式去斗更夫,赢了,怕是他自己也活不下来…… 我刚想到这里,何鬼婆忽然又换了手上的动作。 他的手竟然直接按住了纸人许的头颅,同时口中喃喃。 他的话语太过生涩难懂,我完全无法听清,就只看到何鬼婆的五指上鲜血淋漓。 下一刻,他口中迸出:“出来!”二字。 纸人许猛地张开口,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那惨叫透着浓烈的不甘和怨毒! “何老鬼!你和外村的来害人!我男人要把你抽筋拔骨!” 纸人许口中咒骂不止。 下一瞬,那声音戛然而止。 何鬼婆的手也抬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保持用腿压着纸人许脑袋的动作。 纸人许的另一条胳膊,还被狼獒咬着,胸口也被狼獒重重地踏着。 几秒钟后,纸人许忽然又猛地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他眼中满是痛楚,口中发出一声痛哼。 显然此时纸人许已经清醒了过来。 可下一瞬,他的眼神再一次变得冰冷。 并且他的眼珠子,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猩红色。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何鬼婆应该是将方子老婆给驱赶了,可纸人许手头还有个婴灵呢。 纸人许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容,他也没挣扎,只是带着死人脸皮,那皮笑肉不笑更恐怖。 我不敢靠近,低头盯着怀表,额头上汗水一颗一颗地掉。 “五……四……三……”细长的秒针终于转过一圈,纸人许又一次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何鬼婆这才松开腿,放开了纸人许。 狼獒明显不想松开,呜咽了一声,下嘴的力道似乎更狠。 纸人许那条胳膊都在溢血…… “大獒,放开他,没事了。”鬼婆子抬手,一巴掌拍在了狼獒的脑袋上。 狼獒这才不甘地将其松开。 纸人许的小臂上有好几个血洞,胳膊不住地颤抖着。 “许叔……”我艰难地开口喊了一句。 纸人许颤巍巍地站起身,他眼中阴厉,但明显这已然是他自己的情绪了。 “的确是够凶……”纸人许的声音都透着干哑。 我这才晓得,纸人许知道刚才都发生什么了? 我本以为他会将人皮脱下来,却没想到,他另一只手直接从床上抽起来一柄细小的剔骨刀,嗤的一刀,就扎进了婴灵的头顶,当场就开始剥皮! 我哪儿看得下去这一幕。 猛地转过头来。 何鬼婆的身形则是伛偻了不少,他背着五鬼木的棺材,也没多说话,脚步蹒跚地朝着屋外走去。 鼻尖的血腥味缭绕着,不停地钻进鼻翼之中。 我在屋内待不下去了,何雉刚才被踹出去,也不知道安危情况。 强忍着作呕,我快步走出屋子。 这会儿过了大阴之时,不到天黑,也不会再出事。 纸人许动作那么狠,估计也和他被撞祟有关。 三两步,我就走出屋外。 这会儿院内的何雉刚好从地上爬起来,她嘴角有鲜血溢出,正颤巍巍地朝着屋内走来。 我赶忙走到院门口,想去搀扶她。 可院外的情景,却让我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院外稍远一些的路面上,有几个身材矮小,穿着布衣,手脚都扎着一圈圈白布的男人,正抬着一个担架,朝着院门处走来。 这些男人或是老,或是中年,最年轻的也超过了四十岁。 无一例外,他们腰间都挂着铜锣和锣棰,每个人都是面色阴厉。 而那担架之上,便是那老更夫! 老更夫的模样很是凄惨,脖子上有不知道多少条细小的伤口,就像是被头发丝勒出来的一般。 他脸上也有很多抓痕,伤口透着阵阵青黑色的气息。 此外他一双腿也扭曲着,像是骨头断了似的。 扶拐在担架的一侧,上头还有不少湿漉漉的痕迹。 很明显,这是我们刚才的动静,将老更夫还有其余的更夫招惹过来了…… 何雉明显也发现了,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面色煞白,险些又一次摔倒在地上。 我上前几步,一把搀扶住了何雉的肩膀。 稳住何雉身形之后,我也没往屋里躲了,只是盯着老更夫,和其余更夫。 老更夫开始是面无表情。 目光落至我身上的时候,忽然就开始笑。 其他那些个更夫,有的抬手,做抹脖子的动作,有的舔着嘴角,低声在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总归这些人的眼中都露出嗜血的凶光,就像马上就能动手杀了我们,令他们无比兴奋。 何鬼婆也走到了院门口,他面沉似水,直勾勾地盯着天边的一个方向。 “狼烟……”何雉咬着下唇,她的语气中透着激动。 那种难掩的喜色,顿时也让我心头一喜。 何鬼婆说了,狼烟就是信号! 狼烟来了,也就是来支援的鬼婆子到了! 我不由得也看向何雉看的方向。 果然,村口方向的天边,有一缕烟雾正在缭绕升腾。 “老东西,被我做掉七个之后,就剩下你们几个人的话,这四流梆,是没落了,比不过我鬼婆子一脉。”何鬼婆坐在门槛前头,棺材落了地,似乎这样能让他稍微轻松些。 他话语中透着几分轻松和嘲讽,紧绷的神色也松缓不少。 何雉脸上的喜色更多,她再看老更夫时,眼中恨意十足。 担架上的老更夫,神色依旧没多大变化,还是皮笑肉不笑。 其余的那些个更夫,反倒是都阴厉地笑了起来。 当头右侧的那个更夫,矮胖矮胖,还生着一双斗鸡眼儿。 “老倌儿,这个鬼婆子,打死了以后给我吧?” .“他这种人,死了最凶,点了人烛比什么看门的老狗都好使,我家里头那黄脸婆,就要我弄个凶点的人烛回去,夜里头睡得安稳。” 斗鸡眼分明是在和老更夫讲话,眼中全是贪婪。 我心头恶寒,他们竟然现在就在讨论,杀人以后分“赃”? 我顿时就觉得,他们的实力,恐怕不是现在看上去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一个半张脸被烧毁过,身材和老更夫差不多的侏儒更夫,舔了舔嘴角。 “我要那个婆娘,我娶了几个媳妇,没熬多久,都死了,鬼婆子养出来的婆娘,命硬,老倌儿,留她一条命,给我生个大胖娃娃。”半脸更夫贪婪地看着何雉,嘴角竟有口水流出。 顿时,其余人就不满起来了。 “斗鸡眼,你要老东西我们没意见,你不怕鬼婆子来人点烛睡不着就行,不过张半脸,你都吓死了好几个老婆了,这小娘子生得如此标致,拿给你,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人肯定不给你,等完事儿了,咱们私下较量,谁赢了归谁。” “那头狼獒,听说养这么大,吃了不少尸体,肯定很补,用它的肉烧着吃,骨头炖汤。” 几个更夫你一言我一句,根本不将我们放在眼中。 我抿着嘴,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何雉的脸色青红交加,眼睛都红了。 狼獒在何鬼婆身侧,凶厉地冲着院外狂吠。 本能告诉我,事情绝对有变。 老更夫咳嗽起来,他嗓子就像是破风箱一样,比起来何鬼婆好不到哪儿去。 我都差点以为他会直接背过气去。 老半晌之后,他总算好了点儿。 “何鬼婆子,你鬼婆子一脉总是绝后。是因为快死了,脑袋糊涂了,才会让你觉得四流梆比不过你鬼婆子一脉?” 老更夫幽幽地开口道:“我们不过是分了一部分人手,去那柳林子里头找你,他们见了血,上了头,顺道抓点儿白狸子。” “剩下还有一批人堵在村口,来救你的鬼婆子,进一个杀一个,进一双,杀一双。” “呵呵,你们的人始终喜欢独行,一两个,两三个上路,要是凑一起,还真是不好对付。” 话音未停,老更夫又抬起头来,继续说道:“一道狼烟,一家鬼婆子,我们动手的速度可快,或许有人看见正在斗,又赶紧上前,又会死的更快。” 我大惊失色。 何鬼婆更是猛地站起身来,他惊怒得几乎破了音,嘶吼道:“你敢!” 何雉满意惊惧,不住地颤抖着,若不是我扶着,怕是都得瘫坐在地上。 “敢?我不敢?我这不是在等你吗,你敢不敢再搏一搏命,我看你还能在斩死我们几个人,或是一脚夹了我的脑袋。”老更夫讽刺地又说了一句。 何鬼婆却是双目充血一般看着天边。 我又看了一眼过去。 之前一道狼烟,现在却是升起了起码四五道,并且隐隐在更远处的位置,还有狼烟燃起。 正如老更夫说的一样,何家鬼婆子都是接了信件,几乎同时赶来,他们绝没有成群结队,否则狼烟的距离都不相同。 应该是有一人到了何家村,直接放出来信号,以至于后方的鬼婆子也在放信号,同时加快速度。 可真要是村口几十个更夫埋伏着,他们当真是进来就会丧命! 现在就必须出去,不然的话,何家的鬼婆子,就要全完了! 我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眼中惊怒交杂。 “多行不义必自毙,老更夫,你作恶太多,会不得好死的!”我声音沙哑地说道。 “不得好死?你这个不落教的阴生子,我看得起你,要收你为徒,你要你那死了的老娘来杀我?” “我还真以为水里头的水鬼拉你去换命,没想到是打定主意了,拉我的脚脖子!”老更夫双手猛地抓住了扶拐。 他眼神变得更凶厉,愤怒也抑制不住。 他双手猛地朝着地上一撑。 扶拐落地的同时,他已然从担架上下来了。 “你比我要阴毒的多,至少我收徒,是真心想收你,而不是你想要骗我这老骨头。” “现在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给那何鬼婆一刀,昨晚上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给我三跪九叩,我照样收你这个弟子,若是做不到,呵呵,我点了你的人烛,再去抓你那死尸老娘!” “要不是快天亮,我的人手也到了,还真被她弄得阴沟里翻船!” 老更夫这一番话说得极快,话音之中更是恼羞成怒。 不过他看我的眼神,还是抑制不住那最后一丝渴望。 这一幕同样也引来了其他更夫的注意,他们再看我的眼神,就透着羡慕了。 那羡慕之中还夹杂着冰冷,好似有机会,他们也要杀我一般。 何雉身体微微一颤,她看我的眼神,带着几分警惕,甚至挣脱了一下,从我身边离开,隐隐要挡住我。 我嘴唇抿得更紧,看更夫的眼神也更冷。 他这番话,让我心中也是懊恼。 我格外懊悔,要是昨夜醒得稍微早一些……那更夫就绝对死定了…… 他说的也当真没错,他下水不久,人点烛撞祟的村民去了,他召集的更夫群来了,甚至是天也亮了…… “你命的确硬,可你不会一直硬,丧命之后,你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我已经有一位师尊,便不可能改换门庭,欺师灭祖!”我眼中狠色更多,同样字句更是铿锵。 其余的更夫,则是都低头笑了起来,这笑声喋喋,如同白天的恶鬼般。 老更夫反倒是不笑了。 他脸色惨白,面无表情,平静得吓人。 “看来,我只能杀了你,再顺手去杀了那个不开眼收你的人了。” “李阴阳,你听过一句话吗?人恶天不收,我这把老骨头,扛了很多年,老天爷不敢报应我,这阴间也一直不敢来收我的命。” 老更夫稍作停顿,又低喃了一句:“去一个人,看看村口死了几个鬼婆子了,脑袋斩了浪费尸体,就斩几条胳膊来,给这里冲冲丧气吧。” 那斗鸡眼的更夫狞笑一声,道:“老倌儿,这事儿,我去办。” 他转身要走。 而此时,何鬼婆明显是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我以为那位角色我三天能写出来,结果还得在剧情之中继续等待一下。感谢花儿小姐姐的冲榜火箭,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轰然一声闷响,那口五鬼木棺落地,何鬼婆猛地一蹿,直接就朝着院外冲去! “老东西!我和你拼了!”何鬼婆大吼一声,身影快得几乎成了残影!眨眼间便冲出院门! 他的身体一跃而起,竟瞬间冲至之前那半脸更夫的肩头,双腿猛地夹住那人脖子。 这一幕令其余更夫面色大变。 下一刻,他们几乎同时抽出腰间的锣棰,狠狠朝着何鬼婆胸腹砸去! 何鬼婆面色更凶,双腿狠狠一夹,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半脸更夫竟连惨叫都没来得及,直接就断了脖子,一命呜呼~ 而此时,其余更夫距离何鬼婆起码还有一米的距离! 只见何鬼婆横向一扫铡鬼刀,那凌厉的刀锋,逼得众人飞速后退。 何鬼婆当真是手段毒辣! 我终于见识到了,为什么何鬼婆以一敌八,还能做掉五个,废掉两个,最后只有老更夫一人无事! 他这速度,要杀一个本事不如他的人,别人根本来不及救! 而这些更夫里头,也就只有老更夫的身手能跟何鬼婆较量,其余人都不够看,只会送命! 如此看来,这老更夫前几日的表现,就不只是想从心理上折磨何鬼婆,恐怕他自己也是不想跟何鬼婆换命。 他想逼迫何鬼婆,让其不能好好休息,承受巨大心理压力。 同时他也拿捏住了何鬼婆一定会求援,他也在等更夫更多的援军! 有了更夫压倒性的数量和配合,老更夫才有绝对的胜算!。 我思绪之间,那老更夫果然也动手了。 他猛地举起双手,左手中的扶拐迎向铡鬼刀,右手中的扶拐,直接点向何鬼婆的面门! 我迈步就要上前去帮何鬼婆! 可何雉却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她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上去是添乱,我都不行,你更不行。” 我面色铁青,心头却格外不甘。 难道就这样眼看着何鬼婆一个人斗一群更夫? 距离天黑还很久,他肯定撑不住! “许叔!先不要那婴灵的皮了!老更夫来了!”我强压住心悸和不安,也顾不得别的,扯着嗓子,冲着屋内大吼一声。 我怕纸人许全神贯注在剥皮,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下一瞬,嗖嗖两声轻响,两道漆黑如墨的纸扎从堂屋之中飞射而出,直接冲向老更夫的面门! 这当口,老更夫已经逼停了何鬼婆的铡鬼刀,右手中的扶拐眼看着就要砸中何鬼婆的脸! 那两道纸扎几乎同时飞至老更夫面门前! 老更夫厉喝一声,猛地抽回右手中的扶拐,朝着纸扎砸去! “嗖”的一声,纸扎竟卷中了那根扶拐,接着陡然回缩,硬生生将那扶拐拽回了院子里。 另一个纸扎,则是缠住了老更夫的右臂! 老更夫闷哼一声,陡然用力,将左手中的扶拐扎进地面,胳膊狠命攥住扶拐,这才没有被带着往前拉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刚好也是半脸更夫尸体倒地的瞬间。 何鬼婆在那尸体肩头一借力,整个人一跃而起! 高举着的铡鬼刀,狠狠劈向老更夫的脖子! 纸人许来帮手,其余更夫自然也没闲着。 他们距离太远,一时够不到何鬼婆,便有三人攥住一个瘦小更夫的双腿,原地一个回旋,将其当成一块石头一般,砸向了何鬼婆! 说真的,这一幕都看得我傻眼了。 打斗之中,竟然还能有这种手段?! 而那被甩飞的更夫,动作更是凌厉,只见他在半空中飞速抽出腰间锣棰,狠狠砸向何鬼婆的另一条腿! 这一下要是砸中,何鬼婆另一条腿也就废了,几乎不可能再战! 与此同时,老更夫左手猛地举起铜锣,锣面挡向铡鬼刀! 这一招下去,何鬼婆不但杀不了老更夫,还得瘸腿。 电光火石之间,纸人许“嗖”地一声,从堂屋之中冲出,右手一甩,又是两道纸扎从背篓弹射而出! 白天纸扎术依旧能用,但也只是当成了一种工具,完全没有晚上的凶煞,所以纸人许也只能靠身手。 他明显来不及再帮忙了。 半空之中的何鬼婆,忽而一收手,那一刀并没有劈向老更夫,而是转手劈向半空中攻来的那瘦小更夫! 锣棰和铡鬼刀触碰到的瞬间,发出铿锵一声脆响,而锣棰又岂能挡得住铡鬼刀? 那普通的更夫,又岂能挡住何鬼婆?! 铡鬼刀继续往下,直接斩进了那瘦小更夫的肩膀里。 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他半个肩膀都要被斩下来了! 狂飙而出的鲜血,直接淋了何鬼婆一身。 老更夫得了喘息之机,直接将铜锣边缘当做刀刃,飞速在缠着他右臂的纸扎上一切,钢丝瞬间断裂。 其余更夫,也快步冲到何鬼婆身侧,或是高举铜锣砸向何鬼婆,或是用锣棰击向何鬼婆的头! 说时迟,那时快,纸人许之后弹射出的两道纸扎,直接缠住了何鬼婆的腰腹之间,狠狠往后一拽。 何鬼婆便好似弹射一般,“嗖”的一下被拽回了院子之中。 一众更夫愣是砸了个空,有的甚至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而何鬼婆落地之后,咴儿咴儿地咳嗽起来,脸色痛苦至极。 明显可以看出来,他已经异常虚弱了。 狼獒缓步走到了何鬼婆的身旁,它低着头,脖子上的毛发炸起来了一圈儿,龇起来的獠牙,凶悍肃杀。 短暂的交手,看似是何鬼婆占了上风,可实际上,若是没有纸人许,何鬼婆都回不来院子。 更夫之中虽然折损了一人,但老更夫几乎没有半点消耗。 反倒是纸人许还少了个黑影纸扎…… “阴阳,你和雉儿,想办法出村去报信,不能让人再进来了。”何鬼婆面如死灰,眼中都是懊悔和煎熬。 我懂何鬼婆的痛苦…… 他是知道把那些鬼婆子叫来,是叫进了火坑! 我点点头,开始警觉找寻机会想跑出去。 可这情况,压根没有逃走的可能…… 那么多更夫堵在院门口,而且这一次,他们明显是要进来了。 老更夫也没有阻拦,就在人群最后面,漠然地看着我们,像是个等待挥刀的刽子手。 .纸人许的身体忽而弓起,快速地脱下刚才套在身上的人皮。 鲜血淋漓的人皮落地,纸人许周身也被血液浸透染红,整个人看起来恐怖瘆人。 他动作未停,纸扎背篓忽而被他朝着后方一甩,竟直接扔进了堂屋之中。 纸扎背篓被抛飞而出的同时,纸人许赫然从背篓中拽出来一大串的钢丝! 这些钢丝足有七八米长,那一把至少得有婴儿小臂粗细! 在纸人许手中的那一节裹在一起,落地的则全部散开,好似无数锐利的锋芒,寒光刺目。 转瞬之间,那些更夫已然全部迈入院门内。 何鬼婆喘息着抬刀。 纸人许却一声大喝,猛然间甩动手腕,大片寒芒全部朝着那几个更夫抽去! 那些更夫大惊失色,他们或是用锣,或是举起锣棰,眨眼间就和钢丝缠在一起,纸人许看准机会,直接冲入人群之中,顿时与那几个更夫斗得如火如荼! 何鬼婆在原地喘息片刻,他忽然扭头瞥了我和何雉一眼。 “阴阳,雉儿,靠你们了。”说这话的时候,何鬼婆声音都在发抖。 语罢,他骤然举刀,面色凶厉地冲向院外,竟是直接找老更夫动手! “老家伙,纳命来!”他这一声爆喝,几乎是破了音! 那狼獒同样是厉吠一声,随着何鬼婆一起冲出! 老更夫抬起手中的锣棰,狠狠的在腰间一敲。 “铛”的一声,那尖锐的声响,似是让我耳中嗡鸣。 饶是大白天,我都觉得一阵精神恍惚…… 这恍惚间,何鬼婆已经冲到了老更夫面门前,他大开大合的一刀劈下,老更夫扬起扶拐,直接抽在了刀身之上,何鬼婆一刀劈空。 来回过招之间,老更夫尚有一只扶拐助力,可何鬼婆那一条伤腿就明显落了下风,动作要迟缓不少。 老更夫扬起锣棰,朝着何鬼婆头上锤去。 何鬼婆陡然扬刀,直接劈中了锣棰,发出铿锵一声刺耳的声响。 眼瞅着狼獒要扑中老更夫,可老更夫的扶拐却狠狠一击,直接砸中狼獒的腰间! 狼獒哀鸣一声,一下子就被击飞数米外。 “铜头铁脑豆腐腰,畜生就是畜生,罩门就在眼前。”老更夫呵斥一声,冷笑道:“杀了你主子,就拿你补补腰骨。” 此刻何鬼婆挡过一招,伤腿抬起,朝着老更夫胸口踹去。 一道寒芒闪过,何鬼婆的布鞋尖头,竟像是有一块刀片。 老更夫面上终于有几分惊色,抽起扶拐抵挡而去。 院门口是纸人许糜战数个更夫,院外的老更夫和何鬼婆更是招招必杀。 而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片刻之间。 何雉红着眼眶,死死握着刀柄,似是要上去帮忙。 我极力压下心头惊惧,目光扫过院子一侧,去村路的方向。 低声说了句:“莫冲动,出去报信。”恰在此时,何雉也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低声说了句“走!” 我们两人几乎是同时说话,也几乎是同时一僵。 我反手握紧何雉的手,两人拔腿飞奔,越过院子的篱笆,向村口跑去。 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何雉稍微停下来片刻,回头望了一眼,咬着的下唇有丝丝血迹溢出。 我也回头看去,那种程度的打斗,愈发让我心惊。 何雉又低声说了个走字。 很快,我们就从这条斜叉进来的村路,绕回了村头主路上。 此时阳光依旧刺眼,我顺手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不过三点多钟。 距离天黑,起码还得一个半时辰…… 何鬼婆和纸人许能撑到那会儿吗? 到那时候,纸扎的效果很强,五鬼请魂术也能用。 而老更夫的实力是来源于时辰本身,天黑之后,也会大幅度地提升…… 思绪间,我们又疾步走出一段距离,已经快要到村口了。 此时何雉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带着我绕开正路,沿着屋舍房檐谨慎前行。 这距离已经能眺望到村口的一部分情况。 约莫四个更夫,正在村口来回走动,像是踱步一般。 而路面中间却有十数人,那些人全部瘫坐在地上,被绳子捆在了一起,垂着头,不知死活。 很明显,那些人都是赶来支援的鬼婆子,只不过全部都中了招。 更夫肯定不只是四个,那几个人就是个幌子! 这样一来,后方来人,就必定会心急于救路面上的人而思绪紊乱,贸然上前,就又要中招。 周围必定埋伏了不少的人手…… “正面走不出去,得从侧面绕路。”何雉小声说道。 “能出村的地方,肯定也有人守着……还是麻烦不小。”我低声补充了一句。 何雉额头上汗水直冒,眼中焦急更多。 我却忽然想到一个位置,低声说道:“从柳林子出来那条小河,之后汇入了悬河,我们从那里去绕,那边不是出村的路,应该没有更夫看守。” “我们就可以游到悬河里,再从悬河出村,去外头的大路上阻拦后面的鬼婆子。等聚集了一定的人手之后,咱们再进村!不能再让他们被逐个击破了。” 思绪间,我语速也极快。 何雉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拼命点头,就像是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一般。 思索片刻,我皱眉告诉何雉,去柳林子的那条路我记不清了。 何雉立马侧身,又绕进了村里的小路,带着我快步往前走去。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我只能是寄希望于何鬼婆和纸人许能撑住了…… 我们要用的时间绝对不短,也不知道鬼婆子最后剩下的人手还能不能对付更夫。 要是他们撑不住…… 我已经不敢想下去。 我们脚下的速度几乎是狂奔。 终于,在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到了村子边缘的位置。 这里不是出村的方向,另一侧还有延展出来的柳林子,以及一条几米宽的溪河。 从这地方远眺,隐约能看到悬河。 这地方刚好是村子的背面,往前才是村口,往后则是坟冈子和杂乱的丛林。 何雉忽然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拉着我朝着后方隐隐躲了躲。 我这才看见,约莫几十米外的溪河旁边,竟还有一个人,在来回走动着…… 即便是这种地方,他们居然都没放松警惕…… .靠近悬河,这条小溪俨然已经成了一条小河。 我们就得从这条水潜过去,才能不让把手的更夫发现…… 进了悬河,再顺着村口贴着的方向往前,游上一段距离就能到正路上了。 我和何雉警惕地观察远处的那个更夫,他一直顺着河边左右踱步,并没有走开或者放松的迹象。 而还有一个麻烦的事情,就是我身上带着大黑木箱,还有阴生九术,以及宅经。 我肯定是不能带着这些东西下水的,否则就会将宅经和阴生九术毁了。 此外,何雉潜水的本事,肯定比不上我,她未必能潜过去那么远的距离。 这样一来,就只能先靠近那更夫,悄无声息地做掉他,再从水里头走,否则的话,就只能我一人出去了…… 让何雉在村里头等我,顺道帮我拿着大黑木箱。 我脑子快速分析着这两件事的可行程度。 最后我得到一个判断,只有后者可行。 因为前者,我们未必有那个本事,万一出纰漏,我们就要被众多更夫围攻。 我还得将大黑木箱放置在别处,平添了几分风险。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何雉,低声说道:“我一个人出去。” 原本何雉眼中很是不甘,但当我跟她解释了我刚才的分析,同时也表示了大黑木箱的重要程度,那里面有至关重要的两本书,不能碰到水时,何雉明显一怔。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道:“你现在信我了?” 我尴尬地说道:“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神色更是郑重了许多,我将宅经取出来,放进大黑木箱里头,又取出来了里头装着的猪肚子,以及一些捞尸人水下能用上的东西。 “我肯定能出去,你也不要回方子家,切莫落在了更夫手中,不然就成了把柄,在村里头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等我回来。”我沉声嘱咐何雉。 沉默片刻,我继续说道:“如果我回来得晚了,或是等会儿也出了事儿,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或者从这边过去坟冈子,那些人总不可能一寸一寸掘地三尺……保住性命最要紧。” 说完,我便将大黑木箱交到了何雉手中。 何雉快速后退几步,到了一处院墙的阴影下。 她面色紧绷,口中低喃着什么。 我隐约听到她似是在说我信她,她也信我,她等我。 深吸一口气,我匍匐着身体,小心翼翼地爬着到了水旁。 这期间我注意侧头看前方,地上杂草不少,我看不太清晰。 我这角度看不到那守着的更夫,自然他也看不见我了。 很快,我就从杂草和石子的河边钻入了水里。 入水那一瞬间,便是一股子冰凉。 河水瞬间从四面八方包裹我的身体。 本来我身上无处不在的压力,都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仿佛在水里头,我就有更多把握和掌控一般…… 河水约莫有两三米深,我保持着很小的动作幅度,慢慢潜游到了水底…… 在悬河之中泥沙很多,这种河沟底部却都是淤泥。 我只是往前游出了几米,身体更灵活之后,便小心翼翼地从身下挖起一大团的淤泥,快速地在手中揉散。 发黑的淤泥,顿时让我周身的水流变得污浊不堪,能见度变少了很多。 我稍微仰头往上看,这种浑浊,能够让水下变得模糊。 若是从岸边往水下看,只要不太注意,都只会觉得水流变得浑浊,不容易发现水下的人…… 心头微喜,我手头的动作继续,一边往下游,一边弄散沿途的淤泥。 并且我没有游在水中间,而是紧贴着河水的底部边缘游,这样一来,又会隐蔽性更强。 一直往前游着,我估算着距离。 河底也逐渐变得深了许多,不再是两三米,估摸我往前游了四五十米之后,深度就有四五米了。 差不多这距离,应该在那看守得更夫附近。 我保持动作的平稳,弄散了一大团淤泥,让水流变得更浑浊之后,顺着河底边缘,快速地游过去这一段。 我的动作在平稳之中均匀加速,同时拉着河底的水草借力往前,尽量不摆动腿脚,以减少水流波动…… 心,跳动得愈发强烈,几乎要冲破胸腔。 身边的水流变得更加湍急! 这期间我已经用猪肚子换气好几次,剩下的气,也用不了多大会儿了。 终于,前方的河底出现一个拐角…… 我心头大喜,加大了动作幅度,快速朝着悬河之中游去! 不用压抑着手脚,三两下,我就蹿出去十几米外。 从小河进入悬河之后,水流陡然变得湍急许多,水下的压力也随之变大! 不过我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顺着悬河的河边,我往前游了一段距离,等到猪肚子的气换完了,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我才朝着水面上游去。 等我浮上水面,立时就是一愣! 因为之前我下水,还是艳阳高照。 可这会儿的天空上,竟是乌云密布。 铅块一般的乌云,仿佛随时要沉下来似的,还有阵阵闷雷作响,阳光已经被完全遮住了,好似黑夜…… 我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远处的何家村村口。 隐约我还是能看见几个更夫在走动,村路中间绑着那一群鬼婆子,依旧是生死不知…… 还好,这段时间没有鬼婆子继续赶到。 我不由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乌云蔽日,再加上雷雨,阴气极重。 这对于何鬼婆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这雷雨黑天,凶魂更凶!不用等到入夜,他就能用上五鬼请魂术! 而更夫没到时辰,天象就未必对他有用了…… 此外,我却还担心一点。 那对母子煞是否还会闹祟。 纸人许的纸扎人,会不会遭到雨水的压制? 抿着嘴,我极力驱散思绪,此时的担心都是徒劳,我尽快赶回去,才能帮忙。 调转了方向,我继续顺着悬河往前游。 这一次我就没有潜入水下了。 距离隔得已经够远,我只要在水里头,他们就发现不了。 差不多游出去得有一里路,确保他们已经看不到我。我身体也吃力疲惫,才堪堪上了岸。 天更黑,黑得阴沉无比,闷雷更响,仿佛随时雨水都会落下! 这会儿差不多都跟真的天黑一样了…… 我脚步略有蹒跚,顺着路边走,仰头看着前方,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狼烟残余。 不知道走了多久,估摸着又有两刻钟的时间,我觉得这里差不多了。 再远,容易有岔路,这地方等鬼婆子来人,应该不会有问题…… 刚停下来,我正打量周围。 视线尽头的路面上,便出现了模糊的人影。 我心头顿时狂跳起来。 不过他们的速度,当真是慢得可以…… 过了许久,他们才靠近到能看清的程度。 只不过我却愣了愣。 那影子清晰之后,是一个约莫中年的男人,他骑在一头老黄牛的背上。 而在旁边,则是一个牵着牛绳的女孩儿。 女孩儿年纪和何雉相仿,此时还看不清长相,不过她衣袍整洁。 那中年男人,头顶却带着一个高高的帽冠。 并且他身上的衣服,是一件淡灰色的长袍。 他腰间不是鬼婆子都挂的铡鬼刀与哭丧棒,而是一柄道士用的拂尘。 阴天风大,吹得白色的尘丝不停地飘飞。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从心底就升起来一股子难以压抑的惧怕感,那感觉来自本能。 这两人,肯定不是鬼婆子! 【作者有话说】 我骑着毛驴逐渐走远。 .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模样以及身上透露出来的气息,他们都和鬼婆子相差甚远。 甚至我还升起一股感觉,就是想要马上找个地方藏起来…… 强烈的心悸,让我脑子里一阵空白,后背上未干的河水混杂着冷汗,竟是冷得让我牙齿都有些打颤。 固然是想逃,可我还是忍住了没有走…… 那头老黄牛终于到了我近前约莫两三米的位置。 风都似乎一下子就静止了。 天气立时变得闷热难耐,我的身上更是冷热交加。 老黄牛低头,嚼着路边的草,牵着牛的女孩儿,好奇地打量我。 她很美,但她的美不似何雉那般明媚动人,而是静,格外的宁静。 看她一眼,好似我心中的那些躁动不安,畏惧惊怕,都一瞬间全部消失。 她的一头乌黑长发,披撒在肩头,几乎在腰部那里才用了一根细绳系起。 精致的瓜子脸,杏眸,眉淡却不散,精致的鼻梁下,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薄唇。 她的面容透着恬静的稚气,年纪最多不过十五六岁。 我呼吸都没那么急促了,目光再看那高冠男人。 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眉心是一串竖纹,像是常年皱眉,以至于那川字都印刻在了眉宇之间。 刀削一般的方脸,颧骨耸起,甚至有种锐利感,鼻头又厚又大,嘴唇则是稍薄。 我看他,他也在注视着我。 “你们不能够从这里过去了,再往下走,是何家村,何家村很危险。” 我声音沙哑地开口说道。 “光天化日之下,有死人当道,不让活人进村,的确是凶险之地。”那高冠男人低头,平静的看着我。中气十足的声音中,却透着几分杀机。 并且他还抽起了腰间的拂尘,单手拂过尘丝。 我心头咯噔一下,他看得出来是凶险之地? 不过死人当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说何家村口那些鬼婆子尸体? 可他还没到何家村,是怎么知道那里有尸体的? 我眉头紧皱起来,又继续解释道:“总归你们不能进去,现在何家村太危险了,进去会死人,而且过了何家村,也没有往下的路了。” 那女孩儿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忽然,她扭头看向那高冠男人,道:“师父,他好像是活人,不是恶鬼,可为什么,活人身上的阴气那么重,比死人还重。”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脑袋嗡的一下。 忽然间我好像弄明白了,那男人说的死人当道,说的是我? 那头老黄牛忽然抬起头,哞的一声啼叫,它竟是往前几步,几乎到了我身前。 那高冠男人神色冷漠,居高临下地俯瞰我,手中的拂尘却狠狠朝着我胸口一抽! 同时我听到他冰冷肃杀的声音:“有的人活着,比死人阴气重,这种人天生不详。” “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哀鸿遍野,生灵涂炭,除之,便是替天行道!” 他语速不快,话音我听得清晰,更是如若洪钟一般在耳旁炸响。 拂尘看似慢,可我想躲开,却根本来不及。 “啪”的一下,拂尘抽中了我的胸口!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胸口好似被一块巨石狠狠击中! “噗”的一声,便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殷红的血液洒落至路面! 我脑袋更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朝着后方仰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那头黄牛模糊,那高冠男人模糊,那年轻的女人也模糊。 隐约间,我似乎还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 “师父,可他穿着一身唐装,看他腰头挂着的是罗盘,好像是个风水先生。”这是那女人的小声询问。 “呵呵,哪儿有神形如恶鬼的风水先生,族内先师的模样,你忘了么?”中年男人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情绪可言。 又开始起风了,风吹进我眼睛里头,都是沙子,而我都已经没了力气去揉沙子。 胸口胀痛到愈发艰难才能勉强呼吸。 他们模糊的身影则是远离我,朝着何家村的方向继续走去。 不过他们的速度很慢,慢到了极点。 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乌云笼罩的天空。 这是我最后看清楚的白光…… 意识逐渐模糊,发沉…… 我很不甘,难道自己这样就要死了? 可为什么?我不理解,为什么路上碰到的这两个人,不由分说,动手就要杀我! 我活着阴气重?我是不祥之人?他们又怎么能看得出来?! 强烈的不甘充斥在我心头,我挣扎着想要喘息,挣扎着想要意识清晰。 可愈发是这样,我愈发是觉得挣扎无用,好似身体里什么东西被那拂尘一下子抽断了一般。 冰冷的气息忽而笼罩在我身周。 忽然间,好像是有一个人来到了我身边,隐约跪在了我的身前。 似是有一双手按着我的胸口! 凄厉的哭声忽而出现,在耳边响彻不止! 那凄厉,好似痛得断了肝肠! 悲伤,懊痛,凶厉,怨恨…… 哭声之中混杂的情绪太多…… 这已经不是能用可怕来形容的情绪了,而是恐怖! 惊雷轰隆作响,闪电连绵不断。 雨,也终于来了…… .纵然是挣扎不甘,可我还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耳边的声音变小。 或许那不是变小,而是我听不见了,消散了。 漆黑一片的朦胧意识中,我感觉整个人都是飘忽空洞的,好似一片水中的浮萍,正在上下飘摇不止,随时都会被浪花打翻。 “这就是死了的感觉?”我在反问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我又感觉到身体似乎被什么人在摆弄。 我不由得嘲讽地去想,是野狗来啃食我,还是说灰仙耗子来光顾? 更夫都说狼獒的肉滋补,那我这阴生子对于阴物,是不是也一样? 忽然间,胸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痛。 那痛,好似有一根钢针扎进了我的身体里面! 并且在搅动不止! 我疼的意识都快崩溃了。 人死了都还会痛? 忽然又有一阵痛觉,似是从我鼻翼下方的人中传来。 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奶奶,他好像动了一下,竟然真的还能救?” 这声音也很青稚,似是年纪不大。 接着又有一个略微幽冷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这地方太古怪了,咱们前头应该还有不少人呢,都进去了?那么凶,有青尸闹祟,进去不是找死吗……先生都在外头倒下了……” 此外,还有更多嘈杂的声音传来,似是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的议论。 人中的痛觉一直缭绕着,胸口的搅动更是用力。 忽然间,那东西似是从我胸口拔了出去。 顿时,我堵住的胸腹好似一下子通了! 疼痛更清晰,我猛地便睁开了双眼,更是噗的一口,吐出一大团几乎粘稠的血,这更像是血块! 我粗重地喘息着,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 那被我吐出来的血块漆黑无比,甚至还泛着暗青色。 湿漉漉的地面,还有不少积水,血块在其中融化,积水都变得猩红一片。 天上是有月亮的。 我脑子还是迟钝,艰难地抬起头,天空中的月亮好似无情的眼珠,其上笼罩着的雾气,泛红,透青。 分明有雾气,可又没形成那股朦胧的鬼月亮。 一股冷风灌入了脖子里,我冷得打了个寒噤。 我还听到了哗啦的水声,以及周围的嘈杂人声。 同时,我还感受到了几道惊喜的目光…… 我嘶了一声,抬手捂住了太阳穴,力气极大地死死摁住,脑袋也总算清明了一些。 总算,我看清楚了周遭的一切。 路面前方的悬河,波涛变得汹涌了不少,浪潮不停地拍打在岸边。 不,悬河的水位似乎都高了很多,大路的路边都被淹掉不少了,而现在我则是在路另一头的荒地里,这边地势稍微高一些。 右边则是前往何家村的路,隐约能看到,河水淹没了路面不少,更怪异的是,路上浮着大量的雾气。 这雾气漆黑中泛红,暗红之中又泛青。 水并没有彻底将路面完全淹没,可在路边,却飘着好多一团一团的头发,在更远处地势更低的地方,甚至还有一些尸体横在路面。 我心头一凉,这些都是悬河水位上升,让尸体出来了? 刚才那场暴雨,就这么厉害? 而且我没死…… 劫后余生并没有给我多少喜悦,我艰难地站起身来。 在我左侧有不少人,还有驴车和马车。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穿着颜色很暗的布衣,像是殓服。 大部分都是四五十岁中年人,有一些看上去都六七十的老头,老妪。 我丝毫不觉得他们老就弱,反倒是觉得,他们好似越老越凶狠。 地上烧起来不少的篝火,好些人都在烤火,同时目光落在我身上。 粗浅一数,少说得有三四十号人。 在我身前最近的,则是一个约莫七十岁出头的老妪,她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布衣,头上缠着一圈一圈的花布。 腰间挂着不少铃铛,白布条,别着一柄生锈的铡鬼刀,还有一根哭丧棒。 这根哭丧棒和何鬼婆的有本质不同,而且更粗,像是婴儿小臂一般,其上虽说缠着白布,但白布之下隐约能看到棒身是黑的。 她脚很小,穿着尖头布鞋,近乎一个人的巴掌长短。 在她身旁,是两个十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儿。 一个女孩儿身材矮小,纤瘦,同样也裹着小脚,她扎着两个麻花辫儿,正好奇地打量着我。 另一个女孩儿的眼神要锐利许多,头发盘在脑后,腰间也是别着铡鬼刀和哭丧棒。 这些全都是鬼婆子! 我不由得心头一喜,虽然悬河看起来是出了问题,拦住了去何家村的路,但是这阴差阳错也拦住了鬼婆子的路! 更是阴差阳错的,我保住了一条命? 我看得到那老太太手中拿着一根极为粗长的针,其上还有血光,而我胸口依旧是隐痛。 我正要开口说话。 那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儿,却带着几分敬意地先开了口。 “您是附近的先生?这地方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凶,又有青尸,又有血煞闹祟,河里头的尸体,怎么都跑出来挡了路?” “再往前头,应该就是何家村了吧?”那女孩儿声音清脆悦耳,好似银铃一般,她一连问出来好几个问题,最后才说,她叫何七月。 老太太则是低头咳嗽起来,另一个女孩儿赶紧伸手给她拍打后背。 接着,老太太从腰间取出来了一个烟斗,用火折子点了,抽了一口,这才好了许多。 我目光只是在何七月脸上片刻,便挪到了那老太太身上。 我先是微微躬身,诚恳地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接着我才说道,我叫李阴阳,是从何家村出来的。 并且我在这里,本来是想要拦路,何家村有大危险,想要挡住他们这些鬼婆子,不能再逐个进去。 结果没想到,我路遇两个人,直接把我打得重伤,昏迷不醒…… 话音至此的时候,我额头上都见了汗,因为想到那两个人,我胸口就隐隐作痛。 这时候,我才忽然又想起昏迷之前那悲怆的哭声。 整个人忽然一下就怔住了。 接着我一个激灵,猛地扭头,死死地盯着那被水淹过的河面。 看着那些挡在路上的尸体,以及河面上的死倒头发。 我颤声低喃道:“娘……” .刚才醒来,我脑子看似清明,但实际上却不够清醒。 直到这会儿,回忆起来我昏倒,意识消散前的那一幕幕,我才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我倒下之后,我娘肯定是来了! 她那怨毒凄凉的哭声,现在回想起来,我心头都是一阵绞痛。 我的眼睛陡然间就是一阵酸涩灼热,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何家村这样子,悬河这样子,肯定是我娘做了什么! 她是看我倒下,以为我被杀,悲痛之下,去和那两个陌生人拼“命”了吗?! 轻微的咳嗽声传来,那老太太语气略有疑惑地问道:“李先生,你说什么?娘?”顿时,我抿上了嘴。 这时候我已经是心急如焚了,想要马上冲进村子…… 不晓得村里头到底怎么样了…… 本来是老更夫斗何鬼婆,那两人进去,肯定得乱起来。 再加上我娘也去了,还那么疯狂,连村外两里路都成了这副模样。 我不晓得她安危情况,更不晓得何鬼婆和纸人许有没有受伤。 只不过,这身后那么多鬼婆子,我不说清楚肯定也不行。 我也不可能一个人直接进村,因为那样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强忍着心头的焦急,我脑中的思绪飞速被捋顺。 没有接老太太的话茬,我言简意赅地讲清楚了我离开村内时的情况。 更夫围攻何鬼婆,以及一大群更夫在何家村埋伏,残忍杀害了那些先进何家村,并且落单的鬼婆子,至少杀了十余人。 我也说清楚了自己在这里守着的缘由,是要集合他们,一起进村动手。 我将这些说完之后,周遭那三四十个鬼婆子,几乎同时猛地抬起头来,还有不少人直接站起身。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凶厉,肃杀,狠厉,怨毒。 “好一个老更夫!把鬼婆子一脉的命,当成了什么?” “呵呵,此行之后,我回村,就斩了村里那个瘸腿更夫的脑袋。”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想要用鬼婆子来做人点烛,那就用他们更夫的尸体来养狼獒!” “四流梆,人多就可以将我们当成草芥蝼蚁?鬼婆子是少,可一个鬼婆子,能杀他几十个徒子徒孙!这仇,必报不可!”狠厉的话语,不停地从各个鬼婆子口中传出。他们明显已是怒急攻心。 我身前那老太太眉头紧锁,她又抽了一口烟斗,才告诉我她叫做何金花,让我叫她何阿婆就行。 她给我介绍了另一个盘头女孩儿,说那是她弟子,叫做瞿月姑。 稍作停顿,何阿婆弹了弹烟斗里的烟灰,接着又说道:“村里头的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吧?更夫数量多了的确麻烦,可他们没本事弄出来这条鬼气森森的路。” “李先生,你晓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儿?都说河水不犯井水,水鬼不上陆,现在却成了河里鬼祟拦路。还有,动手伤你的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得弄清楚情况,进去之后才有对策,不然又是一团散沙,要被更夫逐个击破,甚至是遇到别的麻烦。还有,这条淹了的水路,也不好过去,得绕路走别处。” 何阿婆一番话语速极快,她年纪虽然大了,声音有点儿嗡嗡的,但语句清楚,条理清晰。 我重重地吐了口浊气。 皱眉低头,又思索了半晌捋顺了思路,我才说道:“伤我的人,头戴高冠,腰间有一柄拂尘,像是个道士,还骑着一头老黄牛。他也带着个弟子,替他牵牛……他把我当成不祥之人……” 其实我不太想说自己关于阴生子的命数。 可如今这情况,不说清楚也不行。 话音落罢之后,这何阿婆还好,她身边的两个弟子,何七月,瞿月姑也没什么问题。 反倒是别的那些鬼婆子,又有了低声议论,并且看我的眼神,隐隐的有了退避之感,这就好似怕霉运缠身一样。 再接着,我也讲清楚了,我过了二十二岁,已经勘阳关结束,所以我娘一直跟着我。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青色雾气应该是我娘太凶而形成。 悬河的水位上移,恐怕也有不小的关系…… 这话说完之后,就连何阿婆的脸色也变了变。 她的两个弟子,眼中更是惊惧。 其余的那些鬼婆子,更是有退避的动作。 也就在这时,何阿婆忽然低声说道:“你们这都是什么意思?” “阴生子是晦气不假,可这李先生,还是位勘风水的阴术先生!况且他是拿了性命来帮我们鬼婆子一脉。” “你们想走了,不管老何头?他是如今鬼婆子一脉,辈分最长的老鬼婆。” “除了他,便是我何金花!今天谁走了,谁就是忘恩负义之辈!我就将其逐出鬼婆子一脉!” 何阿婆嗡嗡的声音,似乎还夹着有老痰在喉咙里头。 不过她这番话语落下的瞬间,顿时那些人也没走了。 只不过他们看我的眼神,还是慎重。 接着何阿婆才低声问我,跟着我的母煞,应该不会对他们下手吧。 我立即点点头,保证说肯定不会。 何阿婆这才放心不少,她笑了笑,皱巴巴的脸上褶子更多,她嘴角还有一颗痣,那上头还长着一根毛发,微微晃动。 笑容持续了半刻,何阿婆面色才凝重起来,低声道:“那骑牛的,的确是个道士,近来有传言,柳家的道士从陈仓出来了,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这些人,性格顽固迂腐,见鬼就灭,见尸就斩,他看你阴气太重,觉得你不详才会直接动手,你要是早点拿出来你身上的罗盘,他应该不会下狠手。” “不过有我们在,这几十号鬼婆子,哪儿怕他一个牛鼻子老道?等救了老何头,我们顺道让那牛鼻子给你道歉赔罪!” “道士莫名的要杀风水先生,这事儿传出去,他担不起!”何阿婆这话,就听得我格外感激了。 只不过我也隐隐觉得,她这似有几分拉拢的意思? 我刚想到这里,何阿婆却迈着小脚,背负着手,往前走了几步。 丁零当啷的铃铛声从她衣摆传来。 她幽幽地看着河水弥漫的路面,忽然间,嗓子尖细地吆喝了一声。 “死人过棺不沾地,活人夜行莫回头!” “亥时已至,鬼婆开阴,水鬼退散!” 她陡然抽出腰间那根小臂粗细的哭丧棒,狠狠在半空中一抽! “噼啪”一声脆响,穿透夜空! “井水不犯河水,鬼婆子走夜路,就不要来挡道了,否则的话,就魂飞魄散。”何阿婆又甩了甩手中的哭丧棒,最后背负着双手,伛偻着背。 那棒子横在身后,端的是有一股凶狠的味道。 上次看何鬼婆开阴路,还是苗光阳背着我爹的尸体。 此时何阿婆开阴路,竟然能将整条路上的尸体逼退…… “走吧,进村。”何阿婆幽幽说了一句,便迈着小脚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说】 是不是看到这里的大家,都不会觉得失望?!我得为了新读者,放弃一些东西,这样咱们的群体才会壮大起来。 .我这时也粗浅明白了,这开阴路应该还有个效果,将魑魅魍魉驱散至路旁,不会挡道? 也未必是带着尸体才能开阴路,就像是我们现在这情况,也能够使用。 何七月以及瞿月姑两个小姑娘紧跟在何阿婆左右,何七月还招呼我别落下了。 我们一行四人在前面,其余的鬼婆子或是牵着驴车,或是赶着马车跟上。 这一条道上,路旁水中的死人恐怖,鬼婆子却更是透着几分凶厉气。 我时不时还是瞟一眼大路边缘,悬河水偶然间依旧会拍打到路面上来。 甚至有一些头发顺着水流冲上来,最后贴在路上。 这便给人一种感觉,它们的确是想将某些东西给拉扯进水里…… 我心里头更惴惴不安了。 因为我清楚,悬河的变化,必定和我娘有直接关系。 她死在悬河多年,阴气怨气,早已经和悬河联系在一起。 就好比蒋一泓教授过我,若是风水宝地,葬有数百年的大尸,这种尸体若是动了,或是开棺掘坟,必定风水大变! 肯定是我之前的受伤垂死,让我娘觉得我真的死了,她才会变得如此凶厉,引得悬河这番变化。 脚下的速度,不由得快了不少。 而上一次跟着何鬼婆开阴路的时候,我还觉得雾气之中有种引诱的感觉,让我走偏路。 这一次却完全没有。 可能也和鬼婆子数量太多有关,没人敢挡此时鬼婆子的锋芒。 两里地,始终还是花费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我们才堪堪赶到村口。 周遭更安静了,那股子静谧,可以说是透着死寂。 夜空中的月亮,依旧缭绕着青红色的雾,开阴路的雾气却全部散了。 空寂的村口左右,除了一些老树,以及地面杂草随风簌簌晃动,我没有看见一个更夫。 甚至路面中间那些被绑着的,不知道死活的鬼婆子,都不见踪影。 何阿婆扭头看我,眼中明显是询问之色。 我摇了摇头,不自然地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应该这里守着很多更夫的,那些被绑起来的鬼婆子也不见了,村里头怕是出了别的问题……我们得进去看看。” “带路吧。”何阿婆依旧瓮声。 我走到前面了一些,本来我想拿卜刀,不过稍作思忖,我就先举起来了定罗盘。 让我脸色再变的是,定罗盘的指针在飞速地转动着! 开始注意力不在这上头,我没察觉,此刻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 这整个村子,竟然都成了怨气无处不在的凶村! 几乎每个地方都存在凶厉怨气,这种恶阴才会让定罗盘在村中大路上,就形成转针。 抿着嘴皮,我将定罗盘收起来,顺手拿出了卜刀。 这整个村子的变化,都是因为我娘吗? 忽然间我想到,我娘会不会……杀了那两个伤我的人? 当时我心里头就是一阵紧缩。 当初我爹落水,最后实则是自杀。 而村头那些汉子,全都是被水尸鬼啃尸。 我认为我娘那天没有害过任何人,反倒是在保护我。 否则的话,那天勘阳关我其实是失败了,我都没死。 必定是我爹误会了什么,才会导致那个结果。 至少在我已知范围内,我娘是没杀人害命的。 若是今天她杀了道士,我就不晓得我还能不能给她找个风水宝地安眠了。 毕竟道士和普通人又不同,替天行道之人,必定会承受更大的因果。 想到这些,我手心都在不停地冒汗。 蒋一泓教我的还不够多,我还不能彻底弄明白这些关系。 总归我脚下的速度更快,一直朝着方子他家走去。 这会儿我也不知道先去哪儿找人,只能去那边看看情况。 因为村中诡异,我们人数又众多,这会儿警惕之下,速度就快不起来。 约莫花费了两盏茶的时间,我们才来到方子家的院落外面。 整个过程中,我们都没看见过一个活人! 别说一个更夫,就连半个村民的影子都没见着! 而方子家的院落,更是满目疮痍。 篱笆院子完全塌陷了,甚至是土房子,都破损了大半。 虽说路上没见活人,但这时,地上却有不少的死尸…… 我很快就分辨出来,其中不只是被何鬼婆当时杀得半脸更夫,还有那个斗鸡眼的矮胖更夫,以及其余一些更夫的残尸…… 月光幽暗,映射在疮痍的院内,更让我面色惊变的,是一口残破的棺材…… 那棺材,不正是何鬼婆背着的五鬼木棺吗?! 而棺木上半截,齐刷刷地竟然被切掉了,残棺靠在了石磨上头,隐约还能看见其中的残尸…… 院内边缘的槐树上,还挂着一些钢丝,以及残破的纸扎。 我想象不到,何鬼婆,纸人许,以及老更夫这一战到底有多惨烈。 可何鬼婆的五鬼请魂术……竟然被破了?! 那老更夫到底是多凶,连这么厉害的旱魃,都直接连棺材带脑袋给削掉? 我身上一直是冷汗不断,格外担心何鬼婆和纸人许的安危,更是担心何雉现在的情况,她落单在外……有没有遇到危险? 一大群鬼婆子,从不同方向进了院子,他们或是蹲在地上,查看那些死亡更夫的尸体。 又或是有人在看五鬼棺,还有人进了堂屋里头。 何阿婆直接朝五鬼棺走了过去。 她到了近前之后,旁侧还有个瘦高瘦高,头发蓬乱,只剩下一只独眼的鬼婆子。 他刚好伸手摸在了五鬼木棺里头。 月光映射下去,我这才看见一丝怪异的地方。 五鬼木棺里头的残尸,伤口是在脖子的位置,而在断口的伤处,竟然是焦黑一片。 用符,才会让尸体变成这模样! 先生的符能做到。 鬼婆子画符也有部分功效,可老更夫,我却没听过他们有这种本事! “打开看看。”何阿婆瓮声又说了一句话。 那独眼鬼婆子点点头,直接从侧面开棺。 当棺盖被挪开之后,看清了其中尸体的模样,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被斩掉的头颅是小,这旱魃浑身上下,至少有几十处焦黑的痕迹。 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闪电劈中了一样…… 何阿婆忽然幽幽的说道:“牛鼻子道士插手了,这凶尸是被他斩的。” 我面色当即就大变。 旱魃是骑牛的道士灭的?! 他插手了何鬼婆和老更夫之间的死斗? 他帮老更夫? 我面色阴晴不定,死死地握着拳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老更夫认识他?难道,他也是老更夫弄来的帮手?!”我沙哑着声音,不安地说道。 何阿婆还没说话,旁边的瞿月姑却淡淡地说了句:“怎么可能?四流梆虽然人多,但也是下九流,道士规矩分明,不可能瞧得上下九流。” “况且四流梆的更夫,做的可不是什么人事儿。”何阿婆身边这两个女孩儿,何七月倒是显得安静不少,这瞿月姑却给我一种锋芒和尖锐感,甚至还透着几分优越似的。 而她这番话,更是让我眉头紧皱,因为我不理解。 何阿婆这才瓮声说道:“月姑说得没错,道士不可能和四流梆同流合污。他出剑斩了五鬼木棺,是因为这里头,是一具凶尸。” “那些个更夫,恐怕更不好过。” “他们臭名昭著,用活人点烛,一般道士见了夜里头的普通打更人,都会将其严加盘问,遇到这种用人点烛的更夫,更会直接出手,运气好的被斩掉双手,废了一身本事,若是作恶太多,那就是运气不好,会被杀。” 稍微停顿了一下,何阿婆才继续幽幽说道:“我觉得,那老更夫会属于运气不好的一种人,这村子没有出口,那牛鼻子肯定没走,找不到更夫,有可能是他们都躲起来了。” 我听完了何阿婆的这番解释,总算完全明白过来。 可对我来说,这信息太过骇然。 同样,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老更夫,岂不就是死定了? 想到这里,我又赶紧问何阿婆,那道士会不会伤鬼婆子? 何阿婆摇了摇头,解释道:“鬼婆子又叫神婆,居住在各个村子里头,虽然阴翳了点儿,但也好歹是帮村民的,手段对待恶鬼凶尸才是狠辣,和道士如出一辙,不过道士只会 . 诛尸鬼,鬼婆子则是会利用尸鬼。” “道士遇到鬼婆子,最多看不惯鬼婆子身边的尸鬼而已。”我稍微松了口气。 只不过,这也只是片刻,我心就又悬了起来…… 村内不可能那么简单的,不只是老更夫和何鬼婆的斗,现在更是添上了我娘进来。 那骑牛的道士都这么干脆地斩掉了凶厉的旱魃。 我开始还担心我娘杀人,我娘真的会是那道士的对手吗?! .想到这里,我顿时就站不住了。 “得赶紧找到许叔,老爷子他们,还得找到何雉,我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咬牙,立刻说道。 语罢,我便直接蹲坐在了地上,捡起来了地上的一个石块,可我手又僵住。 我本来想用八卦法,可我除了知道何鬼婆被叫何鬼婆,纸人许被称呼那个花名之外,我不晓得他们的名字。 八卦法之中,若是姓名含八卦,当以名为重,姓为次。 若是两者皆有,却用了姓来定八卦,那就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根本找不到准确位置…… 八卦法讲究的是冥冥之中的命数天定。 在很多时候,人去往某个地方,看似毫无关联,但都会和命数挂钩。 肯定不会好端端地走到命数相克的地方,除非那人即将遭逢大变。 我现在用八卦法,是最快捷的,也是偏差最小的。 可不晓得名字,这就得赌…… 额头上见了汗,我马上就抬起头来,看向了何阿婆。 “阿婆,你晓得老爷子名讳吗?”我试探地问了一句。 何阿婆略有疑惑。 我立即就解释了,说我们得快点找到他们,我现在是用风水之中的八卦法寻人。 顿时,旁边的何七月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瞿月姑倒没什么神色变化。 “何乡名。”何阿婆当即便开了口。 我瞳孔陡然便紧缩成一个小点。 石子在地上写出来何乡名三字,我快速地抹掉了乡,又将何字和名字抹得各剩下一个口。 我脸色再变。 八卦法之中,若是姓与名同卦,那就是双卦象。 此时我要寻何鬼婆,其中一卦必定是对应兑卦之山崩地裂的河边。 可另一卦相我就不能确定了,其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破损,联合此时的情况,何鬼婆可能命在旦夕之间。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与人起了争执…… 前者后果太严重,而后者也好不到那儿去。 能起争执的,也就只有一个外来人,便是那骑牛的道士…… 道士手段狠厉,和他对着干,怕也没好下场…… 我转瞬间分析出来这些结果,额头上顿时便冒出豆大的汗珠。 “李先生,算到什么了?”何阿婆疑惑地看着我的表情,询问出声。 旁边的何七月却小声地说了句:“我只听过算命先生算卦,风水先生,也可以算卦的吗?” 我深吸了几口气,极力平稳自己的呼吸。 风水先生说的卦,是八卦方位,和算命先生的有本质不同,那算的是命数一生,字相同,意思完全不一样。 当然,我并没有分神去解释这些。 平缓下来思绪后,我才低声告诉何阿婆,我算到大概位置了,但是那边情况不好,要么是老爷子要出事,要么就是和人有争执。 并且我也简单说了,能争执起来的,也就只有骑牛的道士。 何阿婆眯着浑浊的眼睛,嗯了一声,说:“那就走吧,争都争了,刚好见了道士,得让他和你道歉。” 我脸色又是微微一变,这会儿晓得那道士能斩旱魃的本事,我直接就摇头说不用了,只要老爷子不出事就行。 何阿婆却说了句:“道士讲规矩,知道你来头了,知道他下错了手,必定会有所表示。迂腐有好有坏。” 语罢,何阿婆也不再耽误时间,而是催促我领路。 此时,院外的那些尸体,竟然都被各个鬼婆子整理了出来。 更夫的尸身,约莫有十来具。 不止是我当时离开的数量,应该是后续又来了几个。 从伤势上能看出,这些个更夫应该是何鬼婆以及纸人许杀的。 伤势莫不是斩脖子,就是浑身的勒痕。 其中并没有老更夫的尸体。 吐了口浊气,我便领路,朝着院外走去。 明显,后面的鬼婆子对我不太信任,甚至有人在说,要不要散开,好好找一遍,这村子不大,凭借他们的身手,很快就能找完,这样一群人去一个地方,太耽误事儿。 何阿婆淡淡地说了句:“先生带路,还怕走错了不成?还有,忘了进村那些青气?母煞以为先生被杀了,现在气都没散,她没见到李先生之前,肯定凶煞异常,你们想被青尸杀掉性命?” 何阿婆这番话,顿时让后方的鬼婆子噤若寒蝉。 他们看我的目光也就更忌惮了起来…… 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我又在前面解释了一些关于八卦法的作用,以及我们要去的方位,是近河边。 并且我还讲了,何家村就一侧靠近乱坟岗的村边近河,范围不大,我们肯定能找到人。 这时候,人群之中不知道谁说了句:“李先生年纪轻轻,风水说得头头是道,让我们这些个鬼婆子惊讶,不晓得李先生师承何派?令师又是何人?” 这一茬,就连何阿婆,眼中都有了好奇之色,瞅了我一眼。 我一来是怕我不说,又让他们不信任我,二来,说一下师承何处,也不是什么禁忌,和藏着掖着的事情。 当然,我并没有说地相堪舆四字,而是神色恭敬地说了蒋一泓三字。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虽然大家还是在走路,可那种静谧,一点儿杂音都没有,就让人愕然不止。 蒋一泓这名字,有什么问题? 距离最近的何阿婆,她喉咙竟然都滚动了两下。 再看我的神色,便透着几分敬畏。 这明显和之前,有天壤之别! 他们……认识师尊蒋一泓?! 我心头疑惑万分,可看神色,这绝不是什么坏事儿! 不多时,我们已经从这条岔路,走到了村子的西面边缘。 路边能够看到一条潺潺小河,正朝着远处的悬河流淌而去。 白天的时候,我就是从这条河离开的何家村。 只不过现在的距离还要远一些。 我眺望远处,正要往前走。 忽然间,何阿婆身边那盘头的瞿月姑,脚下速度猛地快了起来,几乎是朝着前方狂奔了出去! 她转眼间跑出去几十米,身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其实我视力已经很好,我爹都常年夸赞我,可我现在也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何阿婆目光再一次落在我身上,瓮声说道:“李先生算无遗策,果然是找到了。月姑性子急,走得快一些。”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眼中也有疑惑,并且我也问了出来,他们怎么知道找到了? 何阿婆这才解释,说鬼婆子这一脉,若是有危难聚集的时候,不只是会有狼烟传信,更会在藏身之处,放置一些特殊的物件,这东西只有鬼婆子才能看出来,至于到底是什么,她就不方便告诉我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 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和何阿婆讲了,我哪儿算得上算无遗策。 我这点儿微末本事,还说不上“算”这个字,只有我师尊蒋先生能称得上。 她不用这样夸赞我,我实际上是受不起的。 何阿婆点点头,她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莫名的,何阿婆问了句:“李先生可有家室?”前一刻我们还说着别的,这一刻何阿婆这问的,就让我不明所以了…… “呵呵,先办正事,再说其他,那牛鼻子要是知道,你是蒋先生的弟子,他恐怕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说着,何阿婆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眼中除了敬畏,竟然有几分惧色。 我虽然不晓得详细,但是也明白了一点了。 我师尊蒋一泓,他的名气,恐怕不只是在小小的一个唐镇。 苟家作为捞尸人家族,都对他那么毕恭毕敬,他必定行走过不少地方…… 地相堪舆术需要他找阴生子才能传授,可想而知其特殊。 这怕是正应了那句话,“威名远扬”! 几十米的距离,我们速度也不慢,很快就看到瞿月姑,她正在一个院子外头。 那院落门前有几块大青石板,形成了那条小河前的一个台阶。 另一侧则是有一个断掉的小拱桥,地面也有不少开裂的迹象,而且时间不短了。 瞿月姑在得到了何阿婆的示意之后,才上前扣门。 我注意到,她扣了三个很重的手势,又轻轻扣了一下。 一共四声之后。 我才隐约听到,院内有脚步声传来…… 我隐隐明白,若非是这 . 敲门有特殊的含义,应该里头的人,都不会来开门?! 吱呀的声响,院门开了。 我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何鬼婆。 却没想到,从门缝后头出现的一张略带警惕的脸,竟然是何雉! 我心头陡然间就是惊喜。 何雉的目光先看了看瞿月姑,下一刻才看向了我。 顿时,她眼中迸发出来的就是惊喜! 她猛地一下,直接将整个门都给推开了! “李阴阳……这么久你没回来,我还以为……”何雉眼眶泛红,声音都在颤抖。 紧跟着,她又扫过了一圈院外的鬼婆子,眼中惊喜更多。 不过这惊喜,下一刻就变成了十足的警觉。 “先进来,快!村里头现在很凶险,有个很恶的鬼祟,不能在外面待着。”何雉眼中都有了几分急促。 说话间,何雉就直接抬起手来,拉住了我的手腕。 将我拉进了院内。 后边儿的一众鬼婆子们,也都跟着进来了。 入院的那一瞬,我便看见了最里头的堂屋,何鬼婆和纸人许坐在一侧。 而另一侧,还有两人。 其中一个是一名头戴高冠的中年男人,他闭目养神,眉心的竖纹,异常深邃。 他的身侧站着个女孩儿,及腰长发束在身后。 人乌泱泱的进院,院东侧一头老黄牛,哞的一声,发出了啼叫。 何雉正在疏散进院的鬼婆子,让他们找地方坐下。 我脸色骤变,死死地盯着那高冠男人,眼中都是惊惧,隐隐的,心头还升起恐慌。 甚至于我胸口都开始疼痛了起来。 那女孩儿也看向了我,她忽然轻咦了一声,说了句:“怎么是你?” .女孩儿话音未落,又稍微低头至那高冠男人耳边,轻声道:“师父,路上那个不详之人,没死,活着来了,他们好像是一起的。” 那高冠男人猛地睁开双眼。 前一刻还静如止水的面色,这一刻便成了冰冷严厉,双眼之中更是杀机凛然。 我一手抓起腰间罗盘,另一手则是抽出了卜刀,惊怒地瞪视着他。 我并没有后退,一来是这男人身手太厉害,我后退无用,二来便是我后面人太多…… 院内的气氛好似瞬间凝固了一般。 被那男人盯着,我顿时觉得周身上下都被锁死了气息,想要动,都好似身上有千斤重的石块…… “祸害遗千年。”高冠男人忽然站起身来。 他掌心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细小的桃木剑。 这一切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 进院到那高冠男人起身,半分钟的时间都不到。 纸人许也刚惊喜地起身,他的脸色,在那高冠男人要挥剑的瞬间骤变。 何鬼婆,依旧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也就在这时,何阿婆忽然侧身一挡,直接就到了我身前,挡在了我和那高冠男人之间! 瓮声瓮气的话语在院里头响彻。 “牛鼻子,一句话不说,又要动手害人性命!道士都成了这般模样了?!”何阿婆的态度冷冽,语气更是毫不客气。 她同时扬起了手中的哭丧棒,端的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何雉被吓得不轻,她满脸的惊疑不定,看看我,又看看那高冠男人,焦急不安地说道:“怎么回事?阴阳,你和柳道长有冲突?”纸人许也快步走至那高冠男人身侧,他面色苍白,眼中也有焦急。 “误会,柳道长,肯定有误会,先不要动手。”这顷刻间,院内的氛围,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从何雉和纸人许的态度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们对那高冠男人是敬畏,甚至还有几分惧怕? 柳道长……我想起来了,刚才何阿婆也说了,柳家的道士从某个地方出来了? 我没有回应何雉的话,现在我不敢分神,生怕那高冠男人一出手,直接要了我的命。 “误会,呵呵,哪有那么多误会,李先生在路上拦鬼婆子,好心提醒这牛鼻子老道,何家村危险。结果这牛鼻子,一拂尘抽断了李先生半条心脉,要不是我老太婆刚好赶到,又有股子怨气吊着李先生最后半条命,怕这会儿他已经是尸体了。”何阿婆冷冰冰地说道。 她的态度没有半分敬畏,反倒是十足的冷硬和抵触。 鬼婆子也很团结,身后所有人不再找地方坐下,他们或是抽出腰间铡鬼刀,或是拿出来了哭丧棒,都神色冰冷地盯着那高冠男人。 纸人许的脸色由苍白瞬间变成了铁青,他惊疑地凝视我片刻后,再看那高冠男人的时候,眼中已然是惊怒不止。 何雉明显也被吓坏了,她再看我的时候,嘴唇都哆嗦了一下,眼中都是愕然和担忧。 “光天化日,死人挡路,我不应该用拂尘,而是应该挥剑。” “不详之人,本就该抹除。”高冠男人声音更冷冽。 下一刻他大步往前,眨眼之间已然到了堂屋边缘。 他扬起手,眼瞅着木剑就要被甩出! 纸人许眯起狭长的狐狸眼,忽而在腰间探手一抓,数根钢丝在他手中绷紧。 何雉一个侧身,直接到了我身侧,同样抽出来了铡鬼刀。 何阿婆的哭丧棒在半空中呼哧一抽,带起一阵“噼啪”声响。 “不详之人?牛鼻子,你那鼻孔看人仰的比天还高,你没见李先生穿着的是唐装,挂着的是风水先生的罗盘,什么时候,先生也是不详之人了?怕是你们一整个道观,都不敢说这种话!” 何阿婆丝毫不落下风,冷声继续道:“动李先生,你就要动出大问题,还有,今儿个但凡还剩一个鬼婆子喘气儿,你就休想害人!” “等回头李先生的师尊,蒋一泓先生知道了今日之事,必定也会登门,找你观内的管事要个说法!” 话音至此,何阿婆的瓮声,似乎都变得尖锐不少。 “这牛鼻子敢动手,就和他拼了!”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就是在和别的鬼婆子交代! 我的心头咚咚狂跳,如若擂鼓一般。 而那高冠男人,面色也是一变,眉心郁结的那个竖纹越来越深,杀机凛然的眼睛也微眯成了一条缝。 他已经挥出一半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桃木剑没有被甩出来。 跟着他的那个女弟子,匆匆走至他身旁,面色也接连变化不止,一双杏眸看着我。 她脸上的那股子恬静,此时也变成了愕然和诧异。 “哦?牛鼻子,怎么不继续动手了?”何阿婆瓮声冷笑,继续说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在阴阳先生蒋一泓面前,会不会说他徒弟是个不详之人,连阴阳先生的弟子,都可以随便被道士斩杀了,我看着阴阳界,也要乱了套。还有几个先生,敢信道士?” 此时,院内已然是静得落针可闻。 这安静,足足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那高冠男人,忽然间走下了堂屋。 只不过,他收起来了桃木剑,双手更是背负在了身后。 他下来之后,那女孩儿也跟着一起。 一直到了我身前几米,他才被何阿婆拦住。 其余那些鬼婆子,则依旧是警惕不减。 高冠男人目光至我身上扫过一遍,最后他目光落至我腰间,停顿了许久许久。 “此间事了,你带我去见你师尊,若他真是蒋一泓,那便是我柳天牛错了,若你骗人,我送你上路。” 他这番话却让我眉头紧皱,更觉得这话语未免也太过居高临下。 同样,我更晓得了师尊的名声之大,竟然连这道士都要忌惮! 从他此刻对我的态度,一眼就能看出,若非是他忌惮蒋一泓的名讳,可能依旧会不由分说地直接动手…… 只是他这番话,却很难让我接受。 我的命,就是他一念之间?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定我的命? 我正想要开口反驳。 至少现在有何阿婆,以及这么多鬼婆子,什么都能据理力争。 可偏偏就在这时,堂屋内的何鬼婆,忽然直挺挺地朝着地上栽倒了下去! 何雉惊呼一声,面色顿时大变! .何阿婆,包括身后的一众鬼婆子,也包括我在内,都同时变了脸色。 刚才何鬼婆一直没什么反应,我就觉得不对劲。 这会儿他朝着地上栽倒的时候,更是没任何预兆。 纸人许还在堂屋内,他速度极快地一个侧身,堪堪搀扶住了何鬼婆的肩头,轻轻扶着他重新坐了回去。 何雉眼眶通红,小跑着进了堂屋,到了何鬼婆身旁,更是啜泣不止。 “阴阳,有什么误会,回头再说,先让柳道长救人,何鬼婆快不行了。”纸人许急促地说道。 他单手搀扶着何鬼婆,抬头看着院内的众人,眉心紧锁,眼中都是焦急。 那高冠男人又目光深邃地看了我一眼,便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堂屋内走去。 “何阿婆,快救老爷子。”此时我同样耐不住了,匆匆喊何阿婆帮忙。 刚才我伤得那么重,都能被何阿婆救活,有她在,肯定能救何鬼婆! 何阿婆抬腿往前走去,其余鬼婆子也跟上。 到了堂屋门口,除了我和何阿婆以及瞿月姑继续往里走,连带着何七月和剩下的鬼婆子们,都停在了堂屋外头守着。 我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何鬼婆身上。 他面若金纸,胸腹之间更是气若游丝,好似随时都会断了那口气。 他身上布满了不同程度的伤口,虽说那些地方都简单被处理过了,但依旧是触目惊心。 我余光也看到了纸人许身上伤口也不少,不过都不算重伤。 何雉捂着嘴,大颗的泪水簌簌落下,眼中更是慌乱和无助。 那高冠男人抓起何鬼婆的手腕,中指摁住了腕脉处,似是在诊断。 何阿婆走到了何鬼婆另一侧,探手到何鬼婆的脖颈,接着又去掰开了何鬼婆的眼睛。 我能看见,那掰开的眼珠子下,是涣散的瞳孔。 本来何阿婆还是凝重之色,可看过眼睛之后,她脸色忽而也苍白了不少。 “老何头……”何阿婆脸上的褶子都抖动了一下。 我顿时便觉得,恐怕不妙了…… “我救不了,鬼婆子是通一些伤病法子,老何头,油尽灯枯了,他身体状况太差,还强行用了五鬼请魂术,此时三魂不稳,七魄将散……咽气之后,还能不能投胎,都是个问题。”何阿婆叹了口气,她眼中都是复杂。 而她这番话,更是让堂屋外头的其余鬼婆子,面露愤怒凶厉之色,杀机也越来越重。 鬼婆子一脉,以何家为尊,就如同捞尸人的苟家一样。 虽说他们分散,但是何鬼婆作为辈分最大的何家鬼婆子,必定有其服众之处,否则不会一封书信,就招来这么多人。 若今天何鬼婆死在这里,更夫和鬼婆子之前的仇,就要更深,怕是得不死不休。 忽然,何阿婆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看着那高冠男人,幽幽说道:“你斩那旱魃的时候,是不是就发现了?按道理来说,五鬼请魂术被反噬,人会直接死,你救了他?” 高冠男人淡淡地说道:“柳家道士斩尸诛鬼,但不看活人受难,救他一命,诛了那尸,一举两得,不过你们鬼婆子借用死人的阴气怨气,落得这个下场,也是自然。” 他这话,更是让整个院内静若寒蝉,不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反驳。 摇了摇头,高冠男人又继续说道:“他的确没有别的选择,那打更得恶徒不好对付。” 我心头狂跳了一下,他说的是那老更夫? 只是我现在无心去问老更夫现在怎么样了。 眼瞅着何鬼婆这副将死模样,我觉得心里头压抑的难受。 我想救人,却没那个本事。 何阿婆都不行,我更是无力回天…… 偏偏就在这时,那高冠男人忽然又说道:“我有一法,可以让他清醒过来一段时间,不过此法一用,他就必死无疑。” “你们若真的没有办法再救他,我可以让他能有机会,交代遗言,便当是对他守了这一方村子安宁的感谢。” “等你们商议好了以后,再让化烟叫我吧。”话语至此,高冠男人便从堂屋右侧出去,进了隔壁的一个房间。 他进去之后,便关闭了房门。 何雉趴在何鬼婆的腿上,早已泣不成声。 我难过得心头一阵抽痛,强忍着眼眶中的涩意,又看了一眼何阿婆。 何阿婆面色却格外复杂,她还是摇了摇头。 轻叹了一声,她才说道:“等这妮子哭罢了,让她来决定吧,不过若是那样做了,老何头应该做不了鬼祟,也化不了煞,或许也能安安稳稳投胎。”我本来想去劝慰一下何雉。 可这种情况,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办法都没有,就只能等她哭完了,再让她做决定。 一旁的纸人许也面色复杂,他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了纸人许跟前,低声喊了句许叔。 纸人许怔怔地看着我,又叹了口气,才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柳天牛,真差点儿杀了我? 我心头突地一跳,那人叫做柳天牛? 这名字,倒还真的贴合了何阿婆叫他牛鼻子老道,脾气和牛一样,又臭又硬。 我简单和纸人许形容了外面发生的事情。 纸人许听得心惊肉跳。 当然,我只是说了我被救醒,还没来得及讲,让这村子变成这番模样的原因是我娘。 纸人许眉头紧皱成了一个疙瘩。 他目光又落至旁侧,那恬静的女子身上,说道:“柳化烟姑娘,误会,肯定有个原因,能化解不假,可总要让我们知道,为什么柳道长要杀阴阳?不详之人,又是何解?” 我抿着下唇,心中低喃了柳化烟这三个字。 柳化烟杏眸微微抬了抬,轻声说道:“有的人,身上阴气重,是因为杀人太多,这种阴气,带着戾气,怨恨。” “之前那个和你们斗的老更夫,便是这种人。” “至于他。” 柳化烟眸子在我身上扫过一下,又轻声道:“他骨子里头都是阴气,一般这种人,都是死人腹中出生,生时已死,能活下来,都必定要了人阳寿性命。” .“先师曾说过,骨子里透阴气的人,是阴生子,阴生子天生不详,走到任何地方,都必定会带来死亡,灾祸。” “这是天生的恶鬼,师尊嫉恶如仇,自然是见之则杀。” 我更是大惊失色。 她竟然一句话,就说出来我是阴生子? 不过,柳化烟却话锋一转,她眼中也有了疑惑,摇摇头道:“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成了蒋一泓先生的弟子,蒋先生曾去过我们道观一次,那是位值得敬重的先生,师父外出这一趟,也和蒋先生有关。” “若是你早点说出来,师父不会动手杀你。” “……”我眉头顿时皱得更紧,同样也觉得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柳天牛给过我再开口的机会吗? 下手,就已经是必杀了! 更让我心惊不已的是。 这柳天牛,竟然认识蒋一泓? 甚至他们出门这一趟……都和蒋一泓有关?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见的面? 这事儿肯定在蒋一泓收我为徒之前,凭借蒋一泓现在的身体状况,除了唐镇,他应该是什么地方都不能去的。 我此刻心头不但疑惑,更是隐隐有好奇,想要知道,柳天牛外出是要给蒋一泓办事儿吗? 我的确对柳天牛有惧怕,隐隐也有几分恼恨,他险些要了我的命…… 可柳化烟这样解释,我反倒是有几分理解。 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 道士斩尸鬼,捞尸人水中捞尸,鬼婆子则是解决一些大小的鬼事儿,先生给人看宅点坟。 阴生子这命数,注定了就很难是个好人。 否则的话,我这些年就不会遭到那么多歧视…… 虽说这很无奈,但是对于道士的规矩来说,他们是没做错的。 若是柳天牛和蒋一泓没什么关系,我肯定不会和他走近多少。 可他是很有可能替蒋一泓办事儿,我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的道理了。 我肯定不能耽误了师尊的安排。 思绪至此,我重重地吐了口浊气。 点了点头,我又低声说道:“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好,就是不知道,柳道长是出来做什么,是我师尊所托?” 柳化烟摇摇头:“你可以问师尊,未经许可,我不能说。” 定了定神,我不再多问了,目光再次落到了何鬼婆身上,看着何雉此时悲痛的模样,我心里头也升起一股子酸涩。 无能为力的感觉更强了不少…… 柳化烟忽而又轻声说了句:“其实,我和师尊一直在赶路,他察觉到此处阴气、怨气冲天,分明是短时间内死人太多,又有凶尸惊现,所以我们改道,要将此地凶尸除去,再继续赶路。” “没想到遇到了你,又没想到,还遇到了一群无恶不作的更夫害人!” “师尊本想斩杀了他们,可怪异的是,我们进村的时候,村口那些被绑着的不知死活的人,挣脱开了绳索,那些更夫也变得极为怪异,他们竟然能和师父斗上几个回合,甚至有些居然还逃窜离开了。” “那些更夫,和那些鬼婆子打扮的人,应该都被撞祟了,而且撞祟他们的不管是凶尸还是恶鬼,都极其凶厉,是师尊之前没察觉到的存在……”我的心忽地一沉,登时就想到了我娘…… 柳化烟话音未停,说那些更夫和鬼婆子撞祟离开之后,他们本来要追。 结果到了村中间,又发现了别的怨气,接着他们便找到了一个院子,刚好看见了何鬼婆,纸人许,正在和一个很老的更夫打斗。 柳天牛直接出剑先斩了五鬼木棺,因为他看出来了,何鬼婆将要油尽灯枯,会被那旱魃上身。 斩棺之后,何鬼婆就失去了行动能力,昏迷不醒。 柳天牛本来要诛灭老更夫,他已经将其镇压,甚至就要挥剑将其斩首之时,那老更夫却忽然迸发出来了异常凶狠的力气,挣脱之余,更是险些伤了柳天牛! 老更夫趁柳天牛措手不及的时机逃窜掉了。 没过多久,整个何家村就变得鬼气森森,甚至连村民,都要么丢魂儿出来,要么被撞了祟。 话音至此,柳化烟看了一眼还在落泪的何雉,轻声继续道:“村子危机四伏,还不知道那大凶的尸鬼在何处,被动在村内会出事,还有人受伤,我和师尊正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何雉姑娘就出现了,带我们到了这里藏身。” “何鬼婆之前情况不稳定,师父也只能勉强护住他魂魄,现在也无力回天。” “我出去探了探情况,那些被撞祟的人时而会出现在周围,像是在找我们,他们看起来很怪异,很危险。除了师父,其余人包括我在内,都没有自保能力。师父不会伤害普通人,所以会在这里等到天亮之后,再去找那东西算账。”语罢,柳化烟便不再多说其它了。 而这一切,却听得我触目惊心。 同样,我更是心中难受。 我娘的凶厉,竟然变得这么强?一个村的人,都被撞祟了…… 甚至那所有的更夫,都被她控制? 而柳天牛此时留在这里,只是怕伤了撞祟的普通人,可想而知,柳天牛的实力绝不比我娘弱。 他要是撞到我娘,恐怕就会不死不休…… 大概率我娘会被诛杀! 思绪至此,我更是不敢开口说话。 我思忖着,这村中惊险,可只要我见到我娘,她知晓我还活着,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只是我们进村到现在,连一个撞祟的人都没看见,这很诡异。 我得找机会离开院子,单独出去一趟…… 决不能让柳天牛和我娘斗起来。 此时,何雉的哭声似是小了一些。 她抬起头来,仰头看着何鬼婆,看了许久,才艰难起身,略有蹒跚地到了柳化烟身旁。 我赶忙上前搀扶住何雉。 “何姑娘,你想好了?”柳化烟面容恢复了恬静,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也结束了,啊,又是大家上班的一天。 .何雉面色惨然,低喃道:“别无它法,我也清楚,爷爷自己也清楚,他不行了。” “我想听他交代后事。”说到这里,何雉声音更悲怆。 柳化烟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匆匆朝着柳天牛所在的房间走去。 我看着何雉,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又想到我娘的情况,我便先到了何阿婆身侧,低声在她耳边说,让她帮帮忙,不要说出来我娘的事情,也让其余的鬼婆子,千万不要开口提这个。 明显,刚才柳化烟那番话,何阿婆是听见的。 这会儿外头的那些鬼婆子,看我的目光变化更多,忌惮也更多…… 我声音压得很低,能确保只有何鬼婆听清了我的话。 何鬼婆微微点头,她侧身退入了堂屋外那群鬼婆子之中。 我注意到,堂屋门口的何七月,此时正在打量我,她眼中透着几分好奇。 一旁的瞿月姑,倒依旧是之前那种略有回避的神色。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那群鬼婆子安静了下来,也没人多谈论什么了。他们都是盘膝坐在了院子中央,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在看何鬼婆。 院内升起一股沉闷的氛围,还透着几分悲凉。 倒是那瞿月姑,眼中反倒是有几分活泛之色。 纸人许回到了屋子边缘坐下,何雉站在何鬼婆身旁,眼神急迫地看着柳天牛所在的房间。 时间缓慢的流逝,得有一刻钟之后,柳化烟才出来了,而她的身后并没有柳天牛。 何雉的神色显得更加紧张不安。 柳化烟刚进堂屋,她就走到跟前,眼中都是询问。 我也有几分疑惑,因为柳天牛不是说好了,有办法让何鬼婆交代遗言吗?这怎么人不出来了? “师父说天亮之后,阳气稍重一些,能让何鬼婆多撑一会儿,先等等。”柳化烟轻声开口,接着她快步走到了何鬼婆身前,从腰间取出来了一张黄色的符篆,贴在了何鬼婆的肩膀上。 这张符篆落下之后,何鬼婆本来苟着的腰身,都稍微挺直了一些。 符篆吊住了何鬼婆最后一口气息。 何雉神色这才稍微好了一些。 她怔怔看了何鬼婆一会儿,又忽然看向我,然后指了指一个角落位置。 我扭头看过去,那隐晦的角落中,正放着一口大黑木箱。 我这才发现,狼獒也趴在大黑木箱旁边。 它太黑,再加上一动不动,我刚才愣是没发现。 此时,何雉蹲坐在了何鬼婆身旁的地上,脑袋枕在何鬼婆的腿上,显得格外凄楚。 何鬼婆是何雉唯一的亲人,看着亲人死去的痛苦,我无法感同身受,恐怕她现在心都碎了。 轻吸了一口气,我走到了角落前,那狼獒仿佛没什么力气一般,甚至都没抬头看我。 我将大黑木箱拿起来,它才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似是趴的舒服了一些。 时间过得越长,院子里头就越安静,甚至有几个鬼婆子,都要睡着了似的。 我走到堂屋门口,仰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月亮,又从大黑木箱里头取出怀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这会儿差不多是午夜三点钟,刚好到了寅时。 我忽然间想到,那柳天牛等天亮了,要去找我娘算账。 我娘白天肯定没什么本事,如果他真能找到我娘,那就麻烦大了。 想要避免其冲突,我也就这最后一个时辰的时间,必须得单独离开,并且还要找到一个撞祟的人,或者找到我娘…… 目光扫过院内的鬼婆子们,我又看向了堂屋中的柳化烟。 思索了片刻之后,我便到了柳化烟跟前。 “怎么了?李先生?”柳化烟轻声问道。 “我刚才看了天象,又查看了罗盘,这村内的风水像是出了些问题,我得出去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不然的话,我们可能会招惹麻烦。要是等到天亮就迟了,恐怕柳道长再想清理麻烦,都很难做到,而且还会有村民出事。”我沉声开口,并且模样做得很是郑重。 柳化烟当即便是面色微变,饶是她恬静的面庞,眉心也蹙起一片。 “李先生,我不建议你现在出去,没有师父的情况下,我出去,都会遇到危险。” “现在师父在打坐,不到白天,他肯定不会睁眼,遇到危险,就没人能救你了,这些神婆也一样,出去就会死。”柳化烟语气变得极为慎重。 我面上的神色也更加郑重,继续沉声说道:“那你们应该不知道,先生的身手虽弱,但在对付鬼祟方面未必不及道士。这村里的鬼祟若是能伤到我,师尊就不会让我出来历练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然是神经紧绷,生怕露出什么马脚。 因为我着实没多大底气。 镇煞符,河魁斩尸符,甚至宅经之中还有别的符篆,的确能镇尸辟邪,但真要说对付鬼祟,肯定是道士厉害。 毕竟道士专门清理这些东西,而先生则是更擅长运用风水术。 不过好在外头是我娘,所以我勉强绷得住。 柳化烟眼中闪过一分将信将疑的神色,但很快便被她收敛起来。 她又张望了柳天牛的房间一眼,沉凝片刻后,终于点点头。 但紧跟着,她便说道:“李先生,我陪您同行,师父对您动手,的确是有冒犯,不能让您出事,否则等他见了蒋先生,也无法交代。” 忽而,院内传来何阿婆幽幽的声音:“小女娃子倒是明事理,牛鼻子错了也不认账。” 柳化烟眼中便有了一丝局促,她笑了笑,似是在掩饰。 她先前那番话,已然让我心神大定。 所以她现在说要和我同行,我当即便摇摇头,沉声说道:“不行,我也只能护住自己,多一个人,就多一个麻烦,放心吧柳姑娘,如果我不行,我会立即回来的。” 说完,我也不等柳化烟再开口,而是微微抱拳躬身。 我又扭头看了一眼何雉和纸人许,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便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回头的那瞬间,我依旧保持面色紧绷。 身后没有脚步声,代表柳化烟没跟上来。 院内的鬼婆子,还有一些忌惮地在看我,他们眼中生畏。 我清楚,这不是对我的,而是对我娘的…… 我快步走到院门口,抬起手,推门而出。 出来之后,我才反手将门关上。 接着我胸口便上下大起大伏,额头上瞬间已经满是汗珠了…… .扭头扫过院前小河,又看向右侧进村主路的一条岔路,我低头,拉着肩头的大黑木箱带子,朝着前方走去。 此时的夜,更为静谧,甚至连一些虫鸣声都没有出现。 村路上缭绕着斑驳雾气。 经过的一些院落,却给人一种格外空寂的感觉。 就好似所有房间里头都没人一样。 我这才注意到,这里的路面上,走一小段,就会看见几枚铜钱,或是一张符纸。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难道这是何雉所做的准备? 应该没错了,她为了护住藏身的院子,动了这些手段,所以让院子附近没有撞祟的人靠近。 同样我觉得,这还有我娘的原因在内。 她必定是在做什么,否则我们那么大一群人进村,怎么会没出现撞祟的更夫,鬼婆,或是村民? 她那么凶,肯定知道道士的厉害,要替我报仇,她肯定会准备充分…… 越是这样想,我心头便越是急迫。 脚下的速度更快,我又走出一段路,终于地面看不到那些铜钱的时候,我发现周遭的感觉变了。 距离我最近的一个院子里头,杵着个人。 他身材瘦小,分明是更夫的穿着,不过一条胳膊已经被斩断,胸口也有一条深可见骨的致命伤。 此外,他脑袋被削掉了盖子,其上燃着幽幽的火苗。 他睁大的眼睛中混杂着煎熬,痛苦,还有几分独属于死人的空寂…… 这人点烛,应该就是更夫之前所准备的,他要撞祟村民的凭借。 只不过我娘来了,这一切在我娘面前,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耽误时间去灭这人点烛的火了。 我娘的凶早就盖过了它们。 继续往前走,又经过几个院子,我一共又看到了三个人点烛。 何鬼婆斩死的是五个更夫,连带着我掐灭了的一个人点烛,这里已经够了五个。 而我也刚好走出岔路,来到了村头主路上。 圆月好似眼珠,直勾勾地瞪着何家村、 村路上有不少人…… 这些人零零散散地走着,就像是在梦游一般,没有任何情绪。 近了我才发现,他们虽然呆滞无神,但是却在一边走,一边往路面上扔着什么东西。 或是破布,或是一块黑红色的碎肉…… 这一幕端的是瘆人恐怖…… 他们都没理会我,就好似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扔出去那些东西一般。 身上的定罗盘,簌簌声响很大,是转针拼命在转动,示意我这里凶厉怨气太强。 我先是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我的来路,确认那边没人跟上来。 接着我才紧绷着心神,压着嗓子,低声喊了一个“娘”字。 只是,这并没有作用…… 旁边那些撞祟的村民依旧不搭理我,他们都是扔过东西,就朝着远处走去了…… 我额头上汗水更多。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我娘现在离我太远?听不见? 这些撞祟的村民,也只是简单做那一件事,别的也看不见、听不到? 我摸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已经又过了二十分钟,距离天亮还剩下不到一个时辰…… 越急,我心里头就越慌乱。 咬了咬舌头,我才总算清明了一些。 定下心神之后,我就清楚,我肯定得到我娘附近才行。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定罗盘。 只能看村子现在这种情况,定罗盘的转针还能否起效。 将定罗盘平稳地托起,我盯着转针的转动,开始从村路往前走,并边走边蛇形绕路,来查看不同的方位,指针是否有所变化。 如果它一直都是这种快速,那就是整个村子都一样,我就找不到我娘了,只能回去,再想别的办法。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指针都没多大变化。 我正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间,指针转动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丝! 虽说就一丝,但还是我被我清晰地捕捉到了! 我心头顿时大喜,更是仔细小心,顺着这个方向往前。 果然,这一次定罗盘的变化就更多了。 转针的簌簌声,逐渐消失,变成了另一种嗡声。 那是速度太快,快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杂音都小了很多。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我来到了一个院落外头。 这里,明显便不一样了。 院子外头,乌泱泱地坐着很多人。 这些人全都垂着头,其中有村民,有鬼婆子,还有更夫…… 密密麻麻的人,几乎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在院子最中央,站着一个人,而那人赫然便是老更夫! 凌乱的鬓角,花白的头发,没多少血色的脸上尽是狠厉之色,凶到了极点。 看他的眼神,他并没有撞祟? 并且他手中还拿着一根棍子,身前是一口大锅,那锅中沸腾着浑浊液体,似是在烹煮什么东西。 老更夫手中的棍子,便是在搅动那大锅…… 同时他口中还在低声喃喃着什么。 因为安静,所以隔着这么远我都听得到声音。 可也因为太远,我反倒是听不清,他到底说的是啥。 似乎有几个字眼,提到了道士,以及奈你不得……还有死字…… 我眼皮狂跳不止,这会儿我心头也是惊惧。 我娘在这里?可老更夫没撞祟,又是什么情况? 也就在这时,院内的老更夫,忽然动作僵了僵。 他脖子堪堪扭动,视线顿时便和我对视起来。 老更夫的眼神先是愣了愣,紧跟着便是愕然惊疑。 我的身体也是一僵,但依旧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老更夫。 我眼中的恨意掩饰不住,惊诧和疑惑也掩饰不住。 不走的原因简单,老更夫肯定被我娘撞祟过。 现在他清醒……我觉得不简单。 他不可能有本事挣脱,即便是挣脱了,那应该是逃,或是被我娘杀了。 既然人没死,还好端端地和撞祟的村民待在一起…… 我就觉得有个可能,他恐怕和我娘达成了什么协议? 或者这事儿,是我娘让他做的? 老更夫忽然动了,他扔下来了手中的木棍,转过身,挤着人群,朝着外面蹒跚地走来。 .没有扶拐,老更夫的动作明显慢了很多。 我强行抑制着心头的不安,迎着他向前走去。 我到了人群最外边,老更夫也挤到了我跟前。 他先是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还勾着笑,可下一瞬,他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眼睛都似乎变圆了。 一丝淡淡的青萦绕在他的眼皮上,看起来就像是病入膏肓了一般。 明显,那一瞬间老更夫挣扎了一下,却没挣扎过…… 我心头一颤,顿时便抿上了嘴。 老更夫颤巍巍地抬起手,粗糙的手掌,要来摸我的脸。 不过他的手到了我面前,忽然又顿住。 “老更夫”嘴皮动了动,隐约地,我似是听到一个怪异的腔调,说出的字似是一个“脏”字…… 再接着,“老更夫”便又转了身。 原本拥挤的院门前头,那些垂着头的人,在这一瞬间竟然都幽幽地抬起头来。 他们木然地挪动身体,在院子中间让开了一条路,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在看我。 我形容不了那种感觉,人的模样不可能一样,而人的眼睛,更不可能完全相同。 可偏偏,这些人的眼神情绪都透着一股子哀怨。 这种哀怨,便让我心头抑抑。 等我们进院子之后,那些人的头又低下来了。 走到了那口锅旁边,老更夫忽然停了下来。 他身体又颤动了一下,前一刻稍微平稳的步伐,这一瞬又变得蹒跚。 老更夫顺手就按着那口大锅,同时一手攥住了锅边缘的那根木棍,这才稳住身体。 “进去。”老更夫忽然幽幽说道,他瞥了我一眼,又瞅了一眼院中土屋的门。 随后他便对我不问不顾,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口锅,不停地搅动,而他的嘴角却勾了起来,分明是在冷笑。 那种情绪,就更令人心头惊惧。 我也瞥了一眼锅内,那浑浊的感觉,似是肉汤,漂浮着一股怪异的油香。 搅动间……我似乎还看到了几根很粗的骨头…… 顿时,我便是一阵作呕,浑身的毛孔都倒竖了起来,头皮更是麻木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隐隐我有个猜测,可我却不敢多想下去,因为那太令人恐惧了。 强压下惊恐,我心头的紧迫和焦急也更多,不再拖延时间,脚下速度也快了起来。 到了土屋门前,我用力一推门。 吱呀的声响,房门被推开。 这屋内,竟然还燃着一个人点烛! 那分明是个鬼婆子,他约莫四十来岁左右,身材削瘦,脑袋中间燃着一根烛芯。 我惊得险些大吼出声,但还是死死咬着牙,憋住了那股子恐惧。 侧边有张木床,床榻上躺着一个人…… 我目光落下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颤抖不止。 此时我心头最多的,竟然不是惶恐,而是悲伤。 因为那女人给我的同样是一股悲伤情绪。 连带着这整个房间,都压抑不止。 我脚步都蹒跚趔趄了不少,哆嗦着走到了床前。 我在发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可这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心头那似是刀绞一般的疼。 床上躺着的女人,年纪看上去最多二十几岁。 她生着一张鹅蛋脸,闭着的双眼,透着一股恬静,而她眉心的一个小小疙瘩,却说明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一身发黄的白布衣,明显时间已经很长了。 头发压在身下,那黑发竟也透着几分暗青,并且她脸上的皮肤,青色更多…… 这是完全不同于死人的那种铁青肤色。 这青渗透在皮肤深处,甚至还有几分绒毛的纹路贴在面皮上。 而她胸腹的位置,隐约似是在起伏…… 我当时脑袋就嗡的一下。 我娘,该不是也有那一口活尸不咽的气? 眼中的酸涩,再也忍受不住,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她的模样和我有很多处相似的地方,而这二十二年来,我梦里见她是模糊的,之后晓得了她是母煞,被她救过几次,我都是带着惶恐不安,也没有这么清楚地看她的脸。 她这脸上的青,代表的是尸的凶! 而她胸腹的起伏,更是咽不下的那口气! 这口气她憋着二十多年,还那么凶厉…… 天知道她临死之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娘……”我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上。 我此时很懊悔,懊悔此前为什么我会恐惧她! 她看见我受伤濒死,就化作如此凶厉的一面,用一整村的人,都要给我报仇雪恨! 她救了我那么多次,跟了我那么多年,甚至勘阳关都没害我。 我怎么能恐惧她?怎么能怕她!甚至我之前怎么会收纸人许的东西?! 我猛地一下,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一股子眩晕的感觉险些没让我直接昏倒。 可我没有停下,重重地磕了三次头! “阴阳,是有娘的,您一直在跟着我,只是阴阳不孝,不知娘心之痛。” “儿更不孝,让娘饱受悬河的冰冷,饱受这怨气透体,日日煎熬。” “阴阳,一定会让您解脱!”猛地抬起头,再看床榻上我娘的身体,我眼中都是决然。 只不过这会儿,我还是发现了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此前数次我见到我娘,她都是飘在水下。 那时候她应该是有动作。 而活尸是有一口咽不下的气,这行动和活人应该是相似。 可为什么这会儿她一动不动?! 滴答的声响忽然在耳旁出现。 我之前太压抑,还没注意到,这会儿目光所及,我才看见床边的地下放着一只搪瓷碗。 我娘的手腕上,竟然有一道血口子。 一滴一滴的血液,正在流淌进搪瓷碗中。 幽幽的人点烛灯光下,那血碗接满了大半,随着血液滴下,表面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我娘醒不过来,是因为在放血? 我死死地瞪着那血碗,睚眦欲裂。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忽而从我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作者有话说】 11月完整度过,希望大家都努力肝起来!12月就将是今年最后一月了! .我一眼就看见,进屋的人竟然是老更夫。 他正蹒跚地朝着床边走过来。 我再也无法抑制住心头的恨意,血都在往脑袋上冲! 骤然起身,此刻老更夫刚好到了我的跟前。 我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子,狠狠朝着旁边的墙上一撞! 这一下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老更夫砰的一下,就让我怼在了墙上! “是你!放我娘的血!我杀了你!”我眼珠子瞪得滚圆,陡然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刀锋瞬间就逼近了老更夫的脖子! 下一刻,我就能要了他的命! 老更夫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嘴角勾起一丝怪异的冷笑,幽幽道:“你,杀不了我。” “我,也没本事放她的血。” 说这话的时候,老更夫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杀机,这杀机很隐晦,藏得很深。 可我还是清晰地捕捉到,心头更是一阵恶寒。 怒上心头,我前一刻完全没意识到,我动手的对象是老更夫! 他是纸人许和何鬼婆加起来都斗不过的存在! 可此刻老更夫,却被我死死地摁在墙上。 他说的没错,我是没那个本事的…… 杀他,凭我的这点儿微末本事,根本不可能。 分明是老更夫没有抵挡我。 而他最后那句,他没有本事放我娘的血……这也的确不是作假了…… 屋内的氛围,一瞬间便变得凝滞起来。 可偏偏就在这时,老更夫的双目,竟然涣散了一下。 陡然间,他眼中又闪过一丝惶恐,竟哆嗦地说了句:“没……我刚没有……我不敢……”话音戛然而止。 老更夫的双目一阵呆滞,他竟然抬起胳膊,狠狠地朝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他那皱巴巴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极深的巴掌印。甚至他的嘴角都溢出了几丝鲜血。 紧跟着,他的另一只手也扬起,朝着另外半张脸抽去。 这一幕太诡异,明显不是老更夫自己想这样做。 我也赶紧松手,闪避开来。 又是清亮的巴掌声之后,老更夫脸都在发抖,他神色上的呆滞恢复了,不过那隐隐的恐惧,却再也掩饰不住。 这恐惧是对床上我娘的。 他忽而转身冲着我,颤巍巍地鞠了下去,这一鞠,他腰都快折断了似的。 鬼使神差的,我想到是老更夫刚才眼中对我出现的杀机?所以才让他挨了两巴掌? 心头升起一股暖意,可更多的,还是难受。 下一刻老更夫直起身体,蹒跚地走到了床边,将那碗血端了起来,声音虚弱地解释道:“村里头进来的那个道士很凶,你能活下来,不知道是命硬,还是那道士手下留情。” “一来,她要杀道士给你报仇,二来,道士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走,一旦天亮,日头笼罩下来,饶是活青尸,都未必是那道士的对手。” “她开始以为你死了,就没有要走的打算。” “若是有共同的敌人,那两个人就可以是盟友了。四流梆有一种术法,以凶尸骨肉作料,烹一锅尸水,再以阴怨至极的化煞尸血作引,点进尸水中,饮下此水后,即便是活人,也会逐渐身亡成活尸。” “这村中所有人全部成活死人,即便是天亮,也是怨气冲天,日头是照不进来的,那道士,便无任何本事对付她!”解释完了这番话之后,老更夫才朝着屋外走去。 他脚步虽然蹒跚,但是那碗血却端得异常平稳。 我面色大变,心头更是恶寒不止。 更夫,竟然还有这么歹毒的术法? 可我总觉得,这不可能那么简单…… 他会那么好心地和我娘一起对付柳天牛?难道他就没打什么算计? 更重要的是,我娘这一碗血下去,死的就是何家村所有人! 这绝对是要遭天谴的大罪! 猛然间抬手,我一把就抓住了更夫的手腕。 “不行!”我断然开口。 老更夫的手却稳得好似铁钳一般,他幽幽地说道:“你儿子优柔寡断,不能坏事,否则运气好活下来一次,第二次,那道士不会留手的,我可听说过,道士见了阴生子,就是必杀。”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内的氛围似乎都压抑了很多,温度更是瞬间降至冰点。 甚至我的手都僵硬起来了…… 我逐渐有种感觉,自己好似快控制不住意识。 我面色变了变,惶然不安道:“娘……你不能……” 脑袋忽然嗡的一下。 那一瞬间,我感觉意识都空白了。 可下一瞬,我又听到嗤的一声轻响,似是我身上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 脑袋从麻木空白,顿时变得清明一片。 我一下子就明白,我娘要撞祟我,被破开了! 那一瞬间,老更夫的面色格外愕然,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他惊疑不定地盯着我。 我注意力何其集中,狠狠一推老更夫的手,可他的手腕还是稳如泰山! 我没有强行去掰,而是腿狠狠一抬,用膝盖顶向老更夫下身。 同时,我另一只握着卜刀的手猛地探出,直接扎向老更夫的右眼! 这双管齐下,老更夫想保住血碗,要么瞎眼,要么下半身就废了! 他双腿不行,都要依靠扶拐! 我这也是攻敌之必救! 哗啦一下,一碗尸血,直接洒落了一地! 老更夫一手摁住了我的膝盖,另一手的双指生生夹住了卜刀的刀刃! 他瞪大了双眼,眼中的杀机几乎喷薄而出! “李阴阳,优柔寡断,是要出大事的!” “一村人的命重要,还是你娘的命重要!?我连手底下那些更夫都可以不要,你却要用你娘魂飞魄散来救人?道士不会放过你们!”老更夫语气更是狠厉,甚至还有极重的怨。 我很清楚,他手没用尽全力,不然的话,我觉得他可以捏碎我的膝盖,分明是我娘在这里,他不敢! 血碗落地,这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目光冰冷的盯着老更夫,微眯着眼睛说道:“我不信你,你说的法子,不可能没给自己留什么后手,谁又说了,我娘必须要和道士死斗?” “我现在还活着,而天还未亮,柳天牛在打坐。” “我来这里,就是想要找到我娘,让她走!” “你!”老更夫眼中杀机又一次浮现。 不过很快,他眼中就是一阵惶恐。 “你不能……”这三个字,他已经气急变音。 可他的神色顿时又变得涣散,砰的一声,他竟重重地跪倒在地…… 夹着我的卜刀那只手,和按着我膝盖的另一只手也都松开了。 啪啪两个耳光,老更夫又抽在了自己脸上! 这两巴掌,他都快将自己的脸抽得变形! “啪嗒”一声,地上竟还落下一颗发黄的牙齿…… 我抿着嘴唇,太阳穴的青筋都在跳动。 可我也松了口气…… 明显,我娘是不可能怪我,这老更夫眼中动杀机,他就立刻被教训了一顿。 低头盯着地上的血,又看了看床上我娘。 我快速地摸出来了怀表,瞅了一眼时间。 此时已经快四点半了…… “娘……天快亮了,你快走吧,那道士已经不敢动我了。” “儿求你,千万不要杀任何一个人。” 说着,我心头的酸涩抑制不住,声音又一次哽咽无比。 .忽然间,地上的血液发出滋滋的声响。 就像是有剧毒落地发出白烟一般,地上的那些血也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渗透进了泥巴里。 呜咽的风吹进了屋内,冷得我直打哆嗦。 许是快要天亮,院中又升起了不少的雾气。 这雾气被风带着卷进了屋里头,一时间,薄雾竟又变得浓郁无比! 老更夫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我勉强看得到他双目呆滞,晃悠悠的走到了床边。 他将我娘背在背上,腿脚又稳扎了不少,转身便朝着屋外走去了…… “娘……你也不要杀老更夫,任何人,你都不能杀。” 我怔怔地看着我娘的背影,又喊了一句。 那身影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消失在了门口的雾气之中。 我在原地呆了很久。 我后悔我很多决定。 除了以前对我娘的那些躲闪,惧怕,甚至是拿了可能会伤害她的东西。 我更后悔,之前想要她一起动手杀老更夫。 成了,固然会要了老更夫的命,但也会绝了我娘的后路。 我破忌讳不要紧,这是我的事情,可因此害得我娘以后投胎无望,那这就是罪孽深重。 其实我还很想从老更夫口中知道他所说的秘密。 现在若是我拦下来我娘,她肯定会让老更夫告诉我。 可时间已经不多了。 闭上眼,我同样也知道,这是一个后患,绝对的后患…… 老更夫这一次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却能让他逃出生天。 我更不敢跟上去。 我大概晓得,我娘肯定是下水进悬河,她进去之后,天亮了就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是我跟在后头,想要杀老更夫,我也没有那个手段。 反倒是会给老更夫机会,他肯定是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 蒋一泓总开口说什么命数,这恐怕也就是命数? 可想到如今何鬼婆的那模样,我却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何雉。 若这件事情在何雉身上,她是肯定不会放过老更夫的。 思绪至此,我心头便是一阵止不住的愧疚和歉意。 又是一股冷风从屋外吹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也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屋内的寂静,到了一种恐怖怪异的程度。 忽然间,一声洪亮刺耳的鸡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天……亮了!…… 屋内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散了。 我回过神来,匆匆走到门口。 此刻除了院子里头那一锅不停沸腾的粘稠尸水,院外就只有约莫十几个横七竖八躺着的鬼婆子…… 我抿着嘴,掩着口鼻。 之前我的情绪太过恐惧和紧张,居然都没意识到这味道。此刻这尸臭入鼻,令我不停地干呕。 快步走到院子外面,我到了最近的一个鬼婆子身边,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鼻息。 我感受到的只有冰冷,没有任何呼吸。 这鬼婆子早已经浑身僵硬,面色都是死灰混杂铁青。 我已经明白了,我娘离开的时候,她应该让所有村民都回到了家里头,也带走了其余的更夫……这是给我减少了麻烦。 刚才我这么快走出来,其实就是担心那些村民的问题。 又松了一大口气,我一边拿出来怀表看时间,一边朝着何雉他们所在的院子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五点钟,天边已然有了几分天光。 我也在不停地思索着,应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说辞,告诉柳天牛,这村里头已经没问题了,并且还不让他们怀疑。 靠院子越来越近,我心头的那股子压抑更重,对何鬼婆的愧疚也更深了。 同样我也暗暗下了决心,这老更夫,我必定会想到办法,将他解决,替何鬼婆报仇……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回到了院外。 此时天已经彻底亮了,原本紧闭着的院门此刻也被打开。 我一眼就能看见院内乌泱泱坐着的鬼婆子们,他们都挺直着腰背,正在张望着堂屋之中。 此时何阿婆,纸人许,何雉,柳化烟,都待在堂屋外头。 堂屋里面被整理得干干净净,一张桌椅都没有。 何鬼婆被放置在地上,地面还有一块蒲团。 此时,何鬼婆身上穿着的,已然不是之前那身脏兮兮的破旧布衣,而是一身花花绿绿的服饰,头上还戴着一顶毡帽。 他腰间缠着白布,挂着哭丧棒和一串铃铛。 何阿婆身上的衣服,反倒是成了一身布衣。 很明显,是她换下来了身上的衣服,给了何鬼婆。 她那衣服才应该是鬼婆子的装束。 饶是如此,何鬼婆依旧是油尽灯枯的模样,反倒是显得更凄惨。 柳天牛站在何鬼婆的身后,他手中摊开,上面有一张针毡。 我走到了堂屋门口,站在了何雉和纸人许的身旁。 何雉没有扭头,纸人许的注意力也依旧全在堂屋内。 我看得清楚,那针毡上头,别着粗细不同的银针。 柳天牛面色严肃,取下来一根银针。 距离近了,我这才看见,何鬼婆的头顶已经插着三根银针了…… 柳天牛似是在观察何鬼婆头顶,第四根银针缓缓落下。 刺入头皮的瞬间,何鬼婆身体似是颤动了分毫。 随着一根针一根针地落下,何鬼婆的头顶,逐渐有了十几根银针。 柳天牛忽而低喃道:“我本将心对天庭,二十四山做圣灵,道士持针,点天门七窍,定胸中正气。” “请神聚顶,精气不散!” 开始柳天牛这声音是低喃,到了后面则是中气十足,甚至还有几分严厉! 他左手重重地朝着何鬼婆的后心一掌拍下! “噗”的一声,何鬼婆吐出来一口乌黑的血! 本已经萎靡不振的何鬼婆,忽而猛地仰起头,腰背都挺直起来。 他睁大了双眼,直溜溜地看着前方! 一双浑浊的眼睛,竟然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场间的鬼婆子们脸上都掠过一丝惊喜,但惊喜过后,更多的还是浓郁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哀伤。 何雉本已经哭肿了双眼,此刻眼泪又一次滚了下来。 “柳家的请神法,还未曾对外人用过,我不知道你能撑住多久,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柳天牛语气平静,好似对这些事情格外淡漠。 何雉哽咽着进了堂屋。 而墙角趴着的狼獒,低噎一声,也到了何鬼婆身旁。 何鬼婆却颤巍巍地摸出来了一杆卷叶子烟,他手很稳,点烟的动作,也格外利落,就好似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一般。 可我晓得,这只是回光返照。 人一旦回光返照,就是临死不远了。 “爷爷……我……”何鬼婆并没有理会何雉,卷叶子烟在他的唇间燃烧。 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我的身上,久久没有说话。 .何鬼婆是有遗言要和我交代吗? 那一瞬间,我心头险些没抑制住那股子愧疚。 抬腿,我正要进堂屋到他身边去。 同时我打定了主意,无论他要我做什么,我都得去做。 否则的话,我这辈子都亏心。 可我刚走出去两步路,何鬼婆的目光便从我的身上挪开了。 他忽地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看向了何阿婆,以及院内的众多鬼婆子。 “我这把老骨头,叫来了大家一伙儿,却是孙女惹下来的祸患,我心里有愧。”何鬼婆看似中气十足,但明显他已然是外强中干,回光返照撑着那口气。 何雉头更低,眼泪一直在掉,竟是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 院中的众多鬼婆子,面露叹息之色。 何阿婆却摇了摇头,接了一句话:“老何头你教养的女娃子,我倒是不觉得她会做错什么事儿,这种险峻的情况下,她也没有出纰漏。” “前一会儿,你没醒的时候,我问了何雉不少东西,和更夫结怨的原因,错不在她。” “谁能料想到,那孔庆拜了老更夫,却还是装神弄鬼地去害人?” 很明显,何阿婆的话语是维护何雉的。 何鬼婆还是摇摇头,他平静地说道:“无论缘由是什么,但因此事的牵连,死了那么多同门,她便是错了。” “鬼婆子一脉本就人丁稀少,养不教父之过,她父母双亡,我既是祖父,也是师父。” “这罪过,便是我来受。”话音刚落,何鬼婆忽然抬手。 他刚好摸到了一旁狼獒的脖子上,从它厚厚的脖颈毛发里头,竟然拽下来一串东西。 一根发黑的细绳上,挂着几串珠子,那珠子看上去颜色发白,像是骨质做成的。 此外还有一块圆形的牌子,牌子上刻着何字。 最后剩下的,便是一些铃铛,只不过它们都没有发出声响。 “何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这些东西,我何乡名这一脉,没有资格保存了。” “除了我,你在何氏鬼婆中辈分最大,下一任领头鬼婆子,便交由你手中。” “从此之后,何雉没有资格再接受何氏鬼婆的传承,她被逐出何家。” 何鬼婆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格外平静,甚至像是轻描淡写。 跪倒在地的何雉肩膀都颤抖起来,她没有抬头,可眼泪大颗大颗地朝着地面滴落。 “以后何雉出什么事情,鬼婆一脉都无需再管,若是她将鬼婆子的术法外传,便废了她一身本事。” 何阿婆的脸色骤变。 场间众多鬼婆子,也都是面色惊愕,似乎没有想到何鬼婆会这么狠。 “老何头,你就这一个孙女,何雉的天赋更是……”何阿婆眉头紧皱,瓮声开口。 何鬼婆眼睑垂了下来,淡淡道:“我还没死,现在我辈分最大,我说的话就是规矩。规矩不可更改,不可忤逆,何金花,你想要被祖训管教吗?” 话语间,何鬼婆竟然抽出来了腰间的哭丧棒。 他甚至是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伛偻的身体,那一瞬都站得笔直! 何阿婆顿时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开口了。 何鬼婆走至了她面前,将那串绳子交到她手中。 “大獒你也带走吧,它年纪已然不小,好好照料它,它还是能帮你做不少事的。” 那狼獒呜咽一声,明显透着抗拒和不愿。 何阿婆接过来之后,只是轻叹一声,便闭口不言了。 何鬼婆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 这笑容之中似乎还有一些解脱,他喃喃道:“何家的事情交代出去,我这把老骨头,纵然是对不起何氏鬼婆一脉,但也好歹有错便改,下了阴间,想来祖宗不会太为难我。” “族内事,按照规矩办了,我还有一些家事,若是办不好,我死也不安。” 话音至此,何鬼婆忽然看向了我,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阴阳,虽然爷爷和你说过,拿了你的大黄鱼儿,就给你孙女,你也可以不要,将钱拿回去。” “可爷爷在这里求你一件事。”说这话的时候,何鬼婆声音中当真是有了祈求的态度,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我赶紧上前两步,恭敬地低声道:“老爷子,你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李阴阳必定在所不辞!” 何鬼婆探手,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腕,他力气极大,抓得极紧。 他身体似乎一瞬间软了很多,刚恢复的气色,刹那间就弱了下来! 顿时,院内所有鬼婆子都齐齐起身! 何阿婆却猛地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那些鬼婆子才堪堪坐下……但他们每个人脸上的悲怆都更浓郁了。 “我这孙女犯错了,当爷爷的得按照规矩办事,罚了她。” “她这世上,就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亲人。等我咽了气,若是你不要她,她便是无家可归之人,形若丧家之犬。” “老爷子求你的事情,便是不要瞧不上下九流,虽说你身份已经是先生,但你根源还是从李家村出来的少年郎。” “雉儿脾气虽说任性,但她也听从管教,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先生旁边,也需一个侍奉之人,你说是吗,阴阳?”何鬼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无力再站着,身体缓慢倒下,只是攥着我的手,一直没松开。 我哪儿忍心看他临死强撑,赶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朝着地上坐下去。 何雉泣不成声,颤抖地喊着爷爷。 那狼獒则是快速的叼着蒲团,放到了何鬼婆身下。 我扶着何鬼婆坐下,他的双眼瞪得极大,一直看着我,嘴巴微微颤动。 几个呼吸过去,他竟然眼皮子都快要闭上了,更是气若游丝! 我没想到,何鬼婆临终前最重要的遗言,竟然就是要托孤。 前一刻他亲自将何雉逐出何家,这足够狠! 可他刚才对我的哀求,又是如此悲戚。 何雉一边哭,一边爬着到了何鬼婆身旁,抓着他的胳膊,她的眼睛早已哭得红肿不堪,那哭声更令人心头绞痛。 我心里面也是悲痛不已,我惨然地低声说道:“老爷子,霍家的事情,是何雉帮我,孔庆的事情,也是我们一起做的,她连累鬼婆子一脉,我也对不住您,这错,不应该她一个人受。” “我欠了何家鬼婆子的情,更有愧于你,也同样有愧于何雉。” “我眼中没有上三流,下九流的区分,我只知道,人活一辈子,讲的就是情义。” 【作者有话说】 还是以前情意重,如果放在这个年代,都是不敢这样写的。 .“若非我让何雉帮我,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这是我欠何家的。” “我李阴阳绝不会将何雉当成侍女指使,更不会眼见她孤苦无依。您放心,我定会尽全力保护好何雉,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何鬼婆半闭着的眼皮勉强抬了抬。 他紧绷着的脸,总算有了几分笑容,唇间喃喃:“雉儿。” 何雉泪流满面地抬起头,她跪着挪到了何鬼婆身旁,紧紧地抓着何鬼婆小臂。 “你生性顽劣,爷爷,教不了你了……” “你活下来不易……一个女孩儿……本……本不应受那么多……罪……好好活……” 何鬼婆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头忽而朝着下方倒下来,整个人没有了丝毫气息。 我扶着他的手,瞬间感受不到任何力道,就像是扶着一把枯柴…… 何雉悲嚎出声,哭得肝肠寸断。 所有的鬼婆子也都悲痛地看着死去的何鬼婆。 悲哀的气息,笼罩了整个院落。 那头狼獒走至我身边,用脑袋顶了顶我的胸口,血红色的眼珠子再无凶厉。 甚至我觉得,那像是疲惫? 我开始没反应过来它的意思,直到它顶了我第二下,才传来一个小声的话音。 “它让你将何鬼婆放下。”一旁的瞿月姑低声提醒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何鬼婆平放在地上。 而何阿婆却忽而踏步走至何雉身侧,她毫无预兆的扬起手,一巴掌击中了何雉的后脖颈。 何雉身体一颤,整个人朝着地上软倒下去。 “何阿婆……这……”我看得心头一阵不忍。 “这妮子性子倔,再哭下去,眼睛都要瞎了,打昏了她能好好休息休息。”何阿婆轻叹。 “人死灯灭,收敛收敛老何头遗骨,等村内事了,将他好生安葬。”何鬼婆叹息着说道。 我抿着嘴,轻轻地将何鬼婆平放在地上。 也就短短半盏茶的时间,何鬼婆的脸似乎都缩小了一圈。 嘴巴微微张开一丝缝,其下是漆黑空洞。 此前发白的皮肤,现在正在迅速变得发黄,毫无生气的死人黄。 将何鬼婆放好后,我就想去将何雉从地上抱起来,找个房间,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余光之中,我看到那头狼獒忽然前腿一斜,咚的一声轻响,它竟然是跪了下去? 下一刻,它忽然失重了一般,砰的一声,便倒在了何鬼婆身旁,硕大的脑袋,刚好落在何鬼婆的胸口。 睁大的红色眼珠,逐渐失去生机,它那一身漆黑泛红的油亮毛发,竟在一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我呆住了,耳边嗡嗡作响。 何阿婆满脸怔然,院内的鬼婆子们,也都是神色复杂到了极点,甚至有人不忍地闭上了眼。 良久之后,何阿婆才叹了口气,道:“大獒是老何头养出来的,几十年如一日,它不肯跟我走,也离不得老何头。” “或是下去了,它能给老何头开路吧,去了阴间,也没恶鬼能叨扰他。” 我是的确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说话了。 只是心头哽着一大块石头,呼吸都难以顺畅。 这狼獒看似凶厉无比,却没想到,它情义如此深重。 主死,则仆随。 院内另一侧,传来了哞的一声牛哞。 我侧眼一看,那头大黄牛正在来回走动着,也透着一股子悲哀的气息。 何阿婆吩咐了何七月和瞿月姑来给何鬼婆整理遗体。 大獒的尸体,也同样被摆端正了放置在何鬼婆遗体旁边。 院内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天光更亮了,日头划破了云层,一缕缕阳光照射进院内。 那些个鬼婆子脸上的悲哀,逐渐被恨意,杀机所取代,每个人都是面色紧绷! 忽而,我感受到一个目光落至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却刚好和柳天牛的双目对视。 他的目光锐利幽深,好似瞬间就将我整个人都看穿了一般。 “化烟说,因为昨夜村中风水出了问题,你独自一人离开去解决?” “年纪不大,你的胆量不小。这村中的凶险,不是你能想象的,活着回来,你命的确大。” 柳天牛的话音中透着一股子威严。 我的心原本一直悬着,要很努力才能压抑着自己不露出马脚。 但目前看来,柳天牛似乎并没怀疑我,这便让我心头笃定了不少。 “柳道长,村中凶险归凶险,可我有师尊给的器物,凶尸恶鬼,很难近身。”我慎重地开口答道。 柳天牛眉头倒是微微一挑。 停顿了片刻,他才说了句:“办完事,我会去见蒋先生一面,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即便是有保命的物件,这种凶地,也不是你一个半灌水的先生能涉足的。” 明显,柳天牛因为我那句话,不得不顺了个台阶。 我心头就松缓更多了,顺势又说道:“我稍微动了一点风水,村内的大麻烦,应该是消了。” 柳天牛眼睛一眯,忽然便一甩长袖,眼中似是还有几分失望,直接摇了摇头。 一旁的柳化烟神情显得极不自然。 甚至于她还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才反应过来,柳天牛刚才那话,实际上也是提醒? 算是他变相的给了缓和的余地?却又被我一句话堵了回去? 我只得回应了柳化烟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可实际上我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 昨天晚上,柳天牛还要杀我,若不是何阿婆,我恐怕已经死了。 他想给我缓和的余地,给我一个类似长者的训导,我就要接受吗? 将话说得更通透一些,还不是因为我师尊是蒋一泓?! 若换成另外一个身份,我觉得这柳天牛还是会动手杀我,根本不会给我任何机会! 我刚想到这里,柳天牛便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他双手背负在身后,那身形的确伟岸挺拔。 柳化烟紧随其后,她走过我身侧时匆匆说了句:“师父劝诫你,是为你好,在这村内作乱的,是一具很凶的青尸,师父都要暂避锋芒……等到这天亮,才能替天行道。” 与此同时,院内的鬼婆子们,忽而齐齐起了身。 前头有个瘦高瘦高的鬼婆子,他透着恨意和恼怒,杀机十足地说道:“阿婆,牛鼻子动身了,不能让他杀那老更夫。” “那老畜生害死了老何头和十余个同门,血债要血偿!把那畜生的头斩下来,给老何头做祭。” 这鬼婆子,只是一个引线,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其余鬼婆子都纷纷响应,所有人都在等何阿婆发话。 此刻,何阿婆面色也是冰冷至极。 但她的神情中还透着几分疑惑,她颇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 .她这一眼,便让我心头突突一下。 何阿婆是知道,闹祟的青尸就是我娘。 我回来之后,并未告诉她什么,她自然不可能清楚外面发生的事情。 我也不愿意将那些事情说出来,毕竟人多口杂,而且是关于我娘的事情,就算何阿婆救过我的性命,我也不能告诉她。 因此,我并没有给何阿婆任何回应。 何阿婆也只是看我那一眼,她便再扭头看向院内,沉声道:“跟着牛鼻子一起,天亮了,不能让那老更夫逃了命,何家村所有的更夫都必须死,不然这里的事情再传出去,我们就很被动了。” 语罢,何阿婆便迈着小脚,朝着院子大门走去。 何七月和瞿月姑跟在她的两侧,其余的鬼婆子也都跟随在她们身后,向院外走去。 他们每个人都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转眼间,偌大一个院子,除却了何鬼婆和狼獒的遗体,就只剩下了我,纸人许,以及昏迷的何雉。 当然,还有院内的那头老黄牛。 这几天下来,纸人许的面庞也明显苍老了许多,他轻叹一声,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接着,纸人许眉心又蹙起一片,他看向我,开口道:“听之前你们说的,村里头闹起来的,应该是你娘没错,她走了?” 纸人许晓得事情的原委,问我这句话,我倒是并不觉得奇怪。 甚至我觉得刚才何阿婆都猜到了一些,只是她未必猜得全。 我警觉地扫了一遍院子,确定了没有任何人之后,才点了点头。 “那老家伙呢?”纸人许又皱着眉头,有几分急切地问道。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不言。 纸人许深深地看着我,眉心也愈发郁结。 “他没死?” 我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杀不了他,我娘,不能杀他,许叔,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会处理。”纸人许的面色顿时变得极其复杂。 他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放虎归山,阴阳,你会弄出来一个心腹大患。” 我抿着唇,面色紧绷。 紧跟着,纸人许又说了句:“不过他本来也是快死了,被青尸撞祟,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可阴阳我疑惑一点,那晚上你去悬河,为什么你娘没能直接淹死他?是因为天要亮了?”纸人许的话,其实也勾起了我的几分疑惑。 思忖片刻,我犹豫道:“动手的是另一个死倒,应该是我娘驱使,天亮是一个原因,老更夫手底下那一群更夫忽然赶到,也是原因之一?或者说,当时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纸人许眼神深邃地看着我,说道:“没那么简单,你出事濒死,加上时辰,以及凶尸凭借怨气更凶是一层原因,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在内,那老更夫不会……” 话音至此,我的心头猛地一颤。 因为我想到了那锅尸水,还有我娘放出来的青尸血。 飞速地回忆着何家村所发生的一切,我闭上眼睛仔细分析。 脑中的一团乱麻,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我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 昨日,应该老更夫与何鬼婆缠斗的时候,柳天牛恰好赶到,并出手斩了旱魃。 而正当柳天牛要斩杀老更夫时,我娘也追到了何家村,要找柳天牛为我偿命! 我娘不会去伤害我身边的何鬼婆和纸人许,所以就去撞祟了老更夫! 老更夫本已被逼至绝路,我娘的出现,也给了他保命的机会! 再之后,老更夫弄出那一锅尸水,让全村人成为活尸,阴气笼罩整个何家村,再让我娘能斗柳天牛。 看似他说,是和我娘合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可我认定,老更夫肯定有所谋划! 我娘的青尸血,真的只是简单的“药引”作用吗? 还是老更夫见青尸起意,将计就计,顺道算计了我娘? 想清楚这些,我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幸好我昨夜找到我娘,打翻了那血碗,将我娘劝走…… 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我的推断是否正确,都不能让老更夫和我娘多做接触。 思绪落定,我犹疑片刻,还是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纸人许。 纸人许听罢我的描述,却还是摇摇头,说他不晓得老更夫那是什么手段。 可如果他猜得没错,老更夫最后拖去烹煮的尸体,应该是他扒皮之后的母尸和婴灵,至于那黑煞活尸方子,他不晓得有没有被柳天牛斩掉,还是逃了。 停顿片刻,纸人许又解释了一句,说那晚上他们斗得太凶,阴气太重,符应该是镇不住方子了。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隐隐觉得,这怕又是个隐患…… “我去那个院子找一遍。”纸人许再次开口道。 “好,许叔。”我略有几分心不在焉。 因为我现在也担忧我娘放了那么多血出来,会不会出什么别的事儿。 可现在,明显是担心无用。 纸人许收拾了他的背篓,背在背上,目光又看向了地上的何鬼婆和狼獒的尸身。 忽然,他说了句:“何鬼婆此前和我有交代,说如果他死了,不葬风水地,要埋柳林子,他说那是他的归宿,当年埋下旱魃的算命先生给的交代。” “你不要给他找什么风水穴眼了,连带着狼獒,一起葬在柳林子吧。” “这……”我心头微惊,不自然地说道:“那是凶地……” 纸人许面色复杂,说道:“这也是他的遗言,或许这也有根源在内,阴阳,我建议照着他说的办,或者你问问何金花。毕竟何家的事情,现在是她做主。”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临了,纸人许才又叹了口气,说可惜了那旱魃,如果不是被我们白天挖出来,又被何鬼婆子用特殊手段封在五鬼木棺,那柳天牛肯定无法一剑斩毁了其尸身。 纸人许这话,便让我苦笑不已。 他可惜,可惜的是那一身尸皮,可但凡是让旱魃有机会闹祟,我们肯定一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旱魃在凶穴之中滋养几十个年头,甚至坟头遭遇雷击,还有雷击木生长,它都没有被灭掉……柳天牛能斩了他,都算是了却了一个大患! 思绪间,我也没接纸人许这个话茬,只是简单说咱们还能找到别的凶尸,不用可惜这一个。 纸人许嗯了一声,便匆匆出了堂屋,朝着院门走去。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背上的汗水则是跟衣服粘在一起,粘腻冰冷。 我静了静心神,弯腰将地上的何雉横抱起来,走进了之前柳天牛休息的房间。 屋内很简单,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木床上有个蒲团,应该是柳天牛打坐用的,我将其拿下来之后,才将何雉平放上去。 我又去打了一盆水,给何雉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她姣好的面庞此刻已经没了血色,一双眼睑更是红肿不堪,即便是昏迷,眉心都是郁结起来的哀伤。 我怔怔地看着她,那股子难以言喻的自责和愧疚,一直侵蚀着我的内心。 何鬼婆的遗言,我的承诺,也一直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心神便坚韧了许多,喃喃道:“无论我是手刃,还是借刀,老更夫肯定会死,我会给你和何鬼婆一个交代。”此时,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脑袋一阵阵地抽痛。 又是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水米未进,我早已疲惫不堪。 我从床脚拉起薄被,轻轻盖在何雉身上,确认她没什么问题后,便回了院子,想去厨房找点儿吃的。 我很快就找到厨房,翻出来了几块干面饼子,就着水缸里头的水,对付进了肚子,整个人的精神总算好了一些。 再回到何雉躺着的房间,我趴在床边,闭上眼睛,极力想让自己先休息一会儿。 柳天牛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何家的鬼婆子更不可能再找到老更夫,我现在不休息,恐怕等会儿就休息不了了。 不过我也打定了主意,决不会说出我娘的事儿,就一口咬死了是风水上的问题! 何家的鬼婆子,碍于我的身份,应该不会多说什么。 困意逐渐袭来,这一觉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人了。 我脑袋用力晃了晃,迅速站起身来。 心头略有不安,何雉人去哪儿了? 快步走到门口,我一把推开房门,入目的便是何雉的背影,她正孤零零地坐在堂屋的地上。 我赶忙走到她身前。 原本我怕何雉还在哭,正想着要怎么劝她,不过到了近前,我发现何雉已经没哭了。 她只是有些双目涣散,脸上几乎没有情绪,甚至连悲伤都被收敛了起来。 可这种安静,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何雉?”我试探性地喊了她一声。 “给我爷爷找一处风水宝地,安葬他吧。”何雉低声喃喃。 我稍微松了半口气,总算何雉的表现,要比苗光阳的女儿坚强得多。 我告诉了何雉,何鬼婆曾跟纸人许交代的遗言,觉得应该跟何阿婆沟通一下,再决定怎么安葬。 何雉先是一怔,随即便嗯了一声。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余光看着地上的尸体,心头又升起了一股子酸涩和煎熬。 我都尚且如此,更何况何雉呢? 得尽快安葬了尸体,才能劝何雉节哀顺变。 但此刻,我也隐隐有些困惑,这时间俨然过去的不短了,柳天牛和何阿婆他们一行人,怎么还没回来? 就连纸人许也没回来?难道出了什么别的意外不成? 快速地摸出怀表,我看了一眼时间,此时是早上十点钟。 我睡得不久,约莫也就一个时辰。 可柳天牛他们离开一个时辰,这就有些久了…… “何雉,我得出去看看。”我有些不安地说道。 何雉木然点了下头。 我立刻快步出了院门。 结果刚出来,我就瞧见了院门口坐着个人。 这不正是纸人许吗?! “许叔?”我愕然不解,问他怎么在这儿,没进屋? 纸人许本来低着头,像是在打盹儿,再抬起头来,他才吐了口浊气,和我解释说他刚到一会儿,门缝里头看见何雉在发呆,所以没进去打扰她,让她和何鬼婆待一会儿。 我点点头,马上就问他,是不是村里头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何阿婆还没带着鬼婆子们回来,柳天牛也没回来? 纸人许皱眉,他目光更有几分深意的看着我,说道:“他们找到了十几具鬼婆子的尸体,以及一部分被何鬼婆斩杀的更夫残尸,还有人点烛。那些鬼婆子情绪都很激动,不好控制,被何阿婆聚集在村口。” “柳天牛和那个柳化烟,在悬河边上站着,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 前半段话,我听着心里头一阵愧疚。 可后半截,却让我当时就变了脸色。 难道说,柳天牛发现什么了? 我眼皮抑制不住的狂跳,此时我在门前已经待不住了。 “许叔……你刚好回来,可以守着点儿何雉,我去看看……” 说完,我不等纸人许回答,拔腿就朝着村口的方向跑去! 鬼婆子们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 可柳天牛的反应,却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半刻钟的时间,我就狂奔到了村口。 这里的地上,摆着少说有二三十具尸体。 尸体中有一大半是鬼婆子,他们被整齐地摆放在一起。 另外还有一堆横七竖八倒在一起的尸体是更夫。 那些更夫的尸体几乎都是体无完肤,缺手断足,甚至还有好几个,是脑袋被削掉一块儿的人点烛。 而在鬼婆子的尸体里头,竟也有两三具被点了人烛的。 以何阿婆为首的鬼婆子,散开成了一个圈儿,围着鬼婆子的那些尸体。 何阿婆正在低声呢喃着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 其余的那些鬼婆子,也都铁青着脸,满眼怨恨地低声呢喃着。 我心下便有了猜测,这是鬼婆子在施法? 我没敢去打断他们,抬头看向了村外悬河的方向。 虽然隔着有好几十米,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柳天牛和柳化烟的背影。 河风吹拂,柳化烟的发丝飞舞,煞是好看。 可我现在丝毫没有兴趣去欣赏这些。 我只是怕柳天牛看出来了什么…… 凭借他这迂腐顽固的性格,不得天天守在悬河边上,想要灭了我娘? 不敢再多想下去,我疾步朝着村外走去! 很快,我便到了柳天牛和柳化烟身后不远处。 我听到他们两人正在说话,顿时放慢了脚下的速度…… “我已经看过了一些村民,他们伤及了精气,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师父,我们找条船,自己过去?这里没有大船,老黄跟不上我们。”说话的是柳化烟,她正恭敬地开口询问。 【作者有话说】 感谢花儿小姐姐的码字键盘,666,冲榜火箭,爆更撒花,我也不知道多少个……多的老罗受宠若惊了……今天的更新结束了,要切入新篇章,好我肯定直播写!不播我被老更夫敲夜门! .“这地方不安生,魑魅魍魉的,天黑了,留老黄一个,会出事。” 柳天牛背负着双手,语气中透着严肃。 他们的这番话,令我心头咯噔一下。 柳天牛不是发现了我娘? 可这过河找船……便让我大惊失色。 因为我发现柳天牛所看的方向,竟是悬河对岸的李家村。 这牛鼻子老道,对于阴气怨气察觉得太过灵敏…… 李家村里头,我爹的凶尸怨气冲天,还有讨死狗和不少其他的尸体…… 此时我只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 刚让我娘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就看上了我爹? “你在何家村,守着老黄,为师过去一趟,这悬河边上的两个村,都是怨气滔天,除了凶尸作乱之外,必定还有人为祸,不处理了,必定伤及无辜。”柳天牛沉声开口。 他停顿片刻,又道:“这村中的凶尸无故消失,应该和那个阴生子有关,有他在,我暂且离开也能放心。” 就在这时,柳天牛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毫无预兆的,忽然便转过头来。 一双锐利的眸子,仿若两把利剑直射在我身上,我顿觉浑身都被刺穿了一般!闷哼一声,后退了两步。 “蒋先生,应该没教过你藏头露尾,偷听窥探吧?”柳天牛语气格外的冷淡。 我额头上汗水直冒,思绪更是乱麻一团。 我死死地憋住胸口翻涌的那口气,才勉强撑着站稳了身体,然后我一字一句,沙哑着声音说道:“你们不能过河。” “河对岸是李家村,我是李家村的人,这件事情,是我管的,你们不能插手。” 柳天牛眉头一皱,微眯着眼睛,审视道:“你管?这冲天的怨气,已经到了河对岸,你怎么管?还是说,你管过么?” 此时柳天牛的语气已然变成了质问! 我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捏紧了衣角。 柳天牛这句话,问得我面色一阵苍白,眼眶也微微泛红了。 我不是不管,而是之前一直在想办法。 苗光阳因此而死,我又到唐镇,机缘巧合在地相庐学艺。 此时我才稍有一些把握,能对付吴显长。 其实我恨不得立刻能进李家村。 可我必须要按照师尊训诫,一葬山,二葬水,三点宅,将其全部完成之后,才能进九河县范围。 蒋一泓算无遗策,他所说的肯定不会有错。 若是我违背他的话,恐怕就会弄巧成拙。 用力地闭上眼,我极力让思绪平稳,心神沉静。 再睁眼时,我回视柳天牛,呼吸粗重地说道:“对面的凶尸,是我爹,你所说的有人为祸,是一个专门搜集凶尸,走入歪路的风水师,他叫做吴显长。” “吴显长算计我一家,甚至我爹的死,也有他推波助澜,这深仇大恨,我怎么可能不管?” 柳化烟顿时蹙眉,柳天牛却又要开口。 我没等他说出来,继续沙哑道:“师尊给我卜过一卦,我要完成他所说的历练之后,才可回村,在那之前,李家村不会出任何事,吴显长想要的是我,如今历练我完成了三分之一,提前进村,必定引起大乱,弄巧成拙。” “柳道长,你替天行道,胸有正气,可李家村你不能进!”“若是你要进,除非斩了我。”话语至此,我已经抽出来腰间的卜刀,眼中也是决然。 柳天牛性格顽固,我不搬出来蒋一泓,肯定就劝服不了他。 甚至我觉得,可能提了蒋一泓,他都会固执己见…… 因此,我也只能更坚决自己的态度了。 柳天牛眉心的竖纹更深,凸起的褶皱好似沟壑一般。 他直视我片刻,余光又看着河面。 柳化烟的脸上也流露出犹豫之色。 一时间,场间便僵持了下来。 阳光射在我的皮肤上,脸都开始发烫,又因为太缺乏睡眠,脑袋开始隐隐发昏。 用力咬了咬舌尖,我才勉强维持清醒,不过身体还是晃动了两下。 也就在这时,柳化烟侧身靠近了柳天牛一些,她侧耳在柳天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柳天牛眉头忽而一挑。 他再看我的眼神,又有几分变化,似是在思索什么。 下一刻,柳天牛忽然开口道:“蒋先生,教授了你多少地相堪舆的本事?”我一时间愣住了,眉头顿时皱成了疙瘩。 刚才还在僵持,怎么柳天牛就问起来了地相堪舆? 可他总不应该想要抢夺吧? 一时间,我眼中已然是警惕无比,低声道:“无可奉告!” 柳天牛若有所思,他摇了摇头道:“柳家道士,不会抢夺别人的东西,尤其是阴阳先生的东西,我已经完全相信你是蒋先生的弟子了,多问你一句,是想要和你商议一件事,若是你同意,那我可以不进村,甚至可以在你要进村的时候帮你一把。” “若是你不同意,我办事也不需你插手,这李家村的事情我便是管了,蒋先生也不能多说什么。”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我便是满头大汗。 死死地盯着柳天牛的脸,我心头更是愕然和犹疑。 他能和我商议什么事情? 还有,这是商议吗?! 我答应了,他就帮忙。 若是我不答应……他就要直接去进村…… 这压根也没有给我选择。 我是不可能让柳天牛进李家村的,且不说他会直接斩我爹的尸体,二叔极有可能因此被害死。 还有悬河里头的我娘,也可能曝露踪迹。 此外还有一个成了活尸的苗光阳…… 其中的牵连太大。 我面色愈发的铁青,被人逼迫和隐隐威胁的感觉,让我心头很是压抑。 我正想和柳天牛理论,那柳化烟却轻声开口:“李阴阳,师父若是愿意帮你,这也是你的机缘,此外,蒋先生算无遗策,师父出羌族,便是要做一件和他相关的事情,若是你会遇到我们,也在蒋先生的计算之中呢?” “况且,若是你能帮忙,同样算是帮上了蒋先生。”柳化烟的声音柔和悦耳,话语也是条理清晰。 .而柳天牛则是直接迈步,朝着村内的方向走去了。 他至我身侧的时候,忽而又停顿了一下,说了句:“被蒋先生看重是你的机缘,可你改不了这阴生子的命,所过之地,必定伤人伤命,除恶务尽,或能让你罪孽减轻,我言尽于此。” 语罢,柳天牛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在原地僵站了许久。 柳化烟的那番话让我动摇,柳天牛后面的那句话,也让我没那么抵触了。 我更相信蒋一泓…… 同样,让我最动摇的还是说,这件事儿可能会帮得上蒋一泓。 我拜师学艺,可他却不要我任何东西。 但凡是能帮上他一点点,我都绝对不会犹豫分毫。 思绪逐渐落定,柳化烟已经走到我近前了。 我们的距离不过是两尺之间。 风吹着她的发丝,甚至有一些吹拂到了我的面颊上。 一股清新的幽香,混合着淡淡的药香,似有似无地萦绕在我的鼻翼间。 “师父从不骗人。”柳化烟轻声道。 我沉思片刻,捋顺思绪之后,我也没有再摇头拒绝。 抛开其他,若真是柳天牛能帮我,那对付吴显长,的确可以胜券在握。 “地相堪舆是阴阳术,师尊也是阴阳先生,不过我现在还没学阳算,师尊说过,我现在最多算是阴术先生。”我诚恳地说道。 随后,我又补充询问了一句,问他们是要做什么事儿,我能帮得上忙? 柳化烟若有所思,她喃喃道:“阴术先生……和先师相仿。”接着,她眼中又出现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一般。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恬静的情绪变了,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道:“你的确能帮得上忙,并且不只是这一件事,李阴阳,你做交换吗?” “我想要你一个许诺,如果你答应,我可以去找师父,让他除了帮你李家村的事情之外,再替你做任何一件事情,只要不违背柳家族规,什么,都可以!” 她这番话立时让我变了脸色。 因为我完全不理解,柳化烟怎么忽然就要我的许诺,而且开出来如此大的价码? 柳天牛做的任何一件事? 我不过是个道士不放在眼中的阴生子,怎么柳化烟和我聊了几句,整个态度就起了如此大的转变? 我眼中尽是疑虑和不解。 我如实告诉了柳化烟,说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能够帮得上他们,柳天牛的任何一件事,我也未必受得起。 柳化烟却告诉我,说我肯定受得起。 沉凝了片刻,柳化烟又轻声问我,晓不晓得蒋一泓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 她这话,我就接不上了。 本来我想说风水术,可我又知道,蒋一泓绝没有那么简单。 我一时没回答,柳化烟便接着说道:“他风水术,稍弱于我族中先师,可他的金算卜卦,放眼如今的阴阳界,无人能出其二。若是蒋一泓说人要死,那人绝不会活过第二天。” “若是蒋一泓说人不死,即便是重病之人,也会极快痊愈。” “他算得出前世今生,算得出善恶祸福,无论任何事情,都算无遗策。” “师父要做的那件事,便是同蒋一泓有所约定,只要师父做到了,蒋一泓会将最后一卦给他,那一卦之后,他从此封存金算,或是传给下一辈,从此不再起卦。”柳化烟这一番话说得更清晰。 我没想到,她不但说了蒋一泓的本事,更是说了柳天牛和蒋一泓的约定之事? 更让我震惊的是,这件事情之后,蒋一泓竟然要封卦! 可想而知,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必定是极度重要。 否则的话,他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也能看出来,柳天牛的本事有多大,竟然要蒋一泓的最后一卦才请得动。 我脑中思绪万千。 柳化烟稍作停顿之后,又颇有深意地看着我,继续轻声道:“只要你许诺,等蒋先生教你阳算之法,你成了阴阳先生之后的第一卦给师父,这件事情就成了。” “你不用现在答应,总归你要跟我们上路帮忙,师父也会回来替你处理李家村的事情,在那之前,你告诉我们你的决定即可,无论答应与否,师父都不会再为难你,这算是诚心实意的交易。” 语罢,柳化烟便是柔和一笑,随即朝着村口走去。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 平心而论,柳天牛的一件事儿,这诱惑太大了。 甚至……我可以让他去杀老更夫? 又或者再遇到什么事情,我会有一个极为强力的手段!一个能和青尸斗的道士! 可他们所说的第一卦,本能的让我觉得,那也格外的重要。 否则的话,柳化烟也不会开出这样的价码来做交换。 闭了闭眼,我撇去了心头那股悸动。 和柳天牛同行,我要答应,但这第一卦,我不会胡乱许诺。 我此时不会阴阳术,而且等学会阳算了,我也必定要听从师尊安排。 否则的话,我担心会出现别的变故或者意外。 想清楚了这些,压在胸口的那块石头稍微松缓了些许。 可抬头看着远处悬河对面,李家村模糊的影子,我却始终难以松弛下来,就像是被针扎似的难受。 不晓得二叔现在依旧是被撞祟,还是说,是被那吴显长囚禁?吴显长又有没有折磨他? 另外,吴显长有没有动我爹的尸体? 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我努力调整思绪,才将心里头的不适压下。 回过头往村里走的时候,我看见何阿婆正站在村口等我。 其余人则是在将那些鬼婆子的尸体用白布收敛起来。 “何阿婆。”我语气尊敬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李先生,青尸罩村,你能破开,给大家将危险去除,可为什么那老更夫没被留下来,你可以不和道士说,可总要给我老婆子一个交代吧。” 何阿婆的语气倒是还算缓和,只是她眼中始终浮现了一丝不满。 .“人若杀人,遭天谴,亡人若杀人,便不能投胎,青尸之凶,若是让我娘破了这忌讳,就送不走了。” 我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回答了何阿婆,毕竟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对于路不相识的先生,她都能出手救其性命,她人绝对不坏。 而且她已经知道我娘的事情,若是我不给一个交代,反倒是会引起反效果。 此时何阿婆的脸色,变得格外凝重严肃。 她目光幽深地看着我,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见何阿婆不开口,我才将纸人许告诉我有关何鬼婆要葬身柳林子的事儿说了。 我询问她是按照遗言去做,还是要让我选一个风水极佳的牛眠地。 这样一来,何鬼婆也能福佑族群。 其实我下意识要说的是子孙,可何鬼婆就只有何雉一个孙女儿。 他始终是何家鬼婆这一代的领头人,我必须将利害关系全部说明,何阿婆才能够做一个正确的决定。 我话音落罢,何阿婆的眉头便蹙成了一团。 此时有几个鬼婆子张望着我这边,明显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那些鬼婆子面面相觑,还有人低头交谈。 很快,所有人都聚拢了过来,全部到了何鬼婆的身后,还有人忍不住的出声问我,如果安葬在风水极佳的牛眠地,会有什么好处?怎么算福佑族群? 我思忖片刻,大致回答了一些,譬如人丁昌盛,家中出权贵,或者是长寿…… 说人丁昌盛的时候,我没抑制住心头的不适,停顿了一下。 何鬼婆严令了不能说鬼树的事情…… 但凡有这件事情的隐患在,鬼婆子族群能勉强不绝后,那都是子孙后代命硬,想要族群昌盛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而这些鬼婆子,他们的议论则是更多,眼神甚至透着兴奋。 果然有人直接开口说道:“太好了,何家的鬼婆子,命途多舛!钱财都是身外物,若是能让人丁昌盛起来,何至于怕他老更夫?!四流梆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人多而已!” 这人的话,顿时也让其余人齐声附和。 我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何阿婆,在等他做决定。 何阿婆却一直紧绷着脸色。 忽然间,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眼神变得严厉了起来。 “都可以住口了,想要人丁,你们可以多生多养,保不住自己的子嗣,那是你们本事不够,也是那些投胎的人,命不够硬,进不了何家的门!” “钱财多了招人妒,鬼妒,权贵不过也是云烟,你们想要的话,会缺么?!” “老何头的遗言,是要葬身于柳林子,李先生和我说,是尊重老何头是我们的领头,但我们现在要为了私欲,去改了他的遗愿?”何阿婆一眼扫过众人,冷冽道:“那我恐怕老何头那性格,待在坟里头,他都是不安生的,到时候看看他是保佑何家,还是给何家苦头吧。” “届时老何头不满意,庇佑?呵呵,临到天黑给各位扣门,谁能招架得住?”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他们都是犹豫不定,眉头也是紧锁。 此时,瞿月姑忽然小声地说了句:“师父,若是真对咱们一族有好处,我觉得为族群……”她话还没说完,何阿婆忽然扬起手,“啪”的一耳光便抽在了瞿月姑的脸上。 这一巴掌,顿时在她稚嫩的脸上留下了五根手指印。 瞿月姑的眼眶立马就红了,紧紧捂着脸,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委屈。 她也不敢再说话了。 这一幕也让我理解到一个相同点,或许何家鬼婆对于下一代的教导,始终都那么严苛。 倒不是何鬼婆针对何雉? 又或者说,他对何雉是的确稍加重了几分,那也是为了让何雉活下去而已。 至于一旁的何七月,她则是拉着瞿月姑的手,小心翼翼地劝说她。 “我话只说一遍,没有其他可能。” 何阿婆又扫过众人一眼,再回过头来看我的时候,她眼中的复杂消散了不少,只是坚定地告诉我,让我按照遗言做。 停顿片刻后她又告诉我,这些鬼婆子的尸体,他们收敛之后,会将它们送回各自的家中,所以不会在何家村待太久,她让我快一些将何鬼婆安葬。 我点点头,表示说我会尽快,因为我们也不会长留何家村。 何阿婆嗯了一声,道:“的确不能长留,那老更夫睚眦必报,这一次,他们和鬼婆子的梁子结大了。你们暂且离开,是好事。” 听到这里,我正想劝说一句,不要斗太狠。 何阿婆像是猜测到我要说什么似的,笑了笑,脸上褶子都叠在了一起,说道:“这是死仇,不死不休,我们停手,更夫也不会停手,再者说,鬼婆子伤亡惨重,远不是更夫随便收徒能收来的,若是不报仇,这下九流之中,也不会有鬼婆子一席之地了。”我选择了闭口不言…… 我没有继续再呆在村口,而是转身朝着先前众人停留的院子走去。 一刻钟之后,我回到了院内。 此时,堂屋里头已经看不到何鬼婆的尸体了。 甚至就连何雉和纸人许竟然也都不见了,就只剩下柳天牛和柳化烟两人。 我匆匆询问柳化烟,何雉还有纸人许人呢,尸体去哪儿了? 柳化烟告诉我,他们刚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何雉和纸人许搬着尸体离开,说是去何鬼婆自家的院子安顿尸身,那里有早就准备好的合寿木。 我一怔,不再多言,准备转身去村尾。 明显感受到柳化烟和柳天牛的目光,我又稍微停顿了一下。 尽管我不喜欢柳天牛,但眼神还是带上了些许恭敬:“柳道长,我跟你们去办事,至于柳姑娘说的那事情,我需要考虑。” 我并没有直接说拒绝的话,便是给了几分周转的余地。 而就在这时,柳天牛却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要问蒋先生的意思。”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阴阳先生有阴阳先生自己的规矩,若是你现在答应我,我可以赠与你一件东西,一件另一个阴阳先生的东西。它不会比你腰间挂着的定罗盘差。”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柳天牛的神色平淡,随着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从侧面的衣兜里取出来了一件东西。 他平托在掌心中,手微微往前推,似是要交给我的模样。 我看得清晰,那是一块铜制的八卦镜,除却了八卦方位之外,中央的位置是一块浮雕的虎头像。 虎头面目凶恶狰狞,瞪大的眼珠仿若铜铃! 虎口獠牙之中还叼着一柄悬浮的利剑! 此时阳光正盛,八卦镜反射阳光,更是让我眼中一阵灼热。 并且我觉得很压抑,很不舒服,仿佛胸口挨了一记重锤。 定罗盘给我的感觉是中正平和,遇到什么危险,更是能稳定我的心神。 而这面八卦镜,我却感觉那其中的虎头仿佛就要跃出,将我扑咬在地! 闷哼了一声,我踉跄后退数步,险些没趔趄倒地。 柳天牛反手之间,将八卦镜收起,他眉头蹙起,似是若有所思。 “这面镜子名为八卦虎头镜,将其赠与我的那位阴阳先生告诉我,其专治大煞,镇邪祟。看来你这阴生子也不能直视它。” “不过你应该能感受到它的用途了。”柳天牛语气依旧平静,甚至他看我的眼神中,还有几分笃定。 我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蒋一泓只是教了我宅经之中的风水术,并告诉了我一些关于先生的常识。 八卦镜的用途广泛,种类繁多,这八卦虎头镜他还真没提起过。 只是柳天牛说的没错…… 定罗盘尚且不能对我这个阴生子产生这么大的反应,这八卦虎头镜所谓的“治大煞”,丝毫没有吹嘘…… 我抑制不住心头的悸动,眼中始终没掩饰住那渴望。 柳化烟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正要开口继续说话。 我用力一掐掌心,同时猛地闭上了眼,极力驱散自己心头的那股子贪念。 在等我睁眼时,我的眼眶一阵发烫,不过我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柳道长,我还需考虑,一路上我会跟着你们,也不用现在就逼我做选择吧?” 柳天牛一甩长袖,脸上的神色更加淡漠,直接转身进了堂屋。 柳化烟看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变化。 我也不再停留,匆匆转过身,又上了村路,朝着村尾跑去。 当我来到村尾何鬼婆家门口的时候,看见院内摆着一具黑色的棺材,前方已经放好了灵堂桌案。 两侧是两根红烛幽幽燃烧,中央一个灵位,其上写着何家鬼婆何乡名之灵,旁侧有一竖排小字,不孝孙何雉立。 灵位前头是香炉,一把燃香冒着寥寥青烟。 纸人许则是在收拾院内那些杂乱的树木残枝,那些都是之前何雉与我砍树做五鬼棺时留下来的。 何雉跪在棺材前头,手机械地重复着撕开冥纸,放入冥纸盆的动作。 我望了一眼棺材,心头无比复杂。 “大獒和我爷爷同棺而葬,它离不开爷爷,爷爷也会带着它的,他们的决定做了吗?让爷爷进风水穴,还是柳林子?”何雉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情绪。 我沉声回答:“何阿婆遵循老爷子遗愿。”“嗯。”何雉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也过去先给何鬼婆烧了一些冥纸,接着便取出天干砚和地支笔,以及一张麻纸。 独自进了堂屋,我写了一封祭告讣文,最后将其贴在了棺材盖子上。 同时我又让纸人许跟我进一趟柳林子,我现在就先去选个合适的穴眼,即便是凶穴,其中也有阴气稍微薄弱的地方。 本来我想单独去,可我还是忌惮其中的白狸子。 纸人许也没二话,跟我走了一趟。 去柳林子也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约莫不到半个时辰,我就在林子里头选到了一个勉强适合葬人,阴气薄弱的气口。 并且我发现柳林子里头的白狸子少了,同样我还看见了一些白狸子断掉的尾巴,或者是残肢。 之前老更夫说过,他安排一批更夫进了柳林子,就是因为看不惯这些白狸子帮着守柳林子,算是帮了何鬼婆。 那些更夫入林就是杀白狸子。 恐怕它们死伤也是惨重,或许剩下的已经从柳林子里头逃出去了,又或是它们藏匿进了某个地方不敢出来。 我再和纸人许出来之后,时间已经过了正午的大阴之时。 回到何鬼婆家院子,此时何阿婆和一众鬼婆子也都回来了,他们正在逐个给何鬼婆上香。 何雉站在棺材旁边,逐个给他们鞠躬还礼。 我轻手轻脚走至何阿婆身边,告诉她已经选好了坟址,何阿婆点点头,表示等祭拜完了,就送棺落葬。 时间,开始过得极为迅速。 当所有鬼婆子都祭拜完成后,何阿婆便示意大家听我安排。 我点了几个看上去稍微年轻健硕一些的鬼婆子,让他们抬棺。 说是年轻,最小的鬼婆子,至少也是中年了…… 抬棺入林子,又是挖坟,最后垒砌坟头。 当新坟立起,已是暮色时分,夕阳西下。 众人再度向何鬼婆默哀行礼之后,何阿婆便领着大家离开了墓地。 到了林子外头,何阿婆告诉我和何雉,丧事作罢,他们要走了。 这件事情还不算完,血债要血偿,鬼婆子和四流梆,从此也是不死不休,她要回去之后,通知所有鬼婆子,免得他们被更夫先下手为强。 同样,他们也要开始朝着更夫讨要一些利息了。 何雉一直低着头,也没有接话,整个人依旧是那股子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劝说不了更多,只能低声同何阿婆讲,让他们万事小心。 犹疑了一下,我又告诉他们,如果此后有用得上我李阴阳的地方,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全力帮忙。 没想到何阿婆的眼前顿时就是一亮,她连连点头,说了几个好字。 最后何阿婆又问我,准备带何雉去什么地方? 我思索片刻之后,才直接告诉何阿婆,我要跟着柳天牛去办件事儿,会带着何雉一起。 前一刻,何阿婆的神色分明是有几分担忧的,这会儿,她面色才好看了不少。 她点点头道:“牛鼻子道士性格顽固,不过他道术精湛,至少安全有保障,有蒋先生在,他也不会再敢伤你。” 临了,何阿婆又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她的目光忽然落向了我背上的大黑木箱。 “李先生,我忘了问你,你这大黑木箱,应该是来自于一个姓罗的接阴婆吧?” .“我记得没错的话,在对面的李家村,住着个接阴婆,此前老何头还给我写过信,说了和她有关的事情。” 我心头却猛地一阵狂跳,眼中顿有几分惊疑。 立马,我就点了点头! 这何阿婆,知道罗阴婆的事儿! 本来何鬼婆答应了要找罗阴婆可能流落在外的子嗣,可现在他命丧黄泉,这事儿便没了头绪。 我都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却没想到何阿婆提了出来! 而且何鬼婆竟然还写信给她! 这不就说明,何阿婆和罗阴婆会有一点儿关系吗?! 脑袋里头思绪飞速,我再看何阿婆,语气都急切不少:“老爷子说的,是不是关于罗阴婆孩子的事儿?何阿婆,你晓得?” 何阿婆凝神思索片刻后,点点头道:“这件事儿说来话长,不过罗阴婆的确有子嗣,当年她儿子觉得她干的事情太晦气,找算命先生算过,会不得善终,甚至克子女,那孩子便和罗阴婆断绝了关系。” “阴差阳错的,他到了别处,家中出了一点儿事情,找鬼婆子上门帮忙,又刚好找到了我,我还曾和老何头提过这件事。想看看,能不能帮罗阴婆说道说道,她年纪已然不小,没个后……” 这三言两语我已经听出来了,看来何鬼婆没说过罗阴婆死了,更没说接阴术传给了我。 我打断了何阿婆的话,叹了口气说道:“罗阴婆已经去世,阴生九术现在我拿着,老爷子找你,也是为了帮我忙,我没能给罗阴婆养老送终,便要将这阴生九术传下去,不能断了传承。” 话音至此,我的神色更为郑重。 我恳请何阿婆把她的地址告诉我,等我解决完手头紧要的事情,便要去找罗阴婆的儿子。 何阿婆眉头紧皱,过了半晌才说道:“恐怕很难,就是因为这接阴,他们一家的关系都断了,你想要他们继承罗阴婆衣钵……恐怕……” 何阿婆还是摇了摇头,让我不要抱希望。 我眉心郁结,深吸了一口气说:“总要见见,才知道行不行。” 何阿婆也不再讲其它,给我说了一个地址,说等我有时间了,直接去找她,她会带我去见罗阴婆后人,此时她也不知道准确的地方。 我取了笔,小心翼翼地将其写下来,并且也牢记在心里。 顺着往外走的途中,何阿婆又和我闲聊了几句,大致就是说,我有时间,是真的可以去他们那里多呆一段时间。 她们待着的地方,就不是九河县这样的小县城了,而是省城开阳。 开阳城内也有一条江,是悬河分流出来的江水。 话音至此的时候,何阿婆语气都慎重了许多,她告诉我,开阳也有一个很厉害的阴阳先生。 那先生让整个开阳风调雨顺,几乎整个省城的百姓,都对他奉若神灵,恐怕名望不在蒋一泓先生之下! 何阿婆说我都能拜蒋一泓蒋先生为师,肯定是天赋异禀,不是简单的阴生子。 若是我去了开阳,有机会见见那位大先生,或有些许收获增益也不一定。 何阿婆讲的认真,我听着也很仔细,并且很感激她上心这件事儿,等我去拜访她的时候,要是有机会,我也去拜访她说的大先生。 何阿婆脸上有了两分笑容,她忽而看看我,又看看何雉,最后她目光却落在何七月身上,那笑容竟好似泛着几分苦意。 “老何头好运气,死得瞑目。” 她这最后一句话,我当真是听不明白了,觉得没头没尾的…… 临到何鬼婆家门外,何阿婆又做了一些交代,单独拉着何雉说了会儿话,随后便领着鬼婆子众多人手,朝着何家村外离去了。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之后,空寂的何家院子,只剩下我,纸人许,还有何雉三人。 纸人许拍了拍我肩头,告诉我,我要跟着柳天牛去的话,带着何雉一人就行。 他本身用的就是纸扎,那柳天牛也是看不惯,之前就险些连带纸扎一并给他斩了。 何家村的事情告一段落,他要回去看看铺子,看看他儿子许昌林的情况。 临最后纸人许才讲,等我回来之后,他同我一起进李家村,做掉吴显长。 这段时间,他刚好处理一下河娘子以及母子煞的尸皮。 一时间,就连纸人许都要离开了,我心头终于升起了不舍,眼中更是复杂。 纸人许何其聪明,他笑呵呵地拍了拍我的肩头,不过狭长的狐狸眼,却变得更加锐利。 “男儿志在四方,况且你是阴阳先生的徒弟,就算是你回来报仇,安葬了你爹,李家村也是留不下你的。” “你已经不是捞尸人了,即便是现在,那牛鼻子道士都要你帮忙做点儿什么,等以后你本事长进了,不会比蒋先生差。” “那会儿只要你给许叔奉一杯茶,再尊称我一声许叔,有阴阳先生的侄儿,哪个不开眼的还敢动我?届时,许叔不去挖坟剥皮,在家里清闲煮粥,又有何不可?”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总算平复了思绪。 我的眼神同样也变得坚韧起来,重重点头:“我明白了,谢许叔教诲。” 纸人许满意地冲我笑了笑,又扭过头对着何雉说道:“雷击木我从林子里头取出来,放在老何的屋子里了,出发前,别忘了带上。” 但何雉好似并没听到纸人许的话,只是一直低着头,怔怔地看着院内那些桑树的断茬木桩。 纸人许轻叹,他似有深意的看我一眼,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最后才转身离去。 残阳散尽,天色渐沉。 空寂的院子中,就只剩下我和何雉两人。 “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将大黄鱼拿出来,还给你,你就可以走了。”何雉忽然开了口。 我愣住了,因为我没想到,何雉竟然会说这个话? 我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立即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以走?你要留下?” “爷爷在逼你,我看得出来,我也看得出来,你晓得他在逼你,所以你不用为难。” 话音落下,何雉转身便要往林子那边走。 明显,她刚才没说,就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弄得难堪? .可此时,我的心里却升起一丝慌乱,还有几分焦急。 甚至我觉得何雉的表现,令我有一股难掩的心疼和落空。 我认为,恐怕是她想清楚了一些自己理解的东西,又伤到了自己薄弱的自尊心,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 直接就抬起手,我一把抓住了何雉的手腕,声音沙哑的说道:“这不是逼迫,何雉,你不要胡来,我答应过何鬼婆,就不会让你一个人留下!” “若是你不走,我会想办法,就算是绑,也得绑着你上路!” 停顿了片刻,我面色更是绷紧,说道:“不是说好了么?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说这话的时候,我手上力气不小,神色也严肃了不少。 何雉顿时露出吃痛的表情。 我赶紧松开手,跟她道歉。 何雉再看我的目光竟变得异常复杂,而那复杂的情绪,我竟是有一些看不懂。 我脑袋里头一团乱麻,正全力想着,应该怎么说服何雉,让她不要多想的时候。 何雉忽然拉起我刚才拽着她的手,猛地一低头,竟是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开始接触到的时候是温润,下一刻就是刺痛! 我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都冒了汗,手也控制不住地直发抖。 何雉这才松口,又一把甩开了我的手。 下一刻,她便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的情绪更复杂了,忽然说道:“我不喜欢何阿婆看你的眼神,也不喜欢那个何七月看你的眼神,如果你要我跟着你,那你去开阳我也会跟着你,你只能找罗阴婆的后人,只能交给他们阴生九术,不能再见何阿婆。” “……”我这是完全茫然,因为我不理解,何雉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何阿婆看我,用什么眼神了? 除了在村口,她要我给个交代的时候,眼神带着冷意。 其它时候她都很和善,甚至还因为我师尊,对我略有尊敬…… 至于那个何七月,我几乎没和她说两句话,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她看过我…… 我苦笑,如实同何雉讲了我的不解。 何雉却不回答我了,不过她还是让我在这里等着,她要去取大黄鱼。 我心头顿时一慌,马上又要开口。 何雉身影一闪,却已经跑出去好远,我才堪堪听到她传来的声音,说让我不用找牛鼻子道士绑她,她去拿着钱,是因为我们上路总得用,总不能吃道士的,拿道士的吧? 余音逐渐消散,我悬着的那口气总算落了下来。 在院内等了一会儿,大约一刻钟后何雉便回来了。 她背上挂着个包裹,鼓鼓囊囊的,应该是鬼婆子的家伙事儿和行礼。另外还有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被她紧紧的缠在腰间。 我示意何雉说我来拿那些东西,何雉却轻轻一闪身,躲开了我的手。 “你二叔的事儿,我是晓得一些的,钱肯定不会让你拿着,用的时候我会给。你去爷爷的房间,把许叔弄出来的雷击木背上,上路的时候我要做哭丧棒。”何雉语气好了不少,总算透着一丝活气儿了。 尽管她努力压抑着情绪,但我依旧看得出来,她眼神深处的哀伤。 她此刻愿意跟我上路,也总算是好事儿,人死不能复生,活人总得活下去。 我其实不太明白何雉那番话的意思,不过转念想,好几根柳树干,虽然不粗,但肯定比包裹重得多,我拿着比何雉拿着合适。 去了何鬼婆房间,果然在床上有一小捆木头。我都不知道纸人许什么时候处理的雷击木,所有多余的枝丫都被剃掉,实际上只是四根婴儿小臂粗细的黑色木棍,其长度有的在我胸口,有的到了我脖子。 我将这些雷击木竖着捆在了大黑木箱上,倒也不束缚手脚。 我跟何雉没再多耽搁,两人一前一后,直接进村去找柳天牛和柳化烟。 只不过,等我们回到那院子的时候,他们两人都不在,那头老黄牛也不在…… 何雉告诉我,他们应该是到村口去了。 我也觉得是这个可能,柳天牛肯定不会直接离开。 再往村口去的时候,村路上竟然偶有几个村民,他们晃晃悠悠地走着。 看到我和何雉的时候,还打了招呼。 这些村民无一例外,都是脸上没什么血色,不过好歹,神志看上去是正常的。 并且他们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然,我和何雉不可能多说什么了,我们也更没有停下来。 一转眼,两人便到了村口。 隔着老远,我就瞧见了悬河旁边,骑在老黄牛背上,一袭灰色道袍的柳天牛。 柳化烟则是牵着牛绳站在旁侧。 等我们走近之后,柳化烟抬手,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纸包,和一个水囊。 她轻声说了句吃,吃完了出发。 我接过来之后,才发现里头竟然是一些芝麻烧饼,还有肉脯。 肉香和饼香,顿时让我腹中咕噜一声。 早上那几块面饼子,这会儿早就消化的一干二净。 但我并没有立刻吃,而是将其递到何雉面前。 何雉取出来一块烧饼,又拿了一小块肉脯,低头吃了起来。 开始她吃的小口,难以咽下一般,不过我知道,那不是觉得东西难吃。 而是她在克服她此时的心境。 我则是有些狼吞虎咽,我的动作似是感染了何雉,她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很快,我们两人吃完了东西,也喝足了水。 老黄牛“哞”的一声,便低头朝着前方缓慢走去。 我示意何雉跟上。 看似老黄牛走的很慢,但真的跟着它走的时候,又发现它的速度丝毫不慢,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一小段路后,身后何家村的影子,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何雉始终没有回头。 清冷的月色下,我却看到她的脸上有两行泪水。 长吁了一口浊气,为了驱散何雉要离乡的伤感,我便走近了柳化烟两步,语气谦逊诚恳的问道: “柳姑娘,已经离村了,可以说说,柳道长要去办什么事儿了吧?或许现在就可以告诉我,要用上我办什么?” 我知道何雉对很多事情都很好奇。 这件事情,肯定也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柳化烟先是抬头看了看柳天牛。 柳天牛轻点了一下头,似是答应。 柳化烟才轻声道:“蒋先生,要一颗头,一颗奇尸的头。” 我愣了一下,顿时我便想起来蒋一泓有个房间。 那房间里头,放满了凶尸的脑袋! .最开始我以为,蒋一泓有癖好收集凶尸的头。 可之后也想清楚,这应该和地相堪舆另一部分的骨相,脱不了关系。 都要动用柳天牛这样的道士去取的奇尸头,恐怕真的是旷世凶尸。 我的目光凝重不少,沉声道:“凶尸成形,莫过于生前枉死,死后凶葬,我晓得要我是做什么了。” 柳化烟轻轻点头,说道:“李先生说得没错,的确是一个很特殊的葬处,我和师父本身有所准备,若是有你,便事半功倍。” 我余光注意了一下何雉,可让我不自然的是,这一次何雉竟没有流露出任何感兴趣的神色,只是一直低着头,跟着我们往前走。 心头轻叹,我也明白,没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何雉都很难恢复了。 我又多问了柳化烟几句,我们要去什么方向,赶路多长时间。 柳化烟简单告诉我,那地方是两省交界处,也是悬河流经的地界,名为孟门县。 至于凶尸所在之地,她和师父现在暂且不清楚,不过蒋先生曾经留过一句话。 河中有山,凿中如槽,束流悬注,槽末山侧割脚处,有大凶奇尸! 稍作停顿,柳化烟轻声补充了一句,说等到了地方,他们自然能找到凶尸,并且有我在,这难度肯定会小很多。 我却心头一惊,喃喃道:“割脚?”柳化烟点点头。 我重重地吐了口浊气,说道:“的确凶,竟然葬尸在割脚穴,等到了地方,我应该能直接找到墓葬所在,只不过,应该不止那么简单。”我眉头蹙起,因为这句话,远不只是说割脚穴那么简单。 河中有山,凿中如槽,束流悬注这几个字,我就没能理解清楚。 河里头的确可以有山,可河山之中又怎么会有石槽,还有水流垂直悬空,这些混杂在一起,就显得格外复杂了。 我风水术还不够,见过的山水也不够多,甚至脑海中都无法有一个具象化的推演。 这思索之间,我一时便忘了时间流逝。 等到柳化烟喊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已经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大路旁边有个驿站,马厩之中有不少马匹,也有歇脚的茶舍,以及看似客栈的院子。 柳化烟说我们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买三匹马,我们骑马赶路,约莫用上十余天,就能到达。 我还真不知道这要去的地方这么远,也得亏柳化烟说能骑马,不然赤脚跟着柳天牛走,恐怕我们鞋底走破,都不可能到地方。 客栈里头有小厮上前招呼我们,马厩旁边也有驿站的老板上前问柳化烟是不是要买马。 柳化烟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应事宜,不多时,我们便进了客栈。 客栈堂屋有桌案,这个点了,其中也还有一些行脚商人在吃东西。 我也不知道我们具体走了多久,总之这会儿脚酸,腹中也是空空。 柳化烟让小厮送上来一些肉菜,再给我们安排房间。 在堂屋里头落座,饱餐一顿之后,困意便止不住地袭来。 各自被安排好房间,到了屋内,我几乎一头栽倒在床上,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我睡得并不安稳。 这一觉我刚闭上眼,就觉得格外压抑,好似眼前有一团阴影压着一样。 可我又太累太困,饶是这梦境折磨人,我还是挣扎着想要睡得更死。 在这折磨之中,总觉得意识里头有敲锣声,还有幽幽喊更的声响。 好不容易,这折磨消失了,梦却又换了一个。 我好似在一条捞尸船上,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竹筏,那竹筏上花花绿绿,甚至还有不少的纸扎人,三牲祭品。 在那些祭品和纸扎人中,躺着一个大肚子的孕妇。 那孕妇似是熟睡一般,不过看她的脸,怎么像是我娘?! 这第二个梦,太过让我压抑…… 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总算所有的梦境都消失了,意识彻底陷入了沉睡。 次日,是刺目的阳光将我照射得醒过来的。 睁开眼,阳光穿过头顶透光的瓦片,形成一道光柱照在我的脸上。 我的耳朵都被照得发烫。 正常被阳光晒一下是舒服,晒成这样就是不适了。 而且因为睡得太久,过了时间,我脑袋反倒是有些昏沉。 起身之后,我才发现房间里面竟然还有个人,坐在床边的木桌旁。 这不正是何雉吗?! 何雉低着头,手中握着一根黑色木棍,正在削着其上不平整的地方。 我稍微松了口气,问何雉什么时候过来的。 “醒了就来了,我不太想和那个道士师徒接近太多。这里稍微好一些。”何雉没抬头,不过她话语中生气儿更多了点。 我揉揉了太阳穴,才说道:“等会儿收拾收拾,咱们上路,等这件事情办完……”刚说到这里,我话音便戛然而止。 因为我下意识想说,事情办完,就不和柳天牛他们接触。 可实际上,这件事儿不过是一个开始,我帮柳天牛,就是变相帮蒋一泓,而柳天牛也要和我回李家村帮我。 之后我们更得去见蒋一泓一面。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要和柳天牛接触很长一段的时间。 何雉抬头看了我一眼,她眼中明显有疑惑。 我则是尴尬地笑了笑,又拉开了话题,说我出去看看。 昨晚我是和衣而睡,便也没觉得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直接翻身下床,迅速出了房间。 此时院中已经没多少人了。 许是时间的原因,该赶路的人早就上了路,院内刚好看见几个人牵着马往外走。 柳化烟正站在马厩旁跟驿站的老板商谈着什么。 我刚走过去,那老板就转身进了马厩,很快便拉出来了三匹马。 “睡得还好吧?李先生。”柳化烟和我打了个招呼,声音煞是好听。 我吐了口浊气,只是笑了笑,没明确回答。 昨晚上的梦,始终折腾我太久,虽然精神恢复了不少,但谈不上睡得好。 “我和师父吃过东西了,那桌上还留了一些,你叫上何雉,吃饱了之后,咱们上马赶路。”说着,柳化烟指了指堂屋内。 我也不再推辞和拖延,回房间叫了何雉,两人去吃了东西,就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 只不过骑马的时候,反倒是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我头二十年,都在李家村一直待着,哪儿骑过马? 以至于我刚上去,就直接被马掀了下来,摔了个灰头土脸。 .柳化烟看得一阵愕然,柳天牛也是眉头紧皱,连额间的横纹都深了几分。 我尴尬得不行,颜面上也挂不住,撑着说一回生二回熟,正要准备再上马。 何雉开口喊停了我,说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学得会。她让我上她的马,我们两人用一匹,这样不耽误事儿。 不过,柳天牛却皱眉开口,将何雉打断,他说不光是我不会骑马,还有我命太阴,所有牲畜对阴气都敏感,本身也会让马匹受惊。 他下了那头大黄牛,说他骑马,让老黄载我,就没别的问题了。 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我没听错吧,柳天牛竟然让我骑他的大黄牛? 何雉则是低下头,不再多说其他。 柳天牛当真下了大黄牛,走到我那匹马跟前,拉着缰绳一个侧身就跃了上去。 大黄牛更是缓步走至我身侧,还打了个响鼻…… 牛腹旁边有脚蹬子,我踩着上去之后,宽厚的牛背倒是稳当。 我刚一坐稳,那大黄牛就翻起铜铃般的大眼珠子看了我一眼。 黑漆漆的牛眼之上,睫毛一颤一颤的,那眼神几乎都和人无二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平稳下来呼吸,这大黄牛的灵性,恐怕不比何鬼婆的大獒少。 农村里头也常有牛通灵的说法。 柳化烟率先一抽缰绳,马匹朝着院外踏步跑去,何雉紧跟其后,柳天牛速度则是更快,转眼间都到了柳化烟前头。 我本以为这大黄牛会很慢,可没想到,它牛蹄子踏起来之后,竟然踢踏踢踏的能跟上那三匹马的速度。 甚至它更平稳,好似一点儿都不费力一般。 不消我拉牛绳,它就自己跑着跟上了柳天牛。 等我心绪从刚才被马掀翻,到现在平复下来之后,我才想到一个点。 柳天牛不只是顽固,他更是个倨傲之人,大黄牛是他的坐骑,他都让给我。 其实完全可以让何雉带着我走的。 这个中原因,开始我没想透彻,现在反应过来才知道,他不正是用另一种手段在拉拢我么? 只不过他手段太高明,再加上我的确需要,所以开始我都没分辨出来…… 这就更令我心头好奇不止。 成为阴阳先生之后,那第一卦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竟然会让这样的人物都如此趋之若鹜? 赶路的过程是枯燥的,柳化烟和何雉他们,还需要骑马看方向,我坐在大黄牛背上,却什么都不用管。 头两天,我就这么坐了两天,到第三天的时候,我便很难忍受那股子枯燥了,拿出来了宅经研读。 这样一来,我才稍微好受一些。 并且我没有贪婪地去看宅经后面的部分,我上次看得头晕目眩,已经有了贪多嚼不烂的教训。 这段时间,我看的就是前面我学过的那些内容了。 关于风水的讲解说辞,我已经牢记余心,现在所看的就是所有风水简图,极力将所有东西全部都记在脑海中。 十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我们终于赶到了界门县。 城门外也有驿站,柳化烟去卖了马,我也将大黄牛还给了柳天牛,然后走至何雉身旁。 等柳化烟处理完了事情之后,我们才进县城。 因为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我们简单商议了几句,准备等明天天亮,再去寻那墓穴之处。 并且我告诉柳化烟,我这几天钻研了我师尊那几句话,大致有一个风水的想法雏形了。 我可以将其山势画出来,再让当地人看看,有没有贴合的地界,我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过去! 柳化烟面露惊讶之色,就连柳天牛都多看了我一眼。 当即,柳化烟便重重点头,说了个好字。 界门县和九河县,以及我去过的盖县差距都不小。 这里城墙更高,全都是黄色的岩砖,厚重结实。 城门外头有一块很大的岩石,被雕成了似是葫形的模样,其上纂刻界门两字。 进城之后,还是有不少人扭头来看我们。 缘由简单,柳天牛一副高冠道士的装束骑在大黄牛背上,这模样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 城内的街道两侧有不少的摊贩,卖一些当地的特产,还有一些小吃摊。 除了柳天牛之外,我们其余三人,就显得比较狼狈了。 并且我注意到何雉都看了好几眼路边的摊贩。 我和柳化烟低声说了句让她们走在前头,我马上追上来,然后便抽身走向了路边。 虽说何雉拿着大黄鱼,但我身上还是有一百多大钱儿的。 我在摊位上买了些烧饼,包子馒头一类的吃食,又买了一串糖葫芦。 因为我刚才注意到,何雉看了糖葫芦摊子好几眼。 说真的,别说是她了,这十天赶路,除了第一天进驿站,其他时候都是露宿荒郊野外,吃的全都是干粮面饼子,我都快受不了。 东西都买好之后,柳天牛骑着大黄牛的背影几乎都到了视线尽头,我赶紧追了上去。 我先将吃食递给柳化烟一部分,她感谢地冲我笑了笑,便去给柳天牛送吃的。 接着,我又把肉饼子和糖葫芦递给了何雉。 何雉眼神亮了亮,清瘦了一圈儿的小脸上也挂了一丝笑意。 自从何家村出来,何雉还是第一次笑。她这笑,也莫名地让我心情舒畅了不少。 何雉接过东西,小口地吃了起来,我早就饿了,这会儿哪顾得上什么形象,几乎是狼吞虎咽对付了一肚子。 因为大黄牛的原因,我们没办法住正常的客栈,柳化烟很快请一个客栈的小厮,帮忙找了个城内的院子,将其租下。 进院之后,柳化烟给我们几人分别安排了房间。 最后柳化烟叮嘱我,让我先休息,等明天再说画山势图的事儿。 我没多说什么,只是回应个淡笑,表示自己没事儿。 她离开后,我关上房门,就在屋中的木桌旁坐下,取出来地支笔和天干砚以及麻纸。 磨墨的同时,我脑中便是思忖推演。 我已经知道,反复研读宅经的好处了,那就是可以将风水局融合起来。 看似宅经上的风水图各不相同,但有的风水,是可以重叠的。 譬如我最开始不理解,河中有山,凿中如槽,束流悬注,槽末山侧割脚处这一段话。 可现在,我却能以自己的方式,将其组合出来一个风水局。 很快就磨好了墨,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轻点毫尖,在麻纸之上勾画起来。 .界门县是在悬河下游旁,而蒋一泓所说的凶穴,却是在悬河之中! 我首先勾画起来的,便是两道横线,这所示的便是整条悬河。 那河中有山,凿中如槽,我开始没理解的原因,就是因为我觉得这两句话是描绘两件不同事物的,又觉得其上下连接不上。 可我现在将其看成一个整体之后,便在简笔的河流之中勾画,画出来了半座山。 并且我在山中央的位置画了一条向下的凹陷,将这座山画成了一个石槽的模样! 紧跟着,我又在那石槽上方,画出来了一道水流。 水流垂直而下,就像是自天上而来,全部冲入了石槽之中! 再下一刻,我在山脚下方的位置,画出溢满流出的水流。 这水流几乎将整座山脚全部淹没…… 看似这图很没有根据,水流怎么可能从天上来? 可这其中却有别的变数。 我又在山体前面,水流上方位置画下两条横线,这表示悬河上方还有一段河流。 那自上而下的水,便是那更高的河流流经下来,冲刷着下方的山头,常年累月之下,水滴石穿,硬生生的将山头冲成了一个凹陷的石槽…… 水流在下游重新汇聚成河,又再流向远方…… 简单勾画完线条之后,我又细致地完善整张画。 不多时,一张草图便跃然于纸上。 一道悬河干流形成的瀑布,冲刷而下,落至下方山体形成的石槽,再汇聚成河,奔流而出! 落笔之后,我胸腔砰砰直跳,喉咙都滚动了一下,心头更是有一股强烈的渴望,跃跃欲试,想要立刻就找到这地方是不是真的存在。 若是和我判断的差不多的话,我已经晓得那凶尸是在什么位置了! 这种强烈的渴望驱使下,甚至我觉得疲惫都感受不到,这完全是一种病态的冲动。 我花费了不小的功夫,强行抑制住现在出去找人问询的心态,收起来天干砚和地支笔,小心翼翼地将风水图放置在床头。 我住的这房间里头,有屏风,屏风后面还有洗澡的地方。 去院子里头打了两桶水,我回到房内简单清洗了一下,祛除了连日来风餐露宿的尘垢,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最后我躺上床,强迫自己入睡。 开始的时候怎么都睡不着,脑袋里头全是那风水局想象出来的模样,到之后实在是困顿了,总算是睡了过去。 不过这一觉我睡得并不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都还未亮…… 我拿出来怀表看了时间,指针刚好指着五点钟的位置。 今天虽然睡得少,但脑袋反倒是清明得多。 匆匆拿起来床头的风水图,我将其折叠放在贴身的兜里,便推门而出。 令我惊愕的是,柳天牛和柳化烟竟然早就醒来了…… 院内支棱了一张桌子,柳化烟提着一些吃食,正在往上放。 柳天牛则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院子中央,似是在冥想一般。 柳化烟抬头,看我的神色明显透着惊讶。 我本来想着是,这会儿就去外面找人打听。 此时他们都在,肯定就不可能让我一人出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朝着柳化烟走近,并将风水图取了出来,递给了她。 柳化烟神色顿时郑重了不少,她擦拭了一下手,才将图纸接过去。 打开看了之后,柳化烟又神色匆匆地到了柳天牛身边。 柳天牛低头看了一眼,便沉声吩咐:“去找个当地人打听,看是不是有这么个地方。” 柳化烟二话不说,抬腿就朝着院外走去。 她没等我,我便不好跟上去了…… 腹中也有饥饿,我坐下来在桌旁,把柳化烟没放好的吃食放好,又喊了柳天牛一声,示意他吃东西。 我没有去喊何雉,好不容易有机会休息,就让她多歇会儿。 柳化烟买的吃食不少,油条,油炸鬼,油饼,甚至还有一些煎肉,一餐饭吃下来,我额头都微微见汗。 填饱了肚子,天光也更亮了。 柳天牛还是在院内静站,似是养神。 我却有些坐立不安,手里头一直拿着怀表,数着时间…… 差不多时针指向七点钟,院外总算回来了人。 柳化烟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布衣,头顶缠着好几圈布条帽子的男人。 那男人双手抄在袖子里,微微苟着肩膀,脑袋抻出来,眼睛睁得很大,左右四看打量。 发黄的皮肤上有不少污垢,面颊之上也有两团常年风吹的腮红。 这地方黄土多,风沙不小,以至于人的外貌都受到不小的影响。 柳化烟的眼中则是透着喜悦。 “师父,李先生画的地方,找到了!”清脆的声音,随着柳化烟两人进院同时传来! 我用力一握拳,小臂还颤动了两下。 于我来说,这风水局完全是靠着宅经所学,参照蒋一泓告诉柳天牛的那句话推演而出的! 很可能我推演错误,不准确! 可现在找到了!那就代表我推演是对的!这也给了我极大的自信心! 柳天牛双目陡然睁开,眼中精芒一闪而逝。 他们两人到了柳天牛和我近前。 柳化烟看我的眼神,竟透着几分敬佩。 “在哪儿?”我深吸一口气,极力平稳心绪,问道。 柳化烟却将目光投向了跟她来的那男人。 “我打听了不少人,这地方很多人都晓得,城外十五里是一段悬河流域,那里有一道关口,悬河之水自上而下冲刷,再去往下游!” “那地方靠近的一个镇,是悬壶镇,这位农户,张全大哥,刚好是从悬壶镇来的。” “我出了一笔钱,找人带我们去悬壶镇,刚好他听到,就说可以带我们过去。”张全头稍微抬了抬,眼睛上瞟着看向我,忽然说了句:“你画得不像,要不是悬壶口是俺们这里的,其他人都不晓得的。”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他也没打消掉我的信心。 细致的我肯定画不出来,可只要我推断是正确的,到了地方,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方位! “你只要带我们去到地方就行。”我接了一句话。 张全快速点点头,他抄着手,目光却落至了柳天牛身上,试探性地问道:“他是道士?是有本事的道士吗?” 我心头一凛,便有所猜测。 柳天牛忽然说道:“你,要找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谢谢列位看客老爷们。大清早也不睡觉的看书。 .柳天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威严,当他的目光落在张全身上时,饶是这饱经风霜的汉子,也是没撑住,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张全再看柳天牛的眼神,惊愕之中竟多了几分恭敬? 柳化烟恰逢其时地开口,说了他们的确是道士,也介绍了我是看事儿的阴术先生,并且我们同行的人中还有一位神婆。 顿时,那张全眼中都放光了,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都滚动起来。 激动了半晌,他才说,他就是从悬壶镇出来就是想来找先生的! 最近他们镇上闹了邪祟,失踪了不少人,闹得人心惶惶,镇长选了人,进城找先生回去。 柳化烟眉头微蹙,柳天牛的眼神骤然一冷。 “仔细说来听听。”柳天牛的话音都沉了不少。 我也听得一阵心惊,眼皮直跳。 其实在风水上看,那样一个水口的地方,葬了一具凶尸,迟早周围得出事儿。 只是没想到我们来的时间这么凑巧,刚到界门县,就是悬壶镇出事儿的时候。 鬼使神差的,我却想到,这也在蒋一泓的计算之内么?! 与此同时,张全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事情,还是十天前发生的。”“俺们镇上,失踪了个大肚婆,她买了条拐子,非要去悬壶口放生,说是放生了龙子龙孙,能生儿子。” “有人看见她被冲进水里头了,大抵是死了。” 死了女人?还是孕妇? 我当即便回过神来,额头上见了汗,目光都警惕不少。 悬壶口应该是有一道自上而下倾泻的瀑布水。 当时霍坤民妻子齐思,不过是死在普通的急水而已,两相对比之下,这连小巫见大巫都算不上。 急水冲尸,尸锁喉! 母子尸在急水之下,必定化煞成凶尸,这尸体,可不好处理了…… 柳化烟的面色明显是一阵不忍,柳天牛则是微微皱眉,不过他们都没打断张全。 我目光也直勾勾的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第二天晚上,那大肚婆家的汉子,拉了几个镇上的人,说是在悬壶口那边看见他老婆了,人没死,给卡在一条石缝里头了,他拉不上来,让人去帮忙。” “镇上的人就跟着去了……结果第二天,只回来了一个人,那人也疯了,说什么死人掐脖子,之后他拿着菜刀见人就斩,被民兵扣了,关了起来。” “之后更怪,这十来天,每天晚上都有人莫名其妙地不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镇上人心惶惶的,到了天黑,连门都不敢出一步。” “大家伙儿实在是熬不下去了,镇长才选了俺来城里觅个先生回去。”张全一番话说出来的信息并不多,但我也大致听出了一些头绪。 我扭头看向了柳天牛,其实我是想问他怎么看? 不过话到嘴边就憋住了。 柳天牛,是要斩尸的! 尸害了人,那肯定放不过那尸,而杀过人的母子煞送不走,被他斩了,也是替天行道。 张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说道:“那大肚婆,凶得很,怕是她家汉子也成了害人的鬼祟,这整死镇上好多人了,要是道长你能把她收了,全镇的人都凑钱,会给您一大笔酬劳!” 他目光紧张地看着柳天牛,接着又瞅了瞅我和柳化烟。 可兴许是觉得我们年纪太小,他最后目光还是落在柳天牛身上,眼中尽是期盼。 “嗯,有凶尸作乱,自然是斩尸,柳家道士替天行道,无需钱财。”柳天牛语气平静,又吩咐了柳化烟一句,说准备准备,即刻出发。 那张全愣住了,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喃喃道:“不要钱?” “可我之前也找到了好几个先生,说的都是要很多钱……最少的一个都开价两条大黄鱼儿了,可听了事情,他们都不敢去……” “您真不要钱?”张全语气更是不敢置信。 柳天牛却冷哼了一声,一挥袖子,眼中透着几分厌恶:“一群利欲熏心之人,见财收,见险避。”他这话,明显就是瞧不上张全所说的那些先生道士了。 我听着也是一阵汗颜,不过片刻之后倒是也想通了。 柳天牛这道士不收钱,是他的秉性习惯,可先生拿钱办事儿,是先生的规矩。 拿了钱就是沾染了因果,办不好事儿,事情就落在先生身上,不会有人白拿钱跑路,但凡是这样,必定就会遭报应。 我定了定神,转过身,匆匆走到了何雉的房门前,去敲门喊她。 过了好一会儿,何雉才从屋门探出头来,她还有几分睡眼惺忪。 我快速和她讲了我们要出发,让她赶紧去吃东西。 何雉揉了揉眼睛,再看我时明显已经清醒了过来。 她冲我点点头,便又“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我则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去收拾东西,将大黑木箱背在了背上。 等我再次走出房间时,柳化烟也将他们的行李都挂在了大黄牛的背上,柳天牛也坐了上去。 阳光下,他身板笔挺,头顶的道冠更是高耸,透着一股子凛然正气。 何雉也吃完了东西,正快步回房间,明显也是去收拾了。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何雉也出来了。 她的腰间,竟挂着两根哭丧棒! 一根哭丧棒细长,是她平时使用那根,另外一根婴儿小臂粗细,在缠绕的白绫 出发的那一天,何雉就在做那根雷击木的哭丧棒,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她歇下来的时候也没停手,看来是昨晚终于完工了…… 只是她身材娇小,哭丧棒,铡鬼刀,再加上包裹,整个人都感觉被挂满了。 自院内出发,在张全的带领下,我们离开县城,朝着城外走去。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路面上摊贩不少,行走的路人也很多,都在瞅着我们看。 约莫花了两刻钟左右出城,炽烈的阳光下,我们徒步走在黄土路上。 我这几天赶路习惯了骑牛,走多了,反倒是腿脚累。 我注意了一下怀表上的时间,约莫快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才到了悬壶镇。 其实距离不远,也就二三十里路,可单纯步行就太慢了。 并且在悬壶镇的时候,我就能听到阵阵轰鸣声。 虽说还没见到悬河,可我都能想到,这段流域的悬河,该有多大的浪头…… .张全小声和我们解释,这么多年来,每天他们听悬壶口冲水的声音都习惯了,那边的水从来就没停过。 老大一条河,到悬壶口的时候,就缩成了几十米,水凶得很! 整的他们这地方,连捞尸人都没有。 很多时候,村民冒险在下游水流稍微平稳点儿的地方打渔,万一出了事儿,都只能是在水里头受苦。 话音至此张全还叹了口气,他又说道:“要是有个捞尸人在这里,哪至于这十天失踪那么多人,他去瞅瞅水边,肯定就能看出来苗头,之前不愿意来的先生,也说了最好找捞尸人。可也找不到啊。” 他话语中的抱怨不少,不过很快,他又挂上了笑脸,说还好遇到了柳道长和我们。 我眼皮微跳,本能的就说道:“捞尸人不在这里,是有原因的,急水冲尸之下,所有的尸体都太凶,哪个捞尸人都下不去水,反倒是送命。” “有句话叫做急水冲尸,尸锁喉,你们肯定没听过。” 张全眉头皱起,神色也透着几分茫然。 其实我完全可以不说,可我爹一辈子干捞尸,二叔也是。 我更是学了那么多年捞尸术,捞尸人被人当成贪生怕死,我本能的就听不下去,所以才想着解释。 结果下一刻,张全就小心谨慎地说了句:“李先生,您年纪不大,知道的好像很多。” “只不过,您说的是真的吗?”我:“……” 不消多想我就晓得,这张全看我年纪不大,所以并不信我…… 这就没解释下去的必要了,说了也没啥用。 进了壶口镇之后,镇内的房子要比县城内的破旧矮小得多,路面上人少一些,有不少孩子在疯跑着玩儿。 一些家户门口有妇人一边做手头的活计,一边交头接耳地说话。 看到我们之后,她们的议论顿时就更多,甚至有的孩子跟在了大黄牛后头,眼中都是好奇。 不多时,张全就领着我们到了镇中央的一个院落。 院内起码有十几人,这些人的穿着要比普通镇民好一些。 其中有个身材魁梧,头上带着狗皮帽子,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正在来回踱步。 我们几人刚一进院子,几乎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他们有人眼中有喜色,有人有警惕,更多的则是疑惑。 很快就有超过一半的人都看向张全,尤其是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 我也分辨出来,那应该就是镇长了。 张全匆匆走向了那男人,到了他跟前后,就侧耳低语了几句话。 那人眼中透出惊喜和兴奋,快步走向了柳天牛。 他语气显得有些激动,说他是悬壶镇的镇长葛光。 张全能请来我们,简直是老天爷保佑,再找不来道士和先生,他们都不晓得该咋办了。 激动之余,葛光更是连连抱拳,躬身向柳天牛行礼。 柳天牛只是点了点头,平静地说了句:“天黑会斩尸。” 再接着他扭头看向了我,问道:“李阴阳,白天应该可以去看风水吧,先找到那奇尸所在?” 明显,柳天牛的话令屋内众人都是疑惑颇多。 我正想点头,可腰间的定罗盘,忽然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声响来的突然! 头顶本来炽烈的阳光,都变得冰冷了许多。 我心头猛地一跳。 刚好这时间,应该是到大阴之时了…… 这院内,竟然有凶厉的怨气? 我顺手抓起定罗盘,其上指针飞速转动着。 柳天牛的脸色也是当即一变,飞速地扫视了一圈院内。 他眼中杀机迸射,一只手已然按住了腰间的拂尘…… 只是柳天牛没动,很显然,他应该没找到确切的位置。 那头老黄牛则是哞了一声,动了动脚蹄子。 我低头盯着罗盘指针,极力让心绪平静下来,并往前走了几步,快速地分辨着指针的动向。 大阴之时很短暂,我一点儿时间都不敢耽误,但凡是稍有不慎,就会过了时刻! 只是,我走了得有十几步,定罗盘的指针都还是保持那个模样,这就代表,那东西在院内? 我警惕地扫过院内一圈儿。 这不应该啊,要是它在院子里头,这院内就这么些人。 我怎么可能看不见,就算我瞧不见,柳天牛也看不见?! 我扫视的时候,目光也和柳天牛对视一眼。 那一瞬间,柳天牛的眼神变得更为锐利,他是看出来了我的眼神。 他再一次扫过院内的镇民,也是眉头紧锁,眉心郁结成一个川字。 很明显,柳天牛依旧没发现问题…… 这就更令我惊疑不定了。 一分钟的时间,过得太快,头顶的阳光再一次炽烈起来。 定罗盘的指针也不再转动,恢复了平静。 柳天牛收回拂尘,半垂着眼睑。 院内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尤其是那镇长葛光,他脸色煞白,腿都有点儿发抖,不安地看着我们,问我们怎么了? 饶是个正常人,都肯定看得明白我和柳天牛的架势。 其余的镇民,包括那张全,都是同样惊惧的表情。 柳天牛没有回答,我犹疑了一下,才说道:“今晚上开始,你们不要有任何人待在这院子里了,这地方不安生,晚上会出事。”我刚说完,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的表情。 我话音未停,又直接问了镇长葛光,这段时间他们镇上出事儿,那这个院子里头有出过事情没。 葛光摇了摇头,又不安地问我,院里头是不是有脏东西?可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东西…… 我顿了顿,简单说了句阳极则阴,当然,也就只是这一句话。 他们不吃死人饭,又不通风水,说多了还得解释,也没什么用处。 只不过,这镇上的事情的确得解决,这也太诡异…… 这大院里头,竟然还有柳天牛都看不见的东西? 思绪落定,我扭头看向柳天牛:“柳道长,白天无碍,我们直接去悬壶口吧,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问题。您能不能封住这个院子?” “若是我们晚上直接在那里解决麻烦,这院内也有个东西……不能让他伤人。”我语速极快,条理也是分明。 “嗯。正有此意。”柳天牛总算抬了抬眼皮。 .“化烟。”他看了一眼柳化烟,向她点头示意。 柳化烟立刻上前去和镇长葛光沟通,让他们疏散院内的所有人。 我目光落向之前给我们带路的张全,喊了他一声,让他等会儿继续给我们领路。 毕竟张全稍微熟一点,看其余人那惊惧的模样,也不好沟通。 此时,张全看我的眼神就没有刚才我说捞尸人时候的将信将疑了,而是疾步到了我跟前,眼中都恭敬了不少,就站在我身侧。 我低声示意何雉,让她跟我一起先出去。 我们两人率先出了院子,柳天牛和大黄牛稍微后一些。 不多时,里头的镇民也开始陆续出来了。 不只是我们院内看见的那些人,还有一些之前在房间里的老弱妇孺。 他们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走,而是被柳化烟留下,在外等待。 一直到所有人都出来之后,柳化烟便拿出来了一叠符,她挨个地交给了每个镇民。 并且给符的时候,明显柳化烟在注意看每一个人,并且还要将符纸贴在其肩膀上。 我若有所思,柳化烟也很聪慧,她这举动,分明就是在排查看,这些人是否有问题? 道士的符文我不理解用处。 但柳化烟既然这样做了,那肯定是有作用的。 不多时,当所有人都贴了一遍符,柳化烟转身对柳天牛点点头,轻声道:“师父,院内无人了。”柳天牛忽而从腰间一摸,手中竟出现五块石子。 他随手朝着院内一扔,同时低声呢喃了几句话。 我隐约听到了一些青石,黄石一类的字眼,只不过他语速太快,压得又太低,我没能听得清楚仔细。 其余石块,我不知道他都扔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在院门正中央的门槛上,落了一块青石。 果然道士和先生,还有鬼婆子用的东西都完全不同,这应该就是柳家道士的本事了。 “李先生,用几块石头就能封住院子了吗?真不会有脏东西出来?”张全眼中还有几分不安。 场间众人明显也是如此,那镇长葛光小心翼翼地过来说,要不然把分给大家伙儿的符纸拿出来一些,给院头上贴了,这也能安全些? 我这就回答不上来了。 旁边的柳化烟则是说道:“这是柳家的安五精镇符,五方镇定殃咎,符纸远远比不上,而且师父用的这安五精镇符,是柳家现在最厉害的。没有他镇不住的鬼祟。” 说这话的时候,柳化烟一贯恬静的脸上,竟也露出几分自豪的表情。 众人明显透着茫然,不过却没多说别的了。 柳化烟转而又叮嘱了一遍镇民,让他们安稳回家,今晚不要再出门,也不能摘掉符纸。 随后,她便示意张全给我们带路。 当然,镇长葛光也跟上了我们,除了他们两人外,柳化烟也说了不带任何人。 从镇上出去的时候,她手头还拿着一些类似于木片的东西,不停地扔在地上各处。 我多看了几眼,却看不懂那是什么。 何雉也被吸引过去不少目光,眼中好奇更多。 我们一行人离开悬壶镇,朝着西面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地面,是坚硬的黄土,和偶尔凸出地面的岩石,随着我们一直往前走,耳边那水浪冲击声就更大,甚至到了某个位置的时候,一瞬间竟像是轰隆的滚雷声。 视线眺望远处,宽阔的悬河奔腾咆哮,气势磅礴! 那河面几乎与地面齐平! 而河水越往前,前方的河道水域反倒是愈发的窄小。 不过这窄小之余,两岸便拔高了许多。 当水流灌入到最窄小的地方时,轰然冲出! 再往前,便是一道巨大的瀑布! 泥沙混杂的悬河水,一片浑黄。 这黄色的瀑布从那水口冲刷而出,竟是垂直落下! 从我们现在的距离,只能看到这壮观巍峨的大致景象,还无法看得更详细。 饶是这一幕,也让我胸腔咚咚狂跳,如若擂鼓般轰鸣。 我还注意到一点,那形成窄口的河道,竟像是数座山垒砌而成的缺口。 瀑布下游两侧,就像是被齐刷刷切掉了山顶的黄土山一般……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脚下,我们脚下,竟然也曾经是山? 心头的震撼和惊疑更多! 不只是那悬河汇聚的悬壶口是风水地。 看这架势,我们走过的这些路,也是大风水地! 这悬河周围,恐怕方圆数十里,形成了一个极大的风水局! 只不过这风水局太大太大,我没走过全部,也没有地图,压根看不出来,是什么局! 我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疾步小跑! 甚至我都顾不上等柳天牛他们了。 眼瞅着我直接超过了带路的张全。 张全脸色一慌,赶紧抬手抓住了我的袖子,愣是没让我走出去。 一旁的葛光赶紧说道:“李先生,等靠近水边,地面有些地方很滑,容易坠河,这地方掉下去必死无疑,你慢点儿走,跟我们一起,镇民有专门的一个位置,走过去能瞅见壶口。” “那里修了台子,有个东西挡着,安全。”葛光赶忙补充道。 我堪堪忍住了心头的那股子冲动,没办法,只能等着众人一起。 一盏茶的时间,我重复看怀表,感觉就像是过了一整天那么漫长。 总算到了悬壶口近处,这里的确修了个台子,大约是地面延展出去了几米。 在台子边缘,有粗壮的树干扎进地面,修了个很高的围栏。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地方肯定不是镇民随便修的,绝对有懂行的先生指点过。 因为站在这台子上,能将悬壶口一览无余! 悬壶口收敛了奔腾而来的悬河水,将其形成了一道瀑布灌入下方的河道。 我能清晰地看见,那瀑布灌下的底部,真是有一条很长很宽的石槽。 那绝不是人能修筑出来的东西,分明是悬河水流经而来,凭借着这天然的地势,硬生生冲出来的地势! 那石槽,绝对就是一座被冲刷凹陷的山! 这和我从宅经之中推演出来的风水局一般无二! 我想到了一句话,水滴石穿…… 可这远不止如此。 水滴石穿,甚至可凿山!古人诚不欺我! .我定定地看着悬壶口许久。 震撼之余,我脑中飞速地分析其山势,水势走向。 阳光刺目,这个点本应该炙热,但瀑布冲刷形成的水雾太多,反倒是让人感觉幽凉。 我们所站着这台子,在悬壶口瀑布的右侧。 还得往前走近百米,才能到达悬壶口的边缘,那里才最接近瀑布。 水流冲刷的速度太快,在那一处的山体边缘,以及瀑布流水之间,竟形成了一道空隙! 此外,不消靠近就能清晰看见,那地方的地面光洁无比,常年溅射上去的水花,将地面冲得太过光滑。 若是直接走上去,还真的很难保持平稳。 “李阴阳,你有什么发现?”柳天牛目光落至我身上,先开了口。 “风水没问题,和我推演的一样。” “那的那石槽山脚。 瀑布水落下之后形成了一个回旋,在山脚冲刷而过,又朝着远处流去。 我指着的位置,是那石槽山脚最右边的位置。 其上方,也刚好是山体边缘和瀑布水流形成空隙的地方。 “穴眼之处肯定有墓,水流自上方冲刷,在山脚回旋,墓肯定不沾水,但想下去不容易,那尸体必定极凶,天亮找不到,天黑……怕是不敢碰……”我说这话的时候,额头上还隐约有汗。 柳天牛面色依旧平静不少,他目光注视着那位置,上下扫过一遍。 “下去很容易,尸体再凶,也无碍。”柳天牛开口道。 柳化烟也冲我点了点头,眼中丝毫没有担忧。 他们师徒两都如此,我便是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 又看过一圈这地方的风水,我已经开始思忖,是不是可以将此地画下来,我将其完全钻研透彻,补进宅经之中? 正当此时,那张全和葛光却欲言又止,还是葛光先开了口。 “李先生,你们和柳道长说的,是那个大肚婆吗?” “她不是在那里坠河的,那地方人过不去的, 葛光先盯着我刚才指着的位置看了好一会儿,接着他才侧过身,指了指下游的位置。 我顺势看过去,从这石台往下,地势会变得越来越低,甚至形成陡然落下的趋势。 差不多视线尽头的地方,便有了地面和河水的交接处。 的确,得到了那个地方,才是正常人能过去的位置。 他们两人都不晓得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具奇尸,问出来那番话,也实属正常了。 “刚才我说的是另一件事,这地方还有一个坟墓,葬了一具凶尸,除掉它,这里才会安宁,不然的话,还会出别的事,那孕妇死在这里,也应该和他有关。” “不过你们放心,这孕妇我们也会解决,会还悬壶镇一个安宁。”我沉声解释了一句,也给了他们一个保证。 葛光身体抖了抖,头上的狗皮帽子都差点儿掉下来。 张全的面色明显更加苍白了,连嘴皮都在哆嗦。 两人就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 此时我却又想到一件事儿,就是碍于规矩上的。 水里头的死人,理应是捞尸人管,若是别的人插手进来,且不说本事不够,也会因此招惹上一些是非。 割脚穴之中的尸体,不算是溺亡尸,只是葬于凶地而已。 溺水的孕妇,却是实打实的水尸。 这悬壶口瀑布这么凶,她绝对会凶得没边儿,我都未必有本事能捞起来,大概率要靠柳天牛…… 那会不会让柳天牛沾染上麻烦? 此外,孕妇还有个男人,弄得村里失踪了很多人,这事儿我没忘记。 若是那些人也死在这瀑布下游,那麻烦就更大。 思绪至此,我也将这麻烦和柳天牛讲了。 同样关于规矩的事情,我也没隐瞒。 柳天牛却告诉我,天黑之后,先除凶尸,再去找那枉死的孕妇。 道士眼中的规矩,只是替天行道,见凶尸则斩,见鬼祟则灭,不会说有尸体藏入水里井下,就不能动手了。 见他面色笃定,我才稍微松了口气,我也没抱着逞强的念头,说是要单独去除尸。 我注意了一下何雉和柳化烟,发现这两女孩儿都在观察我所指着的石槽山山脚。 沉凝片刻,我对柳天牛开口说道:“那柳道长,我和你一起下去。得麻烦你护住我。” 柳天牛眉头则是一皱,摇了摇头:“你下去作甚,位置已经确定了,你不用逞强,也帮不上我。” 我苦笑,柳天牛果然是误会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才和他解释,只是墓穴肯定在那地方,可具体在什么位置,得要我才能够确认。 停顿了一下,我继续说道,风水之中讲究三年寻龙,十年点穴。 那地方是大致穴眼的确没错,可要是没有先生指引,很可能柳天牛花一年时间,都无法得其门而入。 柳天牛眉头蹙起,半晌后才松开,他嗯了一声,说了个行字。 随即他便转身让柳化烟去拿一些绳索出来。 我心头微喜,本来我还纠结这个,打算让张全或者葛光跑一趟,回镇上给我拿一串绳索。 却没想到,柳天牛和柳化烟竟然随身就有准备。 柳化烟快步走向后方的大黄牛,片刻之后,就从行李包裹里取出来一卷绳索。 她将其交给我之后,柳天牛便让我在自己身上绑好,等会儿他会带着我下去,他会将绳索一截绑在他腰间,万一脱手的话,也不会让我被水冲走。 我连连点头,将绳索绑在了腰头和肩侧。 可正当此时,何雉的脸色却骤然变了,她忽然说道:“你们快看!”何雉这语气很急,还带着惊疑。 我瞬间反应过来,顺着何雉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指着的是石槽山下方的水流,不过我看去时,那水湍急得吓人,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柳天牛和柳化烟几乎同时看了过去,他们两人也没看出任何异样。 “你看到什么了?”我谨慎地问何雉。 “尸体……应该是尸体被冲过去了……”何雉明显有几分惴惴不安。 .我皱眉,又看了一眼悬壶口的瀑布,才说道:“正常,悬河每年溺死太多人,这水流猛,冲过去尸体不是怪事。大白天的,日头那么大,不会有凶尸出来。” 我的解释,也让柳化烟和柳天牛的神色平复了几分。 可何雉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她又说了句:“可我直觉……有点儿不对劲。那肯定是一具凶尸,刚才就恍惚看到那么一眼,我身上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那尸体很恐怖……” 张全和葛光就更是被吓得不轻了,连声问我,又冲下来一具尸体,会不会再出事儿? 我定了定神,沉声和他们解释,说一般情况下,在水里头溺亡的尸体,会留在它们死的地方,一直怨气不散。 要么形成竖尸,找人申冤,要么就是浮尸,不停地拉人脚脖子,找替死鬼换命。 一旦尸体离开了丧命的水域,那就代表它们已经到了一定的时间年限,形成了陈年老尸,这种水中凶尸,已经不会固定待在一个地方了。 它们会随波逐流,遇到阴气重的地方或许会停下。 这地方急水冲尸,虽说死人之后,会形成凶怨尸体,阴气很重,但别处来的凶尸却待不下去。 它肯定会离开,所以不会造成新的麻烦。 我这一番话解释得足够清楚,张全和葛光,这才松缓了几分神色。 何雉也总算好了一些。 我又将大黑木箱和怀表都取下来,交给了何雉。 这一次,何雉也没多问什么,自然地接了过去。 我其实还怕她多想别的,这反应,更让我松口气。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夕阳逐渐西下。 等到临近暮色尽头,转眼便要天黑的时候,天边的云层变得如血一般殷红。 柳天牛接过我手头的另一段绳索,将其缠绕在他腰间,并且他缠绕的圈数不小,最后只留下一米左右的绳子,算是给我的活动范围。 再接着,他便示意我出发。 柳天牛在前,我在后,两人离开石台之后,朝着悬壶口瀑布的方向接近。 我很难形容心头那种感觉。 总之我们现在所站着的位置,一侧是宽阔的平原,另一侧,就像是垂直的悬崖。 下方是瀑布形成的水流,水势湍急汹涌。 这高度不过几十米,却让我腿脚发软,甚至觉得脚下很空。 开始走那十来米还好,再往前,地面当真开始打滑了。 我额头上都不停地冒汗。 也刚好在那时候,柳天牛一把就按住了我肩头。顿时,我整个人便平稳了不少。 只不过,平稳只是暂时的。 我本以为柳天牛是要搀我一把,可没想到下一刻,他竟然是飞驰一般往前走去! 那陡然的快速,直接就让我整个人双脚离地,那种骤然的失重感,差点儿没让我心跳骤停! 我们极快的朝着悬壶口接近,我是真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头跳出来了…… 百余米的路,这么滑的地面,柳天牛只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竟然就直接走到了位置! 那悬壶口瀑布近在眼前,就像是我往前一扑,就能扑进瀑布之中! 浑浊的水流冲刷而下,大量的水花溅射到身上,很快我浑身都湿透。 脚下打滑,更是站不稳,全凭借柳天牛拉着。 再下一刻,柳天牛忽然说道:“趴在我背上,抓稳了。” 话音将落,柳天牛又是一提手,便带着我上了他后背,我赶紧本能地用双臂箍住了他肩膀和脖子之间。 这地方,我是完全不敢松开…… 我刚趴稳,柳天牛竟是一个侧身,以背对瀑布,面朝着我们脚下的峭壁,直接往后一跳! 我瞪大了双眼,这失重感更强,强得让我头皮发麻,更是觉得,柳天牛疯了?!被撞祟了?! 几十米高的峭壁,说跳就跳了?! 呼啸的风声,轰隆的水流冲击声,咚咚的心跳声。 我感觉整个人都要从身体中钻出来了一样,生生的快要给我吓丢了魂。 我脑袋也是嗡嗡作响,手箍得更紧,几乎是死死勒着柳天牛的脖子。 柳天牛忽然低声一句:“你怎么比化烟,还要胆小?” 再下一刻,柳天牛的双手忽然一抬! 他双手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两柄铜剑! 说时迟,那时快!柳天牛双臂狠狠朝着前方岩壁一扎! 铜剑“嗤”的一声,便没入了岩壁之内! 迸射的火花,带着刺耳的“呲呲”声,我们下坠的速度迅速减慢。 柳天牛双臂格外的稳,我心跳地连带着太阳穴的青筋,都在不停地跳动。 下坠逐渐平稳下来,此时我们已经到了岩壁三分之二的位置了,再往下,就只剩下十几米…… 柳天牛忽而将一柄铜剑从岩壁上抽出。 好不容易迟缓下来的冲势,又一次变得更强。 我面色紧绷,不过这会儿我就没那么失态,强行忍住那股子惧怕。 盯着下方看着,我很快也看出来了下方布局。 首先岩壁最底下,并不是直接的水,而是一个凸起的台子,要比水流更高一些。 往前一些,则是石槽山的边沿。 此时勉强还有一些光线,能看到水流冲击在山体凹槽内,最后反弹越过边沿,再冲入下方河道,形成了回旋的水势,在山脚割过。 我心头咯噔一下。 墓穴肯定在割脚穴上,也就是石槽山上,这种水势,我们就算到了底下,也进不了石槽山,更遑论找穴眼…… 我思绪很快,最后剩下的十余米岩壁的距离则是更快! 砰的一声轻响,我和柳天牛同时脚踏实地。 腿脚一阵酸软,那庞大的水流就在我身前几米外冲击而下,轰隆的声响几乎让我耳鸣。 地面都似是一直在微微颤动! 这块石台也很滑,不过我这会儿勉强能站稳。 我是不想再体会刚才那种感觉了…… 柳天牛皱眉扫过周围一圈,我目光则是盯着瀑布冲下的石槽山边沿。 下一刻,我鬼使神差的抬起头,看向了更内侧! 这瀑布是斜着往下冲刷的,不只是靠着岩壁这一侧有一段空隙。 此时看清楚了,我才发现,在瀑布内侧也是有一段空隙,是因为水流的弧度而形成。 心口在咚咚狂跳,我抬腿,顺着石台往里走去…… .脚下虽然很滑,但我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此时柳天牛也没来拉着我了,他也谨慎了些许,走在我身后。 石台往里变得狭小,而那瀑布之下的石槽山则是宽阔不少。 走出二三十米之后,便是瀑布没有冲刷到的位置…… 甚至这里因为地势斜着往上的原因,竟然没有水,除了湿气存在之外,石槽山边沿罕见的成了干燥的地段,在边沿内侧,才有一些平缓的水流。 我仰头往上看,这便形成了一个怪异的景观。 上方是冲刷而下的水,我们在下方却好似站在水帘的屏障之中…… 心头的那股子震撼感更加强烈,这种风水局势,甚至宅经之上都没有记载! 若非我下来亲眼所见,也绝对想不到此处是这种奇观! 这恐怕和水流的大小也有关系,现在悬河水位高,水量猛,瀑布才会冲得更远。 若是到了悬河流水平稳的时候,瀑布是否就会直接冲到我们脚下的位置? 思索之间,我抬头往前看去。 再不远处,便是内侧的山壁了。 山壁之上有水流淌而下,不过这水并不多…… 我取出来了定罗盘。 指针在飞速的转动着,只不过在这地方,只有轰隆的水声,听不到任何的簌簌声。 我吐了口浊气,仔细地分辨定罗盘的指针转速。 凶尸坟头肯定在这里,只是不能确定是在什么位置。 并不是所有的坟,都一定是有垒砌起来的坟堆,年头越早的,便越深埋于地下。 坟又是阴宅,人在地下开辟屋舍,存棺为墓,到后世越来越简化,才会成坟堆。 真的有身份之人,能请来先生设计坟茔,几乎都会在地下造出阴宅来。 此处得分金定穴,以定罗盘判断恶阴即可。 只不过随着罗盘转速变快,我心头却升起来了几分不安。 因为它的速度……怎么还没有在何家村的时候快? 难道说,这里的奇尸,不如我娘凶?! 这不应该啊,尸体不够凶,蒋一泓就完全使不上柳天牛这样的人物…… 可定罗盘,又骗不了人…… 我眉头蹙起,面色更是紧绷。 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这边沿和山体之间夹缝的位置。 山壁的水流形成了一层薄膜一般。 三四米宽的石槽山边沿,与这山体夹缝之间的斜角上,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那洞口约莫能让一个人钻进去,只不过,这却给了我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没有任何一个墓穴,会在其本身上开孔。 这地方肯定是凶尸墓穴所在,却打开了一个洞口,问题就很大了…… “是这里了吧?”身后的柳天牛忽而开口问道。 他语气生冷,透着凌厉的杀机。 “是这里没错……可这洞口,有问……”我话还没说完,柳天牛忽地从我身旁一绕,直接便到了我身前,他躬身下去,竟直接朝着那洞口里钻去! “柳道长!”我面露惊色,想要先喊停他。 可他已经钻进了洞内。 这期间他腰间缠着的绳子松开不少,不再是之前留的那一米长,多缠绕的全部放开。 即便是如此,很快也传来拉拽的感觉,分明是柳天牛进去太深,我也得被拽进去,不然的话,就得割断绳子…… 我这就别无选择了,只能快速弯腰,跟着往洞内钻去。 穿过那一层流淌的薄水,钻进洞口之后,反倒是更干燥了一些。 洞内视线很差,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还好这洞不深,约莫就两三米,便是一阵空旷。 钻出洞中,这里便有光线了…… 我起身之后,视野也开阔了不少。 这是一个长宽十几米左右的石室,看上去,像是从山体之中凿穿出来的。 石室四边呈现弧形,上方似是圆顶。 这石室之内的光线,来自于四面墙壁上挂着的长明灯。 圆形的青铜灯具,约莫有人头颅大小,微微燃烧着的灯芯,已经凹陷下沉了很多,显然是这些年消耗了不少灯油。 而在石室的中央,则是有半头石牛,这石牛起码有三米长,背部更是宽阔。 其背上还压着一口石棺,棺材和牛身紧紧连结,换句话说,是完全雕刻在一起。 之所以是半头石牛,是因为它只有上半身,自腹部往下,则是和地面连接在一起,分明是没有雕刻。 这石牛和石棺,应该是在开凿这个石室墓穴的时候,直接利用的山体岩石,一体雕琢而成…… 我心头震惊无比,扭头回看刚才那个洞口。 这洞,是本身就存在于这里的?不是被人开凿的? 我刚开始,其实是觉得有人提前到了这里,先我们一步,捷足先登。 可现在看来,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石室之中似乎没有别的入口和出口,就只有那么一个洞…… 有九成可能,那就是本来存在的洞口,当年开凿这石室出来的时候,没有将其堵死,里头的石料应该也是从洞口运出。 再看定罗盘,我心头更沉。 这地方肯定是凶穴没错了,可为什么,定罗盘转速微弱,当真尸体很弱,远不如我娘? 目光落至石牛背部的棺材上,石牛半截身体约莫一米五,棺材则是有一米多高,这整体两米五的高度,我完全看不到棺材盖子是什么样的。 “尸体应该在棺材里面。它可能没那么凶。在这种凶穴之中,这很怪异。”我皱眉说道。 柳天牛点点头,他忽而踏步至牛首之上,一声闷响,他直接纵身跃起,当他跃至和棺盖其高的时候,手掌狠狠朝着棺盖上头一击! 又是“啪”的一声,掌肉击石! 吱呀的摩擦声中,棺盖被推开了一小半。 柳天牛另一只手则是飞速地抓住棺材边缘,身体停稳了下来。 只不过下一刻,他的脸色便变得铁青一片。 我心头微惊,柳天牛这神色变化,就让我感觉到一种极为不安的预兆了。 “柳道长……棺材内,有什么问题么?”柳天牛却探手,直接从棺材内一拽! 一具尸体,便被他拉出! 砰的一声,尸体落在了地上。 这死尸穿着一身劲装,身材瘦小,约莫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并且他头脸之上,还是黑煞的绒毛…… 清晰可见,他胸口有一处贯穿伤,血液成了黑褐色。 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绝不是棺中本来的尸体…… “这凶尸,出来了已经,这人来在我们前头,坏了事。”柳天牛语气中的杀意喷涌而出,他抬手,一柄桃木剑入掌,便要斩了这尸身! 我心头狂跳之余,赶紧挡住了柳天牛,说了句:“等等!”。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前两天定时太早,忘记留言了。感激大家的喜爱以及花儿小姐姐和宁静致远大姐头的长期厚赏! .柳天牛眉心竖纹深邃了几分,他沉声道:“尸已成黑煞,斩了它再找那凶尸,不然留着它也是个祸害。” “他们应该不止一个人……我们没线索的话,不好找那凶尸。” 我眼皮也在狂跳,话音未顿,接着道:“他看上去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先生,我感觉他没本事一个人进来。” 柳天牛面色阴晴不定起来,不再是那副要斩尸的动作了。 我直接蹲身在了尸体旁边,快速地将定罗盘压在尸体头上。 尸体头脸上的黑色绒毛迅速消失,很快便露出来一张干瘦的脸。 之前他胸口的贯穿伤,被绒毛覆盖了不少,现在看清楚了,那伤口竟然像是刀伤。 我本以为是凶尸手掌造成的,可现在看来,应该是被人杀的? 我眉头皱得更紧,面色也一再变化不定。 这墓室里头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动手的十之七八就是他们自己人…… 可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杀自己人? 难道说要黑吃黑吗?! 可这悬壶口之下,并不是简单的坟,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 我一时之间都猜不到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若这人是凶尸所杀,那可以断定,凶尸已经诈尸。 现在他死于正常刀伤,又被封进棺材里头。 这恐怕就说明,那凶尸没有诈尸?应该是被安稳带走了?! 我飞速地在脑中思索,觉得我这个推断没错。 那凶尸没诈尸,要找到的可能性大一些。 另外就是得知道,他们这一行是什么人,不然的话,我们也无从找起。 这里的事情,明显从悬壶镇很难打听到。因为若是那些镇民知道这里有坟,当地不可能一点儿传言都没有。 想清楚这些之后,我便伸手在那人身上摸索起来。 与此同时,我也跟柳天牛讲了我的猜测。 柳天牛若有所思,他此时的神色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凌然杀机。 片刻后,柳天牛说了句:“等会儿也将这尸体带上去,让葛光他们看看,或许能知道这人是谁。” 我点头赞同。 此刻我才明白,柳天牛的顽固迂腐,其实没那么透彻,若是有人讲得出让他信服的话语,他也是会听的。 很快,我便从这尸体胸口处的衣服里,拿出来了几样东西。 一把用布包裹起来的钢铲。 我将布打开之后,发现其边缘锋锐无比,那种锋利甚至给我一种感觉,它连石头都能削断。 一根细长的铁管,由好几层套叠而成,能够拉长收缩。 最后还有一副钢爪,上头缠着细长的绳索,这绳索和青麻绳类似,里头有钢丝。 我是没看明白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可我能断定,他不是先生,也不是道士,更不是吃死人饭的。 “挖坟掘墓的毛贼。”忽然间,柳天牛先开了口。 我面露疑惑,柳天牛才给我解释了,这年头兵荒马乱,很多人把心思动到了发死人财上。 便有那么一群人,专门挖坟掘墓,偷墓室里的陪葬品。 往往被掘墓的死人,都会怨气深重,若是周遭有村镇,就要害得一方鸡犬不宁。 相关于这些事情,他已经解决了十数次。 那些蟊贼为了钱财,害人不浅。 我心头咯噔一下,又想到自己之前猜测的黑吃黑了。 并且这群人里头,肯定是有个先生的,能将尸体带走,还是个不弱的先生…… 只是说,从这人身上,还是没更多有用的信息,只能寄希望于张全和镇长葛光,看能不能认识他了。 不然的话,我们几乎很难有头绪。 可就在这时,我又想起来了一件事儿,就是我们下来之前,何雉说了一句话 她说看见了尸体! 当时我觉得,她看到的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尸身。 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不是那样…… 万一那尸体,也和这墓室里头的人有关呢? 思绪至此,我便又提醒了柳天牛刚才何雉看到尸体的事儿,柳天牛沉凝半晌,说等会儿出去了,就去下游看看。 只不过我却晓得,能找到尸体的可能性不高了,这里水流太过湍急,很容易被冲走。 当然,如果那尸体是冤死的,到了阴气重的平缓地带,也还是有一定的概率,会留下来。 想到这里,我正想要和柳天牛说离开。 柳天牛也同时动手,要将地上的尸体拉起来。 鬼使神差的,我却又抬头看了一眼棺材,紧跟着,我的目光又扫过墓室四周。 我忽略了一件事儿。 往往坟头有碑,明坟有墓碑,这种墓室,应该也会有墓石,墓石也是镇物,会简单记载一些葬者生平。 进来到这会儿,我也没看到墓石。 这墓室里头没有碑文? 我长吁了一口气,本来葬在凶穴就很奇怪,没有碑文,倒也正常了。 柳天牛已经提示我可以走了,他拉着尸体,先钻进了洞口。 我不再耽误时间,直接跟了上去。 几个呼吸的时间,我和柳天牛就钻了出去。 他慎重地交代我,让我来扛着尸体,等会儿他往上攀爬,我靠着绳子挂着他,再抱着尸体,我们才能一起上去。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耳边依旧是震耳欲聋的水流声。 我正准备接过来尸体背着。 可我又阴差阳错地低头看了一眼那洞口,本来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但隐约之间,我发现洞口上方水流冲刷的位置,似乎有一些痕迹! 当时,我心头便咯噔一下,没有伸手去接尸体,而是蹲下来,双手重叠在一起,双臂呈现一个拱形,手臂直接抵在了山壁之上。 原本流下来形成一层水膜的水被我挡住,朝着两侧流去。 而在水膜消失之后,洞口上方的石壁上,便显现出来了一排字眼…… “甲子年,乙亥月,已未日,大雪十一月节,葬绝命之凶妇,以六丁天阴镇尸。” .这只是一排抬头字,下方还有描述。 而这抬头字,竟说了此处葬尸的身份! 我心头更是一寒,这里的尸体,竟然是地相堪舆的传人葬的? 因为六丁天阴,还有这大雪十一月节,是宅经之中的特殊葬法! 葬人者,难道是蒋一泓?! 凶尸葬凶穴? 往来都是凶尸葬镇压之吉壤,哪儿有葬凶穴的道理…… 我脑中疑惑更多,全神贯注地盯着下方的碑文! 越看下去,我心头越惊,碑文不长,却将这墓室之中凶尸来头,阐述得清清楚楚。 “夏至,悬河大水,壶口难撑,镇民请白先生开坛做法,选一女为河神送亲。” “奈何此女为猪年生人,正四废日为点亲投河,其成箭刃煞女。” “悬壶镇民不聊生,吾经此地,将其制服,却觅不得三合,六合,天乙贵人,遂难镇尸,故选其割脚穴之凶穴处,以凶牛背凶尸,镇压其中。” “见此碑文者,其气口不可辱入,其尸不可碰,否则必定死于水厄。蒋一泓留字。” 看到最后蒋一泓的名字时,我心头突地一跳。 这竟然真的是他留下来镇尸的墓室! 若非亲眼所见,我真想不到,竟然有凶穴镇尸这一说。 自我身侧,柳天牛也没走,明显是我刚才的动作,吸引了他的目光。 此刻不只是我看到了碑文,柳天牛也是面色凝重。 “送活人投河给河神?求其保佑水患?简直是荒谬!”柳天牛语气难听到了极点。 他的气愤,也让我沉默不已。 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给河神送女了。 河娘子,不就是某个村子祭祀给河神的女人吗?之后在苗家村被打捞起来,可她依旧害得苗家村遭了那么多横祸。 这悬壶镇是自己给河神送亲,然后弄出来的凶尸……这就算是咎由自取了。 因为河神的存在,本就是水中年限长了,有灵性的凶物。 给它们送东西,最多让它们不作乱,它们哪儿有改变水患的本事? “那凶尸是箭刃煞女,她不会离开悬壶镇的范围,还会待在水中,不过她还没闹祟,不知道是什么人弄她出去的,现在能肯定是个风水师了,他也绝对看到了这碑文。” “此人将尸体弄出来,绝不会做什么好事……”我声音更为沙哑地开口,此时我已经猜测到了几分眉目。 同样我还想到一件事儿…… 那就是当年蒋一泓不能将尸体灭掉,原因他也写在了碑文上,我看得懂。 如今他让柳天牛来,恐怕柳天牛的命数,应该是贴合那三命之中的一种。 思绪落定,我便示意柳天牛先出去。 并且我告诉柳天牛,我有把握能找到那尸体在什么位置。 只不过我们还是必须知道,弄走那尸体的是什么人。 不然的话,肯定会有隐患。 原因简单,那人现在未必知道我能找到尸体,他若是在尸体旁侧还好,我们一并动手,将其拿下。 若是他不在呢? 如果靠着柳天牛制服那尸体,却让那人逃掉,这就会给悬壶镇带来一个极大的隐患。 有一句话叫做箭刃冲天干,不死也要残! 他将墓室之中的箭刃煞女带出来,目的是祸害悬壶镇。 他于悬壶镇必定是有大仇!否则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做得这么绝! 这便是我的猜测! 柳天牛面色慎重,此时他看我的眼神中明显有了几分认同。 我将尸体背在背上,他则是迈步往前走。 石槽山的边沿并没有那么滑溜,等到了前方石台上之后,柳天牛按住我肩膀,帮我保持平稳。 我们顺着石台,走到了峭壁边缘。 后方的瀑布冲刷而下,水声轰鸣。 我背着尸体,那尸身更是死沉冰冷,因为已经用定罗盘将其化去煞气,所以这尸体也没那么僵硬,反倒是像死猪肉一般。 柳天牛松开了我的肩头,我保持平稳站立。 他又叮嘱我一句,说他会拖着我上去,让我务必要将尸体背稳当了。 我重重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我本以为柳天牛会拿出来刚才那两柄铜剑,将其当做凿子,从峭壁上攀爬。 却没想到,他双手在腰间一抹,夹在指缝中的,竟是十余把柳叶一般的铜剑! 忽而,柳天牛手肘朝着上方一甩! 那十余柄铜剑,竟是“蹭!蹭!蹭!”地嵌入了岩壁之中! 几十米的高度分散开来,约莫几米便是一柄剑,只剩下剑柄裸露在岩壁外。 柳天牛嗬了一声,一跃而起,腾空两三米,竟是踩中了一根剑柄,他又以此借力,往上一跃! 绳索缠在他腰间,此刻他一只手拽着绳索,也是往上用力。 我只觉得一股大力拉拽着我胸腹和肩头。 那绳索将我的上半身绑得极其牢固,此时被这样拉拽,也没有给腰身带来太大的负担,只是骤然地腾空,让我感到一阵失重。 我谨记柳天牛的叮嘱,反手死死地扣着那尸体,丝毫不敢松开。 轰隆的水流冲击声,以及柳天牛的喝声时不时入耳。 他带着我在岩壁上跳跃,转眼间,我们就上来了一半! 对于柳天牛的实力,我已然震撼得没有思维,不晓得他到底有多强了…… 只是我有一个感觉,恐怕我遇不到,比柳天牛更厉害的人…… 一共也就半盏茶的时间,柳天牛上了峭壁,我是硬生生被拖拽上来的。 脚踏实地之后,幽冷的风吹在身上,我冷得打了个寒颤。 天上的月亮,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形成了鬼月亮。 柳天牛单手提着我的肩膀,朝着看台那边快步疾走。 上来之后,我就松了不少气,只不过一路上依旧是峭壁边缘,还是让我双腿发软。 柳天牛的速度依旧很快,只是比白天慢了些许。 此时看台上,何雉,柳化烟,以及张全和葛光正眼巴巴地张望着我们。 十几个呼吸后,我们回到了看台。 柳天牛松开我,我也一把松开了双手。 咣当一声闷响,那死尸落地。 何雉和柳化烟都警惕地盯着尸体,明显柳化烟眼中的惊疑更多。 “师父……这是那凶尸?不对啊,没有化煞……”柳化烟急促地开口问道。 葛光和张全都被吓得不轻,张全面色煞白,哆嗦了两个字:“徐厉。”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张全,声音都凛然不少:“你认识这个人?!” 张全明显被我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后躲了躲。 回答我的却是镇长葛光,他死死地抓着头上的狗皮帽子。 局促不安地说道:“他是俺们镇上的,不过前段时间,他被城里头当差的给抓了,蹲了号子……怎么会死在这里?” .张全也是用力点头,他还补充了一句:“徐厉不是啥好人,他家里头有钱,都是靠着掘坟来的家当。” “前段时间,他掘坟掘到县城里头的老财家了,销赃的时候被人抓了个正着,直接就给城里头当差的官爷抓了,说是要枪毙……” 话音至此,张全的神色中满是疑惑,说不晓得为啥徐厉能出现在这儿…… 接着,张全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不是下去除凶尸了吗?那凶尸除掉了? 很明显,张全这句话完全是壮着胆子问出来的。 我瞳孔连续紧缩了好几次,又扭头看了柳天牛。 柳天牛则是面色凌厉,投以我一个示意的目光。 我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同样,我本身就已经有不少想询问的东西了。 首先张全和葛光的反应,以及话语,已经确认了我和柳天牛之前的猜测推断。 深吸了一口气,我便直接开口,先说了下方的凶尸我们没找到,只找到了徐厉的尸体,应该是他进了坟。 这句话明显又将张全和葛光吓得不轻。 没有停顿,我继续询问,他们悬壶镇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那人是个风水先生,或者和先生有关? 我很慎重地解释,说徐厉是没有本事单独进坟的。 应该是有一个先生驱使了徐厉,让他开路,将徐厉利用完之后,就杀了,扔在下头的坟里了。 并且我也讲清楚了,下方那凶尸和悬壶镇有关,出来之后,肯定会害了整个镇的人。 肯定是悬壶镇得罪了什么高人,否则那人不至于用这种办法害镇民。 我话语落罢之后,张全和葛光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从他们的表情上,我至少发现了一件事情…… 就是这凶尸的事情,的确他们不知情。 我推算了一下时间,蒋一泓留下的碑文是二十二年前,距今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了…… 这事儿他们不清楚,不算奇怪。 我没有开口去打断两人。 约莫过了得有半盏茶的时间,葛光忽然摘下来了头上的狗皮帽子,他不安地说道:“俺们镇上,真出过一件事儿,惹恼了一个先生……” 我眼皮微跳,眯着眼睛,让葛光讲。 葛光这才开口,说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悬壶镇上,一直有个算命先生住着,经常给镇民摸骨看相,全镇人有什么灾病都找他。 有一次,县城里头当差的官老爷找他算命,想算啥时候能让姨太太生个儿子。 那先生刚算出来的时候,不肯讲,说天机不可泄露…… 最后被官老爷枪口指在脑门上,他才松了口,结果却说是那官老爷杀人太多,报应不爽,所以要绝后。 话语至此的时候,葛光脸上闪过几分心有余悸,他面色煞白地说道:“当时那官老爷就大发雷霆,一枪就把那先生腿打瘸了,又让我们把他绑在镇口,挂了三天才放下来……” “之后那先生就讲说我们镇上的人冷血。他帮了镇民那么多,结果出了事儿,马上就不管他,甚至还要一起害他!” “他命大活了下来,以后再不会管悬壶镇的事儿,并且他还讲了一句,这断腿的仇,他记在悬壶镇头上了,迟早有一天要报复回来。” 说着,葛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将狗皮帽子带了回去。 最后才说那先生之后就不见了,这一晃眼都五六年了,也没个信儿。 这事情他们都以为不了了之了……我提起来说是不是惹恼了先生,他才想起来这一茬。 顿了顿,葛光又哭丧着脸说道:“真要是那先生回来了……他要害人,谁能招架得住啊。” 我眉头紧锁,先问了葛光,那先生叫什么名字? 葛光马上告诉我,那人叫做候钱书。 我微眯着眼睛,将这个名字记下来,同时心头也是咚咚狂跳。 因为有了名字,我就能用八卦法了! 这事情看似头绪不多,可这八卦法找人奇准! 我又问了葛光一句,说二十多年前悬壶镇的事情他们晓得不? 并且我也挑明了,说悬壶口那具凶尸,是二十多年前埋下去的。 结果葛光和张全两人都面面相觑,最后同时摇头。 我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清楚了。 此时,何雉却不自然地说了句:“那先生怎么就这么轴?非要说出来那人断子绝孙?随便说几句好听的……难道不行吗?” “也就不至于被人打断腿了……镇民也是怕权势,才会听命绑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我轻叹了一声,告诉了何雉,说不管是勘风水的先生也好,算命的先生也罢,这是有行规的。 我们不能见人说人话,更不能见鬼说鬼话。 要是他当时说了那人能有子嗣,之后人生不出来孩子,他也要遭报应,甚至还会被找麻烦。 就像是风水先生不能将恶坟说成好坟,让人误葬了凶穴一样! 这就是因果,是要承受报应的! 语罢,我微眯着眼睛,目光落至河水下游那边。 脑中思绪飞速,我低声告诉柳天牛,应该是没错了,是那个瘸腿的算命先生候钱书,回来报复。 我现在已经有办法找到他的人了,这会儿就可以去看看下游阴气重的地方,看凶尸是不是在那里。 如果在的话,我们就要立刻将其处理掉! 若是凶尸不在,那就可能被那人带去别处,拖一天,就是一天的麻烦,悬壶镇已经死了十几个人,搞不好那些人,是用来提升凶尸的凶气的,迟则生变! 我话音落罢,柳天牛便沉声说了句:“带路。” 我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从看台走出,朝着瀑布汇聚的悬河下流河道方向快步走去。 【作者有话说】 老罗::天机不可泄露、 .我走在最前头,何雉几乎是紧贴着我,其余人则是跟在我们身后。 此时何雉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并时不时看一眼旁边波涛汹涌的悬河。 我脚下走得很稳,这一段的路面并不平滑,反而有些粗糙。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水面上,在水波之中支离破碎。 原本地势很高的两岸,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下走,便成了一个斜坡,逐渐和水面持平。 一晃眼,我们便走出了上百米之外。 水势虽然依旧汹涌,但轰隆声稍微小了一些。 这整条悬河,从瀑布汇聚的下流河道开始笔直而下! 我一直注意着前方,在约莫几十米外,河道就有了弯折的迹象,水流略微朝着右侧地势偏移了一些。 而在那个位置的对岸,则是有一座山丘! 怪异的是,刚才在看台的位置,都好似没看到这山,反倒是我们走下来以后就看得清楚了。 “好奇怪……”何雉也喃喃开口,道:“怎么忽然冒出来一座山?”我余光瞟向了其余几人。 柳天牛面色没多大变化,柳化烟神色疑虑,葛光和张全反倒是正常。 “李先生,这山有点怪,不管是白天晚上,走在上游的时候,是不好瞅见的,等下来之后才看得清楚,俺们也不知道是为啥。”张全解释道。 葛光用力点点头,狗皮帽子两边儿都一晃一晃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飞速思忖宅经之中关于砂水的描述。 很快我便有了个推断,沉声道:“在风水上,这的确有个解释。” 顿时,众人的目光都落至我身上。 就连柳天牛的眼中都有了几分好奇。 我定了定神,理清思绪后解释道:“太始唯一,其莫先于水,水中积浊,遂出成川。古经有言,气者,水之母,水者,气之子。气随而水随,而水止则气止……” 说到此处,我便停顿了下来,因为身后几人都是满眼疑惑,明显是完全无法理解我说的话。 我也略有尴尬,因为我下意识讲的,是宅经之中关于水龙部分的描述。 若非是地相堪舆的传人,或者是本事很深的风水师先生,旁人肯定不懂。 停顿片刻,我简单解释,说山为气,和水交缠,那座山的形成和这里的水脱不了干系。 水奔流而下,带走了山气,那山就有形无气,形若空壳。 这便是稍微远一些,便看不见山的原因。 葛光和张全面面相觑,柳天牛则是摇头,说不用解释那么多了,先找凶尸,还要看看那死了的大肚婆尸体是不是也在此处。 我苦笑,也放弃了继续解释。 而这期间,我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那水流朝着右侧弯折的地方。 奔腾的河水对岸便是那座山。 宽阔的河水中,弯折之处更加汹涌湍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漩。 再仔细看这山水走向,我心头猛地一颤,此时我才想起来一个贴合此间水和山形的风水局、 其名为冲心水! 冲心水,主大凶,并没有确切的报应形式,总之就是凶厉。 不管是在那座山上,还是这水中,但凡是出现死人,必定成恶鬼凶尸! 若本身就是凶厉之尸,则更会变本加厉。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河流中央的水漩,目不转睛。 不只是我,其余的人也都看向了那水漩。 可那水漩太大,水浪太急,我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这时,身旁却忽然传来柳天牛冰冷的话语。 “凶气滔天,却藏匿水下,你不露头,也躲不掉行踪!”我心头一惊,扭头看向柳天牛和柳化烟。 柳化烟此刻正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来一卷白布! 她将白布平铺在地上,剩下的半卷则是滚了出去,整条白布摊开之后,竟有十余米长。 紧跟着,她又取出来一个墨盘,这墨盘便大了许多,几乎占据了她整个包裹。 她将墨盘放置地上,立刻开始快速磨墨。 柳天牛,摊开左手平举在墨盘之上,右手取出一柄桃木剑,横向一割。 明明是桃木剑,却将柳天牛掌心划破,一道鲜血流淌而下,汇入了墨盘之中。 月光映射下,那墨盘之中的墨汁,瞬间就成了黑红色。 柳天牛忽而抽出腰间拂尘,在墨盘之上一卷。 他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挥动拂尘,一甩之下,便是一道墨迹落于白布之上! 铿锵十足的喝声,自他唇间迸出:“伏缘厶惟,神尊威五路,掌握各方境界凶邪!悉潜藏神魂,宁稳特附原间!千秋百世,永享祯祥!阡陌五道值路幽低之神曰。” 咒法之间,柳天牛身形闪动,手中拂尘快速在白布之上勾画,每一笔都苍劲有力! 几个呼吸之间,这十余米的白布,便被勾满了玄奥的符文,这竟成了一张巨大的符! 柳天牛骤然驻足,将拂尘收于腰间,双手抓起白布,猛地朝着水面的位置一抛! 这一张大符飞于半空之中,绷紧之后又飞速落下,竟然刚好落在了水漩之中。 水漩的转速太快,以至于这符布也在飞速旋转,并很快没入水下! 这一幕看得我震惊无比。 这么大的一张符,视觉冲击太强…… 可它却沉了? 没有用? 我的余光瞥向柳天牛。 他正背负着双手,面色肃然! 这也不像是符没用的样子…… 下一刻,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水漩的中央,忽而飘起来了一个阴影…… 眨眼之间,那阴影便浮出了水面,赫然是一具女尸! 而那女尸腹部高耸,分明是一具孕尸! 我面色紧绷,愕然不已。 柳天牛沉声开口道:“祭阡陌之大符,可镇邪祟,其符落水,下头的东西就待不住。”我眼皮狂跳,胸腔更是砰砰跳动。 这女尸,就是那大肚婆? 可我总觉得,这怎么有些怪异?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一套鲜红色的殓服,浸泡了水,殓服的红,更是如血一般艳。 她身体绷直,给人的直观感觉,像是死了很久很久。 我侧眼看向葛光和张全,他们两人都是满脸惊怕之色,眼中还有几分茫然。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这是不是你们镇上淹死的大肚婆?” .张全立马就摇了摇头,他额头上汗水更多。 偏偏就在这时,何雉忽然抬手指着水漩中央,急促道:“李阴阳!你快看!那尸体下头,还有个人!” 我心头咯噔一下,立马顺着何雉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眼看下去,我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此时,那尸体浮出来得更多了。 不,她不是浮出来的,而是被什么东西顶出水面的! 自她背部之下,紧贴着还有一个人的身体…… 那人的背顶着女尸,身体也逐渐浮到了水面上。 她头发很长,很乱,就像是无数只漆黑的触角在水面晃动。 恐怖的是,她的四肢正在水漩之中疯狂地挣扎拍打! 噼啪声响之间,水漩溅射出大量的水花! 这分明就是一个女人! “她没死?”哆嗦的声音,从葛光口中传出:“活见鬼……这大肚婆失踪了都十来天了,都说她淹死了……她怎么还没死,还背着一个死尸……” 葛光这话,顿时让我醒过闷儿来! 我直直地盯着那挣扎的女尸,再看其背上的孕尸…… 一股凉气瞬间窜入我的四肢百骸,全身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我的心一下子也沉到了谷底,不安低喃道:“凶水之下,是凶局,凶局之中,活尸母子煞宁死不咽气,又背箭刃煞女,这是凶上加凶……我没本事捞起她们来,……谁下水,谁就必死无疑……” 时间又过去了几秒钟。 那挣扎的女尸猛然间仰起头,她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脸颊两侧! 月光映射,那张苍白渗人的死人脸,一双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岸边的我们。 下一刻,她忽而就朝着水下沉去…… 其背着的那箭刃煞女,却在水面上保持停留了片刻,才开始下沉…… 在它们没入水中之后,我才注意到水漩周遭,还有一些头发漂浮在水面上。 随着水漩的晃动,那些头发也在晃动,并时不时的窜出来一下水面,露出小半截僵硬的尸身…… 我立马看出来,这些尸体就是捞尸人眼中的走尸。 走尸和死倒一样死而不倒,可它们之间不同的就是,走尸会聚集成团,守住聚阴之地,或者某种阴气深邃,可以给予尸体某种好处的东西…… 在这里,恐怕它们守着的就是箭刃煞女了…… 咣当一下,葛光忽然瘫坐在了地上,他面色苍白至极,嘴唇嗡动不止,似乎是念出来了几个名字。 张全的脸色更是比哭还难看,下一刻便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哆嗦着说遭大孽了,那些个死人,就是镇里头这几天失踪,被骗出来的人。 他们本来觉得找来了先生,赶紧找到人,人未必都被害死。 可没想到,这下子人真的都死光了,他们都上有老,下有小,这可让他们家里头的妻儿老小咋个活? 怕是消息传回去,十几家人户都得上了吊…… 柳天牛的脸色很难看,沉得要滴水一般。 我也是眉头紧锁,心头好似压了大石。 虽然我能理解张全他们之前还心存侥幸,可事实摆在面前,我开始就没想过这些人能活下来。 他们都成了走尸……再加上活尸母子煞背着箭刃煞女。 这凶厉已经不只是简单的叠加了,而是会成倍地激增。 甚至有一个可能,那候钱书做这事儿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好了? 先弄死一个孕妇,再骗来其他的镇民,把他们害死,来当他护尸,背尸的“工具”。 想到此处,我更是不寒而栗。 若非如此,一个十月怀胎的女人,又怎么会大半夜拿着一条鲤鱼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放生? 正当我脑中飞速思索的时候,柳天牛忽然沙哑开口:“她在水面上的时间,太短了,祭阡陌的符文,竟然……失效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果真,那些时不时被水流冲刷得探出头的走尸,竟然也都全部没入了水中…… 这一切仅仅是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我注意到,柳天牛的手中持着一截长鞭。 他刚才分明是有动手的准备,可这些尸体下沉得太快,他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师父需要一点点时间,就能斩尸,李阴阳,你们捞尸人的手段,能让刚才那两个女尸浮起来么?”柳化烟语气凝重地说道。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我摇了摇头说我刚才就说了,我不行,这水里头这么凶,谁下去谁死。 接着我又解释了几句,说虽然柳道长道术精湛,但水上水下,完全是两个概念。 恐怕单凭我们,没办法对付这箭刃煞女了…… 停顿片刻,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扭头又眺望了一眼悬壶口瀑布的位置。 我心头隐隐升起一股子悸动,不安地说道:“恐怕箭刃煞女在此处,要成定局……我们只能先找到那个算命先生候钱书……” “你的风水术,也没有办法?”柳天牛开了口,他眉头紧皱。 我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我的确没头绪,暂时不知道怎么改这里的风水局。 何雉忽然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个算命先生能把箭刃煞女从墓穴弄出来,放进这水漩之中,又能将其他人害死变成这模样,他应该有办法再把这尸体弄出来吧?” 我立即点头赞同何雉的推测。 可我心头更是一沉。 思索片刻,我还是说出了我的担忧。 即便是我们找得到那风水先生,恐怕都会是一场死斗,因为他已经把事情做得很绝,就算他最后被我们抓住了,他都不可能说什么,即使我们结果了他的性命,怕是都处理不了这水漩中的尸。 柳天牛面色更沉了,柳化烟也是一脸凝重。 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再耽搁,现在也只能先找到他,免得再生变故。 我蹲下身,随手捡了个石子,正准备要拆分那候钱书名中八字。 何雉忽而凑到我跟前,低声告诉我,说鬼婆子中有个手段,比所谓的严刑逼供还厉害。 只要我们能找到人,她就一定能让那人开了口! .何雉的话,令我立时心神大定。 柳天牛眼中也闪过精芒和杀机,他嗯了一声,说了“很好”二字。 我不再犹豫,直接开始拆分候钱书的名字,分析其所在方位。 月光幽冷,水漩此时恢复了正常。 只是那哗哗的流水声,更是透着阴霾。 好似随时会有一双手从水漩中探出来,将我拽入水中一般。 此外,河对面的那座山,更给我一个感觉。 那像是个蹲在水边的人,他丢了魂儿,正在直愣愣地瞅着我们…… 我用力咬了咬舌尖,让思绪清明。 我马上低声提醒了众人一句,让他们保持警惕,这个地方的风水很差,若是精神不集中,就很可能失足落水。 我话音刚落,那镇长葛光,竟然冷不丁地,一头就朝着水边栽了下去! 他这动作太突然,根本没有丝毫预兆,我面色骤变。 刹那间,柳天牛猛地抽出拂尘一挥,直接就勾住了葛光腰头,大力将其往后一拉。 葛光被拉回来之后,自己都傻眼了,被吓得腿脚不停地发抖。 柳化烟赶忙示意他们靠后一些,不要离水太近。 我快速地撇开所有杂乱思绪,凝神分析那人的名字。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我已然推断出来了一个方位! 这候钱书名中有金,八卦在乾! 乾方是形胜之地,最大为京都,次而大城,再次则城镇高亢之所。 我微眯着眼睛起身,沉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在悬壶镇内。”话音至此,我脸色却微变了一下,因为这乾方太大,是一整个镇,我们即便是回去了,那想要将候钱书找出来,都是难上加难…… 此外,我还反应过来一件事情,就是这候钱书,应该是个算命先生,他会的是阳算。 可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关乎风水…… 要么就是他身边还有个人,此人精通风水术。 要么就是这几年,候钱书有所机遇,学会了风水术,那他就不是个算命先生,而是阴阳先生了。 思及此处,我心头更是一凛。 无论是哪一种,这候钱书,恐怕都不好对付。 皱眉问了句:“只能确定在悬壶镇?具体在什么地方,没有个卦象?”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摇了摇头,说这卦象只能确定到那一个范围了。 只能够我们去找,或者还有别的线索…… 柳天牛停顿片刻,便说了句先回去。 不再在岸边耽误,由葛光和张全带路,我们又朝着悬壶镇的方向走去。 路途上的时候,柳天牛又问我,现在那些尸体还会造成什么影响? 我们离开之后,它们是否会出来? 很明显,柳天牛道术精湛,但是对于风水,以及凶尸的习性,便不够了解了。 我稍作思忖后,向他解释了,这里形成的只是风水局,以风水局害人,而不是凶尸。 之前悬壶镇的镇民被弄得人心惶惶,是以为有人闹鬼祟,可实际上,那些镇民都是被人骗来杀害淹死的,这都是那个候钱书的手笔。 停顿了片刻,我心头却愈发不宁,最后说道:“凶尸害人是恐怖,直面的危险。可风水害人,却在无形之中,可能鬼使神差的,就会让人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引发一系列的反应,最终伤人性命……” 话音至此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吐了口浊气,说这事儿我就没办法了,只能说尽快找出候钱书。 可如果等我们回到悬壶镇,候钱书又跑了的话,那悬壶镇的镇民要不全部举家搬迁,要么就会等着被这箭刃煞女的风水局害死…… 镇长葛光的脸色白得吓人,张全更是如此。 我说的话本就不复杂,这些他们明显也听得懂。 葛光咬牙说道:“李先生,等进了镇子,我就马上把镇里的民兵都弄出来,让他们守着每个地方的出口!一只苍蝇都不放出去!” 我微眯着眼睛询问葛光,那候钱书的住处还在不在,他还认不认识镇上某个人,或许可能让他藏身? 这会儿,葛光却明显欲言又止了,他一边走,眼神竟然有几分闪躲起来。 这顿时就让我心头一凛。 我立马停下脚步,一把就抓住了葛光枯瘦的肩头。 他艰难地回过头,面色更是不安和惊慌。 “不要隐瞒任何事情,否则就会害了一整个镇上的人。” “说。”我声音压得极低。 葛光那张沧桑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今天你们进的院子,以前就是候钱书的宅子,现在那里被弄成镇长办公的地儿了,俺家一家老小住着,白天不是闹鬼祟吗,道长给封了。” 说着,葛光还瞟了一眼柳天牛。 可明显,葛光眼神还有几分闪躲。 “还有什么事情?快说!”我语气顿时重了不少。 因为我已经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蹊跷! 那院子里头白日有凶怨,我找不到,柳天牛都没头绪…… 若这是候钱书的宅子,那就说得通了…… 要么多年以前那里就有问题,要么是近来他回来了,弄出来的问题。 思绪间,我目光都透着几分严厉。 “没……没了……”葛光被吓得一抖。 我眉心更是郁结。 忽然,葛光却哆嗦地问了句,我们找到候钱书的话,能不能直接杀了他? 他害了镇上不少人,镇民都对他恨之入骨,这种人留下来,肯定还会杀人的。 葛光眼神中的躲闪被压抑下去不少,此时更多的是狠色。 不过我却看出来了问题。 这葛光,是在拉开话题? 我是在问他隐瞒了什么,他却在说候钱书害人? 我没有接话了,而是眼神变得更加冷冽。 场间没有一个蠢人,除了张全一脸茫然之外。 柳天牛目光锐利,似是一把刀子一般,能穿透人心。 柳化烟则是面露不解,眉心蹙起,目光紧锁在葛光脸上。 恰在此时,何雉忽然抬起手来。 不知道她刚刚做了什么,她纤细的五根手指,指肚上竟然都是鲜血淋淋。 “不用问他了,他这种人,你怎么问都不会开口的,就算开口,也不会说实话。” “鬼婆子有个术法,将他生魂抽出来,再问即可。” “问完了再让他醒过来,最多虚弱几天,运气不好,也只是个痴傻而已,至少不会骗人。”何雉说这一番话时的语气,平静中带着冷漠。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葛光竟然吓得腿一软就要倒下去。 然而何雉动作未停,鲜血淋漓的五指,直接就要朝着葛光额头上按下! .葛光被吓得脸色惨白,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我心头更是一凛,因为最后何雉说痴傻,也着实惊到了我。 这术法,后遗症那么重?! 我抬手就要阻拦何雉的动作,这手段太狠厉,伤人魂魄,必定是要有报应的! 葛光人就在这里,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让他开口。 柳天牛本来目光锐利的看着葛光,忽然间便是眉头一挑。 下一刻,他便直接出手,抓向何雉的手腕! 很明显,柳天牛虽然严厉,但他替天行道,都是救人性命,何雉这手段太狠,他也不可能看着何雉用。 可何雉的动作反而愈发迅猛起来! 眼瞅着何雉就要按中葛光的脑门…… “我说!”葛光彻底被吓傻了,惊恐地尖叫出声 “啪!啪!”两声轻响,柳天牛和我几乎同时分别抓住了何雉的手腕和手肘。 葛光腾的一下跪倒在地上,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神色更恐惧,哆嗦地说道:“我说……柳道长,李先生……你们放过我……我说……”我一下子就明白,这葛光是以为我和柳天牛也要动手? 不过我并没有解释什么,柳天牛也没开口。 只是何雉吃痛的闷哼一声。 我赶紧松开了手,同时低声提醒柳天牛,他也才松手。 何雉取出一张布,擦拭了一下五指上的血迹,目光冷冽地看着葛光。 葛光一脸惨然地继续说道:“候钱书还有个女儿,他被官老爷下令吊起来的时候,让人把女儿送走了,我被官老爷吩咐,把人抓了回来……” “之后官老爷走了,可候钱书女儿没跟着走,人也不见了……这件事儿没别人晓得……我觉得他可能是怕人看见,悄悄把人藏起来带走的……” 葛光话音落下之后,张全脸色都变了,愕然地看着他。 我心头一阵恶寒。 这年头,虽说兵荒马乱,但是有一句话,祸不及家小! 即便是纸人许这种刨坟挖尸,吃死人饭的纸扎匠,都知道训诫我,想要抓人家小,是一件错事! 候钱书当年遭逢变故,竟然女儿被人拦截抓下? 那官老爷能因为候钱书说话太直接不好听,打断他腿,还生生把他绑了三天不给吃喝。 可想而知,若是一个女孩儿落入他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何雉更是直接抓住了葛光的衣领子,她身材瘦小,可力气丝毫不小,竟然一把将葛光给提起来不少! 她惊怒地盯着葛光,伸手“啪”的就是一耳光抽在了葛光脸上! 这清脆的声响在耳旁响彻,柳天牛都没动手阻拦。 葛光哭丧着脸,哆嗦着解释,说当年他也是没办法,他要是不这样做,全镇的人都得跟着一起倒霉啊,而且那官老爷是拿着枪,指着他儿子的脑袋下的命令…… 场间立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葛光带哭腔的解释。 我心头却很冷…… 因为我觉得,候钱书的女儿,应该没被带走…… 开始我也觉得候钱书虽然遭遇艰难,但毕竟事出有因,他直接要一整个悬壶镇的人命,也太过极端。 可现在晓得这个过程后,我就觉得,候钱书这做法,果然是事出有因…… 并且,我此时还想到了大阴之时,那院子里头出了凶怨气息,我们却看不见尸鬼在何处。 若是那地方是一个凶宅,那么自然会整个宅子凶气相同,定罗盘分辨不出来方向很正常。 越想,我就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没错。 而且候钱书作为一个算命先生,他肯定是能算到一些的…… 他能等这么多年才回来,绝对是经过了周密的计算! 无论是他本身学了风水术也好,还是说身边跟着个风水先生,这都绝对是一场恶斗了! “他应该就在白天那个宅子里,他女儿,九成不是被带走了,那是个凶宅。”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看柳天牛,我语气都变得干哑了不少。 忽然间,“砰”的一声闷响,竟是张全重重的一脚踹在了葛光的后心,葛光惨叫一声,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我带你们回去,他简直不是人!”张全眼中都是愤恨,本来就被风沙吹得发红的脸颊,此时更像是猪肝一般。 张全转身便开始带路。 葛光倒是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跟着我们走。 一路上朝着悬壶镇回去,我便一直在思忖,这事儿应该怎么处理才妥当…… 越想,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儿。 等我们回到悬壶镇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何雉在路途上就把大黑木箱和怀表都还给了我。 我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差不多都凌晨三点了。 进了镇上之后,本来跟着我们的葛光,就猫着腰钻进了一条街道岔路,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路上的时候,张全走路都带着风,眼中全是愤恨。 现在在镇路上,他始终有了惶然,走路都开始小心翼翼。 在我的示意下,张全把我们带回了白天到的那个院外。 此时夜空更冷寂,天上没有星星,惨淡的圆月斜挂在天边。 院子门前那块青石依旧。 第一眼看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可再多看一眼,我就察觉到了异样…… 整个院子都透着一股子阴沉气息,甚至木头的门槛上还出现一些裂纹,竟像是在渗血。 柳天牛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挡住了我和何雉。 张全也驻足停下,小心翼翼躲到了我身后。 大黄牛哞了一声,形成了不小的回音。 柳化烟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门槛前头,她仔仔细细地打量院内,最后再看门槛上方,不安地说道:“师父,安五精镇符被破了,院中的黄石碎裂,这里头的东西,好凶。” 柳化烟的话语中都带着惊疑和忧虑。 我顿时便有所猜测,柳天牛的符应该很少被破,柳化烟才是这种反应…… “进去看看。”柳天牛沉声开口说道。 他直接抬腿往前,跨步便走进了院门内。 柳化烟也紧随其后进了院子。 何雉也跟着迈进院门,我赶紧迈步要追上她。 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在院檐下,贴着一张纸。 .那是一张宽阔的黄纸,其上画着玄奥的符文。 我脸色当即就是一变。 因为这符文之中,有几个字眼,几乎要渗血一般。 “后土候芊。”下意识的,我飞速抬手就是一抓,想要将那符纸拆下来! 怪异的是,一阵风刮来,它竟是往上一飘,整张符纸都紧贴在了院檐之上,我根本就够不到了。 我身上泛起不少鸡皮疙瘩,心下一沉。 这院子,问题大了! 而且还就出在那张符上! 因为这不是简单的符,而是符契! 蒋一泓大部分教授我的,全都是地相堪舆之中的风水术,这些都记载在宅经之上。 宅经又是网罗天下风水术之精粹,让历代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将其完善。 时至今日,地相堪舆之中便有不知道多少当今已经失传的风水勘法。 这符契,便是一种几近失传的风水术! 此符画地为府,将一块阳间地界,划归为阴人所属。 在这地界之中,外邪若入,便是破了阴间规矩,必定遭到天谴报应。 符契之中的亡者,对这地界更是有无法言喻的掌控力。 蒋一泓曾叮嘱我,若是看到有符契的地方,便不要进去了。 无论是阴术先生还是阴阳先生,但凡用上了符契,那亡者便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更尽量不要得罪这些人,否则的话,肯定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此时,我更肯定此处是凶宅,并且我也知道那个女孩儿的名字了…… 她叫做候芊! 思绪转瞬之间,我正想喊住柳天牛他们,我们不能贸然在这里待着。 可他们一行人,已然走进了堂屋之中…… 更怪异的是,院内竟然开始起雾,这雾气来的极快,转眼间就要将整个院子笼罩。 我脸色骤变,抬腿就要往前走。 后方却传来张全哆嗦畏惧的声音:“李先生,这鬼雾好渗人,你要不要出来?”我眼皮微跳,侧眼一看张全,他神色惶然,而大黄牛也是低声哞了一声,不安地踢踏了一下蹄子。 “你带着老黄,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回头我们来找你。看好它,不能让任何人伤到。”我话音刚落,张全正要去拉起绳子。 我也打算赶紧去堂屋里头,喊他们出来。 可大黄牛却忽然又是哞的一声,竟然踢踏着牛蹄,直接就进了院子。 我也只能快步跟上。 进了雾气中之后,就好似四面八方的白雾里,都有看不见的小手,正在从各个位置拉扯着我的衣服。 凉风在耳边萦绕,更让我有种想回头的错觉。 可我却很清楚,这地方回头,怕就是要出事…… 腰间的定罗盘发出的簌簌声已经有些变音,成了那种嘶嘶声响了。 等我走到堂屋里头的时候,柳天牛正背负着双手,目光凌厉的看着院中雾气。 柳化烟手持一柄桃木剑,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何雉紧握着哭丧棒,就站在一进门的地方,明显在等我。 我面色犹豫不定,而柳天牛却沉声开口:“李阴阳,把它找出来,这凶魂作祟,先将其镇住,就不怕那候钱书不出来。” 柳天牛停顿片刻,又道:“你应该能找到吧?” 我顿时也明白了柳天牛的意思,他是觉得,他动手伤了候钱书的女儿,候钱书还能不出来? 我思绪之间,心底也有了个计较。 吐了口浊气,我低声告诉柳天牛,说我们先从这院子里头退出去,院中有符契,那候钱书绝对不简单。 若不是他自己风水术高超,就会有一个极为厉害的风水先生跟着他。 我还没说完,柳天牛就打断了我的话,说我之前已经讲过一遍这个了。 怎么之前我都好端端的,但现在却忌惮起那人来了? 话音至此,柳天牛的语气已经变得有几分冷硬。 我顿时一僵,理了理思绪后,才谨慎的说,之前和现在不一样,这院头挂着符契。 如果候钱书能画出来这符契,那他风水术就已经很强!再加上他阳算的本事,已经足够称得上是阴阳先生! 若不是他,那画这符契的人,也必定是个厉害的阴术先生。 我们这一行的规矩里,如果看见符契,就要谨慎,否则的话,必定会不死不休! 稍作停顿,我又给柳天牛解释了一遍符契。 柳天牛微眯着眼睛,似是在思索。 偏偏就在这时,忽然,院内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这声音很空洞,甚至在院内形成了回音。 紧跟着,便又是“啪”的一声,当这声音连贯起来之后,那就是掌声了。 并且在掌声之中,竟然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我惊疑不定地盯着白雾。 柳天牛微眯起的眼眸变得愈发锐利,柳化烟的神色更加警惕,而何雉此时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哭丧棒,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白雾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阴影,不过那影子一晃一晃的,明显是瘸腿。 我额头上已经冒出来了细密的汗水。 我本想着,我们大家先离开之后,我再单独来找这候钱书,看看能不能和他谈一谈,将这件事情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毫无躲闪,直接就走出来了?! 片刻之后,那阴影破开雾气,到了我们近前!视线中的是一个身着唐装,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男人。 他肤色偏黑,双眼透着浑浊。 他一直用力地拍着掌,双手竟然都拍得通红。 柳天牛微眯着的眼中,顿时出现了一丝杀机。 何雉更是警惕惊疑,并且全神戒备的半提着哭丧棒,随时准备动手。 我的视线迅速在那人身上扫过,发现他瘸的是左腿。 “候钱书?”我抑制住心头的狂跳,压低了声音询问了一句。 那男人的头动了动,似是点了点回答我。 他浑浊的眼睛也在我的身上扫过一遍,忽然动了动唇。 一个极为沙哑的烟嗓音入耳。 “二十啷当岁,认得符契,看来你不是普通的风水先生。” “道士骑黄牛,鬼婆子带雷击木,小小的悬壶镇,竟然来得了你们这等人物。” .候钱书说着,忽然就笑了笑。 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我身上,语气平静了不少。 “井水不犯河水,你晓得我是谁了,也看到了符契,你必定也晓得,我为什么要在悬壶镇。” “你们现在离开,我们便未曾相识,也毫无关系。” 我还没说话,先开口的却是柳天牛,他声音冰冷的说道:“离开?离开之后,你就好肆无忌惮地杀人么?”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来讨债,你们要管么?”候钱书开始还算平和的语气,此时已然变得杀机凛冽。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院内的雾气变得更加浓郁。 幽幽的哭泣声,忽而在耳边靡靡作响。 那哭声让人心头压抑得要裂开。 更让我惊愕的是,这候钱书竟然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先生若斗起来,是不死不休,可据我所知,先生也没办法明斗,就是暗中的博弈,会造成很大的后果。 可候钱书这态度,就很直接和明显! 即便是这院中有符契,符契之中有凶尸。 候钱书毕竟是个先生,纵然他有阴阳术傍身,可他毕竟是以一敌三,甚至他的身体还不健全。 先生的身手本就不行,他少一条腿,哪儿来的底气直接和我们叫板?! 何况我们之中还有身手强劲厉害的道士和鬼婆子! 候钱书不是个傻子,他既然这样做,那就必定有所凭借! 我的思绪只是瞬间闪过,而此时柳天牛忽然动了! 他身体猛地前冲数步,一只手直接朝着候钱书的肩头抓去! 同时,柳天牛冷声呵斥:“持着风水术,害普通人,即便是你事出有因,也是不应该!这件事情,你需要给出一个交代。” 转眼间,柳天牛已然踏步到了堂屋门槛,他的手俨然就要抓住候钱书的肩膀! 候钱书却不闪不躲。 偏偏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闷响,柳天牛竟是一个趔趄,身体猛地朝着前方倾倒而去! 我心头大惊。 因为柳天牛刚才一脚踩着门槛,此刻那门槛竟然从中直接断了,也是因此让柳天牛脚步不稳。 他并没有抓中候钱书! 可柳天牛那么厉害的身手,怎么会因为门槛断了而失足? 我觉得这其中太过诡异。 而雾气之中,竟像是又有个影子,这影子要矮小不少,正迅速地朝着柳天牛靠近! 我心头一寒,低声喝道:“柳道长,小心!” 就在此刻,柳天牛猛然驻足,站稳了身体。 “盖闻!” 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从柳天牛的口中迸出。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这喝声透着一股我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气息,像是喷薄而出的阳煞之气? 还是说,这是道士身上特有的那股替天行道的正气? 总之,柳天牛喝出这道咒法的同时,他的手在腰间一抓,便是三柄桃木剑陡然甩飞而出,朝着雾气中的阴影攒射而去! 柳天牛动作未停,反手就要去抓候钱书的脖子。 可候钱书竟还是不躲闪,他突然幽幽地说了句:“第一次见这么凶的道士,开口不要我杀人,反手就要出剑杀撞祟之人,既然如此,再等两天,我让悬壶镇所有人撞祟,你杀了他们,替我报仇如何?” 候钱书的烟嗓很是低哑,他的语速却很快,还透着讽刺。 柳天牛的脸色变了,惊疑不定地说道:“不可能!”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是一声惨叫随即响起! 这惨叫声透着极为强烈的痛苦,哪儿是凶尸厉鬼,分明是人遭到重创! 再下一瞬,柳天牛就不再管候钱书,他疾步朝着刚才挥剑的方向奔去! 这一幕太快,这让我也是面色惊变。 因为就连我,都觉得刚才雾气之中出来的是候钱书的女儿,它肯定是要配合他动手。 却没想到,那竟是个撞祟的普通人?镇民? 我死死地盯着候钱书,他这一个小心思,就让柳天牛杀了人?! 此时柳化烟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她抬腿之间,也是冲进院中,去追柳天牛。 何雉动了,她猛地踏步上前,手中高举的哭丧棒,狠狠挥下。 “当头一棒!”清冷的呵斥声从她口中迸出。 这一声呵斥,狠厉果决,杀机凌然! 我并没有阻拦何雉,因为我晓得,这候钱书肯定不会那么容易中招! 现在已经动手,那就只能跟何雉一起先将候钱书拿下,再让他就范! 思绪转瞬之间,我也快步上前,手中同时抽出了捞尸人的卜刀! 何雉动作太快,那一棒就要敲中候钱书的脑门。 可偏偏这时,何雉忽然痛叫一声,她腰间一扭,整个人竟然失重,直接朝着地上重重倒去! 砰的一声,是哭丧棒砸中了地面,紧跟着又是一声闷响,何雉重重摔倒在地! 我心头一惊,但手中动作未顿,卜刀直接去扎候钱书的肩头!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候钱书忽然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竟像是透着一股泛青色。 本来他是一双圆眼,诡异的变化中,那双眼睛却像是成了柳叶眼,还是单眼皮。 他紧抿着嘴巴,一手直接朝着我卜刀接来! 他双指,竟然一下子夹住了卜刀,并且一股大力抽拉,我根本抵挡不住,卜刀竟然被他抢了过去。 下一瞬,候钱书反手抽刀,刀刃直接朝着我脖子上切来! 幽冷的话语,从候钱书唇间迸出。 “你们都不是好人,想分开我们父女两,都该死!”这声音和候钱书前一刻的烟嗓,简直是大不相同!更像是一个稚女的尖锐话语! 电光火石之间,我陡然后退,同时摸出了接阴匕首,快速地招架过去。 铿锵一声脆响,刀刃碰撞之间,竟然迸出一团火花! “他撞祟了!”何雉吃痛的从地上爬起来,脸色煞白,语气惊厉地提醒我。 “李阴阳,小心!这人和这院里头的那死尸,怪异得很!” 我心头寒意十足,我当然晓得他怪异,柳天牛失足,何雉闪了腰,这都太不正常! 而就在这时,堂屋一侧,刚才进来的大黄牛,忽然哞地一声,猛地抬起蹄子,朝着院内的一个方向冲去! 它那架势,脑袋斜着往前顶去!分明是它看见了雾气里面的什么东西,要去撞?! 民间有传闻,牛眼泪可见鬼,这老黄牛年纪太大,已然是通灵! 莫不是它看见的,才是候钱书的女儿?! 候钱书的面色骤然变得阴厉至极,他抽刀,狠狠朝着大黄牛扑去! 那刀刃,更是直接扎向大黄牛的脖颈! .若是这一刀叫候钱书扎中了,大黄牛怕是要命殒当场! 我堪堪站稳,惊怒之间再一次挥刀,要拦下候钱书。 铿锵一声,接阴匕首和侯钱书手中的卜刀相撞,火花迸射而出! 我阻拦这一下,大黄牛便毫无阻碍地冲出去数米,身影隐匿在雾气之中。 “畜生!尔敢!”候钱书狰狞无比地嘶吼一声,几乎破音。 与此同时,他抓着卜刀的手骤然松开。 原本我们两刀相抵,谁都不让谁,他这一松开,接阴匕首就直接朝着他脖子上划去! 那股子惯性的力量太大,我的身体直接失去了平衡,压根儿就无法收刀! 我大惊失色,眼瞅着我这一刀就要划断候钱书的脖颈。 我更觉得候钱书这不是疯了吗?!他故意送死?! 可下一瞬,我就不那么想了。 因为我脚底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小腿好似抽筋了一般,整个人都朝着旁边的地上重重地栽倒下去! 接阴匕首也铿锵一声,扎进了地面的一道石缝之中。 下一刻,一声闷响从雾气中传来。 同时还有一声震耳的牛哞! 那牛哞声中透着痛苦,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疼痛。 而候钱书,此刻已经冲进了雾气,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我想要撑起身体,可小腿肚子还在转筋,足底也是火辣辣的疼痛。 我勉强侧身坐起,掰过来小腿,一看脚底,那里竟然扎着一块锋利的瓦片,尖锐处都扎穿了我的鞋底。 抽筋儿再加上足底的剧疼,令我额头上汗水直冒。 何雉此时勉强起了身,她迅速过来搀扶我,神色警惕地盯着候钱书消失的地方。 我心头焦急,想喊何雉快去看看情况。 偏偏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听到一声鸡鸣…… 这声响不大,可却格外的清晰,像是一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院子里头本来的幽冷死寂,刹那间便被强压了下去。 雾气,就像是冰雪消融一般,迅速的散开。 转眼间,院内的所有雾都消失不见了。 天边挂上了一抹鱼肚白。 视线清晰的院子里头,已然看不见候钱书的身影。 大黄牛在十余米外的院墙前,踢踏着牛蹄子,时不时地哞一声。 它头顶上的牛毛此时竟透着一股焦黑色,其上还粘着泛青的红色血液。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 柳天牛斩错了“人”,大老黄牛,撞对了? 我紧抿着嘴唇,飞速地扫视院内,想要找到候钱书的踪影。 可我一圈看下来,却一无所获。 “他凭借着这院中那死人,才能和我们斗,天亮前一刻,他们跑了。” 何雉将我从地上搀扶起来,她语气极为不甘。 我心头却很压抑。 当真是候钱书的女儿,候芊起的作用? 在伤到候钱书的前一瞬间,柳天牛失足,何雉闪腰,我小腿也抽筋,甚至还被扎穿了脚底…… 她到底是什么死尸,这么诡异? 目光落至院西侧。 柳天牛单膝跪地,半蹲在地上,他双手正按中一个人的胸腹之间。 看这样子,柳天牛是在救人…… 旁边的柳化烟,却是面无血色,眼中都是惶然不安。 柳天牛的脸色很难看,眼中怒气几乎滔天,肩头都在微微颤动。 我心头有股很不好的感觉。 在何雉的搀扶下,我俩走到了近前。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她身材瘦小,穿着普通镇民的衣服。 她的胸口上,却横着扎穿了三把桃木剑。 柳天牛不只是按着她的胸腹,在那女人伤口的位置,还有银针扎入进去。 此刻女人勉强还有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可这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微弱到了随时都会消散。 并且女人半睁着一条缝隙的眼中,也透着一股死灰,分明是神志都散了…… “柳道长……”我刚开口,胸口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又说不出来话。 柳天牛面色紧绷着,还是一言不发。 “师父……没救了……”身侧的柳化烟艰难开口。 柳天牛的面色忽然变得一阵青红交加,再下一刻,他竟噗的一口,吐出来一团黑红色的血。 我看得更是心惊。 可我却隐隐懂得,柳天牛为什么会这副模样…… 道士救死扶伤,替天行道,现在让他手头沾染了人命,这恐怕不仅仅是破坏了他的规矩,更会影响他的心境…… 吐血之后的柳天牛,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我犹疑了一下,开口说道:“柳道长,这不能全怪你,你也看不……” 本意,我是要劝柳天牛。 可话音未落,柳天牛便低声将我打断:“杀人害命?不怪我?” “这……”我一时之间就答不上来了…… 下一刻,那女人身体忽然一抽搐,四肢绷直起来,胸口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柳天牛的神态更萎靡,柳化烟明显也是举足无措。 “他逃了?”柳天牛唇间微动,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的锐利都散了不少。 我点头“嗯!”了一声。 紧跟着,我便告诉他,最后大黄牛应该撞了候钱书的女儿候芊一下。 并且我小心翼翼地又劝了柳天牛一句,说他现在这样,不但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是会让我们更难对付候钱书。 候钱书这个人,太诡异了…… 柳化烟低声不安道:“的确诡异……师父还从来没有失手过,刚才竟然失足,甚至还……” 柳天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眼中满是疲惫。 “的确是诡异,像是无形之中有人拉了我一把。不能让他逃了,李阴阳,你用尽浑身解数,也要将他找出来!” 柳天牛目光深邃的看了我一眼,同时开口。 我郑重点头,并将刚才我和何雉发生的事情跟柳天牛讲了。 柳天牛眉头皱得更紧,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不是因为死人,若是死人,是不可能拦得住我的。” 他这番话,自然将我的猜测推翻。 柳天牛目光又落至地上的尸体,说了句:“可他那个女儿,的确够诡异,我分明察觉到的是凶魂厉鬼的气息,完全没觉得是活人撞祟……” .“她此前当真是个死尸一般,气息和这宅院都融为一体了。”柳天牛这后半句话,指的就是地上的尸体了。 我忽然就想到了符契…… 那候芊本来就凶煞无比,看上去可能是青尸煞。 加上符契将这里划归成死人地界,所以才将柳天牛蒙骗? 本来有蒋一泓的警告,我就不应该让柳天牛他们进来,更不应该在有符契的地界中动手。 现在却悔之晚矣…… “将她收敛起来,刚好天亮,找到她住在何处,我们将尸体送去,我会给一个交代。”柳天牛沉声和柳化烟吩咐。 柳化烟轻轻点了点头,又取出来一张不小的白布,去收敛裹起尸体。 何雉则是投以我询问的目光。 柳天牛也深深看着我。 我便觉得一股子莫大的压力,因为此刻,我的确想不到什么办法,能将候钱书找出来了…… 看似他瘸腿,看似他借用了凶宅,凶尸,甚至是符契。 可他是真的和我们斗了一场,并且丝毫不落下风! 这是我除了蒋一泓之外,遇到的第一个阴阳先生。 他虽然没有身手,但他的胆识和算计,都太强太强。 “暂时……没有办法。”思绪至此,我还是摇了摇头。 犹豫片刻,我又说道:“不过他肯定不会走……这镇上的人,他不会放过的。” 我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虽说他风水术我都认得出来,能猜测到,他的阴术肯定不如宅经。 但是我还真没有和他博弈的本事,甚至不知道怎么和他斗…… 柳天牛面色阴晴不定,他低头,似是也在思索。 忽然间,何雉却轻声说了句:“还有一个办法,柳道长,李阴阳,你们都忽略了。” 柳天牛视线落至何雉身上,沉声道:“什么办法,说。”“冤有头,债有主,候钱书找镇民报复,是他被断腿,又有葛光将他女儿抓回来,可终其根源,还是当年他给人算了一卦,被人不满报复。” “但为什么,他不去找葛光口中那个官老爷呢?他不想直接手刃了仇人雪恨?” “那官老爷地位不低,若是他近来出事儿了,葛光昨天肯定就会提,可明显没有。” “候钱书忌惮那个人!甚至不敢明面去报仇,可如果那人出现在悬壶镇,候钱书肯定会忍不住出来!”何雉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她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没办法找出来候钱书,就让候钱书来找我们。钓鱼需要鱼饵。”我听完了她的话后,眉头却紧皱成了个疙瘩。 何雉这番话,的确给了我提示。 冤有头,债有主,可候钱书的确将所有的恩怨迁怒到了村民身上…… 那原因就很简单了。 他能做得这么狠,却不找那官老爷,肯定就是忌惮。 那人,的确可以将候钱书引出来…… 可这风险也不小,首先我们得去把人找来。 此外,用人命做诱饵,这本身也是一种忌讳…… 事成了还好,若是失败,就会送一条人命出去。 虽说那人和候钱书有积怨,但他的命,也不是我们能决断的。 此外,候钱书都不敢去找,我们能将人找来么? 我思绪之间,又看了一眼柳天牛。 柳天牛眉头更是紧皱,片刻后,他摇了摇头,道:“这个打算作罢。” 何雉却跺了跺脚,又说了句:“你想着救人,可事出有因,候钱书真的就全错了么?现在他迁怒村民,今天死这一个,明天若是再死十个呢?” “本就是一个恶人引起的事情,却要迂腐地保全那一个人的命,受困于这所谓的忌讳和规矩,害死更多人的命,你就觉得满意了?让你心里舒服了?”何雉的话语本身,分明就透着几分尖锐了。 柳天牛脸色沉了几分,我面色也变了变,何雉这番话,同样也刺痛到了我。 “你们要是有办法,就拿出来办法,没有办法,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一条恶人命,他未必会死,却有换这镇上所有人命的机会,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要说不。”何雉说完最后一句话,她便径直走出了大院。 柳天牛站起身,他面色更是阴晴不定。 我心头同样有几分挣扎煎熬,一时之间,何雉这尖锐的问题,真的难倒了我…… 这期间,柳化烟已经将那女尸裹起来了。 她将尸体扛起,到了大黄牛身边,把尸体捆在了大黄牛的后背上。 柳天牛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柳化烟拉着大黄牛往前走,我也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出了院外,我看见何雉在路边踢着一块石子,那石子撞击在墙上,又弹回去,最后又被何雉踢飞…… 她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直接扭过头,不再看我们。 “一个老牛鼻子迂腐,另一个刚当先生,也迂腐起来了,两个凑一块,天造地设。”何雉小声嘀咕了一句。 柳化烟明显面色透着尴尬。 柳天牛面色冷硬。 也就在这时,镇口那边的方向,忽然有人踉跄地朝着我们这边跑了过来。 定睛一看,来人不正是张全吗?! 此刻张全脸色惶然,眼中透着恐惧。 我眉头紧皱,在刚才进院之前,我就让张全回去了。 他这会儿又过来做什么?难道,又发生了别的事情? 片刻间,张全就冲到了我们跟前,他一把就抓住我的手腕,焦急不安地说道:“李先生……好些个镇上的汉子都去后山了,镇长昨天晚上和不少人都讲了,是侯先生回来了,他在害人作乱!” “他们现在要将侯先生老婆的棺材挖出来,而且镇长亲自进城了,他要去请城里头的官老爷来。” 我脸色当即就变了。 柳天牛更是面沉似水,他眉心的竖纹川字,变得更深邃。 何雉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接着,她便微眯着眼睛扫了我和柳天牛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我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那官老爷,阴差阳错要被带来悬壶镇,这莫不就是命数? 可葛光竟然让镇民去挖候钱书老婆的坟?! 祸不及家小,伤人不伤子女,他们伤了! 现在还要掘人坟墓,这是要逼着候钱书不死不休! .如今候钱书设下的风水局,是冲心水之中,母子煞背箭刃煞女! 这风水的确会让悬壶镇逐渐破败! 可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候钱书做法极端,毕竟是事出有因,这事儿我们遇到了,本还有转圜的余地。 即便是现在和候钱书冲突,也必定能想到法子来缓和解决,甚至将候钱书抓住,带走,都是一种解决办法。 可一旦今天镇民真挖出来他老婆的坟,候钱书绝对会疯癫。 一个发疯的阴阳先生,他恐怕能用出来更恶毒的风水局! 我们下手需要顾忌人命,他却不需要! 届时的死伤,绝对难以估量。 思绪在顷刻之间,我盯着张全,沉声说道:“带我们去那里,这坟,不能挖。” “还有,葛光走多久了?他大概多久会回到悬壶镇?” “估计午时之前就能回来,镇长带着人骑马,官老爷他们有洋车,比咱们两条腿走路快很多。”张全松开了我的手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说完之后,他马上指着一个方向,接着便疾步朝着那边走去。 我们一行人则是紧随其后。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们便来到了镇尾。 出镇之后是一条小路,两侧有不少开垦出来的方田,远眺之下,能看到后方有不少山包连绵在一起。 只不过,一眼我没看到什么人影子。 我心头的压抑和不安,正在飞速地滋生。 张全来通知我们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我怕我们不一定拦得住了…… 又走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经过了数座小山包,终于来到一座较高的山外。 这是一座垅龙山,山脚下有一条小河,水流潺潺。 张全指了指前方山路,他喘息不已,说候钱书老婆就埋在山腰,这会儿他们肯定已经上山,我们恐怕来不及了…… 我心头很沉,因为就算来不及,也得阻止,如果挖出来了,就得让他们埋回去。 好歹我在这里,可以用一些宅经上的风水术减少一些对亡者的影响。 我相信候钱书肯定能看得到我的做法。 思绪至此,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柳天牛,他当即便点头,说可以。 他让柳化烟跟何雉和张全在山脚下等,他和我两人上山速度会快很多。 语罢,他便直接抓住了我的肩膀。 下一刻,根本不待我回答,他直接迈步朝着山路之上疾驰! 他速度之快,我的脚步根本跟不上,完全是被他提着走的,耳边山风凌冽,时不时有树枝或者树叶割在脸上,更是一阵刺痛。 我花了片刻时间,来适应被柳天牛提着飞速疾驰的感觉。 很快我便拿出定罗盘,开始分析风水,以及准确的墓葬位置。 毕竟没有张全带路,这座山也不小,稍微偏离一些距离,我们可能就会走错地方。 很快我就分析出来,这是山的方位,是丙山壬向,辰龙入首之局。 最佳的葬穴,是在山腰生门方位处。 我通过定罗盘确定方位,并不停地和柳天牛提示方向。 不多时,我们就来到山腰之上,朝着正东北方向赶路,差不多一盏茶左右的时间,视线中便看到一大群镇民,正围着一处山脊下的空地。 有人在旁嗬声打气,有不少人则是在中间挖坟掘土! 此时已经能通过人群中的缝隙,看到中间的坟堆。 如今的坟头早已经被挖成了一个深坑。 他们在挖坟之余,还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 很快,我和柳天牛便到了近前。 此刻已经有镇民看见我们了,其中几人回过头来,面色警惕地看着我和柳天牛。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几个人就是我们刚到悬壶镇,在候钱书家中见过的镇民。 我直接朝着他们跟前走去。 同时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格外严厉的喊了一声:“全都住手!不想死的话,就不准再挖坟!” 我这一嗓子,的确起了点儿作用,几乎所有的镇民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了,就连挖坟的那几个人,也都停了下来,略有不安地回头看我。 可偏偏就在这时,那几个我眼熟的镇民突然往前凑了几步。 当头的一个,手抄着袖子,微微苟着头,满脸赔笑地说:“李先生,镇长说了,你们在帮忙对付侯先生,可你们对付不了,还破不掉侯先生布下来的风水局,他没办法,只能进城去找当年收拾过侯先生的官老爷来给悬壶镇撑腰。” “这座坟是肯定要挖的,侯先生都不管我们全镇人的命,恨不得我们所有人去死,我们肯定不能坐以待毙。挖了坟,把他逼出来,破了他设的风水局,再将他交给官老爷,咱们悬壶镇才能安然无恙。” 此人这番话说的谦恭,听上去也煞有道理。 后方的镇民也都在点头,并且这些人还在低声唾骂,说候钱书这个人不念及旧情,镇上以前也对他不错,若不是他惹恼了大人物,何至于落得那个下场? 我面色难看,这些镇民又哪儿知道,候钱书的女儿也被害死了? 否则的话,张全都要踹一脚葛光,这些镇民不可能都和葛光一样心狠无情。 思绪之间,我正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同时还要讲挖坟之后的害处。 柳天牛却忽然一抽腰间拂尘,直接不管前头挡路的镇民,大步往前走去。 他手中拂尘一甩,就有几个镇民应声倒地。 之前柳天牛一拂尘就抽断了我的心脉,明显他对于这些镇民却留了手,倒下的镇民,也就是被推倒一般,就连皮肉伤都算不上。 转眼间柳天牛就要到了坟旁,可人群最后头,却钻出来几个穿着民兵服的镇民! 他们手头都拿着枪! 几个民兵猛地抬枪,枪口便直接指着柳天牛! “臭道士,你们解决不了这里的麻烦,还装什么烂好人,不准我们挖坟?” “你们倒是舒坦了,觉得做了好事?可咱们悬壶镇的人就要被害死了!” “你再敢往前一步,就蹦了你!” 其中一个民兵,面色凶狠,语气更是透着十足的威胁。 我脸色骤变,我是晓得悬壶镇有民兵,葛光还说了,可以让民兵围着镇上一圈,让候钱书逃不掉。 可没想到这挖坟,他竟然都让几个民兵跟着…… 这枪子儿,怕是要比柳天牛的桃木剑,快得多…… 柳天牛的眼睛,忽而眯成了一条缝。 他眼中闪现的不是杀机,而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我很清楚这眼神的原因,柳天牛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他是要救人,并且走的是正道。 这些镇民做的事情,太过颠覆他的原则,他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 我额头上汗水直冒,生怕柳天牛这顽固的性格一上来,冲动之下吃了枪子儿,赶忙低声喊他,让他不要冲动…… 【作者有话说】 昨天是荀彧不知读者的生日,只是老罗每天早上就更新了,无法给他带上当天的祝福了,祝他学业有成吧!大家发挥发挥! .而那几个民兵依旧举着枪,有的枪口瞄着柳天牛胸口,有的瞄着他脑袋。 同时,他们还给那些拿着锄头洋铲的镇民使了眼色。 立时,镇民又开始继续挖坟。 时间已经到了半晌午,刺目的阳光挥洒下来,照得人心慌意乱。 随着坟堆被挖得越来越深,那些被挖出来的土,颜色已经透黑。 忽而从坟坑内传出“咔嚓”一声轻响! “挖到棺材板子了!”一个镇民惊喜地喊道。 其余人的动作更快,泥土飞速地被刨了出来。 在我前头那几个镇民明显是领头的,他们眼中露出狂喜和兴奋。 刚开始和我说话那一个,狠厉地说了句:“挖出来这死婆娘,看那候钱书还怎么猖狂!” “他敢猖狂,就把他婆娘挫骨扬灰!” 这话更让我脸色一变。可偏偏就在这时,坟坑旁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这声音凄厉无比! 顿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扭头看了过去。 刚好看见一个镇民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进了坟坑内。 他身旁的人则是惊惧地喊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的,一把就甩飞了手中的锄头。 我这才看清楚,栽倒的那镇民,小腿鲜血狂飙,竟是刚才挨了一锄头!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赶紧去将那镇民搀扶起来,让人快送下山去看大夫。 又有人骂失手之人,怎么那么不小心? 场间更是一片嘈杂混乱。 只不过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耽误多少进度。 在领头镇民的指使下,又开始起棺。 只是这刺目的阳光下,场间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蒙上了一层黑气。 我形容不了那黑气的由来、 这会儿烈日高悬,不可能白日见鬼,棺材里头的死人也闹不了祟客。 难道是因为风水? 冲心水加上箭刃煞女,会让整个悬壶镇的人非死即残,这风水的“凶”,已经开始隐现了? 本身,风水便是在无形之中或助人或害人! 若非如此,刚才又怎么会出那种意外? 我心头更沉了不少,若是风水完全成了定局,箭刃煞女和冲心水的阴气生气平衡在一起,就会形成新的风水局势,即便是将尸体弄走,也会发生别的变化,来维持那风水局势,不会再改变! 必须尽快拿下候钱书……而且还不能让候钱书死了。 他一旦丧命,这风水局必定无解,整个悬壶镇的人都得慢慢陪葬! 只不过他们自己不知道,只是恐惧候钱书而已…… 在我思绪之间,一口漆黑的棺木已经被镇民从坟坑中起出。 棺身表面有不少的纹路,刻着天干地支,风水箴言。 有的我看得懂,那是关于风水术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关于阳算,我便看不明白了。 这棺材上还有刚才那个镇民留下的一大片血迹,正在渗入木纹之中。 饶是大白天的阳光刺目,这口棺材也煞是阴森。 “候钱书害人不浅,他婆娘棺材都阴森森的,咱们镇后头埋这么个晦气棺材,也整得镇上运气不好。”“我看,等候钱书就范了,还是要把棺材砸了。”镇民又开始议论起来,并且一个比一个说得狠。 包括等候钱书被抓住之后,要怎么折磨他,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们还说候钱书这些年给人算命,肯定还挣了不少,都得掏出来,给大家赔偿。 听到这些话,我胸口就憋着一口气,让我很是难受。 “你们……”我刚开口,顿时便有一杆枪移到了我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的脑门心。 “闭嘴!你们来了镇上,啥忙都帮不上,好话坏话我们都说尽了,你再捣乱,我就对你不客气!”一个民兵极不耐烦地呵斥我。 他说完之后,冲着其余镇民招了招手,说了句:“找几根绳子,把他们手捆了,他们没心思帮我们。有这口棺材了,镇长已经去请官老爷,用不着他们,捆了免得夜长梦多!” 顿时就有镇民掏出绳索! 我脸色再变。 这要是被捆起来,岂不就是成了阶下囚? 这事儿就更没转机! 可枪指着,还能怎么办?! 我额头上汗珠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拿着绳子的镇民已经到了我们近前。 他们没先捆我,反倒是要去绑柳天牛。 柳天牛伫立在原地,一手持着拂尘,一手附在身后,两个镇民想捆住他的手,却没能拉动他。 “臭道士,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杵着干什么?手背过去合起来!” 当头的一个民兵,眼神凶狠,枪口往前怼了怼,都快怼到柳天牛脸上了。 甚至另一人,直接扬起枪托,要朝着柳天牛脑袋上敲去! 这一枪托砸中,柳天牛怕是得头破血流。 我的心猛地一沉……柳天牛这脾气,又怎么可能就范? 下一瞬,柳天牛果然动了! 他手肘一颤,手中的拂尘,尘丝就像是炸开了一般,猛地横扫而出! 这时间点,刚好卡在枪托快要落下,其余几个民兵持枪靠近他的同时! 砰!砰!砰! 接连三声枪响! 刺鼻的火药味和震耳的枪响令我的大脑片刻间空白一片。 再到我醒过神来,却见柳天牛毫发无损。 而那几个持枪的民兵因为被拂尘丝缠住了手臂,放出的三枪全部射偏了,两枪射中棺材,还有一枪打中了一块石头,迸射出来大片碎石! 场间众人都被吓得惊叫出声。 领头的镇民更是大吼道:“开枪!杀了他!” 民兵也是震惊无比,似是没想到柳天牛的动作那么快,他们用力挣脱尘丝,枪口朝着柳天牛瞄去! 柳天牛猛地踏步上前,一跃而起,双腿一个横扫! 那几个民兵轰然一声,都被扫飞出去数米,他们连滚带爬地想站起来。 其中一个民兵脑袋撞到了一块石头,血流满面,他双目都透着狰狞,手头的枪都没瞄准,只是对着柳天牛的大致方向,“砰”的便是一枪! 又是一声惨叫应声而起! 他没打中柳天牛,反倒是柳天牛身边一个拿绳子的镇民没来得及躲开,腹部的位置中枪! 一大片鲜血迸出,那镇民应声倒地! 顿时人群一阵骚动,全都恐惧地四散跑开。 .柳天牛面色铁青,忽而侧身朝着我一闪。 下一刻他就抓住了我的肩膀,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密林中疾驰而去! 柳天牛的反应速度太快,数个呼吸之后,我们都已经要钻进林子,砰砰的枪响声才接连从身后传来! 树干被击中,树皮木屑狂飞,地面被击中,泥土石块迸射!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要是稍微慢一点儿,我和柳天牛就性命不保了…… 冲进林子之后,柳天牛的速度便更快。 我强忍着心头的惊惧,思绪平复后迅速开口:“下山先找个地方藏身,这些镇民太顽劣,不能和他们硬来……” 柳天牛飞速地在树林之中穿梭。 上山我们花费了不短的时间,可下山,恐怕连四分之一都没用到。 等我们从山口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外头等着的柳化烟,何雉和张全。 他们三人都在紧张不安地张望山口。 转眼前,我们到了三人跟前。 柳天牛驻足停下,他松开我的肩头。 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何雉快速伸出手,搀扶了我一把,我才堪堪稳住身体。 柳化烟神色总算舒缓了一些,小心问道:“师父,刚才有枪声……”柳天牛并没有回答,而是侧过头,面沉似水的看着山上。 张全额头上冒汗,不安地说道:“有民兵跟上去了?咋样了,劝住了吗?”下一刻张全就紧闭着嘴巴,又不说话了。 他似是猜到了结果…… 我深呼吸了数次,才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山上的一幕幕又在我脑海中过滤一遍,尤其是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模样在我脑海之中更是深刻…… “我们起了冲突,他们把棺材挖了出来,这事儿没什么商量,张全,你找个安全地方,马上送我们过去。” “具体怎么办,还需要再商议。”我声音沙哑地开口。 接着我又补充了一句,说等他们下山,恐怕我们就不好藏身,那些镇民肯定就会合镇上的人知会。 语罢,我便定定地看着张全。 他额头上汗水更多,眼中都是惊惧不安。 紧跟着他又低下头,皱眉思索。 片刻后,他才喃喃道:“俺踹了镇长一脚,他肯定不会给俺好日子过了,俺们又是一起的,肯定去不得俺家。” “镇西头有个老宅子,平时都没人去,那里以前是个棺材铺,人搬走好多年了。” “要不,去那儿?”张全试探性地问道。 我心头微跳。 张全找的这地方不错。 久无人居的棺材铺,也足够晦气! 这些镇民都有自大心,不过也足够胆小,应该不会想到我们去那边。 “走,有人要下山了。”忽然间,柳天牛开了口。 顿时我就想起来,刚才被锄头伤的那个镇民。 他们的速度完全比不上我和柳天牛,所以反倒是我们到了前头。 我们立马调转方向,朝着镇上回去。 在这路途之中,我也在思索着这件事儿还有什么解决的方式。 可一时之间,我的确没想到什么法子了。 镇民做法太极端,等那官老爷来了,恐怕事态会更严峻。 民兵手里有枪,那官老爷肯定也会带人带枪。 候钱书会被逼到什么地步? 若是他出来,恐怕就死定了…… 拿尸骨逼人,真的太阴损…… 思绪间,我们又从镇尾回到了镇内。 进来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几个民兵在镇尾的位置晃荡,倒是没有见到普通镇民。 我大概就能猜测到,昨天晚上葛光离开的时候,肯定吩咐了民兵看守镇子,避免候钱书逃掉。 张全带路,朝着镇西头的方向走去。 镇上此时少有人,再加上镇西头那边街道都显得比较荒凉,反倒是没什么人瞧见我们的行踪。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们来到了镇西头的街道尾巴上。 这里有一道不小的宅院,院墙极高,少说得有三四米开外,院门则是不高,差不多两米。 可门的门槛却很高,至少得半米左右…… 而上方的屋檐下,竟然也有一块横着的木头挡板。 以至于这院门就显得极为怪异,门槛和上方的门板夹着,就只剩下一米多左右的空间。 想要进出的话不但得抬腿,还得苟着腰,否则的话会被绊住腿,也会撞到头。 我的确看得愣住了。 宅经之中有阴宅阳宅之说,几乎活人宅院,死人坟茔都有介绍,以及修筑方式。 可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种院门。 这不可能是随意修建,可在风水之上,也没什么说道啊? 我眉心蹙起,这就比较麻烦了,我们能进去,大黄牛想要进院,基本上不可能。 此时,张全已经走到院门前,他用力伸手,吱呀一声便推开了挡板后头的院门。 他招呼了我们一声,便苟着腰,抬腿钻了进去。 我正想说门槛的事情,何雉却走在了前头,随着张全进院门之后,她便快速地去拆卸那一截门槛。 门槛似是活动的,几下子就被何雉从上方拿了起来。 大黄牛打了个响鼻往前走去,柳天牛和它几乎一起进了院子,柳化烟也紧随其后。 何雉一边示意我赶紧进院门,一边快速地解释道:“这应该不是简单的棺材铺,他门前挂着板斧,以前住在这里的,应该也是道上的棺材匠。” “有一种死人诈尸,腿脚会僵化,能移动,却不能正 常行走,棺材铺子里常收死人,避免诈尸的尸体离开,就会在门槛和门头放上挡板,这样一来,僵化的尸体就出不去了。”“爷爷和我说过,抬棺匠和棺材匠,只要是道上的,都会这样修院门。” 说着,何雉还伸手指了指挡板,以及门头 这期间,我们两人已经都站到了院门内。 何雉顺手将挡板放了回去。 果然,我看见院门后头有卡槽,刚好能镶嵌挡板,使其稳固。 张全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院门,随后便转回身,直愣愣地看着何雉,眼中有害怕,同样也有几分好奇。 明显,他也好奇何雉所说的那些事儿。 我其实也想多问几句,不过此时,我目光更多被这院子吸引了过去。 院内格外空旷,院中更是堆积了不少的木头,全都是些粗大的树干,甚至还有不少切割出来的木板。 堂屋的门开着,里头很多木匠的工具。 可怪异的是,并没有一口成型的棺材。 .院内有不少落叶灰尘,那些树干木板之上已经结了不少蜘蛛网,分明是常年没有人打理。 “这院子空旷多久了?”我下意识的问询了一声。 张全略作思忖后答道:“差不多五六年?当时侯先生被弄出镇上,差不多一年内的事儿?” 说着,张全又用力一拳头砸在了手心,他郑重点头,说没错,就是同一年,应该前后就差一两个月。 侯先生当初走了之后,住在这里的棺材匠也走了。 停顿一下,张全还叹了口气道:“以前我们镇上,可要比现在繁华得多,侯先生挺有名气的,不少人上门找他来算命,他不是每天随时给人算,一天只算几卦,就会有很多人排队,大部分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镇上的饭馆儿,客栈,生意都不错。”“而且鲁老爹打得一手好棺材,更有一些大人物,提前就找鲁老爹打棺材,他规矩可多了,还必须人有气儿的时候找他做棺,人咽气儿了,他是怎么都不会管的。” “当年就有那么句话,说侯先生算生,鲁棺材知死,想要财运官帛,或是身后安宁,都要来悬壶镇。” 话语至此,张全又叹了口气,说现在镇上的人都想要侯先生死,鲁老爹也不知去向了。 我又愣了一下,我所想的反倒是那句话。 鲁棺材知死,难道他能算出来人什么时候断气不成? 这期间,柳化烟将大黄牛拉到了院东边儿的井口旁,她打了多半盆水给大黄牛喝。 柳天牛则是去了堂屋内,坐在了一张木椅子上。 何雉在打量院内的其他位置。 此时我们众人都难掩神色上的疲惫。 张全更是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他杵在院子中央,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出神。 我喘了口气,按住了自己的眉心,迫使自己更清醒一些。 我们舟车劳顿,到了悬壶镇就去了悬壶瀑布寻尸,再和候钱书斗起来,之后上山,都是一整夜没休息。 我摸出来怀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此刻已经快要到正午。 按这个时间来算,葛光已经快要将官老爷请来了。 只是我们要硬撑着的话,肯定会出大问题。 要是白天不解决这件事儿,拖到了夜里头,我们也未必撑得住。 深吸了一口气,我更用力地按了按眉心。 接着我就喊了何雉一声,让她等下去睡觉休息,我们两人一人睡上一个时辰,然后轮换放风。 何雉点头说好,也没多问别的。 我走进堂屋,也同柳天牛说了,让他和柳化烟休息一会儿,睡一觉, 柳化烟轻声说道:“我们三人轮换吧,让张全也去休息。”我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和何雉一个时辰轮换一次,在院内放风。 张全至少得撑住到天黑,他得出去放风。 停顿了一下,我解释说:柳道长身手更强,要不是他,我们肯定下不了山。现在他们取了候钱书老婆的棺木,再加上那官老爷一来,这事儿绝不可能善了。 候钱书肯定不能死,如果他能忍得住不出来,那还好。 可如果他忍不住出来了,就一定会被杀。 我们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就要全靠柳道长动手,尽量救下来候钱书的命,所以他们师徒俩就必须休息够。 我和何雉未必能派上用场,所以我们就少睡一会儿。 至于张全,他是唯一一个我们能信任的镇上人,他得出去看着,如果镇长带来了官老爷,他们提前要针对候钱书的话,就必须立刻来通知我们。 我一口气解释清楚了所有话。 柳化烟这才明白过来,她轻轻点头,走至另一侧一张竹制躺椅旁坐下休息。 至于柳天牛,他竟是闭上双目,像是已经在休息养神。 这屋内椅子不少,我让何雉也去找一张椅子躺下睡觉,何雉点点头便去休息了。 最后我才回到张全跟前。 张全此时眼神又清醒了些,只不过眼珠子里头布满了血丝,明显是在强撑着。 还没等我开口,张全哑着声音开口:“俺都听清楚了,李先生,俺不用睡,去外头瞄着,要是有啥事儿,就赶紧回来通风报信。” “小心点儿,葛光心眼不大,别让他们发现你,不然的话,可能也会对你不利。”我沉声叮嘱。 张全马上就点点头,转身去开了院门,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 我回头看了一眼,大家的确是累了,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基本上都已经睡熟了。 我找了个木墩子坐下,阳光照射在身上,困意便又来了一些。 晃了晃脑袋,我取出来宅经,开始低头研读。 不过因为太困,精神不集中,反倒是读不进去,最后只能放弃,转而看阴生九术。 虽说我接阴的次数不多,但是我很清楚,我学得透彻,到时候才能将这手艺交出去,也才对得起罗阴婆。 并且难保不会再遇到需要接阴的事儿,多一个本事傍身,行走在外头,身板儿也更挺直。 鬼使神差的我翻到了其中一页。 这一页已经是阴生九术的末尾三页了。 其上记载的是第九术,生术。 之前我只是粗略看过这个术法,其实阴生九术我也会得不全。 这生术的作用是救人性命,还要损耗阳寿。 我低头看了半晌,其上有一段详细描述。 孕妇若亡于产婴时,因胎儿无名讳,本应胎死腹中,无法投生,故设生术,怜悯无出之魂。 接阴婆损耗十年阳寿,可画麒麟符式,赋婴儿出生之元阳生气。 其生而为阴生子,六岁聚阳,十二岁阳举,二十二岁勘阳关。 往后世接阴婆谨记,生术不可冒用,需看孕妇生前品性。 阴生子有劫,二十二岁勘阳关,母煞觅儿,其若生前凶,死后必弑儿。 看完这段话,我心头一阵狂跳,之前我看这些,就没注意多余的描述,只是看了术法应该怎么使用。 此时看清楚这生术的用法,也让我心头多了几分忌惮。 冷不丁的,我便想到了我二十二岁,还有我娘…… 我面色再变。 罗阴婆……还有我娘是母煞…… 以及蒋一泓对我所说的那一番话…… 难道说当年我出生,罗阴婆就给我用过生术?! 我刚想到这里,便觉着我恐怕想清楚了某些事情。 可偏偏就在这时,肩头的位置被人轻轻的拍了拍。 这一下,便吓得我一个激灵,险些丢了魂儿。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感谢花儿小姐姐的超级火箭,感谢宁静致远大姐头的神作认证。 .“李阴阳,你都困傻了,去睡会儿吧。” 我猛然回头的瞬间,耳边传来了何雉清脆悦耳的声音。 入目,便是何雉略有憔悴的脸,她面颊上还有一道睡痕。 我粗重地呼吸了两下,才堪堪回过神来。 我是当真太累了,想事情想出了神儿,竟然连何雉醒了都不晓得,她还以为我困得发呆。 单手扶着额头,这思绪被打断,我一时间又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 我觉得这必定和我的身世有关,只不过现在这节骨眼儿,我也没精力去一直想这件事儿。 至少得解决了悬壶镇的隐患。 再等我回到九河县,将二叔救出来,把我爹好好安葬了。 老更夫都说他晓得我身世的秘密,二叔未必不知道,我可以从他那里问询一些情况。 若是二叔一点儿都不晓得…… 我余光看了一眼何雉,心头便升起来一个打算。 非不得已的情况下,就只能再找老更夫一趟……不过,不会是现在。 思绪间,我起身回应了何雉一个笑容,这才进了堂屋。 我没去找椅子,地面有一块长木板,看上去应该是用来做棺材底板的。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过去躺下后,用手枕着头,可能也就半分钟,我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一觉我睡得很死,不过我还有个意识,就是不能睡太久,还得同何雉轮换。 可睡着睡着,我又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头,我还是在这堂屋里头,不过我是坐在一张椅子上。 在我跟前有一个身材矮小,四肢却格外健硕的男人,他正专注地在一块刨木架上打磨一块板子。 地上满是木花碎屑,他腰间还挂着很多东西,有板斧,还有其余我不认识的小玩意儿。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看出了神。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忽然停下来,扭头瞅了我一眼,对我招招手,便转过身,走出堂屋之外。 我虽然晓得这是梦,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因为梦里头的事情都是这般诡异,基本上自己没有引导力,只能瞅着发生。 出了堂屋,那人右转,领着我到了第三道门前停下。 我本以为他要推门进屋。 可他却回过来了头,怔怔地看着我许久。 忽然间,他竟然抽出来了腰间的板斧,朝着我脸上就劈将下来! 他动作太快,更是惊得我魂飞天外! 饶是在梦里头,有人朝着你脸上来一斧头,也没任何人能承受得住! 我惊惧之余,吓得大吼一声,猛地伸手去挡住。 可我的手却挡了一个空! 梦中的一切,瞬间都支离破碎。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还有我吼出来的余音,并且我已经不是躺在木板上了,而是坐起来身体,双手用力地招架前方,不过前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额头上青筋狂跳,还有豆大的汗水正在顺着脸颊滑落,我粗重地喘息着,心砰砰直跳,胸口也上下起伏不止。 身下的木板子凉得惊人,明明大白天的,我就像是坐在冰块上头一般。 下意识的,我低头看了一眼。 木纹是粗糙的,横向的花纹之上有一处螺旋,似是形成了一颗眼珠一般。 冷不丁的,我打了个寒噤。 这木板子,怎么和梦里头那男人刨的木板一样? 此时,柳天牛和柳化烟都被我惊醒了。 柳天牛扭头看我,眉心蹙起,眼中有几分疑惑。 柳化烟则是神色疲惫,还有些睡眼惺忪。 “出什么事儿了?”何雉匆匆走进堂屋内,她神色警惕不少。 我又喘了两口气儿才抬头,略带歉意的解释,说我做了个噩梦,让柳天牛和柳化烟继续休息,不打紧。 柳天牛继续闭目休息,柳化烟也睡了下去。 何雉皱眉和我对视,不过她也没多问什么。 “你再睡会儿吧。”何雉说完,转身又要进院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却直接站起了身。 何雉诧异的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来,皱眉看着我,稚嫩精致的面颊上,却闪过一丝不满。 “不要逞强,你再休息一会儿,动手有柳道长,风水靠你,我帮不到多少忙。”何雉声音压的很低。 我摇了摇头,先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再吵到柳化烟和柳天牛。 再接着,我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木板。 转身我便直接走出堂屋。 循着刚才梦里头的记忆往右转,一直走到了第三道门前。 不过这第三道门上,竟然上了锁…… 我下意识的抬手,便抓住了锁头。 何雉一直跟在我身侧,她眼中透着几分疑惑。 “李阴阳,你怎么了?”何雉低声询问:“这门,有什么问题?”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告诉了何雉我刚才的那个梦。 并且我也解释了,说我学风水的时候,我师尊和我讲过,先生的梦,带预示。 何雉眼中的神色变成了惊疑。 我盯着锁头看了老半晌,才下了决定,让何雉帮我把锁斩开。 何雉麻利地抽出来铡鬼刀,刀尖钻进锁头一旋,只听咔嚓一声,锁便应声落地。 她眼神中带着询问。 我低声说让她跟在我身后。 接着我便伸手推开了门…… 推门的时候,我格外地小心警惕,因为梦中的那一幕,现在都还让我有些惊魂未定。 屋内的光线很暗,还透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儿。 霉味儿之中还夹杂着一股特殊的臭味儿,又混杂了些许异香。 这几种气味糅杂在一起就很呛,让人鼻子发痒。 我抬眼就看见屋子正对着的墙前头,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 我当时就被吓了一跳,因为那人站得太笔直,几乎是紧贴在墙上,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 下一瞬,我才镇定住心神。 那“人”,是一具尸体…… 他面颊干瘪凹陷,双目虽然睁着,但眼珠子也是陷下去的。 因为脱水,他身材很枯瘦,就像是一个木架子一样。 他脖子和腰间都被铁链拴住,铁链从墙体内延伸出来。 并且他一只手举起,贴在墙体上,手头还攥着一把斧头。 .好似他临死的时候,就保持着这个模样,不知道保持了多少年…… 冷不丁的,我脑海中就冒出来一个念头…… 这人,就是这宅子里头的那个棺材匠,鲁老爹? 他没走,而是死在院子里了?! 尸体前头还有一个大炉子,炉面的铁皮上搭了一块木板,弄得像是桌案似的。 上头还有盘子,装着一些花生,核桃一类的吃食。 只不过时间太久,盘子里头结满了蛛丝。旁边还有一个酒瓶子,也早就空了。 总归这一幕太怪异,更怪异的是我刚才那个梦…… 这是他托梦把我叫进来这里? 我刚想到这里,何雉就低声说了句:“这人死的好惨,他是生生被烤死的……” 我脸色顿时就变了变。 何雉语罢,便走进了屋内,一直走到了那大炉子旁边才停下。 我也疾步跟了上去,炉子前头便是那具尸体。 这会儿隔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他身上的衣服有不同程度的卷曲痕迹,他脑袋上的头发,都是被火烤后的卷曲。 包括他的皮肤,也不是正常的脱水干瘪。 何雉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是正常死亡,很明显是被火炉生生烤死…… 我盯着他腰间还有脖子上的铁链,更觉得一阵心悸。 “悬壶镇的人以为这鲁老爹在候钱书之后离开,却没想到,他是被害死在这里……下手的人,手段好狠毒。” 我声音都透着沙哑,眉头紧皱地说道:“他没被捂嘴,但凡是有人多来这里几趟,应该能听到他求救,可惜棺材铺太晦气。” 何雉轻轻点头。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朝着尸体靠近。 “上道的棺材匠,身上应该有很多东西。”何雉低声告诉我。 我立即便伸手,一把按住了何雉的肩头。 “别动他身上的遗物了,他死得已经很惨……”我瞅着尸体的脸,情绪复杂地开口说道。 “他身上可能也剩不下什么好东西,杀他的人下手那么歹毒,也应该不会留下来什么。” 的确是我不想贸然动人遗体,我也希望何雉能看出来我的意思。 稍作停顿,我又补充了一句,说我们毕竟借用了他的地方,还是把他放下来为好。 他死了少说五六年,尸体就这么站着五六年,太过可怜。 若是悬壶镇的事儿安稳解决了,顺便帮他找个穴眼安葬。 何雉神色透着诧异,她皱眉看着我,眼中都是不理解。 偏偏就在这时,那尸体的胳膊,竟然动了! 原本他举起来的干瘦手臂完全贴着墙。 这一动,它握着的那斧头,便狠狠地朝着我和何雉斩了过来! 我脑袋嗡的一下,本能之间,我猛地抬起手,一把抓中何雉的肩头将她推开,并飞速朝着后方闪躲了一下! “咔嚓”一声!那斧头,竟刚好斩在了火炉面的木板子上! 木板子碎屑飞舞,斧头深深嵌入其中…… 我只觉得心惊肉跳。 巧合?还是他阴魂不散想杀人? 不过这是白天,即便这里是凶宅,他也应该做不了什么…… 何雉满脸警惕地抽出哭丧棒,迈步往前,就要朝着尸体头上砸去! 咣当一下,尸体的身上,却忽然落下来了一样东西。 那竟是一块金锭子,直接就滚到了何雉的脚下…… 何雉立时停下脚步,她脸色更是阴晴不定,盯着尸体的眼中有杀机,同样也有惊疑。 我心头突突狂跳,额头上也在冒汗。 刚才落斧头,这会儿掉下来金锭,真有这么多巧合吗? 还有斧头明显是想劈死人,这金锭,又在讨好什么? 恰逢此时,忽而一个愕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鲁老爹?”我和何雉几乎同时回过头去,在门口站着的,不正是张全吗?! 果然,我刚才的猜测没错,这尸体就是鲁老爹! 现在天色未黑,张全却回来了,镇上出什么事儿了? 我正要开口,张全却直愣愣地看着木板上头的斧头,他眼中更是震惊。 紧跟着,他目光又落到了尸体上,眼中闪过的便是惶恐不安。 “鲁老爹……没走……是被人害死了……”下一刻,他便哆嗦地说了句。 可很快,他的眼神又瞟到了那板斧上头,他明显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的不安更多。 忽然间,何雉开口问了句:“张全,你看这斧头,你晓得是啥意思?” 同时,何雉弯腰将那金锭捡了起来,握在手中。 我目光则更多在张全身上,刚才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而何雉话音落下的同时,张全身体明显又僵了僵。 下一刻,张全好似才缓过神来,他小心地压低声音说道:“鲁老爹给人打棺材,非得要人活着才行,他会拿着斧头,朝着前头的木头劈一下,接着就会讲人啥时候会咽气,他会提前做好棺材,让人来取。” “其实俺老丈人,就是找鲁老爹打的棺材,当时我瞅着鲁老爹挥的斧头,他就劈了那么一下,就讲我老丈人还有三天咽气。” “果不其然,三天一到,我老丈人一口气没喘上来,两腿一蹬就去了……” 张全这番话,却让我面色变了。 我觉得,我好像猜到这鲁老爹的意思了…… 他托梦给我,让我进屋,岂不就是想要我安葬他? 梦里头劈我那一斧头,还有刚才这一斧头,这就是他在给我问死时? 我身上泛起不少鸡皮疙瘩,这不是鲁老爹想要我们的命…… 而是先给了安葬他的报酬? 只是越想,我心里头就越不自在,斧头劈过桌面,我也看不明白。 倒是那金锭子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何雉开口说道:“报酬拿了,回头就葬他。”何雉点点头,反手将金锭子收起来。 我立刻又问张全,是镇上发生什么事儿了?他回来? 张全也才回过神来,他飞快点头,额头上顿时又见了汗,说道:“开始镇长带着官老爷回来了,也没别的事儿,就是一大号人进了侯先生的宅子,棺材也被抬了进去。” “可就刚才,他们忽然就在宅子前头搭了个篝火架子,我躲在一旁偷听,他们说这架子是拿来烧尸的。” “现在他们安排了不少人在镇上来回喊,让侯先生老老实实出来,不然不等天黑,篝火搭好就把她老婆尸体给烧掉!” .我心头顿时便是一沉。 何雉的脸上也满是寒霜。 张全神色更为不安了,他又忍不住瞟了鲁老爹的尸体两眼。 “我先把尸体放下来,你叫醒一下柳道长他们。” 说完,我就摸出来卜刀,快速地走到鲁老爹尸体前头,正要用卜刀去撬开铁链。 何雉的动作却更快,铡鬼刀直接朝着墙上斩去! 咔嚓两声,她竟刚好斩断了两处铁链。 鲁老爹的尸体就直挺挺地朝着地上倒下。 何雉一个侧身先出了房间。 我立即上前将鲁老爹的尸体摆正,平放在地上。 临了的时候,我瞥了一眼桌上的板斧,没有去动它,也快步出了房间,张全一直紧跟在我身后。 刚到院内,我就瞧见了堂屋门口的柳天牛和柳化烟。 何雉也才将将走过去,很明显,他们两人早就醒了。 我也不意外,刚才鲁老爹尸体落手那一斧头,动静不小,还有张全也回来了,这声响则更大了。 到了近前,和柳天牛那张古板的脸对视。 没等他询问,我就将张全所说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并简单说了鲁老爹的尸体。 柳天牛没在意后者,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了句:“他们要借此杀候钱书。”“不等天黑,是他们都清楚,等到那时候,他们就没办法,候钱书那女儿,凶得很。” 我心头更沉,额头上也汗水直冒。 其实天黑对我们也有好处,至少动起手来会方便很多…… 现在天亮,他们就用这种法子逼迫候钱书,加上他们人多枪多。 柳天牛都不可能救人…… “怎么办。”我一时间想不到办法,只能问柳天牛。 柳天牛也没开口说话了。 张全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地来回踱步。 忽而柳天牛低下头,从腰间取出来一片布。 或是说布,实则那是一块布带,其上扎满了银针。 这些针粗细不同,无一例外,都至少有中指长短。 下一刻,柳天牛却反手将布带收起,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把握不伤他们性命下,不让他们开枪,他们人手绝对不会少。” 停顿了一下,柳天牛又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个法子,擒贼先擒王。” 我心头砰地一跳。 柳天牛眼神凌厉了不少,继续说道:“抓了那当头的官老爷,还有人敢开枪么?” 我用力点点头,说这肯定是个好办法! 只要我们能得手,说不定就有了商谈的契机! 真要说起来的话,那官老爷才是最开始引起这场恩怨纠葛的罪魁祸首。 他打断候钱书的腿,这事儿都没那么严峻,可他杀了候钱书的女儿,这就是深仇大恨了,悬壶镇的人,其实都在给他背黑锅! 柳天牛嗯了一声,他神色平缓了不少,说了句:“抓他,难度不大。” 我总算稍微松缓了半口气。 还没等我说话,柳天牛就又开口道:“我和化烟,会先行赶到那个宅院,我们的身手,没人能发现,至于你和何雉,则需要想一些办法了,不要打草惊蛇。不过最好的话,你们就在这里等。” 我犹疑了一下才说道,我怕有什么变故,总归我们会想办法过去,让他不用担心。 柳天牛点点头,他扫过柳化烟一眼,便直接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柳化烟紧随其后,很快,他们师徒俩便出了院门。 何雉低声说了句:“这大白天的,若是外面一直有人,我们掩人耳目不容易。”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张全的,尤其是看着他头上的布帽子,便立刻让张全也去给我和何雉找两身当地人的衣服。 张全匆匆离开之后,我告诉何雉,我们换得和镇民相差无几,再稍加注意,应该问题不大。 并且镇上实际上见过我的人不多,见过何雉的也就更少了。 何雉皱眉,不再多言。 不多时,张全就回来了,他带着两身陈旧的镇民衣服。 张全慎重的表情中还带着几分喜色,他和我们讲,这会儿很多镇民要出去看热闹,外头人多是多,不过都是没怎么见过我们的,我们混进去更容易。 并且,在外面给候钱书喊话的民兵和镇民,看上去也没有要找我们的样子。 张全又停顿了片刻,才认认真真地说,可能镇长也聪明,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招惹我们。 并且他刚才在路上的时候,还是撞到了一两个民兵,对方都没管他。 我冷静了更多,摇了摇头,说这不是他招惹我们与否,而是整个悬壶镇上的人命,不能让他们胡来。 此时,何雉已经将张全带来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饶是这样,对于她纤瘦的身材来说,那衣服还是太大。 不知道她从哪儿摸出来一根绳索缠在腰间,虽只是粗布旧杉,却依旧有种少女娇俏的美感。 很快,何雉又将布帽子带上,遮住了大半张脸,才掩藏起了她出众的样貌。 我也效仿她套上了衣服,缠上了布帽子,这会儿两人已经和悬壶镇的镇民无二。 张全朝着院门口走去。 我看了一眼院墙那边的大黄牛。 它恰好也在看我,还打了个响鼻,动了动前蹄子。 我晓得它通灵,低声说了句:“等我们回来。”接着我才跟上张全。 从鲁老爹家的院子离开,张全苟着头,抄着手走在前头,我和何雉则是学着差不多的动作跟在后边儿。 等进了镇里头一些,路上人就不少了,大家动作都差不多,也没人瞅我们。 反倒是三三两两结伴的,在交头接耳的说话。 又走了一段距离,路上开始有了民兵,他们端着枪,走几步就扯着脖子喊一声。 “候钱书!你害人不浅!赶紧出来认罪!不然的话,把你婆娘挫骨扬灰!” 这话还算是最仁道的,还有很多话,更是难以入耳,听得我心里头一阵阵无名火。 总算,我们到了候钱书家的院子外。 此时,院外堆着一个一米多高的木架子,下头堆满了柴火。 而木架子上并不是棺材,而是一根竖着的木头,上头垂下来一根绳子,吊着一具尸体…… 尸体早已经腐烂的差不多了,几乎成了皮包骨头的干尸骸骨,勉强能认得出来是个女人。 周遭那些镇民,则有不少就是挖过坟头那些了…… 他们在篝火旁边来回走着。 而在院门口,则是有穿着军大衣的大头兵,他们端着擦得发亮的枪,那股子劲儿要比民兵强悍威风了太多太多。 眼神中是真的狠厉,那是刀口舔血的气息! 只是我心头更像是被猛锤了两下。 他们简直是造孽! 候钱书老婆的尸体,都没有化煞,就是普普通通的尸身……竟然还被悬挂起来…… 辱人至尸骨,这做法,简直是杀人诛心,丧尽天良! 【作者有话说】 更新结束了友友们……感谢花儿小姐姐的超级火箭,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感谢照旧给我投票的大家们。我自己抬起罗三更的帽子,给自己带上。从此之后,我便不再是凡人。 .镇民聚集地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嘈杂。 话里话外,都是说候钱书不是东西,害镇民。 我只能极力让自己把这些当成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此刻不过四五点钟,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候钱书还没有来的迹象,张全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讲了句:“镇民差不多都来全乎了。”我心头却是微微一沉。 刚好是这会儿,院门口又走出来几个大头兵,他们神色冷冽,形成左右两列,将镇民挡开。 再跟着,便走出来一个身材精瘦,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中山装,脚下是锃光瓦亮的皮鞋。 干净利落的短发,可他的眉毛却非常杂乱,和头发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生着单眼皮,鼻梁的位置生着一颗痣,那颗痣就像是要破开了似的,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 一张圆脸,薄唇,鹰钩鼻。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极难接触,好似一言不合,就会发怒一般。 他一只手背负着,另一只手头,把玩着一对核桃。 众多镇民的议论声都逐渐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张全耳语告诉我,这就是那官老爷,冯沛。 我注意力没在冯沛身上太久。 因为人都有第六感,但凡是被特殊的目光盯着,很快都会有所察觉。 我更多的则是扫视其余不明显的角落,我们都到这里了,柳天牛和柳化烟应该更快到了才对。 只不过我还没发现他们的踪迹。 这里人手众多,冯沛身边起码十来个大头兵,镇民之中还有不少民兵。 他们手头都有枪,柳天牛动手恐怕不容易。 正当我分析出神间,院门后头,村长葛光也跟了出来。 他这会儿腰背倒是挺直了不少,眼中隐隐还有得意。 扫过场间一圈之后,他声音冷冽:“候钱书那阴险小人,还没来?!” 立马,人群中就挤出来两个民兵,他们神色略带畏惧,谨慎地说还没来,出去喊话的弟兄们也没回来,可能还得等会儿。 葛光眉头一皱,低头凑至冯沛耳边,说了几句话。 冯沛右手转着的核桃忽而停了下来。 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还以为这个神棍来势汹汹的,本事多大,怕是见了我冯某人,连面都不敢露了。”“篝火都堆好了,那就点火。” 冯沛的声音细长尖锐,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葛光马上就指了指刚才走出来的民兵,喊了一声让他们点火! 这期间,逐渐也有民兵回来,他们都是飞速上前报信,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候钱书没来,这让我松口气。 可要眼睁睁看着他老婆被烧了,我心里面更是堵得慌。 候钱书这都忍住了,恐怕到了天黑,这悬壶镇就得变天…… 篝火已经被点燃,噼啪的声响中,幽幽的火苗燃烧起来,火舌迅速蔓延,吞并枯柴。 火光变得更大,更凶,已经有一些要烧到尸体的衣服了。 冯沛继续把玩着核桃,葛光则是一脸谄媚地给他递烟。 镇民们更是低声叫好。 也就在这时,冯沛身旁那十余个大头兵忽然同时举枪,瞄着另一头的路面! 他们这动作,吓得枪口之下的镇民飞速闪开! 我面色更是骤变…… 猛地回过头,盯着他们枪瞄着的那个方向。 入目之中,便是一个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他皮肤黝黑,双目浑浊,穿着一身唐装,撑着一把拐杖,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 我心头猛地便是一沉…… 候钱书……还是来了…… 他面色紧绷,浑浊的双眼中,尽是怨恨和冰冷。 随着他走近,那些大头兵端的枪支更稳,瞄得也更准。 不过他们并没有开枪,很明显,是在等冯沛的命令。 至于那葛光,脸色则是兴奋到了极点,他不停地舔着嘴角,甚至还冲着候钱书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去攥住自己的衣角。 这会儿我心头复杂到了极点。 候钱书不来,我觉得他太冰冷,冰冷又理智的人,又是阴阳先生,他绝对能算死悬壶镇所有人,我们都插不了手。 他现在来了,分明是情绪支配了理智,可这又将他本身陷入了极度危险之地…… 我的目光暂时从他身上离开,飞速扫视了一圈四周。 看来,这会儿就只能全靠柳天牛擒贼先擒王的计划了…… 我生怕他动手慢了,但凡冯沛说一句开枪,候钱书就要被打成筛子。 候钱书的速度很快,虽说瘸了一条腿,但他那根扶拐舞动迅速。 并且他越走越快,面色越来越紧绷。 不多时,他就到了篝火旁边。 篝火已经越来越旺,他竟然直接一甩拐杖,飞速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朝着燃烧着的那一团火苗就扑着压了上去! 这一幕,冯沛也没阻拦,他反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微眯着的眼睛中,竟然隐隐有几分趣味在内。 候钱书并没有将火扑灭,虽说稍微压小了一些,但是很快,他的唐装就被点燃! 他脸上露出几分痛苦,可他竟然用手,生生去抓那些燃着的木柴,将其丢开! 就光是看着,这种疼痛都让人倒吸凉气。 那冯沛双眼亮了不少,他将烟叼在口中,核桃装进兜里,“啪啪”的便鼓起掌来。 “好!很好啊!本来以为你侯先生是个冰冷无情的人,看着老婆尸体被烧了都无动于衷,没想到你还真是有情有义。” “很好!很好!”冯沛鼓掌之间,他更是定定地看着候钱书。 忽然间,他竟然说了句:“都把枪,放下去!” 那些大头兵倒是听命,直接就收了枪。 只是这一幕,却让包括葛光在内的所有镇民、民兵,以及那些个大头兵都是一脸的愕然不解。 我面色也是变了变,不知道这冯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去帮他灭火!”冯沛又是一声令下。 那些大头兵立马都听命进了院子,三两下地就提出来不少水桶。 水泼下去之后,嗤嗤的声响之中,篝火也直接被灭了! 候钱书颤抖着被火烧得血肉模糊的双手,回过头来,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冯沛。 没等他说话,冯沛就笑眯眯地说了句:“五年前,我和候先生有误会。” .“今天听葛光说你回来了,我就直接来了,他和我提议,挖你老婆的尸体来逼死你,我是想看看,侯先生是不是有情有义的人。” “侯先生倒是没让我失望,我想和你言和,您是个有真本事的先生,死在枪子儿 “你只要跟了我,就一定飞黄腾达,我送侯先生的见面礼,就是这葛光的脑袋,如何?”话音将落,冯沛抬手指着葛光的头。 下一瞬,十几条枪直接就瞄准了葛光的脑门心! 葛光被吓得腾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关于这院门前要发生的事情,我想了很多。 想过柳天牛失手杀掉一些大头兵,更想过候钱书大概率会死在这里,我们的计划会完全失败…… 可我完完全全没想到,这官老爷冯沛架势摆得倒是十足,可他竟然说要不杀候钱书了?! 甚至,他还要言和! 柴火还没有彻底熄灭,不停地发出“呲呲”声。 一缕缕白烟升腾而起,更混杂着难闻的焦糊味道。 场间的镇民们都是噤若寒蝉。 葛光此刻体若筛糠,他惊恐地嘶喊着:“冯队长,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要对付的是候钱书啊……” 冯沛冷眼撇过葛光,冷哼了一声。 顿时便有个大头兵上前,一耳光抽在了葛光的脸上。 这一巴掌抽得葛光差点儿趴在地上。 候钱书没什么动作,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冯沛,眼中都是怨毒和冰冷。 冯沛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开口道:“五年前,我有眼不识泰山,曲解了侯先生一番好意,这些年我当真是无子嗣,找了好些个先生问了,他们胡诌一大番,倒是让我长了不少教训,我就一直想着,要是能找到和侯先生一样敢说敢言,有真本事的先生就好了。” “钱和权冯某人都不缺,当真缺个后,只要侯先生帮我,且莫说葛光的脑袋……” “你杀了我女儿。” 忽然间,候钱书开了口,声音虽然不大,但那幽幽的话语声中却透着十足的死寂和冰冷。 冯沛脸色未变,他指了指地上的葛光,神色竟是诚恳起来:“葛光当年送来的那小丫头,我听信谗言,再加上他在旁边撺掇,才让我误伤了她,最后不治身亡,罪魁祸首是葛光。” “侯先生,你是有情义之人,应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吧?”冯沛话音将落,他就抽出来腰间的枪,直接指着葛光的脑门心。 葛光这会儿只剩下了双目呆滞,他嘴唇嗡动,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隐隐约约能听见他在说饶命。 此时,我才彻底明白,为什么冯沛不杀候钱书了…… 原来,还就是因为候钱书算得太准! 冯沛想要有个后! 候钱书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身体就在抽搐。 “杀了他。”候钱书微眯着眼睛,浑浊的眼珠子里头,迸射出来一股子杀机。 砰的一声枪响,冯沛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葛光身体猛地一挺,脑袋的血洞鲜血喷涌而出,他瞪大的双目只剩下死灰。 镇民们顿时被吓得惊恐万状。 冯沛还是一副笑脸的说道:“葛光就是一条会咬人的狗,当初侯先生在悬壶镇也算是帮了不少人,被他反咬一口,我也是听信他的鬼话,今天他罪有应得。” “我听他说,侯先生想要整个悬壶镇所有人的命,这件事也好办,先生跟了我,我派遣一队人,让他们全部跳了悬河。”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镇民也都被吓傻了,甚至有人当时就想逃。 冯沛冷声开口:“谁跑,就开枪。” 他朝天一枪,镇民又被吓得不敢挪步。 我脸色再变,这事态……恐怕不好控制了…… 如果候钱书答应了冯沛…… 我刚想到这里,候钱书忽然也笑了起来。 他缓步往前,似是要走到冯沛跟前。 只不过还离着几米的时候,就被大头兵拦住。 “你想收了我,你还怕我?”候钱书一瘸一拐,他的声音嘶哑至极。 冯沛尬笑了一下,又摆出一副诚恳的姿态说道:“侯先生玩笑了,您还没答应,我自然是怕。” 候钱书抻着脖子,眼神直直地看着冯沛。 他停顿了半晌,才说道:“你奸门发黑,山根生痣,眉逆且杂乱。” 顿时,冯沛的脸色一喜。 他稍微往前走了两步,不过立刻就有一个大头兵也拦住了冯沛。 那架势,明显也是放心不下候钱书。 冯沛咳嗽了一声,他停了下来,脸色上还是有抑制不住的喜色。 我虽然不懂得阳算,但这会儿我也看得出来,这候钱书,是当场给冯沛看面相? 他真的因为冯沛说的那番话动心? 我眉头紧锁,脑中拼命地想着对策。 与此同时,候钱书继续说道:“奸门发黑,是牢狱之灾。山根生痣,也是牢狱之灾,眉逆杂乱,同样是入牢狱刑。” 冯沛的脸色变了,他眉心郁结成一团,冷冰冰地看着候钱书,眼中有了隐怒。 候钱书停顿片刻,他舔了舔嘴角,说道:“牢狱三相,必定入刑。” 冯沛的脸色立时变成了惊怒,但他很快强行压下那股子怒气,又是语带诚恳地问道:“侯先生,那你看出来了,这要怎么解?解了我这灾相,再帮我改了子嗣,我必定亏待不了你。” 候钱书又笑了笑,他低头瞅了一眼地上的葛光。 他摇了摇头,说道:“解?我恨不得挖了你骨,食了你肉,你让我给你解面相?” “嗯,我会给你解掉,你唯一的下场,便是死在这悬壶镇,为我女儿陪葬!” 候钱书忽然一把拉开胸口的衣服! 他身下,竟然穿着一套如血一般殷红的殓服! 眨眼间他便从腰间抽出一把柴刀,直接朝着冯沛的头脸上砍去! 他这动作太快,可又哪儿能快得过枪?! 只是令我心头更冷的是,那红衣之上,有符文隐现! 此时,天已经就要黑了…… 那符文红衣让我忽然想到。 候钱书来这里,他就没打算活着走? 我心头更寒!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是不愿看到妻子被烧的,而目前这局面,他也破解不了。 所以他是要死在这院子前! 再加上他提前以符文准备,还换上了大红衣。 他如此怨恨不甘,必定成大鬼凶魂! .我甚至觉得,候钱书一旦死,肯定还会牵动外头的风水局,让他变得更凶!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砰”的一声枪响! 一个大头兵一枪击中了候钱书手中的柴刀! 火光迸射,火花飞溅! 那柴刀应声被击飞,没能斩中冯沛。 “打腿!不要直接杀他!”冯沛惊怒地厉喝一声,并飞速后退。 眼瞅着那些个大头兵都端起了枪杆子,下一刻就要瞄准射击。 忽而清冷的呵斥声在耳边响彻: “放光百步,随针见之!急急如律令!”这声音不是柳天牛的,又是谁的?! 与此同时,一片银芒从空地右侧的院墙后飞射而出! 嗤嗤的声响之中,所有银芒都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部扎向了那些大头兵的胳膊! 惨叫声接连起伏不断! 那些大头兵全都抱着胳膊惨叫不止,他们手中的枪更是无一例外的落了地! 我这会儿才看得清楚,那些银芒,全都是针! 冯沛被吓得大惊失色,低吼一句:“谁?!”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枪,直接朝着空地右侧的院墙处举起。 一道人影忽然从院墙后飞出! 冯沛顿时举枪瞄准! 可还没等枪声响起,却先是“啪”的一声,一道黑影长鞭自那人挥落而下,直接抽中了冯沛的手腕。 冯沛一声惨叫,那柄枪被抽落至地面,弹飞了出去! 下一瞬柳天牛双脚落地,刚好就在冯沛跟前,他一掌刀便击中了冯沛的后脖颈。 冯沛闷哼一声,半个字都没迸出来,直接就昏了过去,整个人朝着地上倒下来。 但柳天牛速度更快,拂尘一甩,拂尘丝便缠住了冯沛的脖颈。 冯沛刚好被拂尘丝拉住脖子,提着上半身,半跪在地上。 又是一道身影从院檐上跃下,来人正是柳化烟。 此时也有一些大头兵强忍着疼痛要去捡枪,而柳化烟则是抽出一根长尺,挥手抽出!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捡起来枪,他们全都愤怒惊惧地瞪着柳天牛和柳化烟。 “把他们拿下!回头老大重重有赏!” 一个大头兵低吼了一声,他回过头,就迅速招呼镇上的民兵。 这会儿,那些民兵就没有立刻动枪,而是犹豫不定了。 此时,何雉却迅速从我身旁走出,她冷眼扫过那些大头兵,冷声道:“刚才镇长帮你们,一会儿就吃了枪子儿,你们还要用全镇人的命,去换候钱书跟你们。” “这会又要让民兵帮忙了?!再让你们卸磨杀驴?!”何雉这一番话说得清脆响亮,更是让那些个大头兵无言以答。 顿时,民兵们更是犹豫彷徨,他们压根就没有抬枪! 紧跟着,何雉又呵斥一声:“把这些人都先扣住!他们杀了葛光,又要杀镇民,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她这一声令下,却没有民兵敢动,他们都面色畏惧,不敢上前。 何雉眉头紧锁。 而就在这时,之前开口那大头兵声音更难听:“你们敢不救老大,回头县里头驻扎的队伍就会过来,把你们都给灭了!候钱书不知好歹,肯定要死,老大不会伤你们!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帮了忙,回头重重有赏!” 他话音将落。 人群之中又挤出来了几个人,这些人老少皆有,最前头那个,和葛光还有几分相似,约莫二十多岁,一眼就能认出来,应该是葛光的儿子。 “冯沛杀了我爹,还要害死全镇人,他出去了,能给我们好日子过?!今天谁都别想走!” 葛光的儿子语罢,那些民兵的动作顿时果决起来。 他们纷纷上前,三两下就将冯沛的人手全部扣下。 同时也有民兵举枪,枪口瞄着候钱书的脑袋。 有几个民兵认出来了我和何雉,他们同样抬枪瞄准着我们的脑袋。 就包括柳化烟和柳天牛,也被人用枪口指着头。 局面一波三折,接连变化。 一时间,场间又僵持了下来…… 我眼皮不受控制的狂跳,心口更是擂鼓一般,咚咚咚地撞击着。 候钱书却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声音更是嘶哑,这笑声在院前似乎都形成了回音。 场间的气氛沉闷压抑到了极点。 那些民兵枪指着我们,也不知道该做啥,又互相张望。 葛光的儿子也是脸色阴晴不定。 场面一时间直接就僵持了下来…… 何雉面色气愤,她又要往前,却立马被一支枪顶住了脑门。 我额头上也冒出来豆大的汗珠,深吸了一口气,我沉声开口道:“今天镇上决不能再死人!冯沛你们杀不起,杀了他,界门县定然要乱!” “侯先生你们也不敢动,他身上穿着大红衣,画了符文,他死了,就会成凶尸恶鬼!悬壶镇外的风水局也破不了,悬壶镇也要全部陪葬!” “今天你们挖坟的时候,难道忘了么?有人好端端地一锄头给挖中了别人的腿!这就是风水逐渐变化,给你们带来的霉运!时间越久,你们遭逢的横祸就更多!”我这话,顿时就让场间变得骚乱起来。 葛光的儿子更是死死地盯着我。 也就在这时,我身旁的张全也站出来了,他眼眶中都是血丝,他疲惫的脸上也带着几分厉色。 他开口,就说出了为什么候钱书这么放不过全镇的人。 就是因为葛光将他女儿抓起来,送给了冯沛! 冯沛又将他女儿给害死,这是葛光亲口所说的!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全镇人都更是骚乱不安了,他们相互对视,眼中都是惊愕。 张全呼吸变得格外粗重,他声音更沙哑地开口,说我们这群人,是他请回来给镇上帮忙的,也就是因为我们发现是葛光害死了侯先生的女儿,葛光才会直接翻脸去找官老爷冯沛。 刚才要不是我们动手,所有人指不定都要被冯沛逼着去跳河! 现在镇上的人拿着枪指着我们,就是不落教! 又喘息了两声,张全继续说道:“咱们镇上哪儿有本事解决这件事,只能交给李先生和柳道长,都把枪放下!” 张全话音落罢,那些民兵也不平静了…… 有好几个人,直接就放了枪。 我松了一大口气。 不过紧跟着,这口气又悬了起来…… 因为不知不觉间,暮色与黑夜已经只差一线……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今天晚了一些 .候钱书不再笑,而是目光冰冷地盯着我。 他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很聪明,可机关算尽又如何。” “无论是杀我还是抓我,悬壶镇的命运改不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一黑,你们也都要死在这里。” 我眼皮狂跳不止。 我当然晓得,等天一黑,他女儿怕是就要出来撞祟! 这里的民兵手头可都有枪! 一旦被撞祟了,饶是柳天牛的本事,我们都插翅难逃! 全镇人即便今天不死,也一定会被风水局折磨至此! 我呼吸变得更为粗重,目光同样回视着候钱书,低声道:“侯先生,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一个,还剩下一个,也被抓住了。” “这世上没有不能商量的事情,悬壶镇绝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你没必要再造杀孽,你是个阴阳先生,你很清楚,你再杀人是什么后果,即便是你死了,也逃不掉天谴报应。” “万事都可以商量,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报应?呵呵,我孑然一身,还怕什么报应?”候钱书面目陡然间变得狰狞无比! 他猛地抬起手来,指着我的脸,语气更是凶厉十足。 “我妻子早已不在人世,却要被挖出来羞辱!我女儿被他祸害,最后丧命!如今怨气深重不能投胎!” “我不怕任何报应!我只怕他们不死,我夜夜寝食难安!” 候钱书怨毒狠厉的话语,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镇民们的眼中都露出惶恐之色,不少人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本来有几个放下枪的民兵,瞬间又将枪抬了起来。 我心头一颤,怕他们擦枪走火。 我的目光也顿时严厉起来,呵斥他们放下枪。 也就在这时,柳天牛的身影忽然窜进了人群之中! 他的速度奇快无比,此时民兵们正神不守舍,转眼之间,竟然全部都被柳天牛缴了枪! 天色变得更暗沉。 候钱书不再看我,而是扫过包括民兵在内的所有镇民。 他眯着眼睛,微微扬起头,轻蔑地说道:“你们全部都是黑气灌口,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放心,这悬壶镇也没有一个魂儿能出去,你们全部给我女儿陪葬吧。” 话音落罢的瞬间,候钱书压根不管我,不管何雉,也不管柳天牛和柳化烟。 他捡起来地上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院门之内。 民兵瞪着柳天牛,敢怒不敢言。 镇民们个个都是一脸的惊慌失措。 张全格外不安地看着我,问我那现在该怎么办…… 难道现在就等着天黑,等着侯先生女儿闹祟,然后害死所有人? 我眉头紧皱,思绪变得无比杂乱,可我在抓紧一切的时间,想着对策。 此时,何雉却忽然动了。 她脚下速度极快,三两步就进了院内。 我刚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她,可明显我反应太慢了一些。 等我追到院门口的时候,何雉已经追到了堂屋前头的候钱书身旁。 她手中的哭丧棒,狠狠地朝着候钱书后脖颈一敲。 候钱书便直挺挺地倒地昏迷…… 这一幕看得让我心惊无比,我忙说道:“何雉,你打晕他没有作用……他不愿意……” 何雉直接打断了我的话,她平静地说道:“他都快被逼疯了,怎么可能答应你们的条件,放过他的“仇人”?” “好端端让他收手将风水局破掉,已经是不可能。” “现在既然没得商量了,那就不让他掺和进来捣乱,至少能先减少一小部分麻烦。” 停顿了片刻,何雉继续说道:“他老婆尸骨在这里,他女儿固然凶,可她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将她尸骨也找出来,再用一些下作的手段,不怕候钱书不就范。” “那时候,他就没什么底牌了,在我们手里,他也不可能自杀成厉鬼。” 我怔住了。 何雉这番话说得极快,可我也听得明白,并且完全理解她的意思。 一时间,我还真觉得,这事儿竟然可行…… 虽然这手段的确下作了一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并且我们也不会像是葛光和冯沛那样,要烧毁尸体,更不会侮辱尸体。 甚至我还可以许诺候钱书,帮他一起好好安葬…… 他说他女儿因为怨气深重无法投胎,或许是因为他风水术的问题? 至少在宅经之中,并没有因为怨气,让人无法投胎的例子。 只有说伤人性命之后,有凶怨缠魂,才会无法投胎。 这事儿,我也有机会能帮候钱书解决。 甚至于我解决不了,我可以找师尊出手。 我思绪在电光火石之间。 摒弃了多余的杂念,我迅速点点头,同何雉说了我的想法。 何雉也点头说可行。 紧跟着,何雉便开始用绳索将候钱书捆绑起来,并将人放进了堂屋里头。 我则是通过张全去吩咐镇民,让他们所有人各回各家,切勿天黑之后再出家门。 并且也让民兵将冯沛那些大头兵打昏,并捆绑起来,押去看守。 至于柳天牛夺下来的那些枪,则是全部被堆积在院子外的一个角落,确保没有人在场能碰到它们。 做完了这些,天边的夕阳已经余晖将尽,天就要彻底黑了! 柳天牛迅速地又在院内四周布下了之前他用过的安五精镇符! 我同样也检查了符契,发现它还在院檐上。 这就代表候钱书的女儿其实一直在这院子中,即便是昨天她也没有离开。 只是当时候钱书不见了,给我们造成错觉,就是他带着女儿一起消失。 夜色越来越深,挤压着仅存的光亮。 终于,当最后一抹天光消散不见,黑夜彻底降临! 院外早已经无人。 而院内则是我,柳天牛,何雉,柳化烟四人,以及堂屋之中昏死过去被捆绑着的候钱书。 院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我警惕无比地察觉着院内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只不过,我想要用定罗盘找到候钱书女儿的尸身,这想法还是作罢。 这静谧持续了约莫有一刻钟左右。 忽然间,堂屋内昏迷不醒的候钱书,竟然抬起来了头。 开始何雉皱眉,说了句不该这会儿醒,醒得太早了。 下一刻,我就发现不对劲。 .候钱书眼睛睁得溜圆,不再是之前那般狰狞,反倒是像个女人的眼睛。 他正斜瞟着上方的房梁。 再接着,候钱书忽然笑了起来。 那阴厉的声音,完全不像是个男人。 候钱书女儿,又撞祟了候钱书? 她必定是在我们身上找不到机会…… 可她看房梁又是什么意思,那上面有什么东西? 我更加警惕起来,全神戒备。 我们就在院中央,距离堂屋也不远。 柳天牛,柳化烟,还有何雉三人,都迅速朝着堂屋内逼近。 我没有到最前头去,一来是我身手不行,二来,候钱书被捆着,即便是他被撞祟也没多大作用。 我只是稍微往前几步,到了堂屋门口便停了下来。 何雉到了候钱书身后,她五指屈起,指间上竟又是鲜血淋漓,她一把就摁住了候钱书的脑袋。 我立马看出来,这不正是何雉之前要对葛光用的拔魂术吗?! 只不过这会儿,她要拔出来的是候钱书女儿? 与此同时,柳化烟抬头看房梁。 柳天牛则是陡然一跺脚,一跃而起! 在我这个角度,已经能看到房梁之上的东西了。 那里竟然横着一具用白布包裹起来的尸身! 那白布之上满是细密的纹路,全都是画出来的符文! 下一刻,柳天牛蒲扇般的大手便抓到了那尸身的肩头,直接将它拽了下来。 柳天牛落地之后,尸身也同时落地。 尸身胸前的白布,有一道伤口,从中溢出来了微微泛青的血液。我顿时就想到,这伤口,就是大黄牛顶出来的?! 柳天牛眉心蹙起,低头看着尸身,又扭头看了看候钱书。 我看得出来这事儿不对劲,柳天牛自然也不蠢! 候钱书被撞祟,反倒是示意了“她”尸身所在?并且还真让柳天牛直接拿到了尸身,竟然没有半分意外。 目光落至候钱书身上,此刻的候钱书,面色格外的平静。 即便是何雉的手,死死地扣住他的天灵盖,他也没有丝毫的狰狞,甚至没有怨毒。 平静的眼眸之中,甚至还有几分稚气。 我心头忽然有了个猜测。 喃喃道:“你想让我们送你走?”这话,我是冲着候钱书说的,可我却并不是说给候钱书听的。 “候钱书”忽然又笑了笑,虽说这笑容依旧是皮笑肉不笑,但是其中竟没有丝毫的杀机。 我再次一怔,说实在的,我彻底愕然了。 因为我完完全全没想到,候钱书的女儿,竟然会是这个做法? 我本以为,至少还得一番死斗,才能将候钱书女儿的尸体找出来。 有符契的存在,她也能有本事和我们周旋。 可她竟然不斗,还主动显露出尸体所在…… 那这至少说明了一点。 她不像是任何一个我之前遇到过的死人。 怨气深重不假,可她依旧保有理智。 譬如现在,她放弃了死斗,原因就很显而易见了。 她想安安稳稳地走…… 也就在这时,院中忽然又起了风。 这风呜咽低沉,就像是鬼哭一般。 院头那边,忽然飞过来了一张符纸。 那符纸在风中盘旋扭曲,眨眼间就飘进了堂屋内! 我一眼就看见其上的符文,这不正是那张符契吗?! 更怪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符契竟然刚好飘落到堂屋右侧烛台火苗之上。 “呼哧”一声,那符契便被引燃,“嗤嗤”的声响,火苗将其吞没,转瞬间,便成了一团黑色的灰烬落至地面。 候钱书的身体忽然猛地一颤。 与此同时,何雉闷哼一声,她蹬蹬地后退数步,撞击到了墙上,眉心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候钱书的眼神恢复了正常,不再是略带稚气的圆眼,而是他本身浑浊的一双眼珠。 他愕然地看了看我们,又低头看向那被白布裹起来的尸身…… “你们……”候钱书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嘶哑的声音中,充斥着浓郁的杀意。 下一刻,他猛地仰起头,竟然直接朝着一旁的桌角撞去! 看来候钱书只是被拔魂清醒过来,他还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这角度,还是用自己的太阳穴去撞桌角! 这一下撞实了,他必死无疑! 候钱书的速度太快,我和何雉都来不及拦住他。 眼瞅着候钱书就要毙命当场,却见柳化烟飞身而至,右手一把扣住了候钱书肩头,左手则是直接抓住了那桌角! 候钱书身体一抖,竟是甩掉了柳化烟的右手,她再扣住其肩头的时候,明显有些来不及了。 但她预判准确,候钱书的太阳穴重重地撞击在她的手背上。 柳化烟痛哼一声。 手掌和桌角之间,分明溢出来了殷红的血液。 候钱书自杀不成,他瞪大了双眼,又想要撞别处。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低声喝道:“侯先生!你还看不明白吗?!你可见这里有打斗过的痕迹?!” “她不想斗!她也不想你在歧途之上越走越深!” “尸身,是她自己送出来的!符契,她也已然烧毁!” 我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手指着符契燃烧后剩下的灰烬,示意候钱书去看。 我紧绷着脸,生怕候钱书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候钱书身体又是一颤,他怔怔地扭过头,看向了我所指的位置。 “不……不可能……你们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候钱书瞪大的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 他的脸上满是愤怒怨毒,竟是直接站起身来,我才发现,他身上的绳索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只是他瘸了的那条腿,却让他站不稳,趔趄的又朝着地上倒去! 我疾步到了候钱书身前,快速伸手,一把搀扶住他的肩头,没让他再摔倒。 候钱书浑浊的眼珠子,变得通红。 我紧皱着眉头,脑中思绪飞速,可候钱书这模样太执拗,我根本没把握能劝服他! 也就在这时,我忽然就想到了一个法子。 思绪落定的瞬间,我沉声说道:“侯先生,你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给你一个解释。” “若是我解释得你不满意,这悬壶镇的事情,我也管不了,就不再插手你任何事情!如何?”我语气慎重,字句铿锵。 .候钱书的眸子骤然间变得更为冰冷。 不过他身体却没有再挣扎。 “希望你言而有信。”候钱书声音沙哑地开口说道。 何雉疑惑地看向我,包括柳天牛,柳化烟,神色中也透着几分不解。 “何雉,你帮我将定罗盘拿着。”我毫不犹豫地开口,冲着何雉说道。 接着,我又扫过柳化烟和柳天牛。 “柳道长,你和柳姑娘在外面等我吧。” 我又侧头看了一眼被白布包裹着的尸身,神色更是定了几分。 “侯先生父女之间总有几句话要说,这比我们的解释,要来得真切得多。” 柳天牛眉心竖纹更深,柳化烟眼眸中更是惊色。 何雉却是面色骤变,急促地说道:“李阴阳,你什么意思?你疯了?!” 候钱书双眸陡然睁大,紧跟着,他又微眯起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何雉,让她按照我所说的做。 何雉眉头紧锁,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我走过来。 我将定罗盘交到她手中。 定罗盘在身上,任何鬼鬼祟祟都难近我身,摘下来,才能达成我的目的。 何雉抿着嘴唇看我,并没有往外走。 我正想催促她。 这当口,柳天牛忽然说了句话:“候钱书,既然你也算得上是个阴阳先生,那你应该听过蒋一泓。” “李阴阳是地相堪舆蒋一泓的弟子,你最好不要动别的心思,否则你和你女儿必定万劫不复。若是蒋先生动怒,你老婆即便是投胎了,他说不定也会将其找出来。” 我完全没料到,柳天牛会忽然说出我的来处。 而他话音落罢的瞬间,候钱书的脸色也变了变,他再看我的目光,就透着愕然了。 “蒋一泓先生的弟子?”他瞳孔更是紧缩成了一个小点。 柳天牛一甩长袖,和柳化烟一同出了堂屋。 何雉跺了跺脚,皱眉瞥了我一眼,转身也跟了上去。 堂屋之中,便只剩下我和候钱书,以及地上他女儿的尸身。 我也没和候钱书多说什么,径直走到了尸体前。 我伸手按住了她胸口伤处,手掌上直接浸满了粘稠的血液。 我不晓得怎么自主地去撞祟,可死人的东西就是媒介,尤其是尸血。 抬手,我就要将血按在眉心。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钱书低声开口了:“住手。”他声音几近沙哑,我手掌顿时一僵。 “李先生,我信你。”候钱书的语气,再无之前的冰冷怨毒,反倒是透着一股深深的怅然,还有复杂。 我眼皮微跳,顿时我就明白了原因。 候钱书信我,也就只能是因为蒋一泓在外的声明了。 我正想要说话。 因为我觉得,候钱书即便是因为蒋一泓信我了,可他内心,始终不可能真的释怀。 只是还没等我开口,候钱书就闭了闭眼,面色复杂地说道:“我其实不该执拗,那张符契,你们摘不下来的。” “我用了染儿的心头血,除非你们将她打散魂魄,否则符契不会落下。”我面色当即又是一变。 “我不会让她杀人的,她也从未伤人,我只想给她报仇,化解她的怨气之后,送她去投生。” 候钱书面容尽是苦涩。 他忽而仰起头,脸颊上便是两道浊泪流淌而下。 “我可以放过悬壶镇上的镇民,葛光已经死了,算是仇家少了一个,不过那冯沛,你们要交给我。” 候钱书声音沙哑。 他闭了闭眼,不再流泪,而是平视着我。 “你要杀他?”我眉心蹙起,紧抿着嘴唇。 沉默片刻,我摇了摇头:“虽然说冤有头,债有主,可侯先生,你也伤及镇中十数条人命,其中还有个孕妇。” “冯沛杀人害命,自有能管束他的地方,我们不能让你再杀他,这样对你来说,又是一条杀孽。” 候钱书神色更平静,他开口道:“我会解开这里的风水局,并将那些镇民好生安葬于多子多福的牛眠地,若他们有子嗣,我会拿出钱财来,供养他们长大。” “若是上有老人的,我也会赡养他们终老。” 停顿了一下,候钱书忽而又讽刺地笑了笑说道:“时逢乱世,你们想要管束冯沛?枪杆子里头的政权,谁有枪,谁就有说话的权利,就算是你们将冯沛送到县长手里头,说不定不等你们说话,他就会将你们全部抓起来,交给冯沛处置了。” “就算是你们自己想要动手,也是不可能的,冯沛手下有人有枪,他一旦死了,悬壶镇也要遭殃。” “唯一的选择,就是你们将冯沛交给我,我来处置。我可以许诺,不会让悬壶镇出问题。也不会再滥杀无辜。” 话音落罢,候钱书稍微后退了一些,坐在了靠墙的一张太师椅上。 他没有看我,而是一直在怔怔地看着他女儿的尸身。 候钱书这番话,不禁让我沉默,一时间也找不到任何话来接。 这也是当初候钱书的无奈……不是因为那几条枪,他也不会被逼到绝路上。 他所说的话还真没错,否则当时苗家村的事情,我也不用让村内用规矩来解决了。 “你会怎么对冯沛。”我沉默片刻,问询道。 “他不能死,死了就会让界门县的人来悬壶镇,我会让镇民修个地牢,将他关在里头。他面中有牢狱三相,一旦进牢笼,便没有出来的时日了。” 候钱书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会一直守着他。” 我深吸一口气,低头思索再三。 候钱书又开口道:“李先生,你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不会坐以待毙,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会阴魂不散,那冲心水和箭刃煞女,你又能怎么解决了?虽然你是蒋先生的弟子,但蒋先生当初都无法将箭刃煞女灭掉,我能将她带出来,也是因为命数。” 我脸色当即又是一变,喃喃道:“三合,六合,天乙贵人,你是三命之一?” 候钱书只是笑了笑,却不确切回答了。 我又沉默半晌,最后只能点点头。 “我未必能说服柳道长,至少他要看着你解决了这里的风水局,再拿出来诚意,他才可能点头。”我补充了一句。 候钱书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再接着,候钱书忽然抬头,目光看着我的脸。 他脸色变了变,聚精会神地看着我。 眼中透出几分不理解,更多的还是惊疑不定! 我心头咯噔一下。 候钱书,这是在看我的面相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这两天略晚,估摸着还要两天调整到早上。然后也要进新的剧情了,写的慢了些。 .他这副表情却让我心头不定了。 难道我的面相,有什么问题? “侯先生,你看出来什么了?”我强行抑制住心头的不自然,问询出声。 候钱书正要开口,可紧跟着他就欲言又止。 半晌后,他才问了句:“蒋先生,可替你相面卜卦?” 我不假思索便点了点头:“师尊替我卜卦过,他也给我摸过骨,他曾说……”话音至此,我又僵了僵,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候钱书深吸了一口气,同时也摆了摆手:“既然蒋先生已经算过,那就是没问题的,李先生迟早要拿上地相堪舆的金算盘,我倒是不自量力,就不多言了。” 此时我内心的好奇却被勾了起来。 始终没忍住,还是询问了候钱书一句,他看我面相是怎么样的? 我的确以后会学阳算,可我现在毕竟没学,所以他说的我此时听不懂,可我很想知道。 候钱书沉默片刻,才开口道:“相由心生,命由天定,若李先生是个普通人,你的命我算也就算了,可蒋先生已经替您摸骨。” “地相堪舆的铁口金算断命数,手抚颅骨定吉凶,才是阳算的巅峰,您的命数蒋先生会定,我不敢多言。” 说这话的时候,候钱书竟是有些许恭敬地看向堂屋外面,似乎是在看某个遥远的方向。 “这……”我一时间,便不知道怎么言语了。 候钱书却一瘸一拐地走至他女儿的尸身前,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来,挪到了堂屋另外一侧,有一个屏风挡着的位置。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让我去找柳道长商议,看柳道长是否同意他刚才的说法。 我点点头。 临要走出堂屋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便想起来了在鲁老爹家院子里发生的那些事儿。 停顿了一下脚步,我回头问询候钱书,他晓得棺材匠一斧断命的本事吗?他会不会看? 候钱书愣了一下,他摇了摇头道:“棺材匠的确一斧可以知死时,都是用来做棺定时辰用的,我不会看,曾经悬壶镇有个棺材匠鲁老爹,他应该已经离开悬壶镇很多年了。” “李先生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候钱书又问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了鲁老爹被害死的事情。 陡然间,候钱书面色就是一变。 他眼皮狂跳不止,面色更是阴晴不定。 “鲁老爹……竟然被害死了……” 看候钱书的表情,我就晓得,他不可能知道始末,也就没有再多问,再耽误时间的必要了。 快步走出堂屋,我朝着院外走去。 柳天牛,柳化烟,何雉,他们三人就在院外。 我出来之后,何雉立刻上前急切地上下打量我。 她的眼中更透着几分疑惑,甚至她还取出来一个铃铛放置我面门前。 那铃铛纹丝不动。 柳天牛目光则是略有深邃,开口道:“你身上没有阴气,她没有上你身?” 我点点头。 略微将自己的思绪捋顺,我才同柳天牛讲了刚才我和候钱书沟通的事情。 我尤为讲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处,就是我们很难让冯沛伏法,更不可能杀候钱书。 最后我也着重讲了候钱书愿意付出的代价,以及他要看押冯沛的方式。 我说完,柳天牛便一言不发,他只是远眺着夜空尽头,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天牛摇了摇头,他语气透着几分叹息和复杂。 “乱世之中,难有公义,也不知道这乱世还要多久才能平复。” “李阴阳,我可以答应他,可若是某一天,我发现他食言的话,那你告诉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必定手刃于他。”话音至最后,柳天牛的语气都带着浓郁的肃杀! “此外,那箭刃煞女的头,我要带走。” 闻言,我心头便是一喜,此时我也才想起来,我们来的目的,是柳天牛要完成师尊的要求。 我点头答应,说我去和候钱书把这件事儿说清楚。 同时我也松了一大口气。 我最怕的就是卡在柳天牛这一关上过不去。 可似乎,柳天牛的心态也有几分变化了。 我赶忙转身回到堂屋,同候钱书讲清楚了柳天牛的告诫和要求。 候钱书竟是完全没有反驳,全部答应下来。 一场生死的博弈终于暂时平息了下来。 我要和镇上人通知这个结果,也要等明天天亮。 其实我还是有几分担心,怕镇上人难以接受,引起反弹。 不过候钱书却告诉我,他会拿出来所有的积蓄,给镇民一些补偿。 这年头,真金白银和枪杆子一样,都是道理。 最后我们还是回了鲁老爹的宅子休息,候钱书也跟着我们走了一趟。 缘由简单,鲁老爹曾是他的好友,如今故友身亡,他也要看看遗骸。 进院子之后,柳天牛和柳化烟就各自进了房间。 何雉则是跟着我,带候钱书去看鲁老爹尸身。 当候钱书进屋之后,他目光就紧紧盯着那木板上头的板斧。 最后他才看着鲁老爹的尸体,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当年鲁老爹讨了个美娇娘,没多大时日,那女人肚子便大了,之后生了个儿子。” “我看过鲁老爹面相,他面中也是无儿女,那女人肚子里的种不是他的。” “可他色迷心窍,不愿意信我,我又看出那女人想害他,夺他手头的本事,告诫于他,却被他扫地而出。” “我当初便想着,真要他出事儿的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 “可没想到,我却出了那档子祸事儿,这故交老友也是天人永隔。” 我听着这番话,也在心头叹息。 候钱书这辈子说惯了真话,看出来老友命数,却被老友扫地出门。 官老爷上门算命,弄得自己家破人亡。 我忽然间就想到那句话。 算命先生常说天机不可泄露,那不可泄露的真的是天机吗?还是他们同时也看出来了人祸?若是妄言,便会给自己招惹来灾损? 我正思索间,候钱书已经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开始在鲁老爹尸身上摸索。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说果然,一点儿东西没剩下,棺材匠的老底儿应该都被掏空了。 我立时就想到了,当时鲁老爹身上落下的金锭子。 我马上开口,同候钱书说了这事儿。 与此同时,何雉也从腰间将那金锭摸了出来。 侯钱书面色顿时一凝。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何雉,半晌后才点头:“既然给你了,你就好好收着吧。” 只不过候钱书这眼神,却让我觉得有所深意。 紧跟着,候钱书又扭头看向我,说道:“鲁老爹既然给你劈了这一板斧,虽说无人给你解答,但你也可以收下这柄斧头,总归是拿了他的酬劳,他的坟,你来觅吧。” 语罢,候钱书就伸手去将那斧头拔起来。 可就在他动手的那一瞬间,斧头把柄,竟然被他直接拿掉了…… 木把手落下的瞬间,我就看到,斧身内侧有一处小小的空隙,里头塞着一卷旧书…… .我跟候钱书的目光同时凝滞在那卷书上,何雉的视线也落至板斧空隙之中。 屋内顿时安静到落针可闻。 斧头把手滚落至门口,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响。 过了许久,候钱书才长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才是你送的酬劳?” 他面色更为复杂地看了一眼鲁老爹的尸身,叹息道:“倒也好了,什么都没让人带走,除了你顽固不听我劝告的这条命。” 语罢,候钱书便掰下来了板斧的斧身,将其交到我手上。 我接过斧头的时候,手险些没拿稳,因为这斧身太过冰凉,而且还很沉很沉。 何雉则是快步上前,捡起来了门口的木把手。 犹豫片刻,我还是将斧头缝隙中的那一卷旧书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摊开之后,就看到其上工整地写着《棺术》二字。 对于这棺术,我是好奇的,这其中应该记载的就是棺材匠的手艺? 可我还是没贸然打开。 候钱书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道:“东西作为酬劳给你了,那就是你的,若非你发现了他的尸骨,他还要一直站在这里受苦,不得超生。” “棺材匠一脉人丁不少,流落在外的更多,不过是做棺材而已,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你看罢了,若是有缘,交付于一个木匠,再让那木匠供奉一个鲁棺材的牌位即可。也算是你帮他这一脉延续了传承。” “你若是不看,那你送鲁老爹安葬,或许他都不安宁,正应了那句话,无功不受禄。” 候钱书这一番话,的确打消了我不少的顾虑。 我随手翻阅了一下这本棺术,也没有仔细多看,就决定等有时间再读。 何雉回到我跟前,她伸手将木把手递给我。 明显,她眼神也瞟过了我手中旧书。 因为候钱书还在这里,我也就不好直说什么,便将棺术和斧头,斧把手都放进了大黑木箱。 我又抬起头来,跟候钱书说已经不早了,大伙儿先休息一晚上,明天还有不少事情要忙碌。 候钱书也没再在院内停留,我和何雉一起将他送至院门外。 候钱书刚走,何雉就冲着我伸出一只手来。 她贝齿轻咬,道:“我不能再学鬼婆子的本事了,我想多学别的东西。”她话音疲惫,却依旧足够清脆:“这本棺术,应该没有别的禁忌了吧。” 我犹豫了片刻,何雉便失望地低下头,转身就要朝堂屋走去。 何雉并没有强要,而她眼中那一抹失望,就让我心头一阵难忍。 我伸手拉住她,直接放下大黑木箱,将棺术取了出来。 “随便找个木匠,他未必能消受,你不能传承鬼婆子的手艺,要是能把这棺术教下去,我们也不算白拿了鲁老爹的东西。”我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因为我真觉得,只是帮鲁老爹下葬,当不起拿走他的家底儿。 可这恐怕也是他仅剩下的选择? 否则的话,这棺术也要一直留在斧头里头,难见天日。 我思绪间,何雉已经从我手中接过《棺术》,她如获珍宝地抱在怀中,更是笑靥如花。 我提醒何雉,说我们这两天两夜就睡了一个时辰,也没怎么吃东西,不能这么熬了,让她不要看太久,赶紧睡觉。 何雉满心欢喜地冲我点点头,转身便轻快地朝着一个房间跑去。 这会儿我着实也疲惫得不行了,又渴又饿,还困。 索性我直接进了堂屋,鬼使神差躺上了那块棺材板。 我几乎倒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更是睡得天昏地暗,死沉死沉的。 其实我躺这棺材板,是还寻摸着鲁老爹会不会给我托梦,带个话什么的。 可直到我第二天醒过来,都没有任何做梦的迹象。 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落至我的脸上。 我撑着身体起来,这才发现,院子里还站着个人。 此人不正是张全吗? 张全手头还提了个不小的食盒,正踌躇不安地往屋子里头张望。 我起身的同时,张全也瞧见了我,他脸上一喜,迈步就朝着堂屋内走了进来。 “李先生,镇上都在等你们的话呢,院子那边没什么动静,我寻摸着你们都到这儿来了。” 我赶紧先接过来了张全手中的食盒,也顾不得其他,打开之后,拿出来一个白面馍就狼吞虎咽地塞进口中。 张全赶紧给我把食盒全部打开,放在了一张木桌上。 我几乎是囫囵吞枣地吃了不少东西,填满了空空如也的五脏庙,这才舒缓了许多。 沉凝片刻,我言简意赅地将同候钱书的那一番商议,告诉了张全。 张全眼中明显有几分惊色。 犹疑片刻,张全才说道:“好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我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镇民反弹……” “毕竟说让大家不怕侯先生,那是不可能的,还要关着官老爷……” 我停顿了几秒钟,才和张全说,这事儿,就要看候钱书的本事了。 这时,其他几个房门也先后推开了。 柳天牛,何雉,还有柳化烟都从不同房间出来。 我便开口招呼着他们先过来吃东西。 我也没耽误时间,简单跟他们交代了两句,就带着张全先去见候钱书。 张全的担忧不无道理,并且这事儿今天就得解决,多等一天,都是迟则生变。 等我们到了候钱书家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候钱书正端坐在院门口。 在他身边,竟然放着好几口大箱子,其中几口是打开的,里头是满满当当的大黄鱼儿,大钱儿,以及各种金银细软。 明显,经过一夜的休息,候钱书的神态也好了不少。 张全都傻眼了,呆愣愣地看着那些箱子,不停地吞咽唾沫。 候钱书先和我点点头,淡淡笑了笑,说他晓得我急匆匆来是为了什么。 紧跟着,他又将目光落至张全身上,平静地说道:“我这一生积蓄都藏在宅院中,镇上应该不少人都想要,却找不出来,我现在全拿出来,给大家修宅建院,还会有人怕我吗?” “这些钱,我拿出来分给所有人,不过这镇长,我觉得张全你来当就很合适,你觉得怎么样?” 张全眼珠子瞪得溜圆,整个人都已经彻底呆滞。 .事实证明,我和张全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当他将镇上的镇民们都叫来之后,大伙儿见了候钱书那些真金白银,眼珠子都和钉死了似的,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候钱书取出来了一半的大黄鱼儿,用来均分给镇民。 家中有人身亡的,他就多给了一条大黄鱼,也说了他要照顾其家中老人终老,养育起子女成人的许诺。 并且,他也承诺了剩下的钱财,每年都会拿出一部分来修缮悬壶镇。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安排,镇民对他的怨恨几乎是烟消云散。 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人命薄如纸,斯人已逝,真金白银才能让剩下的人活下去。 我还听见一些镇民小声议论,大抵就是他们觉得家中有人丧命的那些人户,完全没资格拿那么多钱,因为当年那些人,可都是葛光的狗腿子,肯定是跟着一起做了孽,害了候钱书一家。 至于这些话,我并未放在心上。 普通人自然会有势利眼,他们要巴结候钱书,自然就改了口风。 候钱书还拿出来了一笔钱,专门给民兵队伍发钱饷,顿时,那些民兵都兴奋得眼睛放光。 当头的民兵,直接就兴冲冲地说,大家还不如就选了侯先生做镇长。 总归冯沛还被扣在这里,这人也要看侯先生说怎么解决,他当了镇长,就名正言顺的护着悬壶镇了。 镇民们都一致同意,并且表现得格外兴奋。 候钱书却恰逢其时地说要张全做镇长,他依旧是在镇上出谋划策的先生,等稍微太平一些了,还是会算命收钱,这样也能让镇上更繁荣。 镇民们在和候钱书沟通,我杵在旁边,倒是没有话可讲。 那些镇民也不太注意到我,就算是有些人看到了,也最多是给我一个善意的笑容。 此时我就有些从心底佩服候钱书了。 也就堪堪一夜,他就让悬壶镇接纳,并且他几乎接管了悬壶镇。 这其中的心术,话术,他没少用,却没有让任何人抵触他…… 就譬如民兵主动让他当镇长,他再推出了张全,这远比他自己直说好太多。 …… 一直到中午,人群才逐渐散开。 不少民兵领命去修地牢,要被关起来的不只是冯沛,还有他手底下的大头兵,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跑。 候钱书也让我先回去跟柳天牛他们知会一下,晚上,他会将箭刃煞女的头送来。 有了候钱书这番话,又看清了镇上的情况,我便放心回了鲁老爹的棺材宅。 进院的时候,我却发现柳天牛和柳化烟不见了。 同样不见踪影的还有大黄牛。 只剩下何雉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头,捧着那本棺术专心研读。 我匆匆进了堂屋,询问何雉柳道长他们人呢? 何雉轻轻抬了抬头,说了句:“他误杀一人,带着柳化烟去送尸,要赔罪,去获取那家人谅解。” 闻言,我心头一怔,心绪也是复杂了几分。 此间何雉已经继续低下头看棺术了。 临了,她一边看书,一边低喃道:“我基本晓得咋做棺材,这本书看了,我晓得棺材的不同了,我们走之前,鲁老爹的棺材,我来做。”何雉这番话倒是没让我诧异。 鬼婆子也有五鬼木棺,我还亲眼见何雉做了。 这棺术交给何雉,的确作用不少! 这之后,我们又在悬壶镇呆了三天时间。 当天晚上,候钱书就送来了箭刃煞女的头颅。 柳天牛和柳化烟却是第二天天亮了才回来。 他们本身有不少行囊,回来的时候,却至少缩水了三分之二。 我没多问,大概也猜得到,那些少了的东西,大概率是补偿了那被他误杀的妇女一家。 有句话叫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柳天牛不可能自缢赔罪,就只能和候钱书一样,拿出足够让人家满意的补偿了。 之所以待够了三天,原因也简单。 柳天牛要看镇上情况,而鲁老爹则需要我和何雉去安葬。 我本来还询问过候钱书,那背着箭刃煞女的母子煞他怎么解决的,可候钱书却告诉我,天机不可泄露,他自然有办法消除其怨气。 这事儿我便没多插手了,毕竟他也是阴阳先生,要比接阴婆的本事厉害了太多。 时间一晃而过,我们第四天清晨的时候,离开了悬壶镇。 候钱书让不少村民和民兵送我们。 临离开之前,我注意到镇民脸上的黑气已经全部散了。 而候钱书却叮嘱了我一句,让我务必要快一些学阳算。 至于别的,他便不再多言。 我心头疑惑,大概也晓得,这可能和他看出来我面相有什么关系? 远离悬壶镇,我们并没有回界门县,因为怕事情生变,万一冯沛的事儿败露出来,我们就要惹麻烦。 大致同柳天牛商议了去处,柳天牛便告诉我,他要拿着头颅回去见蒋一泓,问我要不要让他履行承诺,先去李家村。 我当即便摇头,说我现在回不去李家村,师尊给我的历练我才完成了一件,还差两件呢。 柳天牛便直接说,让我跟着他一起,回一趟唐镇,刚好他和蒋先生说事,也可以商议我的事情。 我犹豫了一下才讲,当时师尊让我半年之后再回唐镇的事儿。 现在满打满算,我也就在外面呆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我如果提前回去,又没把事情都办好的话,必定会让师尊失望,说不定也会破了他的计划。 停顿片刻,我深吸一口气说,即便是我要提前,也需要将历练完成,将二叔救出来,我爹安葬之后。 柳天牛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柳化烟则是和他并行,两人似是在商议什么,他们声音太小,我和何雉就听不太清晰了。 不多时,柳天牛的坐姿再次笔挺起来,依旧是头顶着高冠。 柳化烟则是走至了我和何雉身旁,轻声道:“师父的意思,是他回九河县,可以找纸人许住一段时间,他在那里等你,我跟着你们一起历练,到了时候,便去李家村,解决以后,再一起回唐镇。” 柳化烟这番话,让我又是面色微变。 柳天牛,竟然要因为我,来妥协时间? 我下意识地扭头回看了一眼后方。 此时我有点儿懊悔,怎么没问一下候钱书,阴阳先生的第一卦,到底代表了什么? 若是我问了,就晓得为什么柳天牛会这样的态度了。 也就在这时,柳化烟忽然从腰间取出来一样东西。 我心头一震,这竟然是那块八卦虎头镜! 本能的反应,我就想赶紧挪开目光。 只不过对它的好奇和渴望,却让我很难做到……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我伸出想要票的手,又缩了回去。 .下一刻,柳化烟竟将八卦虎头镜直接递给了我。 我其实很想接下来,不过我还是没伸手,反倒是向后退了两步。 “师父说了,这块虎头镜不用来做交换,只是借给你用,他怕你完不成历练。” “至于你的第一卦,便等蒋先生安排。”柳化烟轻声道。 我心头一怔,更是惊诧。 扭头再看前头骑着大黄牛的柳天牛,他身板笔直,连头都没回。 我还在犹疑之间,何雉却忽而一抬手,将八卦虎头镜接入手中,转身就直接塞到了我怀里。 “借用便是借用,你身上的家伙事儿太少了,不能再对付什么东西,还要捉襟见肘地去画符。” 何雉话说得干脆利落,倒是让我一时间也无法反驳。 柳化烟轻笑起来:“雉儿姑娘说得没错。” 我赶忙捂着八卦虎头镜,将其拿稳了之后,低头又去看。 不过多看了几秒钟,我就觉得有种晕眩感,好似那衔着匕首的虎头要从八卦镜中跃出一般! 飞速将其翻转一面,铜镜背面对着我,我这才觉得好了许多。 喘了两口粗气,我努力平稳住呼吸。 在之后赶路的过程中,柳化烟问了我不少东西,包括蒋一泓要我历练的细节内容,以及我的打算。 此刻我也捋顺了所有思绪,倒是没隐瞒柳化烟,直接就说了一葬山,二葬水,三点阳宅。 现在我还剩下二葬水,以及三点宅没完成、 这就需要顺着悬河去上游或者下游,找到需要葬水之人。 最后再去找一个人家,帮忙点阳宅。 听了我的计划后,柳化烟说道:“葬水好办,点宅则需要寻大户人家,不然也没有办事儿的能力。” 我点了点头,表示柳化烟讲得没错。 头半天,我们三人跟柳天牛还是一起赶路,并且这条路是顺着悬河上游一直走。 等到了最近的一个县城之后,便同柳天牛分道扬镳。 他前往九河县,将柳化烟留下来跟着我和何雉一起。 我们三人在县城里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离开之时,柳化烟去买来了一辆马车。 后面的行程,都是我跟柳化烟交替着赶车,何雉则是一直在车内看棺术。 我发现柳化烟经常饶有兴趣地看我,她的脸上一直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在分析什么似的。 我终于没忍住,在她又一次看我的时候,我也回视了几眼,并疑惑地问她,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还是说,我身上的阴气太重? 柳化烟这才轻声解释说她只是好奇。 她和师父来自于羌族,他们羌族有先师,会勘风水,可先师又不会阳算,只会阴术。 她想知道,为什么我能够做阴阳先生。 柳化烟这话,便让我略有尴尬,我说我现在也只会阴术风水。 柳化烟摇摇头,她语气郑重了不少,说能被地相堪舆蒋先生看上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人,假以时日,我肯定会精通阳算。 并且她已经发现我一些和别的风水先生不一样的地方了。 我愣了一下,问柳化烟,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柳化烟抬手,纤细的手指,指着我的心口。 “你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这和很多风水先生不一样。” 说到这里,柳化烟又认真地看了看我的眼睛,随后便扭头看向前方不再言语。 我沉默低头。 此时,我却注意到身后似是有视线传来。 扭头一看,在车厢内看棺术的何雉,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 我刚好和她对视,不过何雉看了我一眼,目光便落在了柳化烟身上。 她秀眉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阴阳,你进来。”何雉忽然冲着我喊了一声。 我一时不明所以,进了车厢内之后,何雉却又低着头开始看书。 半晌她也没搭理我。 我问她怎么了,她低着头说了句:“你不光要历练,不也得将风水术学得更深么?之前骑牛你都要看书,这会儿怎么就一直去赶车了?” 何雉这话,却让我苦笑,倒不是我不想多看宅经,而是因为如今看得太多,光是文字,图案,已经不能让我再进步多少,我必须要看到新的风水地,结合实际情况,才能让风水术得到提升。 我和何雉解释了几句。 何雉一直低着头,也不跟我说话。 过了好半晌,她才哦了一句,说道:“那就是阴生九术你也学透彻了?还是说,你想要改换门庭,再去学学道术?” 说这话的时候,何雉语气中明显就有了几分冷淡。 我听得似懂非懂,可隐隐地我察觉到了一丝敌意。 她这敌意,针对的是柳化烟? 我不自在地解释了几句,说我没学道术的意思。 何雉并没有理会我的解释,她还是低头看棺术。 我略有急促,也不好现在继续去赶车,就只能拿出来阴生九术研读。 外头的柳化烟倒是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 我们沿途赶路,遇到驿站或者是村镇就会下来休息一会儿。 我们三人也会交替进村,进镇,大致就是打听,镇上有没有出现什么怪事儿,以及需要办的丧事。 这一路上,倒是招来了不少的白眼和警惕的目光。 原因简单,何雉穿着鬼婆子的衣服,看上去就阴恻恻的,柳化烟是道袍,我则是唐装,像是我们这三种人,怎么看,都很难凑到一块儿。 进村就问有没有死人,这就更招人警惕了。 我们差不多就这样在路上走了七八天。 一直沿着悬河上游走着,水流越来越平坦,村子也就更加密集了起来。 当我们远眺着,又看到一处村落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怪异。 我们距离那村子约莫还有一二百米,隐约能瞧见,村口的位置围着大量的村民。 村口距离悬河很近,他们簇拥成了一大团,还有一个点燃的极高的篝火,浓烟滚滚! 甚至于还能瞧见,悬河表面上飘着不少东西,似是村民放流而出。 何雉探头从车窗处往外看,她忽然说了句:“它们在祭祀,要给河神上供。” 我面色当即就变了变。 我晓得河神到底是什么,只是村民对河中邪祟的惧怕。 对河神,我毫无好感。 .可这毕竟是每个地方的习俗,也是延续了千百年的规矩。 若是不给那些东西送贡品,又会引得它们作乱。 我吐了口浊气,道:“绕过去,不从这个村子走。” 有句话叫做眼不见为净,这件事儿我看不过去,自然只能选择不看。恰逢此时,何雉却忽然道:“有棺材,他们要放棺入水?李阴阳,你历练里面,不就是有水葬吗?帮了他们,这不就是能完成一样?” 何雉刚说到这里,我心头一凛,视线也集中了不少。 柳化烟同样在眺望那边。 马车也在顺着主路,朝着村头靠近。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暮时,那一颗丹阳如同血色一般娇艳,即便临近日落,也未曾有半分黯淡。 重叠的火烧云铺满了整个天际,悬河表面也因此泛着橘红色的光。 果然,全神贯注之下,我瞧见河边的确有一口棺材! 随着距离越靠越近,我更看得清楚。 那口棺材还没有盖上盖子,被放置在一条竹筏之上。 竹筏上被堆满了东西,多是花球,红衣。 围成一圈的村民中央,则是有几个长条桌案,其上摆着大三牲的祭品。 村民们三三两两到了桌案前祭拜。 开始我以为这里簇拥那么多人,是给河神上供。 可有棺材出现,就显然不是那样了。 何雉所说,或许可以在这里完成水葬,的确让我动心了一下。 但现在我才反应过来,这棺材都已经放好,显然他们已经要放棺入水。 我去插手一下,也不可能完成历练…… 现在已经快靠近到村口了,索性先看一看,再问问它们村里还有没有白事儿。 若是没有,我们就赶紧赶路去下一个村子,这会儿还有时间。 很快,我们就到了村口外头,这里距离悬河边上也就二三十米的距离。 大三牲的“灵堂”就摆在岸边和村口之间。 我们刚停下,就有几个村民上前,他们神色严肃紧张,让我们不要现在过路,他们在给河神上供,莫要挡了道。 这话让我心头咯噔一下。 还是给河神上供?不是送人下葬?! 何雉和柳化烟明显也愣了一下。 先开口的是何雉,她皱眉道:“这算哪门子给河神上供,用棺材上的?” 围着我们的三个村民,其中一个为首的人,长得瘦瘦高高,穿着一身灰布衣,肩头还打了两个补丁。 他煞有其事地说道:“这可是白先生安排的,河神点女,棺材棺材,又是官又是财,把处子送给河神,咱们毛家村就要发达了!你们懂个甚?” 那村民语罢,旁边的两个村民头点得和鸡啄米似的。 我脸色再变。 河神点女? 我立时就想到了苗家村的河娘子,以及悬壶镇的箭刃煞女! 这两个奇凶无比的女尸,都是死于给河神祭司! 悬河两岸不知道多少村镇。 这种陋习,又不知道每年会在哪个村子上演多少次。 好端端的女孩儿,被生生淹死送给水下的那些邪祟,她们又怎么能闭眼?! 我心头怒气迅速滋生,当即就说了句:“荒谬!河神点女?!简直是害人不浅!”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瘦高的村民脸色大变。 其余两个村民,也都恼恨地瞪着我! “你们是哪儿来的人?!故意捣乱的?”瘦高村民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看起来,他恨不得给我脸上一巴掌。 也就在这时,村内的方向忽然传来了刺耳尖锐的唢呐声。 那瘦高村民立马扭头看去,语气急促了不少:“你们不要捣乱,打扰了我们村子的大事儿,到时候你们就走不掉了!” “白先生送新娘子来了,都仔细点儿!”另外两个村民展开双臂,直接挡在了路边,将我们拦在后方。 何雉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她的手已经压在了腰间的铡鬼刀上。 柳化烟也是眉头蹙起,脸色难看许多。 自从和柳化烟认识以来,她很多时候都和柳天牛一样平静,就算是在悬壶镇发生那么多事儿,她脸上也很少有明显的情绪。 我的目光也看向了村子内侧。 村头牌楼之后是一条宽敞的村路。 此时在村路尽头,正好有一小队人朝着村口这边走来。 当头的是个老头,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布衣,腰背挺得笔直,腰间挂着几个葫芦。 他正拿着一个唢呐,双手平举于身前,鼓着腮帮子吹奏着。 刺耳尖锐的声响,不停地在村路上缭绕。 他一边吹,还一边摇头晃脑。 那副模样,看上去竟有几分疯癫。 在他身后,则是八个人抬着一顶轿子。 这真的是一个送亲队伍! 而那人,恐怕就是村民口中的白先生了。 轿子里头坐着的,就是所谓的河神点女,即将被投入棺材的可怜女人! 瘦高村民恭敬地弯腰,双手抱拳,神态更是虔诚无比。 另外的两个村民也是如此。 我余光能瞧见河边的那些村民。 他们也都全部安静了下来,束手站立,微微躬身。 “噌”的一声轻响,是何雉拔出来了小半截铡鬼刀。 与此同时,柳化烟却抬手直接按住了何雉的手腕,她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分辨出,柳化烟唇语说的是稍安勿躁,去下游。 何雉的脸上若有所思。 我的眼皮却突然狂跳不止。 此时,身旁的三个村民已经回过头来,他们怒视着我们。 甚至就连河边也有村民,隐隐朝着我们走来了。 何雉双手顿时离开了腰间,没有再碰到铡鬼刀,他们才没再理会我们。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村路上的队伍,便来到了村口。 距离近了就能看得清楚,那个花轿四周都被封死,没有丝毫空隙,不晓得里面坐着的人是什么样的。 白先生口中的唢呐,带着一股怪异的调子,到了近前,听多了竟然有股子眩晕的感觉。 并且他也瞟了我们一眼,不过却并没有停下。 很快,他就领着送亲队伍,直接越过了我们,朝着河边走去。 不多时,他到了河边那口棺材前头。 当他停下之后,轿子也就停在了棺材前头。 下一刻,花轿门被推开了。 从中走出来一个纤瘦柔弱的女孩儿。 .这距离看不清她长相,不过那身高和感觉,最多十四五岁,不会比柳化烟和何雉大。 白先生的唢呐冲着她吹奏起来,并且还绕着她摇头晃脑。 那女孩儿迈着小碎步,走近棺材,竟主动攀爬上去,进了棺材里头…… 再接着,便是一群村民上去盖棺! 三两下,那口棺材就给严严实实地盖上了。 我脸上阴晴不定,额头上都冒出来了一颗颗汗珠子。 柳化烟轻声说道:“这是别人村里的大事,事不关己,咱们走。”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三个村民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瘦高村民更是催促:“赶紧的,走吧!莫要多管闲事,白先生脾气可不好!” 柳化烟转身,直接上了马车。 我和何雉相视一眼,也钻进车厢内。 驾的一声,马车晃晃悠悠地调转方向,朝着我们来时的那条路走去。 本来我们一直逆流往上,如今则是回到往下的流域。 原因简单,刚才柳化烟的意思也很明确。 我们三个人,不可能和一整个村子的人起冲突,尤其是还有个不知道来头的白先生。 他主导了河神点女,肯定不是那么好对付。 棺材被推进河里,肯定会进下游,我们只要在下游的某个位置等着,就能将棺材捞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人。 不多时,我们就离开了一段距离,隔着村子已经很远了。 此时,何雉才气得直喘粗气,她低声道:“什么河神点女,就是害人性命,好端端的人送去给淹死。” 赶车的柳化烟,沉默了片刻后,也开口说道:“师尊和我曾遇到过一些类似的事情,将活人祭祀给山神,可所谓的山神,不过是山峭精怪,村民们无知,却很难说清楚。” “曾经我们救过一个被村民祭祀给山神的人,等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那个村子又用了别人去祭祀,照样害了一条命。” “如果他们骨子里头改变不了这种思维,那么就只能救一时,救不了一辈子。” “就譬如我们现在,从下游救人,只能让他们这段时间不再送人枉死。”这番话说完,柳化烟的语气都变得低落不少,神色更是无奈。 我心头怔然,思绪也变得格外复杂。 柳化烟说得没错,这种习俗,已经成了多数村落,甚至是种族的本能。 天灾人祸,都要求个庇佑。 漫天神佛乃至山间精怪,若非是从根源之处扼杀,那这习俗就根本改不掉。 我们也就只能见一个,救一个而已…… 至此,我也不知道再怎么说了。 何雉也同样沉默不言。 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彻底黑下来。 月亮还没出来,此刻周遭寂静得可怕,饶是悬河,都显得格外的安静。 我从车窗的位置探头出来,朝着上游的位置看去。 远处,那村子的位置还是火光弥漫。 何雉则是跳下车,她一边疾步跟着马车走,一边回头看。 这会儿何雉才小声说道:“天黑才开始祭祀,流程结束了,才会放棺材进水,李阴阳,你赶紧找找位置,看棺材容易漂到哪儿,咱们好拦下来?” 我微眯着眼睛,目光再一次落至河面上,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种程度的水流,无论哪个地方,我只要能瞧见棺材,它都漂不走,我们再走远一些,不能让那些村民看见我们将棺材拦截了。” 我说完之后,便催促柳化烟速度快一些。 不过何雉却不上车了,只是一直跟着马车小跑,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 一直到我们走出去得有一刻钟左右,已经只能够隐约看到远处村子的火光,再看不清楚确切了。 刚好这里还有一片树林子,我便示意柳化烟停车。 马车停稳了之后,我示意让柳化烟下车。 车厢内便只剩下我一人。 我从大黑木箱之中取出来青麻小褂换上。 我之前就没了青麻绳,这段时间赶路的时候,我在路上买了麻绳,钢丝,以及很多黑狗毛,狗血。 这几天赶路下来,我已经用这些材料,自己做出来了一根新的青麻绳。 我将其缠在腰间,又检查了一遍卜刀,取了捞尸人的家伙事儿,才跳下马车。 何雉还在眺望远处。 柳化烟看我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惊讶。 “李先生,您这是……”柳化烟愕然开口。 “他爹是李家村出了名的捞尸人,方圆三十里他爹最凶,李阴阳学风水之前,也是捞尸人。”何雉回过头,淡淡的解释了一遍。 她语速却极快,倒是让我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先生多才。”柳化烟微微躬身,似是行礼一般。 “他还是接阴婆。”何雉却又补充了一句。 我这会儿却尴尬的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何雉的话语中明显带着刺儿,柳化烟反倒是笑而不语。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氛围,我抬腿便朝着河边走去。 何雉小碎步紧跟着我身后,柳化烟似乎故意慢下脚步,稍微晚了一些到河边。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悬挂在了夜空,一轮皓月,映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我也眺望至远处。 下意识的,我摸出怀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这会儿差不多七点半了,也就是刚过戌时。 等了差不多十来分钟之后,远处的河面上竟传来了一片光晕…… 凝神仔细看去,我才发现那光晕是一个竹筏! 竹筏上头点着不知道多少蜡烛,堆满了东西,竹筏中间却是停着一口棺材! 我心头狂跳,喃喃道:“来了。”何雉则是小心翼翼的看向上游的路面。 柳化烟轻声道:“应该不会有村民跟来,如果真的有,那也只能强行救人。” 我点点头,低声道:“也只能这样了。”可偏偏就在这时,后方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心头一个激灵,后面有人? 我猛然间回过头去。 我们马车后边儿,就是一片树林子。 不过我却没瞧见人,反倒是瞧见个毛茸茸的白影子,正朝着河边窜过来。 它尖嘴尖耳,眼睛狭长,眸子里泛着贼光。 这玩意儿,不正是一只狐狸吗? 怪异的是,它到了水边之后,忽然像是个人一样站起来,还冲着我们瞟了一眼。 好端端的,一个狐狸站起来瞅着你。 那一幕就别提有多诡异…… 我顿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说】 民间老书29名,阴阳先生新书30名投票榜。两个都挨在一起了!全仰仗了大家的支持! .幽幽的月光下,它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像是在审视着我们三人。 物老成精,柳林子里头的白狸子给了我很大的教训。 而在阴生九术之中也有记载,灰黄白柳狐五家仙。 这毛色都发白的狐狸,赫然便是狐仙! 之前就有灰仙咬了苗光阳的指头,苗光阳立马就出了事儿。 这狐仙,也是不好招惹的东西。 我正在思索要怎么驱赶它,才能避免和它起冲突。 何雉却忽然抬起手来,小臂猛地一甩,那根雷击木哭丧棒,便笔直地朝着狐仙掷去! “吱”的一声尖叫,那狐仙哧溜一下,就钻回了树林子里头! 又是“嗤”的一声轻响,小半截儿哭丧棒直接扎进了岸边的泥土中。 “这……”我欲言又止。 何雉语气略有冷意:“鼠惯偷粮,黄皮子偷鸡,狐狸就是蒙人了,这东西比白狸子还会迷人心神,别看它眼珠子,也别让它靠近我们。”明显,她这话语中更多的还有警觉。 我顿时就晓得,何雉以前和何鬼婆,应该是接触过狐仙的。 “李先生,棺材来了,后面没有人。”柳化烟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 目光再一次落至悬河水面上,我注意到竹筏距离我们这里,只有几十米了。 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声叮嘱何雉和柳化烟,说我现在下水把棺材弄到岸边,让她们看着周围,注意给我信号。 两个女孩儿同时点点头。 我毫不犹豫的快步走至河边,双腿在河岸边缘一蹬,猛然发力之下,整个人便窜入了水中! 长时间没有下水,陡然间的冰冷,让我身体一瞬间过激,僵硬了不少。 不过片刻之后,我就适应了水中的温度,反倒是觉得河水让我脑袋更清明。 我朝着竹筏和棺材的方向快速游去。 不多时,我就到了悬河中央,竹筏已经近在眼前。 幽幽燃烧的蜡烛,正在河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好似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作为贡品的大红衣,还有猪牛羊这一类大三牲的头颅,给人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感。 至于那黑漆漆的棺材,就愈发让人觉得冰冷了。 若非是我们来到这里,这悬河之中又要多一个无法超生的冤魂。 很快我就接近了竹筏,单手抓住了其边缘的一根凸出来的竹子。 这上头的东西堆积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能上去站人的空隙。 竹筏上头也没有撑船用的竹竿。 我干脆拆下肩头的青麻绳,将一头系在我腰腹之间,另一头则是绑在了竹筏上。 月光星辉映射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可四周的压抑却让我觉得,暗处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在偷瞄着我。 我手上的动作格外小心,精神也高度警惕。 河神就是河中年头长了的畜生。 它们受用惯了供奉,我现在直接抢走,怕它们会出来作乱。 我随时准备着动手,不管来的是白毛水尸鬼,还是别的我没见过的东西,我都打算和它斗一斗! 只不过,直到我绑好了绳子,并且开始朝着岸边游去,水里头都没有钻出来任何东西阻拦我。 我不敢耽误时间,拖着木筏游动的速度很慢。 汗水融进河水中,我的身上忽冷忽热,很是难受。 用了得有一刻钟,我终于游回了岸边,刚一爬上岸,我就打了个寒噤。 也顾不上其他,我转身就开始拽绳索。 何雉和柳化烟也上前一起帮忙。 我们将整个竹筏子都拽上了岸边的草皮地! 何雉轻身一跃就到了棺材跟前。 她从身上摸索出来一根铁钎,顺着棺材边缘插进去,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用力一撬。 棺材盖子,立时开了一条缝隙。 “帮忙!”何雉低喊了一声。 我赶紧上前,从棺材盖子后方往前推,柳化烟也到了棺材一侧,帮着我一起推! “吱呀”一声,混杂着闷响声,整个棺材盖子直接被我们推出去了一半。 猛然间,棺材之中直挺挺地坐起来一个人。 那人尖叫一声,猛地回过头来! 只见她稚嫩的脸颊上满是惊慌之色,眼中更是充斥着恐惧和绝望。 而下一瞬,她眼中又多了惊愕和不安。 她双手突然扶住棺材右侧边缘,明显想要往外逃窜。 何雉眼疾手快,一个闪身就到了棺材右侧,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头。 那女孩儿面上的表情从惊恐绝望,直接就崩溃了。 她哆嗦得哭了出来,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却也没继续想要逃窜,只是用力地闭上了眼睛,那喋泣的哭声更是哀怨绝望。 我眉头紧皱,这时我才明白过来,这女孩儿是认命了,把我们当成了河神? 旁边的何雉深吸了口气,强压住情绪,平和地说了句:“我们是来救你的!” “先下来。”话语间,何雉伸手扶住女孩儿的肩头和胳膊,要将她从棺材里拉出来。 一直到那女孩儿双脚落地之后,她才茫然失措地看着我们。 “你们……不是河神?”她声音很细,很温柔,依旧带着不安和惶恐。 此时,柳化烟才开了口:“姑娘,刚才我们经过毛家村,刚好遇到村民把你当成祭品送给河神,所以才来下游救你的命。” 柳化烟的声音柔和,语气诚恳,让人听了,觉得心神都平缓了些许。 只是,下一刻那女孩儿的眼中却更是慌乱,甚至还透着焦急。 她挣脱开了何雉的手,竟然要爬回棺材,同时急切地说道:“你们快把我推回水里去,我是河神选中的祭品!我必须得下水……”我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何雉又是一把抓住那女孩儿的肩膀,此时她语气就带着几分严厉了。 “你不要傻了,他们都和你说了什么?!你就是在送命!什么河神,分明是河鬼,才要人命来祭祀!”明显,何雉话音还透着气愤。 可那女孩儿却哭得更厉害了,脸颊上的两行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下一刻,她竟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甚至还不停地给我们磕头,哀求道:“求你们放我回去吧,我必须当河神的祭品,不然的话,白先生就不会救我爹娘,河神发怒,我们村子也要被毁掉了……” .她磕头的力道很大,额头上顿时就起了一片青淤,还渗出来不少血丝。 她的面色更加惶恐不安,眼中也尽是哀求。 何雉抬头看向我,眉心紧蹙。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也听出来不少东西。 这女孩儿的父母有危险?还有,河神发怒……难道说,这村子还遭到过什么灾祸不成? 以至于她被我们救了,都不敢逃!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柳化烟语气更加柔和。 她蹲了下来,伸手挡住了女孩儿继续磕头的动作。 女孩儿眼泪落得更多,泣不成声地说道:“毛…琳….”。 “我是道士,她是神婆,这位是先生,想来我们要比你们村里的白先生厉害得多。我们沿途顺着悬河上游,就是想解决各个沿河村落遭遇的怪事,你的麻烦,或许我们能解决,你年纪轻轻,豆蔻年华,死在悬河之中太过可惜。” “你丧命,即便是让你爹娘活了下来,他们又该有多绝望?” “和姐姐说,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会帮你。”柳化烟语气很是平缓。 她轻轻地帮毛琳捋顺了鬓角散乱的头发。 毛琳身体依旧在颤抖,可她眼中更茫然了。 她微咬着下唇,怔怔地看着我们,明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何雉眼中有急促。 柳化烟抬头看她,也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的确,在柳化烟的安抚下,毛琳的神色逐渐平复了不少。 过了半晌,她忽而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可你们和我差不多年纪……他,也最多二十多岁……你们真的能比白先生厉害吗?” 柳化烟笑容更柔和,她轻声道:“你可是河神要的祭品,若是我们不厉害,怎么把你从悬河之中拉上岸?” 毛琳愣了愣,但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明显,柳化烟的劝说已经有了更多的效果。 我也稍微松了口气,没有去打断她们的对话。 又过了一会儿,毛琳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而她所讲的一番话,却令我震惊无比。 她说这几年来悬河总是闹鬼祟,渔民很多时候必须半夜出船,才能够打捞到足够的渔获。 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惨死在河中,甚至水里头还会钻出来东西,进村中各家各户的门,莫不是有人惊丢了魂儿,就是命丧在家中。 白先生为了求河神保佑,开坛做法,说是河神需要半年一次祭祀娶亲,才能够保佑村子。 果然,按照白先生所说的做了之后,村里头就没有再出任何事儿。 虽说每次祭祀要选一个女孩儿,但是毛家村上千户人,不能不过日子了,所以大家只能同意。 说到这里的时候,毛琳抿了抿唇,不安地看了看柳化烟,继续说道:“不久前,白先生说,我被河神选中了,要让我给河神献祭,可我爹娘怎么都不愿意送我走,还想要搬离开村子。” “偏偏就是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爹进山砍柴,却不知道撞了什么东西,鬼迷心窍了,回到家里,就将我娘逼着住猪圈,吃狗食,弄得她重病不起。” “最后白先生来了,就讲说是我爹得罪了山里头的仙儿,他能够想办法救人,不过他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必须我安安心心地去做祭品,他才能救我爹娘。”语罢,毛琳就安静了下来,一言不发。 她怔怔地看着河边,眼中又有了不安和惶恐。 “你们救了我……可我爹娘,会被村民乱棍打死的……” 柳化烟抬手,轻抚过毛琳的头发,低声道:“放心,这件事儿我们一定会处理好。” 语罢,柳化烟抬头,神色慎重地看着我和何雉。 何雉皱眉道:“不只是水里头有河鬼,山中还有魑魅魍魉害人,这白先生又是什么来头。我没看出来,他是哪一行的,跳神?下九流里头……” 何雉顿了顿,继续低喃道:“爷爷生前同我讲过,下九流有一流,在北边儿,做法喜跳神,不过咱们这是在南边儿,难道这白先生,是从他处而来?” 说到这里,何雉立刻就问毛琳,这白先生是什么地方来的? 毛琳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好像是很多年前,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当时乱得很,打仗打得很凶,其它的我就不晓得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管他是从哪边来的,总归,这拿活人祭祀也是不可取的。这山中的东西,没有要活人祭祀,应该好解决,说不定就是毛琳她爹撞了鬼祟。至于这河里头的……” 我皱眉,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有点儿怪,刚才下水……” 说到这里,我又马上停下了话口,我不想被毛琳听到,说河里头实际上没东西来阻拦。 其实这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情。 既然是河神点女,为什么我将竹筏直接带上岸,都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是因为竹筏被半路拦截下来了? 何雉和柳化烟同时看向我,两个女孩儿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下一刻,何雉就先开口说道:“河里头的不管怎么怪,直接除了它!这村里就不会再出事儿。” 刚好,她这番话给了我一个台阶。 毛琳则是支支吾吾的,隔了半晌,她才不安的说道:“能不让白先生瞧见我吗?白先生……脾气很差,我怕……我想偷偷回家,看看我爹娘被他治好了没有……” 我沉凝了片刻,毛琳所说的,倒是也对。 这会儿我们带着毛琳回去,村民们肯定会炸锅。 若是那白先生好说话还行,但凡是不好说话一点儿,我们就会闹出来大乱子。 按照毛琳的想法,等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再让她回村,这才最稳妥。 我捋顺了思绪,便立即和柳化烟,何雉讲了我的打算。 何雉点点头,表示同意。 柳化烟也轻声道:“这的确最稳妥,只不过这就有麻烦了,白先生应该最了解悬河里头的东西,没有他的信息,要棘手不少。” 我摇摇头:“他未必最了解悬河里头的东西,没有人比捞尸人更知道悬河 .说话间,我看了看柳化烟,心头已经打定了主意。 柳化烟听了我的话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何雉忽然叱喝一声:“谁?!” 她的目光陡然看向树林子里。 毛琳被吓了一跳,她慌张躲闪,却刚好抓住我的裤腿,躲在了我身后。 我和柳化烟同时顺着何雉目光,也看向林子里。 树林子边缘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下,这会儿却站着个毛色洁白的狐狸,一双狭长的柳叶眼,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边。 树荫之下,有一道月光刚好照射着那白毛狐狸,它嘴角勾起,仿佛是在笑,可眼珠子却贼溜溜的。 毛茸茸的尾巴,正在身后微微摇动。 就在这一瞬间,它忽然转身,直接窜上了那棵歪脖子树,尾巴晃动了两下,便消失在了树荫之间。 “这毛家村,魑魅魍魉的东西不少。”我低声说道。我认得出来,那白毛狐狸,应该就是刚才到水边的同一只。 “我们不要在这里久留,这些东西在一些地方呆久了,那地方就成它们的地盘了,它没害人,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化烟轻声开口道。 明显,她的脾气秉性和柳天牛还是不同。 若是柳天牛在这里,说不定一剑就会将其诛灭。 我点点头,并让柳化烟先带着毛琳上马车等我们,何雉在岸边接应我,我要再下河一趟,看看水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乱。 柳化烟嗯了一声,便拉着毛琳上马车。 我和何雉对视一眼,她小声嘱咐我道:“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带它上岸来,我们应该都能解决。” 我深吸一口气,说了个好字。 倒不是何雉盲目自信,她的实力的确不弱。 况且我现在本事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还加上一个柳化烟。 我觉得这段悬河流域的“河神”,应该不是我们的对手。 又一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我直接从刚才上岸的位置下了水。 入水之后,我便不是在河面上游,而是朝着水下潜去。 随着整个身体没入水中,悬河水流的压力开始从四肢百骸挤压我的身体。 我屏住呼吸,让视线适应水下的环境,继续往下游…… 这一段流域的悬河虽然河道窄,但是水下很深。 我估摸着,至少得有二三十米的深度。 我游到水底的时候,已经用了一小半的气。 摸出猪肚子,换了口气,此时水下的光线已经黯淡到了极点,很多东西我都只能勉强看到轮廓。 而这些轮廓都静止不动,没有看到任何活物,我也没瞧见任何尸体。 我在河底来回游动了一段时间,一直到我觉得视线习惯了这种黯淡,看得更清楚了,却还是没有东西出来…… 难道我们真的距离还没到?这地方,还不是“河神"的盘踞地? 犹豫了片刻,我便调转了方向,朝着下游的方向继续游去。 我速度不快,一直低头看着底部的河床,生怕我错过了什么东西。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我预估我游出去也就一百来米。 又用猪肚子换了口气,河床下头的一样东西,让我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斜着扎进河床底部的竹筏。 除了竹筏之外,还有一口棺材…… 这竹筏和棺材的模样,像极了之前装着毛琳的! 我心头微惊,顿时更加慎重了起来。 这就到地方了? 小心翼翼地在竹筏上借力,靠近了棺材,我才发现,棺材盖子是打开了一部分的。 棺材里头黝黑一片,我什么都瞧不见。 犹豫了一下,我便直接伸出一只手,摸索进了棺材里头。 这完全是我下意识的举动。 只不过探手进去之后,里头却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我直接就摸到了棺材底板。 “河神”将人拉出去了? 我极力保持平静,继续在其他方向寻找。 很快,我就在这一处河床底部,找到了足足十余口棺材和竹筏! 完全可以肯定,这地方就是河神点女,河神带走棺内女子的地方…… 我更加警惕了,但周遭还是安静,安静的没有任何“东西”,甚至连河鱼都没有出现。 我在原地停顿了片刻之后,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罐子。 这东西也是我爹留给我的,二叔当时拿出来用过,里头装着的是水尸鬼油。 水下的所有东西,包括尸体,都抗拒不了水尸鬼油的阴气。 我小心翼翼地将其盖子打开,稍微晃动了一下瓶子,顿时就有一股油脂从瓶口冒出。 大概这油脂冒出有小臂长短一股的时候,我飞速将盖子盖上。 随着这水尸鬼油脂在水中散开。 我静静地等待着,同时手中也摸出来了卜刀。 这已经是我不得已的办法了。 这种法子,水下的东西,肯定得出现! 只不过,就是这样等了又有快一刻钟,我换气数次,猪肚子里头的气都快不够了的时候,水下竟然还是没动静…… 我心头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这会儿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猪肚子没气儿,我只能先上岸,才能再想到底是什么情况。 正准备往水面游的时候。 我下意识的,又拿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便是我挂在腰间的定罗盘! 我开始是不确定,在水下定罗盘是否是有作用的。 可看到它指针在动,我就晓得,这地相堪舆的宝贝,竟然水下也有效果! 只不过,随着指针逐渐归于中线,不偏不斜,我脸色变了。 定罗盘有奇针八法! 这最后一法,是为正针! 正针之下,便是正常之地,无鬼无神,无阴气怨气! 至少在我认知以来,悬河河神都是水下精怪,饶是水尸鬼,也是如此,其身上蕴含大量的怨气,阴气,必定会让定罗盘指针变化…… 此时这正针出现,代表的不只是这一段流域的水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甚至还有一件事儿…… 我猛地抬头,看向了离我最近的一口棺材! 这地方没河神,也没有尸体…… 那这些祭祀给河神的女人们,都去了哪儿?! 死不见尸?!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谢谢大家伙儿的月票,咱们杀上去好几名! .最重要的是,风水不会因为一时半会儿而改变,不是说,这里的“东西”不见了,它就会变成正常用地。 这需要长年累月,风水的熏陶,才会如此…… 唯一的解释,至少这几年来,这地方绝对没有过什么河神! 我的心头,逐渐升起了阴霾。 我调转方向,朝着河面快速游去。 这事儿,我必须立刻同何雉和柳化烟商议! 不多时,我就回到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灌入耳中的河水带着身体的温热淌出,冷飕飕的河风让我的脑子也瞬间清醒了不少。 此时我距离何雉她们至少有二三百米。 看来我刚才在水下判断的距离并不准确。 我快速向何雉的方向游去。 月光映射之下,河面波光更多。 很快到了岸边,身体刚一离开水面,我立马被河风吹得打了个寒噤。 我赶忙抹了一把头上的河水。 何雉快步跑到我身前,她神色凝重地问道:“东西呢?没带上来?”我喘息了两声,摇摇头。 “你解决了?!”何雉眼中惊疑。 我又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水面,我将在水下发现的一切,以及定罗盘的反应,我的推断,全部都和何雉讲了。 这期间,柳化烟也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了我近前,听到了我所说的情况。 语罢之后,我面色也有几分阴沉。 何雉眉心紧蹙,神色更是阴晴不定,她低声道:“没有河神……这是装神弄鬼?” 柳化烟语气也凝重了不少,她说道:“那这样一来,是有人装神弄鬼了?那白先生,恐怕有问题。” 何雉飞速开口说道:“李阴阳,你先上去换衣服,定是那白先生装神弄鬼!我们去找他,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柳化烟也点头,说她先喊毛琳下来,好让我上去换衣。 可偏偏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马车却动了动。 那匹马,竟然前蹄子一抬,打了个响鼻,直接就朝着侧面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我脸色陡然一变,低声喝道:“追!”这方向我们能看得清楚,马背上哪儿有什么人。 这马是受惊了? 柳化烟二话不说,脚步轻点,飞速朝着马车追去。 她身手当真是不错,看似脚下速度缓慢,实则每一次轻点,都追出去数米。 何雉的身手同样不差,而且格外灵敏矫捷,奔跑的速度丝毫不比柳化烟慢。 相比她们,我的速度就要慢得多。 眼看着她们追出去数十米,我才堪堪跑了十来米出去。 我也提着一口气,尽量轻身。 可刚要从树林子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却隐约听到了微弱的女声,似是在喊救命…… 这声音,怎么像是毛琳的?! 我心头一惊,猛地停顿下来脚步,侧耳仔细听着。 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树林子里头…… 月光虽然皎洁,但是树林子太厚重密集,根本照射不进去多少…… 那求救声,似乎是清晰了一些。 我心头咯噔一下,难道说,是毛琳被某个东西弄下了车,以至于马儿受惊,拉着马车跑了出去? 下意识的,我就取出来了定罗盘。 这耽误的期间,柳化烟,何雉,还有马车都已经到了视线尽头。 我摒弃了追上去的念头。 要是毛琳真的被带走了,那我们追到了马车,也毫无意义了。 低头,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定罗盘。 果然,这会儿定罗盘的指针便有了变化…… 逐渐形成了转针的走向! 我试探地朝着树林里面走了一步,转针的速度便更快了。 冷不丁的,我就想到了那白毛狐狸…… 我静下心神,格外警惕地走进了树林子。 脚下踩着残枝落叶,发出咔嚓的声响。 林子里头的光线更晦暗。 时不时从缝隙之中落下来的一道月光照射在手臂,或者头脸上,都能明显察觉到光束。 我没有完全凭借定罗盘指引方向,而是听着耳边若隐若现的求救声,跟着声音的来处走。 随着我进入树林子越来越深,周遭越来越静谧。 那求救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我脚下的速度更快! 甚至我都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响。 可偏偏就在这时,耳边的所有声音,全部都在那一刹那消失不见…… 陡然的安静,我还以为我听觉出问题,造成了失聪。 几个呼吸之后,我还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才晓得,是那东西,制止了毛琳的呼救? 它应该发现我跟上了? 凭借着最后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再一次往前。 差不多走出去十几步之后,树林子到了中央的位置。 这地方树木倒是少了,这是一处空地,在最中间,竟然还有一眼潭水。 月光挥洒而下,映射在潭水之上,圆月如银盘,煞是好看。 而在水边有一个女人,正背对着我…… 她身着薄纱,香肩半露,在她身旁,好似堆着一些衣服。 我心里咯噔一下。 “毛琳?”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那女人忽然转过头,只露出来了一点点侧脸,以及半只柳叶一般的眼睛,似是哀求地看着我。 说真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窒住了。 我说不出来,这女人很像是毛琳,可她又有一种怪异的吸引力,让我想要靠近。 再下一刻,她忽然一下子便窜入了潭水中,而她却不会水,在潭水里头挣扎不已,眼看着就要沉下去! “不会水,就不要挣扎!我拉你上来!”我喘着粗气低喊了一声,快步朝着水潭冲去。 等我跑到水潭边上,毫不犹豫地直接跃入了潭水之中! 可前一瞬,明明我看见那女人就在岸边近处。 但现在,她怎么都挣扎到潭水中央了? 她始终是背对着我,这会儿半个脑袋都快淹没下去…… 我憋足了一口气,猛地朝着潭水中央游去。 这水潭不大,也就十来米宽,三两下,我就游到了潭水中央。 可这会儿,潭水中央却安静一片,那女人,已经沉下去了…… 我忽然觉得一种强烈的心悸,还有后怕的感觉传来…… .而岸边,还有一种注视感,让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我猛地回过头去,却发现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站着个身材矮小伛偻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袍子,几乎大半的头脸都笼罩在其中。 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却看不到嘴巴…… 完全平滑的脸皮,完全没有嘴唇的存在,简直是恐怖到了极点。 我整个人都如堕冰窖。 我压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现在他站在那里,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心! 只是潭水之中还有人…… 我强压下自己杂乱的思绪,不再理会岸边那人,直接头往下一沉,便潜入了水中。 月光是清朗的,潭水里头,视线倒是很清明。 只不过我沉入水里之后,却压根没有瞧见半个人影子。 反倒是在我斜下方,有一条纤细的白影,它正扭动着尾巴,像是在水下形成了一道花儿。 狭长如同柳叶的狐狸眼,尖细的嘴巴,让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顿时,我心头就是一阵恶寒。 这眼睛,立马就和我刚才看到的那女人的眼睛重叠了起来…… 我已经明白,我这是遭狐仙迷了眼了。 刚才我瞧见的既不是毛琳,也不是别的女人,就是这白毛狐狸! 我猛地仰头,朝着水面游去。 破开水面之后,我飞速游向岸边。 这中间最多就半盏茶的时间,岸边那个身材伛偻的黑袍人,却消失不见了…… 我上了岸,冷风吹得我直打哆嗦。 可我脊梁骨窜上来的寒意却更多。 我一手摸出来定罗盘,同时警惕地扫视潭水周围。 这林子中央太静谧,甚至连虫鸣声都消失不见了。 别说人影子,这会儿我连半个鬼影都瞧不见。 潭水的另一侧,那白毛狐狸窜上岸边之后,就飞速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潜入了树林子。 定罗盘的指针,转速也变得缓慢下来,不过它依旧是转针,代表这地方有凶怨气息。 我站在原地喘息了半晌。 脑袋懵懵的,耳边也是时有时无的嗡嗡声。 我强提起来精神,从潭水开始绕着树林子找。 这树林不大,我可以确定,我已经绕完了一整圈儿。 却再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最后,我只能够选择原路返回。 等我到了树林子外沿的时候,我便瞧见何雉和柳化烟。 令我无比惊疑的是,柳化烟和何雉,竟然分别站在两棵歪歪扭扭的老树下,两人一动不动…… 老树的树枝前方,都相同地吊着一截白色的毛皮。 尖细的耳朵,尖尖的口鼻,那不正是狐狸皮吗?! 这皮必定是经过特殊处理。 原本应该空洞的眼眶那里,却都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 顿时我就想到了,何雉和柳化烟的确追出去了不假。 她们应该是看我还没有跟上,所以回来找我,结果却在这里中了招…… 刚才那个黑袍人,和那白毛狐狸是一伙儿的? 思绪之间,我快步上前到了何雉那棵树前,飞速抽出腰间的卜刀,狠狠一刀便直接劈中了挂着的狐狸皮。 狐狸皮落下的瞬间,我晃了晃何雉的肩头,她一个激灵便清醒过来,神色茫然地左右四看。 我又赶紧如法炮制,将柳化烟面前的狐狸皮也劈了。 柳化烟清醒得稍微快一些。 她此时面色却紧绷着,目光直直地看着我。 我正想询问她们。 不过柳化烟却直接从我身侧擦肩而过,朝着树林子外头疾步走去。 这时,何雉的脸色也变了变,她明显也彻底清醒过来,同样跟着柳化烟往外跑。 何雉的神色透着强烈的焦急和不安…… 我紧随其后,不多时,我们三人便前后跑出了树林子。 马车就在林子旁边,只不过此时的马车显得很狼藉。 车门胡乱开着不说,里头有很多东西都散落了出来,就好像被人翻找过一般。 并且拉马车的那匹马倒在了地上,四肢还在微微抽搐,分明是活不长了…… 也正是因此,马车斜着都险些翻倒。 柳化烟杵在了原地,她双手握紧成拳,身体都在颤抖,紧抿着的嘴唇溢出了血迹,她的脸色更是青红交加。 何雉飞身越至马车前,直接一个探身钻了进去。 不过片刻后,她钻出来,脸色便难看更多,眼中尽是喷薄而出的杀意。 风声混杂着虫鸣,场间的气氛也显得很凝滞。 “她不见了。”何雉这声音,几乎是从牙关里头挤出来的。 我脸色也是一变。 略有猜测之下,我心头却是一阵失重。 再之后,我同何雉,柳化烟交谈一番。 我才晓得,她们刚才追上去马车的时候,只是马儿受惊,毛琳是在马车里面的。 本来她们觉得这是虚惊一场。 可后头的我却没跟上来,她们回头看我,还发现我不见了…… 刚好那会儿,毛琳惊魂未定地和她们说,马不是无缘无故受惊的,是有个没脸的人忽然到了马旁边。 那人本来想上车拽她,马儿受惊就跑了。 当时何雉和柳化烟就知道,这的确是出事了,所以马上就驱车回来找我。 说到此处的时候,柳化烟就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才说道:“我先进的林子去找李先生你,何雉在外面陪着毛琳,只不过我进来之后就中招了,我看见你被吊在一棵树下……靠近了之后,就发现脑袋和身体都迟钝了一样。虽然你在面前,但我也动不了。” 语罢,柳化烟又看向了何雉。 何雉面色也是发白,她贝齿轻咬,说她也是等了半天,柳化烟也没出来。 那会儿她隐约听到了我在求救,所以她就冒险进了林子,还叮嘱了毛琳,千万要警惕,不能下车。 可她进了林子之后,看到的和柳化烟差不多。 就在那时候她也中了招,一直到我刚才救她们,她们才清醒过来。 我快速的消化了何雉和柳化烟所说的所有事情,并且我将我所遭遇的,也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 何雉眼神中杀意更多,柳化烟也是眉头紧锁。 她忽然说道:“看来,不是说河神作乱?而是这个穿黑袍的无脸人,带着白毛狐狸搞鬼?” .“我知道了,开始我们在岸边等竹筏和棺材的时候,那白毛狐狸也出来了,它不是站在河边吗?!它当时,也在等棺材来!” 柳化烟这话,就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我脑袋嗡的一下,鸡皮疙瘩却瞬间爬满了全身。 我开始还没想到,在柳化烟的提醒之下,还真的是那样! 我选了个合适下水的位置,那白毛狐狸也诡异巧合的出来。 再之后,我们遇到这些怪事儿,毛琳被人生生抢走…… 水中棺材无尸体,水下无凶怨气息。 没有河神,被当做祭品的女人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事情,看似没有直接的关联性,可从细节上将其串联起来之后,反倒是形成了紧密的联系。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莫名其妙的,怎么会有人出来抢一个普通的村女?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本身就在等毛琳…… 我们才是横插一脚的人…… 何雉忽然问道:“那个白先生,会晓得这些么?他有没有问题?”她一只手扶着腰间的铡鬼刀,话音之中杀机不减。 我深吸了一口气,犹疑了一下道:“还不清楚。不过我们得赶紧找到毛琳,不知道那人会对她做什么,过往那些年,那么多做祭品的女人都没回来过,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语罢,我就直接走向了马车。 这马车已经没办法用了,我得背上大黑木箱,然后再同何雉和柳化烟商议应该怎么办。 到了车门前头,我探身钻了进去。 车厢里头杂乱一片。 更让我脑袋一嗡的是,大黑木箱……不见了! 车厢不大,大黑木箱却不小。 一眼就能看清楚,不可能在那些杂乱的物品下头…… 一时间,心头的惊怒升起,我死死地咬着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大黑木箱太过重要。 接阴的家伙事儿还好说,阴生九术和宅经这两本书,一个是罗阴婆仅剩的传承,宅经更是地相堪舆的风水术! 要是这两样东西丢了,我不但没办法给罗阴婆交代,更没有颜面去见蒋一泓! 本来我随时大黑木箱都不离身,可没办法我要下水,宅经和阴生九术都会被浸湿,我才会放在车上…… 此时我身体颤抖不已,必定是那个人在带走毛琳的时候,顺道拿走了大黑木箱! 必须得尽快把他找出来! 否则的话,若是他本身懂一些风水,看出来那两本书的与众不同,说不定会直接离开这里…… 思绪在电闪之间,我飞速起身。 转身的同时,何雉和柳化烟也到了近前了。 二女都被吓了一跳的模样。 此时何雉也才反应过来,脸色更是煞白,焦急地说道:“得尽快找到他……你的东西……”我极力平复呼吸,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急躁。 因为急躁,不可能做好事情……反倒是会出更多纰漏。 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我总算心绪平复下来。 “进村,去找白先生,若是那人是他,我们肯定能看出来一点儿问题。如果不是他,应该能从他身上找到点儿线索。”我沉声开口道。 此时,夜色更黑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这一番折腾下来,不知不觉的,竟然都已经快要天亮…… 天亮之前的夜色,最为黑暗。 马车被遗弃在树林子旁边,我们三人则是朝着毛家村的方向走去。 虽说之前我们下来,只花费了大约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但是马车和步行又不一样,一路走回毛家村,差不多就用了半小时了。 等我们走到村口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 村口和悬河岸边之间,还是一片狼藉,全是昨天祭祀留下来的痕迹。 我们正要进村。 此时,村里头却正陆陆续续走出来不少人,有的村民扛着锄头农具,有一些则是提着渔网。 这些人都疑惑地看我们,还有一些人眼中带着警觉。 而就在这时,忽然后面窜上来一个瘦高瘦高的村民,他脚下速度极快,直接就到了我们跟前。 他眼神更是不善,警惕地盯着我们。 他直接招了招手:“别让他们进村!昨天祭祀,他们还险些来捣乱呢!”顿时,周遭的村民都停了下来,他们都面色不善地朝着我们围了上来。 那瘦高村民做出驱赶的动作,呵斥道:“你们鬼鬼祟祟,天刚亮就要进村,又打什么主意?!赶紧走!” 何雉脸色冰冷,她一手按着铡鬼刀,就要拔刀。 我眉心紧蹙,也在飞速地想着,怎么和村民和平沟通。 柳化烟却忽然上前两步,走至那瘦高村民的跟前。 那瘦高村民明显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柳化烟忽然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几块大钱,递给瘦高村民。 她脸上尽是和善的笑容,语气轻柔:“昨天见了白先生开坛做法,我们才晓得,之前我们是见短识浅了,白先生是高人。昨夜我们离开的时候,途经下边儿的树林子,歇了歇脚,却遇到了脏东西,还丢了行李。” “回来毛家村不是想捣乱,是想请白先生帮忙看看,那脏东西还会不会缠着我们,顺便帮我们找找东西。” “这钱算是给大家伙儿赔礼道歉,也请大哥帮忙带路引见。” 柳化烟这一番话,顿时起了效果。 可我觉得,起效更多的,还是她手头的钱。 那瘦高村民眼睛都直了,其余村民也都眼巴巴地瞅着。 当然,也有人小声议论,说白先生当然厉害,护着毛家村好些年。 何雉此刻面无表情,微微低着头,我晓得,她是在压着心头的怒气。 此时,那瘦高村民的神色也变得踌躇起来。 很快,他就凑上前来,先是快速接过来了柳化烟手中的钱。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去,这钱肯定也是要给白先生的,谁敢拿?” 接着,他脸上也有了几分笑容,冲着我们说道:“早说,也就没误会了,白先生昨夜在毛琳家里头给人看病呢,不晓得回去没有,我先带你们过去等。”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感谢花儿小姐姐的超级火箭,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 .听到毛琳这两个字,我心头一颤,脸色顿时就变了变。 柳化烟恰逢其时地轻声说了句:“白先生还会看病?” 那瘦高村民郑重地点点头,解释道:“毛琳的爹“就是撞了脏东西,毛琳是被河神点女选中的祭品,白先生仁义,答应了毛琳,不计前嫌,虽然她被祭祀河神了,依旧帮她爹看身体。” 他这番话,说得其实不通透。 若是我们没听过毛琳说的那番话,肯定都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显然,他也没有要说清楚的打算。 差不多我能看出来,他这话语的意思,也就是在抬高白先生而已。 柳化烟轻轻点头,笑着说道:“当真是好先生,希望他也能帮我们。” 瘦高村民拍了拍胸脯,说道:“虽然白先生脾气不太好,但是他只要答应了办事儿,一定妥当!你们只要说话诚心,这酬金给够,什么事儿都没问题!” 其余的村民略有不心甘地离开。 这瘦高村民则是带着我们进村。 前往白先生家的途中,柳化烟套出来了不少话。 包括这村民的名字,以及从他口中问出来毛琳家里头遇到的一系列事情,基本和毛琳所说的吻合。 甚至村里头前些年遇到的怪事儿,以及村民有没有看见白毛狐狸出没。 这村民叫做毛半斤,他说的倒是详细。 当年毛家村出怪事儿,除了渔民出水失踪,还有就是一些人,湿漉漉地每天半夜在村里头晃荡,甚至那些人会染上怪病。 至于白狐狸,他则是表示没人看见。 交谈之间,毛半斤停在了一间青砖小瓦的屋院前头,上前去扣了扣门,接着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他回过头来,小声说道:“白先生还没回来,在这里等等吧。” 柳化烟淡笑点头。 我不动声色地拿起来了定罗盘,看了一眼指针。 顿时,我心头便是咯噔一下。 定罗盘指针竟然纹丝不动,可它又并不是指着中线! 我瞳孔紧缩地抬头,再看这青砖小瓦的屋宅。 奇针八法之中,若是指针不归中线,这就叫做侧针,侧针所指之地,为神坛古刹,不可住家! 这缘由也简单,神坛古刹是收受香火,建造寺庙道观之地,不是给人住的,寻常人在这里安家,必定承受不起其冲撞。 白先生虽说不是简单人,但他也不可能受得住神坛古刹的风水…… “这宅子,是刚修好的?”我不动声色地询问了一句。 毛半斤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道:“白先生来了之后,替我们村里头办了第一件事儿,村民们感激他,他就点名了在这里,修一间宅院,得有五六个年头了。” 我面色更是微微一凝。 此时我心中的警惕性,已经成倍增长! 这白先生,绝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竟然不怕神坛古刹的冲撞? 饶是师尊蒋一泓在教授我的时候,都说了神坛古刹不可住人的绝对性。 至少,在他已知范围内,就连阴阳先生都不敢这样做…… 我此时已经升起了一丝不可轻易与白先生为敌的想法。 只能希望,他和这件事没关系了…… 如若不然,恐怕他会很难对付…… 身旁的何雉,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猜测什么。 下一刻,她忽然扭头看向了村路的另一侧,语气清冷:“他来了。” 同时,毛半斤也抬头看了过去,那瘦长的脸颊上顿时有了笑意。 “谨慎。”我压低了声音,同样给何雉使了个眼神。 柳化烟也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将目光投向村路另一侧,只见身材矮小却腰背挺直的白先生,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朝着院子前走来。 等到了近前之后,毛半斤就快步走了上去,侧耳低声的和白先生讲着什么。 片刻之后,白先生点了点头,也低语了两句。 不过我没听清楚他讲了什么。 下一刻,白先生目光落至我们身上。 我和其对视一眼,这才仔仔细细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他皮肤之白,像是久不见天日,鼻子微微弯曲,是鹰钩鼻,嘴唇较薄,嘴角还有两撇小胡子。 他的双眼完全不似寻常老人的浑浊,反倒是透着一股子明锐。 一身白衣,干净得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很不舒服。 这来源于他的气息?还是他这长相? “在下李阴阳,见过白先生。”思绪只在对视的瞬间,我微微抱拳,和他打了个招呼,将这令人压抑的氛围打破。 柳化烟,何雉,同样和白先生打了招呼。 白先生笑了笑,两撇小胡子动了动。 只不过他这不达眼底的笑容,让人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他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走到了院门口,摸出来了钥匙开锁进门。 看这架势,他是不打算和我们交集? 何雉眼中闪过一丝不善。 我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微微摇头。 柳化烟一副凝神思索的模样。 毛半斤则是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昨儿你们来村里,白先生晓得你们对他不敬,这事儿本来可以不管,但白先生仁义,未尝不能给你们一个机会,三个人,得按照三件事儿来办,一个人出一条大黄鱼,有什么事儿,都能给你们解决,要是拿不出来这些酬劳,就还请离开毛家村,另请高明。” 我愣了一下,眉心顿时紧锁起来。 一口气竟然要三条大黄鱼!这白先生,好大的胃口! 何雉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惊愕,更多的还是隐怒。 柳化烟却稍微往前两步,挡在了我们身前。 她面色依旧和善,道:“三条大黄鱼,没什么问题,只要白先生能帮忙,事成之后,更多的酬劳也给。” 说这话的时候,柳化烟一只手背负在身后,给我们打了个手势。 虽说提前没什么沟通,但我却觉得,我已经猜到柳化烟的意思了。 柳化烟从腰间随身的行囊之中,取出来了一根缠绕得紧紧的布条。 “何雉,你身上应该还有大黄鱼儿,我不够了,先借你的一用。”话语间,柳化烟侧头,她的语气依旧和善,不过她也给我们使了一个眼神。 当然,这就没让白先生和毛半斤看见了。 “我……”何雉的表情,明显变得心不甘情不愿起来。 .此时我也尴尬,只是说我身上也没钱了,大黑木箱就算没丢,我也拿不出来那么多大黄鱼。 柳化烟能拿出来一条,已经让我惊讶,现在只有何雉,贴身放着四条大黄鱼儿。 虽说是我和何雉一起得到的,但已经交给了何鬼婆。 这也算是何鬼婆留给何雉不多的遗物之一…… “何雉,李阴阳的东西,更重要一些,你应该分得清楚,我们得找回了东西才能离开。” 柳化烟轻声劝说了一句。 何雉沉默片刻,才解开了肩头的布囊,取出来了两根大黄鱼给柳化烟。 只不过,她瞥了我一眼,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已经有许久,何雉没有露出这种悲伤压抑的情绪了。 我顿时心中都落空半拍,顿生不少歉意。 柳化烟接过大黄鱼之后,便走上前去。 这会儿院门已经打开了,白先生倒是没走进去,他这会儿脸上笑容多了不少。 更多的视线却落在大黄鱼儿上头。 包括毛半斤,这会儿都吞咽了好几口唾沫,眼神直勾勾的。 柳化烟走至白先生跟前,将大黄鱼儿交付其手中。 白先生的表情顿时也和善了许多,不是那股子皮笑肉不笑的冷淡了。 “三位远来便是客,请进吧,先喝口茶水,再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帮你们。” 白先生一手将大黄鱼藏于袖口间,便做了个请的动作,才进院子。 柳化烟先跟了上去,毛半斤也是立刻跟上。 我和何雉落在了后面。 我正要往前,何雉又扭头看了我一眼,她抿着嘴,眼眶还是红红,低声道:“李阴阳,动了爷爷的钱,你欠我们的!” 她说着,嘴唇抿得更紧。 我顿时升起一股愧疚感和对她的心疼,抬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身体稍微往前倾斜,我直接就到了何雉耳畔,耳语道:“如果那人不是他,我们能找回来东西,他能帮忙,多少钱,咱们都能赚回来。如果是他……” 我声音压得很低,并且我觉得,我这话语已经足够让何雉明白意思了。 何雉身体也是一颤。 很明显,刚才她的情绪太激动,一时间并没有猜到柳化烟的用意。 “他死定了。”何雉闭了闭眼,樱唇之间挤出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 下一刻,她挣脱我的手,快步走进院内。 我飞速跟了进去。 我们两人刚过院门,就看见柳化烟同白先生已经到了堂屋里头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挥洒进院子中,院内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而让我惊讶的是,这院子中间竟然修着一个竹制的小楼。 这大小,就类似于我在一些丧葬铺子里头见过的纸扎,但不同于纸人许做的纸扎人。 很多人祭祀的时候会烧花圈,元宝,以及普通纸扎的童男童女,屋宅一类。 这竹制小楼就和那些纸扎差不多大。 并且,这还透着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感觉。 这种竹制小楼不只是一个,院中央是其一,在院墙四角竟然也有四个一样的竹制小楼。 我心头多了不少疑惑和好奇。 宅经之中除了山水,更多的反倒是各种阳宅的建造。 可还真没有这种宅内有竹楼的阳宅。 难道说就是这个原因,这几个竹制小楼的存在,压制了这神坛古刹风水地的冲撞之气?让白先生在这里住了下来? 我一时间想出了神。 而此时,堂屋内却传来了咳嗽声。 我思绪回转过来,才发现白先生正在看着我,他这会儿神态随和了更多,反倒是眯着眼睛一直在笑。 这和之前,就像是两个人一样。 我收敛思绪,进了堂屋。 白先生安排我们坐下,接着又让毛半斤去沏茶,最后他才让我们讲,昨儿都遇到什么事儿了。 何雉不动声色,我自然也没开口。 柳化烟清了清嗓子,说道:“昨夜离开毛家村,在下游的林子我们打算歇脚,结果半夜的时候,听到林子里头有人求救,进了林子,我们就遇到了白毛狐狸。” “哦?你们遇到了狐仙?”白先生忽而说了句。 我眼皮微微一跳,却并没有开口打断。 柳化烟目光一凝:“看来这毛家村附近有白毛狐狸,白先生晓得?” 结果白先生却摇了摇头,正色地说道:“之前,自然是不晓得的,三位提起,我才知道。” “不过这毛家村并不只是遭到悬河里头的东西作乱,我想办法祭祀河神,让其保佑毛家村无恙,可山里头的麻烦,却一直不曾解决。” “我从哪儿回来的,想必毛半斤都和你们讲了。” 话音至此的时候,白先生却叹了口气,他摇头道:“毛琳那丫头甘心做祭品,我也答应了她,要治好他爹,可我还是没能让他清醒过来。” “不晓得他到底在山里头遇到了什么。” “可照三位的话来讲,你们一个道士,一位先生,还有个神婆,都能被那白毛狐狸眯了眼睛,那东西,怕是不简单。” “这些年毛家村有不少人,在山里头莫名其妙就出事了,有的人像是得了失魂症一样,有的人无缘无故就失踪了,因此,现在村民都很少进山。我一直不晓得,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作乱,现在,倒是有了点儿眉目。” 话音至此,白先生的语气都冰冷了不少,他眼中更是浮现出来了几分杀机。 他这番话,却让我心头一凝。 难道说,白先生真和那些白毛狐狸没关系? 我目光不经意地停留在他的下巴上。 说身形,昨晚上那黑袍人,和白先生身形的确有几分相仿。 可有关键的一点,那人就只露出了下巴,甚至连嘴唇都没有,我实在没法从样貌上来分辨…… …… 还有,白先生表现出来的那杀意很浓郁,不似作假。 也就在这时,何雉忽然说了句:“你是讲,毛琳她爹,没清醒过来?”何雉这语气,明显透着冷淡。 白先生抬起头来,他看何雉的眼神,就略有疑惑了。 我心头顿时一沉,但我的反应极快,立即沉声说道:“先前来寻白先生的时候,毛半斤和我们讲了这些事儿,不瞒白先生说,对那毛琳,我们还是觉得太惋惜。” .白先生点了点头,他倒是没多问别的,只是说了句:“有你们的线索,这件事儿就好办多了,白毛狐狸,狐仙作祟而已,不难对付。” 稍作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应该就是狐仙的问题,让他醒不过来,除掉之后,他自然能清醒。” “另外,你们丢了什么东西?”白先生又询问道。 “一口大黑木箱。”柳化烟再一次接了话头。 白先生嗯了一声说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事儿我会办妥,你们在我院子里歇着吧,等天黑之后,我会进山一趟,要是那白毛狐狸就是山里头闹事儿的东西,对毛家村也有好处,一石二鸟。” 此时,我对白先生的怀疑已经少了很多。 柳化烟并没有把事实全盘告诉白先生,除了白毛狐狸和我们丢东西是真的。 从白先生身上,我却没看出来丝毫问题。 若那人是他,我们说这些话,必定对他来说,就像是笑话一般。 再怎么样,他都应该露出来一些其他情绪。 可如今,我却什么都没感受到,除了他隐约露出来的杀机。 当然,我依旧没放下心头的警惕。 思绪只是转瞬间,我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在这里休息,等天黑了,咱们一起进山对付狐仙。 白先生瞥了一眼毛半斤,又道:“去弄一桌吃食来,莫要亏待了三位客人。” 毛半斤一脸谄媚的笑,说他马上去办。 很快,毛半斤就离开了院子。 白先生给我们三人都安排了房间。 我们也的确饿了,所以并没有马上回房间去休息。 这期间,柳化烟又开始和白先生聊天。 旁敲侧击地问白先生的来处,以及一些细节问题。 我此时,大致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柳天牛出行会带着柳化烟了。 虽说柳化烟年纪小,此时我也不晓得她道术怎么样,想来她这年纪,不会多强。 但是有关键的一点,柳化烟的交流能力很厉害,更是有一种特质,让人很难升起敌意,更多的都是好感。 不只是容貌方面,这好似她天生就让人亲和…… 白先生也在柳化烟的“套话”下,说出来不少的东西。 譬如他来自东北一处苦寒之地,是下九流之一的跳大神。 我不了解跳大神,何雉显然也是一知半解,柳化烟同样也是如此。 她多询问了一些跳大神的本事,白先生也没隐瞒,说这和一流巫相差无几,至于更多的则是秘密,他不方便透露。 柳化烟也晓得见好就收。 自然,白先生也问了一些柳化烟关于道士方面的,柳化烟也回答不少。 看似两人相谈甚欢。 就在此时,我的脚背却传来一丝疼痛,我闷哼一声,反应过来,却是何雉瞪了我一眼。 我却是不明所以…… 院门的位置传来了脚步声。 是毛半斤提着两个大食盒走了进来。 何雉侧过身,匆匆进院子,去帮着毛半斤提吃的。 他们到了堂屋,打开食盒,摆了一大桌吃食。 我这会儿的确是饿极了,还有我们一路上都大部分在吃干粮面饼子肉脯,哪儿有什么可口的饭菜。 现在桌上不只是有烧鱼烤鸡,还有酱肘子和卤味小菜,当真是丰盛美味。 坐下之后,我直接就风卷残云地大吃起来。 何雉和柳化烟两个女孩子虽然也是饿极了,但总归是比我斯文了太多。 倒是白先生,他没吃多少就放下来了筷子。 一餐饭吃了个肚皮溜圆儿,困意也逐渐来了。 我们三人起身跟白先生道了谢,准备回房间休息。 何雉一直紧跟着我,到了我的屋门前,她竟是快我一步先进了屋子,还反过手来拉着我的手腕,将我往里拽。 这一幕,明显让另一侧的柳化烟略有诧异,她扭头看我们。 下一刻,我就被何雉拉进屋里,错开了视线。 吱呀的声响,何雉一把关上了门。 还没等我说话,她声音就压得极低,对着我的耳朵说道: “你们看上去,都信他?我不太信,不敢在这里全都睡着了,我们一个房间,你先睡,我守着,交换。” 本来我心头还满是疑惑,何雉这番话让我立时明白过来,赶忙点点头。 虽然我也是困急了,不过我还是让何雉先休息。 何雉却瞥了我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指了指一侧的床,让我去睡觉,不要婆婆妈妈的。 我略有尴尬,但也没再多言。 上床躺下之后,困意飞速席卷而来,同样席卷而来的还有一股子压抑。 这一次躺下后,身边没有大黑木箱,那种空落感,让我心头都失重。 闭上眼睛,我强迫自己入睡。 这一觉,我便睡得不安稳了,接连着做了好几个梦。 开始是梦到罗阴婆,她满脸褶子,冷冰冰地盯着我,她质问我,为什么保护不好阴生九术。 我答应了要给她送终没做到,现在还弄丢了接阴婆的传承!现在她在阴间都不得安宁! 我格外压抑,想要和罗阴婆解释,可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只是冷冰冰地质问我,而且面貌格外狰狞。 好不容易这梦结束了,我又梦到自己回到了地相庐。 蒋一泓虽然没质问我,但是他却只是看着我叹气摇头,最后他让我从地相庐中出去。 那失望的语气,让我感觉自己好似坠入了深渊。 我猛地一下子便睁开了双眼,身体直接弹坐而起! 何雉就在床边看棺术,她被我吓了一跳,眉头紧皱地看着我。 不过下一刻,她又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摸出来了一条手帕,给我擦了擦额头。 我粗重地喘息着,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好不容易,我才驱散脑袋里头的梦境片段。 我闭了闭眼,让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何雉,你休息,我守着。”我低声说了句,翻身下床。 何雉快速地收回了手帕,她嗯了一声,低下来头。 我下床之后,她才去床里侧躺下。 这时候我才怔住了一下,反应过来何雉刚才的动作。 只不过,她已经背对着我,面朝着墙睡下了。 我怔然地看了何雉好一会儿,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 何雉的脾气,的确任性了一些,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可她刚才给我擦汗的举动,也是发自内心。 或许,只是我还不够了解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花儿小姐姐的文学桂冠,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我在床边坐下,脑袋里头思绪乱飘。 平日里我空闲坐着,或是在等什么的时候,有阴生九术和宅经可看。 现在手头却空无一书。 胡思乱想间,我就想到了不少事儿。 包括我爹,二叔,又想到了被推入水中的苗光阳,以及现在不知道安危情况的我娘…… 最后,再想到蒋一泓对我的期待,以及我遇到那些人,他们对蒋一泓的尊重,我就更觉得心里头煎熬。 手死死地按着床沿,自责的感觉又一次滋生,几乎将我整个人吞并。 我已然下了决心,但凡是还能将阴生九术,宅经给找回来,我就绝对不会再让它们离身! 并且我这会才想起来一件事儿。 当初二叔带我去解决王学的事儿时,捞出来的那死倒女人,身上就有家书!用了可以防水的牛皮袋装着! 我竟是之前都没想起来这个细节…… 那时候二叔还收起来了那家书,同我讲了,以后要帮她把那件事儿完成…… 思绪越来越难以平息,我紧咬着下唇,拿出来了定罗盘。 我单手将定罗盘托于掌心之间,快速地让其平稳下来。 总算,靠着这种方式,我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心神。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我端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一直看着定罗盘。 这会儿心绪平息下来,虽然没书,但我却在脑袋里头,一直回忆有关于宅经之中的所有记载。 并且我把地支笔和天干砚,放在了更贴身的位置。 好在这两样东西我一直随身带着,我还可以画符。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外头的天色,逐渐地开始暗沉了下来。 在复盘回忆宅经的时候,我对于其已知的理解,又深刻了不少,尤其是八卦法! 我发现,我的思绪太不够冷静,其实除了白先生,我们并不是没有别的突破口! 八卦法不只是寻人。 其动物、地理、相貌、出行、失物、声音,全部都有卦象提及。 而奇针八法也不只是看怨气,更是寻物,寻山,寻人,寻水,都有不同的方式。 奇针八法再加上八卦法!这就是另一个突破口! 想清楚了这些,我内心深处更是引以为戒,以后无论任何事情,都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 同时,我脑海之中也开始推演分析。 昨夜遗失大黑木箱,是在乙酉年、己卯月,癸卯日,看时辰,则是寅时。 很快,我就有了一些分析和推断。 我低声喃喃道:“壬癸可在艮上寻……” “癸卯日,属于壬癸,艮为东北方,东北……” “寅时……寅申巳亥归他乡……” 我所推演的这些,便是大黑木箱的去向。 可我的心头却是猛然一沉。 寅时所丢之物,便代表这已经落入他人之手,找回来的希望极其渺茫…… 这卦象说明,我大概率找不回来大黑木箱了,它会被人带走至东北方离开…… 冷不丁的,我周身就冒起来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因为我想起来,白先生和柳化烟聊的时候,他就说了,他来自于东北的苦寒之地! 我刚想到这里,忽然间,屋门就被轻轻地敲响了两下。 我顿时从出神之中被惊醒过来。 警惕地应了句:“谁?!” “快要天黑了,李先生,我有个计划,若是你们要参与,还需来商议。”外头传来了白先生幽幽的话语声。 我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凌厉,整个人都全神戒备了起来。 之前我的确稍微松懈了一些,可现在,我比何雉还要警觉。 起身去开了门,和白先生对视。 他那鹰钩鼻看上去更令人不舒服,好似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脸颊,在这天光晦暗之时,显得更加没有血色。 此时他嘴角带着和善的笑,却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心悸感。 “看来还需李先生将何神婆叫醒,再去喊一下柳姑娘。”白先生淡笑着继续道。 我从屋内走出,并顺手带上房门。 “白先生,咱们谈即可。”我尽量压低声音,没有将何雉惊醒。 无法完全确保白先生是否有问题的情况下,这事儿,最好不让柳化烟和何雉参与。 不然的话,我们很可能一起中招。 白先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李先生青年才俊,怪不得有这两女跟随。”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便先走向堂屋。 我跟着过去之后,白先生先给我倒了杯茶,请我坐下。 我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不经意地先开口问道:“白先生来自东北?” 白先生嗯了一声,他轻叹道:“苦寒之地。” 稍作停顿后,他继续道:“本来我是打算今夜带上两个村民,去对付狐仙,只不过还是有几分忌惮,多想了想,村民始终是普通人,或许胆量不够,还是准备拉上三位做帮手。” “之前我没多说,其实五家仙在我们老家最为常见,这白毛狐狸化作的狐仙,手段便是摄人心魄。” “想要不被它们迷惑,要么是不看其双瞳,要么就是毅力足够,很快清醒过来。” “狐仙迷人眼睛的时候,是不会动的,在那时候,快速地抓住它,就能将其除掉。”白先生话音未停,又继续道:“白某人混迹了大半个东北,又至中原数年,人年纪大了,心智就够硬,狐仙迷不了我眼睛,我的打算就是,三位是行里人,胆量肯定足,你们来勾狐仙出现,我来将其抓住。” “白某人可担保万无一失。” 语罢,白先生放下来了茶盏,他看我的目光也郑重了不少。 当即,我脸色便是陡然一变。 不过瞬间,我就在内心否定了这个要求。 万一这白先生真有问题,那我们不就是自己送死吗? “李先生信不过我么?”白先生忽然笑了笑,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下来,不动声色地说道:“白先生,命就这一条,狐仙的可怕,我们见识过一次了……您还有其它法子么?” 我虽没说得太清楚,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并且我没表现出来会让人怀疑的任何异样。 .白先生皱了皱眉,他停下手头的动作,正要说话。 可偏偏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推开了。 毛半斤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他满脸惶恐,急促地说道:“白先生,出大事儿了!” 白先生面色一沉,语气顿时冷了不少:“慌慌张张,像是什么样子?什么大事,好好说。” 我心头同样沉下来不少。 刚才我们商议的也算是关键时刻。 这毛家村却不偏不倚地出事儿…… 毛半斤身体一僵,明显被白先生的话镇住。 他稍微镇定了几分,才面色苍白地说道:“毛琳他爹,杀人了……“ 我当即便是心头一惊。 白先生眉头紧锁,他当即说道:“杀人?!不可能!虽然我没治好他,但是将他捆得严严实实,还定了他的魂儿!” 毛半斤哭丧着脸,继续说道:“真杀人了,他把自己老婆给害死了,他还……”话音至此,毛半斤眼中浮现出更多的恐惧。 我接触的事情已然不少,能看出来,毛半斤这神色绝没有半分夸张作假。 “你说。”我沉声开口,示意毛半斤往下说。 同时我也和白先生微微点头,让他给毛半斤好好说话的机会。 “他还生生把自己老婆的脑袋剥了皮,给套上了一层皮毛,看上去,像是狐狸皮……村里好多人都见了,被吓傻了。我这才赶紧过来通知……” 毛半斤说完,已然是汗如雨下。 我脸色骤变! 白先生此刻已然是面色铁青,他低声骂了句畜生。 下一刻,他直接迈步朝着院外走去,毛半斤则是紧跟着抬腿带路。 我心头惊疑不定。 这会儿也没多给我思忖的空间,我直接快步跟上了白先生,来不及再去喊何雉和柳化烟。 大白天的,白先生在家里头,毛琳家就出事儿了…… 这事情,看起来当真和白先生无关? 那人真的是好歹毒的心肠,抓了毛琳不够,还要害死她爹娘! 白先生和毛半斤走路的速度太快,我几乎是小跑才勉强跟上。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视线前方就多了一大片的村民。 他们正围着一间院子,人头攒动,议论不止。 此时天色近傍晚,天边没有火烧云,只是阴沉沉的天,乌云萦绕,仿佛随时都会降下倾盆大雨。 随着我们到来,人群逐渐分散开来,让出来了一条路。 我和白先生走在前头,三两步便进了院子。 而院内的一切,却让人触目惊心。 土砖墙的堂屋门口,躺着一具女尸。 她穿着一身陈旧的布衣,四肢纤瘦,整个身体都像是营养不良。 而她的脑袋上却套着一个毛茸茸的头套。 说是头套,实际上是一个狐狸头的皮! 尖细的嘴巴,狭长的眼睛,诡异瘆人。 那贼溜溜的狐狸眼,就像是在看着场间的所有人似的。 自女尸脖子的位置却能够看见一片血肉模糊,分明是皮剥得太多,狐狸皮又不够长,没有遮住全部的脖子。 在女尸脚边还蹲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他身上都是血,双手更是猩红一片。 他的眉眼之间,的确和毛琳格外相似。 在他的身侧则是堆着一簇杂乱的头发,上头顶了一张皮…… 我见过纸人许剥尸皮。 可真的看活人皮,那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恶心,脖子和头脸的位置更是麻痒中透着疼痛,就像有一个尖锐的指甲要扎进皮肉一般…… 白先生双目冰冷,他踏步朝着毛琳她爹走去,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取出来一个比拳头还大的铜铃。 到了其跟前,毛琳她爹忽然身体一颤,他手一抬,掌中竟然还藏着一把匕首,直接朝着白先生胸口扎去! 这一幕太过突然,敢情毛琳她爹的呆滞都是假的? 就是为了白先生靠近,然后杀他? 白先生毫不犹豫地将铜铃一放,直接就压到了毛琳她爹的头顶。 嗡的一声闷响,是从那铃铛中传出…… 甚至这声响,已经不像是铃声,反倒是铜钟的钟声。 同时,白先生左手往前一探,刚好抓住了毛琳她爹的手腕。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毛琳她爹身体忽然剧烈抽搐,就像是癫痫犯了一样,直挺挺地就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 我此时心头更加惊疑不定。 我又明白过来一个细节。 就是说,像白狸子,狐仙这一类魑魅魍魉,并不需要像是死人那样,非要天黑才能作乱。 即便是白天,它们一样能逞凶。 思绪间,白先生也恰好开了口,他冷冰冰地说道:“我之前没用惊魂钟,就是因为,那法器伤魂太厉害,容易成痴傻,可现在,他被狐仙彻底迷了神志,竟然连糟糠之妻都害死了……” “这惊魂钟一用,刚才迷他心智的那个畜生东西,也要遭难,少说现在已经七窍流血,它就在院内!” 前半截话,我听清了毛琳他爹的下场,心头还是一阵难以接受。 可后半句话,却让我心头一紧。 狐仙也在毛琳家里?! 白先生已然转过身,直接进了土砖墙的堂屋之中! 我直接拔腿,快速地就跟了进去。 白先生已然闪进了右边墙侧的卧房,可他的声音却在我耳边响起。 “你去其它屋子找,它七窍流血,肯定没行动力,找到之后,不要看它眼睛,拿个东西罩住头再抓。” 左边还有好几个屋门,我飞速地拿出来定罗盘,对着那几个门,身体稍微前倾着晃了一圈。 第三道屋门,前头还挂了个帘子,我倾着身体靠近那里的时候,定罗盘反应最明显! 这就是我和白先生不一样的地方,有定罗盘,我就能快速找到怨气最重的地方。 我踏步直接钻过帘子,同时从腰间抽出了卜刀。 屋内光线晦暗,我警惕地快速扫视一圈。 这是一个闺房,房间内隐约有淡淡的处子幽香。 床榻上头,却坐着一个低着头的女人…… 一身花布衣,脑袋上顶了个布片,苟着腰,斜斜地看着窗户位置。 .毛琳家里,怎么还会有个女人? 我顿生惊疑,沉声问询道:“你是谁?毛琳?!”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女人便幽幽转过头。 入目的,是布片下的一张尖嘴狐狸脸,狭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哪儿是什么人,赫然是一头白毛狐狸! 眼睛下头的白色绒毛,是两道血痕,包括口鼻耳朵也是如此。 白毛狐狸的七窍流血,可要比人的更阴森诡异得多。 我的脑袋顿生一种眩晕感。 恍惚间,床边坐着的哪儿是狐狸?不正是毛琳吗?! 耳边似是起了耳鸣,声响也是嗡嗡的,不知不觉间就听到哀怨的话音:“白先生害我一家,杀了他。” 脑袋又是嗡的一下,我鬼使神差的就想要转身…… 更令我惊惧的是,我脑海中竟然真有念头,想要一刀捅死白先生! 仅存的意识却告诉我,我是中招了。 我真动手的话,怕是就和毛琳她爹害死她娘一样,会弄出人命。 死死地咬着舌尖,我想要自己清醒过来。 正当我挣扎之时,我又发现了诡异之处…… 窗户是半开着的,此时窗户后头站着一个人,露出来了半截身体。 他穿着一件黑袍! 我身体一颤,惊惧之中,更是有焦急和怒意升起! 昨天半夜,我在潭水边中招,回头不正是看见个黑袍人! 当真是他! 那一瞬间,对于宅经和阴生九术的焦急,我竟是凭借着意志,硬生生地压下来了耳边那哀怨声。 稍微清醒了一点儿之后,我才听得清楚,那声音哪儿是毛琳在说话。 分明是狐狸发出的吱吱声,带着一个特殊的节奏,诡异而又阴森。 脑袋又一次有昏厥感,并且还更强烈。 那七窍流血的白毛狐狸,盯着我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它嘴角咧开,似是在笑。 眼瞅着我又要中招。 我闷哼一声,右手直接一松。 定罗盘便落至腰间挂好。 与此同时,我右手又探入侧兜内,取出来了那块八卦虎头镜! 毫不犹豫,我用虎头衔刀的正面,直接照向那白毛狐狸。 八卦虎头镜我得到还不久,还未曾像是身上别的东西那样,使用得如臂挥指。 此时也是情急之下,拿出来的东西。 我不确保能对白毛狐狸管用,毕竟它不是死人。 下一瞬,那白毛狐狸忽然身体一僵。 没有丝毫预兆,它直接就软倒在了床榻上。 它倒下的瞬间,它身上的衣服也全部垮了下去。 我心头大喜,跨着大步接近窗户前。 忽而一截黑袍探入窗户之内,他胳膊一扫,那只白毛狐狸竟是不见了踪迹! 他抽手之间,身体就离开了窗户! “想跑?!不可能!”我低喝一声,直接翻身上床,身体往前一窜,就从窗户钻了出去。 与此同时,我低吼了一声:“白先生,在这边!” 落地的瞬间,我打了个滚儿,顺着滚出去了好几米。 我快速地站起身,而那黑袍人已经跑出去十几米外了。 我没在原地等白先生,而是拔腿就继续往前追! 我完全没想到,竟然能直接遇到他! 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必定是他抓了毛琳,还不善罢甘休,要不是我们及时赶来,恐怕毛琳她爹也必死无疑。 这会儿若是让他逃了,我就真没机会找回来书了! 强烈的意识下,我狂奔的速度几乎突破了我身体的极限。 此时天色变得更暗,空中乌云滚滚,闷雷作响! 那黑袍人逃窜的方向,再远处便是一座矮山。 转眼间,我就追到了山脚下,我距离他已经近了不少,差不多只剩下七八米了。 我跑得气喘吁吁,可脚下速度更快。 只不过,他先接近到山脚根部。 那里有一大簇地柏,茂密旺盛,针叶更是发黑。 乌云太重,视线难以看清整座山的山势,我一时间也不能分析出来这里的风水。 那黑袍人忽然一俯身,整个人竟然直接钻进了地柏丛中,针叶一阵抖动。 待我追到近前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地柏丛中。 我脸色顿时铁青一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白先生正在后方疾驰追上。 再低头看地柏丛,这最多一米左右的地柏,我钻进去几乎没办法行动。 那黑袍人身材矮小,反倒是不受限制。 我的目光飞速扫向地柏边缘四周,迈步直接从另一侧地柏稀疏的地方跨过,到了山路之上。 这期间,我警惕地盯着地柏丛中,没有丝毫游离视线,生怕不注意之下,让那黑袍人跑了。 我呼吸都变得极为缓慢,目光更加锐利。 也就在这时,忽然刮起来了一阵狂风。 风势强劲,地柏丛一阵晃动。 陡然间,又是一道惊雷作响,雷声伴随着闪电划过天际。 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混杂着风势,打在头顶上,一阵生疼。 雨水也让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 一道黑影忽而从我身下的地柏丛窜出! 我完全没料到他会离我这么近,我注意力都在稍远的位置! 这一下,我就丝毫没有防备,他狠狠地撞在了我的身上。 可他的撞击,却没让我感觉到有多大的力道。 甚至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下一刻,我腰间却感到一阵剧痛,就像是被一道爪子深深抓进了腰腹一般! 疼痛之下,那力道也变重了,我朝着后方几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却在我身上借力之后,飞速的蹿出,一眨眼,又跑出去好远。 我极力稳住身形,再一次追上。 这一回,我就要吃力的多了。 山林之中,我明显没有他熟悉。 只能是确保他在我视线的最远处不会追丢,可怎么也靠近不了。 我也不晓得自己追了多久,这雨水越来越大,狂风吹得山间林木晃动不止。 雨水噼啪打在树上,落在身上,冰冷刺激得我更清醒。 闪电反倒是成了时不时的光源。 视线尽头,林木稍微稀疏了一些,而那黑袍人也消失不见了…… 我焦急无比,堪堪追上去之后,才发现,我竟然已经追到了半山腰。 这里有稍微平坦的草皮地,树木稀疏了不少。 草皮地后头,是山腰上的大土丘。 一眼看去,共有三个土丘紧贴着山壁,而且它们都有两三米高,就像是巨大的坟山…… 更怪异的是,这土丘最前头,竟然都有半米左右高的木门。 坟山开门,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作者有话说】 冬至节快乐!今天是大节气,阴阳交替,大家注意保暖,维护好二五精气! .其中最右侧的土丘前,那扇门微微晃动着,像是刚有人钻进去…… 我双眼不受控制地睁大,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那黑袍人钻进去了?! 我急促地喘息着,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 肩头忽然被拍了一下,我猛地回过头。 我的脸几乎和白先生那张苍白无血的脸贴上…… 白先生的鹰钩鼻都要触碰到我鼻子上了。 “追丢了?”白先生幽幽地说道。 刚好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白先生的眼珠子像是泛光似的,竟然有一丝幽绿。 我心都差点儿从嗓子眼里头迸出来了! “白先生……”我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白先生没有继续看我,他那幽深的目光扫过另一侧的三个土丘。 冷不丁地说了句:“魑魅魍魉共有十种邪祟,五家仙之中,狐仙是唯一能进魑魅魍魉中的,它们竟走在我眼皮子底下,把毛家村的后山当老巢了,还堆出来这么大的狐狸窝。” 我瞳孔更是紧缩一下。 白先生认识?这土丘是狐狸巢穴? 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白先生也显得很狼狈,他的衣服几乎都紧贴在身上。 这会儿我稍微好一点儿了,才沙哑着说了遇到黑袍人的经过,我一直追着到这里,他又消失不见。 “我晓得你在追人,看见了。”白先生低声接话。 他目光所视,也刚好是我瞧见的那土丘。 “你觉得,他钻进去了对吧?怕那鬼东西作甚?那狐仙被你伤了,他们肯定会弱不少,趁他病,要他命”白先生语气冷冽。 语罢的瞬间,白先生直接迈步,朝着那土丘走去。 我本来心头还有警惕和隐忧,可白先生都打头阵了,就没有不动身的道理了…… 抬腿往前,我紧跟在白先生身后。 三两步,我们就到了最右侧的土丘前头。 白先生一弯腰,几乎快趴在了地上,直接就钻进了那土丘之中。 我左手持着八卦虎头镜,右手随时准备抽出卜刀,紧跟在白先生身后爬下,也往里钻去。 地上的泥土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子粘腻,冰寒的气息不停地窜进身体。 我们一前一后钻进去土丘,白先生先起身,我则是稍后一些。 土丘里面也不小,横径少说有四五米左右,两三米的高度,显得很宽敞。 并且,这里头是有光的。 光源来自于最内侧的墙角。 那里放着一个灯台,方形的台座,圆柱形的灯杆,最上方是一个四面方正的玻璃灯罩,蜡烛在其中幽幽燃烧。 这种灯台,可以避风,烛火的光源稳定,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想来也是这黑袍人偷盗而来的。 我的目光飞速在这土丘内部扫视一圈。 地面上,那只之前被我用八卦虎头镜伤了的白毛狐狸,正在抽搐着。 它原本阴森诡异的眼珠子,此时黯淡无光。 就像是八卦虎头镜的威力,令它完全丧失了神志一般…… 我的心跳咚咚咚地加速起来,压低声音说道:“他在这里!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我的话音刚刚落下,白先生就突然后退了几步。 我听到吱呀的声响,侧眼一看。 是白先生将那半米左右的门关死,并将其挡住。 我暗暗点头,觉得白先生的确注意细节,这样一来,那黑袍人插翅难飞! 只是,他在什么地方?! 我一只手已经摸出来了卜刀,开始警惕地四处搜寻。 土丘内部就这么大,不过一个小卧室的范围。 一眼之下,我还真没瞧见那黑袍人。 反倒是我注意到了四周的墙壁上,竟然挂着不少东西…… 那是一些衣服,一眼就能看明白,都是女人服饰。 我心头顿时就冰冷了下来,显而易见。 这些衣服,恐怕就是这些年祭祀河神的女人的? “毛家村外的悬河流域,是没有河神的。”我没有抑制住心头的愤慨,沙哑着声音跟白先生解释道。 “哦?”白先生轻咦了一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白先生,还有不少东西,我们其实没和你说,现在找到他了,等抓住之后,我详细告诉你。” “他必定藏在这土丘之中,咱们不能让他跑了!” 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就在这时,白先生忽然冷不丁地笑了笑。 “李先生,你往上看。”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白先生的语气似乎有几分变化。 好像冰冷了更多,没了什么情绪。 下意识,我是觉得,现在就快要抓到黑袍人,所以白先生才这语气神态。 思绪之间,我直接抬头,看向上方。 顿时,我脑袋便嗡的一下,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因为这穹顶之上,正趴着一个东西。 黑色的衣袍,垂落下来不少。 可它……却并不是那黑袍人! 因为“它”手脚四肢,都是白色的绒毛爪子,爪子深深地潜入了穹顶土层之中,勾的极为稳固。 脑袋上头,还耷拉着黑袍的帽子,只露出来了半张狐狸脸。 它的体型要比 并且一双眼珠子,竟然也是幽幽地泛着绿光。 此时它正盯着我,像是在笑似的。 狐狸发笑,这就别提多恐怖了。 更让我心头生寒的是,它竟然只是个畜生! 难道说,黑袍人就不是人? 又或者,是我上当了? 黑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梁换柱,跑了?! 只是下一瞬,腰腹间隐约的刺痛就让我想清楚了,恐怕不是这样…… 本身,这罩着黑袍在毛琳家窗户下站着的,就是这只狐仙! “白先生,小心一些,这畜生肯定更凶。” 话音落下的刹那,我直接举起八卦虎头镜,虎头衔刀的那一面,正照着穹顶上的狐仙。 与此同时,我的另一只手就要抽出卜刀,以防备它窜下来! 我只来得及做这些反应,来不及多想其他。 可手腕的位置,忽然被一只手压住。 我卜刀没能抽出来! 紧跟着,另一只托着八卦虎头镜的手,被一股子大力狠狠往上一推! 骤然间的变化,根本让我无从抵挡。 八卦虎头镜狠狠地砸向我的头脸。 我大惊失色之下,想要反抗,腰间却又传来一阵剧痛,分明是被白先生一膝盖击中腰窝! .我眼前一黑,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强烈的昏厥感袭来。 心头惊恐之余,我只来得及侧头一眼。 站在我身后的白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脸变了! 完全光洁平滑的脸,没有嘴巴,没有鼻子,甚至没有耳朵…… 只有在眼皮位置开出来的两条狭长眼缝。 眼缝之下的一双眼眸,冰冷得没有丝毫情感。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便彻底凉了下去,直接落至了谷底。 余光之中,土丘穹顶那只硕大的白毛狐狸,直接朝着我扑将下来! 再下一刻,它刚好扑落至我双肩。 尖锐的爪子,直接勾进了我的肩膀,这股子剧痛,刺骨钻心。 这疼痛,让我眼前又是一黑。 白先生动作未停,拉着我八卦虎头镜的那只手,用力朝着我脸上怼了两下,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 疼痛,冰冷,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总归,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面。 四肢完全被绳子缠绕着,无法动弹。 我依旧是在一个土丘之中,只不过,明显不是刚才那一个了。 平整的地面上有不少血迹,它们已经发黑,完全融入泥土之中。 靠墙的地方,有一个架子。 这是个制作精良的木架,其四边有四个手环一样的存在,并且中间还有一个担架层。 木纹之中的血迹更多,那架子一看就阴森森的,让人手脚发软。 此外,这里的墙上挂着的,却是一些残损的布块。 可多看几眼,那些布块的质感,就让我不寒而栗。 那哪儿是什么布块,分明就是人皮! 最中央的地方,有架子支撑起来一张鼓。 鼓面光滑无比,而那质感也是和人皮无二…… 冷不丁的,我就想起来之前看见的,毛琳她爹,剥了她娘头脸上的皮。 他的确是被狐仙迷了眼睛不假,那剥皮的举动,恐怕就不是忽然有之,是这些白毛狐狸……或者说白先生的习惯? 那这些人皮,是来自什么人? 我脑中已经有了个不好的念头…… 肩头的刺痛依旧,我稍微动了动身体,挣扎了一下,钻心的疼痛更加剧烈地从伤处传来。 我疼得闷哼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凉气,似是有人在我耳边吹风。 我打了个寒噤,脑袋还是能动,侧头过去。 和我对视的,还是那狭长的一双眼睛,以及光洁无比的脸皮。 白先生……竟然一直在我身后? 我呼吸粗重,眼睛顿时变得通红一片,死死地盯着他。 “李阴阳,你很聪明,可聪明反被聪明误。” 白先生抬手,摘下来了脸上罩着的皮,露出来他本身苍白的脸。 他嘴角勾起的笑容,更是冰冷诡异。 “看来,你们的确不知道是我,只不过也做了知道是我之后的打算,所以说话只说一半,想要看我态度。” “你们想把我套进去,我也想把你们套进来。” “不过你们还是太嫩了一些,尤其是你,虽然很谨慎,不愿意答应我第一个给你的建议,可这第二个算计,你还是落了进来。” 我死死地抿着嘴唇,一下子便明白了白先生的意思。 他之前说我,何雉,以及柳化烟是行里人,他要带我们进山去引白毛狐狸,那就是他的第一个计算! 当时我并没有答应,而是谨慎起见,问他有没有第二个办法。 再接着,不多久毛半斤就来了,说出事儿了…… 我嘴唇抿得越来越紧,牙关都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 “你怎么做到,我没有答应第一个,就立刻让毛半斤出现的?他也是你的人?”我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这句质问。 白先生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怕是一眼就被你们看出来了,这只是一个备用的选择,就算你答应了,他也会出现,不过结果就是取决于他会昏死在院内。” “我会用别的理由,带你们立即进山。”说到这里的时候,白先生的手,忽然落到了我的脸颊上。 他也慢慢侧身走到我跟前,舔了舔嘴角,唇齿间散出丝丝白气。 狭长的眼眸,细细地打量着我。 “年纪大了些,这皮肉糙了些,我不太喜欢男人的皮,做起鼓来,没有少女的细腻。”他的手指在我脸颊上轻轻地滑动,手指甲似是要扎进我肉里一般。 我身上的汗毛根根竖立。 他的话,更是让我从内心深处滋生起来恐惧。 并且,他几乎算是印证了我的猜测了…… 额头上的汗水泌出,从眼角渗透进去眼睑,酸涩感飞速地滋生。 我哑着声问道:“毛琳呢?” “你们腿脚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受用她,依照我的惯例,三个月后,我会剥她的皮做鼓面,所以不用担心,你会先走一步,到时候在 “哦,不光是她,等送你上路之后,我会带着你的东西回去,告诉与你同行的那两个小娘子,说你被狐仙捉去,把她们也骗上山。呵呵,泼辣的鬼婆子,温柔似水的女道士,想来会比这村里的女人好太多。” 我目眦欲裂,心头更是愤恨不止! 就在这时,白先生口中忽然吹出一声尖锐的哨声。 正前方,那半米高的木门忽而被推开。 当头钻进来一个硕大的白毛狐狸,它眼神幽深,后面则是七八只略小的白毛狐狸。 分明都是些畜生,可它们却给了我一种身姿妖娆的感觉。 它们进来了之后,便爬到了我跟前,蹲坐直立起来身体。 被这么多双狐狸眼瞅着,尤其是最当头那一只,我脑袋顿时木木的,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好像我跟前瞧见的,都不再是狐狸,而是一些妩媚的女人。 耳边则是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催促让我往旁边去。 与此同时,我手腕和脚腕忽然一下子就松开了。 那一瞬间,我行动力恢复,第一时间我就去腰间抓定罗盘。 生死攸关,我甚至都顾不上会将定罗盘当成消耗品,我得马上清醒过来逃生! 可腰间竟然空空如也…… .分明是定罗盘已经被摘掉了。 脑袋里头的麻木感更强,我的手也更僵硬。 这期间,那些身影靠近至我身侧,它们簇拥着我,将我朝着旁侧搀扶推去。 我根本难以抵抗,鼻翼间闻到一股特殊的靡靡香气,更是让我头晕目眩…… 她们似是将我推上了另一侧的床榻…… 十几只手在我周身上下摸索,停留至手腕,脚踝的地方更多。 我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 而忽然间,一阵剧痛从头顶传来! 我身体一颤,猛地清醒过来。 我这会儿哪是在什么床榻上! 分明是被吊在了一个木架子上! 白先生在我跟前,他死死地盯着我头顶,手头还拿着一把尖刀! 我双手双脚都被拉得极开,呈现一个大字。 手腕,脚腕,腰侧,甚至就连脖颈都被左右两条绳索,死死地束缚着。 而此时,我身上正趴着七八只白毛狐狸。 它们窜来窜去,毛茸茸的尾巴,还时不时地扫过我的身体…… 白先生眼珠子瞪得极大,他的手也格外的稳,尖刀的顶端,分明已经刺进了我的头皮里头。 我能够感觉到头皮被扎穿的疼痛…… 还有温热的鲜血顺着额头开始流下…… 逼仄的土丘内部,血腥味混杂着狐狸身上那股靡靡的特殊味道,更是让人脑袋发昏。 疼痛,又刺激得我清醒过来。 那种夹杂起来的感觉,简直是折磨到了极点。 更多的还是内心的恐惧,我无法挣扎,只剩下绝望。 白先生很认真,他忽然又说了句:“你知道东北的大神,都靠什么吗?出马的跳大神,都是靠供奉仙家,剥仙家的皮,来做你接阴婆的法器,你这胆量当真不小,杀了你,等同于给仙家报仇了。” “这就是你的报应!” 我死死地瞪着他。 他这番话更让我心头冰寒。 他必定是已经看过大黑木箱里头的东西,看过阴生九术! 轰隆的闷雷依旧响彻不断,只不过传进土丘内的时候,已经变得很小。 我几乎整张脸都被鲜血浸满,疼痛让我惨叫连连,感觉整个人都要扭曲掉,可却动弹不得。 白先生嘴角勾起的笑容,更是恶毒阴狠。 他低声喃喃:“一张鼓,两面皮,鼓响魂惊白狐喜……” 而就在这时! 凌厉的叱咤声,忽而在耳边响彻!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永远离家乡!” 这声音说大,也不大,传入土丘内的时候已经很小,可那种凌厉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 下一刻,便是噗噗声同时传来。 木门,瞬间分崩离析!形成了无数碎渣炸开! 三道通体深黄的桃木剑,射入门内。 竟是直接朝着白先生后背扎去! 白先生面色陡然大变! 他猛地转过身,手头的匕首,朝着这三柄桃木剑斩去。 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叱咤声也未曾停顿! “二斩去鬼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 再一次从门洞内射入的还是三把剑,只不过这三把剑,不再是深黄,而是黝黑! 这三把剑,并不是攻击白先生,而是射向我身上爬着的那些白毛狐狸! 此时,那些白毛狐狸也受了惊吓,飞速要逃窜。 白先生只挡住了一柄桃木剑,剩下的两柄,分别扎进了他左边和右边的肩膀。 他惨叫出声的同时,我身上的白毛狐狸,至少有三只被黑色的桃木剑直接扎穿身体,鲜血溅射之间,坠落在了地上。 它们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叫出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心头更升起绝处逢生的狂喜。 那声音是柳化烟的,分明是她们跟了上来?! 先前我除了恐惧自身要被杀,更是觉得柳化烟和何雉也要遇害,她们大概会被白先生骗了。 可现在,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柳化烟和何雉两人,果然够聪明! “杀人害命,天理难容,白先生,你逃不掉的。”我颤抖着声音,喘息着低吼。 白先生侧眼盯着我,忽然间,他猛地踏步上前,手中的匕首,竟然直接一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逃?我会逃?”白先生身体颤抖无比,他语气更毒辣“杀了我的狐仙,毁了我的心情,你们必死无疑!” “再敢放剑,你们就要看李阴阳的脑袋滚出去了!”白先生低吼出声,他双目更是成了血红! 叱喝声,却几乎和白先生的声音一起响起! “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除诸恶事,家眷自安康,吾奉玉皇律令赦!”最后从门洞内射入的,是一把青铜剑。 这青铜剑来势汹汹,直挺挺地刺向白先生的头脸! 白先生双目圆睁,忽然间,他口中发出一声尖叫! 他这尖叫声,竟和那些白毛狐狸相差无几! 下一瞬,我身上爬着的那些白毛狐狸,都猛地朝着白先生面前窜去! 之前的剑,斩杀了三只,剩下还有五只白毛狐狸,几乎同时窜到了白先生的面门前。 噗噗噗声同时传来,那柄青铜剑直接扎穿了所有白毛狐狸。 并且它冲势未减,依旧刺向白先生额头。 只不过,狐狸已经将剑身占满,最后就像是几只狐狸砸中了白先生似的。 白先生只是闷哼了一声。 他手头的匕首,往前逼近了几分,我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痛,我同样也是痛哼出声。 “好狠辣的道姑,不管这人死活,我就送他先走一程!”白先生怨毒地低吼。 “住手!”一声尖锐的厉喝从门洞外传来。 呼哧的声响,带着劲风,一道纤瘦的身影斜着窜入了门洞内。 她停下的瞬间,翻身而起,一根婴儿小臂粗细的哭丧棒横置于胸前,她眉眼之中尽是警惕凌厉。 这不正是何雉吗?! 紧跟着,柳化烟也从门洞内钻了进来。 此刻的柳化烟,眉头蹙起。 不过她的脸上就有和柳天牛几分相似的正气凛然了。 “白先生,放了李阴阳,你已经被发现了,不会再有机会。”柳化烟开口,她语气却依旧轻柔,还带着几分劝诫。 “放?” “放了他,我才没机会,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娘皮,还能跟上我们,我不应该先叫李阴阳,或许该先喊你。”白先生直勾勾地盯着柳化烟,声音更是嘶哑。 只不过他的手,越发往前推了一些,我觉得刀刃更多地扎进我脖子了…… 这种疼痛,更是让我呼吸粗重,我强忍着才没惨叫。 “住手!”何雉的眼中,顿时升起惊慌失措。 柳化烟的双眸里,也闪过一丝慌乱。 “放了李阴阳,什么都有商量,你害他,我们不死不休!”何雉咬牙切齿,挤出来这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我昨天回到家中,晚上飞机凌晨,太久了,所以耽误了今早上更新。罗某人求原谅。 .“不死不休?我这手,但凡是松开半分,怕就要被这道姑捅个对穿了。怕是我不死,你们不休才对。”白先生幽幽地说道。 他面上更是阴冷怨毒,目光瞥了一眼地面,身体更是猛然间颤抖起来。 我喘息着也瞥了一眼地面,那些白毛狐狸已经死透了,地面全都是狐狸血。 “我的耐心,很有限。”白先生的语气,顿时变得更阴狠。 他的手,又用力了一些! 不过这并不是继续扎进我的脖子,而是斜着往下拉了半分。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伤口被拉大,皮肉被切开。 “住手!”何雉尖叫出声,一时间她眼中的所有情绪全都溃散,只剩下?惶恐。 “跪下!”白先生厉声喝道! “砰!”的一声闷响,何雉重重地跪倒在地。 “手头的棒子,丢到我脚边来!”白先生的眼睛眯成了狭长的一条缝,冰冷阴翳地继续说道。 何雉紧紧抿着唇,颤抖着就要将哭丧棒甩出。 “何雉……不要……”我硬撑着刚开口,白先生另一只手就死死地掐住了我的下颚,他力气之大,我感觉下颚骨都要被捏碎。 柳化烟同时抬手,是要拦住何雉的动作! 她眉心紧蹙,面沉似水。 何雉恨恨地看了一眼柳化烟,但她手头动作反而更加凌厉,“嗖”的一声,直接将哭丧棒扔出。 哭丧棒落至白先生脚边的时候,弹了两下,滚落到了更后方。 “呵呵,这神婆倒是听话,不过道姑,似乎就不想让你活下来了。”白先生舔了舔嘴唇,他的刀稍微后退了一点点,还是对着我的脖子,只不过没扎进肉里了。 “你想要我们束手就擒,最后也不会放人。”柳化烟忽而语气变得更为平静。 一时间,土丘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空气都在瞬间凝滞。 我晓得柳化烟的做法是对的。 可何雉的模样,行为,却让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住。 此时她跪倒在地上,双膝缓缓向前蹭了几下,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通红的眼眶看着我和白先生,眼中已经有水花闪过。 “女人太冷静,不会讨男人喜欢,我甚至都不想受用你这道姑了。”白先生眉毛忽然微挑了一下,冷声说道。 “你杀李阴阳,我杀你,这是唯一的破局办法,否则你逃出去之后,必定还要祸害村民,或是杀害别处之人。”柳化烟说这话的时候,她眉心再一次蹙起,明显,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何雉猛地抬头,她再看向柳化烟的眼神,已然是怒火中烧。 白先生的目光骤然黯了下来,他微眯着的眼睛,似是在快速思索着什么。 再下一刻,他忽然拽住绑着我的木架,朝着后方缓步退去。 他后退的同时,柳化烟也要迈步往前。 白先生的刀,又一次朝着我脖子上送去! 他不再出声威胁,只是神色阴厉,后退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突然,白先生闷哼出声,他一个趔趄,竟是整个人都前倾了一下。 我本来余光就盯着白先生,一眼就发现,他是刚好踩到了何雉扔出去的哭丧棒上…… 说时迟那时快! 何雉猛然前扑,一把推向白先生的双腿! 她刚才跪着的时候,在往前挪,所以距离已然很近! 扑中白先生的瞬间,白先生没能止住前倾的动作。 与此同时,柳化烟右臂飞速抬起! “嗤!”的一声轻响,一支弩箭,从她的袖口攒射而出,直射白先生面门! 白先生赶忙挥刀挡箭,同时他的身体大力向后一仰! 此刻他距离墙壁只有不到半米。 眼瞅着他的后脑勺就要撞在墙面上。 闷响声并没有如同预料一般传来! 而白先生的小半个身子,竟然直接没入了墙体里面! 下一刻,又是“嗖!”的一声,他整个人都被拽了进去! 柳化烟飞身跃至墙根处,狠狠一掌拍向墙体。 可她竟拍了个空! 哗啦的碎响,布片散落了一地。 这土丘墙上,原本挂着一块灰布,挡住了本身的泥土墙壁。 此时灰布碎裂了,才看见后方有一个幽深的洞,白先生早已不见踪影。 何雉快速起身,冲到木架前,开始动作敏捷地去解绑着我手的绳子。 这会儿她紧咬着下唇,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滴地滚落。 我呼吸粗重,疼痛让我时不时地嘶一声。 “他跑了……狡兔三窟,这狐仙也差不了多少。”柳化烟皱眉,低声说道。 她正要上前跟何雉一起帮我解开绳索。 何雉却忽然抬起一只手掌,直接拍向柳化烟的肩头! 何雉的动作突然,而且距离太近。 柳化烟完全没有防备之下,直接就被击中。 她闷哼一声,蹬蹬后退数步,到了另一侧的土丘墙壁前。 何雉目光冰冷的怒视着柳化烟,道:“你和你师父,一样的冷血,看起来道貌岸然,刚才你要为民除害,压根儿不管李阴阳死活,现在就别碰他!” “我……”柳化烟面露难色,想要解释。 “没什么我不我的,事实就摆在眼前,说什么都没用!”何雉不再理会柳化烟,继续帮我解开绳索。 我这会儿心绪复杂,也没有开口说话。 何雉对柳化烟的敌视,是因为我。 并且……若是设身处地……恐怕我会和何雉做相同的决定,的确不会像是柳化烟那么理智抉择。 这便是我们认知的不同了。 很快,何雉解开了我的双手,我本能地先抬手去捂住脖子上的伤口。 所幸只是皮肉破了,虽然流血厉害,并无大碍。 何雉蹲下身,帮我去解脚上的捆绑,我则是一只手继续捂着伤口,另一只手去解开绑在我腰间的绳索。 此时,柳化烟忽然低下头,声音略有尴尬地说道:“我去看看其他地方,还有两个土丘,毛琳应该在其中一个。” 语罢,柳化烟直接转过身,快步到了门洞前,探身钻了出去。 很快,我被何雉从木架上放了下来。 她从衣兜里快速地摸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打开盖子之后,她咬着唇让我将捂着脖子的手拿开。 我照做,她快速地将药粉撒在我的伤口上,小口小口地吹着气,似是想让我缓解疼痛。 我疼得嘶声不停,强忍着让语气镇定:“先去救人,得救毛琳……” 何雉却低声说道:“柳化烟救别人,肯定比救你上心,他们师徒都是这样,当你是阴生子,看不起你的命。” “你自己脖子都被穿洞了,你哪儿还有空闲管别人?!你要是死了,你就是个骗子!” .何雉声音颤抖哽咽。 她的嘴唇抿得更紧,眼眶更红,泪水涌出得更多。 我听清了何雉语气中的委屈。 更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含义…… 一时间,我也沉默。 也怪不得何雉反应那么强烈。 何鬼婆将何雉托付于我,她早已无家可归。 何雉不再说话,只是从衣摆处撕下来一截布条,缠在我的脖子上,给我包扎住了伤口。 做完这些之后,何雉就要转身,朝着土丘门洞走去。 犹疑了片刻,我说了句:“等一下!”。 何雉眉头蹙起,眼神中满是疑惑。 我才开口,说白先生跑了,外头那两个土丘不管是什么情况,柳化烟肯定能处理,我们跟过去除了看发生了什么,意义也不大。 说着,我便直接转身,走到了刚才白先生钻进去的那个洞跟前。 整个洞口其实不大,因为白先生身材足够瘦小,才能够钻进去。 换成我,就根本不可能了,肩膀都钻不过去。 我探手往里摸了摸,洞壁之上尽是狐狸爪印,分明是被狐仙刨出来的洞。 我低头,往洞内看去,喃喃道:“他会从哪儿逃出去?” “不晓得他这洞打到什么地方去了……”何雉这会儿的神态,明显稍微好了一些。 她再看我的眼神,却透着不少的担忧。 “追不上就不追了,不是所有的事儿我们都管得了,这白先生太厉害,你差点儿送命,我们下山回毛家村,将危险讲清楚就离开,他们也能有时间逃命,那白先生也未必会回来。” “你肩膀上也有伤口……都被抓穿了……”话音至此,何雉的眼中担忧更多。 我沉默片刻,脑中思绪飞速闪过。 我所想的不是其它,而是大黑木箱,还有定罗盘,以及八卦虎头镜…… 此时,我却忽然发现了一个细节。 这洞的方向,隐隐是朝着东北走向…… 骤然间,我心头猛地落空了半拍,喃喃道:“壬癸可在艮上寻,寅申巳亥归他乡。” “李阴阳,你说什么?”何雉明显听不明白,不解地问道。 “洞是东北方,失物的卦象,说明我的东西会被人带着从东北方离开,我很难将其拿回来。” “白先生应该不会回来了,不管他这个洞从哪儿出去,他会从东北方向下山,朝着东北走……”我瞳孔紧缩成了一个小点,一字一句地说道。 语罢的瞬间,我直接转身,疾步到了门洞之前。 探身就钻了出去,何雉则是紧随我身后。 出了土丘之后,外头的夜空,竟是漫天繁星。 之前还是暴雨倾盆,此刻却成了一个朗夜。 另外两个土丘,其中有一个是我最开始进去的,还有一个,木门则是朝外开着,我隐约听到了有哭声传出来。 那哭声,不是毛琳的还是谁? 同样,哭声之中夹杂的还有柳化烟的安慰声。 我不敢有丝毫停顿,稍微缓慢一些,恐怕白先生就会真的逃走了…… 辨别了方向,我飞速顺着东北方位下山,几乎是步履生风! 这种速度狂奔,还是下山路,稍微不注意,恐怕就会滚落山下! 只是我不敢放缓,必须抢时间! 何雉的速度要比我快得多,三两下,她竟然就窜到了我前面! 不过她并没有跑得更快了,只是维持这个速度。 这山不高。 我们下山也就更快! 当我们冲到山脚的时候,这里的山脚边缘,依旧有一片地柏。 地柏和灌木差不多高,但是要比其密集得多,顶端的柏叶更是密不透风。 至此,下方的视野也开阔不少,能看见,这地方所离开的方向,就不是毛家村了! 这里竟然隐约能看见悬河下游,以及更远处的那片树林子! “还没有人从这里经过。”何雉低声开口,她微微喘息,额头上更是有不少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知道?”我疑惑不止,本来我还担心,白先生是不是已经下山了,毕竟我们慢了片刻。 何雉微眯着眼睛,一手指着地面。 “下了那么久的雨,这位置除了我们的脚印,就没有任何印记,要么你计算错了,他没走这边,要么就是他还未到……”果然,湿漉漉的地面上,只有我和何雉的脚印子。 “应该不会算错……”我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并没多大的底气。 八卦法寻人,我用了数次,几乎都是准确。 只是这寻物法,我还是第一次使用。 “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也会藏起来,如果他过来了,你不要先动手,不要露出马脚,我会将他制住!”何雉低声开口。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同时,她竟摘下腰间的铡鬼刀,将其递给了我。 我身上的确没有趁手的家伙事儿了。 不光是定罗盘没了,连卜刀也没了,只能隐约感觉到内包里头,有天干砚和地支笔。 何雉手头不只是铡鬼刀,之前她跟我出来的时候,还顺手捡起来了哭丧棒。 我没有推辞,将铡鬼刀接过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刀柄透着十足的冰寒。 下一刻,何雉便侧身疾步走向一棵树前,她的动作极为小心。 我注意到她这一次是用脚尖轻点着走路,没留下脚印。 下一刻,何雉便轻点着树身,三两下就爬上了树冠。 我镇定下来心神,可我并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脚印。 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密集的地柏丛,我深吸一口气,直接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将其拨开钻了进去。 逼仄,寒冷,阴暗…… 各种感觉全部侵袭而来。 下雨之后,积累在地柏丛中的雨水很多,我这一动作,就有大量的雨水淋到我身上。 甚至还有一些流进了脖子和肩头的伤口里,冰冷的刺痛,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很快,我便调整了一个姿势,半蹲在地柏丛内,随时保证自己能冲出去。 只是在我这个角度,只能透过针叶之间的缝隙看到外面,完全看不见何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等待的过程,令人格外焦躁和不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透过针叶缝隙,山路上总算出现了个人影…… 有几缕风从上而下,我这里是下风口,刚好还听到了幽幽的低喃。 “要不是那两个小娘皮来了,咱们肯定已经剥完李阴阳那小子的皮了。这会儿不能和她们斗了,李阴阳的东西,是好宝贝。” .“先回东北,狐子狐孙没了,可以再养,回头,再找他们算账。”声音一直都是白先生一个人的。 可明显,这又是白先生在和人说话,他是在同谁讲? 我极力保持注意力集中,看着那个人影逐渐清晰。 的确,只有白先生一个人啊…… 再随着那人影靠得越来越近,我才发现,白先生的肩膀上趴着一只白毛狐狸,它脑袋搭在白先生的左肩头,身体则是卷在他脖子和右肩上,硕大的尾巴则是垂下来。 这白毛狐狸,就是之前伪装成黑袍人的那一只! 除了它之外,其余的小白毛狐狸都已经死在柳化烟的剑下了! 大黑木箱被白先生抱在胸前。 因为身高关系,明显白先生走得很是吃力。 我顿时就屏住了呼吸,手紧紧地攥着铡鬼刀的刀柄。 他的速度,倒是不快,随着他越发靠近,我也能看到,他动作很是小心警惕,仿佛随时在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他的目光还时不时地扫过地面,很明显,他也发现了脚印的存在。 自他身影出现,再到靠近,约莫就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我已经分不清额头上的是汗水,还是残留的雨水了。 我浑身都已经绷紧起来,准备好随时从地柏中冲出去,给白先生一刀! 同样我也想好了,斩胳膊不斩头,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他,还得给毛家村的村民一个交代。 很快,白先生已经靠近了地柏丛。 也就在这时,他肩头的那白毛狐狸发出了低沉的嗷声,还带着一点儿尾音。 白先生的脚步猛地停下来,他神色顿时变得警惕惊疑。 再下一刻,那白毛狐狸直接就从白先生的肩膀上窜下来了。 尖尖的狐狸脸,竟刚好正对着地柏丛,一双泛着幽绿的眼珠子,好似穿过地柏丛的针叶,直接看到了我的双眼…… 对视的那一瞬间,我心头咯噔一下。 是巧合?还是它真的看见了? 然而下一瞬,我心头一紧,因为转瞬间我就感受到了一丝眩晕,好像看到的不再是个狐狸…… 已经遭遇过几次这种情形,我提前已经有了准备,狠狠一咬舌尖,血腥味儿和刺痛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不再心存侥幸,肯定是那白毛狐狸已经发现了我! 小腿发力,我猛地起身,冲出了地柏丛! 手头的铡鬼刀高高举起,我一刀就朝着白先生的肩膀上斩去! 明显,白先生被我吓了一大跳。 他眼中惊愕不已,猛地朝着后方一个闪避,我这一刀便斩了个空,刀身重重地砍进了地面湿润的泥土中。 “李阴阳?你怎么可能下来了?!”他惊怒地低喝。 同时他眼中一狠:“老胡,就他一个?杀了他!赶紧走,那两个小娘皮肯定也在附近堵我们!” 那白毛狐狸尾巴一甩,一股靡靡的味道扩散开来,钻进我的鼻翼,一阵昏厥感猛然向我袭来。 紧跟着,那白毛狐狸陡然窜起,朝着我脖子上冲来! 我闷哼一声,拔刀而起。 此时白先生也动了,他直接甩下大黑木箱,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个深黄色的铜钟,直接就将铜钟朝着我头顶压来! 我清晰地记得,这是惊魂钟,他用这个制住过毛琳他爹。 我一个侧身后退,闪躲开了白先生一击。 眼瞅着那白毛狐狸已经蹿至我的面门前,我拔刀横向一挡,那狐狸蹿至我的刀身上,以此借力,竟是一跃而起,尖锐的爪子朝着我肩膀抓来。 那条硕大的尾巴,则是卷向我面门。 白先生也是调转身形,又要朝着我挥钟! 此间,他那狰狞的面色,更是狠厉凶残。 他们这夹击之下,顿时就快将我逼到绝路。 我眼神凌厉,却没有露出惧怕。 因为在暗处还有个何雉! 这会儿我被发现了,又和白先生打起来,他们就不可能发现何雉了! 何雉必定是在等机会! 脑中思绪飞速,我本来双手握刀,顿时改成了单手。 横着一刀斩向面门之前,那白毛狐狸又被我逼退! 我的右手,则是直接朝着那惊魂钟拍去! 砰的一下,惊魂钟砸在了我的手掌上,我顿时好似听到一阵嗡声。 而这声音,不是来自于惊魂钟本身,就好像是在我脑袋里头传来的一样,我闷哼一声,感觉手脚都不灵活了似的。 白先生冷笑一声:“李阴阳,你自己送死,别怪……” 他另一只手,又抽出来一把尖锐的匕首,直接就要扎向我的胸口! 此时我前力刚尽,后力不支,根本就没有抵挡的本事了…… 也就在这时,一声冷冽的呵斥,自上而下,在林间回荡不止。 “当头一棒!” 骤然间,白先生面色大变。 他本能的反应,是仰头往上看! 我同样也是如此。 入目之中的,便是何雉那纤瘦的身影! 以及正上方摇摆不定的树枝! 何雉跃下的同时,她手中高举的哭丧棒,狠狠劈下! 白先生猛然间就想要逃! 不过这已经太慢了…… 哭丧棒重重地敲击在了白先生的脑门正中! 我只听到一声闷响,白先生的额头,顿时迸裂开一道伤口,皮开肉绽之下,鲜血飞速溢满整张脸! 他瞪大了双眼,他的脑袋因为被大力敲击,而朝着下方狠狠一垂。 惯性的力量,让他的身体猛地朝着地面砸去! 就是这一击,白先生直接生死不知……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白毛狐狸刚好被我逼退,本来要冲上来继续攻击我。 此刻它尾巴的毛全部乍起,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嗷声! 尖细的狐狸脸,一双幽绿色的眼珠子,更是充满了怨毒。 不过下一刻,它竟是调转身体,直接在地柏丛上一窜,便窜出山脚,飞速地朝着树林子那边逃去。 我本来是拔腿想要追,却被地柏丛刚好挡住。 何雉也喘息地喊了句:“别去追那个畜生了,白先生跑不掉,追它,万一出事就麻烦了。” 这会儿何雉双腿打颤,明显刚才跳下来这一下,她也不好受…… 何雉讲得的确没错。 我深呼吸两下,让情绪平稳下来,迈步回到了她跟前。 何雉稍微后退了两步,用哭丧棒杵在地面,才勉强撑住身体站稳。 我低头盯着白先生,蹲下来之后,快速将他身体翻过来。 他头顶那伤口当真是可怖,他的双眼微张,还剩下一丝缝隙,露出来的眼白更吓人。 我眼皮抑制不住微跳了一下,探手去试他的鼻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妮妮的神作认证,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又有群友在问,为什么有的人知道人设剧情,大家如果喜欢的,只看过这一本的,可以去看本书后传,《民间诡闻实录》直接在七猫搜就能看到。 .我不确定白先生是不是还活着…… 毕竟这伤口太吓人,都快看见骨头了。 我将手指放至白先生的人中处,微弱的气息传来。 我稍微松了口气,还好,他还没死…… 他作恶多端,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就没办法给村民一个交代。 我长吐了一口浊气,抬头沙哑道:“等会儿先进村,得带点儿人手上山,再去接应柳化烟,山上的东西绝对不少。我们得留一个人看守白先生,怕那白毛狐狸再回来。” 何雉此时才呼吸平稳下来,点头说了个好字。 她看我的眼神中,又有几分别的异样。 我的目光飞速落至旁侧地面的大黑木箱上,心头的悸动格外强烈。 快步走过去,我将其摆正,直接打开了盖子。 入目我便看见了宅经,阴生九术! 甚至于八卦虎头镜还有定罗盘,都被白先生放进了大黑木箱里头。 我心头大喜,将宅经拿起来,飞速翻阅了一遍,确定宅经未受撕损。 阴生九术我也同样检查了一遍,它也没什么问题。 至于别的接阴家伙事儿,还有鲁老爹的板斧,也全部都在。 大黑木箱的失而复得,着实让我兴奋不已。 刚好此时,何雉小声道:“你身上都是血,赶紧换一身衣服,我们得把白先生带下山了。” 何雉的提醒,才让我缓过神来。 她背过身去不看我,周遭也没有其他人。 我将染血的衣服脱下来,从大黑木箱里头拿了一件干净的唐装换上,又将八卦虎头镜装进兜里,定罗盘绑在腰间,包括宅经和阴生九术也贴身放好。 最后我才将大黑木箱背在背上。 紧跟着,我用一截青麻绳将白先生的手脚全部捆起来,才同何雉一起抬着他下山。 其实我们靠近村子的时候,村里头就有不少人,有的人还拿着火把在远处张望。 等靠近更多了,就有人朝着我们跑过来。 当头的一个,不正是毛半斤吗? 他举着个火把,干瘦的面颊上,透着惊愕和不安。 “白先生这是咋了?是闹祟的东西太凶了吗?” 自毛半斤身后,还有不少村民跟上来。 看白先生这副模样,每个人的面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不安。 大家都在议论,看来是害了毛琳爹娘的东西太凶,连白先生都收拾不了,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我心头叹息,这些人当白先生守护他们,可实则,白先生才是害他们的源头…… 思绪至此,我更是面露复杂之色。 不过,我并没有多耽误时间,脑子里已经有个大概思路和说辞。 “毛半斤,山上的东西,差不多被除掉了。” “毛琳没有死,她也在山上,被我们救了下来。”头半句我在和毛半斤说,后面的话,则是环视村民的同时,沉声说出。 村民们听了我的话后,顿时鸦雀无声。 终于,毛半斤最先反应过来。 他愣愣地说道:“毛琳在山上?毛琳不是被祭祀给河神了吗?她怎么会在山上……” 他这话音一落,周围的村民也都惊疑不定的议论起来。 七嘴八舌的开始有人问我,为什么毛琳会在山上。 这其实也就是我的目的。 我直接说白先生有问题,村民还真未必相信我。 毕竟白先生在村里头那么多年了。 而用另一种方式,先将村民的疑惑挑起,反倒是能达成目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向村民们讲述了山上发生的事情。 我并未过多赘述,只是讲了从毛家追出去黑袍人,我以为他是害毛琳爹娘的凶手,之后找到山腰的土丘,遭遇狐仙,又被白先生下黑手,包括之后白先生告诉我那些事儿,我都讲了。 并且我低头下来,让众人看我头顶。 脑袋上的伤口还在作痛,只是事情太多,太紧急,让我麻木得几乎忘记了头顶伤处的存在。 当我抬头起来的时候,所有村民的眼中都是恐惧和惊愕。 毛半斤也傻眼了,呆呆地说道:“李先生,你是说,白先生养了狐仙,故意弄出来悬河闹祟,要祭祀河神,那些女孩儿,都被他给害了?” 不少村民都紧紧地盯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口说无凭,毕竟白先生在村里头那么久,现在他也昏迷不醒,毛琳还活着,你们问问她都遇到了什么,就能真相大白。” 犹疑了一下,我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儿。 我接着说道:“白先生有个土丘房里头,挂满了衣服,那些衣服看上去都是女孩子的,很有可能是当时祭祀河神的那些姑娘遗物,若是有村民能够认出……” 我话音未落,人群中就颤巍巍地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眼眶通红,死死地瞪着白先生,哆嗦着说了句:“我闺女,半年前被送去祭祀的,我还记得,她出门那天,穿的碎花裙子,是她娘亲手给缝的,我上去瞅瞅!要是白先生他害了人……” “我要活剥了他!给我闺女报仇雪恨!” 这中年男人的话音太悲怆痛苦,下一刻,他就直接拔腿朝着山上跑去! 其余的村民也都躁动起来,有不少人,直接就跟着那男人一起,跑向后山。 毛半斤额头上都是汗,他紧咬着牙关,说道:“李先生,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先把白先生给扣了,我再通知村里头其他人上山,这事儿太大了,我得把村长给叫出来!” 我点点头,不过目前事态的发展,完全在我推断和计划之中。 就在这时,何雉却忽然说了句:“李阴阳,你带着这些村民上山,免得途中出什么意外,还有柳化烟处理事情,万一出点儿什么问题……” “我跟着毛半斤去,看着这白先生。” 说这话的时候,何雉的语气格外认真。 .我点点头,同意了何雉的提议。 随即,我们便兵分两路。 何雉同毛半斤一起进村,我则是随着那些村民快速赶回后山。 上山的过程中,没有发生其它意外。 等我和那十余个村民到山腰的时候,我一眼就瞧见了毛琳,她正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柳化烟,则是刚好从一个土丘之中出来。 她手头还捧着一件折叠起来的碎花衣物。 外头的地面上放着不少东西,竟是柳化烟将土丘内那些物事都拿了出来。 之前跑得最快的那个中年男人,呆呆地看着柳化烟的双手,砰地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 仅仅是这一瞬间,他就崩溃…… 哀嚎的哭声,在山林间回荡不止。 毛琳瞧见了我,眼中也露出一丝喜色。 而柳化烟的眼中却有了几分闪躲之意。 其余那些村民,面面相觑,他们的眼中逐渐出现惊怒和恐惧。 有的村民跑到了毛琳跟前,问她都发生了什么。 自毛琳口中,我也得知了一些之前不晓得的事儿。 譬如白先生将她带回来之后,又是威胁,又是许诺,总归是软磨硬泡,让毛琳委身于他。 毛琳拒绝之后,白先生就直接冷漠地告诉她,反抗也没用,而且以前那些女孩儿,都被他剥皮做了鼓。 说这些的时候,毛琳眼中都是恐惧,最后她才讲,说如果不是我们忽然赶到,可能她已经被白先生糟蹋了。 毛琳讲述完这些之后,那些村民的眼中都燃起了怒火,他们都对白先生恨之入骨! 在地上痛哭的那个中年男人颤巍巍地站起来,他牙关都被咬破,血顺着嘴角流下。 “要把那畜生千刀万剐!他简直是比最凶的恶鬼还要狠毒!” 村民们也都发誓,下山后绝不放过白先生。 随后,这些村民们进了土丘,要将白先生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 柳化烟走至我近前,诚恳地跟我道歉。 我沉默片刻,摇摇头说没事儿。 其实我心里清楚,至少在柳化烟来看,和这事儿的整体上来看,她的确没做错。 于情的确很难过去,于理她的做法也的确是理智正确的。 柳化烟告诉我说,她晓得我们离开下山,大概猜到了是去堵截白先生,她问我们怎么抓到的人。 我言简意赅地跟她讲述了一遍过程。 柳化烟明显眼中也有了一丝喜色,她郑重说,还好抓住了白先生,否则的话,他必定会害更多人。 我轻叹,说可惜那白毛狐狸逃了,那也是个隐患。 柳化烟沉默不语。 没过多久,毛半斤也带着更多的村民上山了。 当头的还有毛家村村长。 不知不觉间,天已破晓,朝霞映红了山间的地柏。 之后上山来的村民们,手头都带着家伙事儿。 白先生这三个土丘全部被彻底掀开。 让人惊骇的是,正当中的那个土丘下,竟然埋着十数具尸骨,有的已经成了白骨,有的还未曾全部腐烂。 从残存的尸体上看,这些应该就是被白先生害死的女人。 村民之中有不少是她们的家人,他们无不痛心疾首,哭嚎之声更是令人动容。 柳化烟开口问我,能不能在这山上找个合适的地方,将这些可怜的女人安葬,好歹让她们减少一些怨气,有投胎的可能。 我自然不会拒绝,并叮嘱毛半斤,让他去告诉村民,把尸骨抬到山顶,在那里挖坟安葬。 那地方的风水虽不是极佳,但远远好过这半山腰,那些女人也不至于以后怨恨毛家村。 一系列的事情处理下来,等我们下山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午时。 我早已困倦疲惫到了极点,柳化烟也好不到那儿去。 回到村里头,毛半斤先领着我们去跟何雉汇合,并给我们三人安排了休息的地方。 这会儿村长要给所有村民开会,商讨怎么处置白先生。 这件事儿,我们自然不合适参与了。 而何雉,再见柳化烟时,彻底没了好脸色,态度可以说是冷若冰霜。 我们三人还是轮流休息,留一个人盯着白先生,避免最后关头出纰漏。 后面半天过得很快。 临天黑时,毛半斤和村长,以及一些全副武装的村民来了院子。 他们将白先生押走,朝着村口悬河走去。 此时白先生已经醒了。 他显得极为狼狈,眼中的恐惧掩饰不住,除了满脸的血迹,头发和衣服都是凌乱不堪。 他还一直嘶喊着狡辩,说他做这些事情,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村子,并且他还愿意拿出来大量的钱,买他的命,让村民们放过他! 村民们不仅对他的求饶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人侧身,就给了他几个耳光,打得他昏头转向。 从这里就能看出,毛家村的人对作恶多端的白先生可谓是恨之入骨,他们不像是悬壶镇上,镇民因为钱,反倒是听从候钱书。 不过这事儿本质上也有区别。 我们三人跟在村民一行人身后。 没有任何人提要对白先生怎么做,我更不好去询问。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国有国法,村有村规。 白先生杀人害命,村里头要怎么处置他都不为过! 不多时,我们就跟到了村口外头。 让我心惊的是,村外和悬河边缘间,又摆着几条黑色的长桌案。 这架势就像是又要祭祀河神一般。 只不过桌案上摆着的便不是三牲祭品,而是一些残存的人皮,还有从土丘里面带出来的那些衣物。 河边有一个竹筏,只是这竹筏不简单,上头满是小臂长短,锋利尖锐的竹刺! 最中央的位置,还立了一个木驴子,木驴子中间,也有一根倒刺。 众多村民围在旁边,所有人眼中都是恨不得将白先生剥皮吃肉的仇恨。 白先生竟是身体一挺,硬生生被吓昏了过去。 此刻柳化烟却驻足,她低声说她不看了,她有些累,等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去叫她。 我大概猜测到了一点儿。 而此时何雉的眼神,反倒是愈发的明亮锐利! 很快,村长便宣布开始祭祀! 不过这祭祀的不再是河神,而是村民用白先生,祭祀那些他害死的女人! 而祭祀的最后环节,村民们直接将白先生架上了竹筏上的母驴! 生生让那倒刺扎进了白先生的下身,竹筏上的倒刺则是直接扎穿他双腿! 本来昏迷的白先生,是硬生生地疼醒了,他惨叫了几声之后,立马又昏厥过去。 鲜血浸透竹筏,这种程度的伤势,白先生也是活不下去了。 最后村民才将竹筏推入水中,任由其朝着下游漂流而去…… .白先生以河神骗村民,杀害无辜少女,最后落得一个酷刑惨死,尸沉悬河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祭祀结束之后,毛半斤领着村长和众多毛家村人,对我和何雉表示感激。 有不少村民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问我们能不能留在毛家村? 我和何雉委婉地拒绝了。 这些村民表示感谢的同时,还要给我们酬金谢礼,我们也是分文未取,只是告诉村民们,明天天亮,我们就会离开。 毛半斤不解地问我们,反正我们都是在各个村落行走除恶,为什么不能留在毛家村。 我才和他解释,其实我们走那么长的路,是想找到有村镇刚好有死人,帮其水葬。 毛半斤眼中都是迷惑,他闭口不言。 一部分村民留在悬河边上收拾残局,另一部分则是将我们送回之前休息的院落。 柳化烟休息的屋子里头亮着灯,明显她早已经回来了。 我回自己房间要休息的时候,何雉跟着我一起进了屋。 一进房间,她便让我脱掉上衣,帮我上药,处理伤口。 我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跟衣服粘连在了一起。 处理伤口的过程,那疼痛着实让我冷汗直冒。 脖子和头顶上拉开的伤口,创面太大! 何雉手脚麻利地帮我清洗了伤口,又用了专门的针线帮我缝合。 多半夜过去,我几乎是疼得虚脱,瘫倒在床上睡下。 何雉也是精疲力竭地离开房间…… 这一夜,我睡得死沉死沉的。 第二天清醒过来之后,我感觉伤势好了不少,至少没之前那么疼痛。 我起身走出房间的时候,看见院内的桌上摆满了吃食,何雉和柳化烟正在吃东西。 毛半斤也在院子里头,他来回踱着步,动作很是小心谨慎。 我刚一进院子,何雉的脸上就露出喜悦,招手示意我去吃东西。 而毛半斤则是匆匆来到我跟前,踌躇片刻之后,才讲他有话要说。 我示意毛半斤但说无妨。 本来,我认为毛半斤可能是受村民要求,还是要来求我们留下。 不过毛半斤说的,却完全不相干。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前段时间,省城那边来了个贵人,想要求白先生去帮忙。好像就是说,家里头有人死了,想要水葬,看白先生能不能帮忙去一趟,给不少报酬。” “当时白先生没答应,就是因为村里头又要祭祀了。” “本来这事儿我都忘了个七七八八,昨天李先生你讲我才想起来。大家都讲究个入土为安,想要葬水里头的,实属少见,李先生你真要去,或许能去找这家人。” 只是说到这里的时候,毛半斤眼中又有几分惧怕。 他又和我解释说,如果真去,还得特别小心。 因为那家人中的死人闹鬼祟,逼得别人没办法了,才想着说水葬。 好像是他们从某个捞尸人那里听到的,说井水不犯河水,地上的死人下不了水,他们若是将人水葬了,死人肯定就上不了岸,也就不会损伤到他们家了。 毛半斤还告诉我们,说从毛家村到省城,大概要两天的时间,那家人姓周,只要进城一打听就肯定能找到。 他一再表示,他的话要是能有用最好,没用的话,随便听听就是。 我的心跳加快了不少,即便是吃饭的过程中,也没有缓下来。 因为毛半斤所说的这番话,对我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我们这一路上,已经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水葬的事情还是没着落。 毛半斤却直接给我指明了一条路! 快速地吃过了东西,我也想好了,离开毛家村,便直接进省城! 这时柳化烟却起身,询问毛半斤,村里头有没有马车,她想要花钱买一辆。 我也想起来另一件事情,就是何雉拿出来了那些大黄鱼儿。 离开之前,肯定得去白先生家里头拿出来的。 思绪至此,我目光落至何雉身上,正想开口。 让我惊诧的是,何雉肩头缠着的那布袋里头,竟然又鼓鼓囊囊了起来。 何雉似是猜到了我的意思,冲着我笑了笑,说道:“刚才毛半斤来的时候,把大黄鱼儿还给我了。” 我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这当口,毛半斤也离开了院子。 柳化烟轻声说,让我们再歇会儿,等马车送过来就出发。 何雉淡淡地瞥了一眼柳化烟,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原本,何雉对柳化烟就有一些敌意。 山上的事情之后,这敌意就更重,而且这是因我而起,我就没办法劝说了…… 只能是想着,或许再过一些时间,能够缓和? 我们又在院中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毛半斤终于领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只不过,拉车的竟是一头瘦牛。 毛半斤尴尬地告诉我们,说村里头没马,他把村长家里头的牛牵过来,先送我们离开。 他随行到最近的驿站,等我们换上马,他才再将牛带回来。 简单收拾了行囊,我们三人逐个上了车。 不多时,瘦牛便拉着马车离开毛家村村口。 柳化烟坐在车厢一侧闭目养神。 何雉则是在用雷击木制作另一根哭丧棒。 当时我们一共有五根雷击木,何雉不过才用了一根而已。 我也从大黑木箱里头拿出宅经和阴生九术,继续仔细研读。 路途之上,我又学到了一些自己之前未曾注意的细节。 半途的时候在驿站换马,毛半斤要返回村子,临了我叮嘱他,回去之后,将那片树林夷为平地,村里头多养狗,能够挡狐仙,毛半斤再三感激之后才告辞离开。 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我们总算赶到了省城。 进城的时候,城边就有不少的小厮和脚夫。 这会儿刚好是我赶车,柳化烟在休息,我随便找了个小厮,打听城内姓周的大户人家。 结果那人一听,打了个哆嗦,满脸惊愕地问我们找周家做什么?现在周家可招惹上了大麻烦!闹出很多人命了! 我心头咯噔一下,立即询问他,具体是啥麻烦? 那人却猛地甩头,一溜烟儿就窜进了街道里头,压根不和我们打交道…… 我无奈之下,只能再找别人问。 结果周围的小厮脚夫,一听我要去周家,全都躲得远远的。 刚好,这路边有个讨饭的乞丐,他忽然敲了敲身前的破碗,发出叮当的声响。 我低头看他。 他嘿嘿地笑着说了句:“他们这些人都怕死,不敢去周家的,我晓得有个胆子大的娃娃,敢带你们去,一个大钱儿,我把人喊出来。” 那乞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一双眼珠子却透着贼光,上下打量着我。 我此时也有些急切,没有犹豫,直接就摸出来了一块大钱,扔进了那乞丐的破碗里头。 乞丐将钱快速捡起来,还吹了一口,放在耳边仔细听了片刻后,脸上才挤出满意的笑容,露出来一口大黄牙。 随即,那乞丐便扯着脖子,朝着街道一侧的夹缝喊道:“徐白皮!来活儿干了!” “麻溜出来接客!” 【作者有话说】 进入新一个故事关卡了! .听到徐白皮这三个字。 我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心跳都空了半拍! 同名同姓? 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黄七的侄子徐白皮! 若非是他偷走了苗光阳的镇命钱,苗光阳也不至于尸气侵蚀身体,最后被推下悬河。 不仅如此,他还偷了黄七的所有家底儿,险些让黄七也跳河自尽! 黄七对徐白皮这远房亲戚,都和亲儿子一般了。 他这行为,简直是丧尽天良,活脱脱的白眼狼。 如今我们到的这个省城距离九河县,有相当一段路程。 不太可能遇到徐白皮…… 大概率是巧合? 我刚想到这里,街道夹缝一侧,便走出来个吊儿郎当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穿着一身毛兰褂子,脑袋上带着一顶黑呢毡帽,手头还在把玩两颗石子,扔到天上又接住。 他蹦着腿儿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瞅到我们这边,声音还透着半大小子特有的鸭子嗓:“老洪,啥客?” 我的脸色骤变! 此人不是徐白皮又是谁?! 与他四目相对,我的瞳孔瞬间紧缩成一个小点儿。 徐白皮的脸色也是刷地变了,一对儿泛黄的眼珠子里头透着惊疑和惶恐。 “真是你!”我惊怒地呵斥出声。 下一刹,我猛地抬腿,直接就朝着徐白皮冲去! 徐白皮更是面色一狠,他手头的石子儿,直接朝着我头上砸来! 紧跟着,他又一把掀翻了旁边小贩的摊子。 在摊主的惊呼和咒骂之中,一堆果子和木质的摊板直接朝着我砸了过来。 徐白皮冲着我狠狠的“呸!”了一口,扭头就朝着街道另一侧狂奔! 堪堪躲过那一堆砸过来的物事,我正要全力去追,身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 我余光瞧见,马车的门被推开,一道纤瘦的身影从中窜出,飞速地超过了我,朝着徐白皮追去。 冲出来的正是何雉! 何雉面若寒冰,她的速度更是快到极点。 当时何雉在徐白皮身上,可吃了不少苦头。 那会儿她双腿受伤,徐白皮偷钱逃跑的时候,就狠狠踩过何雉的伤口,还让何雉流了不少的血! 转眼间,徐白皮和何雉两人都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此刻,喊出来徐白皮的那乞丐都被吓得傻眼了。 他转过头就想跑。 我眼疾手快,踏步上前,直接就抓住了他的肩膀! “别走!”我低声呵斥。 那乞丐哭丧着脸,说他也和徐白皮不熟,不知道他偷摸过我们,求我放了他…… 我微眯着眼睛,冷冰冰地说道:“偷摸过我们?我可没说徐白皮做过什么。” 霎时,那乞丐脸色更是一僵,额头上直冒汗珠子。 这神态的变化,以及他刚才和徐白皮的熟络,我大致已经猜测到了。 恐怕这两人,十之七八是狼狈为奸,一块儿没少干偷鸡摸狗的勾搭。 顿时,我手头的劲儿大了不少,用力将乞丐往地上一按! 那乞丐的力气远不如我,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你和徐白皮什么关系?”我厉声问道。 乞丐竟是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不说不要紧,徐白皮害死了我一个朋友,还偷了不少钱,他跑不掉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和他同伙,你也逃不掉。”我冷漠开口。 这一下,乞丐更是被吓得体若筛糠。 “杀……杀人?我……我和那小子,真……真没关系。” 乞丐立马倒豆子似的,把他知道的徐白皮的事情全部交代了一遍。 原来,他也是差不多半个月之前遇到的徐白皮。 那时候徐白皮刚好进城,浑身脏兮兮的,活脱脱是个小乞丐。 可不到半天时间,徐白皮再出现到城口的时候,就换上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手头还提着烧鸡。 当时徐白皮就和他讲,让他讨饭的时候,帮他看街上的人,有没有什么身上钱多,好下手的,或者是隔几天去给他踩一次点,“赚”到钱了,就会给他分一成。 稍微停顿了一下,乞丐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和徐白皮合作几次之后我才晓得,他说他带着不少钱,进城投奔亲戚,结果在路上被人骗了,差点儿被卖到山沟沟里头给人扛长活,他好不容易逃出来,没办法,才偷东西维持生计。” 语罢,乞丐眼中都是哀求了,说他真和徐白皮没别的关系,让我们高抬贵手…… 我眉头紧蹙成一个疙瘩。 这一番话已经在脑子里头过了几遍。 最后乞丐说那番话,我竟觉得,应该是半真半假。 假的是徐白皮投奔亲戚,实际上是偷了黄七的家底儿,跑了出来。 真的,恐怕就是徐白皮也遇到了骗子…… 这的确是一报还一报…… “李先生,这是……”身后又传来了柳化烟的轻声询问。 我余光回头,柳化烟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我简单地说了一下,遇到个“老熟人”,他和我们有旧怨,何雉已经去抓他了。 柳化烟若有所思,道:“旧怨?” 我瞅了一眼远处,何雉还没回来,我便和柳化烟简明扼要地说了徐白皮做的事儿。 柳化烟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看。 那乞丐,瘫坐在地上直打哆嗦,他这会儿还是被我扣着。 “放了他吧,和他无关。刚才的话,我差不多听到了。”柳化烟又轻声说了句。 我犹疑了一下,也的确没必要迁怒他人。 松手的同时,我语气冷冽地告诫那乞丐:“偷人者,必被人盗,身亡之后剪舌入油锅,你最好少作恶,否则下一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乞丐讪笑着说自己不敢了,连滚带爬地朝着街道另一头跑去。 此时路上行人不少,都朝着我们这边看。 刚才被掀翻摊位那小贩,哭丧着脸,口中骂着脏话,但却也不敢来靠近我……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一晃眼,竟然就是两刻钟了。 我开始信心十足,这会儿也有点儿担心,何雉没追上? 还是出了什么岔子? 我正焦急地往远处张望,忽然就看见刚才他们跑出去的那段路尽头,出现了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果然是何雉,另一个便是徐白皮! 而令我惊诧不已的是,何雉是抄着手往回走。 徐白皮竟然跟在她后头,哭丧着脸,两条麻杆儿似的细腿,一边儿走一边儿打颤。 他还不停地还伸手去抠自己的嗓子眼儿,时不时的一副干呕的动作。 .等到了近前,我才瞧见,徐白皮此时半张脸都是肿的,左耳更是通红一片,甚至嘴角还有血迹,两只黄眼珠子里头都是惊怕畏惧…… 何雉是做了啥,竟然让徐白皮老老实实的跟回来了?! 之前徐白皮跑的时候,哪儿像现在这么狼狈,呸我那一口的时候,更是透着得意和狡黠。 柳化烟目光扫过徐白皮,忽然道:“他身上害了一条命,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会儿刚好在城里,送他去见官?” 徐白皮的身体明显抖了抖。 我开始看见徐白皮,只是怒气滋生,还真没想到,要怎么办。 稍作思索之后,我摇了摇头,说要带他回去,将人交给黄七,黄七跟了我很久,他自会处置。 明显,徐白皮眼中又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很快隐匿起来。 他也没开口,更没朝着我们求饶。 这倒是让我一时之间不晓得要如何开口。 此刻,何雉冷冰冰地说道:“我给这小畜生喂了一颗乌鸦眼珠子,里头还有鬼婆子一脉特殊的阴气,要是他不跟着我,等到了天黑,但凡是有魑魅魍魉,或是凶尸祟客见了他,都会立刻缠上他。” “顺道我也在他身上划了道鬼婆子的符,这符我不弄掉,他也会短命。”说这番话的时候,何雉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所说的内容着实瘆人。 徐白皮又哆嗦了一下,明显是被吓得不轻。 何雉这话,让我也略有心惊。 鬼婆子的手段不少,这东西对于活人来说,当真是狠厉。 若非如此,恐怕也制不住徐白皮了。 “等回到九河县之后,我会让何雉放过你,黄七好端端对你,你要给他一个交代。还有,你害死了苗先生,这件事儿,你也要给苗先生一个交代!”我冷眼看着徐白皮。 徐白皮面皮紧绷,还是一言不发。 何雉却一甩手,一巴掌就抽在了徐白皮的后脑勺上。 徐白皮哎哟一声,打了好几个趔趄,险些翻倒在地。 他再看我们的眼神,就透着十足的恨意怨毒了。 这目光,让我很不舒服。 可当时黄七跪下求我,我也不好现在处置了徐白皮。 况且,苗光阳还在九河县外的悬河流域里,我带回去徐白皮,到时候苗光阳上岸了,说不定我也能好好的送走他。 毕竟活尸很难对付,想要他咽气太难,我也不可能让苗光阳魂飞魄散…… 能有徐白皮做交代,绝对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思绪至此,我便无视了徐白皮的眼神,淡淡道:“一切事情因果相连,今天你遇到我,也是如此,我要去周家,你带路吧。” 徐白皮低下头,朝着街道另一侧,刚好是那乞丐离开的方向走去。 我嘱咐柳化烟,让她带着何雉赶马车,我跟着走。 柳化烟点头上了车,赶着马车跟上徐白皮,我则是紧跟着徐白皮身后。 何雉并没上车,反倒是心情极好地背着双手,哼着小曲儿,走在我旁侧。 很明显,她应该是发泄了不少脾气在徐白皮身上,这会儿才这么开心。 这省城的街道,要比县城的宽阔许多,路上马车不少,两侧商贩行人更多。 时不时地,还能瞧见几个穿着绿色军大衣的兵匆匆穿过人群。 穿过数条街道,总算人少了一些,街道路面也安静了许多。 我没问徐白皮周家的事儿。 他说的话,不可信,我也不敢信。 差不多得走了有两刻钟,又到了一条格外安静的街道。 明明是大白天的,这条街上却空寂无人。 街道一面的房子,几乎都是屋门紧闭,另一面,则是有一个极大的宅院。 灰色的砖墙厚重高大,朱红色的大院门却有种单薄感。 黑色的门匾上,是烫金的两个大字,周府! 在府门前头,还立着两座石狮。 到这里之后,徐白皮忽然就停下来了:“就是这里。” 他抬手,指了指周府的大门,不过他却怎么都不往前走了。 何雉眉头一皱,脚尖直接踢了过去,不偏不倚地踢在徐白皮的右腿膝窝上。 徐白皮闷哼一声,险些单膝跪倒在地上。 “你怕什么怕?要是我们想要你小命,你早就死了,能让你跟回去,就不会让你现在死,往前走!”何雉呵斥一声。 徐白皮紧咬着牙关,忽然说了句:“你们要是死在这儿了,我哪儿走得出去平阳城?最近死了很多人了,我不晓得为啥你们来了就要到周家找晦气,可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过去。” “这地方,邪性的真要人命。”徐白皮扭过头来,他睁大了眼珠子看着我们,脸上,满是恐惧。 明显,这恐惧便是因为周家。 我眉头微皱,对于周家的事情,也激发了我不少的好奇心。 马车上的柳化烟开口说了句:“这地方的阴气的确重,让人很压抑。短时间内,的确死了不少人,进去看看。” 话音落下,柳化烟便先驱车朝着大门口走去。 何雉冷哼了一声,她哪儿甘示弱,迈步就跟了上去。 临了她才淡淡地说道:“徐白皮,你不跟着也不要紧,天黑了,自然有东西去找你。” 明显,就是这一句话,吓得徐白皮腿又是一抖。 他死死地攥着衣角,可还是跟上了何雉。 我倒是走在了最后头。 我拿出定罗盘,低头看其上的指针。 定罗盘果然形成的是转针,并且转速飞快!不停地发出嘶嘶声响! 片刻之间,我们就到了大宅门口。 柳化烟下了马车,上前去敲门。 何雉则是上下左右地打量那两个石狮子。 “咦……李阴阳,这石狮子的眼睛,怎么破了?这有什么说法吗?”何雉忽然开口。 我心头一惊,本来我在看柳化烟敲门,目光顿时落向了石狮子。 果然,两尊石狮子的眼珠,都是裂开的…… 约莫两米高的石狮,本应该是威严无比,却因为这破了的眼珠,只剩下一股子阴暗颓败…… “这里面的东西,的确凶得可怕了,狮子是镇宅的凶兽,也是宅前镇物。” “石狮子破了……这周家的事情,肯定比想象中的更棘手。” 我刚说到这里,何雉的眼中明显更好奇。 而大门却被打开了。 探头出来的,是一个穿着仆人衣服的男人。 他疑惑地看着柳化烟,又诧异地扫过门外的我们。 “你们是什么人?” 没等柳化烟开口,我便先冲着那人沉声说道:“我们是从毛家村来的,前段时间,周家上毛家村,求白先生出手相助,我们为这件事而来,替周家解决麻烦!” 听了我的话,那仆人的神色更加惊疑不定。 下一刻,他竟砰的一下,直接将门关上了! .“这是……”何雉面露不解之色。 我眉头也是紧皱。 周家是找过白先生办事儿啊,这怎么我一提,那仆人,反倒是关了门? “毕竟过了一段时间了,应该有其它变数。”我同何雉解释道。 柳化烟又用力敲了敲门。 我也快步走至门前。 何雉跟上我,徐白皮则是赶紧跟上了何雉。 约莫等了半刻钟左右,院门忽然被完全打开。 我一眼就看到了周家宽阔的大院,以及后方的花园水潭。 开门的不只是刚才那个仆人,还有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卷边儿的缎子衣,戴着一顶圆帽。 圆脸,眼袋耷拉着,黑眼圈极重,明显是没休息好。 并且他眼神看上去很涣散,好像是精神压力太大一样。 那仆人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中年男人却眉头紧皱,他目光扫过我们,明显透着不解和疑惑。 接着,他往前走了一步,抱了抱拳,正色道:“鄙人周家周传世,前段时间的确去毛家村找白先生办事儿,诸位说是从毛家村来的,是受白先生所托?” 何雉轻哼了一声,明显,眼神中闪过几分冷淡。 我晓得她不喜的原因。 白先生害人不浅,结果却在外有声誉,别说她了,其实我听着都不大是滋味儿。 只是现在我们却需要借白先生的由头,来和周家拉上线。 我往前走了一步,同样抱拳和周传世回了个礼数,才道:“白先生无暇出村,我叫李阴阳,是个阴术风水先生,这两位是我朋友,何雉何姑娘是神婆。柳化烟柳姑娘,是道士。” 至于徐白皮,我则是没解释了。 周传世这才点点头,不过他也略有尴尬地说道:“当时白先生没答应帮忙,我们又去请了其他先生,今天刚到,几位也到了……” 就在这时,何雉却忽然说了句:“周家遇到的麻烦不小,门口的镇物石狮子都破了眼睛,这事儿哪有那么好解决的,总不会有人来了,就不让我们进门?万一他办不好,你还得求到我们身上。” 何雉这番话,其实说得略显刁钻。 对于周传世来说,他却并没反感,只是点点头。 并且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另一位先生也刚到不久,我二弟在招待,刚好几位一起听听我周家遇到的事情,看能否有什么好的解决手段。” 何雉挑了挑眉,稚嫩的脸上露出一副神气的模样。 只不过,那仆人却小声和周传世说了句话,我隐约听清了,他大概讲的是我们那么年轻,能靠谱吗?会不会是骗子。 周传世隐隐瞪了他一眼,那仆人便不敢再多言。 这让我对周传世有了几分好感。 进了周家大院,周传世领着我们从旁边的廊道一直往里走。 这周家着实不小,这条廊道少说得有上百米长。 两侧还有几个分叉出去的小道。 我们一直走到了廊道尽头,便是另一个花园。 其中种着不少绿植,盆栽,左右两侧是客房,花园正对着的则是一处堂屋。 在那堂屋之前,竖着一个屏风。 这会儿天色尚早,差不多是下午三四点钟。 斜阳照射在屏风上,其上是一幅山水画。 我暗暗点头,在风水上,长廊似是箭,若是直射堂屋大门,这就会形成穿心煞。 恰到好处的屏风,刚好挡住这箭射。 周家这整个宅子在风水上都有讲究。 同样,这就让我更加疑惑。 这样的周家,怎么会让门口的镇物石狮子都破了眼珠? 很快我们就绕过屏风,进了堂屋。 此时,堂屋之中坐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五官样貌同周传世极为相似。 另一人是位三十来岁,身着唐装的先生! 我的目光顿时落至那先生身上,他同样也在打量着我。 双目对视之下,我的呼吸猛然一窒。 那人的眼神异常锐利,好似在剖析我一般! 周传世赶忙上前,对着那两人,把我们的身份来处都说了一遍。 同样他也向我们介绍说,那先生名为杨竹书,是省城外道场请来的阴阳先生。 另一个和他容貌相似的,是他胞弟周川林,也是周家的二当家。 我面色微变,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惊色。 这人,是阴阳先生? 那他这就是在看我的面相了?! 我心中已经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慎重,隐隐地,我眼中也带着敬畏了。 因为我晓得阴阳先生的特殊性。 尤其是蒋一泓教过我,想要将阴阳术钻研透彻,除却了时间之外,就是悟性。 阴阳先生少有年轻人,就是因为这对于悟性要求太高,他一度认为我悟性极佳,或许能成为一个最年轻的阴阳先生。 饶是上一次见过的候钱书,也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 这杨竹书才三十出头,未免太过年轻。 思绪间,我微微躬身,语气也略带恭敬,喊了一声杨先生。 杨竹书嗯了一声,淡淡道:“年纪轻轻,以阴术先生自居,小兄弟不是身怀绝技,或许就是对这名头了解得不够透彻。” 我身体微微一僵。 很明显,杨竹书语气中是没多少好感的。 我也略有尴尬,虽说我风水术的确不错,蒋一泓也点头认可,说我能算得上阴术先生,但若在平时,我肯定不会这么说自己。 只是为了在周家减少麻烦,让人正视我。却没想到这里有杨竹书这个阴阳先生。 “杨先生说的是,在下记住教诲。”我又低了几分头。 杨竹书的神色明显满意了不少。 何雉眉头微蹙,脸色不太好看。 我侧头,给了何雉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一旁的周传世,周川林两兄弟,也都是透着恭敬神色,明显在等待。 “嗯,既然这样,你也在旁侧听一听吧,应该会让你受益匪浅。不过一个先生,一个道士,却带着个下九流的神婆,未免上不得台面。” 杨竹书摇摇头,目光却落向了周传世,道:“周家主,讲一讲事情的经过始末,我好帮周家解难。” 周传世立即点点头,那周川林眼中也更多了几分敬意。 只是何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紧咬着下唇,双手摩挲着腰间的哭丧棒。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大家圣诞快乐吧! 西安的书友们,你们加油! 感谢花儿小姐姐的冲榜火箭,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 .我向前挪了挪身体,隐隐挡住了何雉,背过去的右手轻轻握住了何雉的臂膀…… 上三流的确瞧不上下九流,我以前就很清楚,现在因为这个和杨竹书争执,显然不明智。 周传世深吸了一口气,他眼神却顿时复杂了几分。 他先是请我们各自落座,而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周家遇到这事儿,也是我识人不明,毁了祖坟风水,做了孽。” 周传世打开了话匣子,讲述了起来。 原来周家遭难的起始,其实是来自于一次迁坟。 大约两个月之前,周传世想要改一改家中宅院布局,动一动风水,让周家更上一层楼。 请来了一位先生看宅,听那先生说,周家的宅院已经是极好的招财宅,想要在宅院本身动文章,并不容易。 最好的方式其实是迁坟,将祖坟迁至别处改葬,只要所选的新坟风水足够好,就能够有大作用,让家族更上一层楼! 当时那先生说的条理有据,并且极有吸引力,周传世当即就答应了迁坟,给了先生不少报酬。 之后,他们选了一个吉日,将周家高祖的棺材挖了出来,并且由那先生选了风水山,择了好日子再葬。 迁坟完成之后,周传世满心欢喜地等着家族生意提升。 却没想到,自那天之后不但没有好事儿,意外反倒是接踵而至! 要么是周家在外的货物被山贼劫走,要么就是族人意外受伤,命在旦夕,本身周家的生意也出现问题,多年合作的商贾,开始断掉合作。 并且周传世还每天晚上做噩梦,被高祖质问,说他是不孝子孙! 打扰先人安息,本来好好的入土为安,却被生生挖出来,葬入凶地,以至于先人无法安宁。 高祖还咒骂他,说这样的子孙,不配得到庇佑! 周传世终日惶惶不安,他觉得大概率是迁坟出问题了,赶紧就去找那个先生。 结果,他却发现那风水先生,竟然和他们周家的竞争对手交好! 他找到先生的时,刚好遇到那先生和他的对头把酒言欢! 那先生还讽刺周家愚蠢,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将高祖棺材挖了出来,葬进了童断山中,不消几年时间,周家就会家道中落,子孙残疾死伤! 当时周传世便惊怒交加,上前质问那先生。 反倒是又被嘲讽了一通,那先生还讽刺的说,等周家倒了之后,让周传世再去找他,到时候周传世给的金条,他会还给周传世,让周传世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周传世很清楚,理论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只有想办法解决麻烦。 话音至此的时候,周传世已经眼眶通红,身体更是微微颤抖。 一时之间,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听得也是心惊无比。 让我心惊的缘由,便是那童断山! 恰逢此时,杨竹书微眯着眼睛开口:“童断山,五不葬的凶山,童山为寸草不生无生气之山,断山为山势横断,但凡是将人葬入五不葬的凶山之一,都足够让家族凋零,迁坟葬了童断山,便是生新凶,消已福。” “不但以后人丁稀少,家族破败,以前的财权也会烟消云散。”我暗暗点头,杨竹书说得没错。 而在宅经之中也还有说法。 若葬五凶地,主腐骨烂棺,主退败少亡痨疾,久则归于歇灭! 周传世面色苍白,他手死死地握着茶杯,其中的茶水都在晃荡。 杨竹书稍作停顿,便让周传世继续说,还有什么信息。 周传世这才惨然开口,道:“那天我晓得之后,就赶紧去把高祖的棺材挖了出来,高祖的棺材竟然腐败了。以前他所安葬的地方,哪怕是都过了百多年,起棺的时候,棺木都好端端的,迁坟不足十余天,棺木就腐败,可想而知,我所做的事情有多愚蠢,也怪不得高祖托梦。” “并且我想尽办法,去找能找的所有先生来帮忙,结果他们晓得事情之后,都摇头说帮不了,有的来看了高祖的棺材之后,连夜又离开。” “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也是病急乱投医,但凡是吃死人饭的,我都去求。” “在一个捞尸人口中得知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办法,既然是高祖的棺材作乱,让家族破败,那不如让他葬入水中,他必定不能再上岸,这样一来,岂不是也能让周家免受于难?” 稍作停顿,周传世又说了一番话。 大致就是他因此找到了白先生,刚好他弟弟去找来了杨竹书杨先生。 便有了今天,我们一行人和杨竹书在周家。 杨竹书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似是在分析。 周传世这一番话,信息量不小,我也在脑中飞速过滤。 原来水葬的话,是周传世阴差阳错地听捞尸人说的。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但是没必要说,考虑井水不犯河水的说法。 因为这样做的话,大概率不能救周家。 周家遭难,其实不是高祖闹祟,而是风水本身的问题! 他们将棺材迁移进五不葬的凶山之中,本身引动了凶山的风水,并不是挖出来棺材就能终止的。 而是需要另一个大风水地的冲刷,镇压那处凶山风水。 否则的话,即便是挖棺材出来,那地方依旧是周家的坟地所在,影响周家的运势。 在水中觅一处风水地,既能够化解周家人的疑虑,同样也能镇压凶山风水,这就是两全其美! 我此刻也在想,水中什么样的风水局能帮周家。 其实我心头也略有几分不甘心。 因为刚好遇到了杨竹书。 他是阴阳先生,造诣肯定比我高。 周家这件事儿,又是他先到,肯定是以他为主,我只能在旁边看着他办事儿。 只能当是增加一些经验,我肯定是插手不了…… 这就意味着,我还得找一个适合水葬之人户,去完成历练…… 在这期间,周传世和周川林兄弟两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杨竹书。 他们两人倒是没怎么看我们。 片刻后,杨竹书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件事儿不难,之前没有人帮忙,那是因为你没找对人,要是第一天就找到我,也不至于周家之后还要被折腾那么久。” “那捞尸人虽然是下九流,但是还真让他说对了一点,水葬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杨竹书的话,却让我不太舒服。 前面说了何雉是下九流,这会儿又说了捞尸人…… 他这自持身份,却一直在贬低他人…… .只是说,这节骨眼上,我又不好开口…… 而杨竹书,则是继续道:“刚好我前段时间,行走过这一段悬河流域,有一段江心洲的范围,有一处不错的风水地,是水流出卦的三折地,刚好用于葬你们周家高祖。” “只要棺木落葬,周家的麻烦,顿时就烟消云散。”杨竹书话音将落,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便是面露狂喜。 我脸色却微微一变。 水流出卦? 这时,杨竹书淡笑地看了我一眼,颇有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小李先生,你也当长长见识,看看阴阳先生是怎么点墓迁坟。” 我犹疑了一下,始终还是没忍住,低声说了句:“杨先生……您确定是水流出卦风水局合适周家?我觉得……是不是有些不妥?”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场间的氛围,顿时就凝滞了下来。 周传世眉头微皱,周川林的脸色更是直接就变了。 杨竹书嘴角的淡笑顿时被收起,他冷漠地瞥了我一眼,不屑地质问道:“不妥?小李先生,此言何意?你认为我说错了?” 这氛围的变化,也让我格外尴尬,我想立刻解释。 明显,杨竹书是觉得我刻意在捣乱了。 可的确,杨竹书所说的风水局是有弊端的。 水流出卦风水局,其实是吉凶相随的双重风水地。 在此风水局中,水流有三折,一折为官禄,二折为二代福,三折为父母位。 的确,葬在此地,会让家族富贵不衰。 不过这风险也不小,若是发生什么变故,让水流出了卦位,卦象就会变化,形成斩首卦! 一代之后,家族就会中落! 若是在正常的河流湖泊之中,水流出卦是一个极好的风水局。 但悬河,是流沙极多之河,常年来随着河床下方沙石堆积,水位会不停地变高,涨水洪涝更为常见! 水流出卦便容易被破! 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风水局,也有葬者的辈分限制。 最大的辈分,是子葬父母! 若是超过,那便葬不得,属于高位葬低穴,亡者会当做主家对其不尊重,刻意轻视…… 我思绪之间,立即就将自己分析的这番话,和杨竹书说了一遍。 我说完之后,周传世和周川林两兄弟,顿时面露惊色,愕然不已。 杨竹书的脸色当即就变得铁青一片,一挥手袖,怒不可遏地说了句:“荒谬!” “照你这番话说,那就是我杨竹书不学无术?给周家选了个隐患的风水局?” “水流出卦,我所选的江心洲,会出问题?!” “你不过是区区一个风水先生,看你的年纪,刚入行不久,一个毛头小子而已,居然也敢质疑我的风水术?” “还有,你所说最高是子葬父母,更是无稽之谈!” “我倒是想问问你,师承何门何派,是哪个不学无术的老师,教出来你这样口无遮拦,满嘴胡言乱语的弟子!”杨竹书这番话,让我脸色也变了! 我很确定,我所说的不可能有错。 本身我因为从小就学捞尸,接触悬河最多,所以我对宅经中水龙脉的部分最感兴趣,钻研的也最多! 水流出卦的风水局,我看了不下于三、四遍! 可杨竹书却直接否定我说的话…… 那就代表,他对于这卦象的认知错了…… 倒不是说杨竹书不学无术,他之前所说的五不葬凶山,都很是准确,只能说,一个阴阳先生竟然会说错风水局,这恐怕有些问题。 但凡是周家按照他所说的做了,肯定就会雪上加霜! 并且杨竹书这一番话,他竟然说,我是不学无术之人教授出来的弟子! 我对他的好感,和刚开始听到他是阴阳先生的敬畏,瞬间消失。 我目光冰冷地回视他,平静地说道:“杨先生,若是因为我顶撞了你,你这番话只是不想落了颜面,倒还算是好,若是你真的觉得,你说的没错,那才是要害了周家。” “不学无术?怕是你对风水的认知,还没资格用这种话说我师尊!”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杨竹书便是怒极反笑了。 “呵呵,年纪轻轻,风水术没学精通,嘴巴倒是很硬。” “周家主,我看这小子,未必是什么风水先生,搞不好只是弄来一身唐装,坑蒙拐骗之人,鬼婆子和道士,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娃子,怕是在一起行骗。” “我看,你们还是将这人赶出去的好,周家本就处于关键时刻,免得他再说些胡说八道的言论,坏了两位的心情。” 说话间,杨竹书的目光便落在了周传世和周川林的身上。 周川林立即点点头,踏前一步,语气不善地说道:“小子,年纪轻轻,就学着来坑蒙拐骗,杨先生一双慧眼,哪儿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来人!给我送客!”周川林话音落下的瞬间,这堂屋两侧,便疾步进来了七八个周家的仆人。 周川林对我没好脸色,那些仆人更是冷眼相对,他们手头莫不是持着棍棒,就是抬起来了拳头,为首的一个,凶悍地问我们,是要自己老老实实走出去,还是让他们把我们“请”出去! 这人的言辞之中,更是带着威胁。 何雉猛地从腰间抽出来了铡鬼刀,神色冷冽到了极点。 顿时,那些个仆人也隐隐后退了几分,面上有惊怒之色。 柳化烟眉心蹙起,脸上隐隐有了怒意。 我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杨竹书却是冷笑着看向我,眼中都是讽刺。 我目光落至周传世的身上,深吸了一口气,道:“周家主,我只是想帮周家,所说之言也不是作假,周家经不起折腾,这风水局必定是错了,若是……” 周川林面色再变,呵斥道:“还在胡说八道,动手!把他们都扔出去!” 此刻周传世却抬起手来,他眉头皱起。 周川林面露愕然之色,说了句:“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竹书脸色也变了变。 我心头一喜,好歹周传世是个明白人。 只不过,下一刻周传世却摇了摇头,说道:“小兄弟,就当你是出于想来周家混一笔钱财的想法吧,我也不愿意为难你,既然杨先生拆穿了你,你就老老实实出去,我会让管家给你们一行人一笔钱,权当做消灾。周家不想折腾,若是你们不识趣,这事儿就不好善了了。” .周传世的语气,更是平淡。 可偏偏就是这平淡之中的笃定,让我沉默。 我晓得,这周家,怕是讲不通道理了。 他们认定了杨竹书是对的,压根不理会我的话,这样的话,我说啥都没用。 周围那些周家仆人,更是一个个摩拳擦掌,似乎就等着家主一声令下,动手撵人。 并且,明显有人去通知了更多人来,堂屋之外聚集的人手已然是不少…… 虽说他们是普通人,肯定不是何雉,柳化烟的对手。 可我们动手,也毫无意义……周家更不可能信我们了…… 脑中思绪飞速,我又想到了周传世讲述时候的一个细节,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 我不再看周传世,而是目光深邃地看了杨竹书一眼,低声说道:“我们走。” 何雉气急,狠狠跺了跺脚。 柳化烟倒是一直保持着平静的面色,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徐白皮,却是露出一副偷笑的表情。 好似见我们吃瘪,他心情很好一般。 我迈步先往堂屋外走去,到了门槛时候,我停下来,平静地说道:“钱就不用给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没给周家办事儿,我也不敢收钱。” 说完,我脚下的速度便加快了不少。 我们一行人往外走的时候,还有几个周家的仆人跟着,对我们警惕无比。 不多时,我们便走出了周家大宅。 刚一出去,便从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是周家大门紧闭! 与此同时,“哎呦”一声惨叫响起。 “徐白皮,你笑得很开心?”何雉一把揪住了徐白皮的耳朵,狠狠地拧了一圈儿。 徐白皮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整张脸拧巴在一起。 何雉又跺了跺脚,明显很不甘心地冲我道:“怎么你就不让我动手呢。明明是那个杨竹书说错了,他还辱骂你……把他打得说实话”…… 何雉话音未落。 我苦笑了一下,才说道:“不行的,周家明显更信他。” “为什么你不说,你是蒋先生的弟子?”柳化烟忽而轻声道:“我看那杨竹书,倒不是真的不学无术,应该只是有的地方不行,他这阴阳先生,应该才是有水分的。” “若是你说了,或许……” 没等柳化烟说完,我也将其话语打断了。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柳姑娘,你信不信,我说了我师尊是蒋一泓,他会更觉得我招摇撞骗?况且他已经和我绷起来了,如果他是好面子还好,若不是这样的话,他更会坚持,无论哪一样,他都不可能服软的。” “这脸,他丢不起。” 虽说是三言两语的接触,但我已经看出来杨竹书的自持高傲了,否则他也不会一口一个下九流。 柳化烟眉心紧蹙,迟疑地问道:“那就真不管了?让他坑了周家?若是闹出来人命……” 我微眯着眼睛,摇了摇头道:“不,没那么简单的。” “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我和你们说清楚。” 同时,我又问了何雉一句,没天黑,暂时让徐白皮去办点事儿,应该没大问题吧? 何雉眼中略有疑惑,但还是点点头道:“没什么大问题,即便是天黑了,最多是祟客找他,一两天是死不了的。” 这会儿何雉才松开了手,徐白皮捂着耳朵,他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更是面无血色。 “嗯,徐白皮,带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要离周家近,然后你去把你那个乞丐同伙儿找来,盯着周家,看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再让他马上来通知我们。”我语速极快的安排,并且我脑中也有了一番思绪和规划。 何雉和柳化烟眼中都透着疑惑,但她们两人也并未多言。 徐白皮抿着嘴皮,他低头往街道外走去。 走出周家所在的街道,徐白皮领着我们,很快就找了一家出租的院子,柳化烟花了一笔钱将院落租下,徐白皮匆忙离开去办我交代的事儿。 他明显神色很紧张,不敢有半分耽搁。 院内有木桌,我先示意何雉和柳化烟坐下休息,接着我才开始跟她们解释。 其实杨竹书还有一个细节,他没有注意到。 就算是我,刚才也险些忽略。 那就是周传世所说的,周家高祖的棺材,在新的坟地腐败了。 何雉明显眼中兴趣大增,柳化烟也是点点头,眼中都是询问之意。 我低头思忖片刻,确认了自己的推断,才继续说道:“五不葬之山,虽说会腐骨烂棺,但说的是骨头腐败,棺材破烂,周传世却说的是棺材腐败。” “这棺材腐败,和破烂,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想要在五不葬之山腐棺,必须满足一个特殊的条件,那就是,周家高祖是一具湿尸!” “这条件达成之后,再形成腐棺,还会形成一种特殊的凶尸,名为腐棺湿尸。” “葬腐棺湿尸,不会那么容易的,尤其是他还形成了怨气,甚至给周传世托梦,它是会察觉到,再葬风水会有问题。” “这样一来,它必定诈尸!”说到此处,我便目光笃定,自己点了点头,给了自己一个肯定。 我补充道:“诈尸,便葬不成,当时就会出事儿,周家的人就会晓得出问题了,那杨竹书,也就绷不下去。当然,前提是他真的认知错误,若他只是不想被我落了面子,实际上会找理由重新安排一处葬地,那就要看周家的运气了,我们也只能离开,去找下一处要水葬的人户。” 语罢,我长吁了一口气。 柳化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让徐白皮去找那乞丐盯着,就是想到时候跟上去,对吧?” 我点头,说了句没错,并且我也讲了,若到时候腐棺湿尸诈尸,还得让柳化烟出手镇尸,免得伤了周家的人命。 何雉却不满地说道:“这些个人,给他们教训才好。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尴尬地笑了笑,也没接话茬。 何雉忽然瞪了我一眼,她嘀咕了一句:“李阴阳,要是那杨竹书真的是不学无术之人,他先是骂了鬼婆子,又说了捞尸人,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丢水里头清醒清醒,给我出气!” 我面色一僵,不自然道:“这恐怕不……” 我话音还未落,何雉纤细的手指便直接探上我腰间,掐着一团软肉,就要拧下去。 “恐怕不什么?李阴阳,你说给我听听。”何雉嘟着嘴巴,话音更是负气不已!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何雉下手可不轻,她的话音尚未落下,捏着我腰间的手指就狠狠拧了一圈! 我疼得“嘶”的一声,下意识一把握紧了拳头。 何雉还是不松手,噘嘴看着我,眼中却逐渐升起委屈之色…… 那神色瞬间让我心跳落空半拍,有一丝失重感,还有心疼。 我本来是想说恐怕不妥,可鬼使神差的我却脱口而出:“恐怕不惩戒他几分,也不合适……” 说完这话,我都感觉有几分心虚。 旁侧的柳化烟明显愣了愣,疑惑地看着我。 何雉眼中的委屈,顿时就变成了惊喜。 她掐着我腰的手也立马松开了,还快速地帮我捋平了腰间褶皱的衣服。 “爷爷和我讲过,雷击木还能做符牌,哭丧棒一根就够了,一根用来削成雷击木钉,剩下的,我都给你削成符牌,让你画符。”何雉背过手去。 她前一刻还委屈得眼眶通红,这一刻,却是笑靥如花,明显心情极佳。 见她这模样,我的心情竟也是松缓了不少。 这会儿我也想通了,我守规矩,想要给杨竹书颜面,可他毕竟是实打实的侮辱了何雉,侮辱了捞尸人,甚至侮辱了我师尊蒋一泓。 我没必要让何雉委屈,而去给杨竹书保全什么,他本身也不可能领情。 倒不如让何雉把委屈发泄掉。 柳化烟眼中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她轻声说了句:“你们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买一些吃食回来。” 语罢,柳化烟便走出了院门。 我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刚才应该叮嘱徐白皮去做这件事儿。 我跟何雉一起先分了一下房间,大院内屋子不少,我们住了靠近堂屋的三间正屋,何雉要了中间,我在右侧,给柳化烟留了左侧那间。 等柳化烟回来的时候,徐白皮也刚好回来了。 我们几人围坐在堂屋的木桌旁,一边吃柳化烟买来的吃食,一边听徐白皮汇报情况。 他按照我的要求,让他那乞丐朋友老洪在周家外头守着,但凡是有点儿信,就马上会来通知。 明显,徐白皮也饿了,他一边说,一边贼不溜滑地看着我们桌上的卤肉吞咽唾沫。 我拿了一副空着的碗筷,打了饭,夹了肉菜,推到了靠近徐白皮的桌边。 他飞速探手,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几下子,徐白皮就把碗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他贼溜溜的眼珠扫过桌上,飞速地伸出筷子,夹了一箸子肉菜就要往嘴里送。 可何雉的动作更快,一根筷子“啪!”的一下,就抽在了徐白皮的手上。 徐白皮疼得闷哼了一声,但他竟然没松手,硬是把那肉菜直接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呜了两声就吞了下去,噎得直抻脖子。 不过这会儿,他明显不敢再伸筷子…… 何雉伸了个懒腰,倒也不说话,起身便走向自己房间。 柳化烟放下碗筷,礼貌地笑了笑,示意告辞后,也去了她的屋子。 徐白皮这会儿才胆大了许多,坐在了桌旁,不过他还是满脸胆怯地看向我。 我其实心绪略有复杂,因为停歇下来,再多看徐白皮,我就能想起来当时苗光阳的绝望。 内心里,对这害人不浅的少年,我的确是恨怒交加。 只不过看他尚且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我这情绪多少淡了一些。 “你吃吧,不过吃之前,将苗先生的镇命钱还给我。”我摇了摇头,开口道。 徐白皮立马手忙脚乱地从内兜里头摸出来一枚铜钱,“啪”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我拿过来之后,低头仔细看那铜钱的表面。 这并不是普通的岁钱,其上还有一些兽纹,都是风水上的瑞兽。 一股厚重炙热的感觉从铜钱上传来。 我将其小心翼翼地收好。 等将苗光阳活尸的事情解决了,这东西还是得还给他,也是对苗家的一个交代。 站起身,我正要回房间。 停顿了一下,我又看了徐白皮一眼,心有所感的说道:“这年头,很多人活下来都很困难,人情淡薄,人性薄凉,黄七对你不错,也是因为他,我才没有直接给苗先生报仇。” “因为你,黄七差点儿跳了悬河,有句话叫做天道好轮回,你偷光了他的家底子,所以你也被人骗,你年纪还小,如果能收敛秉性,诚心为你做错的事情赎罪,尚且还来得及。不要伤害对你好的人!” 徐白皮却并没有理会我,只是大口大口地扒拉饭食,一言不发。 我不再多言,径直回到了自己房间。 此时,天已经擦黑,身体的疲惫也在逐渐滋生。 我躺上床之后,困意便不停地袭来。 对于徐白皮,我没信任可言,不过何雉所用的手段,也足够震慑徐白皮,让他不敢乱来。 再者说,他也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我放心地闭眼睡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觉,我睡得便不太安稳。 就像是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似的,我闭上眼睛,总觉得有个阴冷的目光在暗处盯着我。 我睡得很浅,那感觉太强烈的时候,我就迅速睁眼去看。 只不过,却什么人都没瞧见。 我又看了定罗盘的指针,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变化,才松口气,认为自己是心理压力的原因。 又睡了一觉,这时间就略长了。 最后我是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的。 骤然睁开双眼,我脑袋也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翻身下床,我打开了屋门,杵在门口的竟然是徐白皮,他正怔怔地在门外瞅着我。 “周家有动静了?”我皱眉询问,心头警觉更多。 徐白皮摇了摇头。 我眉心更是郁结,问那是什么事儿,他忽然来喊醒我。 “我刚瞧见了一些不正常的东西,有个女人在院外头冲我招手,那女人长得可水灵,又白又瘦,好看得紧。”徐白皮面色苍白,嘴皮更是紧绷着,眼中都是惶然不安。 我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应该是何雉的手段起作用了? 吐了口浊气,我告诉徐白皮,不要跟着那些东西去就行,待在院子里头,不会有大碍。 这会儿,徐白皮却一副哀求的神色看我,说道:“那你能不能和那姑奶奶说说,别整我了,我听你们的还不行吗?我肯定跟你们回九河县。把那个眼珠子弄出去,成不成?” 我沉默,随即摇了摇头。 徐白皮紧咬着牙关,他的拳头也死死地捏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我耳边冷不丁地听到一个怪异的笑声。 这声音像是个女人拖长了在笑,还带着颤抖的尾音。 徐白皮被吓得不轻,他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了。 让我心头惊疑不定的是,这笑声,我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多仔细想了一会儿,我才忽然反应过来,当时在白先生手头中招的时候,那些白毛狐狸,可没少冲着我叫。 这笑声的熟悉,怎么和狐狸的叫声有几分神似? 白先生肯定是死了,木刺直接从下身扎进去肚子,不可能幸存,这个毋庸置疑。 难道说,那头白毛狐狸没跑路,而是跟上我们了?! 我警惕地扫视着院内,又看向院门口的位置。 却半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其实我睡了也有不短的时间,此刻清醒过来,更是没了丝毫困意。 于是我便没再去睡,而是走出房间,进了堂屋里头。 徐白皮赶紧跟上我,一起进了堂屋,并且他小心警惕地到了我身后去站着,简直畏惧到了极点。 我这会儿才想明白一件事儿。 也是蒋一泓教授给我的东西。 鬼祟无影无形,多为撞祟,让人失去神志,即便是有得见者,也是少之又少,除非大凶厉鬼。 尸体能行动者,也只有一口气不咽的活尸。 徐白皮刚才瞧见的女人,应该不是什么大凶厉鬼。 否则的话,我身上的定罗盘肯定有反应,柳化烟也不可能没醒过来!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只狐仙? 思绪至此,我便觉得我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那狐仙跟上我们,虽说是个隐患,但却是一件好事儿了。 至少说,它没蛰伏在那树林子,伺机去害毛家村的人!应该是想找我们给白先生报仇? 除了它,那就是斩草除根! “徐白皮,若是再遇到那个“女人”,不要靠近她,不要看她的眼睛,跟紧我,何雉,或者柳姑娘,那可不是什么人,它上一个主子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剥人皮。”我淡淡地说道。 徐白皮顿时一个激灵,他连连点头,那速度快的就和鸡吃米一样。 摸出来怀表,我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都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左右了。 周家那边竟然还没消息过来…… 难道说,那杨竹书并不打算今夜去安葬周家高祖? 我思绪难宁,想着其中的问题所在。 可我也没别的能做的,现在就只能等。 徐白皮在旁边,我没办法看宅经和阴生九术,便拿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铺平了麻纸,研墨画符。 虽说手头多了一样八卦虎头镜,算是一面大符。 可那东西对我也有不小的损伤,不能够贸然使用。 符纸在身上有备无患,还能给何雉一些! 画符的过程中,我格外专注。 徐白皮在旁边偷瞄。 我也不怕被人看,宅经上的符,不是看就能看会的,如果不是一个很厉害的先生,即便是照葫芦画瓢,也是画不出来符纸。 蒋一泓说,这叫做精气。 先生身上特有的一股子精气,有它,才能够画符! 一晃眼,夜晚便消散过去,天边有了一抹鱼肚白。 我画了起码有十余张符,其中包括三张河魁斩尸符,剩下的则是七章镇煞符。 对于这个结果,我更是惊讶不已,因为之前,我只能画出来一张河魁斩尸符,就要精疲力竭。 明显,我画符数量和速度的提升,和我风水术的增进有很大的关系。 徐白皮巴巴地瞅着我画的符,眼中都是渴望。 我多看了他一眼,想着他年纪始终是不大,最近若是一直这么精神高度紧张,很可能出问题,便取了一张镇煞符给他,并告诉他,有这符护身,至少撞到一个鬼祟或者凶尸,是没大碍的。 徐白皮接过去之后,如获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其贴身放好。 我精神消耗了不少,又有了疲惫感。 那狐仙也没有再出现的迹象,天亮了,我也放松了几分,又回到房间去睡觉。 再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临近中午时分。 院内,何雉在井口旁边,用一把精致的小刀削着雷击木,柳化烟则是在一张蒲团上打坐。 徐白皮蜷缩在堂屋的角落里睡觉。 见我出了屋门,何雉立即起身,轻快地走到我身前,将一个小小的布囊交到我手上。 我猜到了里头的东西,打开看了一眼。 果真是雷击木削成的木片! 我也迫不及待想尝试一下,在这上头画符,有什么特殊的效果! 何雉却努努嘴,瞟了一眼堂屋里头的桌子,说让我先去吃点儿东西。 我这才注意到,堂屋桌子上又摆着不少吃食。 我快速吃罢了东西,便开始用雷击木画符。 不过在这上头画符,却远没有麻纸好用,因为这木纹粗糙,墨汁会浸透进去,开始画的时候还好,可一张符还没画完,所有的笔迹就都晕染在一起,变成墨团。 这便让我一时间束手无策。 苦思冥想半天,我终于想到个法子,便是刻符! 我用接阴匕首,按照镇煞符的符文画法,仔细地在一片雷击木上将符篆完全刻了一遍。 这时间用得格外长,我竟是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天色都将黑了,才勉强完工。 吹去上头的木屑,我心头也略忐忑,不晓得这符能不能有用…… 抬起头来,我才发现何雉和柳化烟都站在堂屋里头,正在看我刻符。 徐白皮也醒了,他蹲坐在堂屋门槛,时不时地瞄我一眼。 我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神,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那杨竹书是在打什么算盘,现在都还不动身? 我正准备喊徐白皮,要他去找那乞丐看看情况。 恰在此时,院门被“咚咚咚”地敲响。 这敲门声还带着三声急促,一声沉闷的节奏! 门槛上的徐白皮一个激灵就站起身来,匆匆朝着院门走去。 我与何雉、柳化烟三人,也都同时警觉起身。 院门被徐白皮推开,果真,外头正杵着之前被我们教训过的那乞丐。 他们两人低头交谈,没几句,那乞丐就又匆匆地跑了。 徐白皮这才回过头来,他压着嗓子说了句:“老洪讲,有几个周家仆人,送回来了一口棺材,像是被水泡坏了似的,又烂又臭,摆在周家大门口呢,周家还弄来一口崭新的棺材,像是铜打的,也摆在家门口。” “那个先生,在前头不知道捣鼓什么,念一大堆东西……” 我脸色当即便是一变,喃喃道:“杨竹书要动身了,他竟然要用铜棺?铜棺镇尸,不过他镇不住腐棺湿尸,要出事!” “咱们先过去,在远处观望!”我沉声对柳化烟,何雉说道。 .柳化烟和何雉同时点头。 我的目光又落至徐白皮身上,皱眉道:“老洪走了?” 徐白皮一脸的慌张,怯生生地说道:“老洪不能再跟着了,搞不好,会弄出人命的。” 他这神态,反倒是让我心头一怔。 本来我以为徐白皮心底的情感淡薄,连黄七的死活他都不在乎,怕这就是他的本性,很难改正。 却没想到,对那乞丐老洪,他反倒是没什么算计? “不用那乞丐跟着了,他帮不了什么忙,我们先过去。”何雉急匆匆地开口说道。 柳化烟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徐白皮没等我说话,竟是低头往前走去,这一次不消我们催促,便直接带了路。 我不再开口,而是直接跟上。 一行四人,快步朝着周家所在的街道走去。 路上,我嘱咐徐白皮,让他到了以后,先找个位置,我们能远远看着就行,不用靠近,免得引起麻烦。 我们只是跟着周家,他们真的遇到麻烦,没办法了,我们才出手。 徐白皮点头,表示知晓。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回到了之前周家的街道。 一入街口的时候,徐白皮就领着我们贴着墙根走。 路边零零散散的有一些树木,还堆放着不少杂物,刚好遮挡了视线。 走到一处街道夹缝的地方,徐白皮带着我们钻了进去,从这角度探头出去,刚好斜对着周家的大门。 我们一直小心掩藏踪迹,所以并没有被其它人发现。 此时刚刚入夜,视线还算清晰。 周家大门前头,站着周传世,周川林,以及十余个周家仆人。 那些仆人的手头,或者肩膀上,都扛着竹杠。 杨竹书手持着一张薄纸,中气十足地在念叨着告文。 他这会儿念了一半了,大致的内容我听得清楚,的确是迁坟改葬的告神文。 这愈发让我觉得,杨竹书的确风水术不弱,只是他认知有问题? 这阴阳先生的名号,恐怕水分有些大。 我注意力集中到了大门前头的两口棺材上,其中一口是一具木棺,棺身从最底部开始腐烂,并且还在滴滴答答地渗水。 空气中并没有弥漫尸臭,反倒是一股冰冷的气息在不停蔓延。 我心头顿时更警惕了几分,目光落至旁边那铜棺上。 我大致晓得,杨竹书耽误那么长时间的原因了,应该就是这铜棺送来,花费了不少时间。 “师父教过我,铜是辟邪之物,超过桃木,懋桃,道士用剑,最好的便是铜剑。” 柳化烟轻声开口道:“那风水即便是有一些问题,但也是之后的隐患,再加上铜棺镇尸,真的没作用么?” “木棺之中的尸体阴气极重,几乎堪比了在何家村遇到的阴气,只不过凶厉气息就要差得远,周家遭到的祸患,来自于风水,并不是来自于那周家高祖吧?”语罢,柳化烟询问地看向我。 我摇了摇头,神色不变,慎重地说道:“破败,折损,的确来自风水,可风水有定数,经曰:童断石过独,生新凶,而消己福。” “只要是这五凶山,必定腐棺,不管是铜棺也好,还是用什么辟邪效果更强的棺材,因为让棺材腐烂的,本来就不是凶气怨气,而是风水之中的生气死气。” “万物皆有寿数,草木如此,便是一只碗,也是一样,即便是铜棺,放了腐棺湿尸,也必定会很快腐烂。不会有例外。” 我语气格外笃定。 柳化烟也不再多言。 这当口,杨竹书已经将告文全部念完,并开始指挥周家的仆人开棺挪尸。 夜色渐深,圆月清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寂寥压抑的气息。 月光洒落而下,将周家人的影子拉扯得老长。 木棺被打开之后,很快,便被起出来一具尸体。 得亏徐白皮找的位置足够近,否则我们都看不清这些细节。 那尸体穿着一身漆黑的殓服。 这殓服是锦缎所做,材质极佳,能看得清楚,其上浸满了水渍。 在尸体的手脚,甚至是腰间,都有水正在滴答落下。 即便是隔着一条街道,那水滴声都清晰可闻…… 柳化烟的眼眸之中,全是警惕凝重之色,她手扶着腰间拂尘,额角泌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柳化烟这副神态。 也就在这时,杨竹书突然从腰间取下来了一样物事。 那是一块掌心大小的罗盘! 我心头一惊,因为杨竹书,竟然将罗盘直接放置在了那周家高祖的尸体头顶! 那一瞬间,周遭的冷气好似消失了。 “罗盘压尸,铜棺镇尸……他是想将周家高祖的魂魄镇住,再下葬……确保万无一失?”我眉心紧蹙,更觉得其中问题太深。 我的心头隐隐有种悸动,好似要出大事儿一般…… 虽说那尸体已经不再继续散发冷气,但是迁坟改葬有一个忌讳,就是死者为大! 既然是要好好葬亡者,又怎么可能先镇尸? 除非是必须镇住的凶尸,不得已为之! 周家高祖阴气虽重,但他还算不得凶尸,因为他本身没诈尸,没害人,是风水断绝了周家,并非是周家高祖作祟。 并且他托梦,也只是对风水不满,要换地方而已…… 杨竹书选错位置,到时候周家高祖肯定会继续不满。 现在他却先行用了镇尸的手段,这事儿,就会成僵局! 要么他本事大得能真将周家高祖镇住! 要么等到了葬地的时候,或者还不等到那个风水有问题的地方,周家高祖就会诈尸,那时候,这腐棺湿尸,怕是就要真的化煞逞凶了! 我刚想到这里,觉得这计划,恐怕要被打断了…… 我得马上去阻止周家高祖进铜棺!这样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思绪落定,我刚要踏步往外走去。 可偏偏就在这时,徐白皮忽然哆嗦地说了句:“那个女人……又来了……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徐白皮的公鸭嗓太颤抖,这让我的呼吸猛然一窒! .何雉,柳化烟先我一刻扭头,不过两人都是神色疑惑。 何雉嘀咕着说了句:“什么女人?徐白皮,你别捣乱。” 我立即顺着徐白皮的视线看过去。 我也没看到什么女人。 反倒是在路中间,蹲着一个皮毛泛白的大耗子。 再仔细多看一眼,那哪儿是什么耗子…… 半圆的耳朵,圆溜溜的一双眼珠子,湿润的鼻子更是透着漆黑。 那皮毛不如白狐狸白得透彻,反倒是有点儿米黄色。 这分明是一只黄鼠狼! 农村里头管黄鼠狼叫黄皮子。 而且它就和之前的白毛狐狸一样,竟然像是个人一样站在那里。 更怪异的是,它在冲着我们作揖…… 我心头咯噔一下。 我之前会错意了?徐白皮看到的是这个黄皮子,而不是狐仙?! 可黄皮子和狐仙的本事也不一样啊。 狐仙可以迷人眼睛,让男人觉得看到了身姿妖娆的女人。 甚至也可以让女人看到让其神魂颠倒的男人。 老话所说的狐狸精,便是如此。 “那……那女人……走了……”徐白皮又哆嗦道:“那个黄鼠狼,是跟着她一起来的……” 而幽幽的月光下,那黄皮子还在和我们作揖。 毛茸茸的两只爪子合十在一起,那举动看起来无比虔诚。 可它哪儿是什么好东西,五家仙之中的黄仙……比那狐仙,可好不到哪儿去! 徐白皮那话,这黄皮子是狐仙带来的?! 我已然觉得,这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了……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之前没讲徐白皮看到东西的事儿,下午一直顾着刻符,也忘了告诉何雉和柳化烟,那狐仙可能跟上我们了。 我赶忙跟她们两人低声说了一遍狐仙的情况。 这期间,那黄皮子却忽然匍匐下身体,下一刻,它竟冲着我们蹿过来! “那畜生多弄了个畜生过来,没安好心。”何雉压低了声音说道,同时她迅速抬起手来,直接便抽出来了铡鬼刀! 这一动静便小不了了。 再加上刚才徐白皮的声音也不小。 斜对面的周家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 我余光已经瞧见,周川林正抬手招呼着,五六个周家仆人,已经抄着家伙事儿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我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狐仙和黄皮子,一起坏了事儿! 片刻间,黄皮子就冲到了近前。 何雉呼哧一刀斩将下去。 可那黄皮子动作太灵活,何雉没有斩中,反倒是一刀劈进了石板里头。 那黄皮子更是飞速窜上何雉的腿脚,三两下就爬上了她脖子。 柳化烟猛地抽出腰间拂尘,朝着黄皮子一抽! 她虽然平时安静,可动起手来却是凌厉果断! 那黄皮子怪异地一卷尾巴,竟是直接缠中了何雉的脖颈。 它身体更是紧紧地匍匐在了何雉的身上,柳化烟的拂尘抽在它身上,却并没能将它弄下来。 反倒是它身上忽然散出一团浑浊的气体,直接笼罩了何雉的头。 何雉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一僵,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我心头大惊,抬腿就要冲过去抓那黄皮子。 而此刻,街对面的周家仆人也冲了过来。 他们全都气势汹汹,手头的家伙事儿,更是用来抬棺材的竹杠和木棍。 当头的一个周家仆人骂道:“给脸不要脸了!白天拿给你们钱,你们不要,这会儿又来我周家找晦气?!”“都给我打!打断了胳膊腿儿,家主掏汤药费,全都打出这条街!” 他骂着,便是一挥手中的竹杠,狠狠地朝着柳化烟肩膀上砸去。 这架势,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柳化烟轻喝一声,反手一挥拂尘,尘丝便缠住了那根竹杠。 她的手朝着侧面一拉,那竹杠竟是被带偏了方向。 另外又有四人气势汹汹地上前,那竹杠被柳化烟拉着横向一抽,刚好就抽到了那四人的胸前! 四人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他们直接就被抽飞出去了两三米外,重重落地! 持着竹杠的那个周家仆人也受不住那股子反震的力道,闷哼一声,竹杠脱了手。 柳化烟纵身一跃,落下之时,刚好踏中了那人的胸腹之前。 他一声痛叫,直接后仰翻倒过去,连着在地上滚了十几个圈儿,滚到了周家高祖的棺材下头,才停了下来。 这一幕着实令我愣住了片刻,因为我完全没想到,柳化烟明明是被动挨打的人,她仅仅两招,就将这五人制服。 此时,那五个周家仆人,就只剩下在地上挣扎哀嚎…… 可我的心头却顿时一沉。 看似这事儿我们占据上风,可实际上,已经遭的不能再糟。 何雉被黄皮子弄得失去神志。 周家更是跟我们直接起了冲突,我哪儿有时间再去和周家周旋,得赶紧弄醒何雉! 而此刻那周川林已经是怒发冲冠,他朝着周家大院内挥手招呼。 转瞬之间,便密密麻麻冲出来了几十号人! 那些人都朝着我们冲来。 与此同时,那杨竹书却在加快更换棺材的行动…… 我面色铁青。 柳化烟语气凝重:“赶紧将何雉弄醒,把那黄皮子弄下去,我拦住这些人,咱们得先避避风头。”语罢的瞬间,柳化烟便单手背负身后,一扬拂尘,朝着街道中间冲去! 我飞速冲至何雉身前。 此刻何雉还是双目圆睁,呆呆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神志一般。 那黄仙尾巴耷拉下来,就好像萎靡了许多一样。 我怕伤到何雉,没敢拿出接阴匕首,也没敢用卜刀,而是探手直接朝着那黄仙抓了过去! 怪异的是,那黄仙竟然没有躲闪,一把就被我抓住了脖子,从何雉的身上拽了下来。 我正要将它砸在地上,至少得砸晕了,免得再出岔子。 可它身下,却忽然噗嗤一声,一大团黄雾便朝着我的头脸笼罩而来! 我脸色大变,暗道一声不好! 恶臭的味道,疯狂地窜进我鼻翼,我的脑袋更是瞬间沉重下来,一时间耳边嗡嗡作响,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一样…… 再下一刻,我就觉得,我控制不了身体了…… 我头重脚轻,明明脑袋是清醒的,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此前遭遇狐仙,它们的手段,是迷惑人的眼睛,从而引导人的心神。 这黄皮子的黄仙就完全不同了。 闻了那一股子臭气,这种保持清醒却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太过让人心头压抑。 我拼命想要控制身体,甚至想要去咬舌尖让自己清醒。 可此刻,就连我的牙齿和舌头居然都不受控制了。 我耳边一直嗡嗡作响,像是听到了什么,可又听不清楚。 我能看见街道中间,柳化烟已经和那些周家仆人打斗起来。 她在人群之中动作敏捷,手段凌厉,那些普通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但周家仆人的人手的确是太多,柳化烟一道拂尘能让三两个人直接倒地,可后面还有十余人挥动手中的竹竿、棍棒,直接抽上柳化烟的身体。 她开始还能躲闪周旋,可总有被打中一两下的时候! 周川林在后方怒气冲冲地指挥,周家仆人竟然个个都是悍不畏死。 明显,柳化烟下手都留了余地,不想造成死伤。 这令我看得更是心头焦急。 很快,柳化烟就被一大群人围住,不停地有人冲上前,也有人惨叫倒地。 那声音像是在我耳边慢放,更是折磨心神。 也就在这时,忽然间,我身边的何雉动了…… 我心头大喜,何雉挣脱了? 可下一瞬,我就晓得不是这样了。 因为何雉的眼神,还是那么呆滞,她往前挪动的身体也显得格外僵硬。 她径直走到了旁边的屋檐下头。 那屋檐下边儿,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着两根粗麻绳…… 并且麻绳打了绳套,呈现一个圈儿,地面上还有凳子。 何雉缓慢地走到凳子前头,她这是要上吊? 这一幕看得我心急如焚。 可就在这时,我也动了…… 完全是身体自己在往前走,我的意识完全无法控制…… 目光所示,那屋檐的边缘上趴着一只黄皮子,它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我和何雉。 很快,我便走到了另一侧的麻绳圈前头,何雉已经将头套了进去,呆呆的眼睛看着前方,也就是刚好和我对视。 下一刻,何雉脚下的凳子咣当一下被踢开,她直接就被吊在了麻绳上! 人上吊是会挣扎的,即便是自杀,也肯定会挣扎。 可何雉没挣扎…… 我套进绳套之后,也是不受控制地踢开了凳子,身体往下一坠,整个人都掉在绳子上。 窒息的感觉陡然传来,我本能也是惶恐无比,想要挣扎,可是却控制不了,无法做到…… 我已经无法形容那种濒临绝望和死亡的感觉了。 只是我觉得不甘心…… 那白毛狐狸竟然会弄来这么凶的一个黄仙整我们。 而且这黄仙的手段也太过阴毒,更让我们无法反抗……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缺氧让脑袋也开始昏厥。 要不了多久,我和何雉就要窒息而亡…… 偏偏就在这时,一声惊恐的嘶吼在耳边炸响! “死黄鼠狼!你把她害死了,我也要被鬼祟弄死!你给我滚开!”这吼声,不正是徐白皮的吗?! 我模糊的视线中,瘦小的徐白皮正甩着两条麻杆儿似的瘦腿冲到了屋檐下头。 他手头竟然也举着一根竹杠! 他双目通红,似是在强忍着心头的恐惧,满脸狰狞地挥动竹杠,直接朝着屋檐上砸将下来! 耳边忽然响起尖锐的“咔咔”声,竟是那黄皮子尖叫着,猛地从屋檐上窜开。 紧跟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竹杠砸中屋檐! 这屋檐本就很破旧了,竹杠的力道,再加上我和何雉被挂着的重量,整个屋檐不堪重负,轰然一声坍塌下来! 我和何雉两人坠落至地面,还有不少砖瓦和木头砸在我们身上。 我也不晓得是疼痛,还是说那黄皮子被惊跑了,我竟然一个激灵,身体一颤便恢复了行动力。 猛地推开身上的砖瓦木梁,我强忍着剧痛,快速地去搀扶跟前的何雉。 哗啦一声碎响,何雉也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死死地捂着脖子,拼命地咳嗽着。 我脖子上不停地传来火辣辣的疼,肺部更是隐隐作痛。 何雉还要比我先“上吊”一会儿,她脸色此时已经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也有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明显,她要比我更不好受。 确定了何雉没危险了,我心头也松了一大口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旁边的徐白皮面露痛苦之色,双手正在不停地颤抖。 一眼就能瞧见,徐白皮的双手虎口都开裂了,殷红的血丝正在不停地冒出来。 他这么瘦弱的一个少年身躯,却爆发出来那么大的力量,明显这负荷他也承受不住。 “谢了。”我抻着脖子,减缓了几分疼痛,诚恳地和徐白皮道了声谢。 徐白皮那张稚嫩的脸却绷着,一言不发,也没露出来什么情绪。 下一刻,我目光落向了街道中间,此刻柳化烟还在被围攻。 更让我心头一沉的是,杨竹书已经完成了尸体换棺的过程。 有几个周家仆人正在抬棺,他们已经朝着街道反方向的一侧快步离开。 周川林和周传世两人也疾步跟随在杨竹书身侧。 我死死地握着拳头,小臂都在微微颤抖。 目光再次一扫四周,之前那黄皮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快我就落定了思绪,要警惕那两个畜生之外,还得先脱困,才能赶紧去跟上“棺材”。 我跨步走到徐白皮身边,将那竹杠捡了起来。 沉重的竹杠,也有超过三米长。 我拔腿就朝着街道中间冲去! 月光下,我看得清楚,柳化烟只是用拂尘攻击,勉强自保,并未真的杀戮伤人。 我却狠下心来,要是不将人打伤,他们根本不可能收手! 恰在此时,身旁却闪过一个迅疾如风的身影! 何雉竟然已经缓过神来,并超过了我! 让我面色骤变的是,何雉手头举着的,却是那根雷击木哭丧棒! .下一瞬,街道中间那些周家仆人中,分出来了十几人,朝着我们冲来! 我低吼一声:“我抽开他们!何雉,你别用哭丧棒,打出人命!” 说着,我就准备横扫竹杠。 何雉却并没有理会我,反倒是动作更快,转瞬间,就到了那十余人跟前。 他们可没有丝毫怜香惜玉,手头的棍棒狠狠朝着何雉砸去! 何雉的速度太快,哭丧棒挥舞之下,转瞬之间就敲击了十余次! 每一次,都刚好敲中一个人的脑袋! 而只需要一下,那中棍之人便猛地一下直挺着身体,就像是忽然抽筋了一样,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我顿时心慌到了极点,这些人都被杀了? 白先生被何雉一棍都打得将死,更何况这些普通人?! 此时,何雉刚好侧眼瞟了我一下,她快速解释道:“我不像是柳化烟和他师父那样,看到“人”不合心意,就直接打死!” 我身体更是一僵,一时之间,无比尴尬。 不过何雉却拔腿,直接冲进了人群之中,明显是去帮柳化烟了…… 我分明听得清何雉话音中的意思。 她还是对当初柳天牛伤我的事情心存芥蒂。 同样也直接表示了不满,便是当初柳天牛直接伤我,这时候柳化烟却要留手。 转瞬之间,何雉便在人群中手起棍落。 每一下,都会应声传来惨叫。 地上那些人的确没死,只是都在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有何雉下狠手,场间的局势瞬间扭转。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几十号人,便全部瘫倒在了路中央,没一个能再站起来的。 此时何雉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明显已经有些脱力。 柳化烟则是更显狼狈,头发散乱不少,衣服也有破损。 她手中的拂尘尘丝,也凝成了一团。 “怕伤这些人,却要眼看着我和李阴阳险些死了,我算是领教了你们的‘善心’。” 何雉喘息几声,冷淡的话语脱口而出。 “我……”柳化烟面色微微苍白几分,却没说出来别的话。 的确,以刚才的情况看,若是柳化烟被黄皮子制住了,我或者何雉都会立刻解决了那群人,过来救人…… 紧跟着,何雉又淡淡地说了句:“放心,我没学过当滥好人,也不会滥杀无辜。哭丧棒敲尸鬼镇魂,敲人则是惊魂,加上雷击木的效果,他们最多昏迷几天而已。” 何雉的话音依旧带着锋芒。 柳化烟身体微微一颤,往后退了半步。 眼见气氛开始僵硬,我开口转移了话题:“他们把棺材带走了,那边肯定会出大事,得赶紧跟过去。” 稍作停顿,我又补充道:“狐仙带来黄仙,这事儿更不简单,而且那黄皮子的手段诡异残忍……我们得万分小心,它们肯定还要暗中使坏。” 何雉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中的哭丧棒,发出一阵破空声。 同时她面色略有难看地说道:“再看到那黄皮子,我非把它的头塞进茅厕里,淹死它,它那屁熏得人脑仁疼。” 我心头却咯噔一下。 骤然间我想起来那两团先后笼罩过我和何雉的黄色烟雾。 顿时我就明白了,狐仙靠的是眼睛迷惑人心神,恐怕黄皮子,就是靠着这气味了。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胸口,隔着衣服,我都摸到了内包里头的书。 阴生九术是靠着用五家仙的皮毛,骨头来做法器。 我觉得我自己肯定还没读透,这其中肯定还有关于家仙的内容…… 只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再仔细钻研了。 思绪在转瞬之间,我接着何雉的话口说道:“下一回,再见这黄皮子,莫要吸了它放出来的“气”。或许就不会被它定住了。” 何雉点了点头。 深吸了一口气,我沉声道:“先去追杨竹书他们。” 往前走的同时,我喊了一声街道对面的徐白皮,让他跟上我们。 徐白皮立马腿脚麻利地跑了过来。 我在前头带路,并一直低头注意着地面。 果然,地上一直有一道湿漉漉的水滴痕迹。 这水痕不重,却保持一直存在。 明显,何雉和柳化烟都瞧见了,柳化烟的眼中也有惊疑。 “的确有问题,铜棺按道理不该漏水……”柳化烟凝重地低喃了一句。 “他们对亡者不敬,完全忽视了死者为大,等会儿到了不该葬的葬地,就该诈尸了……”我回应了柳化烟一句。 脚下的速度更快,此刻,我的心头也有几分抑制不住的焦急。 我怕我们耽误的时间太久,已经来不及了。 要是周家高祖诈尸杀人,那我也不可能葬他。 周家就得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我又还需要花费不知道多少时间去完成历练…… 我怕半年之后,我都回不去唐镇…… 强忍着杂乱如麻的心绪,我疾步前行。 不多时,我们就顺着水迹走出了平阳省城。 城门外,水迹在一处地方更多地凝聚成团,然后便断掉了。 我眉头紧皱,眺望着城外大路。 杨竹书肯定是带着人和棺材前往城外悬河,我们从悬壶镇出来之后,就是一直顺着悬河上游在赶路,这平阳外头,也有一段悬河流域,只不过不会太近。 水迹断掉的样子,他们应该用上了马车…… 我思绪飞速之间,何雉和柳化烟已经投过来疑惑的目光。 我侧头看向徐白皮,沉声道:“你晓得这附近哪儿有马么?去弄来几匹马,要快。” 说话间,我便取出来一张河魁斩尸符,以及之前雷击木刻的符篆,直接交给徐白皮。 “拿着这两样东西,不怕什么鬼鬼祟祟,赶紧去帮我们找来。” 徐白皮身体明显僵了僵。 他接过去东西之后,低头瞅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城里头。 何雉眉头紧皱,她也在看着徐白皮离去,片刻后,她才不解道:“你信他?他不可信……” “暂时没办法了,不然追不上他们……杨竹书肯定是带着棺材去悬河边了。”我无奈地开口。 犹豫了一下,我又说道:“他现在被你拿捏得死死的,刚才也因此救了我们一次,凭他的秉性,他对附近会很熟悉,只能先信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感谢花儿小姐姐的火箭。今天的更新结束啦! .何雉沉默,不再多言。 我们一直在城门前头等着,约莫过去了得有快两刻钟。 我已经焦急地开始背着双手来回踱步。 期间我看了好几次怀表上的时间。 差不多这会儿是夜里头八点钟左右。 总算,城门里头传来了踢踏的声响。 迅速回头一看,出来的还真是徐白皮,不过他只是带出来一匹马,后头还有马车。 我一怔,因为那马车看起来很眼熟。 何雉愣了一下,说道:“这不是我们的马车吗?” 柳化烟若有所思,她说道:“我们到平阳的时候,直接就去了周家,最后被他们赶出来,停在门口的马车却不见了,看来他那乞丐朋友一直跟着我们。” 柳化烟这一番话,看似关联不大,可多想一下,便是逻辑清晰。 何雉哼了一声,还用手掌捏了捏拳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很快,徐白皮就出了城门。 他小心翼翼地四下瞅了瞅,又扶了扶头上的毡帽,才说道:“这马,那天下午胡乱走失了,老洪捡到,之前他和我讲,说他养起来了,城里头没有人养马,用这马车往外也能追。” “我记得出去不远有驿站。”说这话的时候,徐白皮还有几分畏惧。 我给了何雉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收拾”徐白皮。 柳化烟则是侧身直接上了马车,手持着缰绳准备赶车。 我让徐白皮上车,自己也和何雉一起快速上了车。 徐白皮躲进了车厢最里头,还没等我们坐稳,就听见“啪”的一声鞭响,柳化烟又清脆地驾了一声,马车飞驰一般的上了路。 我扶着车厢,才堪堪坐稳,何雉则是动作矫健地直接坐在了蒲团上。 也就在这时,徐白皮忽然不安地小声说了句:“我刚才牵马出来的时候,又看见东西了……有个老太婆像是在跟着我们,而且她还带着之前那个顶漂亮的女人。” “差点儿把你们吊死的那个黄鼠狼,一直趴在那老太婆的肩膀上……” 我心头顿时一惊。 老太婆?我们可不认识什么老太婆。 至于徐白皮说的女人,必定就是狐仙…… 那老太婆又是谁? 我心头还是升起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黄皮子并不是狐仙带来的,狐仙带来的,应该是这个老太婆? 就像是白先生养狐仙一样,老太婆养了黄皮子? 顿时,我心就沉下来了不少。 若徐白皮看得没错的话,那这老太婆恐怕和白先生就有我们不晓得的关系。 狐仙是找她来给白先生报仇的…… “她一直跟着我们?”我又问了徐白皮一句。 徐白皮飞速地点了点头,肯定地说了句是。 “我晓得了,不过这会儿我们上了马车,她也追不上了,回来之后,我们再小心应对。”我开口说道。 何雉一直低着头,她的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脖颈。 这会儿何雉脖子上的伤痕已经有些淤紫,想来也是疼得不好受。 马车继续飞驰赶路。 我打开车窗,看了看外头,路两边的景色飞速后退。 我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时间。 也好在我们从下游上来平阳省城,一路上了解周围的环境,柳化烟也晓得路径。 赶路约莫花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的速度总算慢了下来,我也听到了外头有河流声。 “稍微慢了一些,他们下水了。”外头传来了柳化烟的声音。 我立即起身,推开马车车门。 波光粼粼的悬河水面,一望之下,完全看不到对岸。 月亮像是个没有眼白的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岸边有几匹马,还有一辆更大的马车。 那些马儿被绑在树上,不停地打着响鼻。 岸边的地面上,有不少很深的脚印,以及被压出来的褶子。 这地方看上去,应该是个简易的码头,因为还停着几艘小船,绑着竹筏。 柳化烟和何雉、徐白皮也都下了车。 我顺着河面向远处扫视,靠右边儿的地方,有不少的阴影! 那些阴影,更像是一个个趴在悬河水面的恶鬼,等着吞噬过去的所有人…… 此外,我还瞧见了很远的方向,还有一片小的阴影,正在朝着大的阴影靠过去。 “上船,看能不能拦住他们,得尽快跟上,他们一旦上了那些江心洲,表露出来明确葬尸的意图,腐棺湿尸就要诈尸了。”我急促开口。 同时,我飞速冲到了水边,选中了一艘和捞尸船差不多大小的船只,快速解开绑在岸边柱子上的绳索。 我先淌水到了船旁边,水几乎淹到小腿的位置,冰凉刺骨。 双手抓住船身边缘,让其更稳固,我同时又招呼了何雉和柳化烟。 这两人身手都不差,都是从岸边轻身提气,直接就跃上了船只。 徐白皮则是抖着麻杆儿似的腿,淌水上了船。 我最后上船后,立即快速撑着竹竿,飞速朝着远处周家一行人的阴影接近过去。 这期间,我面色格外肃然。 柳化烟在船头站着,一直眺望着前方。 徐白皮蜷缩在船舱的棚子下头,他似是怕水一样,都不敢探头出来。 而何雉,则是在检查身上的东西,甚至还给腰间挂上了一串铃铛,又给手腕带了一串骨珠。 我当时愣了一下。 因为我记得,何鬼婆给何阿婆的东西,就包括类似的一串骨珠,好像是什么狸子骨珠? 却没想到,何鬼婆竟然还有一串,交给了何雉…… 我撑船的速度不慢,只不过我们来得慢了片刻,任凭我已经全力撑船,还是没能追上周家一行人。 等我接近一个江心洲的时候,周家人的船,已经深入其中了…… 其实江心洲,就是江中的沙石成堆突出水面的部分,再有了植被,成了绿洲岛屿一样的存在。 还有一部分江心洲,实则是水下的山脉突出水面的位置。 每一个江心洲,都是不稳定的,沙石可能被洪水冲散,也有可能在水位上移的时候,将其淹没。 这也是我说水流出卦不稳定的原因。 试问,若是这些江心洲在某个时段被彻底淹没了,水流出卦就成了彻底的斩首卦象!周家哪儿有什么好? .更何况,他们根本葬不下去腐棺湿尸! 思绪之间,我继续往前撑船。 基本上我保持着追着周家人的船在视线中最末端的位置。 深入江心洲群之后,约莫水流转过三次弯折,周家人的船,在一个江心洲前头停靠了下来。 这第三折,就是父母位! 我脸色更沉,父母位葬高祖,更是荒谬! 好在这时间,还来得及阻止他们挖坟。 我已经没想着说要等诈尸之后给他们教训了,因为他们对死者不敬,这会儿就得拦住。 不然诈尸的话,太凶! 可随着我们靠近江心洲岸边,柳化烟却忽然说道:“他们留了人手,不让我们靠岸。” 我注意力更集中了不少。 果然岸边的位置,还站着七八个周家的仆人,他们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的船…… 并且这一回,他们手中拿着的就是刀了…… 锃亮的刀锋,透着冰冷杀机。 何雉也站起身来,她此时的装束完全大变样,身上挂着的铃铛,随着她身体变动,发出叮铃的声响。 这模样,竟然和何鬼婆有几分神似! “柳化烟,你还是不要动手了,我怕你该下狠手的时候不下,坏了事儿。”何雉依旧是意有所指。 柳化烟身体微微一颤,低头抚着腰间的拂尘。 何雉说的话……虽然尖锐了些,可的确有几分道理。 只要保证不杀人,手段稍微狠一些,反倒是更能控制住局面。 随着船只接近岸边。 那些周家仆人更是虎视眈眈起来,甚至有人还挥舞了两下刀。 我往他们身后看去,那些抬着棺材的人,以及周川林,周传世,还有杨竹书,都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里了。 差不多船靠岸只剩下两米左右,我猛地发力,狠狠用竹竿撑入水底,形成一股大力推动船只朝着岸边而去。 与此同时,我抽起竹竿,狠狠朝着岸边横扫。 何雉叱喝一声,纵身一跃,随着叮铃的铃铛声响,她便越过两米宽的水面。 她这速度奇快无比,竟是在那群人挥刀之前,稳稳的盘膝落在其中一个人肩头,小腿更是夹住了那人的脖子! 我挥动的竹竿,横扫中一人的腰间。 那人痛叫一声,稳稳接住竹竿,一刀劈了下来。 另外几人,则是直接挥刀,朝着何雉斩去。 何雉动作凌厉无比,她早已抽出来了铡鬼刀,横向一扫! 这一刀,端的是有了何鬼婆几分气势! 被她骑着脖子的那周家仆人,更是面色涨红,拼命地想要抓开她的腿。 只不过他根本挣脱不了。 何雉冷喝一声:“好好给我站着,不然我拧断你脖子!” 刀锋呼啸声,伴随着她的呵斥,那人哪儿还敢挣扎,本来涨红的脸色,都顿时被吓得苍白。 其余人,更是直接被何雉逼退。 有一个稍微退后的慢一点儿的,被铡鬼刀斩中了他挥出的刀身。 那巨大的力道,更是斩的刀身反斩下去,一刀切中了他的胳膊,顿时鲜血狂飙! 何雉仅仅这一招,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下一刻,她忽然又是在那人肩头上一借力,纵身跃起。 同时她另一只手狠狠在那人头顶一拍! 那人闷哼一声,直接就昏死倒地。 何雉落地之前,一刀朝着另一个周家仆人斩去! 这凌厉果断的动作,吓得那人惊恐地大喊一声:“杀人了”,顿时便落荒而逃! 其余人胆量明显要大不少,又朝着何雉围攻而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船这才堪堪碰上了岸边。 柳化烟飞速下船。 她明显犹豫了一瞬间,看了何雉一眼,又看了一眼棺材离开的方向。 “何雉能解决,我们去追。不然那边才真的会死人!” 我低喝一声,直接制止了柳化烟的念头。 柳化烟这才转换了方向,朝着前方追去。 我冲着何雉重重点头,慎重地说了句:“一定小心安全,解决了他们,来追我们!” 何雉没有回应我,却又是一刀横扫,逼退了周家仆人,同时她手中又抽出来了哭丧棒,低喝一声:“当头一棒!” 那哭丧棒,竟是被她当做飞棍一甩而出,稳稳地砸中了一个周家仆人的脑袋。 那人当场口吐白沫,昏厥倒地。 我更放心了不少,柳化烟已经追出去很远,我也拔腿,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月光更清冷了,而这江心洲上却有雾气。 地上的草皮更是湿润,踩踏之下,不停地发出吱吱水声。 这里植被并不是太多,更多的也是矮树。 追出去一段时间之后,前方的柳化烟停顿了下来。 我跟上去后,一眼便看见,更远处的位置有一个凹陷地带。 这也就二三十米开外吧。 几个周家仆人已经挖出来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周川林和周传世两人,则是和其它人一起抬棺,要将棺材给放下去。 杨竹书背负着双手,看着我们这边的方向,他眼神极为冰冷。 而柳化烟的神态却凝重到了极点。 她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并且我瞧见,柳化烟的双手,竟然都抓着桃木剑。 这瞬间我才明白过来,她并不是要停下来等我…… 而是因为她察觉到了危险,没有靠近,而是准备要动手了…… “不要过去……阴气增加了,怨气也增加了,很凶……”柳化烟语气警惕了更多。 也就在这时,那边的杨竹书,忽然冷声冲着我们这边呵斥道:“李阴阳,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我倒是觉得,你是不是周家的仇家派来的人了,看来你不是不学无术,是故意要捣乱对吧?” “呵呵,棺要落坟,你够胆就过来阻拦?!” “此番事了,这平阳城,那就没有你立足之地!” 杨竹书这话,不但是充满了倨傲,更是一言一行,都直接牵连到周家上头,分明是让我背黑锅! “棺材……生锈了,铜棺竟然都生锈……”柳化烟语气更惊。 我心头也是一颤,惊疑不定的看向即将落入坟坑的棺材。 果然,在棺材的底部,竟然全都是绿色的铜锈! 而下一刻,便是“砰”的一声巨响! 棺材盖子竟然直接就炸开了! 那棺盖,狠狠地砸向了一旁得意倨傲的杨竹书! 杨竹书登时大惊失色,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想要纵身往前逃窜。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那铜棺盖子,几乎是拍在了杨竹书的后背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穿透夜空! 杨竹书被这一“拍”击中,直挺挺地朝着前方倒下,整张脸都砸到了地上…… 那叫声戛然而止。 前一刻还倨傲无比的杨竹书,这一刻已然是生死不知。 最可怕的,便是这一切的突然性! 棺盖炸起来得太快,快得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能力。 其实,杨竹书的本能反应已经很快了。 如果他不是那么快地前倾想逃窜,恐怕棺盖拍中的就不是他的后背,而是他的后脑勺。 那么大的力道,足够将他脑袋直接拍得迸裂。 此时,那几个周家仆人也被吓得傻眼了,都是惊恐的大吼一声,直接就甩开了身上的竹杠和木棍,四散奔逃! 虽说周川林和周传世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依旧扛着抬棺的竹杠,但凭他们两人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抬得动铜棺,棺材应该直接坠落进坟坑里头。 诡异,就诡异在这上面。 周川林和周传世两人,竟然稳稳当当地将棺材抬住了…… 月光好似凝聚成了一道光柱,挥洒在铜棺之上。 深绿色的铜锈,散发着幽幽的寒芒。 下一刻,棺材周围突然起了雾,浓郁的雾气迅速将整个铜棺包裹起来。 周川林和周传世两人,表情呆滞地抬着竹杠,将棺材挪开了坟坑。 紧跟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棺材落地! “他不会想进这个父母位……我本以为他会进去了才诈尸……没想到在外面就诈尸了。周川林,周传世都撞祟了……”我眼皮狂跳着低声喃道。 我快速将定罗盘收起,并从兜中掏出八卦虎头镜。 同时,我的另一只手中紧紧握住了一张河魁斩尸符! 我正想喊柳化烟出手镇尸,因为再下一刻,这周家高祖必定就会伤人。 他被降位至父母位,那怨气必定会落至周川林,周传世身上! 最后要被索命的,则是始作俑者杨竹书! 只不过还没等我开口,柳化烟的手就已经动了。只见她的小臂忽地往前一甩!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她咒法的速度快到了极点,三柄桃木剑飞射而出的同时,咒法在夜空之中回荡!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三斩去鬼殃,百怪皆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吾奉玉皇律令赦!”紧随着第二段第三段咒法响彻。 飞射而出的分别是三柄黑漆漆的木剑,以及一柄青铜剑! 柳化烟动作却未曾停止,她双手在腰间拂过,抬手间,手指中便夹着数个石块。 “斩桑咒无法镇尸,李阴阳,这腐棺湿尸比你形容的更凶,如果无法镇住,我会尽全力灭了它!你伺机救人!”柳化烟的示警声凌厉迅疾。 我心头一沉。 如果灭了周家高祖,那水葬还是得再重新去找…… 可人命关天…… 柳化烟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这里。 “小心安全。”思绪瞬间落定,我沉声叮嘱柳化烟。 柳化烟没有回答我,不过她的身影更快,转瞬间已然接近到了铜棺十米左右的范围。 这期间,刚才柳化烟斩桑咒挥出去的那几把剑,已然射至铜棺斜上方! 下一瞬,一共七把剑全部扎入了铜棺之中。 可眨眼之间,那七把剑竟全部从棺中弹飞而出! 一旁的周川林,周传世两人,本来是呆呆地站着,而这时他们却几乎同时迈步,朝着一旁倒地的杨竹书走去。 周川林顺手抄起地上一根竹杠,周传世也捡起来一根粗大的木棍。 两人的神色模样,都是极度的怨毒和阴厉。 显而易见,他们是要杀杨竹书! 柳化烟清脆冷冽的呵斥声再次响彻夜空。 “东北安青石,东南安红石,西南安白石,西北安黑石,穴中安黄石!” “咒曰,五星八地神灵保佑,岁星居左,太白居右,荧惑在前,辰星立后,镇星守中,避除殃咎!” “妖异灾变,五星摄按!亡者安宁,生者福寿!急急如律令!” 与此同时,柳化烟猛然驻足,她的身影在原地一个回旋,五色石块便几乎同时从她身上射出! 一共四个方位,分别是青,红,白,黑! 四色石块落地,形成一个包围圈,将铜棺,周川林,周传世两兄弟束缚其中! 最后一枚黄色石块,则是落在了棺材边缘的位置! 这范围大小,就刚好让周川林和周传世无法靠近到地上不知死活的杨竹书! 我记得清楚,当时在候钱书的院外,柳天牛就用了这个咒法。 那会儿柳化烟还讲了,这叫安五精镇咒! 没想到,此刻柳化烟竟然也将这咒法用了出来! 柳化烟轻身跃起,飞速接近铜棺。 我撇开心头的杂乱思绪,快步上前,打算先将杨竹书弄开,避免他死在周家高祖手里头,然后赶紧去帮柳化烟! 只要周家高祖不杀人,就还有机会水葬! 我跑出去一半的时候,柳化烟已然到了铜棺旁侧。 有安五精镇咒限制了范围,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无法出去,不过柳化烟进去石子范围之后。 他们两人就凶狠地朝着柳化烟扑去!手中的竹杠木棍,迅疾如风地抽向柳化烟的头脸! 柳化烟的叱喝声更是冷冽凌厉,手中的拂尘,狠狠朝着两人抽去! 噼啪的声响,两人几乎同时被抽得一个后空翻! 此时,柳化烟的手段明显不像是对付之前周家仆人那么手软! 并且她的左手正对着铜棺内,手袖之中,竟然滑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物事看似黑乎乎的一团,却又透着几分铜色。 我便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柳化烟迅速转身,正面朝着铜棺之内。 我本以为柳化烟要开始镇尸或者灭尸。 可偏偏就在这时,柳化烟的身体忽然一颤,她竟是一动不动了…… 更诡异的是,月光映射之下,我看见柳化烟的双腿裤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布满铜锈…… 柳化烟面色紧绷,眼中的神情明显是在挣扎。 棺材里头突然冒起白雾,紧跟着,便是一个僵硬的身体,直挺挺地从棺材之中竖起! .那赫然是一具尸体。 我能清晰地看见,那尸体的头脸格外湿润,皮肤的质感白腻得像是油脂一般,一双睁开的眼珠子,其中尽是幽深的黑色。 柳化烟背对着我,头脸便是正对着尸体的脸! 更让我惊惧的是,柳化烟竟然斜斜地要朝着棺材里头倒下…… 这动作,更像是要进入那尸体怀中…… 我面色大变。 此刻柳化烟只是踩到了铜棺渗透出来的水,腿上沾了铜锈,都成这副动不了的模样。 她要是直接触碰到凶尸,甚至是坠落进棺材里头,那绝对是足以致命的危险! “柳姑娘!小心!” 我大吼一声,几乎嗓子都要破音! 柳化烟挣扎着身体,有要恢复行动的征兆。 她手头那铜色的器物,似是要朝着尸体头脸上砸去…… 可还没等她挣扎过来,她的身体就栽进了尸体怀中。 忽然间,月亮投射在铜棺之上的光柱,好似混杂上了一股幽绿。 柳化烟一动不动,那尸体朝着后方一仰,直接就躺回去了棺材里头。 它连带着柳化烟也直接倒了进去。 而柳化烟手中的那器物,直接就落在了棺材外头。 好巧不巧的是,那器物直接砸在了黄色石块上。 咔嚓的声响之中,石块直接碎裂成了数瓣。 随着这石块被破坏,其余方位的四色石块几乎同时裂开。 与此同时,周川林和周传世两人猛地从地面翻身而起。 他们飞速转身,快步接近杨竹书!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堪堪跑到了杨竹书的跟前。 阴风阵阵,呜咽的声音就像是鬼哭。 周川林和周传世两人,面目更是无比狰狞,甚至他们的脸也在渗水,像是粘腻的蜡油一般。 两人手中的家伙事儿,刚才落了,他们也没捡起来,这会儿凶狠地朝着我扑来! “滚!”周川林口中迸出一个尖锐怨毒的骂声,这声音压根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带着苍老死寂。 我猛地举起手中的八卦虎头镜,镜面正对着周川林! 骤然间,周川林一声惨叫,他的头顶滋滋冒起大量的青烟,整个身体都僵直在原地不停地抽搐,口吐白沫。 下一瞬,他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我手中的八卦虎头镜却一阵滚烫,令我险些都抓不住了。 这东西是堪比定罗盘的存在,其作用就是镇尸破邪,这方面甚至比定罗盘还“凶”! 对付了一个,我心头大喜。 可周传世也冲到了我面门前头,双手朝着我脸上狠狠抓来。 我左手猛地扬起,一巴掌正拍在他脸上,一张河魁斩尸符直接贴上他额头。 周传世“嘶”的一声惨叫,嗤的一声轻响,河魁斩尸符的正中央,竟直接出现一道裂纹。 周传世也直挺挺地朝着后方倒下! 就是这转瞬之间,这两个撞祟之人就被我“镇”住了! 我心跳得太快,胸腔之中发出砰砰的闷响。 目光扫过地上的杨竹书一眼,他这会儿在微微的抽搐痉挛,虽说受伤不轻,但命是保住了。 看他一眼,我心头便升起几分隐怒。 因为这麻烦,完全是杨竹书自持太高,风水术使用错误而引起的,甚至他还用上铜棺,故作聪明! 否则的话,这事儿也不会闹得这么严重。 “你不是阴阳先生!”我声音沙哑地呵斥了一句。 紧跟着,我不敢再停顿,直接跨过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快步朝着铜棺走去。 七八步,我就直接到了铜棺旁边。 入目铜棺之内,我瞳孔紧缩,浑身的汗毛都乍立了起来。 铜棺底部躺着的周家高祖尸体,格外高大。 近乎两米的铜棺他几乎沾满,身体纤瘦的柳化烟此刻正平躺在他的身上,面色极为痛苦。 周家高祖的双臂,紧紧箍着柳化烟的脖子,他双眼睁大,正对着夜空,嘴巴却微微张开,像是在吸食着什么一样。 柳化烟本来黑亮的头发,此时竟然都显得暗沉灰败下来。 并且她的皮肤也越来越苍白…… 柳化烟双手交叉在胸腹之前,手中结着一个看起来格外复杂的手印。 我当时就有一个猜测,这应该是柳化烟被带进棺材的时候,在用这方式自保。 看她此时的变化,我已经能够想到,这周家高祖肯定是在吸走她的阳气。 蒋一泓教过我,很多尸,都有吸食阳气的本能。 甚至他还给我说过一种尸体,生时食尸肉,死后眷阳气! 思绪之间,我毫不犹豫地将八卦虎头镜朝着周家高祖头顶压下! 与此同时,我另一手则是去抓住柳化烟的胳膊,想要将柳化烟从棺材里头拽出来! 滋滋的声响在耳边回荡,青白色的烟雾飞速地从周家高祖额头上冒出! 他那白腻如同蜡油一般的脸也在抖动,就像是水沸腾了一般。 忽然间,柳化烟闷哼了一声。 我面色又是一变…… 因为我拉拽她的时候,阴差阳错地将她的手印破坏了。 她本来就苍白的皮肤,显得更加灰暗,甚至还浮上了一层油腻的感觉…… 再下一刻,柳化烟的手忽然间又是一抖。 这股子力道,几乎将我的手震开。 周家高祖额头上的虎头八卦镜,竟然也有要弹起来的征兆! 我心头大骇,瞬间就明白过来,八卦虎头镜的确镇住他不假。 可破坏了柳化烟手印,他又吸了阳气,这会儿才能反抗!甚至她还想撞祟柳化烟! 一旦真这样了,恐怕我们就没有应对的本事了! 瞬间想清楚这些,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死死抓着柳化烟的胳膊,更用力地将她往外一拽。 与此同时,我低喝出声,爆发出更大力量同时,我跨腿直接进了铜棺之中,一脚狠狠踩上八卦虎头镜的背面! 只听“咔嚓”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断了,而八卦虎头镜却被我稳稳踩住,并没有弹开。 我的另一只手狠狠抓住柳化烟的腰间,双手同时用力,将她整个人纵向举起,直接抛到了棺材外面! 柳化烟坠地之后,闷哼一声,明显是清醒过来,颤巍巍地想要爬起来身体。 可她明显已经脱力,刚站起来一半,又跌跌撞撞倒了下去…… .我却顾不得管柳化烟,因为这会儿,我小腿的位置传来一股钻心的剧痛…… 竟然是周家高祖的双臂,不知什么时候,紧紧箍住了我踩在八卦虎头镜上的小腿。 我的腿上就像是被扎穿了无数个血洞,好似有温热的血液正在流出。 而脚下的八卦虎头镜,也在更剧烈地抖动和反震! 周家高祖都能从柳化烟身上吸阳气,更何况是我…… 我更清楚……我腿上的并不是伤口,而是被它吸得破体而出的阳气。 冷意疯狂地在身上蔓延,那股子冰冷让我通体生寒! 可令我心头一怔的是,我竟然没觉得虚弱…… 按道理来说,人体内有阴阳之分,若是常人阴阳气失衡,那就会变得虚弱无比,如同柳化烟此刻,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可我不但没虚弱,反倒是觉得周身的劲儿头,更大了些许似的。 低头盯着周家高祖的尸体,脚上的反震感觉,也全都被我压了下来。 只是八卦虎头镜也越来越烫,让我也感觉到了不适…… 甚至这种烫,逐渐变得好似烙铁一般,让我想要抬腿闪躲开来。 “滋滋”的声响变大,周家高祖头脸上的青烟,甚至都带上了一股子黑。 前一刻它还很凶,似是能够将八卦虎头镜弹开,这一瞬间,却变得虚弱了不少…… 这肯定是八卦虎头镜镇尸的功效,它没能立马挣脱,所以才会如此。 我更是强忍着腿上的剧痛和脚底的灼热,没有挪开半分! 因为我弄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发生这一切,可机不可失,我不能错过! 双手用力地抓住铜棺两侧边缘,我必须借此来控制身体,才能压住腿。 铜棺之中,周家高祖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 原本充盈的湿尸,已然缩水了三分之一! 那股子滚烫和剧痛,让我的额头上汗如雨下。 下一刻,我小腿上箍着的那双手臂,忽然一下子就松开了…… 莫名之间,我好似感受到了一丝悲凉的哀求情绪。 恍惚之间,好似铜棺旁边,跪着一个老叟,正在不停地冲着我磕头…… 冷风一吹,我又是一个激灵。 那地方哪儿有什么老叟?只有几块碎石罢了…… 而我却若有所思。 铜棺之中周家高祖的尸体,缩水的已经开始看见骨头,皮肤表面再无湿漉漉的痕迹,甚至开始露出筋肉和黑色血丝纹路。 这疼痛也让我到了极限,我猛地一下抬腿,松开了压着的八卦虎头镜。 而这时,周家高祖也没本事将其弹开了。 我猛然发力,跃出了棺材,随即飞速探手,直接将八卦虎头镜抓出来。 手碰到它的那股子滚烫,不亚于我直接抓住了一块火炭。 灼痛让我闷哼了一声,我本能地一甩,将八卦虎头镜丢出去老远。 飞速的甩手,我不停地发出“嘶”声,一个劲儿地倒吸凉气。 好半晌,我才觉得那疼痛稍微减缓了一些。 正当此时,我和柳化烟来时的路上,一个身影飞速跑来! 凭借着月光,我一眼就认出,跑过来的不正是何雉吗?! 我粗重地喘着气,又低头看了一眼棺材里头的周家高祖,他脸皮彻底变成了焦黑色,就像是被烫伤了一般,这会儿他是彻底没办法和我们闹祟了…… 余光瞟到了我自己的手掌,我的心头也是猛然一颤,因为我的手掌上也全是烫伤的痕迹。 我躬身快速地掀开了自己右腿的裤子,又脱掉了鞋 我脚底的烫伤更严重,甚至是和周家高祖相仿的焦黑。 一时间,我更是怔住了,然后我便想到了一个可能…… 周家高祖的确吸了我的阳气。 可我和正常人又不一样。 但凡是正常人阳气缺少,体内阴阳失衡,绝对就会虚弱无比。 我却是阴生子,本身我就是被阴气包裹长大,在我二十二岁之前,更是阴气厚重,即便是勘过阳关,稍微好了一些,可依旧改不了我是大阴之命的事实。 就像是何鬼婆养着的大獒,将我当成鬼祟,想要吃了我。 第一眼见我的柳天牛更是直接出手,几乎断了我的心脉,要了我的命。 我被吸走阳气,反倒是让阴气更深更盛,让我更贴合自己的命数…… 这样一来,我又怎么会虚弱? 想清楚这些,感受着身上的凉意,甚至我觉得这夜色都不阴暗了,反倒是很亲昵…… 可我的心头却隐隐升起不安,不晓得这事儿到底是好是坏…… 晃了晃脑袋,我让自己清醒过来,撇开了那些思绪。 我踮起受伤的那只脚,勉强蹭到了柳化烟身边,将她搀扶着坐起来。 柳化烟依旧面色苍白,很是虚弱。 即便是坐着,也格外的勉强。 并且此刻,柳化烟看我的眼神,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惊疑。 “李阴阳……你……” 柳化烟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而就在这时,我却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朝着我们靠近。 何雉距离还远,不可能跑那么快。 我猛地抬起头,却发现,走至我们跟前的,竟然是杨竹书! 他此刻的模样很是凄惨,头发散乱,两边的嘴角是血,耳朵鼻子也是血迹,分明是刚才铜棺那一下,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可杨竹书的手头,竟抓着一根粗棍。 他面目狰狞无比,棍子狠狠朝着我头上砸来! “初出茅庐的小杂碎!你还敢教我做事!要不是你们暗中捣乱,怎么会出意外!”杨竹书咒骂一声。 他通红的眼眶似是要喷出火来! 不晓得为什么,他那话语太尖锐,尖锐得像是在我的脑子里头打钻似的。 我飞速一个侧身,闪过了一棍,但我另一只脚烫伤太严重,躲闪的时候脚一发力,疼得我冷汗直冒。 更让我心头怒气滋生的,是杨竹书现在竟然还觉得自己没出错?是我们捣乱才出了问题?! 我右手抬起,直接抓住了杨竹书余力未起的木棍。 此时我气力不小,杨竹书也实则没多大力气,根本拽不动我。 他却呵忒一声,朝着我吐来一口唾沫,恨恨地说道:“我今天就废了你!你那不学无术的老师,白活了一辈子!也没资格收徒弟!” 下一刻,他又是从兜里掏出来一把匕首,竟是朝着我心口扎了下来! .我刚闪躲过杨竹书的唾沫。 他之后那句话入耳,这就好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脑袋嗡的一下! 本来他刚才的尖锐话语,就让我很是心绪躁动,感觉控制不住情绪,甚至都让我想要下狠手。 这会儿他竟然又骂我师尊蒋一泓! 杨竹书狰狞的脸庞,在我眼中不停的放大。 他嘴巴的蠕动,都仿佛变慢了下来。 我耳边就只剩下他尖锐的谩骂声在回荡: “是哪个不学无术的老师!教出来你这样的口无遮拦,满嘴胡言乱语的弟子!”“你那不学无术的老师,白活了一辈子,也没资格收徒弟!”…… 脑袋里头的嗡嗡声更强烈,我的眼前更是闪过蒋一泓悉心教授我的画面。 闪过蒋一泓那垂垂老矣的脸,不停抖动的手。 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滚烫无比,脑子里头的血都在往上冲! 杨竹书的匕首,已然要扎进我心口。 旁边的柳化烟艰难地撑起身体,想要来阻挡。 她眼中更是惊慌,口中似是在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死死瞪着杨竹书,刹那间,怒火和杀机从我的眼中喷薄而出! 左手猛地往前一探,我一把就牢牢抓住了杨竹书握着匕首的手腕,制止了他将匕首扎向我的动作。 下一刻,我握着竹棍一头的右手狠狠往前一推,杨竹书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哪儿挡得住我,他握着竹棍另一头的手瞬间松开,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倒,我更是用力往下砸去,直接一下就砸中了杨竹书的鼻子。 一声惨叫传来,杨竹书的脸就和开了染坊似的,鲜血长流! “小杂种,我和你拼了!” 杨竹书尖锐地咒骂一声,他的右手更用力地想要将匕首继续扎向我的胸前。 我闷哼一声,左手大力撑住,他没能往下半寸。 下一刻,他的另一只手竟然双指成钩,朝着我眼珠子扎下来! 我右手还握着木棍,这会儿我毫不犹豫地一抽,棍身直接抽在了杨竹书的手指上头! 杨竹书一声惨叫。 与此同时,我的左手大力一掰,险些扭断了杨竹书的手腕。 他手中匕首落地的瞬间,我猛地往前一冲,肩头狠狠撞击在了他的胸口,他直接仰头,重重地朝着后方摔去。 我也没收力道,直接就砸到了杨竹书的身上。 我左臂挥起,一拳头就朝着杨竹书鼻梁上砸了下去! 温热的鲜血,浸染我的骨节,我粗重地喘息着。 轮圆了右臂,我又是一拳砸在了杨竹书的左脸上。 就这么两拳头下去,杨竹书整张脸都变形了。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知道是怒,还是痛。 我呼吸更粗重,直勾勾地与他四目相对。 “你没资格说我师尊!” “他的阴阳术,岂能容你这个骗子侮辱?!”我又是一拳头,砸在了他的右脸上! 杨竹书头一歪,竟然噗的一下,吐出来了一颗带血的牙齿。 他已经被打得晕头了,身体颤抖不已,口齿不清的唔囔出来断断续续的字眼。 “我……老师……是一指先生……杨……杨竹书……” “你杀……杀我……他必定算……算到你……你死,死定了……” “杨竹书”勉强说出来这两句话之后,又被我砸了几拳头。 他早已顾不得继续嘴硬,剩下的就只有哀求,微弱的哀求,让我不要再打…… 我此刻却觉得,自己的心头,竟是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这些血的温热,让我觉得很是舒服。 甚至当年那些被村民羞辱谩骂的负面情绪,都因此挥洒出去了不少。 那种感觉控制着我,还想要砸下去! 腰头的定罗盘,疯狂地发出嘶嘶声。 那声响太过尖锐刺耳,我耳膜一阵刺痛。 猛地停下来手,我低头盯着定罗盘,一把将其从腰间拽下。 指针疯狂转动,形成的是强烈的转针! 我呼吸更粗重了,瞪着定罗盘,沙哑地低吼道:“你也当我是鬼祟?!” 怒气莫名地从胸腔升起,我狠狠一甩,就直接将定罗盘砸了出去! 定罗盘被甩开之后,顿时我就觉得身体轻松了! 好似它是个无形之中压在我身上的重物…… 下一刻,我的胳膊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李阴阳,你怎么了?!你清醒清醒!” 我的余光一眼就瞅见了柳化烟,她手的力道不大,但我能感觉到,她是在拼尽全力,而她脸上的神色更是格外焦急。 “我怎么了?”我冷冰冰地说道:“这人不是杨竹书,他刚才已经说了,那是他老师,他只是个招摇撞骗之人!” “他还敢大言不惭,侮辱我师尊!师尊一辈子苦修阴阳术,为了找我这个徒弟,他等了足足二十年!” “是谁给他的熊心豹子胆!”话音至此的时候,我语气更是凶狠! “松开我!我知道,你也不当我是人,再拦我,我对你也不客气!”语罢,我猛地一抖肩头。 柳化烟像是被吓傻了似的,呆呆地看着我,眼中竟是闪过一丝恐惧。 我握拳而起,又要朝着杨竹书脸上砸下去。 “李阴阳……被腐棺湿尸吸走阳气,你阴气太重了……千万不要杀人,你会守不住本心的!” 耳边再一次传来柳化烟的颤栗声。 下一刻,便是一道拂尘,死死地缠住了我的脖颈! 柳化烟甩出拂尘之后,双腿更是朝着我腰间蹬来。 她身体往后一扬,纤细的腰身竟是绷直成了弓形,那股子大力传递至我的腰间。 竟是要将我甩出去! 我怒视着柳化烟,陡然间抽出腰间的卜刀,一刀斩向尘丝! 拂尘应声而断。 柳化烟闷哼一声,反震的力道,让她仰倒着摔了下去! 那一瞬间,她看我的眼神更是惊慌失措。 “何雉,李阴阳被阴气冲了神志,拦住她!”她虚弱的声音,从口中传出。 而此时,何雉的身影已经变得更为清晰。 她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愕然地看着我,眼中竟是透着惊怕还有陌生,就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她的余光扫过柳化烟,眼中更是闪过惊惧之色:“你们……李阴阳……你怎么了……”何雉的声音中透着茫然和惊慌。 柳化烟喘息着撑起身体,又想要开口。 我莫名的,脑袋里头就想起来当时柳天牛对我出手的狠辣! 柳化烟在旁边说话的场景! 又想起来我娘在我身旁痛苦绝望地哭泣! 更是想起来她放了整整一碗尸血! 我粗重地喘息着,那股子怒气,让我扬起铡鬼刀,朝着柳化烟的头顶劈去! 何雉更是大惊失色。 “李阴阳,住手,别杀她!”她手头的哭丧棒,直接就朝着我头顶敲来! “当头一棒!”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清脆的喝声之中,更是透着慌张和焦急。 我猛地抬头看向何雉,眼中全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何雉焦急地与我对视一眼,泪水夺眶而出。 刹那间,我发热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下一刻,头上便是一声闷响。 哭丧棒的重击之下,我浑身好似触电一样抽搐起来,无数只蚂蚁啃咬般的疼痛从头顶传来! 我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朝着后方倒下…… “李阴阳!…..我没下狠手……只是打散阴气……我……” 焦急的话音在耳边回荡。 那声音逐渐模糊消散…… 我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开始模糊地感到像是有无数人在我耳边说话。 这声音嘈杂,紊乱,让我觉得脑子都快要裂开…… 耳边还有接连不断的“嘶嘶”声响。 头上似乎放着一个温热的东西,自头顶而下熨烫我的全身。 至此时,我才觉得意识渐渐舒缓下来,不再煎熬挣扎。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有人在喊着我的名字。 那声音中充满了自责、惶然,和浓郁的懊悔。 一个激灵,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映入眼帘之中,那刺痛让我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遮挡阳光。 只不过手刚一动,疼痛就又让我“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李阴阳……你醒了….!”耳边传来惊喜中带着抽噎的声音。 周遭的一切,这才堪堪进入我的视线。 我躺在一块稍微平整的草皮地上。 何雉蹲坐在我左侧,她眼眶红肿,眼底尽是担忧不安。 我睁眼之后,她立刻伸手将我搀扶着坐了起来。 在我的右侧,柳化烟正盘膝而坐。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阳光映射下,愈发透着病态和疲惫。 “李阴阳……你好一点了吗?”何雉小心翼翼问询。 我抬手摸到自己的头顶。 此时天灵之上却压着一样东西,还有一种淡淡的吸附感。 我稍微用力便将其拿了下来。 这东西,不正是定罗盘吗? 脑子从刚清醒的混沌,逐渐变得清醒,而这清醒之余,更多的记忆便在意识之中浮现。 我面色逐渐变得苍白。 回想起我被何雉打昏前的“疯狂”,我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 就好像之前那个人并不是我自己一样…… “李阴阳……你……”旁边的何雉再度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中的不安也更重了几分。 “我没事……”我抿唇低语了一句。 扭头怔怔地看着何雉,我却还是很难让自己平息下来。 余光再瞥了一眼柳化烟,我之前竟然想要杀了她…… 若非是何雉阻拦了我,柳化烟那种状态,恐怕真的会被我直接斩死…… 可我却弄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变成那副模样。 “柳化烟说……你是大阴之命,阴生子本是死人,你阴气一直都重得和死人无异,不过你又有活人阳气,只是昨天晚上你为了救她,让自己被那尸体吸了阳气,身上只剩下阴气,再加上你负面情绪太多,一直藏在心里头,才忽然变得那么暴躁。” 何雉小心翼翼地又开了口,却刚好解释了我心头的疑惑。 我艰难地点点头,又低头瞅着定罗盘。 昨天,定罗盘也提醒我了,可我却将它直接丢开…… 不过我昏迷之后,明显是有人将它拾回来,压在了我头上。 稍微眯了眯眼,感受着阳光给我的熨烫,那股子后怕我却还是驱散不开。 “吓到你们了。”我心头苦涩,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和何雉说话的语气中透着愧疚。 “我怕哭丧棒使得太重,伤到你……你没事就太好了……”此刻,何雉的面色总算松缓了很多。 我闭了闭眼,心头也有了一个决定,那便是一定得小心。 再不能出现类似的情况。 并且等我回去见了师尊蒋一泓,必定要将这件事儿告诉他! 他可能会有办法,解决我身上的隐患。 再睁眼时,我便撑着在何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视线不远处便是那口铜棺,以及旁边的深坑。 这会儿阳光照射在铜棺上,那些铜锈已经开始剥落。 而周川林,周传世两人,竟然跪在铜棺前头,这两人都不敢起来。 我清晰地记得,昨天晚上他们两个是昏迷了的。 “他们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会跪在那里?” 我声音沙哑地询问何雉,同时目光更是扫过稍远一些的位置,便瞧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杨竹书,他身旁还有一些人守着,那些不正是周家的仆人吗?! 何雉低声和我解释道:“昨天我过来的时候,不是将你打昏了吗?我同柳化烟好不容易将你抬到一旁,她捡回来了定罗盘,镇住你身上的阴气。” “她又和我一起,将那两个周家的家主也抬到你旁边,帮他们也镇住了阴气。” “你们这边也有不少周家的仆人,他们不是被吓跑了吗?” 我点点头,没有打断何雉的话。 何雉稍作停顿,才继续告诉我,她们救人的过程中,周家那些仆人就回来了。 其实他们没敢真的跑太远,只是在旁边躲着偷看,那些人也都不傻,这会儿看出来了问题,全都相信了我们。 他们将杨竹书绑起来,安排人守着,要等着我醒来之后,再做处置。 天亮之前,周川林和周传世这两个周家家主就先醒了,他们像是晓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似的,只说了几句话,表示了他们的无知,便过去,一直在棺材前头跪着…… 何雉这一番话说完,又低头思忖片刻,告诉我没什么遗漏。 我微眯着眼睛,迈步朝着棺材那边走过去。 何雉搀扶着我,同我一起往前走。 我低声告诉何雉:“他不是杨竹书,昨天晚上我打他的时候,他就说了,他师尊才是杨竹书,更有个称谓,是一指先生。” “我一直就觉得他阴阳术有问题,但凡是个阴阳先生,也不会看错水流出卦,更不会用铜棺镇腐棺湿尸。” “他压根就不是阴阳先生,只是个学艺未精之人!拿着杨竹书的名号招摇撞骗!” .话语间,我已经走到了棺材前头。 一眼,我便瞧见了铜棺里头的周家高祖…… 此刻他的身体更加干瘪,完全成了皮包骨头,头部的位置更是焦黑一片,而之前被我丢出去的八卦虎头镜,此时正稳稳地压在其上,这明显是我昏迷后,柳化烟做的处理。 经过一夜的镇压,这周家高祖的凶厉,已经减少了太多太多。 但我确定他并没有魂飞魄散,因为一旦那样的话,八卦虎头镜必定会从他的头顶滚落下来。 后怕的感觉,油然而生。 若非没有这块八卦虎头镜,恐怕昨天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我和柳化烟两人都得被留在棺材里头…… 犹疑了一下,我前倾身体,伸出右手,将八卦虎头镜从尸体头上拿了下来。 此时我才注意到,我的右手上还有不少斑驳血迹。 这血大部分都是“杨竹书”的,不过我骨节的位置还是受了伤,皮肤破损了不少,疼痛的感觉一直隐隐传来。 呼吸略有粗重,我忍着这股子痛,小心翼翼地将八卦虎头镜装起来。 这期间我不敢去多看它,这会儿我触碰它已经没感觉到烫手了。 其原因我明白,是因为我经过定罗盘镇体,又晒足了阳光,失衡的阴阳气得以平衡。 只不过它带给我的创伤,足够给我留下阴影…… 旁边的周传世,怔怔地看着棺材里的尸体,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突然转过头来,将目光挪到我的身上。 此刻,他的脸上尽是苦涩和懊悔。 “李先生,周某人错得离谱,简直是心瞎眼瞎,才会信了那人的鬼话……险些让我周家万劫不复,多亏了李先生仗义出手……否则的话,我们两兄弟也要丧命在此地了。”话音落罢,周传世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我沉默,并没有立刻回答周传世。 这会儿,周传世却一脚踹在了旁边周川林的腿上。 他严厉地开口道:“若非你请回来的那个骗子,怎么会发生昨晚的事情!还不赶紧给李先生赔罪?!好教李先生能帮周家一把?!” 现在的周川林,早已没了昨天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神态显得极为狼狈。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语气极低地说道:“李先生……是我有眼无珠,听了那奸诈之人的鬼话连篇……还请您见谅。” 我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周传世明显有让周川林全部背锅的态度。 事实上,我们从周家离开,周传世最后那句话也有不小的作用。 只不过他往来都没有语气尖锐过,只是用平静的态度,说没有商量的话语。 他现在的做法也正常,自己先和我道歉,又让周川林放低了态度。 我并不会对周家有什么好感,只是说,这水葬之事的历练,总算有一个着落了。 “我会寻觅一个能妥善安葬你们周家高祖的风水地,铜棺是肯定不能用了,要一口上好的木棺。” “不能再在这座江心洲上过夜,我们要尽快离开,上岸。”我沉声吩咐道。 也就在这时,何雉忽然在旁边小声说了句:“棺术之中,有合适周家高祖的棺木,制作起来不复杂,只要有木材,一两天的时间就能做好。” 我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立马点头说好。 寻觅风水地,我也需要一些时间,何雉能做一口好棺材的话,会给我更大的把握。 周传世和周川林都是面露喜色,周传世更是连连点头,说现在就能离开。 我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让他们将尸体从棺材里头背出来,准备去岸边。 语罢,我就转身朝着“杨竹书”走了过去。 十余步路,我走到了“杨竹书”跟前。 他这会儿也是醒着的,不过这张脸,就显得极为狼狈凄惨了。 鼻梁和眼睛周围都肿了起来,青紫一片,血污糊满了整张脸。 他的右脸也是肿起来的,嘴角处更是破了一堆口子。 尤其是下巴上,那里更有一道裂开的创口,少说得有两指宽,已然是破了相。 我刚停下来,“杨竹书”就颤栗得往后缩了缩。 他被绑着坐在地上,便是挪动着下身躲闪,他肿得只剩下两条缝儿的眼睛里,透着极度的恐惧。 “你……你是鬼祟……疯子……你不是人……”他语气更是颤栗。 我清晰地记得,我之前给了他多少拳头。 深吸了一口气,我语气平静下来,说道:“你老师是一指先生杨竹书,他才是阴阳先生,对吧?那你叫什么名字?” “杨竹书”紧紧闭上了嘴巴,他一时间没有开口,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半晌后,他才挤出来几个字。 “你最好放了我,不然的话,师尊会算到你,他最护短,你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一根手指,他就能碾死你。” “啪!”的一声脆响,我身旁的何雉,一巴掌抽在了“杨竹书”的左脸上。 她这一巴掌力气不小,直接将“杨竹书”抽得翻倒在地。 那些个周家仆人更是在我靠近的时候,就退开了好几步,都是胆颤心惊地看着我。 他们自然是不会来阻拦。 “你忘了你自己是什么处境?阴阳在问你话,如果你想不清楚,我不介意把你直接扔悬河里泡泡,让你好好清醒一下脑子。” “拿着你师尊的名义招摇撞骗而已,你差点儿害死一个家族的人,他还要是保你,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何雉的语气丝毫不客气,她捏了捏右手的手背,活动了一下手腕,冷冷说道:“把他扶起来,不说,我还要抽他!” 这句话,何雉便是冲着一旁的周家仆人讲的了。 那些仆人明显还是不敢过来。 反倒是在另一侧的周川林,快步走过来,到了“杨竹书”身旁。 他将“杨竹书”直接拉了起来,双目喷火地怒视着“杨竹书”。 紧跟着,他又回头看向我们。 “李先生,何神婆,省城里头,周家还是有些话语权的,这人招摇撞骗到了我周家头上,不可能让他好过!他现在不说不要紧,有他开口的时候!”说着,他单手抓着“杨竹书”的衣领子,目光更是凶狠! “装先生骗我?!你怕是不晓得,我周家背后的关系,那些金子也不怕撑死你,进城,你就等着吃枪子儿吧!”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 不过我并没有多说别的什么。 周家的事情是周家的事儿。 “杨竹书”这次蒙骗周家,是真的险些害了他们全族,我没有必要多管闲事。 “杨竹书”的脸上立时多了几分惧色。 “你敢!”他哆嗦地说了句。 周川林面色彻底冰冷了下来。 “我敢不敢,取决于你聪不聪明,现在看来,你不聪明。” “把他嘴巴堵住,不要再让他的污言秽语脏了李先生和何神婆的耳朵。”周川林扫了那些仆人一眼,冷声吩咐道。 顿时就有一个仆人上前,摸出来一块布团,直接就塞进了“杨竹书”的嘴巴里头。 这会儿周传世也过来了,他就像是对“杨竹书”视若无睹一样,恭敬地和我说道:“李先生,按照您的安排做好了。” 我扫了一眼棺材那侧,的确,有一名周家仆人背着周家高祖的尸体。 并且他们用一张白布简单地盖着尸体,并没有让其完全曝露在阳光下。 “走吧。先上岸。”我沉声开口。 周家一行人立即按我的吩咐,朝着来时的路返回。 我则是让何雉去喊柳化烟。 其实我也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和柳化烟沟通。 毕竟昨天我是真的下狠手,差点儿就杀了她…… 也是这会儿,我才发现,就在我们刚才待着的地方,徐白皮其实也在,只是他蹲在一棵树下,蜷缩着身体,所以我开始没注意到他。 何雉匆匆去喊了柳化烟,我们一行人才跟着周家后方离开。 到了江心洲边缘,众人都先后上了船。 到了岸边,我让周家人先上岸,我要往下游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风水地。 周川林和周传世两人相视一眼,周传世更是谦卑,说他陪我同行。 还没等我说话,何雉便小声说了句:“你们兄弟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没什么意思,不要打扰李阴阳了,他从来都说话算话。说了要帮你们,就不会走的。” 何雉这番话,明显让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都是老脸一红。 旁侧的柳化烟,还是时不时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能看得出来,她神色中的隐隐担忧。 我则是略有闪躲了,因为着实我觉得抱歉…… 再之后,我还是给了周传世几分面子,因为我能感觉到,他还担忧风水地的问题。 为了不出其它意外,我便让他跟着我一起。 同样跟着我的还有徐白皮和何雉,以及周传世安排的一个撑船的仆人。 柳化烟则是同周川林以及其余周家人去悬河岸边等待。 去往下游的过程中,我仔细地分辨了沿途所有的风水。 结果让我失望的是,我并没有发现风水更好的地方…… 普通的葬地倒是有,可我觉得这水葬作为历练,我肯定得拿出来足够的本事,寻觅到一个不错的风水地,到时候也好和师尊交代。 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绕过这一段流域的所有范围之后,我只得摇头说撑船回去。 返回的路上,我告诉周传世,让他想办法去弄一张方圆百里之内的悬河流域地图,我要找个妥善能葬人的所在,这地方的风水都不妥当。 没想到,周传世不忧反喜。 他连连点头,说看得出来,我是个极负责任的先生,同时也是个心胸豁达之人。 没有因为周家的不是,而随意安排周家。 他在酬金上也必定会让我觉得满意! 对于这事儿我反倒是没有多在意了。 我心思都在完成历练上面,况且我现在也不需要更多的金银,我目的也不在于此。 反倒是何雉的眼中欣喜不少。 她声音清脆地接过话口,说之前我们给人办事儿,收的都是大黄鱼儿,而且数量不少。 周传世连连点头,说让何雉放心,周家绝不会吝啬。 我本就对何雉心有亏欠,便没有多说其它,随她满意就好。 我们离开悬河水流,回到岸边,又坐马车回平阳省城。 一晃眼,等回到周家的时候,天色竟然已经快要入夜…… 一整天粒米未进,再加上一夜的“拼斗”,我们众人早已经精疲力竭。 周家安排了一顿奢华的宴席,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更是接连表达了周家的歉意,一个劲儿地给我们几人赔不是。 周传世更是心思缜密,吃饭的过程中,就命人取来了一盘子大黄鱼儿。 数量足足有八根! 不仅如此,他还额外准备了好几样礼物,都是玉梳子,银镜,发簪,这一类女人使用的东西,要送给柳化烟和何雉。 柳化烟表示自己从来不用这些物事,反倒是何雉一副小女生心性,毫不推辞地照单全收。 并且那八根大黄鱼,她还是将其装进了包裹里头,背在身上,丝毫不嫌弃其沉重。 临宴席散了,周传世也表示,他会尽快将地图寻来。 至于“杨竹书”,我则是再没见到,大致能揣摩,应该是周家人送去给平阳省城的局子了。 周家有钱,也有关系。 在公理之上,“杨竹书”这做法,周家送他见官,也不为过。 临了,何雉吩咐周传世,让他准备一些木材的种类,明天她做棺材用。 散席之后,周传世亲自给我们安排了房间,并送我们各自去了房间休息。 我着实是累了,简单洗漱了一下,躺上床,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过我没睡多久,就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在我房间里头爬动似的。 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那东西又像是爬到了我眼睛上头,毛茸茸的触感,让我觉得格外麻痒,可我却眼皮被压住了,怎么都睁不开…… 鼻翼间,闻到一股子难闻的臭味儿,让我脑袋发昏。 当时我就心头一沉,心道不好。 我拼命挣扎,可依旧眼皮子发沉,更是难以控制身体……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忽然间,我眼皮子一凉。 似是有一双手指,将我的眼皮掰开了。 屋子里头的光线晦暗。 我这会儿是躺着的,仰头看着上方的房梁。 旁边却有一团阴影,像是个人杵在床边…… 我心头一寒,眼珠子动了动,余光便瞧见了,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着个老太太。 她苟着脑袋,抻着脖子瞧着我。 老太太脸皮很白,这要比白先生白得多,并且她脸上还生了不少的老人斑,看上去更是诡异瘆人。 .她头顶上的头发,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稀稀拉拉几根。 并且身上穿着的衣服更是诡异,黄中泛白的皮袄子,上头还有很多黑溜溜的眼珠子,以及一些半圆形的耳朵。 这皮袄,竟像是用不知道多少黄皮子的皮毛缝制而成的大衣! 那些眼珠子,像是在盯着我似的,就别提让我心头有多压抑了…… 我能动的也只有眼珠子了,死死地盯着她。 我的额头上汗水直冒,余光还能看见胸口上,竟是趴着一只黄皮子。 床尾的位置,则是卧着一头白毛狐狸…… 那白毛狐狸狭长的眼珠子泛着幽绿色,直勾勾地盯着我,眼中尽是怨毒。 忽然间那老太太诡异地笑了笑,干巴巴地说道:“就是你,弄死了我师弟?” “年纪不大,本事不小,昨儿让你运气好,没把你吊死,今儿个,你过不了夜了。” 我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额头上更是汗如雨下。 徐白皮说得果然没错,真是个老太婆带来了黄皮子! 可我是完全没想到,她竟然悄无声息地摸到我房间里头来…… 好歹周家那么多人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这会儿屋子里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她那话语,分明也是要我的命…… 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让我太过无力。 那老太太忽而咳嗽了一声。 她声音极小,“咔”的声响,哪儿像是人咳嗽,更像是黄皮子发出的叫声。 下一刻,自她袖口里头,竟是钻出来一只更小的黄皮子。 那黄皮子皮毛泛黄,眼神更是贼溜溜的。 竟是口中叼着一卷麻绳! 它窜出来之后,直接就顺着床边的木头柱子,爬上了房梁。 那根麻绳两头被吊了下来,刚好两边绳头各是一个圈儿。 “昨儿你们没死,那小畜生救你们是一回事儿,我心疼小崽子,没和你们换命,又给了你们机会,今儿个,呵!……”老太太从腰间兜里摸出来一个烟斗,放在嘴边吸了一口。 干巴巴的嘴皮里头,吐出来一个黑漆漆的烟圈。 压在我胸口的黄仙,忽然爬了下来,蹿到了老太太的肩膀上头。 老太太幽幽地抽着烟斗,冷漠无情地看着我。 我又鬼使神差地控制不住身体,直挺挺地起了身,木然地搬过来房间里头的一张凳子,手脚僵硬的到了绳套下头。 我爬着凳子,站到了绳套前边儿。 再接着,就是和昨天出奇的相似,我脖子往前抻,要钻进绳套里头。 可下一瞬,我对面的那根绳套上。 那放绳子的小黄皮子顺着房梁绳索,竟是钻到了绳套边缘,脖子直接就抻了进去! 我的腿脚也忽而不受控制,就要踢开凳子! 心中的惊惧更强,这要是被吊脖子,怕就是真的要被害了命…… 可偏偏就在这时,那老太婆忽而目光一凝,浑浊的眼珠子警惕地看着门口的位置。 外头更是传来惊恐的一声吼。 “你别过来!你滚开!李先生救我!” 这惊恐无比的声音,不正是徐白皮的吗?! 下一刻,我的房门便被轰地一下撞开了…… 失魂落魄地冲进来的,赫然便是徐白皮! 他明显是被吓得够呛,撞进来之后,更是控制不住身体,刚好朝着我撞过来! “砰”的一下,徐白皮就撞到了我的身上! 我直接被他撞翻,重重地摔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落地之时,感觉胳膊,腰身都差点儿被撞断了。 可那剧痛,反倒是让我脑袋一阵清醒。 徐白皮脸色格外惶恐,刚张开口想要说话,嘴巴却突然定住了一般,没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这会儿,徐白皮也瞧见了屋里头的老太太,还有那狐仙…… 吱呀一声,房门被死死地关上了。 关门的,赫然又是几只从那老太太身上窜出去的小黄皮子。 那老太太面色阴毒,吧嗒了一下嘴巴:“小畜生,你倒是次次赶得及,我本来不想杀无关的人,只杀他们三个,那就顺道送你也上路了吧。” 徐白皮也是一副被吓傻了的表情,他额头上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都快哭出来了,哆嗦的说了句:“你给我的符,被那姑奶奶收了,我又见脏东西了,你们带回来那尸体,它要我背它走……我想找你帮忙……” 显然,徐白皮说的就是何雉。 他那欲哭无泪的表情,分明就给人一种感觉,他想来找我救命,却没想到又从虎口掉进了狼窝。 我这儿也是一样有要命的危险…… 这期间,我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头抽出来了卜刀。 抿着嘴,我也没回答徐白皮,直直地盯着那老太太。 老太太肩头上的那黄皮子,呼哧一下窜下来,直接就朝着我冲来! 我猛地扬起手中的卜刀,朝着那黄皮子扎去! 在黄皮子窜下来的瞬间,便是一团浓烈的黄色烟雾扩散开来。 这便让我根本不敢开口发声,我之前推断的便是吸入这黄皮子放出来的屁,便会失去身体的控制。 半梦半醒的时候,我也是吸了气,才会成那副模样! 挥刀的同时,我往前猛跨数步。 我得冲出去房间,动静必定会惊出来周家人! 刚才徐白皮的动静已经不小,或许已经让人注意了! 可床尾上那狐仙,却忽然诡异地站了起来,泛着绿光的眼珠子盯着我,恍惚之间,我竟像是瞧见了下身满是鲜血和孔洞的白先生,站在房门口…… 我头皮发麻,脑袋更是一阵昏沉。 一时之间,竟是没控制住,吸了一口臭气儿。 这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 我跟前的徐白皮,他哪儿晓得忌讳,扯着脖子,便哆嗦地大吼了一声:“姑奶奶!要出人命了!你男人要叫死老婆子整死了!” 徐白皮这一嗓子,几乎喊得他破了音! “小畜生!坏我事两次,你死定了!”那老太太阴厉地瞪着徐白皮。 忽然间,她喉咙一颤,便发出咔的一声尖锐声响。 那黄皮子竟是调转方向,朝着我后墙的窗户蹿去。 那狐仙也是直接逃窜而出。 老太太速度更快,竟是冲到了徐白皮跟前,那烟斗狠狠一下敲在了徐白皮的脑门上,身上的皮袄子一卷,直接就将徐白皮夹在胳膊下头。 她就像是黄皮子一样,竟是匍匐在地,快速从我后墙的窗户钻了出去! .冷风从后墙窗户吹了进来,屋内的臭气顿时散开不少。 我吸得还不算太多,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极力控制着身体,狠狠咬了一口舌尖,血液的咸腥充斥在口中。 这剧痛让我身体一抖,便彻底恢复了控制力。 我猛地回过头去,看向了后方墙上的窗户。 此刻风吹的窗户扇在墙上吱呀晃动,墙面上都是杂乱的脚印。 “徐白皮……” 我快步地跑到墙头前方,目光所及,后方又是一堵墙,墙体和窗户之间有一片花圃。 可此时花圃之中没有任何身影。 那老太太已经卷着徐白皮,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要追,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追。 我死死地握着拳头,一拳砸在了墙上。 闷响之中,手指更是疼痛无比。 “砰”的一声,我的房门又被撞开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李阴阳?”何雉急匆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下一刻,她的语气更加急迫:“黄皮子的骚臭味……怎么回事儿?徐白皮呢,他不是在叫喊吗……” 我回过头,呼吸粗重的胸口都在不停地上下起伏。 何雉衣衫很是凌乱,眼中惊疑不定。 紧跟着,柳化烟的身影也迅速冲进门内,她面色凝重,神情警惕。 再接着才是一群周家的仆人,不过他们冲到门口就驻足了。 很明显,刚才徐白皮那一嗓子作用不小,否则的话,那老太太也不会直接就逃之夭夭。 柳化烟看我的目光,同样透着询问。 我极力平复情绪,沙哑地说道:“徐白皮说得没错,那白毛狐狸,的确带来了一个老太太,她潜入我房间,想要我的命。” 仰头,我的目光便落到了那根麻绳绳套上。 这会儿,刚才先我一刻钻进绳套里头的小黄皮子,还在微微地抽搐挣扎。 那老太太刚才就是用这小黄皮子,要和我换命。 我快速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徐白皮阴差阳错又救了我一次,结果却被那老太太带走。 柳化烟眉头紧皱,何雉的手则是不自然地在衣摆捏着,她脸色更是微微发白。 那些周家仆人则是一知半解地听了我的话,他们神态都透着不安和惶然。 “凶多吉少……”柳化烟摇了摇头,她语气不太舒服。 我自然也是晓得,那老太太可不是什么善茬。 况且她抓人的时候就放了狠话,说徐白皮坏她好事两次,他死定了…… “我……” 何雉咬着下唇,她眼中也出现了几分懊恼。 “我是怕,他拿着你给的符,就给我们暗中使坏,我才收走……我没想到……”何雉再抬头,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何雉的确拿走了徐白皮的符,可他被带走,却是因为阴差阳错地救了我…… 柳化烟轻叹了一句,才说道:“何雉,换个方面想,如果不是你拿走了他的符,他也就不会半夜忽然来找李阴阳。这会儿的事态,恐怕更加严重。” “这世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真出事了,便是另一层面的报应了。”柳化烟摇了摇头,她神色似是平缓了不少。 我眉头更是紧皱,目光再盯着那吊死的小黄皮子,再次沙哑地开口道:“柳姑娘,这事儿不能这样去想,徐白皮的交代,是要给留苗先生的,也是要给黄七的,若是我眼看着他被害命,于情于理,这都是我李阴阳的问题。” 低头,我取出来定罗盘,看着指针转动。 同时我却开始思索八卦法,剖析徐白皮可能会被带走的方向。 可让我面色在变的,是徐白皮的名字,我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用八卦法去推断卦象。 额头上的汗又冒了出来,大颗地滚落,我死死地握着定罗盘边缘的方盘,手指骨节都在发白。 柳化烟再看我的目光,便透着思索。 此刻,何雉也用力点点头,道:“要找到他!” 我小臂微微发抖,无力地摇了摇头:“找不到……” 何雉疑惑地看向我,茫然道:“怎么会找不到,其他人,你不是都找过吗……” 我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何雉,我无法用徐白皮的名字起卦。 何雉也是一怔,随即便一言不发了。 正当我内心煎熬的时候,忽然间,我身体一颤。 猛地抬起头,盯着房梁那里挂着的小黄皮子。 这会儿它已经奄奄一息,眼瞅着有进气没出气。 我快速地用卜刀朝着那麻绳一斩! 绳子应声而断,小黄皮子立马就掉了下来。 我眼疾手快,直接将其接住,并快步走到床边,将它放下。 刚才八卦法不起作用,一时间让我乱了思绪。 可这会儿我才想清楚。 那老太太肯定还会来找我算账,等她来的时候,固然还能见她,可徐白皮恐怕就没救了。 不能坐等着她上门…… 而这小黄皮子是她养的东西,只要它还没死,将其放开,应该就会去找那老太太? 我思绪飞快,更是紧紧地盯着那小黄皮子。 它开始还是奄奄一息,可这会儿,竟然一动不动了…… 死了? 我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李阴阳,你这是……”何雉眼中略有不解。 柳化烟接下话口说道:“他想用这畜生来带路。” 我握着的拳头更紧了,心头却透着无力感。 “死了,没办法……”我话音未落,忽然间,床上便传来噗的一声轻响。 一团黄雾忽而从那小黄皮子身上扩散开来! 我和何雉距离最近,黄雾就要弥漫到我们的脸上。 何雉的反应极快,她的袖子陡然朝着黄雾一扇。 这雾气被风吹散的同时,那小黄皮子,竟然就不见了踪影! 我心头大惊,顿时就弄明白,那小黄皮子哪儿是死了。 它是被放下来之后在装死,想要逃命呢! 目光飞速扫向窗户那边。 一道毛茸茸的影子,已经蹿上了窗头! “嗤”的一声破空声传来,伴随而来的是柳化烟冷冽的呵斥:“畜生,休走!” 下一刹,一柄桃木剑飞射而至。 小黄皮子一声惨叫,尾巴刚好被桃木剑扎穿,稳稳地钉在了窗户上头。 它疯狂地挣扎,“咔咔咔”地不断尖叫,四肢乱抓。 .何雉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将它抓下来之后,用力甩了两下。 小黄皮子顿时便被甩昏了过去…… “去找个笼子来。”何雉扫了一眼外头的周家仆人,说道。 其中一个周家仆人快步退开。 这会儿,门口又挤进来了两个人。 不正是周传世这个家主,还有周川林这个二当家吗? “发生什么事儿了李先生?”周传世急促地开口询问。 小黄皮子没逃掉,这让我稍微松了半口气。 我更清楚,这事儿拖不得。 刚好周传世和周川林在跟前,我便简单说了几句和白先生之间的恩怨,以及和我们同行的徐白皮被抓走了。 我这番话,让周传世和周川林震惊不已。 周传世更是后怕至极,喃喃道:“那白先生竟是如此歹毒,若是当初我们把他请来了……不晓得周家会成什么模样……”紧跟着,周传世才告诉我人命关天,先救人要紧。 总归做棺材也要时间,只要我们能保住他周家不出事儿,他没有任何意见,也不会干扰我任何事情。 我心头松缓不少,和他讲了安葬的事儿,肯定不会出问题。 很快,刚刚退下去的那个仆人就拿来了何雉要的笼子。 何雉将那小黄皮子塞进了笼子里头,又将笼子别在腰间。 周川林则是驱散了其它的仆人,他们帮不上忙,反倒是人数太多,太过骚乱。 随后我们一行人,去了堂屋商议事情。 其实我睡下的时间已经不短,这会儿都差不多是四五点钟,快要天亮了。 最后商议的结果落定,周家照旧准备我要的地图和木材。 我们用一天内的时间,把那老太太找出来,将人救回。 设下这个时间,并不是周家的意思,也是和柳化烟一起的商议结果。 因为即便是心怀侥幸,可事实总归是事实,不能短时间救回来徐白皮。 那我们能找到的,恐怕也只是一具尸体。 反倒是周家的事情,会成为隐患…… 并且何雉要留在周家做棺木,不会耽误这件正事。 柳化烟和我两人则是凭借那小黄皮子,去找老太太的踪迹。 最后柳化烟也说了一件事儿,就是那老太太凭借黄皮子害人的本事,需要偷偷摸摸的,让人不经意间失去神志,最后被引导着去上吊。 所以她是没办法和我们正面斗的,只要找到她,以最快的速度制住那些黄皮子,老太太不足为惧。 柳化烟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也深感认同。 只是何雉,一直没多说话,明显情绪有些低落。 显然,她恼恨徐白皮不假,可徐白皮救了我再被抓,她又刚好拿走徐白皮身上的符,这让她内心过意不去。 也正因此,让她留下做棺材,她都没有反驳半句。 商议达成一致后,柳化烟才说道:“她应该就在附近,一个老太太,行动得再快,也总有些不便。”她边说边伸手去讨要了何雉装着黄皮子的笼子。 何雉将其交给柳化烟之后,又拿出来一块雷击木的符木,以及一张镇煞符。 “救了徐白皮,帮我还给他,这件事儿,一码归一码。” 我点点头,并没有拒绝。 周传世安排仆人给我们快速准备了早餐饭食 柳化烟则是细细地观察了笼子中的小黄皮子许久。 没过多大会儿,那小黄皮子就醒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一副可怜哀求的模样,眼巴巴地看着笼子外面。 它这装可怜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神韵。 不过柳化烟却无动于衷。 吃罢了东西,我的精神头稍微好了些。 我将八卦虎头镜交给了何雉,避免我们天黑之前不能回来,周家高祖再出什么意外,何雉有这八卦虎头镜,也能保证安全。 又叮嘱了何雉一番后,我和柳化烟便一同离开周家。 这会儿天色还没彻底亮,街道上也还没有什么行人。 柳化烟打开笼子门,将其放在了地上。 那里头的小黄皮子小心翼翼地钻了出去。 开始它动作倒是很慢,就像不相信我们放它一样…… 而再下一刻,它就嗖的一下,一溜烟儿窜上了街道。 那飞驰逃窜的速度,简直是快到了极点! 当然,再快,它也甩不掉更快的柳化烟! 转眼间,我们就追着离开了周家这条街。 那小黄皮子也没有一直在路面上跑,而是顺着一些有墙根的地方飞速逃窜。 我们追着跑出去两条街之后,路面上就开始有一些行人,还有摆摊的商贩。 我们跑过去的时候,这些人都是一脸惊愕地看向我们。 差不多绕着跑到第三条街道口时,那小黄皮子的速度便更快了些许! 它好似发现了我们的目的似的,一边逃,还一边发出尖锐的“咔咔”声。 这声音,竟像是警告?! 升起这念头的时候,那一刹那,我心头惊怒。 虽说这是猜测,但我觉得,我猜得差不离准,这畜生东西,竟然通人性? 柳化烟的反应却更快。 她手袖忽而一甩,袖子中便甩出去一柄桃木剑。 这剑凌厉地射穿了小黄皮子的身体,将它钉死在了地面上。 柳化烟随即在旁侧的墙上一借力,整个人纵身跃起。 她三两下,便直接跃至了那墙的最高处,顺着墙体,又上了离我们最近的一处院子的房顶! 柳化烟这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 本身这街道就不大,小黄皮子警告那老太太我们来了。 她再逃,就肯定要时间! 指不定柳化烟能够发现…… 柳化烟并没有在房顶停留,而是顺着房顶继续往前跑!并且她迅速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此刻,柳化烟的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 之前我们要跟着黄皮子,她自然不能全力。 这会儿,明显是柳化烟有所发现了! 转眼间,柳化烟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她落入了街道很远处的一个院子里头…… 我只能继续往前追,顺着她刚才指着的方向。 差不多到了位置之后,我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 这儿的确有一个院子,此时院门还是开着的,门扇正随着风吹而摆动…… 一眼,我就瞧见了院子里头的柳化烟。 喘息了两声,我拔腿快步进了院子。 只是,我心头却咯噔一下。 因为柳化烟没有和人打斗,也没拦住什么人。 她只是站在这小院中央,眉头紧皱,面色阴晴不定。 并且她手头,还拿着一张纸…… 【作者有话说】 2022年,新年快乐!愿这一年,阴阳先生继续陪伴大家的喜怒哀乐!一起成长! .这纸上,似乎还写着有字。 “跑了?”我抿着嘴,嗓子都在发干。 这已经是我们明面上的唯一机会……要是跑了,就只能被动等那老太太来整我们了。 柳化烟摇了摇头,神色严肃地低头盯着那张信纸。 “那老太太留的?写了什么?”我快步走过去,伸手,要将信纸讨要过来。 “不是那小黄皮子通风报信,虽然它的确在报信,但是我站上去看见的时候,已经瞧见那老太太和徐白皮从这院子往外走了……” “这么远的距离,那报信儿声还传不到这里……”柳化烟的语气,极其复杂了起来。 “她和徐白皮往外走?”我愣了一下,信纸也已经接到了手中。 柳化烟这番话我听得明白,最后那一句我却不理解。 那老太太抓了徐白皮,她杀人害命我能理解。 他们一起往外走,我便想不通…… 低头,我立即去看信纸。 纸上是歪歪扭扭的一段话。 “年纪轻轻的先生,道士,鬼婆,的确有点儿本事,运气也不差。” “不过还要谢你们一件事,这小畜生竟讨黄仙的喜欢,黄大仙要受人供奉,老婆子年事已高,也不便于现在和你们拼命,他这条小命,我留下了。” “老婆子顺道回东北,我晓得你来自哪儿了,会顺道去一趟九河县,先收点儿利息。” 我完全没预料到,我本以为徐白皮命在旦夕,可他竟然会被这老太太看中? 这完全不是一件好事…… 这老太太养的是黄皮子,黄仙!她不会比白先生好到哪儿去。 徐白皮能保住性命不假,可他本就不是良善之辈,又擅长偷鸡摸狗…… 以后跟着这老太太供奉黄仙,那还了得?! 这短短的三句话,其中透着的情绪,我却看得分明清楚。 还有,那老太太本就已经要离开,并非是因为刚才那小黄皮子的示警。 反倒是我们来得快,小黄皮子又恰好发出叫声,让柳化烟立刻到高处查探,我们才能追到这里,看到这封信。 若非如此,我们恐怕都找不到这小院。 “年头久了的畜生也通灵性,那老太太还带着黄仙,怕是晓得刚才那黄皮子没死。” 停顿片刻,柳化烟继续分析道:“人老成精,那老太太匆匆离开,恐怕也是因为她已经料到了我们会凭借那小黄皮子找到这里。” “徐白皮得她的心意,她这把年纪,能找到个合适的弟子,自然不会和我们死斗。” 话音至此,柳化烟眉心微蹙,又道:“她本就阴毒残忍,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现在看了这封信,更不该让他们逃了,可是我们怕是没可能追上了……” 我死死地捏着信纸,回想起来那老太太当时从窗户逃窜的时候,俨然和个大号的黄皮子无二…… 柳化烟都说了追不上,那基本上就没可能。 更让我心头压抑的是,那老太太,还要去九河县? 显而易见,她是从徐白皮口中知道了和我相关的一些事情。 并且,她绝对没安好心! 盯着信纸上的内容,我喃喃道:“如果他们现在去了九河县,那倒还好了,徐白皮应该讲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情,不过柳道长在那里,许叔也在,他们也不可能进李家村。” “她想去收利息,会自投罗网的。”当然,这想法,我多少是抱着几分侥幸。 我想得更直白的便是那老太太这么小心,恐怕一察觉到柳天牛的存在,就会立马逃之夭夭。 日后,若是这徐白皮不改变心性,白先生,可能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稍后回周家,立刻让周家安排人,快马加鞭去一趟九河县,给师尊传信,让他做好准备。” “如果那老太太过去,不会给她逃走的机会,否则后患无穷。” 柳化烟这番话,便让我心头一喜。 我的确是没想到这一层办法。 虽说麻烦了一点儿,但是凭借周家的财力,完全是一件小事儿! 并且徐白皮和那老太太,肯定快不过四条马腿! 我重重点头,说了个好字! 再接着,我们便没有再在这院子里头久留了。 等我们回到周家的时候,时间实则才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此时大院里头正不停地有人送过来各种木材,何雉正在一张草纸上画图,她身边还有一个不小的工具箱,应该是周家给她弄来的。 周川林和周传世两人正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我们进院的时候,他们几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三人眼中都是惊诧。 柳化烟去和周川林、周传世两人交代刚才她和我商议的事儿。 我则是将信纸的事情和何雉讲了。 当时,何雉便是面色惊变。 好半晌,何雉才极为不自在的说了句:“他报复心很重,看你的眼神还好,他时不时偷看我,眼神很冷,我才会一直不客气……这不是一件好事儿……” 语罢,她便绷着脸,低下头去整理那些木头,归类工具,一言不发。 这时,周川林也匆匆的招呼过来了一个仆人,语气郑重地和他交代事情。 不过这言辞之间,倒是没说什么骑马去传信。 反倒是什么商会,电话一类的词句。 我听懂小半,更多的还是听不明白。 周川林交代完那个仆人,便看向了我,语气恭敬地询问道:“李先生,你要传信儿的具体位置在哪儿?九河县那边,应该隶属于坝州,坝州那边我周家也有生意,我记得不错的话,盖县应该和九河县,相差不远吧?” “那边有个朱家,家业不小,和我周家有合作。我可以让人打电话到坝州的商会,再联系朱家,让他们立刻去九河县,今天之内,就能将您和柳道长要传递的信息,告知过去。” “电话?今天之内?”我更是惊愕。 周川林点点头,他此时眼中便有了几分得意和神秘,不过倒也没表现出倨傲之色。 周传世笑了笑,恭敬地开口道:“李先生柳道长都久居于一地,钻研风水和道术,自然不晓得外头的事情。” “这电话是洋玩意儿,能传音千里,若是李先生此番事后能在我周家逗留一段时日,传世一定跟李先生一一介绍介绍,这些从洋人那里传进来的新鲜物事。” 周传世这番话便格外诚恳,看我的目光,也满是期待。 .我怔了一下,这是我又一次听到洋人这两个字。 上一回,还是霍坤民被孔庆砍了胳膊,被霍家人送去了九河县,洋人开的医院。 结果没多久,就好端端地回来。 洋人医院治霍坤民的速度,要比何雉受伤去医馆快得多。 我心头的确有好奇,可我现在,怎么可能在周家久留? 思绪瞬间落定,我便和周川林先讲了纸人许家的地址,又说了让他们去的时候,注意一些避讳。 临最后的时候,我才问了周川林一句。 他说的盖县朱家,家主是不是生着一副圆脸,还有个女儿,叫做朱芸芸? 周川林愣了一下,他低头思忖了半晌,才说道:“李先生,你怎么晓得?你去过盖县?不过你放心,朱家和周家的合作很密切,他们不会怠慢。”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通知朱家的时候,你再添一句,这件事儿,是小李阴婆的事情,他们会更快,也会更谨慎。” 稍作停顿,我才简单说了几句,我给朱家帮过忙。 当然,这其中的细节我便没讲了。 毕竟有句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那其中也有朱家的一些隐晦事儿。 周川林看我的神色,更为恭敬了。 他抱拳行礼之后,匆匆朝着院子一旁的廊道走去。 这会儿,周传世还是眼含期待。 我重重地吐了口浊气,这才和周传世讲了,我还有要事在身,给他们周家高祖安葬了之后,就需要立即去办事儿,无法在这里久留。 顿时,周传世的眼中便流露出遗憾。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李先生,柳道长,还有何神婆是要做大事的人,自然不能待在我这小地界,倒是传世浅薄了。”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们先去堂屋休息。 同时他也告诉我,地图的事情已经有信儿了。 平阳城的大学图书馆里头,有一张地图专门绘画的是平阳城外悬河流域的详情,他派了管家去借,那地图的详细程度,应该能达到我的要求。 他这话,也让我心头落定不少。 若是他们找不到的话,就得我撑船去找,这时间会耗费很多。 柳化烟并没有一直在堂屋里头,她只呆了片刻,便匆匆告退,说她回房间去调理内息。 我听不太明白,可也晓得,应该是与她被吸了阳气有关。 我留在堂屋中,周传世在一旁陪坐,时不时给我倒茶,还和我攀谈一些事情。 差不多就是关乎于风水,以及他周家之后的情况。 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个细节,便是点阳宅。 周家的家业是不错的,新修一个阳宅,肯定是轻而易举。 可为什么我没有提这件事情,原因也很简单。 在风水之中,迁坟之家,不宜再动家宅,除非是老坟不得不动,家宅也被毁尽。 这种概率性很小,也没落在周家头上。 若是迁坟之后再动宅,那就会失去了先人余荫,失去庇佑。 正因此,我这历练,只能在周家完成二葬水。 刚好,周传世还不偏不倚地提了,能不能帮他周家改建一处宅院,他会给我满意的酬劳。 我捋顺了思绪,简单告诉了周传世有关迁坟之后修宅的忌讳。 并且我明明白白的告诉周传世,周家高祖本身上,是没有伤害过周家人的,只是风水的原因让他周家遭难,这问题也是出于周家本身。 即便是在江心洲上那些事儿,周家高祖也没有伤他们周家人的性命。 我给它迁坟改葬之后,它必定会满意新的葬处。 只要周家虔诚供奉,将错事认清,先人自不会为难他们。风水本身也会继续庇佑周家。 我这番话说完,周传世才恍然大悟。 他毕恭毕敬地对我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受教了李先生,是我贪婪了。”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回应了他一个平和的笑容,示意他不用多想其他。 不过我思索片刻,也同周传世打听了,这平阳城有没有什么家族迫切地想要建宅院。 此外,我还提了一个细节要求,就是这家族的宅,不得不迁。 并不是说,有权有钱,单纯地想要找先生修建更好宅院。 周传世表示这事情,他会帮我留意。 我们聊了小半个时辰后,他便没再打扰我,而是在一旁喝茶静坐。 我没拿出来宅经和阴生九术研读,而是斜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闭目养神,恢复精力。 时间,过得很快。 临中午的时候,周家派出去取地图的人回来了。 那地图果然够详细,周家用了一条两米的长桌,才将地图放下。 其上不只是这一段流域的悬河,还有周边一部分的平阳城。 我一眼就在那地图上找到了水流出卦的三座江心洲! 旁边时不时能听到何雉凿木头,刨木板的声响。 知道何雉就在旁边忙乎,我的心绪反倒觉得很是安定,更加静气凝神地钻研那地图。 平阳城很大,这一段悬河流域也不小,江心洲在上游的位置则是更多。 我格外仔细地分析它们的布局,找出来不止一个风水地。 地图是借来的,我不能损坏,便取了麻纸。 磨墨之后,用地支笔简单地将风水地记下来。 只不过,并不是每一个好的风水地都合适安排周家高祖这种辈分极高的尸身。 我还需要那风水地有镇压的效果,毕竟腐棺湿尸也是大凶之尸,即便是它无害人之心,也不能小觑和大意。 花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甚至吃饭的时候,我都只是胡乱扒拉几口,便继续去研究地图。 总算,在天黑前,我记下来了最后一个风水地,准备通过这些纸张来筛选最合适的一个。 也就在这时,大门边的廊道,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周家仆人。 他脸色慌乱,不安地说道:“有人来找杨易……” 我身旁此时正站着周传世、周川林兄弟两人,他们都在紧张的等我。 那仆人的仓皇,顿时就让周川林面色一怒,厉声责问道:“你没瞧见,李先生在办周家的大事儿吗?!打扰了他,我拿你是问!再说,我哪儿认识什么杨易?你不晓得问管家?” 那仆人被吓得不轻,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那个人说,杨易顶替了他师父一指先生的名头。” “他要找的这杨易,就是之前那个骗咱们周家的‘杨竹书’。那人扛了一个算命先生的招牌,看起来不太好对付……已经有几个弟兄打发他走,现在全倒在大门口了……” 这番话说完,那仆人已经是满头大汗。 .周川林脸色微变,瞳孔都紧缩了几分。 我闻言,将本来手中握着的一叠麻纸,也放在了桌面上。 我神色也是格外慎重。 杨易,才是那人真正的名字? 其实听到当时他和我说一指先生杨竹书是他师尊,我就没有丝毫掉以轻心。 但凡阴阳先生,都必定有本事。 此时有人上门找杨竹书,应该不是周家的事情传出去了,而是那一指先生本身发现了? 我思绪间,周传世却冲我抱拳,稍微躬身道:“李先生,这件事儿让我们自己处理吧,行骗到我周家头上,现在来要人,还要伤周家的人,他们欺人太甚了。” 周传世语气中没多少愤怒,很平静,也很讲礼数。 不过平静镇定也是愤怒的体现之一。 周川林和周传世正要往外走,我便迈步直接跟了上去。 没等他倆询问,我便说道:“这来的是一个阳算先生,可能也会一些风水,若是他真对普通人下手,周家还不是对手,我在旁边看着,避免意外。” 话语间,我保持了十足的慎重和小心。 除了蒋一泓,我接触的会阳算的人,便是候钱书。 这阳算先生,绝不会比单纯的阴术先生差。 不多时,我们便走到了大院门口。 此时周家大院的门,大打大开,乌泱泱的起码得有二三十号人围在门前头。 我们靠近后,便有人迅速让开了一条路。 走出去门槛才看见,地上还倒着好几个周家仆人。 他们都脸色煞白,双眼无神,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人明明是醒着的,但是却没动弹,这大白天的,就显得极为怪异。 一个中年男人正皱眉看着周家大门。 他身穿灰色长衫,左肩挎着个背囊,脚上一双厚底布鞋。 我们一出来,这人便立刻将视线落在了我们几人身上。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上还拿着一根竹竿,杵在地上,杆子尖头落下来一条布。 那布条上是几个字:“一指算三世。”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 那寥寥五个字,其中透着的意思可不小,一根手指,能算人三辈子?! 这人定然也是一指先生的弟子。 他拿着的旗子都有这样的口号,本身这一指先生,更不可能简单。 周川林一甩袖子,冷哼一声,直接走到了更前方。 他语气极为不善地说了句:“看来我周家是在门匾上贴了几个字,叫做‘好欺负’?又来一个,想要蒙骗我周家?!” 那男人同时也往前一步,他本来皱起的眉头散开不少,更是微微鞠了一躬。 “阁下言重了,平阳城周家,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怎么会有人敢来蒙骗。” “鄙人杨长洲,家师乃一指先生杨竹书。前几日,我有个师弟杨易,他贸然离开道观,以家师的名号,来周家办事儿。他触犯门规,已经被师尊发现,我奉命前来将其带回。只不过贵家族的人,都说周家没这号人,又要将鄙人赶走,不得已,我便小施惩戒。” 我眉心也是蹙了起来。 杨长洲看似话语谦和,不过最后那四个字,小施惩戒,问题便很大。 好似将自身摆在了一个比周家更高的地位上。 并且他这话语之间,就是说周家在说谎了…… 周川林便是怒极反笑,他也是不蠢,立马讽刺地说了句:“小施惩戒?” “看来你还认为我周家骗你们?周家没有杨易这号人,前两天的确有个自称杨竹书的骗子,险些害得我周家万劫不复。” “被穿拆之后,他也拒不说名字,还威胁我们,他师尊是什么一指先生,说我们不敢动他。” “平阳城好歹也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周家虽说不可能将他怎么样,但却能送他去见官,你想要找他,来错了地方了。”语罢,周川林直接一抬手,小臂往前一甩。 后方乌泱泱的二三十个周家仆人,几乎同步出了大门,这会儿个个都是气势汹汹。 杨长洲怔住片刻,喃喃道:“见官?” 他低头,大拇指掐着中指,在指肚和指中轻点数次,忽然间,杨长洲面色一沉。 他再抬头,便是直直地盯着周川林。 “哪个官?”此刻,杨长洲的语气,变得冷冽了不少,甚至眼中还有几分惊色。 我心头顿生几分警惕。 刚才杨长洲,是在算什么吗? 阳算先生,便是卜卦算命,只不过对于阳算我所知甚少。 此时周传林早已怒不可遏,他厉声道:“杨长洲,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你当我周家是什么地方了?杨易来蒙骗坑害周家一次,你又来颐指气使?我周家可不是软柿子。” “见什么官,你还是自个儿去问吧,看看你这副态度,能问出来什么。” 话音至此,周川林扫视了一眼周家的一众仆人,呵斥一声:“请他离开,若是他再伤人,我就不信他能一瞬间让所有人都倒下,缺胳膊少腿了,周家讨汤药费。” 顿时,那二三十个周家仆人,毫不迟疑地要冲向杨长洲! 我心头平稳不少,但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这一幕和当时他们对付柳化烟的情形何其相似? 柳化烟作为一个身手强横的道士,尚且很难应对。 阳算先生和阴术先生差不了多少,先前倒下的那些人,应该也是杨长洲的特殊手段,真论身手,他不可能有那么大本事。 杨长洲面沉似水,忽然间,他手中那根竹竿往前一扬。 布条发出凛冽的噼啪声,惊得周家仆人立时顿住脚步。 而就在他们要继续往前冲的时候,杨长洲却忽然转过身,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了。 那些周家仆人面面相觑,不过也没有继续追上。 周川林也是冷哼一声,挥了一下袖子,冷眼看着杨长洲的背影。 十几步后,杨长洲忽然停顿了一下,他侧头扫了一眼周家门前,面若寒霜。 “我算到了我师弟此番有难,且有性命之忧。” “周家态度蛮横,想来他之难,便是你们授予。” “虽说师弟以假身份骗人不对,但周家大可不必要他性命,若是他死了,我这个师兄,必然要为他讨还个公道!”冷冽的话音在街道中响彻,杨长洲行走的速度便更快。 不消半盏茶的时间,他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那些周家仆人面面相觑之余,也开始低声议论起来,没一个人有好脸色。 他们也将那些昏迷在地的人搀扶起来,去掐他们的人中。 周川林面色阴晴不定,周传世面色难看,我的眉心也更加郁结。 通过这杨长洲的行为举止,还有之前杨易那番脾气秉性,我差不多有个客观判断。 那一指先生杨竹书,脾气秉性不会太好。 师父莫若父,若他是个严厉讲理的阴阳先生,恐怕不会教出来这样的徒弟。 周家极有可能因此沾染上大麻烦…… 隐约回想起来周川林和杨易所说那番话,他不配合说自己到底是谁,就等着进城吃枪子儿…… 我这才明白,恐怕此言非虚。 正当此时,一个周家仆人到了周川林近前,他面色透着极度的不安。 “家主……那几个兄弟,叫不醒,掐人中也没反应……是不是刚才那个妖人,用了什么邪术?” 周川林眉头紧皱,他随即望向我,神色恭敬不少:“李先生,那人肯定是用邪术不假了,还请李先生援手。” 我吐了口浊气,说道:“抬进去,让何神婆看看,如果不行,再让柳道长看。” 神婆又叫鬼婆子,鬼婆子这称呼却是差不多同行来叫,正常对外办事儿,普通人的认知还是神婆。 周川林连连点头,他立即示意那些仆人去办。 而此时周传世却向我抱了抱拳,低声道:“让李先生见笑了,都是我们周家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这会儿,周川林的脸则是一阵燥红。 我摇摇头,道:“杨易骗人,还顶着阴阳先生的名号骗,周家上当正常。这杨长洲也是个不讲道理之人,不过他们的确可能迁怒周家。” “阴阳先生不好招惹,有其师必有其徒,我觉得,或许不要将他们得罪死了。周家当吃一个暗亏,那杨易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他应该长教训了。” 我目光落向周川林,又轻叹一声:“没必要真让他吃了枪子儿,因此得罪了一个阴阳先生。” “这……”周川林脸色变幻不定。 他这才说道:“我将人交给了省城的局子里,倒没有交代得那么绝,只是说让他们问清楚那人来处,还有没有什么目的,有没有和人一起算计周家……” “枪子儿,不至于的。”周川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这话,便让我放心了不少。 只不过杨长洲最后所说,还是让我有几分警惕。 “事多生变,还是请二当家的派人去看看,别闹出什么意外,杨易是学艺不精,我看刚才那杨长洲,可能真有点儿本事。”我又补充说道。 周川林慎重地点点头,道:“我自己跑一趟吧。” 语罢,他就带上两个仆人,匆匆离开了。 其余人已经将那几个失了神志的周家仆人带进了院内。 周传世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期间,周传世明显欲言又止。 我大概猜测到他想说什么。 不过我没先开口说,并且我希望周家不会出什么问题…… 毕竟我要水葬周家高祖,杨易的事儿也和我有关系,若是他们出事我坐视不理,可能也会沾染上因果。 不多时,我们便回到了院内。 此刻,之前昏迷的那五个周家仆人,正被平放在堂屋的地上。 何雉已经放下了手上的活计,一个周家仆人正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她随即点头进了堂屋。 我也走到了堂屋门口等着。 这期间,院内便是一片安静,但很多周家仆人的脸上都是担忧不止的神色。 包括周传世的面色也没松缓下来。 “他们是被惊了魂,不知道具体被什么东西伤到的,大白天的,这本身也不太正常。”何雉检查了一番之后,抬起头来,跟我解释道。 周传世急促的询问:“怎么治?” 何雉沉凝片刻,才说道:“找一处多坟的山林,挖回来一些夜交藤,炖煮一夜,让他们喝了,惊了魂不能见光,这样就不会伤到性命。不然的话,会成傻子的。” 何雉解释得很认真。 她又皱眉道:“刚才来的那个人,伤的他们?他下手太狠了,我也用哭丧棒打过你们的人,不过我都控制了力道,稍微惊魂昏迷过去就好,他是惊了这些人的生魂,生魂受损,不好好处理,甚至不只是成傻子,多一些时日,魂儿继续散了,恐怕就成了行尸走肉。” 周传世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着,喃喃道:“傻子……行尸走肉?” 我面色也是一沉。 那杨长洲下手,也太阴损了一些……对普通人,竟然也是这种狠手? 他肯定用了关于阳算的本事! 可难道一指先生没有教他,先生害人,要遭天谴报应? 更关键的是,他不但这样做了,甚至也没有个提醒。 那这就不是惩戒这么简单了。 这和害人性命,又有什么区别? “周家要小心一些了,这人不好招惹。”我低声说道。 何雉忽而扭头,看向了另外一侧。 周传世跟我点头示意了一下,立刻就顺着何雉扭头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神色恭敬地喊了声:“柳道长。” 此时走入堂屋的,正是柳化烟。 她先是点头回应了周传世,随即便蹲身到了一个周家仆人的跟前。 她将手按在那人的头顶,片刻后,面色就沉了几分。 “下一次若是这动手之人再来,我要见他。”柳化烟语气平缓。 周传世脸色顿时一喜,道:“多谢柳道长伸出援手。” 柳化烟只是摇摇头,没有说别的。 我却清楚,柳化烟不是要帮周家。 是因为这件事情,触碰到了某种程度的底线。 道士也不会容许有人在眼前伤人害命。 此外,柳化烟的气色看起来好了更多,明显这一天的调理内息,作用不小。 周传世立刻安排人将这些神志不清的仆人送去各个房间照料。 何雉也开始继续做棺木。 我尽量平缓了自己的情绪,继续去看我刚才画出来的简图。 固然发生了变数,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周家高祖安葬的事情,不能拖。 迟则更要生变! .约莫花费了小半个时辰。 我就将所有写下风水局名称的简图又看了一遍。 不由得说,这悬河之宽广,以至于水中风水局数量极多,尤其是这一段流域多江心洲,更是砂水合并的好风水。 最后我选下来一处地方,那是悬河之中江心洲最为密集的流域。 那位置刚好是在悬河中部偏下,靠近平阳省城的南面,还有三座极大的江心洲。 从地图上看,那是这一段流域最大的江心洲,从地势上分析,这不是简单的沙石堆砌,而是来自于河底耸出水面的山! 此外,其方位我初步判断,为巽,丙,丁! 在定罗盘的地盘中,巽丙丁为阴方,此方位流出来的水,又叫做三阳水口。 因为其靠龙脉,龙脉属阳,必须到它们的水流汇聚之后,才会属于阴。 宅经有言,催官之水唯三阳,水朝砂秀官爵强。 若是葬三阳之水,家族中必定出官爵! 并且三阳之水极为少见,全凭天地之鬼斧神工,其砂水有阴阳区分,又有阴阳调和,几乎不会有被破坏的可能。 目前看来,这地方最适合周家。 我再三对比了地图,确定至少从地图上看,我这分析没有什么错误遗漏。 等棺材做好,我们便能出发去葬尸。 思绪至此,我也同周传世简单讲了一些关于三阳之水的风水局。 以及让他准备一下人手。 周传世听完了我的话,整个人都显得异常兴奋,甚至还一直握着我的手再三道谢! 他语气更为激动,和我讲,周家的家业不是短时间的暴富,而是代代相传,每一任家主都努力做好生意,世代累积下来。 可从最开始一辈算起,周家就没出过一个有一官半职的族人。 甚至当年高祖还留下祖训,周家不只是要有经商的本事,还得培养族人为官,手中有权才能维护住财。 若是真葬了那三阳之水,以后家族中有官僚,这就是解决了周家眼前忧患,又解决了周家数代人想要完成的祖训! 我倒是意外,没想到周家还有这么个祖训。 我也同周传世讲了,风水会冥冥之中改变和给予一些命数。 可也有一点,有德之人才能守住这些东西,若是周家到时候无德行,即便是三阳之水,也形同虚设。 周传世连连点头,向我保证,周家不会做半分恶事,而且还要开仓济民! 我怔了一下,开仓济民这个词,于我来说还没听过几次。 至于堂屋另一旁坐着的柳化烟,则是抬起头来,眼中多了不少亮色。 “周家主仁义。”她轻声道。 周传世此时神色都变得踌躇满志了起来,一直在来回踱步。 这会儿我才发现,堂屋另一侧,周川林已经回来了。 他脸上也有不少喜悦,只不过喜悦之余,面上还有几分隐忧。 周川林的情绪控制能力,要比周传世差很多。 可他这副模样,便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顿时,我就想到了杨易的事儿。 难道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此刻,周传世正在和仆人安排让他们上宴席,说我差不多忙完事儿了,该吃饭休息。 我则是朝着周川林走过去。 到了其近前,周川林面上的喜悦,更多的还是变成了担忧和欲言又止。 周传世也跟了过来,他这才告诉我,周川林回来不久,他不想让别的事儿耽误我分析风水,所以没有让周川林打扰我。 我点点头,便直接问道:“二当家面色不太好看,杨易那边,出问题了?” 周川林叹了口气,脸上的苦色更多了几分,说道:“的确出了点儿问题。” 我神色慎重了不少,问杨易怎么了? 周川林又叹了口气,才说道:“本来我过去的时候,杨易还是没事儿的,好端端在监室里头待着,甚至还有酒肉。” 我愣了一下,顿觉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明明周家送杨易过去,是要给他教训,结果他却在监室混上了酒肉? 我让周川林仔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川林这才摇了摇头,详细说了事情的始末。 大致就是杨易被关起来之后,也被拷打了一顿,他便没有那么嘴硬,将自己的来历都交代得差不多了。 他想要求人放他出去。 局子里头的人又和周家关系匪浅,怎么可能放他? 肯定是要让他在里面待一段时间,好好长个记性。 偏偏那会儿,他们刚好有个队长来巡查监室,瞅见了杨易。 杨易竟直接就说,那队长面相犯了凶煞,恐有血光之灾,家人还有疾病缠身。 结果还偏偏给杨易说准了。 那队长当时就让人给杨易奉茶,送了吃食酒肉,并且还和杨易长谈了好久。 大致就是,按照杨易所说,回去做一些布置,就能够解决麻烦,还能够加官进爵。 周川林讲,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他到的局子里头。 因此他说想要放人,局里头也不同意了,得等队长回来之后。 还有一点,就是杨易本身也不愿意走,甚至还冷嘲热讽周川林一番,说他信错了人。 周川林就在那里等着,他得等一个结果,才能回来和我交代。 没等多久,那个给杨易酒肉的队长就回来了。 二话不说,他就直接让人将杨易送了水牢。 周川林见出事儿了,赶紧问了几句情况,又侧面说了放人的事情。 那队长才告诉周川林,周家的关系是关系,可现在他也因为杨易的话,把家里弄出了事儿,甚至还可能出人命! 他怀孕的老婆在洋人的医院抢救,所以杨易这个人是放不得了。 这件事儿已经和周家无关。 他让周川林不要再管,也不要再过问。 话语至此,周川林摇了摇头,叹气道:“周家钱是不少,和那边关系的确不错,但这种事情,周家拦不住。” “怪就怪,杨易他本身学艺不精,还硬要去上,这世道,枪杆子里头就是话语权,那队长的老婆我是听过的,本身还是平阳省城里头一个权贵的女儿。” “她要是因此被杨易弄出个三长两短,杨易不死在水牢,也会被乱枪打死的。” “这……”我眉心便郁结成了一个疙瘩。 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被弄成这么复杂。 这样一来,就算是杨长洲找上门去,都不可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反倒是还会弄巧成拙…… .我思索半晌后,才摇摇头说道: “既然这样,这件事儿大致上和周家无关了,杨易出事,是他咎由自取,杨长洲要找上的也是别人。能不插手,便不要插手沾染。” 目光扫过院内,何雉在做的棺材,也差不多到了收尾的时候。 “今夜何雉会加快将棺材做好,明天便出发葬坟,以免夜长梦多。”我沉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周传世也重重点头:“李先生所言极是。于情于理,周家也不会再去沾染是非。” 这当口,已经有仆人开始进屋收拾桌案,摆下碗筷酒水。 周传世先请我入座,又过去请何雉。 等何雉到我身边坐下,我才注意到她俊俏的脸上竟是脏兮兮的,原本乌黑整洁的头发上还有不少木屑。 下意识的,我就伸手去帮她拿掉了那些木屑。 我本想跟她提及要赶紧做好棺材,可此时却是一阵心疼,话到嘴边儿竟不忍开口。 何雉已经很累很疲惫,再让她连夜做棺,未免对她太过逼迫。 此时,何雉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又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接着她便轻声说道:“吃完饭你们先休息,我听到你们说的了,今晚我连夜做好,明天就不跟你们去了。” 我怔了一下,才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不多时,周家的仆人们便端着一道道精细的菜式上来了。 一餐饭吃罢,何雉留下继续做棺,其余人便各自去休息。 周传世还给我安排了几个仆人在门口守着,确保不会再出意外。 我自然也没有拒绝。 天知道,那老太太会不会带着徐白皮半路折回来? 一天的折腾,早已让我疲惫不堪,困意侵蚀之下,我几乎躺上床,一闭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也并没有发生其他什么意外。 当我醒来的时候,才将将有几分天光。 下床,我检查了一下大黑木箱之后,才将其背好往外走。 推门而出,院中央摆着一口崭新的棺材,有几个周家仆人守着,周传世在来回踱步等待,周川林则是站在一旁。 柳化烟竟然比我还先醒来,坐在堂屋,旁边放着茶点。 我一眼没瞧见何雉,正要开口问询,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立即就望向我,眼中露出喜色。 “何神婆刚做好这口棺材,她吃过东西,去休息了。”周传世一边和我解释,一边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也先吃点儿东西。 周家仆人很有眼力见儿地立马端上来了茶点。 我闻言便放心不少,进堂屋的同时,也沉声让周传世去将周家高祖的尸身请出来,可以直接入棺了。 我随便吃点儿东西,我们就出发。 周传世马上就去办这件事儿。 我刚坐下,柳化烟便起身至我近前,递给了我一样东西。 这不正是那面八卦虎头镜么? “何姑娘回房休息之前让我交还给你的。”柳化烟说道。 我点头接过来。 昨天我和柳化烟去追那老太太和徐白皮时,这铜镜我就交给了何雉。 此时要出发,我的确有可能用得上。 吃东西的过程中,周传世已经吩咐仆人,抬出来了周家高祖的尸体。 周川林将柳化烟请了过去,怕出其它意外。 我其实一边吃,目光还是落在院子里头。 前天,周家高祖被八卦虎头镜伤得不轻,尸体都干瘪发黑了。 现如今刚过了两天,那尸身竟然又充盈了几分,虽说依旧发黑,但已经没那么干瘪,甚至还有湿润感。 腐棺湿尸是一种少见的凶尸,但凡是没有将其彻底灭掉,通过时间,它都能够吸到游离的阳气,让自己阴气更重。 相反,将其葬入生机充沛的穴眼之后,他也会不腐长存。 甚至还有一点,风水之中有一句话,葬者之乘生气也! 不腐之尸,若非伤天害理,葬入吉壤牛眠地之后,都有机会乘生气而羽化。 蒋一泓教过我,生气之地,羽化为白羽,成善尸便形若不死。 古来王侯将相生前求长生不得,便转而求死后羽化登天! 周家高祖虽凶,但也只是被打扰了安宁,并未曾杀人,或许他也会有那个机缘。 届时周家,也就会代代受到其庇佑。 我心头同样有种抑制不住的期待和渴望,这三阳之水,绝对称得上大风水宝地。 这肯定能完成水葬的历练! 同时我也格外想一睹其风采! 思绪之间,周家人已经将高祖的尸体放进何雉所做的棺材里头。 我也快速的吃罢了东西。 起身,我便示意他们可以抬棺。 周川林面色更加肃然、慎重。 他很快便安排了八个人抬棺,并告诉我船已经在码头等着。 我点点头,表示满意。 随即,我们一行人走在前头,周家仆人抬着棺材紧随在我们后面。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大门口。 推门而出,一股子冷风铺面而来。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周家大门外。 竟然还有个人! 此人,赫然便是白天来过一次,之后又扬长而去的杨长洲! 不只是杨长洲,在他身边还平放着一张草席,草席上头盖了一张白布。 白布隆起,其下分明躺着一个人…… 白布蒙头,活人可不会这样做。 清晨的冷风幽幽吹拂着,这杨长洲的脸色,却如同寒冬腊月的坚冰。 他单手持着那算命幡子,另一手则是在不停地掐着中指,似是在计算着什么、 周川林面色当即也冷冽了下来,他陡然抬手,极不客气的说道:“来人,将我周家所有人,都叫出来!” “你们当真是欺人太甚!今儿个我周家高祖迁坟!还要挡路!” 马上就有周家仆人迅速地往外走,又有人回去里头叫人。 毕竟跟着我们的,可不只是抬棺的八个人。 并且我也能看得出来,周川林这会儿的确又是怒不可遏。 只不过,我的目光更多的还是在那草席和白布上…… “欺人太甚?”杨长洲忽然嘴角抽起,他明明是笑,可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微眯着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线。 “不过是假装身份,我师弟到你们这里蒙骗了一些钱财而已,你们竟然直接要了他的命!” “好一个欺人太甚,今天我倒是想问问,是谁欺人太甚!” “害我师弟性命,不给出我一个交代,今天周家,那就不只是给一个人迁坟了。” 语罢,杨长洲用力一跺手头的算命幡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面色陡然就变了。 【作者有话说】 大年第二天,今年和键盘过,友友们和谁过。然后昨天的更新是提前定时的,我才看见那么多礼物。感谢妮妮的神作认证,感谢花儿小姐姐的三个文学桂冠,两个冲榜火箭,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感谢七猫书友_011698525052的冲榜火箭!老罗感激不尽! .这杨易,竟然当真死了!? 我的面色也登时变得凝重起来。 今天这事儿,不可能善了了…… 这当口,周家不停地有人快步走出来,簇拥围在大门口。 他们手里头更是拿着家伙事儿,每个人的神色中都透着警惕和惊惧。 毕竟这杨长洲之前伤了的那几个人,到现在还没醒来,这些周家仆人惧怕也是正常。 周川林瞳孔也是紧缩成一个小点,他面色阴晴不定,目光也时不时地扫一眼那白布草席。 也就在这时,周传世忽然往前走了两步,他走到了所有周家仆人的前头,快步下了台阶,走到了杨长洲身前四五米处。 杨长洲目光冷冽地扫过周传世,眼中都是质问。 周传世沉声说道:“先生办事儿,应该是讲道理,对吧?”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师弟骗你们多少黄金银两,我会给,害他之人的命,我要收。”杨长洲语气格外冷漠。 周传世点点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杨易可是我周家所杀?”他询问的语气并不尖锐,反倒是平和。 杨长洲眉头忽然一皱,他道:“是你们将他送去见官,他被害死……” 还没等他说完,周传世就摇了摇头道:“不,杨易死,和我周家无关,他被送至见官,本意周家只是给他一些教训,可他却给一个官老爷算命看相,说是要帮人解决麻烦,可实际上,却害得那官老爷怀孕妻子进了洋人医院抢救,杨易便被关进了水牢。” “这事儿,是我弟弟亲耳所闻,他本意要将杨易放走,却因为这件事情,放不掉了。” “我弟弟走时,杨易还在水牢之中,杀人偿命,我想,这命,他偿的应该是官老爷的孕妻,或者是未见天日的孩子吧?”周传世语气依旧平静,可却字字珠玑。 杨长洲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他的手,死死地握着那算命幡子,指关节都在发白。 我也暗暗点头,的确,周传世所言不差。 杨长洲这反应也在意料之内。 不管他这先生的脾气秉性如何,这道理,肯定是要讲的。 他无法反驳,才会是这副面容。 紧跟着,周传世又说道:“再说杨易在我周家行事,全以阴阳先生的身份,我周家高祖险些被葬于一个不可葬之地,高祖诈尸,我和弟弟当场险些身亡,全凭了李先生,柳道长,何神婆救命!” “若非如此,我高祖落葬那地界,不只是我们死了,以后的周家,全部都要人丁断绝!” “现在我周传世能有运气站在这里,周家门头还在,可不是他杨易大发慈悲,甚至他的命,也是李先生救回来的!” “送他去见官,已然是我周家宅心仁厚,他落得这个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与我周家何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你杨先生得罪不起局里的官老爷,想要找我周家要个所谓的“交代”罢!?” 最开始周传世语气平淡,到了后头,便是字句铿锵! 杨长洲面色却开始泛红,很快就涨成了猪肝色。 他忽然闭上了眼睛,眉心开始紧皱,不过等了片刻,忽然又舒展开来。 再睁眼时,他喃喃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周家就是这因,莫要以为言辞犀利,就能将我说走,这交代你们自己给不出来,我会先要一个!谁都跑不掉!” 语罢,杨长洲便直接松开了手中握着的算命幡子。 他再抬手,取出来的竟然是一把铜钱。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一抹初阳挥洒而下,这铜钱泛着的可不是什么铜光,反倒是一股子灰扑扑的光泽。 这色彩诡异,透着一股子死寂的感觉。 杨长洲的目光,冷冽地扫过我,柳化烟,他喃喃道:“你们一直在旁边看着,道袍唐装,呵呵,你们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语罢,他左手在右手间一捻,顿时数枚铜钱入手,直接朝着我们一挥! 呼哧一声轻响,三枚铜钱眼瞅着就要分别砸中我,柳化烟和周传世! 周传世最近,他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 我现在不晓得这铜钱的作用,可想到昨天那几个周家仆人,这东西肯定不会让人好过! 思绪电闪之间,我晓得自己来不及救周传世,目光陡然看向了柳化烟! 柳化烟果然动了! 只见她的手肘猛然抬起,紧跟着就是“嗤嗤嗤!”的破空声响起,三只细小的弩箭,从她的袖口攒射而出! 这弩箭也是铜制!一箭射过周传世面门前的铜钱,另外两箭分别打飞了击向我们两人的铜钱。 再下一刻,柳化烟抬腿往前迈了一步! 一步之后,便是数步,她的身体几乎形成了残影,眨眼间,便到了周传世身前! 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比杨长洲差了不少,可她的动作却异常敏捷,右手顺势一抬,就要去抓杨长洲的手腕! 杨长洲面色骤变,低喝一声,左手更是直接朝着柳化烟头发抓去! 此时,杨长洲眼中分明闪过惊色。 一时间我看得清楚明白,他眼中还有犹疑! 不过下一刻,那犹疑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狠厉。 他右手同时往前一撒! 竟是那一把铜钱,都洒向柳化烟面门! 他们距离的太近了,这种近,柳化烟怎么都闪避不开! 我心头大惊,这会儿我更看明白了,杨长洲伤人的本事,绝对和那铜钱有关。 但凡是本事有成的先生,身手都不会太好,杨长洲的伤人便伤魂,这更是阴毒。 正当我心惊焦急之时,柳化烟忽地叱喝一声,竟是原地一个旋身! 柳化烟的反应速度之快,简直是让人瞠目结舌! 而在这旋身之下,那些铜钱都发出铿锵嗡鸣,被重重击飞! 杨长洲面色更是大变,他猛地后退数步,也没敢继续去抓柳化烟。 周传世同样神色惊骇,他连连后退到周家仆人前方,马上又有人去挡住他。 至此时,柳化烟才停了下来。 此刻她右手持着一根长鞭,高高扬过头顶,左手则是抓着一截鞭身。 .我这才恍然大悟,刚才她那一招,还借用了这鞭子,才让铜钱被弹飞。 柳化烟神色平静,她淡漠地看着退避的杨长洲,说道:“昨天,我便想要见你,问问你,为什么一个先生,要伤普通人的魂。” “今天得见,你手头那些铜钱,阴气之重,实属罕见,触碰之下,恐怕不只是伤魂,还会直接要人命吧?” “这歹毒的手段,不像是一个算命先生该用的东西,更不应该拿出来害人。” “今天,你走不掉了,你要给我一个交代!”柳化烟话音到最后,更是凌厉! 杨长洲此刻已经后退了十余步,脸色惊变,阴晴不定地看着柳化烟。 就像是他没想到,自己的手段这么快就被人看破! “你不是普通的道士,这平阳省城周遭的道场我都去过,没人这么快看得出我的手段。” “不过你这女娃娃反而想要我给你交代?简直是大言不惭!” “你印堂发青黑,近日必有破财灾病!眼白多于黑,以后必定杀夫!” “居家易火灾,下水易水厄,莫不是如此,你这屁大点儿的女娃娃,不被道场留着学道术,怎么会赶出来走江湖?” 柳化烟的脸色顿时变了,她震惊之余,更是僵直伫立于原地。 那一瞬间,柳化烟的眼眶都微微泛红,她抿着嘴,握着长鞭的手也在不停地发抖。 分明是杨长洲的话刺激到了柳化烟! 杨长洲这番话,也让我惊愕无比。 他这是在给柳化烟看相?还说出来了一些她的命数? 很显然,杨长洲至少说准了一部分……否则柳化烟不会是这个反应。 虽说我不懂阳算,但也听得明白,他说了柳化烟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还有她以后会做的事情。 甚至还讲了,她为什么会离开道场,没有一直学艺,而是在江湖行走。 这个中细节,都没有什么好话…… 尤其是柳化烟行走江湖的原因,也是因为她的命格有问题? 我思绪只是转瞬之间。 此刻,杨长洲却摸出来了一张符布。 这符布约莫有一米见方,发灰的布身上有不少血污,其上竟然画着一张模糊的人脸。 这人脸画得很简单,潦草的眼耳口鼻,可扎眼一看,却让人心头堵得慌。 杨长洲迈着大步,朝着柳化烟走去! 他言辞更是冷冽:“你这一条命,如此坎坷,我来帮你改一改,教你少受一些苦头!” 本来杨长洲退后了十几步外,现在柳化烟呆站原地,他转眼间又回到了柳化烟跟前。 那一张符布,直接就要盖上柳化烟的头! 我身体一震,也从出神中清醒过来。 我瞳孔紧缩,厉声喝道:“柳姑娘,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要害你!” 这一嗓子吼完,柳化烟身体明显又是一颤,她陡然抬起头,手中的长鞭骤然朝着杨长洲一抽! “啪”的破空声传来,鞭尾刚好就抽到了杨长洲手中的符布上! 那符布瞬间扭曲成一团,粘在了长鞭上。 再下一刻,长鞭余力未减,直接就抽在了杨长洲的肩头。 杨长洲发出一声闷哼,整个身体都趔趄后退。 柳化烟双目变得愈发凌厉,她面色紧绷,踏步往前。 数步之后她追到杨长洲跟前,纵身一跃之下,双腿直接蹬在了杨长洲的锁骨之上。 这一股子力气,直接让杨长洲“砰”的一声,猛然倒地。 他在地上就如同滚瓜葫芦,朝着后方翻了数个跟头,才堪堪停下来。 柳化烟急促地喘息着,她单手持着长鞭,另一只手则是捂着胸口,脸色依旧发白。 杨长洲堪堪从地上爬起来,他再看柳化烟的目光,已然是充满了惊愕。 “你手段很凶……”疼痛让杨长洲的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他眼中更是凶狠,语气透着十足的威胁:“可你不知道,你这出手代表的是什么,我的确从你这里讨不回来公道,可我师尊一指先生,他便是站在你面前,你都没办法靠近他!你们想要推卸干净责任,也不可能做到!” “我斗不过你,这公道,我师尊会来讨!”语罢,杨长洲便不再看柳化烟,转身就步履蹒跚地朝着那白布草席走去。 很明显,他这是要作罢离开了。 我眉头紧皱,按道理来说,杨长洲出手就要害人,不应该让他能走掉。 真要是抓了他,他那个师尊一指先生必定会来。 只是现在让他好端端的走了……恐怕还是会招来一指先生…… 正当我思绪犹疑不定的时候。 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也是对视一眼。 他们明显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也是犹豫的看向柳化烟。 转眼间,杨长洲就到了白布草席跟前。 下一刻,柳化烟手中的长鞭,忽而又是一抽! “啪”的一声脆响,应声而起的,还有杨长洲的一声闷哼。 本来刚要弯腰的杨长洲,后脑勺被柳化烟抽了一鞭子,直挺挺地倒在了那白布草席旁边。 柳化烟微微喘息,她眼眶微微泛红,低声道:“放他回去,不但要给我们招来大麻烦,他手段如此狠辣,想来害人也不少,更不可能让他走。” “周家主,你们将人扣起来,要问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害过人,害过多少人。若是伤人害命,就要交给官家,顺便再问出来他师尊一指先生在什么地方。” 周川林和周传世两人更是面色微变,他们两人再相视一眼。 周传世眉头紧皱,在低头思索, 周川林不自然地先开了口:“要不,不要做那么绝?这人毕竟有点儿本事,一指先生也不好得罪……” 柳化烟还没说话,周传世就摇了摇头,说道:“已经得罪死了,杨易死了,这杨长洲也在柳道长手下落败,看他这副看似讲理,实际上却蛮不讲理的模样上,他不可能和周家善罢甘休的。” “柳道长看似做事不留余地,可实际上已经在帮周家了,若是他们葬了高祖之后离开,其实不会沾染上任何麻烦,反倒是杨长洲和一指先生会找上我们周家,到时候,我们能求谁?” “恐怕被他们逼得上吊,都没人来帮我们……” .“柳道长,你且放心,一指先生的所在之处,我们肯定能问出来。” 周传世语罢,立即就吩咐了人手。 转眼间,昏迷的杨长洲被带进了周家,那白布草席被打开之后,其中包裹着的果真是杨易的尸身,也被收进周家之中。 一应事情交代完了之后,柳化烟才看向我,低声说了句我们继续上路。 其实在柳化烟交代之后,我一直就在低头思索。 我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破局办法。 最好的法子,竟然就是柳化烟这样,要找到一指先生,从源头和隐患处解决问题…… 可那一指先生,是真正的阴阳先生…… 她年轻尚轻,道法不可能太深,我也只是个阴术先生,就算是加上何雉,我们恐怕都不够一指先生看的。 找到他,又能怎么样?! 讲道理的可能性太低了,杨易已经死了,杨长洲还对我们如此敌视,也在柳化烟手中落败…… 这条唯一的路,看上去也是一条死路,更有可能是我们自己送上门去…… 这思绪间,周传世和周川林也在询问我,是否上路? 我先同他们讲了,赶路去悬河,不能耽误葬尸。 周川林下了令,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有数辆不小的马车到了周家近前。 棺材被放了上去,众人分别上了马车。 周川林和周传世也很有眼力见儿,没有跟着我和柳化烟,而是单独给我们安排了一辆。 紧跟着便是出城。 马车平稳,倒是没多大颠簸。 车厢并不狭小,可是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逼仄。 因为柳化烟的状态很差,她往日以来的平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淡淡的哀伤。 这种哀伤又和当初何雉的绝望悲伤不同,就像是柳化烟心中的思绪太多,无法排解一般。 平日里,柳化烟从未表现过这种状态。 这也可以见得,刚才杨长洲说的,应该是大部分准的,否则绝不会影响到柳化烟的情绪。 只是杨长洲最后拿出来的符布,肯定也是害人的。 我尽量让语气缓和下来,低声劝说柳化烟道:“师尊教过我,无论是阴术先生也好,阳术先生也罢,甚至是阴阳先生,都绝不可用自己的本事害人,否则必定遭天谴,杨长洲分明在害人,他说的话,不可信。” “柳姑娘,命数天定,不由人言,他只是个小小的阳算先生而已,杨易都学艺不精,他也不会有多大本事。” “你不要太介怀,等见到我师尊,我帮你求一卦?” 柳化烟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的那些哀伤竟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又是那股子恬静柔和。 “李先生不用担心我,我的确命中有一些问题,先师同我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是我必将遭受的磨砺,我跟着师父一同外出,也的确是如此。” “只是羌族先师,不会阳算,只通阴术,他也和师父讲过,若是可能,届时会求蒋先生帮我算一卦。” 柳化烟说完之后,轻轻吁了口气,她脸上的其余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 我却清楚,这不是说情绪真的平静,而是说,她将这些事情全部又压在了心底。 一时间,我不知道再说什么。 不过柳化烟能平静下来,反倒是一件好事儿。 稍微停顿片刻,我便又说了对一指先生这件事情的担忧。 我觉得我们做的方式,差不多是没留后路,也可能是自投罗网。 我们恐怕对付不了一指先生,他也不太可能和我们讲道理。 这番话说完,我面色也郑重了不少。 柳化烟轻声道:“阴阳先生,我们的确很难对付,候钱书侯先生,是阴阳先生,从你的表现和分析,再从侯先生的表现上都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太厉害的那种,而我们依旧对付不了他。” “况且这一指先生应该成名已久,交出来的徒弟,也各有手段。说实在的,我只是在身手上强过了杨长洲,我甚至不敢让他碰到我。” 柳化烟这番话,更让我心绪繁乱。 我不自然地说道:“那这样,我们还要直接去找一指先生?” 柳化烟点点头,继续道:“没有别的办法,这件事儿,必须要处理的,难道不管周家吗?” 我固然也沉默下来。 柳化烟忽而取出来了一样东西,那是一面令牌。 巴掌大的圆形铜牌上,刻着一个柳字,边缘的位置,更是一些繁杂的符文。 “这是?”我惊诧地开口问询。 “柳氏道场的茔元令,当年追随羌族先道的柳家大长老所打造,此物为柳家道士集结天下行正义之事同道的信物。” “若是柳家道士在外,遇到无法对付的奸邪之辈,出此令,但凡有任何道士助柳家一臂之力,可进柳家,跪拜道像,学走柳家半道符文。” 柳化烟解释的很清晰,她继续道:“若是能和一指先生说清道理,让他收手,严厉管教自己的弟子最好,若是说不清,我便请出此令。” “柳家道术,为道门正统之一,无数同道趋之若鹜,定有人能取他性命,替天行道。” 我瞳孔紧缩,额头上顿时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我倒是不了解柳家道士对于他们这一行的号召力和威慑力。 可听柳化烟这样说,她纯粹就是要用一柄悬梁之剑,去威胁一指先生?! 或许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有说话的底气了。 犹疑片刻,我点点头,又和柳化烟讲了,若是不然,可以让周家用那个洋人传进来的电话,让朱家去找到柳天牛道长。 柳化烟又摇摇头,说她现在离开师父,也是一种历练。 茔元令是为数不多的一件消耗品,算是她半张保命符,她用了也是在历练之内,以后她不会再有第二面茔元令。 所以这件事儿,她不会主动去麻烦师父。 我大概明白了柳化烟的意思,不再多言。 时间在交谈之中,过得极快。 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我们两人下了车。 此刻,悬河码头旁边,周川林和周传世已经在指挥着仆人将棺材抬上一条大船。 明显,周家这次做足了准备。 阳光映射之下,水面波光粼粼。 就在这时,柳化烟却忽然说了句话。 她让周传世安排一个人,去检查一下船底,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感谢花儿小姐姐的666!你最近天天出现啦!感谢辰曦的爆更撒花,感谢宁静致远的神作认证!今天更新略晚了一点,明天继续恢复正常,争取让寒假回家的秃头小宝贝们都可以每天五点准时起床看书,保持学校作息! .这话便让我略有不解。 好端端的,检查船底做什么? 周传世明显也略有疑惑,不过他倒是没有多问,直接就安排了船上的一个船夫,让其下水去检查船底。 那船夫下水不多时,就急匆匆地游出水面。 他眼中透着慌乱,马上喊了好几个船夫一同下水,那些人都带着工具。 紧跟着,那船夫又到了周传世跟前汇报情况。 他眼中的慌乱,分明成了心有余悸的后怕。 “周家主,你简直神了……船底下头有个地方快要破口了,看那受损程度,恐怕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就会出大问题,我已经让人去补船,应该不会再有隐患了。” 这船夫生着一张圆脸,下巴又是地包天,一双眼珠子泛黄。 他的皮肤发黑,也没多少光泽,一看就是常年打渔的渔民。 他言辞之中,对周传世也透着感激和敬佩。 周传世脸色微变,他先打发了这船夫离开,这才回过头,满脸恭敬地和柳化烟微微鞠躬。 “柳道长……你怎么知道船底有问题的?”周传世还是小心询问出声。 我同样也很疑惑,询问地看向柳化烟。 柳化烟平静地解释道:“不是我说的,是杨长洲说的,其实他能影响我的原因很简单,我的确在羌族的时候,族中多发火灾,我曾近水数次,数次都溺水,甚至是船只出问题。” “先道说了,这和我命数有关,可他不通阳算,不晓得怎么解决,我身上还有一些别的问题,只能跟着师父出来历练。” 我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对于那未曾谋面的一指先生,我也多了更多的警惕。 其实杨易是有一些本事的,只是他学艺不精,无法妥善处理,还盲目自信。 至于杨长洲,则应该是有真本事的人了,可他身手不如柳化烟,才成了阶下囚。 一指先生,肯定会很难对付…… 我思绪间,也没有多问柳化烟。 因为我清楚,这些事儿会影响她的情绪。 很快,下水去修船的那些船夫便逐个上了岸。 他们又再三确定了船只本身没有别的问题,我们才上船。 地图还是被周家仆人带着,上船之后,开船的船夫看过了方位,便驾着船朝着那个方向径直开去。 柳化烟和我都在船头坐着。 沿途我都拿着定罗盘,一直在看方位。 今天的天气极佳,阳光映射在身上,一直给人熨烫舒适的感觉。 何雉做的那口棺材,质感也是极好,饶是阳光照射,却也没有什么反光,反倒像是将这些光都吸入其中一般。 一晃眼,便过去了半天时间。 河道之上零零散散的江心洲,开始变得密集起来。 进入江心洲最多的范围时,我大概能记得住,这些地方在地图上的某些位置。 我的目光一直眺望着前方,视线之中,逐渐出现了三座水面耸起的江心洲! 这一段流域的悬河,仿佛被这三座江心洲分割开来! 两处水流,分别从三座江心洲的夹缝中流淌而出,而最中间的江心洲,竟然有一条深深的水口,那地方,也流出来一股水。 说是江心洲,倒不如说,这就是悬河之中的三座山! 只不过这一段的流域,直接将这三座山淹没,只留下来了足够高的部分,耸出水面! 这种江心洲,完全是石质,不可能被大水冲垮,更不会被淹没。 “到了。”我低声喃道,同样这三阳之水的风水局,也令我心头震撼! 悬河之水乃是大龙脉,而这水上之山脉也是阳龙! 三座山都是极佳的葬处,随便将周家高祖葬在任何一个位置,都是风水宝地。 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都到了我身后,两人神色恭敬,眼中都透着渴望之色。 “李先生,是这地方没错吧?”问询出声的是周川林。 我点点头道:“的确是三阳之水的格局,虽说是三座江心洲,但其本为山龙,其山高大,龙身稳固,一山多起伏,是为垅龙山。” “丘垅之骨,冈阜之支,气之所随,高山之中的骨地,是山中阴气生气最为汇聚之所,也是最适合立穴之处。此地藏风纳气,又有水龙脉滋养,砂水相依。周家高祖葬于此地,若干年后,或许你们周家会有大机缘。” 话音至此,我一时间不由得心生感叹。 见过这三阳之水的大风水之地,我才知道,这和普通风水的区别。 饶是这山下水面的风,吹拂之下,都好似让人心情愉悦。 周传世眼中的渴求便更多,喃喃道:“是什么机缘?” “羽化。”我低语道。 “周家高祖或有机会羽化。”此时我的话音变得笃定了不少。 “羽化?”周川林和周传世都面面相觑,两人眼中都是疑惑不解。 “有一句话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羽化便象征于此,古来王侯将相渴求的也是如此。”话音至此,我便不再多说。 饶是周传世和周川林问,我也只是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同样我也告诉他们,周家高祖葬在这里,周家肯定会被气运和风水庇佑,届时即便是他一指先生想要动周家,恐怕都要掂量掂量,并且他或许都动不了周家。 我这番话,顿时让两人都兴奋不已。 再接着,我摒弃了其余的杂乱思绪,开始仔细地分析这三座山的山形山势,最后我选择了最中间的那座山。 并且,我还选定了一种葬法。 此葬法特殊,名为抱儿。 宅经有言:来龙上急下缓,雌雄交度,堂气分明,应案秀出,龙虎面前迫逼扦穴可要上穿龙虎腰,下取交合水,横抱如人抱儿之状也! 这“上急”,说的便是阳龙山之起伏。 “下缓”,便是悬河水之平缓,雌雄交度则是这阴阳龙脉。 双侧之山,以及周遭的江心洲,便是朝案。 只要在山腰的位置选取一穴眼之处,深凿金井,再将棺木葬下,这形态,就像是一个坐于水边的人,将棺材当做初生婴儿抱在怀中。 风水之上,这棺木就会不停的被生气滋养,从而福泽后人! 想清楚了这一切,我便立刻知会周川林,让他喊船夫,在中间的江心洲靠岸,我们要去其山腰处寻穴眼,葬棺! .周川林立即便去下令靠岸! 我们的船进了这三阳之水的水口,循着中间这座山的边缘逆流往前。 此刻就更能看出这山所形成的江心洲,与其余沙石堆砌而成的江心洲的区别。 这里的边缘几乎都是陡峭的岩壁,被水流冲刷得极为光滑。 我们花费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在山脚的中部,找到了一个勉强能上岸的位置。 将船下了锚,不敢靠着山体边缘,因为怕风浪一来,船身直接挤压在山壁上,毁坏了整条船。 先是几个船夫上了岸,再接着又有船夫从船上递了木板下去,搭成了一个简易的木板桥。 之后周家仆人才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抬着走过去。 这期间,周传世和周川林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紧张地在后头望着。 等棺材平安上岸,两人才面露喜色,并恭敬地做出请的动作,示意我也上岸。 我便直接走在了最前头,并时刻低头看着定罗盘,分析其方位带路。 柳化烟则是一直跟在我身侧。 时间早已经过了正午,到了下午三四点钟,阳光已经弱了不少。 约莫花了半小时左右,我们总算到了此处山腰的位置。 一块空旷的草皮地,地面平坦没有石子,在草皮地的后方,是一条隆起的山岩石壁。 我停顿在此处,示意其余人不要跟来。 随后我自己先上了草皮地,更为仔细地看着定罗盘的指针变化。 脚下的青草皮随着踩踏,不停地发出滋滋声响。 山风吹拂,却给人一种温润的暖意。 定罗盘的指针逐渐上浮,形成了兑针! 在奇针八法之中,这又叫做浮针,取的是福神护法之意。 我一直在草皮地上来回走动,直到走到兑针最为凸起的一个位置才停下来。 在这地方,那股暖风也更重! 我用脚尖旋出来一个小小的窝后,沉声说道:“就在此处挖坟,深挖三米,便可葬棺!” 语罢,我便后退让开。 周川林一声令下,那些周家仆人便放了棺木,开始挖掘坟地!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坟坑挖好之后,又开始葬棺,最后垒砌坟头。 天色与暮色交替,天边残阳如血的时候,一座新坟出现在空地之上。 周川林和周传世在坟前虔诚跪拜。 柳化烟则是一直在打量四周,她忽然说道:“暖风,少了许多,是天黑了,还是因为这座坟?” 我诧异柳化烟能发现这个细节,停顿片刻才解释道:“这暖风是生气,葬者,乘生气也,夫阴阳之气,噫而为风,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则为生气。” “亡者入穴眼,其身阳气已经散尽,只剩阴气之尸身,阴阳是为交替,穴眼的生气便会尽可能地滋养其尸身,让其阴阳平衡。” “生气是不会消散的,当这尸身吸够了,暖风自现,并且它本身也会成为穴眼的一部分。”我仔细地解释道。 柳化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面色似乎都好了不少,变得红润许多。 “你的风水术很厉害。这地方我呆了半天,都觉得体内气息平稳了很多。”柳化烟轻声夸赞。 我赶忙摇头,苦笑道:“对比真正的先生,我还差得很远,哪儿敢用厉害两个字来形容?” 柳化烟轻声道:“你为人更谦逊,若有机会,我请你去羌族做客,先师很喜欢和人交流风水术,你肯定能有所裨益。” 柳化烟不止一次提过羌族先师两个字,我心头疑惑也颇多,大概能猜到羌族是柳化烟的来处。 先师,便是他们的阴阳先生吗? 思绪至此,我也询问了一句,先师是不是他们的阴阳先生? 柳化烟摇摇头,告诉我,先师只会风水术,历代先师都不会阴阳术。 我闻言后也恍然。 若是羌族自己都有阴阳先生了,那柳天牛还去找我师尊蒋一泓做什么。 不过这也令我略有疑惑,他们道士都这么厉害,为什么会没有阴阳先生? 虽说这两、三个月来,我遇到的先生不多,候钱书和那一指先生,也算是两个。 阴阳先生本事虽说难学,但道士也是上三流,羌族如此大,没有阴阳先生,倒是不太合常理了。 我正想询问这个,可又觉得是不是自己问得太多…… 正当此时,周传世和周川林已经完成了祭拜,两人都红光满面地到了我近前,再三对我感谢。 甚至周传世还唏嘘地说,本来他在安葬高祖之前,内心还总有一股子悸动,觉得心神不宁,这会儿那种感觉也已经烟消云散。 我点点头,告诉他,这也是冥冥之中风水的作用。 只要他们虔诚恪守孝道,按时祭拜,并且以德守家,以后感受到的会更多。 周传世踌躇满志,郑重地点头,让我放心。 周川林则是小心而又慎重地问我,既然有这风水存在了,一指先生也不敢贸然来动周家,那是不是可以不主动去找一指先生? 周传世也是重重点头,道:“没错,既然如此的话,李先生着实不用冒险……再说,我周家屹立在平阳省城多年,若是他真的要将我周家置于死地,城里头的那些官老爷,不会光看着的。” “况且这件事情……也和局子里那个队长有关,可以把他……”周传世的话语明显要缜密许多。 还没等我开口,柳化烟便轻声道:“和周家有关,但也和周家无关,即便是他不找周家,我也是要找他的。” “柳家道士行走于外,便是替天行道,杨易尚且是学艺不精害人,不过那杨长洲,是真的用先生的手段伤人性命,这件事儿,我需要和一指先生问个清楚。” “这……”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都是面露不解之色。 我深吸一口气,便让他们不要多管这件事儿了。 周传世点头示意后,便下令让众人开始下山。 等我们回到船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入夜了。 我们一路上返回平阳省城的悬河码头。 差不多又用了接近两个时辰,再等回到周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进了周家大门,穿过廊道,我一眼便看见堂屋之中,正在低头看书的何雉。 这一整天过去,何雉明显休息得不错,精气神已经完全恢复了。 她抬眼看到我们,眼中立刻露出喜色,立刻起身快步地到了我身边。 她声音清脆地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顺利与否?她打造出来的棺材,有没有问题? 我粗略和何雉讲了一遍今天的事儿,也说了她做的棺木没问题。 何雉神色明显欣喜更多。 而这时,何雉忽然神色神秘了许多,她踮起脚尖,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我晓得他们所说的,鲁棺材知死,是为什么了。棺术的最后一页,就教了这个方法。” .我心头顿时一紧。 当初在悬壶镇,张全便说了,镇上有侯先生算生,鲁棺材知死的说法。 甚至他还讲了,鲁老爹只需要劈上一板斧,就能晓得人什么时候丧命,会在丧命之前给人做棺材。 当时我们放下鲁老爹的尸体的时候,他手头的板斧,就直接在木板上劈了一下。 候钱书的意思是,鲁老爹这是感激我,所以替我劈了一板斧看命。 只不过,鲁老爹已死,这命多命少,已经是无人能够解释。 当时事情杂乱,我还没下细去想棺术的内容问题…… 我万万没想到,何雉竟然能学到鲁棺材这门绝技!? 思绪间,何雉也站稳了身体,离开了我的耳边。 她又噘着嘴,小声地说道:“可我忘记了当时劈在你面前的那一板斧,是什么位置。我想再给你劈一斧头看看,怎么样?” 堂屋里头还有周传世,周川林,以及柳化烟。 他们两人倒是不理解,柳化烟虽说没听到前半句何雉的耳语,但是这后半句,依旧让她露出略有所思的表情。 而我的心头则更是一震。 我犹疑了半晌,没有立即回答。 因为当时候钱书也看了我的面相,可他却说了,有我师尊蒋一泓,他就不应该多说什么…… 鲁老爹这手段,应该和算命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处,我应不应该让何雉算? 也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走进了堂屋之中,他到了周传世和周川林跟前低语。 三言两语之中,我大概听明白了,这仆人是说杨长洲开口了,讲了一指先生的住处。 话语间,这周家仆人的额头上也是汗水直冒,最后小声的说了句:“杨长洲说,我们得罪不起他师尊,让我们放了他,周家再赔偿黄金千两,这件事情可以就此作罢,如果我们执迷不悟,到时候悔之晚矣。” 我听的眉心顿时郁结成了一团。 周长林更是怒目圆睁,他狠狠一跺脚,说道:“他欺软怕硬,怎么不去找局子里头那队长要钱?成了阶下囚,现在还威胁周家?!” 那仆人满脸不安,不过他还是拿出来了一张纸条,其上写着的是一个地址。 周川林接过去看了之后,便又看向我和柳化烟。 柳化烟直接将纸条接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轻声道:“我们休息一夜,明天过去见这一指先生,至于杨长洲,若是周家处理不妥当,还是送去见官即可。” 一句话,柳化烟就直接安排了杨长洲的处理方式。 周传世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再接着,周家安排了一顿晚宴,填饱了肚子之后,我们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临了的时候,何雉跟着进了我屋子,她要了大黑木箱里头的板斧。 我将其交给何雉之后,何雉又小声询问了我一遍,要不要帮我看看? 其实,不只是何雉跃跃欲试,我的确也有种渴望,想要知道一些命数。 我心想着,这棺材匠知死时的看命法子,应该和阴阳先生的阳算完全不同?或许能看看,也无碍? 最后我没耐住何雉那渴求的眼神,同时也没抑制住自身的好奇,告诉何雉,可以看看,总归也是鲁老爹劈过了一板斧,应该没有大碍。 何雉当时便笑靥如花,格外兴奋。 只不过她告诉我,现在还不能马上看,板斧断了,她得将其修补好,再找个僻静的地方,准备一块合适的木头才行。 关于这些,我便是不了解了,只是点点头,表示我听她的安排。 何雉兴致勃勃地从我房间离开,回自己屋子去休息。 我在床上躺下之后,虽说身体疲累,但是精神却很清明。 回味了一遍今天勘风水,葬棺木的过程,我更觉得受益匪浅。 一葬山,二葬水,这两次历练,让我对于宅经的理解,深刻了太多。 我已经不再是觉得这历练困难,而是隐隐期待。 至于又想到了一指先生,我心头便滋生起来不少悸动和压抑。 这又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身体的疲惫,让我不敢再撑下去。 强迫自己闭眼休息,我花费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勉强进入睡梦中。 次日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 我起身洗漱之后,才出了屋子。 大院之中,周传世和周川林都在,还有不少周家人来回走动。 这些便不全是周家的仆人了,看穿着年纪,莫不是周传世的小辈,就是宗亲一类。 他们在交谈的,也和生意有关。 我往堂屋走去之后,周传世立刻挥手,驱散了这些人。 他先是请我坐下吃东西,接着才告诉我,杨长洲被送去见官,而且我要传递的消息,已经一字不差的传回了九河县,还得到了那位柳天牛道长的回复。 我心头微跳,问周传世,柳天牛说了什么? 周传世就告诉我两个字。 “无碍。” 我怔然片刻,也觉得正常了,任凭柳天牛的手段,只要有所知晓和准备,那老太太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下头逃脱? 并且和柳天牛有这么一个知会,柳天牛应该会隐匿一些行动,不会让那老太太不敢进九河县。 想到这里,我便是更放心了不少。 这时,周传世又问我,真的考虑好了,要去找一指先生的麻烦吗? 我点点头,说我晓得周家这是关心我们,但这件事无须再提,已经是决定好的事情了。 周传世才苦笑道:“周某明白了,另外,李先生托我打听的事情,也有着落了。” “省城之中,的确有一个大户需要建宅,只不过,他们是要在村镇上建宅,一来是光宗耀祖,二来,也想要求子。” “求子?” 周传世找到需要修宅的人户,的确让我心头一喜。 可这求子的说法,也让我疑惑颇多。 周传世这才低声说道:“那大户姓丁,只在平阳省城有生意,但财力却和周家相仿。” “他们和平阳省城驻扎的队伍关系匪浅,平阳省城的福寿膏馆子,赌档,几乎有八成都是丁家的。” “说到底,福寿膏和赌档,利润高得可怕,他们给地方官上税太多,当地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丁家赚够了钱财,却总没有子嗣,家主丁昌便想着动一动自家祖宅风水,能留个香火。” .周传世这三言两语,便将我需要了解的对方背景实力说了个十之七八。 可我眉头却紧皱起来。 因为福寿膏,还有赌档这两个词,可不是什么好话…… 虽说在我二十二岁之前,都没出过村子,但我是听我爹讲过一些事儿,也看过一些染上福寿膏的村民遭遇。 那些村民,几乎都是骨瘦如柴,家里头连桌子都卖空了,家徒四壁,只为了要一块福寿膏。 甚至将自己老婆孩子卖了去换福寿膏的,也大有人在! 赌档就更不用提,以前我爹就和我讲过,要是以后我染上福寿膏或者赌,他就把我手脚打断了,让我自生自灭…… 我爹对于这两样东西,简直是谈之色变,更是恨恼! 丁家这钱财,何止是取之不仁?甚至都可以说是在人骨头上敲出来的人命钱。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而多行不义必自毙,丁家没有子嗣,恐怕也是报应的一种! 思绪至此,我当即便摇了摇头,告知了周传世,这丁家的事情,我肯定是管不了的。 我给他们周家高祖迁坟改葬,尚且都要叮嘱他们,要以德来守财,又怎么可能去帮一个赚取民脂民膏的家族? 周传世苦笑着说道:“我大概猜到了李先生不会同意,不过也不是我主动找到的丁家,其实是今天早上,丁家派了人来,主动找上的我。我周家遭到仇家计算,差点儿毁了家业的事情,丁家自然也有耳闻。” “说来也怪异,昨天自半夜开始,以前很多断了合作的生意,忽然又被人找上门来,不但生意延续下去,还比以前条件更好。丁家消息灵通,他们和省城局子的关系更深,晓得了李先生你在我们周家的事情……” “今早上来的是丁家的管事,我并没有替李先生你答应,只是说了会如实转达。” “刚才我也是想探探李先生口风,想着应该怎么去拒绝丁家。” 话音至此,周传世眼中的苦意便更多了。 也就在这时,周川林在旁侧却小声说了句:“这件事情,不太好处理,我看,恐怕李先生您得尽快离开平阳省城了,丁家看似很有礼数地来请你,也被我大哥暂时搪塞了过去。” “可李先生如果你不去丁家的话,他们恐怕就会再来一次,到时候,就没那么多礼数了。” “说是请,但实际上……”周川林眉心都略有郁结。 我本来端着粥碗,一边吃饭一边听,此刻手肘都有些僵硬。 也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助纣为虐的事情,我们自然不可能做,等会儿我们就从平阳省城离开。一指先生我们还是会去见,妥善处理之后,便不会再回来。” 说话之人,赫然便是柳化烟。 我侧头一看,柳化烟刚好走进了堂屋。 她后头稍远一些的是何雉。 何雉的脚步略快,是在追着柳化烟进堂屋。 至于柳化烟,明显她已经听完了我们所说的一切。 “既然如此,马车我已经备好了,周某还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家仆送李先生三位去找一指先生。”周传世一抱拳,微微躬身说道。 这期间,柳化烟已经到了我身旁坐下,她点了点头,神色也更为清冷。 明显,这是因为那丁家害人不浅,柳化烟恐怕本能之中都是厌恶。 何雉也快步到了我身旁,坐下后,她小声问我都说什么了? 我简单同何雉说了一遍丁家的事情,何雉也是贝齿紧咬,眼中透出深深的厌恶。 而这其中,甚至还有几分恨意? 下一刻,何雉才小声地告诉我,她几个兄长早死,其中一个的丧命,就和福寿膏有关。 这些事儿,她都是听她爷爷说的,当初她大哥染上福寿膏之后,偷家中财物。 其实他们家也不缺钱,可更重要是,抽那东西的人性格也会变化,更是骨瘦如柴,像是痨病鬼一样。 最后她那大哥,才会年纪轻轻,就病死在家中。 我这才明白缘由,顿时不再多提这件事儿了。 一餐饭吃罢了之后,我们就准备从周家离开。 周传世又给我们送了重礼! 其实当时从水流出卦的江心洲回来,周传世就送了八根大黄鱼儿,还有很多金银首饰,何雉都照单全收 这会儿,周传世更是拿出来了一些价值不菲的珠宝。 我是表示不要,可何雉却瞪了我一眼,说了我一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她笑逐颜开地将那些珠宝收下,并且还问周传世多要了一个包裹,以及防水的牛皮袋。 我当时才反应过来,何雉要牛皮袋的缘由。 其实我自己,老早就想过好几次,得用防水的袋子封好身上的书,避免每次下水,或者别的情况,必须要宅经和阴生九术离身。 只是这一次周家遇到的事情也不少,这件小事儿就让我忘得干干净净。 最后拿上了牛皮袋,何雉也将珠宝金银放进了包裹里,她贴身背着之后,我们才上了周家新安排的马车离开。 在离开省城的过程中,马车在城里过了不少路。 这期间我发现何雉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不少次。 明显,她有所犹豫,最后又坐定下来。 我疑惑之余,便问何雉,她是有什么事儿要做? 何雉才小声道:“身上大黄鱼儿和珠宝有些过多了,随时带着,还是很沉,也容易丢,总不可能放在马车上。” “之后咱们肯定还得赚钱,除了爷爷留给我的这几条大黄鱼儿肯定不能动,别的我都想找个当铺卖了,再存进去银号。就是周家的家仆还在给我们拉车,转手就变卖财物,不太好。” 何雉这认真的模样,便让我哑然失笑了。 何雉却嘟着嘴,手一下子就拧到了我腰间! 她秀眉蹙起,更是认真地说道:“你笑什么笑,都说了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一文钱也会难倒英雄汉,这些钱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何雉说着,还用力拧了我一把,疼得我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我哪儿敢再蹦半个字儿…… .何雉掐完了我,又嘟着嘴说了句:“你当了先生,你清高,反正这钱肯定是要收的。”最后她才松开手,不和我说话了,只是坐在车厢内一角。 我苦笑着去揉自己腰间,倒也还好,被掐的时候疼,稍微一会儿就没什么感觉了。 至于柳化烟,她则是一直在闭目养神。 只不过那块圆圆的茔元令,则是被她取出来,放置在了身前。 此刻,我心头也逐渐沉了下来。 一指先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平缓了心绪之后,我也时不时地看一眼车窗外。 离开平阳省城之后,我们这一路便没有沿着悬河上游了,马车反倒是朝着远离悬河方向赶路。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期间我们有路过驿站的地方歇脚,也吃了饭食。 马车上本身也准备了不少的干粮肉脯,还有水囊。 差不多到了暮色临近的时候,我们进了一个人烟不少的小镇。 镇口的位置有一个牌楼,其上有“杨家镇”三个字。 进镇之后,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 周家的仆人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和我们讲,杨家镇就是杨长洲所说的地方。 他们二当家,并不是在这里请走的杨易,而是在杨家镇附近的一个道场,当时杨易便是以一指先生的名号在道场行事。 他问我们,是现在直接赶过去,还是送我们去个歇脚的地方?毕竟这会儿天色也有些晚了。 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周家仆人眼中实际上是有所不安的。 其实我也不想让这件事儿,和周家牵扯上太大的关系。 杨长洲他们已经送走,周家也有周家高祖迁坟后的风水庇护。 只要不正面再去得罪一指先生,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我也瞧见了,当时柳化烟也拿走了那张地址的纸条。 于是,我便直接告知这周家仆人,送我们到这里即可,让他连夜赶回周家,同周大当家和二当家复命,顺便帮我替他们道谢。 那周家仆人顿时如获大赦一般,连连感激行礼之后,又和我们说了一下地址,这才匆匆离开。 随即,柳化烟却轻声说了句:“不等明天,未免夜长梦多,现在就去见那一指先生。” 话语间,柳化烟将茔元令收进腰间衣兜里,直接便去了前头赶车。 柳化烟没有再关车门,我瞧见,她赶车的过程中也找了几个路人打听方向。 杨家镇不大,一指先生的名望更是不小。 约莫一刻钟左右,我们的马车便来到镇尾一个僻静的街道。 这里已经没多少人,暮色临近,天边如血的残阳映射下,路边的树叶屋檐都反射着斑斑的红光。 街道中部的位置,有一个和周围明显不同的宅院。 这宅院两侧都是空地,就好似刻意将地方让出来给那宅院一般。 并且,其宅前端很小,一方院墙为直边一直往后延展,而另一边的院墙,则是由小逐渐往后斜着扩大。 这形状就好似一个梯形一样,只不过是窄头朝外,宽阔处在后方。 宅院只开了一扇门,屋檐下头有一块匾,写着:“一指居”。 柳化烟下了马车,她走至了门前,仰头看着牌匾。 我同何雉则是先后下车。 何雉下车之后,便将马牵着到了路边另一侧有树的位置,把缰绳缠在了上头。 我则是到了柳化烟身侧,同样抬起头来看那牌匾。 此时我心头已经凝重了不少,喃喃道:“前狭后宽富贵兴,子息昌庭有前程。进财发禄田庄旺,地久天长福禄增。” “这是一个大吉的阳宅,阴阳先生的手段果然高明,此阳宅寻位和建宅,都不是一件小事儿。” “居住在此宅之中,必定大富大贵,子孙繁兴,前程似锦,而且功名利禄无一缺少。” “宅经之中关于此宅的记载,更是增福禄,永富贵,其宅名为福寿永安宅!” 我话音之中,也没有减少对一指先生的佩服。 纵然他可能是个恶人,但他风水术当真是高明! 有这样高深的阴术,恐怕其阳术必定也是精湛!我们更得万分小心谨慎…… 柳化烟沉默了片刻,忽而将声音压得极低,对着我和何雉说道:“不要让他靠近到我们,杨长洲会的,他恐怕也会。” 下一刻,柳化烟便上前,她抬手,咚咚咚地敲响了房门。 我心神也更是警惕谨慎起来。 约莫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门后传来了脚步声。 吱呀的轻响声后,屋门往里拉开。 出现在门后的,赫然便是一个老人。 此人已过了花甲之年,面净无须,头顶发丝银白。 干干净净的一身唐装,显得极为儒雅。 他生着一张方脸,眉毛很淡,眼睛因为年老,眼皮垂下来了不少。 鹤发童颜说的并不是说白发之后还是孩童的脸,正是说的像是他这样,发白肤净的老人。 更让我惊疑的是,他有一只眼睛是灰白色的,像是病变的颜色,另一只眼珠倒是正常。最关键的是,他开门只用了一根手指头! 不是说他习惯用一根手指。 而是他整个手掌,只剩下来一根食指! 其余位置是光秃秃的肉皮,早已经齐根斩断! 这一指先生,竟然就是因为只有一根手指而得名?! 柳化烟收手抱拳,更是极有礼数地微微躬身一下。 “阁下便是一指先生,杨竹书?”柳化烟的语气很平静柔和,也很悦耳,并没有透着什么杀机。 老人放下开门的手,目光扫过柳化烟,又扫过了我和何雉。 他垂着的眼皮,忽而都抬起来了不少。 他正常的那只左眼,眼中亮光多了不少,他开口道:“柳家的道士,腰缠大长老亲传牛尾鞭,穿唐装的先生,挂着地相堪舆的定罗盘,这位鬼婆子,用的是雷击木哭丧棒,这世道上还能用雷击木哭丧棒的鬼婆子,想来也只有何家一门。” “昨夜老夫心有所感,卜了一卦,卦象有朋来自远方,遂今晨便开始烹茶。” “只是没想到,老夫退隐多年,这小小的一指居,竟是会来三位这样有头有脸的客人。” 话语间,杨竹书面上更是儒雅的笑容,他侧身让开了路,道:“茶已经烹好,三位是求卦,还是问事,请进院详谈吧。” 柳化烟眼皮明显狂跳起来。 我瞳孔也微微紧缩,额头上冒了汗。 何雉更是隐隐躲到了我的身后。 让我心惊的便是,这一指先生杨竹书,竟然算到我们要来了?! 而且他更是一句话道出了我们的来处! 这茶,恐怕不是那么好喝的…… .柳化烟没有动。 我自然也是站在原地,没有往前. 何雉依旧站在我身后,她的手按在哭丧棒一头,神色格外警惕。 柳化烟开口说道:“茶,就不喝了,杨先生既然知道了我们要来,想必也知道,我们来此地所为何事。”她的声音清冷,语气更是中透着质问,视线也落至杨竹书脸上。 我顿时觉得,柳化烟已经锁死了杨竹书的气息和一举一动,她随时可能出手! 而且她表现得已经极为直接和果断,根本没有任何隐藏和掩饰。 杨竹书还是一副淡笑的表情,平静地答道:“我能算到有客来,也能算到客有事,这具体什么事情,的确是老夫算术不够,未曾得知。老叟独居多年,少有客人,也是一时欣喜,才烹茶请几位入寒舍。” 语罢,杨竹书又做了请的动作。 可他这话,却让我心头一凛。 独居? 柳化烟也是眉心紧蹙,她冷冽地开口道:“你有两个弟子,一人名为杨易,另一人,名为杨长洲,杨易在平阳省城为祸,用的是一指先生杨竹书的名号,而杨长洲出手便伤人魂魄,害人性命,这二人的所作所为,你应该知道吧?” 杨竹书明显怔了一下,他眼神顿时便透出一副伤感的神色,本来还挺直的腰背,却一下子伛偻了不少。 我心头微惊! 柳化烟明显也是怔了一下,她的眉心皱得更紧,甚至形成了几条竖纹。 杨竹书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是我弟子,不过,不只是我弟子。” “三年前,他们兄弟二人,便同我反目成仇了。” “近日来,我的确替两人卜了一卦,晓得他们作恶不少,本意是要去清理门户,可卦象显示,恶有天收,便未曾再管。” 说这话的时候,杨竹书做出请的动作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那根独指抖动得尤为厉害。 停顿片刻,杨竹书又复杂地说了句:“看来三位,是为了那两个逆子而来,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为父为师,没教养好儿子徒弟,的确是有错在身。” “那就请三位入寒舍饮一口茶汤,再和老夫说说,那两个逆子在何处,老夫去善后。” 语罢,杨竹书请的那个动作稳固了不少,同时侧身了少许。 我和何雉两人相视一眼,并未答话,而柳化烟的面色则是更加紧绷了几分。 杨竹书的神色极为诚恳,而他眼中的那抹子伤感和叹息,也格外的真实。 我是经历过听闻至亲身亡的消息,我清楚这种感受。 杨竹书,不像是装出来的。 也就在这时,杨竹书又轻叹了一声,道:“看来那两个逆子,应该不只是没做好事,柳道长不放心老夫,那便如此,好教三位放心。” 语罢,杨竹书竟然走了下来,径直到了柳化烟身前。 他抬手,从腰间便取下一个布囊,将其递给了柳化烟。 柳化烟虽说没后退,但她身体明显紧绷了更多! 但凡杨竹书有一丝异动,她就会迅速出手! 她并没有伸手去接布囊。 杨竹书继续诚恳地说道:“这是老夫的罗盘,以及卜卦用到的算签,笔墨砚台均在其中,柳家道士胸中有一口浩然气,我信得过你。” “拿着这些东西,老夫也不可能对你们做什么。” 我快速取出灰仙手套,将其带上之后,接过来了杨竹书的布囊。 那一瞬间,杨竹书明显顿了顿,不过他并没有闪躲,任由我将布囊拿走。 这细小的变化,我也发觉了, 柳家道士也是声明在外,他对于柳化烟的信任度,应该是更多几分。 低头,我打开了布囊,其中的确装着一块罗盘,以及一把细小的黑色木签,还有一块砚台,一支笔。 罗盘、砚台、笔,的确是每一个阴阳先生必备的东西,至于卜卦的物事,就各有不同了。 地相堪舆是金算盘,别的各个流派也各有所长。 我向柳化烟点了点头,示意她东西没有问题。 此刻,柳化烟眼中的冰冷才稍稍散去一些。 她依旧保持礼数,微微躬身回应杨竹书之后,才说了个请字。 杨竹书在前头带路,我们三人则是紧随其后。 进入这一指居,一眼就先瞧见,其右侧的院墙前方,有一口井。 井口不大,井口边缘隆起像是弧形一般,和正常的砌砖井沿区别不小。 这细节之处也让我极为佩服。 宅经有言,开井宜生旺方,忌关煞方! 而这井的方位,刚好是在这宅子的吉方,吉方开井,生聪明之子。 院子狭长,由小变大,后方的房屋排列也有讲究。 连带堂屋在内,正对着院门的方向,并排建造了三间房。 左侧和右侧两边,也同样是三间房,整个院子,共有九间房屋。 关于阳宅建造之法,也有一个说法。 “但看一间屋,名为孤单房。二间乃自如,四六也不详。” “三五都顺利,八间不相当,七九堪可用,万古不虚扬。”这法子极为简便就能看出来院中房屋的吉凶。 若是只有一间房屋一个方位,那就是孤单房,是为凶宅! 如果建造两间,便可破局。 至于再往后的双数,便又是凶宅。 并排的房屋,只能够是单数! 杨竹书这并排三间屋舍的建宅之法,取的便是大吉屋宅,共有九间,更是取万古长青的寓意。 单看这院落和屋舍,我已经觉得获益匪浅了。 我不由得还想到,要是这杨竹书是一个好人,那真的是周遭百姓有福,若是他为恶,怕是不知不觉间,就能害死不少人。 像是他这样的先生,似乎也没必要用杨长洲那种害人的法子去伤人? 我反倒是多信任了杨竹书几分,很想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三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我推断正确的话,杨长洲和杨易,应该是他的儿子才对。 同样,我心头还略有几分警惕。 杨易死了,毕竟也是他儿子……就算他是个好人,那会不会也要立马与我们反目?! .脑中思索的同时,我的警惕性也提高了不少。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堂屋内。 一张小方桌上放着茶炉,其上烹煮着一壶茶。 白色的水汽在翻滚,茶水咕嘟咕嘟沸腾不止,一股药茶的清香在屋内萦绕。 杨竹书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们坐下。 “杨易死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并未马上落座。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便是很小心地看着杨竹书的一举一动,仔细地观察他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杨竹书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本就透着伤感的眼睛闭了闭,整个人便直接坐了下去。 转眼间,他眼角的褶皱都重了许多,苍老中透着叹息的话语从他口中发出:“恶有天收,莫不是被正法以儆效尤,就是天谴报应,或是伤残,或是毙命。” “卦象,给了老夫准备,小友直接告知老夫,也算是给老夫薄面了。” 茶壶旁边放置着茶杯,杨竹书伸出右手,一根独指竟直接挑起了茶壶,手指微动之下,壶嘴便倾倒出黄色的茶水,顷刻间,四只茶杯都注满了药茶。 杨竹书放下茶壶,又探手要去分茶杯。 何雉的动作稍快一些,她坐在了杨竹书左侧,手先落到了茶杯上,随即便将最里侧靠着杨竹书的茶杯端起,放置在我所对着的位置。 另一杯给了柳化烟,最后她端起一杯,到了自己面前。 反倒是最后最外侧的那个杯子,留给了杨竹书。 “多谢先生请茶。”何雉轻声道谢。 杨竹书淡淡笑了笑,他动作未停,一根手指到了茶杯前,也就是那根食指曲起,刚好将茶杯箍住。 端起之后,他轻轻吹了吹,便一饮而尽。 我自然看得明白何雉的动作。 她也警惕这茶水有问题。 不过杨竹书和我们喝一壶茶,杯子也被打乱了顺序,应该是何雉多虑。 杨竹书又倒了一杯茶饮下。 我与何雉、柳化烟三人,此时便也同时举杯饮茶。 “那两个逆子在外头闯了什么祸,以至于三位都找上我门来,柳道长可直接明言,老夫不会推诿。” 杨竹书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茶,同样也给我们倒了一圈儿。 柳化烟停顿片刻,便将我们所知的杨易,杨长洲两人所做的那些事情,全部详细说了一遍。 同样也说了杨易的死因,以及杨长洲害人的那些手段。 杨竹书本来端着茶杯,他手指箍着的杯子都颤动了两下。 闭了闭眼,杨竹书眼神更是复杂。 他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易儿并非学艺不精,而是他没有资质。” “我只是粗浅教授了易儿几分风水,发现他资质太差,便不再教授。” “长洲这个大哥,却很宠溺他,偷偷教给易儿阴阳术。” “并且长洲的资质,并不比我当年差,尤其是在阳算之上,他十观相法,更是出类拔萃。”显然,杨竹书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我和柳化烟相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开口去打断杨竹书。 杨竹书也没有停顿。 “我所传承的阴阳术,名为一指相法,十观只是以眼看面骨,最根本的,是这一指断命数。” “此指可摸骨断命。并且以一指箍算签,才会准确无误。” “长洲性格桀骜,我要斩他九指,他不肯。” “非但不肯,他甚至和我以命相逼,若是我斩他手指头,他就自尽身亡,他觉得这阴阳术他能学,却不想做个残废。”话语至此,杨竹书微微低头,沉默良久。 我瞳孔顿时便紧缩成一个小点。 他们这一脉的阴阳术,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来大成? 不,恐怕不是大成,而只是入门…… 如果不能斩手指入门,充其量就是个阳算先生和阴术先生。 也并不是说所有会阴阳术的,都是阴阳先生。 粗浅程度不同,其中的水分太大。 杨竹书又倒下了一杯茶水,他再饮了一口,轻叹道:“长洲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他年少阴阳术有所成就,更是在道场中崭露头角,大多同行都招揽他,称他为天才,他觉得我斩他手指,会让他受人耻笑。” “然,卦象有拨乱反正一说,他想不通,但总有一天会想通,我将他关押于房中,算准了吉时,要断他九指,领他入门。” “结果那夜,易儿竟给我下药,还将长洲从房中放了出来,兄弟二人至此离家。” “这些年来,我少有他们兄弟二人音讯,前几日那一卦,也是心有所感,阴阳先生会对冥冥之中要发生的事情有所感悟,小友,你应该很清楚。” 话语至最后,杨竹书看向我,点头示意。 我只觉得手掌的位置微微发凉,尤其是手指处还有种麻痒感觉。 抑制不住,我还打了个寒噤。 我在试问我自己,如果说设身处地让我去试一试,学阴阳术就要斩掉手指,我能否接受。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即便是我这种情况下,我都有所抗拒,遑论杨长洲历来被人称作天才,自然不可能让自己残废…… 同样,杨易和杨长洲最后都搬出来杨竹书的名字,这也让我理解了。 毕竟杨竹书是他们的父亲,这种情况下,必定不可能眼见着他们遭遇祸患? “我是李阴阳,柳道长名为化烟,何神婆单名雉。”我低声和杨竹书回应了一句。 杨竹书点了点头,他又轻叹了一声,道:“三位实则是兴师问罪而来,我大致猜到了,你们觉得我应该是个恶师,才会教出这两个恶徒。” “此事的确因我而起,我对杨易从小没什么关照,对长洲的行事,我也独断了一些。” “我已经有所打算。若是长洲害人不少,官家要让他赔命,那也是他的罪过。我不会去插手。” “我会去一趟平阳省城,寻一寻这些年被他们兄弟二人坑害过的人家,逐一赔罪,也会有所表示。” 杨竹书这话语便格外真诚了。 柳化烟神情也松缓了不少,明显,她对于杨竹书的说法是满意的。 我也松了一大口气,杨竹书这人出乎我们预料之外,不过却减少了一次恶战,也算是意外之喜。 “杨先生此言,化烟以后见了师父,也有所交代。” 柳化烟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久……” 正此刻,杨竹书却忽然又说了句:“柳家道士胸有一口浩然气,我倒是清楚,三位未必要立刻走,这杨家镇外,有一处坟茔,前些时日逢一甲子之……” 恰在此时,“砰砰砰”的砸门声传来,直接就将杨竹书的话语给打断! .杨竹书面色微微一变。 他的独指弯曲,似是在算卦,不过目光却立即落在了我和柳化烟,以及何雉的身上。 “没想到,还有恶客不请自来,外头的人,对三位来者不善,你们进屋,老夫去支走他们。”杨竹书的神色凝重了不少,语速更是格外迅速。 语罢,他立即站起身,同时还指了指一个房门,示意我们进去。 下一刻,他便朝着院门方向快步走去。 我们三人都是脸色变了变。 何雉更是有几分不解,喃喃道:“找我们,恶客?是什么人?” 柳化烟眼中思绪闪烁极快。 我心头却陡然一凛,顿时便有了几分猜测。 此刻,我忽然发现已经快走到院门前的杨竹书,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顿时让我心头滋生起来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 那一瞬间,杨竹书的眼中很淡。 具体怎么形容,淡得没有丝毫情绪,没有什么喜怒哀乐。 这和他之前同我们说话的哀伤又有所不同。 “先藏起来。”柳化烟低声开口,率先往前走去,何雉紧跟着柳化烟。 “我去另一头。”我压低了话音,又低声说了句。 这当口,柳化烟已经和何雉到了堂屋左侧的屋门口,门都推开了一半。 我快步到了右侧的那间屋子门口,用力推了一把。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从其中扑面而来的,竟是一股子幽冷至极的味道。 其实幽冷不应该是一种味道。 只是其冷意如同实质,好似能被鼻子吸入进去一般。 此时的天,早已经黑了。 这屋内的光线更为黯淡,甚至一眼看去,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错觉。 我看不清晰屋子到底有多大,屋子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一时之间,心头竟隐隐升起一股子惧意。 或许我一时间,胆子是不是太大,太冒险…… 最后一眼,我怀疑了杨竹书有问题,还敢贸然进这个屋子…… 只不过这会儿后悔明显是来不及了。 院门轰的一声被撞开。 我快速进屋并反手关上了门! 黑暗一瞬间笼罩我的身体,我额头上顿时都冒出来了不少细密的汗水。 背靠着屋门,我心咚咚咚直跳。 而耳边却听到一个略有尖细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丁家管家,丁石,替家主追李先生而来!” 他这声音太尖细,听得我极不舒服。 再加上这本身屋内的逼仄阴暗就让我心头压抑,我身上都因此起了不少的鸡皮疙瘩。 极力平稳下来心神,我快速转身趴在门缝上,往外看。 这会儿杨竹书正被人搡着后退。 挤进来一指居的,可不只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 让我心头一寒的,是推搡杨竹书的那个人,他瘦瘦高高,面颊狭长,并且他另一只手里头竟是握着一柄枪。 枪头正抵死了杨竹书的眉心! 杨竹书此时的模样,便格外的狼狈了。 他被人推搡进来之后,那人更是用力一怼,杨竹书直接一个趔趄,被推着翻倒在地上。 那人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老东西,当我们丁家的眼线是瞎的?你说人不在就不在?我手底下的人瞧见了三个人进了你院子。人要是没了,我一枪崩了你。”那人声音依旧尖细,其中的杀机也格外浓郁。 我脸色再变。 杨竹书撑着要站起身,结果旁边有个人上来,一脚就踹在杨竹书胸口。 那人更是骂骂咧咧地说了句:“死残废,老老实实在地上趴着,谁他妈让你站起来了?” 再下一刻,那瘦瘦高高的人,又清了清嗓子,他神色郑重不少,喊道:“李先生,刚才我们的人瞧见你进来了。” “丁家是平阳省城有头有脸的家族,今天早上,我本就去周家请了你一次,没想到那周传世答应的好端端的,要转达我的话,却不曾想到,他自私无比,李先生你改了周家风水,他就想要独享好处,不让丁家请你,还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让你直接离开了平阳省城。” “不过您放心,周传世和周川林两兄弟,已经被市里头的安保队扣了,还请李先生出来一见!” “我们家主,对您的本事,心心念念,你能帮忙,必有重谢!”那丁石言辞尖锐,看似恭敬的话语,却丝毫不客气,很明显是在威胁。 让我心头一沉的是,他们竟然抓了周家两个家主?! 这丁家的权势,当真就这么大?! 正当此时,丁石又抬了抬手。 顿时,他身周那十余个人,竟是每个人手中都取出来了枪,并推动枪栓,咔嚓声响中,给枪上了膛! 那十余人,都开始警惕地接近周围的屋子。 丁石幽幽的说了句:“家主心急请先生回去,枪下无眼,若要误伤了先生的两个随行同伴,丁石就先道个歉。” 我脸色更是骤变。 这丁家,手段也太过毒辣! 也就在这时,杨竹书的头却朝着我这边扭了过来,他看着的,刚好就是我所在的这个房间…… 饶是隔着房门,我和杨竹书竟然都又对视了一下。 这一眼,便没有刚才杨竹书眼中那冷淡了。 此刻他神色透着焦急,甚至是用眼神告诉我逃? 紧跟着,他又扭头看向了柳化烟他们的那房门,同样投以了相似的目光。 这不禁让我觉得,刚才是不是我看花眼了? 我太警惕,总觉得可能会出问题,才会那样认为杨竹书有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也偏偏就是这个动作。 那丁石忽然笑了笑。 他的左手,朝着我所在的房间猛地一掷小臂。 紧跟着,他右手也指着柳化烟和何雉藏身的房间。 十余人顿时分成两队,朝着两个房间疾步走来! 我面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又怕何雉冲动,万一冲突起来,那真的就是枪下无眼了…… 我没办法,只能双手一抓门把手,直接就打开了屋门! 下一刻,便是齐刷刷的动作,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 他们几乎是同时举起枪来,黑洞洞的枪口,都瞄着我的身上! 那一瞬间,我通体冰寒,额头上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眼皮也狂跳不止。 也就在这时,那丁石的脸上,更是堆满了笑。 他瞪了那些人一眼,怒骂道:“你们这些饭桶!李先生这不是自己出来了?!谁让你们枪指着李先生的?!” .顿时,他那些手下都面露惧色,赶紧放下来了手中的枪。 我眼皮还是在狂跳,额角的汗水大滴滚落,有一些渗透进眼睑里头,酸涩难忍。 丁石快步走向我,他眼露欣喜,更是对我陪着笑脸。 至我近前后,有一个人挡着了他,他都一巴掌直接抽在了那人头上,那人抱头狼狈后退。 三两步,丁石就到了我面前。 也就在这时,柳化烟同何雉所在的那间房门也被推开了 两女一前一后出了门。 柳化烟按着腰间牛尾鞭,何雉则是单手提着铡鬼刀,她们两人的面色都警惕到了极点。 那些个丁家的仆人,顿时想要抬枪,不过他们没有得到命令,又将其放了下来。 丁石掸了掸袖子,冲着我抱拳一鞠躬,满脸堆笑地说道:周家当真是动机不良,将李先生送至这么远,若非是我早就对周家有所怀疑,还真要把李先生弄丢了。” “想来李先生也不了解我丁家,周家定然没说什么好话。” “不过李先生放心,我这一来,可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 纵然丁石在笑,但是他这副模样,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比的阴险,显然他这笑里藏着刀。 此人瘦长的脸,面无二两肉,单眼皮,眼睛也很小,头顶还有一团秃了的迹象。 并且他话语中又提了周家。 这就不由得让我心生忧虑,看起来丁家做事都不计后果,他们有没有将周传世和周川林怎么样? 先生不敢动周家,是晓得风水有庇护。 可对普通人来说,就没那么多的讲究,真要是将周家两个家主杀了,丁家肯定要遭报应。 那也都成了后话了…… 况且现在这情况,我们明显也走不掉。 我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眼皮更是狂跳不止。 丁石一抬手,侧头冲着院外喊道:“给我来人,将送给李先生的见面礼,抬进来!” 尖细的嗓音在院内形成了回音! 紧跟着,院外又进来了好几个人。 这些人手头,竟然抬着一口黄皮箱子。 他们到了我跟前之后,将箱子放下,几人的神态表情都显得极为吃力。 丁石脸上的笑容更多,他上前将皮箱子打开。 进入我视线中的,竟是满满当当一箱子的大黄鱼儿! 此时夜色深了不少,明月高悬,月光照在大黄鱼儿上,反射着金芒。 “我找了周家一些人问了,大致晓得,周家不过送给李先生一些珠宝,以及八条大黄鱼儿而已。” “周家小家子气,得了李先生这么大的帮助,拿出来那么寒酸的一点点钱,丁家求才若渴,这一箱子大黄鱼儿,只是一点见面礼。” “李先生帮了丁家点宅,还有重金酬谢!”一边说着,丁石还冲我拱了拱手,他眼中明显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我看得出来,这是因为丁家财大气粗,丁石才能得意。 只不过,丁家这忙,我又怎么能帮? 压榨民脂民膏,用害人不浅的福寿膏和赌档赚钱,我帮他们,就是助纣为虐! 一时间,我脑中思绪飞速。 也就在这时,地上的杨竹书总算是站了起来,这会儿也没人继续将他推倒了。 “老夫倒是耳闻丁家,李先生近日要离开去办事,丁家的点宅,这事儿也传出来不少了,老夫能去帮上一把,没必要拦下李先生。”杨竹书沉声开口。 他心态也当真不错,并没有绷着颜面。 不过前一刻都被枪指着,饶是换成我,我也不会露出什么怒容,只会想着赶紧解决了麻烦。 只是,丁石却极为冷淡的瞥了杨竹书一眼,道:“老家伙,是个残废,还想来忽悠丁家的钱?你算什么东西?!家主找的是李先生。” “我现在看在李先生的面子上,不再教训你,你再大言不惭,我把你剩下那根指头也废了!” 也直到此时,杨竹书的脸色才有所变化,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丁石再回过头来,毕恭毕敬地和我拱手行礼。 在这期间,我大致也想到了一个办法了。 我心头笃定了不少,同样也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紧迫。 毕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和丁石对视,说道:“丁家是可以去一趟,事情我也能办,不过未必能办得好,我会尽力。” 丁石又笑了笑,道:“李先生说笑,钱,丁家有的是,还请李先生务必办好。” 语罢,他先是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往院外走。 再接着,旁侧那几个丁家的仆人也是做出请的动作,示意何雉和柳化烟跟上。 此刻,何雉和柳化烟的神色也极为不自然。 何雉眼中隐隐有怒气和杀机,不过看得出,她正很努力地将情绪平息下来。 柳化烟则一直是眉心蹙起,没有松缓。 要往外走的同时,我下意识还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房间。 只不过,屋内着实太过漆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这期间,杨竹书也在看我,他眼中却极为复杂,我一时间弄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我们便走出了院门口。 最后一个丁家的仆人,随手就关上了院门。 当然,那口皮箱子他们也抬了出来。 丁石和我说,这箱子大黄鱼儿他先帮我们收着,等到时候办完事儿了,还有丁家谢礼,一起再给我。 到了一辆铁皮做的车厢跟前,丁石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们上车。 这铁皮车厢虽然有四个轮子,但却并不是马车。 车身通体漆黑,前后狭长,中间隆起,四四方方,两侧还有窗户。 “洋人传进来的新鲜玩意儿,想要买得上这车,不光是要钱,还得权。” “这四个轮子,可要比马跑的快多了。” 丁石解释之间,话音又多了几分得意。 他上前拉开了车门,示意我们三人进去。 拖延没有意义,我便先探头,进了那矮小车门之中,何雉和柳化烟也紧跟着我上了车。 我们坐在后面一排,而前面一排还有两个位置。 一侧还坐着一个人,手握着一个圆盘,似是开船的把手。 很快丁石上了另一侧坐下。 也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一指居的门又开了。 杨竹书站在了门前,他直愣愣看着我们这辆车。 我看向车窗,又对上了杨竹书的视线。 杨竹书目光瞬间复杂了不少,他忽然幽幽道:“李先生,你东西忘了还给我了。” 【作者有话说】 今儿个的更新结束了! .我开始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杨竹书说的东西。 我从兜里取出来一个布囊,这是刚才杨竹书为了取信于我们,交给我的他算命勘风水的家伙事儿。 丁家人来得突然,我险些忘了这件事儿。 我从车窗将布囊递出去。 杨竹书过来取,他一指勾过布囊之后,袖口的位置却掉下来一个纸团。 这纸团刚好落在柳化烟身上。 柳化烟翻手一压,便将纸团给挡住。 这一幕倒是没有引起前头丁家两个人的注意。 杨竹书也转身径直回了院内。 微微的颤动从车厢的底部传来,紧跟着整辆车都开始晃动。 下一刻,轰隆隆的声响中,车子就朝着前方行驶而去。 我心头愕然,何雉此刻的神情同样透着茫然,但更多的是新奇。 片刻后,我才暗暗惊叹,洋人传进来的东西,当真是神奇。 不光是千里传音的电话,这辆四四方方的铁皮车,行驶的要比马车平稳得多,并且这速度,当真是快。 赶回平阳省城花费的时间,同样出乎了我的预料。 我们来的时候,花费了大半天,近乎天黑才赶到,而回到平阳省城,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 进城的时候,我看怀表,才刚刚到了子时,也就是十一点。 在赶路期间,我也同那丁石讲了,这件事儿和周家无关,我们也不是说被周家怂恿走的,而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所以赶着时间来了杨家镇找人。 丁石自是再三点头,说等会儿到了丁家,家主马上就会安排放人,这些事儿定然是要听我的。 在城内差不多绕了十几分钟的路,便到了省城中心的丁家大宅。 下车之后,丁家的宅院,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四进四出的丁家大院,竟是坐落在一座城中山丘脚下。 并且这平阳省城,竟然还有一条贯穿城内的河流,刚好从这山丘下绕过。 一眼看下去,丁家大宅后有砂,前有水,正是所谓的依山傍水。 砂为根基,水为明堂,坐于山前眺望明堂,可揽尽金银。 我在车前专心致志地看着风水,何雉和柳化烟则是在我身旁,没有打扰我。 至于其余丁家的人,更是小心翼翼,大多数人都是好奇。 尤其是那丁石,眼中更是透着喜悦。 我看过这丁家大宅之后,从风水上其实并没有看到什么问题,此地风水极佳,不该是断子绝孙的模样。 但有的时候,风水不能够决定一切。 就好似有一句话,德不配位。 丁家恶事做尽,自然是有天谴报应,香火烧尽,没有子嗣,都算是最简单的一种报应了。 天谴之下,除非真的是大龙脉,大风水之地,又有先生一手遮天改命,寻常的吉宅,哪儿有本事挡得住报应? 我微眯着眼睛思索。 在赶路来的过程中,我已经在脑海中推演了一遍。 我那个不得已的办法,也有不小的成功概率…… 并且,丁家届时就不可能那么猖狂地压榨民脂民膏了。 只不过,那个办法有不小的风险,此外,我也不晓得这算不算完成了点阳宅。 思绪至此,我心跳都在加速。 何雉紧紧跟在我的身侧,眼中是都是好奇。 而柳化烟看向我的目光中明显透着不解,还有几分若有所思。 也就在这时,前方的丁家大门走出来一堆人。 最前头的是个光头男人,他穿着华贵,满脸惊喜。 后边儿的,看得出来,应该也是丁家有身份的人。 我身边的丁石快步走向那男人,到了其近前后,侧耳去说了好几句话。 很快,那一行人便到了我跟前。 光头男人冲我伸手,笑容满面地说道:“得知平阳省城有李先生这位本事惊人的年轻先生,我当时就想请您上门一叙!” “从中出了一些小波折,李先生总算还是来了丁家,足以见得李先生同我丁家有缘分!鄙人丁昌!” 我和丁昌握了握手,他神色上的喜悦,丝毫不作假。 还没等我说话,丁昌就继续说道:“刚才丁石已经同我讲了,李先生想放了周家两兄弟,这事儿误会!我只不过是派人请了周川林和周传世两人来丁家一叙,顺便问问他们对生意方面有没有兴趣。” “李先生帮过的家族,我怎么会贸然去动?一场误会罢了。” 说着,丁昌又是粗犷一笑:“他们在后院谈事儿,稍后我命人送他们回周家,确保安全,李先生大可放心!” 只不过片刻之间的接触,对于丁昌这人,我心头已然升起了一百二十分的慎重。 他看似粗犷,可实则却是思维缜密,讲起话来滴水不漏,简直是非同常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是被威胁绑架过来的。 可他话语之中,却将这种威胁伪装成了盛情邀请。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同时松开了手,道:“明人不说暗话,丁家主也是财大气粗,一箱子大黄鱼儿,足够让任何人心动,既然来了丁家,我也会替丁家将事情办妥。” “求子的宅院,我能点,只不过据我所知,要建宅的不是如今的丁家大宅,而是乡下老宅?” 我这番话,顿时让丁昌面色更喜,他笑道:“李先生也是快人快语,丁某人更是喜欢了,没错,要修建的是祖宅,如今丁家这大宅,是前些年我请一位十分出名的先生点的。那位先生和平阳省城的马将军很熟。” “只不过近日来,那位先生也是来不了平阳,丁某已然是焦头烂额,幸而能遇到李先生,总算能解丁某焦虑。” 我瞳孔顿时紧缩一下。 这三言两语间,丁昌透给我的信息便不少了。 丁家如今这大宅,也是先生点的,而那先生还和盘踞在这平阳的军阀有关…… 隐隐地,我心头又有了一股子压迫感。 不过我还是不露声色地点点头,道:“刚才我便瞧过这宅院,依山傍水,靠砂观明堂,端的是好风水的阳宅。出自懂行的先生之手,那先生必定也是一位高人。” 丁昌点点头,他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们往丁家走去的同时,何雉走得也离我更近了些,她的手更是隐隐握在了轧鬼刀上。 我余光注意到已经能看清,柳化烟的眼神,透着一股子不喜,甚至还有几分恼意冷淡。 .我顿时就明白,她不喜的原因! 其实从一指居出来的时候,柳化烟的神色就一直在不停的变化。 刚才我在话语上答应了给丁家建宅,柳化烟心头自然不满。 她肯定觉得,丁家伤天害理,我给丁家建阳宅,就是助纣为虐。 只不过,我这会儿也没办法和柳化烟解释。 周围人那么多,我但凡透露出来自己半分真实意图,恐怕我们几人都要留尸于此了…… 片刻后,我们进了丁家大宅。 此时更能看出丁家的财大气粗了。 大宅内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好似王孙贵族的宅邸一般。 就连装饰在廊道上的饰品,都是金银玉石所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即便现在是夜深,丁家都是灯火通明。 从大门上了廊道,我却发现了一些小细节。 便是这些木质建筑上,都有或多或少的裂纹。 甚至还有干瘪和枯萎的迹象…… 按道理来说,已经做出成品的木头,又怎么会枯萎? 这种常理无法解释的现象,便和风水有关了。 木为生,木枯则生绝。 此外,周家这大院也有水潭假山,只不过却独不见花圃。 顺着廊道往里走,差不多到了堂屋之后,我依旧没有见到一盆绿植。 丁昌正在吩咐丁石去准备酒菜,我先是给柳化烟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再接着,我才同丁昌开口:“丁家主,若是我说得不错,丁家这宅院,没有养活过什么植被吧?” 这会儿丁昌刚和丁石交代完,紧跟着,他便连连和我点头,道:“李先生的确是高人,丁某还没说,您就看出来了。” “说来也怪,我买过不少名贵的花草树木,移植回来之后,都是没多久就枯萎了。也请了专人打理,还是没什么用处。” 我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木枯而生机绝,尚且死木都会再枯萎,被压榨最后残余的生机,丁家无后,这件事情是相关的。” 明显,丁昌又认真了更多,专注地听着我的话。 “丁家财多权多,那必定有所折损。”我再一次开口,不过这话语中,我就有所保留了。 实际上丁家面对的现状,是养不出后代,这是因为他们恶事做尽。 可我却不能那么讲。 一旦我直白地说了,恐怕就会发生候钱书那样的事情。 丁家肯定不会认同自己作恶,在这基础上让我来点宅。 我前半句算是夸赞丁家,后半句,也摘离了和丁家作恶相关的事儿。 我语罢的同时,丁昌更是连连点头:“李先生所言极是!丁某也是深谙月盈则亏的道理,还请李先生助我!” 他再看我的目光,便透着渴望。 我沉凝片刻后说道:“我点宅之后,需要有丁家直系住进新宅,这样一来,风水才会起效,丁家必定会有子嗣,相对而言,这大宅之中,直系便要少住,最好有一半直系进新宅。” 也就在这时,丁昌又追问了一句:“那可会影响我丁家的财路?” 他这话,便问得格外急促了,眼神也十分慎重。 我心头微微一紧。 莫名之间,我手心也出了不少汗。 不过我也只是停顿了半刻,就回答道:“不会。” 刚说完这句话,我却陡然升起一股子心悸的感觉。 这种感觉我说不清,它来得突兀,更是让我心头有几分压抑。 说到底,这句话我说谎了…… 下一瞬,丁昌脸上更是大喜过望。 “这样一来,简直太好了!李先生以后就是丁家的座上宾!这平阳省城,哪个敢对您不敬,丁家绝对不放过他!” “还请上座!”丁昌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堂屋里头还有一张圆桌,他竟是将我请到了上座主家的位置。 何雉和柳化烟,被安排在我左右两侧。 不多时,就有仆人来上菜。 丁家的这些吃食,也是极尽奢华,很多菜式都是我未曾见过的。 桌上也不只是我们几人,还过来了不少丁家重要的族人,丁昌都让他们一一和我见礼。 一餐饭下来,不少人和我敬酒,推杯换盏之间,我虽说一直拒绝,但是依旧没有拗过丁昌,还是喝了不少。 只不过,虽说菜式更好,但是我吃进腹中,总觉得食不知味,让人心头压抑。 当然,我脸上不能表现。 一餐饭下来,丁家众人的脸上都透着满意和欣喜。 临了,丁昌要给我们安排住处。 我立即就先开口了,说让他不用安排太多房间,一个屋子即可。 其实我这目的简单,只是为了安全着想,还有减少变数。 丁昌先是诧异了片刻,接着他便笑得格外畅快。 “李先生年轻有为不说,更是享尽齐人之福,丁某人佩服!” 说着,丁昌便亲自领路,带我们去了住处。 丁家大院很大,别院也不少,最后他领着我们进了一处名为丁香苑的别院,这处别院之中,便是只有一个大屋房间,一个堂屋了。 并且他也和我商议好,等明天我休息够了,就带我去他们乡下,看看老宅。 最后,丁昌才同其余丁家人离开。 等他们走了,我们三人进了屋,我神色顿时谨慎不少,反手先关上了屋门。 此时柳化烟面色冰冷,眉心甚至生出了几道竖纹! “李阴阳,我们被迫来这里不假,不过你和丁家聊那么多,还要帮丁家,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何雉也是眉心蹙起,她看柳化烟的眼神也冷了不少,明显是不满意柳化烟对我的质问。 我立即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隔墙有耳。”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便透过门缝注意到别院的院门口,走进来几个人影…… 这些人影,全都是丁家的仆人,并且每个人的背上都扛着民兵用的长枪。 眼皮微跳了好几下,我极力平稳心神。 丁昌的确是表面看着粗犷,实则内心缜密,狡诈圆滑。 他也怕我们跑路…… 柳化烟眉头又是一皱。 我则是迅速走到这房间靠窗的桌旁,取出来地支笔,天干砚,以及一张麻纸。 快速研墨之后,我便写下来了几句话,大致同柳化烟解释了,我要点阳宅的目的! .意思便是,这阳宅,我会点。 但是我只会点子嗣宅! 譬如说,让丁家有子,可这子嗣一出,丁家便会破财丢权,这子嗣也会忤逆长辈,败家破业! 我停笔之后,柳化烟瞳孔更是紧缩了几分。 她盯着那张纸,又看了看我。 她眼中对我的怀疑和质问,顿时消散,并且神色也缓和了不少,和我点点头。 何雉却白了柳化烟一眼,低声说了句:“迂腐。” 虽说何雉这样讲柳化烟,但是她对于柳化烟,明显也没有之前那么冷淡。 其实经过那一晚柳化烟险些被我杀掉的事情之后,何雉对柳化烟的敌视已经稍微少了一些。 我长吁了一口气,快速将那张纸拿起来。 这屋子的桌案右侧一角,是点着烛台的。 我将纸放在烛火上,火舌瞬间吞没了纸张。 除了这件事儿,不能说出来之外,其实就没有不能说的事儿了。 丁家派人在外面守着,一来是隔墙有耳,二来也是怕我们逃跑。 若是我们一句话不说,不商议,反倒是会让丁家怀疑。 我扫视了一眼屋内,这房间不小,靠墙的一张木床更大,少说得有两米宽了。 我故意提高了音量,说道:“一箱子大黄鱼儿,事成之后,丁家肯定还有谢礼,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不办,肯定也有人来办,将这事儿让出去?那就愚蠢了。” 我这番话,就是故意说给院子里头的人听的。 我也没有再去门缝那里观察外面,基本上事情定了顺序,就看我怎么实施,这期间也不能和丁家闹崩。 而我这句话说完后不久,门外就传来了另一个略有细长的声音。 “李先生,我是丁石,你们也累了,先休息吧,等明儿再谈事物,您身体累出毛病,家主拿我们是问。” 我心神顿时警惕不少,不过我也应了一个嗯字。 何雉先到了床边,她拿着哭丧棒,在上头划拉了几道印子,然后说了她睡中间。 再接着,她便直接在床中间一坐,左右手摊开撑着,像是成了一道分界线。 我苦笑着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两人休息吧,我看看书。” 我并没有上床,而是在桌旁坐下,只不过此时,我心神也是不宁。 因为还有一件事儿,就是临走的时候,杨竹书是丢给了我们一个纸团。 以及我对杨竹书,心中总有那么几分怀疑。 一来是他那副偷偷看我们一下的眼神,二来,便是我进了另一个房间,那房间之中的幽冷…… 我正想提出来,柳化烟也刚好上床,但她并未躺下,而是盘膝坐在床榻上。 并且她从腰间的兜里头,取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纸团,将其打开后低头去看。 柳化烟皱眉,低声喃道:“杨家镇,十里外,乱坟岗,恶面青煞?”他语气都变成了惊疑 “丁家来人之前,杨竹书刚说了让我们不必要走,说是杨家镇外有坟茔,他只来得及提了一个一甲子,便没说别的了。” “青尸煞……杨家镇外,有青尸作祟。”柳化烟语气变得肃杀不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内容。。 我心头也是一凛,看这纸团的意思,是杨竹书要请我们一起帮手? 沉凝片刻,我低声说道:“他或许有问题。”,紧跟着,我起身走至床前,用只有我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杨竹书的眼神和那个房间的事情。 柳化烟神色凝重不少,道:“丁家事了,有必要回去一次,杨竹书是否有问题,这是一件事儿。还要确认一下,杨家镇外是否真的有青尸,若是青尸作祟,镇民必定会有死伤。”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柳化烟将那纸条收起来,盘膝坐在床上,合上双眼,双手分别放在双膝,明显是在打坐。 何雉早已一脸的倦容,跟我道了句晚安,便转身沉沉睡去。 我走回木桌前,坐下之后,虽然困意已经十足,但还是硬撑着低头看书。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困意将我的意识完全侵蚀,我竟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我这一觉,却睡得不太安稳。 我做了个梦。 这梦很是怪异,我身处于地相庐里,只不过我却没有看见蒋一泓。 只是我坐在了蒋一泓的那个位置。 定罗盘放置在我手左侧,地支笔和天干砚则是在右手跟前。 最怪异的是,天干砚之中的血,竟然是殷红的! 耳边听到噼啪噼啪的声响,是算珠在碰撞! 这算珠声让我心神紊乱。 而我的食指,却不住的传来疼痛感。 那种疼痛,好似手指头要裂开了一样。 我疼得闷哼出声,而耳边的算珠声却戛然而止。 “阴阳,你忘记为师教过你什么了吗?”身后的声音是蒋一泓的,可那语气,却是我从未听过的严厉! 我艰难的想要回过头,可是脖子怎么都拧不过去。 耳边那声音还在不停的回荡,严厉和质问就愈发强! 我脑子嗡嗡的,感觉就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闷哼了一声,我猛地便睁开了双眼…… 我竟然就这么从梦里头清醒过来了…… 而我手指头刚好被曲起压在我脸 喘息了一声,我活动了一下手指,却还是心有余悸。 这梦的内容,结合着我白天做了那决定之后的心悸,便让我心头更加压抑。 蒋一泓教过我很多规矩,其中最为常识的一条,便是先生切记不能用风水术害人…… 如果按照死道理来说,我给丁家点这宅,的确要破丁家的财权。 可树挪死,人挪活,我已经来了丁家,还不得不点宅。 我总不可能真的去帮丁家助纣为虐。 我这方式,我觉得也会救人,而且救的还是平阳城很多人…… 心悸喘息之余,我强行压下心头那些杂乱思绪。 或许师尊蒋一泓在这里,会有更好的办法。 可现在,这也是我唯一一个应对之策了。 即便是因此,我会有报应,我也别无他法…… .最后强迫自己入眠,我便再没有做梦。 …… 这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阳光映射进屋内,我睁眼之后,顿觉腰酸背痛,一直被头枕着的胳膊更是麻木酸痛。 柳化烟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何雉则是坐在床头,低头削着雷击木的木牌。 我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总算缓过神来。 何雉抬起头,对我笑了笑,说道:“柳化烟天刚亮就去外头了,说是紫气东来,要冥想凝神,天人合一,我听不大明白。” “丁石来请过一次了,说备好车了,前院也备好了早点。” 一边说着,何雉便又递给了我一块雷击木牌:“喏,大概还能做七块木牌。” 我接过来之后,点了点头,诚恳地跟她道谢后,低声说道:“走吧,吃过东西就出发,事儿早做完,咱们早抽身。” 何雉看我的眼神,却透着几分担忧,她不自然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和昨天有点儿不对劲?你眼睛里头怎么那么多血丝?” 我身体微微一僵,这事儿也不好同何雉解释。 顿了顿,我才道:“事了之后,我告诉你。” 经过之后的休息,我将多余的思绪已经完全压在心底了。 同何雉一起出了房间,果然一眼就看见院中的柳化烟。 此时她正闭目站在院内,一动不动。 我们出来之后,柳化烟便睁开眼,看向我们,同时与我们点头打招呼。 院门前头,丁石倚靠在门头上打盹儿。 旁边还站着几个仆人,他们有人喊醒了丁石,丁石立刻匆匆朝着我们走过来。 到了我近前,他满脸堆笑地说道:“李先生休息得还算尚好?” 我嗯了一声,说道:“走吧,正事紧要。” 丁石神色都郑重不少,他立即就往外带路。 到了前院堂屋,我一眼就瞧见了丁昌在那里等着。 桌上放着一些冷菜小碟。 我们进院之后,一旁就有仆人立刻匆匆往外走去。 丁昌也站起身来,一脸笑容地跟我们寒暄了几句。 众人各自落座,其余热菜饭食也被送了上来。 吃东西的过程中,丁昌先问我休息得怎么样,又问了我有没有帮他们想好,丁家应该改个什么祖宅? 我告诉丁昌,这得等我具体看了地界方位,才能够确定。 风水之中,阳宅繁多,子嗣宅也繁多,我必须要选一个足够稳妥的。 丁昌连连点头,说没错,稳妥最为重要! 紧跟着,丁昌又同我讲了,说我到丁家的事儿,平阳省城上头也知道了,马将军派遣了一个亲信下来,说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心头便是微微一凛,这军阀都派人来,足以见得丁家的地位…… 我不由得更谨慎了一些。 一餐饭食,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 和昨夜一样,即便丁家这饭菜珍馐居多,可给我的感觉也是味同嚼蜡。 落了筷,我们便从堂屋往大院外走去。 临了,到了大院门口。 台阶下的路面,竟是总共停着四辆车。 当头的一辆,明显要大不少,车头像个突出的大鼻子,后头是一个类似于货箱的存在。 其中坐着不少扛枪的大头兵。 而在车旁边,则是站着一个身穿墨绿大风衣,带着一顶军帽的男人,他约莫三十来岁,一张方脸,面容如刀削一般,双眼透着冷冽。 丁昌爽朗一笑,冲着那人招招手。 “让贺营长久等,丁某实属过意不去,等会儿我命人备上一份薄礼,送去你住处。” 那人大步如风地朝着我们走来,几步便到了大门前。 “丁家主见外了,要是让上头晓得了,我收您的东西,还不得一枪崩了我?”那贺营长摆摆手说道。 他目光落至我身上,伸出手来,要同我握手。 我出于礼数,自是伸手回握。 他力气不小,这握手之下,都让我手掌略有生疼。 也还好我以前学捞尸,手头气力够。 “鄙人贺全民,李先生不光是年轻有为,看上去,还是个练家子。” “上头本来一直在请邱先生再来一趟,给丁家定宅,只不过邱先生讲,她妻子临盆,短时间内来不了平阳。” “不过昨夜,上头还是和邱先生通了电话,邱先生听闻有人能解决丁家子嗣的风水问题,他也甚是喜悦,知晓李先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更是觉得年少成材,丁家事罢之后,还得请李先生去我们上头那里做客,届时邱先生也想赶来见见李先生。” 贺全民语速不慢,也是字句铿锵,语气中还透着一股子匪气。 我心头微惊! 这定宅后,怎么还要请我过去? 从他话语中,我大致就能听出来,那邱先生,恐怕就是帮丁家点这个阳宅之人了! 可我是决不能跟着他去的,且不说那和进狼窝无异,会耽误我半年内回到唐镇的时间! 更有隐患,便是丁家肯定会短时间有子嗣,并且丁家的家业,也要破! 思绪转瞬之间,我手上的力道,也不免大了两分。 至于丁昌,他脸上则是一阵惊喜,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李先生,大好事儿啊,若是能被马将军看重,这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贺全民眼睛却微眯了起来,他那眼神,顿时还多了几分警觉。 “好像李先生,不是太乐意?”我心头一惊,没想到贺全民的观察力,竟然那么敏锐! 我立即便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贺全民眼神依旧警觉,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我脸上,审视着我每一分情绪变化。 我心头慎重了数倍,面色也才完全平复下来。 稍微抽了一下手,没有再和贺全民握着。 我才回了一句:“李某只是一介不入流的先生,听闻被大人物看中,难免有几分惶然。” “嗯。”贺全民点了点头,他眼中便多了两分倨傲,摇摇头道:“李先生真的能改好丁家的宅,这才是会被上头看重,若是改不好,李先生还需警惕。”他这话语说得平静,却透着十足的威胁了。 也就在这时,我身旁的柳化烟忽然问了一句:“你说,和你们上头交好的先生,姓邱?他还有妻子临盆?” 柳化烟的目光,落在贺全民的脸上,她眉心微蹙,眼中都是询问之色。 紧跟着,她又问道:“那位邱先生,叫什么名字?” .贺全民前一瞬的眼中是透着不喜,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柳化烟时,眼中顿时又闪过一阵惊艳。 “李先生,这位是?” “柳化烟,柳道长。” 我回答的同时,心头也透着几分疑惑,柳化烟为什么会问贺全民这个? 其实我们应该尽可能少地和这些腰间别枪的官家人打交道。 只是柳化烟这神态表情,不免让我想到,这邱姓的先生,难道柳化烟认识? 我思绪间,贺全民已经连连点头数次,他笑呵呵地说道:“女道长,有点儿意思,不过邱先生的事情,倒不是我能说,也不是我敢说的。待李先生给丁家点宅之后,就请柳道长同行做客吧,上头也喜欢道士的东西,到时候,柳道长或许能知晓邱先生名讳。” 我心头微惊,这贺全民,竟然还给那邱先生保密了姓名? 那邱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会如此小心? 柳化烟并未继续追问,只是低下头,一言不发。 贺全民的目光又扫过何雉,他眼中闪过的情绪,便不只是惊艳了。 “李先生年纪轻轻便有所成就,身旁更是跟着如此美貌的两位佳人,让贺某人都羡慕不已。” “还不知道这位姑娘芳名?” 贺全民这一次的眼神,要赤裸的多。 他这种眼神,让我心底本能升起一股子厌恶和抵触。 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却后退了几分,稍微躲藏到了我身后,她的手还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稍微挡了挡何雉,才回答道:“何鬼婆,专门送死人上路,夜里头看坟。”贺全民明显眼皮微跳了一下。 他笑了笑,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贺某人倒是长见识了,如此貌若天仙的姑娘,竟然会做这些事情。” “不过,邱先生是提过几句,神婆是下九流?”贺全民又问了一句。 何雉的身体颤了颤,拽着我胳膊的手更加用力。 这会儿一旁的丁昌,却明显有些等不及了,插嘴说道:“贺营长,等事罢之后,李先生自会去做客,咱们还是先行出发吧。” 贺全民这才点点头,去了前头那辆载着不少大头兵的车,而丁昌则是将我们请上了后方另一辆车。 丁昌坐在开车人的另一侧,我们三人则是在后排。 我们上去之后,随着前方车辆的移动,后面的车也逐个跟了上去。 车上有人,自然是交谈不方便。 柳化烟神色很不对劲,她一直低着头,似是在想什么。 我大概猜测到,她或许在想关于那邱先生的事儿? 何雉,一直没松开我胳膊,甚至还抓得更紧了几分。 “我不喜欢他,我也不想去他们那地方做客。他眼神,很坏。” 何雉声音压得很低,她贝齿轻咬,神色中透着委屈。 我正想给何雉眼神暗示,这车上人多耳杂,尤其是还有丁昌。 虽说她说话声音不大,但是肯定其他人也是听得见的。 丁昌却粗犷的笑了笑,说道:“何鬼婆,这年头,大家都是在刀口舔血,贺营长是个粗人,要是刚才他眼神吓到你了,我回头和他说说。” 何雉顿时就闭口不言了。 也就在这时,柳化烟却轻声说道:“丁家主,你和邱天元,邱先生,很是熟络吧?” 柳化烟这忽然的一句话,让我心神陡然一震。 便是丁昌,他脸上的笑容都一瞬间僵硬。 下一刻,丁昌就迅速回过头来,他眼中透着惊诧。 柳化烟那一瞬间的眼神,却是思绪更多。 两人对视了片刻,丁昌才又笑了笑,说道:“没想到柳道长竟然认识邱先生?” “也还请道长莫要见怪,邱先生不喜在他人面前提及名讳,贺营长不说,也是因为上头下过命令。” 明显,丁昌的语气都要慎重了不少。 “我们很熟,丁家主不用多想。”柳化烟答道。 片刻后,她又轻声说道:“出来太久了,没想到,先师一脉要添丁。” “没想到……”话音至此的时候,柳化烟却扭头看向了车窗外。 她并没有再看丁昌。 过来半晌,丁昌也略有尴尬地回过头坐好。 这三言两语,还有柳化烟那两个没想到,便让我思绪掀起不少波澜。 一来是柳化烟的聪慧,她竟然直接用姓名去试探丁昌,更是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二来,那邱先生,竟然是他们羌族的人?! 我还清晰记得,柳化烟同我讲过,羌族先师便是阴术先生,精通风水术。 那邱先生,该不会是先师?这念头只是闪过那么一瞬,便被我打消了。 他不可能是先师。 很有可能是先师那一脉极为重要的人物。 若她真是先师,柳化烟此刻的神色绝不会那么镇定。 还有她刚才所说的两个“没想到”,最后一个,更是让人耐人寻味。 羌族的柳家道士,匡扶正义,行走天下,饶是杨竹书都听说过,柳家道士胸有一口浩然气。 他们所在的羌族,不可能是害人之辈,那邱天元所做的事情,恐怕也违背了不少东西。 一路上,我们车上的几人都各怀心思,各自思虑。 大约过了得有一个小时,车终于停了下来。 “李先生,到了。”丁昌的话音让我回过神来。 车门被丁家仆人拉开,柳化烟先下车,我和何雉也紧跟着下了车。 下车后,一眼我便看见一个修葺得极有牌面的村牌楼,其上写着“丁家村”三字。 村口周遭乌泱泱站着不少人,还有一些孩子。 丁昌笑容满面地说道:“呵呵,李先生,自我丁家发迹以来,丁某人也是不忘生养之地,这丁家村的牌楼,也是我专门请了有名的木匠来打造。” 他又感叹道:“这些村民,都是听了我要回来建宅,时常在村口等候,今儿也是为了一睹先生风采。” 丁昌这话,说得着实是好听。 只不过,周围那些村民的眼神,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些死气沉沉和疲惫。 甚至还有一些人的眼中,隐约有几分怨恨。 当然,那些人都藏在很后面,若非是我对这些情绪很敏感,也一时间看不出来。 此时,那贺全民也下了车,走到了我们身侧。 车上其余的大头兵也下来了几个,身姿笔挺地跟随在贺全民的身后。 贺全民明显更靠近我一些,换句话说,他是更靠近何雉…… .立即,何雉就从我身左侧,换而到了右侧站着。 我是看出来了这些,而贺全民却笑呵呵地拍了拍自己衣摆的灰尘,道了句:“李先生,看宅需要几时?” 我沉凝片刻,道:“先看过地方才能知晓,还不能完全确定,丁家老宅的位置是否适合建新的阳宅,若是那地方不合适,就得铲平了,再找他处,在村内即可。” 贺全民点点头。 丁昌也是诚恳地说道:“全仰仗李先生了。” 语罢,丁昌便往前带路。 我们刚过了丁家村的牌楼,走了没几步。 忽然间,人群之中就涌动起来,下一瞬,便从其中冲出来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披头散发,脸颊削瘦,凸起的眼珠子里头满是血丝。 她疯疯癫癫地朝着我们跑来! 丁昌当时脸色就是一变,用力地咳嗽了一声。 立马我们身后就有几个丁家仆人疾步走了上去! 结果那几个仆人还没到那女人跟前,那女人忽然顿住了脚步,从衣兜里头竟掏出来几颗鸡蛋。 她猛然间抬起头,那几颗鸡蛋就朝着我头脸上砸来! “放肆!”丁昌脸色再变,他厉喝一声,语气中分明透着凛然杀机! 我身旁的何雉猛地踏前一步,铡鬼刀一抽,噼啪的声响之中,那几颗鸡蛋全砸在了刀面之上。 而下一瞬,场间便是一股子恶臭,分明这些鸡蛋都已经臭了。 那女人恨意十足地瞪着我,骂道:“你这个丧良心的东西啊!丁家卖福寿膏!开赌场!不晓得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他们断子绝孙,是老天爷给的报应!你敢帮他们看风水!你个杀千刀的,你迟早也不得好死啊!” 她骂得声嘶力竭,语气更是无比怨恨。 这声音到了最后更是透着颤抖的哭腔。 短短的一句话,其中却包含了这么多的情绪,可想而知,她遭遇了什么…… 尤其是家破人亡那几个字,更是让我心头一阵刺痛…… 转瞬之间,那些丁家仆人已经冲到了那女人面前。 其中两人飞速将其抓住,另一人扬起手,大耳刮便噼啪地抽下去三四下! 那女人本就体弱削瘦,这几巴掌,直接就将人抽得昏死了过去。 丁家仆人一松手,她就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丁昌面色青红交加,眼中都是怒气。 尤其是那股子臭味儿,让他掩着口鼻。 旁边的贺全民,忽然说了句:“丁家主,看来这村里头,有不少人对丁家是怨声载道。” “你晓得的,上头不想看到这些,这平阳省城嘛,能做大生意,这民生,也不能乱。不然,上头的脸上,可挂不住。” 丁昌眼皮微跳了两下,闭了闭眼才说道:“贺营长多虑了,不过是一个疯婆子,丁家会治好她的。” 此时,丁石也已经走到了旁侧,他瞪着那几个仆人,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这疯婆子带走,处理了去。” 顿时,那几个人就架着那女人,快步朝着最尾巴那辆车走去。 丁昌立刻冲我赔着笑脸,低声道:“李先生莫见怪,每个村,都有些许这样的人,见不得丁家好。咱们……” 也就在这时,柳化烟忽然往侧面走了几步,直接便挡住了那几个架着女人离去的仆人,她面色紧绷,眼中更是透着凌厉。 此时我脸色也是微变,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哪儿听不出来,那“处理了去”是什么意思? 怕是不消一时三刻,这女人就要曝尸荒野。 柳化烟胸有正气,又怎么可能看着这一幕发生? 饶是我,也看不下去。 “丁家主,她或许只是被阴邪气息冲了神志,我看,柳道长应该能治,这丁家子嗣问题多年,肯定不只是单纯丁家老宅的问题,这女人就让柳道长来处理吧。”我沉声开口,先是给这件事儿划了一个圆场。 丁昌眉头微皱,他眼中则是若有所思。 不过这会儿,贺全民却笑着说了句:“既然这样的话,也是再好不过,只是等会儿李先生还要点宅,总不能让柳道长去办这件小事儿,我看,还是让人先把这疯婆子留在这里,让几个人看着,事后再办,如何?” 不等我应答,贺全民就低声吩咐了一句。 他身后立马便走出一个扛枪的大头兵,那人走到了丁家几个仆人身后,还拉了拉肩头上绑着枪支的带子。 一时之间,场间的氛围便透着一股子凝滞。 我额头上汗水更多,这会儿我却不能再说其它事儿了。 因为我不可能和丁家闹翻脸。 这女人骂我,是因为我给丁家点宅。 从周遭那些村民的眼神来看,想骂我,扔我臭鸡蛋的,可不只是这女人一个。 可他们却也不晓得,我给丁家点宅的真实意义。 要是柳化烟因为这个女人现在就和丁家闹僵,这事儿就麻烦大了。 稍微让我松了半口气的是,柳化烟后退了半步,便直接到了我的身旁。 她目光落至贺全民的身上,轻声道:“那就麻烦贺营长了。” 贺全民笑呵呵地打了个手势,顿时那大头兵领着几个仆人,朝着一侧空地走去,让开了路。 “柳道长大可以放心,答应你的事情,贺某人自然会做好。 贺全民语罢,丁石便去前头带路,领着我们往村里头走去。 一直走出去好一段路,离开了那些村民的注视,我才稍微感觉缓和了一些。 十余分钟后,我们便来到了村中心的一间老宅前头。 这老宅占地面积也是不小,其门头挂着“丁家祖宅”四字牌匾。 一眼看上去,老宅的风水,端得也是不错。 只不过多一眼,我就看出来了问题。 这老宅也是一个梯形,看起来是类似于杨竹书家的宅院,可实际上不是这样。 杨竹书的家宅是前面小,后面大,门正无比的梯形。 丁家老宅却是两边整齐,门头的位置斜着朝里,是一个斜大门。 它成梯形的原因,是院子左边短小,右边长,也是因此造成了门头倾斜。 宅经中有一句话来形容:“地形左短右边长,人眷居之大吉祥,家内资财积富贵,年深犹恐缺儿郎!” 【作者有话说】 今儿个更新结束啦,感谢花儿小姐姐的666,感谢花儿babe的爆更撒花,两个花儿小姐姐! .我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明白,丁家这绝后如此严重的原因了。 这其实也关乎于风水。 本身丁家大敛不义之财,其实按道理,开始断子绝孙的报应来了,那么也会有其余的报应。 那么多人恨丁家,怨丁家,他们不可能一直高枕无忧。 我一直觉得,这和丁家正宅护着他们有关。 起先我并没觉得,和丁家老宅也有关系。 现在看来,这丁家老宅的作用,于丁家来说本身也是不小。 居住在这里,能发财,积累富贵,甚至让家眷平安吉祥,只不过长久之后,会开始缺少人丁。 本身这老宅只是少男丁,报应叠加之下,便直接让丁家绝后。 此外,宅院本身也护住了丁家其余人的安危,以及财富。 我之前还忽略了一点,就是丁家的那大宅是那邱先生点的,若非丁家混迹到一定程度,又怎么可能和军阀拉上关系,这样的先生,又怎么会帮丁家呢? 思绪至此,几乎所有的想法都透彻清晰起来。 我扭过头,目光落至丁昌脸上,神色也笃定了不少,问道:“丁家主,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那位邱先生,看过丁家老宅吧?”丁昌面色微微一凝,他脸上多了不少笑容:“李先生慧眼如炬,邱先生的确看过。”只不过,丁昌话语至此,也不再多说其他了。 我思绪便更透彻清晰。 那邱先生,必定所说是不少的。 若是我所说的,偏颇太大,那应该会出问题。 当然我也可以确定一点,这老宅若是我所说没有出纰漏的话,新宅如何,便不是丁家能分辨的了。 并且那邱先生,未必知无不言。 深吸了一口气,我才开口说道:“堪舆有言,地形左短右边长,人眷居之大吉祥,家内资财积富贵,年深犹恐缺儿郎。” “丁家有财,还能守财,甚至是家眷安康,都和这老宅关系匪浅。若非老宅护着丁家,给丁家机缘,那丁家不可能有今天。” “不管那邱先生怎么说,在我所学之风水看来,老宅有财,却无子,缺儿郎这三字,丁家主应该明白其寓意吧。”我说话之间,也在随时观察丁昌的神态。 隐约我是能看见,在我那番话之间,丁昌神色有所附和,同样也有所惊疑。 这会儿,丁昌已经一言不发了。 他沉默许久,才慎重点头:“李先生的确是高人,当初邱先生的确隐晦的说过一些人丁的事情,不过在修大宅的时候,他和马将军的意思,都是丁家要趁此机会,让家业更好,更强,现如今的宅院,便没有管丁家这些小事儿。” “我年纪已经不小,还无个子女,着实心头不安,生意再多,也总觉得不稳当。” “这老宅该如何改建,还请李先生指点迷津。”话语之间,丁昌慎重的冲着我抱拳行礼。 旁边的贺全民,也是听得仔仔细细,他更是点头了好几次,甚至还向何雉笑了笑。 当然,何雉并没有理会他。 “老宅之中如何,我已经不用再看了,这地形和外宅模样,就已经奠定了一切。” “本身宅院改建是不可能的,我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地形,既能够帮丁家守住万贯家私,也要给丁家子孙后代。”我继续沉声说道,并神色郑重地和丁昌对视。 丁昌的脸上,已然是惊喜连连。 他再次一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我将丁昌扶起来,和他说不用多礼。 此时,我外表已经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了,不会让丁家发现任何马脚。 取出来定罗盘,我看着其上方位,慎重道:“要兴子孙,不光是宅外需,宅内更是如此,这样一来,才能双喜临门。” 说着,我便朝着旁侧的村路走去。 这丁家村并不大,并且居家的宅院,大多数都很密集,少有空地。 一路上走下来,我也并没有发现我要的地方。 虽然我说是要让丁家又有万贯家私,还要子孙后代,但我也只是那么说说而已,我会在其中动手脚。 并且这手脚,还得不容易让人发现。 此外,我的确需要给丁家子孙。 用风水破掉一个家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是没有子孙让丁家直接破财,他们也会很快发现问题。 转眼间,我们已经走过大半个村子。 我曾在几户人家前头,停了半晌,最后又离开。 那几家人的地皮,看似是合适的,不过也总有几分缺陷。 丁昌的眼力见儿很强,他此时便低声和我耳语:“李先生,若是看到村民的地皮屋舍合适,那也是可以的。” “丁家拿得出钱财,给他们搬家便是,不然好地方都让他们占了,也不起作用不是?” 我点点头,其实我也的确升起了这种心思。 在我面前,丁家也不可能亏待了我选中房子的村民。 全当是当丁昌先还一点儿债罢了。 丁昌顿时便笑容满面,说我的脾气,也合他的胃口,两人要是能结拜一下,做异性兄弟,也再好不过。 当然,这话我听了也就是听了,不过是丁昌要笼络我的手段罢了。 简单又说了几句关于风水上,丁昌听不懂的那些话,我便继续往前走,寻找合适的风水地。 丁昌对我的信任也更多,就连那贺全民,也都神色慎重了更多。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这村中的房子,我已经看了大多半了。 一直到此时,我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界! 这地方,差不多是村西头的尾端,这村民的院子不小,大体呈现一个长方形。 不过却在未申方位的地方,有一个缺口。 在宅经之中,这种宅院的外形有一种说法,名为未申不足却安然,坤缺幞头永静闲,此室居之人口旺,子孙后代出官员! 我定定地看了这院子许久,看这砖墙的新旧程度,大致能推断,这院落建成,应该也就数月。 旁边的丁昌,则是神色认真无比,低声问我,这地方行么? 我思虑再三,同样,我也想到了动手脚的方式。 因为这院子,在外在上,即便是说给那邱先生听了,也是看不出来问题的。 只是内部,还需要谨慎对待。 我刻意地瞥了一眼贺全民,接着才和丁昌说道:“丁家主,这宅院不错,有旺子孙,兴官宦的说法,咱们,借一步说话?” .我这话刚落,那贺全民的瞳孔便是紧缩了一下。 丁昌也是面色微变,不过下一瞬,他便是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旁边的丁石,沉声道:“进去,把院里头的人都请走,三条大黄鱼,足够让他们再去买一块好地皮,建一座新宅!” 语罢,丁昌又做了个请的动作,看向路边稍远位置的一棵树下,慎重道:“李先生,你看那边,如何?” 稍作停顿,丁昌又说了句:“其实,此处的都是自己人,李先生大可直言也无妨。” 贺全民咳嗽了一声,道:“丁家主所言极是,李先生大可直言……” 我笑了笑,便不多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罗盘,一言不发。 当然,我余光是很不经意地在瞟着丁昌的。 因为我大概分辨得出来,丁昌刚才那句话,也不过是一些面子上的话语。 只不过贺全民是个刀口舔血的粗人,没有看出来而已。 至于我的这副动作,则是故意不给贺全民台阶了,我觉得丁昌这个人精,应该能看得出来。 并且我这番行为,也更能让他好奇,更能让他信任我! 我能肯定,刚才我说的旺子孙,兴官宦,足够让丁昌渴求! 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我还是保持看罗盘的沉默模样。 丁石已经进了院子,院内有喊话声不断。 贺全民则是明显不太自在,他还是一副笑脸地看着我。 丁昌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接着,他给贺全民做了个眼神。 下一刻,丁昌才做了个请的动作:“李先生,这边请。”语罢,丁昌就直接走过去了。 至于贺全民,他则是不再看我,而是顺着院子那边走去,似是踱步。 短暂的这几分钟时间,实则上,这丁昌和贺全民两人,真的就是各怀鬼胎! 我故作深吸一口气的模样,直接就跟着丁昌走过去。 何雉和柳化烟两人则是留在原地等我。 不多时,丁昌先到了树下,我跟上去之后,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绕到了树后。 丁昌也立刻走到了我身前去。 站在我们两个这个位置,即便是视线,贺全民那边也只能看到我们的侧身了。 “李先生倒是不用这么避讳贺营长,他上头马将军,对我丁家着实是不错的。”丁昌吁了口气,先开了口。 我摇了摇头,才说道:“不错是不错,不过这世道,我觉得,还是各有利益,各取所需,是吧,丁家主。” “刚才我的确没有避讳,所以稍稍说漏嘴一些,贺营长看似粗心,可兴官宦那几个字他一听到,明显脸色都变了不少。” “枪杆子就是话语权,家中有钱,还需要手中有权,不然的话,谁能久居乱世?”我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更是郑重许多,接着:“先生办事,是有因果的,若是让丁家因此糟了什么变故……” 话语至此,我故意不再多说。 再停顿片刻,我又继续道:“丁家主,我也不说暗话,这家宅,不但能让人丁兴旺,长久以往,还可以出不少官员,不过我看这样子,恐怕会令一些人不喜,就看丁家主自己衡量。” “若是你觉得不稳妥,我们便再换一个宅院。” 瞬间,丁昌的面色,顿时变得极其凝重! 他眼中的渴望几乎是掩饰不住,可额头上也有几分汗水,来回握着拳头,低头沉思。 这丁昌的思绪,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抬起头来。 此刻,他眼神已经狠厉了不少! “李先生这话,提醒了丁某,其实那邱先生虽然对丁家好,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为了让丁家发迹,压根没有管过我丁家后代的问题,所说之话,大抵只是半语。” “丁家赚钱,受益最大的还是他们,每年我要上缴的钱财,数目不少,相当一部分军饷,都是丁家给赚来的。” “若是丁家有机会,出一两个这等人才,哪儿还需要仰人鼻息?” “我会想办法,让贺营长闭嘴的。至于那邱先生,还请李先生帮我一件事儿。” 丁昌神色更为慎重小心。 我点点头,道:“丁先生请说,我必定鼎力相助。” 丁昌喃喃道:“想来,若是邱先生晓得这宅院了,必定也能看得出来,不过他神出鬼没,基本上不露面,最近更是如此,我得告诉马将军一个假的宅院形状,这话最好是由贺全民说过去,这样一来,那边就不会多疑,我丁家也可以慢慢的摆脱他们。” “若是贺全民不能帮忙,他就真的只能闭上嘴了。”丁昌这话语间,已然是带上了杀机! 我心跳的速度快了不少。 丁昌几句话,几乎已经被我骗了过去,当然,这不是他容易受骗,而是子嗣问题,以及本身那邱先生和马将军,就不可能真的对丁昌太放心。 这数层原因叠加在一起,再加上丁昌本身的贪念,才让他如此相信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件事情,丁先生就放心吧,你只要能让那贺营长配合即可,咱们先进宅院看看,我要看过之后,再画一张图给你,你让工匠按着改造即可。” “为了稳妥,这宅院外形就不做修改了,免得太过高调,让人再起疑心。” 丁昌也是连连点头,他神色兴奋,道:“李先生所言极是!想来我就买一处民宅,马将军应该更不用多想,若是大兴修建,反倒是引他来看,到时候我就不好推辞了。” 此刻,丁昌已然是踌躇满志。 我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思绪,做了个请的动作,说不要让他们等我们太久。 丁昌立刻便回头,朝着那院子前头走去。 我过去的时候,丁石正带着几个村民从院内走出来。 那些村民眼中,既是有几分惊喜,又是几分害怕,他们张望我们几眼,就赶紧离开。 贺全民,又走了过来,笑呵呵的正要开口。 丁昌便先挡在了我们两人之间,笑呵呵地对贺全民说道:“贺营长,我刚忽然想起来,丁家前段时间是收债,城内有一栋小楼,听闻贺营长对一个花魁用了不少心思,今儿个丁家这大好事,贺营长也来帮忙了。” “丁某人自然不会亏待,我将那花魁买下来,送至小楼中,让贺营长当个休息的别院,如何?” .陡然间,贺全民的神色就凝滞了几分。 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眼中的情绪先是一喜,接着又是若有所思。 “丁家主,倒是客气了,鄙人不过是听从上头的命令陪……”贺全民再一次开口。 丁昌面上堆起和善的笑容,插嘴道:“这别院之中,自然别有一些心意,另外,贺营长这几位同行的弟兄,丁某人也不会亏待,交由贺营长一笔钱款,再分给诸位弟兄,怎么样?” 语罢,丁昌更是一拱手。 此时,贺全民身后那些大头兵,神色都透着惊喜。 甚至不少人都满眼期待地看向贺全民。 贺全民眼中的若有所思,已然被另一种情绪所冲淡。 那眼神,叫做贪婪! 这年头,人出来扛枪卖命,为的是什么?最开始莫过是吃上一口饱饭,若是能有所机遇,所求的便是富贵荣华! 贺全民舔了舔嘴角,道:“丁家主盛情难却,我就替兄弟们谢过,但也请你放心,你给兄弟们的心意,我肯定给每个人都公平分到。” 丁昌粗犷的大笑数声,贺全民也爽朗的笑了起来,两人握了握手。 我其实也佩服丁昌的临机应变,和行事果断。 甚至我还有另一种猜测,这丁昌,好似在先礼后兵。 若是贺全民不答应,或许他都出不了这个村,丁昌会立刻买通他身边其余的大头兵。 两人松开手,丁昌顺势就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李先生,您请。” 我不再多思虑,直接迈步走进了那院落。 进院子之后,这院中的屋舍倒是没多大问题了,正常的堂屋,两侧的卧房,柴房,厨房,全部一应俱全。 丁昌更是踌躇满志。 此刻也就我们两人在小院中,他更是格外小心翼翼,也没有出声打断我的思绪。 我半垂着眼睑,在思考这宅院中的屋舍应该怎么建。 院子的方位,院形已经没有问题,丁家有子即可,这是不能动的。 那在这其中要动的,便是财权。 我自然不可能让丁家有机会真出当官的子嗣。 宅形院形已定,那就只能动屋子的排列! 很快,我脑海中便有一个粗略的雏形了。 我直接走进堂屋,坐至屋内的木桌前,取出来天干砚和地支笔,以及一张麻纸,开始研磨墨汁。 丁昌也快步走到了我旁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眼中尽是渴望之色。 我沉凝了片刻,便开始勾画雏形。 先是这院子的正位之上,我画出来堂屋雏形,再接着,以堂屋的西头方位又画了一座西房。 这屋舍和堂屋并排而立,不过却没有连接在一起,中间有一道空隙。 在宅经阳宅风水中,这叫做暗算房,主招贼破财,钱粮匮乏,为大凶之宅! 紧跟着我又在堂屋的东侧,紧连着堂屋正面,往下又竖着画了一间长条形的屋子。 这便形成了一个横折的图案,而东面盖东屋,又叫做丁字房。 主招惹官司诉讼,多顽疾,多火灾! 画完这三间屋子之后,我稍稍停顿片刻。 因为此刻,我心头的那股子心悸的感觉竟然变得更强,手指隐隐疼痛,有种要握不住地支笔的感觉…… 就连我的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低头,我盯着那张麻纸,手也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这就像是冥冥中的阻拦,地支笔作为阴阳先生的器物,它并不想为恶,在我手中害人! 我的面色骤变,双眼更是一阵灼痛。 旁边的丁昌,一脸的茫然,他紧张不安地看着我。 “李先生……你没事……吧?”我猛地闭上了双眼。 那一瞬间,耳边似乎又听到昨晚梦境之中,蒋一泓在我耳边质问的那句话! “阴阳,你忘记为师教过你什么了吗?” 严厉的话音,在脑子里头回荡不止! 我精神仿佛也到了临界点。 手抖得地支笔都要落下! 可我意识也陡然有了一瞬间的挣扎和清明。 我心中低吼了一声:“阴阳未曾忘记半字,而时逢乱世,我别无选择!我在救人!”再下一瞬,耳边似乎就是嗡嗡的轻响声。 我的手,竟然也不再抖动了! 脑袋里头的嗡鸣顿时消失,剩下的只有清明。 我再睁开眼,也不再觉得眼睛灼热发烫。 我长吁了一口气,和丁昌解释道:“阳宅难画,丁家所“需要”的宅院,不是那么简单能完成的,丁家主稍安勿躁。” 语罢,我嘴角挂上一抹淡笑,看了丁昌一眼。 丁昌的神色立时便松缓下来,明显是放心了不少。 “原来如此,有劳李先生,丁某人安静一些。”丁昌赶紧点点头。 我再一次看过我画下的那三个屋舍,最后,我又落笔添了两间房。 这两间房更小,约莫只有两米见方。 并且位置是从院内进来之后,在院子中央,正对着主屋堂屋的左右两侧。 当这第三个凶宅布局落定之后,我才觉得应该够了。 这两间房的作用,起的便是决定性的因素。 刚才思绪清明的那一瞬间,我也想到了一件事,就是如果丁家最后发现一些问题,他破罐子破摔,在家道中落的时候变本加厉的害人,也会有大麻烦。 并且丁家的子嗣以后活下来,必定也是愤世嫉俗。 既然如此,为何不除恶务尽? 这最后一个凶宅布局,名为屋脊射房屋。 其中屋脊对主房,长子必先去世,屋脊对右方,小儿必游走它方,若是两道屋脊同时对着堂屋正方,必定人丁凋零,家业散尽! 我将地支笔和天干砚收了起来,这张图纸却没有立刻去动。 旁边的丁昌眼中全都是渴望,他眼巴巴地瞅着,我余光能看见,他眼底更多藏着的尽是兴奋与贪婪。 “丁家主,这阳宅,用尽了我如今所学风水术,外宅给你丁家招子,你丁家必定这几年会人丁猛进。”我声音略有沙哑。 丁昌猛地点头,他喃喃道:“多谢李先生……”他眼神示意,明显已经想要去拿这张图纸。 我先是用手按住了图纸,沉默半晌,才道:“先是丁家添人丁,才是以后的好处。丁家该得到的,都会慢慢的来。” “务必不能让那邱先生看到这张图纸,否则的话,我给丁家的“太多”,他不会太高兴的。” 话语至最后,我看丁昌的眼神已经全都是深邃。 .“李先生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这件事情丁某会亲自监工,我多挑选几个工匠,一个工匠,完成一部分院内的修建,贺全民我都买通了,绝不会出意外。” “我刚才还想到一个法子,这屋舍,我偷偷修建,我丁家的老宅,再假意动工一次,这都不需要再要李先生多给风水图纸,免得画蛇添足,让人起疑心。” “届时,我再让我丁家的人都住在这边儿,这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丁昌拍了拍胸口,再三保证。 丁昌这话也让我心头大定。 我也感觉自己说的差不多了,再多的话,反而会让丁昌怀疑。 将图纸交给了丁昌,我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反倒是此刻,心中多了一丝压迫。 我们,得尽快离开平阳省城。 否则的话,难免再生其它变故。 丁昌小心翼翼地低头看着图纸,他喃喃道:“果真和寻常宅院大不相同,李先生风水术高明,相仿的院落,我见都没见过,您是丁家的恩公。” 我闭了闭眼,停顿了片刻,我低声说道:“我不打算去见那马将军,他可能会问我很多。” 丁昌仔细地收起来了图纸,慎重点头道:“其实不只是如此,那邱先生喜欢笼络手下,我听说过,近年以来,马将军笼络来了很多风水先生,都是替邱先生找来的。” “这事儿,丁某也觉得可以放一放,本来我想留李先生在丁家做客,现在看来,若是李先生无他事,还是尽早离开平阳省城的好,免得再出变故。”丁昌这话,说的便是格外认真了。 我自是明白,丁昌对我完全没有半分疑心。 所以他才会催促我走,并且他对那邱先生和马将军,反倒是多了十几分的戒备。 “我大致是不好离开,这件事儿,还是得有劳丁家主。”我和丁昌拱了拱手。 丁昌点头道:“好办,让贺营长出面即可,大致说一些,李先生其实并不如同传闻中所说的风水术那么高超,应该就没多大问题。”话语至此,丁昌便不再多言。 我和丁昌握了握手,两人这才朝着屋外走去。 后面的事儿,自是简单了不少。 在院外,丁昌和贺全民两人低头去聊了几句话。 何雉和柳化烟则是到了我身前,何雉眼中略有担忧,柳化烟则是一直沉默不语。 片刻后,贺全民和丁昌两人也到我跟前。 贺全民瞟了一眼何雉,不过他还是说道:“本来是想留几位做客,可丁家主也说了,李先生确有要事缠身,贺某人就不多留,会和上头解释的。” “等会儿离了李家村,丁家主意思是安排丁石送几位离开。”他话语刚顿,丁昌就问我们要去哪儿,他好安排。 我目光看向柳化烟,接着我就想说送我们回杨家镇。 毕竟杨竹书的事情没确定,还有柳化烟说恶面青煞那凶尸,也可能会为祸一方。 可柳化烟却忽然开口道:“送我们往西走,西行一百里即可。”我愣了一下,因为杨家镇的方向,偏偏是东方。 往西走,这方位都已经是要回九河县了。 只不过柳化烟目光深邃,她面容太过认真,我就不好插话多问。 丁昌瞥了丁石一眼,沉声道:“办不好,你就别回来了。”丁石赶紧点头,说肯定平安送我们离开。 再接着,一行人就朝着村外走去。 这会儿,丁昌明显心情好了太多,走路的时候,都步履生风。 临了,我又和丁昌说了一嘴,就是关于那妇女的事儿。 我稍稍恭维了一下,说让丁家大人有大量,毕竟即将有儿孙,就当是给他们的福缘,将那妇女放了便是。 丁昌自然没有拒绝我,点头说了没问题。 到了丁家村口,上了之前那辆车,丁石还是坐在前排。 驾车的人发动了车子,我们一行人上了路。 中途,车子还是进了一趟城里。 我虽说心有余虑,但却没多问。 再之后出城,就是一路西行。 我算是见识到了这洋人传进来的“车”有多快。 若是马车,这一百里的路,少说也得花上一整天,可乘这车,我们竟然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 我们在一个叫做金县的小城停下。 丁石还问我,要不要送我们到别的地方,开车很方便。 我便直接摇头拒绝了。 车上多有不便,也不可能让他们知晓我们究竟要去哪儿。 我们下车之后,丁石也下车,他匆匆去打开了后备箱,那里头竟然放着之前那个木箱! 丁石和那司机两人,卯足了劲儿,才堪堪将箱子提下来,放置在我跟前。 “家主叮嘱,这些是李先生的酬劳,箱子里还有一些银号的存单,此番事情辛苦李先生,李先生务必要笑纳。”丁石格外恭敬。 而我的心绪,则是透着几分复杂了。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维持了几秒钟,便消失不见。 丁家害人不浅,我若是心软了,那要坑害的还是更多的老百姓。 福寿膏和赌档,这根源上就是伤天害理。 “钱我收了,丁管家回去复命吧,路途长远,保重安全。”我微微拱手,算是谢过。 丁石则是和司机上车,车很快便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深吸了一口气,没等何雉同柳化烟说话,我便低声解释了一遍,我对丁昌做的那些安排,以及不出意外的话,丁家以后不但会家财散尽,再也开不了福寿膏馆子和赌档,甚至丁家也会付出代价,人丁逐渐凋零。 何雉跺了跺脚,她拳头也握紧了不少,喃喃道:“这就太好了,这就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会儿那个丁昌,怕是还在偷笑呢。” 柳化烟轻轻点头,说道:“万全之策,还能让我们脱身。”我皱眉,也投以柳化烟询问的目光:“可我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咱们要走?杨竹书的事情不管了么?还有那个凶尸……” “要管,只是不能马上就管。现在我没时间去了,我要去办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柳化烟神色更为凝重了几分,继续说道:“李阴阳,我也不能再跟你们同行,你回到九河县,得替我和师尊说一件事。”她这话,便让我心头更惊! 柳化烟这意思,竟然是要和我们分道扬镳?! 思绪间,我便想到一个细节。 柳化烟是到了丁家之后,并且听到邱先生三个字,又说出来邱天元这个名字之后,才出了一些变化。 如今柳化烟要走,难道是和那邱先生,邱天元有关? “他到底是什么人?难不成,那邱天元,是羌族先师?”我慎重地问道。 我也就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了,羌族之中的先师出来,为了钱财害人不浅,柳化烟肯定要回去解决。 “邱天元不是先师,不过他却是下一任先师的候选人,这件事情对羌族极为重要,对柳家也极为重要,我必须要回去,邱天元历年来,不喜欢待在羌族,若是我这一次不能将他留下,恐怕他又要多年不在。” “至于更多的事儿,我不方便说太多。”柳化烟沉声答道。 我面色又是微微一变。 并且我还想到一件事儿,这个消息,我告诉柳天牛之后,他是不是也要回到羌族去? 我立即就询问了柳化烟。 柳化烟又停顿半晌,才道:“我回去,应该就够了,师尊是必定要见蒋先生的,他即使是要回去,也是在见过蒋先生以后。”下一刻,柳化烟低头取下来了腰间一样物事。 这竟然是她惯用的那条牛尾鞭。 “这是师尊随身的牛尾鞭,我要历练,他才交给我,柳家最精妙的咒法,便需要牛尾鞭,请你替我带给师尊。”我心神微微一震。 因为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儿。 杨竹书见到柳化烟的时候,之所以能认出来柳化烟的身份,便是因为她腰间的牛尾鞭。 当时杨竹书还说了一句,腰缠大长老亲传牛尾鞭! 柳天牛,就是柳家道士的大长老?!他莫非就是柳家道士之中,如今辈分最高的那一个? “李阴阳?”柳化烟又皱眉喊了我一声。 我这才堪堪回过神来,慎重地将牛尾鞭接过来后,并未将其放入大黑木箱,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它缠在了自己腰头。 毕竟这牛尾鞭太过重要,我得随身带着才足够安全。 我又沉声对柳化烟说了句:“放心吧,我会办好。” “嗯,我信你。”柳化烟点了点头,同时也瞥了一眼大黑木箱,但并未多言。 紧跟着,她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她先进城去弄一辆马车,再多买一匹马出来,马车给我们,她要骑马赶路。 柳化烟进县城之后,一旁的何雉反倒是低着头,她一直没多开口,只是用脚尖在地上打转儿,时不时的,何雉同样瞟一眼木箱。 我心头却略有几分踌躇不定,思忖半晌后,我说道:“咱们,也回九河县。” “一葬山,葬了苗先生妻子,二葬水,葬了周家高祖,这三点宅,也给丁家点了阳宅。师尊的安排,我完成妥当了。” “我得回村里头看看,那吴显长,安生太久了。”我声音开始略低,到了后头则是几乎沙哑。 我觉得,这三点宅,我应该是完成了。 只不过,在这个中我会不会遭到报应,事儿还得另说,也得等问过了师尊蒋一泓之后才能确定。 一晃眼,从当初唐镇拜师,再到回何家村,结识到柳天牛柳化烟,这时间,竟然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我要在半年内回到唐镇,已然不能再耽误时间。 下细一想,即便是柳化烟不走,我们或许都不能再去掺和杨家镇的事儿。 对付吴显长,肯定不会太容易。 赶路回九河县,再算上我得赶路去唐镇的时间,恐怕都得月余。 也就是说,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月! 何雉点点头,她这会儿眼眶同样微微泛红。 “我也想去祭拜爷爷,我还想去打听打听,何家其它人怎么样了,那老更夫,也不晓得有没有遭报应。”何雉的声音略有颤抖。 “他不会逍遥太久的。”听到老更夫这三个字,我心头也滋生起来了不少恨意。 “这一箱钱,我们不能用,丁家的不义之财,用了,也于心不安,周家那一笔钱,足够多了。”我低头瞅了一眼木箱,又说了一句:“随意丢下也不行,先带回去,事情都解决了以后,看看什么地方有灾病,拿去赈灾济民。” 平日里何雉的确喜欢钱财,而这会儿,她倒是没多说别的,竟是完全默认了我的话。 我们并没有在城外等太久。 约莫半个多时辰,柳化烟便出来了。 她骑车一匹马,还牵着一根缰绳,后头则是另一匹马拉着一辆马车。 简单同柳化烟道了别,自是各自让对方保重,我们便真的分道扬镳。 柳化烟策马,很快消失在我和何雉的视线中。 我同何雉赶着马车,一路上问询方向,朝着九河县赶路而去。 这一程赶路,我们并没有再找车夫。 主要是想减少变故,何雉身上珠宝不少,我们还带着那么多黄金,万一遭到有心人的惦记,招惹来的麻烦太大。 并且我们离开九河县的距离,要比想象之中远得多…… 说不上日夜兼程,毕竟只有我和何雉两人交换赶路,夜里头我们基本都会选择一个安全的地方露宿休息。 等风尘仆仆的赶回九河县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天之后了…… 我和何雉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极为狼狈,我皮肤变得黑了不少,何雉的俏脸也有几分小麦色。 以至于进城之前,何雉还小声和我嘟囔,她要去买很多胭脂水粉,如果她变丑了,那都怪我,她和我没完。 她这小女儿模样,倒是让我赶路的疲惫消散不少。 只不过,等到了九河县城内,我们两人反倒是都沉默不言。 九河县的路,我很熟悉。 我们从另一侧入的城,我便一直顺着悬河边缘码头的方向,驱车赶往纸人许住家所在的丧葬街。 .我的心神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蒋一泓说过,我不回九河县,是不会出事的, 一旦我回到九河县,那吴显长就会开始有动作,我二叔的安危,也就不能保障了! 同样,我也思虑一件事情。 算上当时徐白皮被带走的时间,差不多也有月余。 那养黄仙的老太太,早就会到九河县。 他们两人,是否已经被柳天牛拿下?! 此刻,正值傍晚,但却没有夕阳,天边只有阴恻恻的乌云,整个九河县透着的氛围都是逼仄的。 约莫六点多钟的时候,也就是酉时,我们进了丧葬街,到了纸扎店的门前。 这会儿纸扎店还没开门,紧闭着的屋门,门口立着两个纸扎人。 那两个纸扎人的材质粗糙,皮肤泛黄中透着白意,分明便是化了白煞的人皮制作的纸扎! 马车停下,我下车之后,让何雉留在车上等着,便匆匆上前去扣门。 心头的踌躇和紧张更多,不免让我呼吸略有急促,心跳也在不停的加速。 “咚咚”的声响后,约莫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门后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再接着,门开了一条缝隙。 从门缝后头露出来的,是半张生着狐狸眼的狭长脸颊。 那苍白的皮肤分明是长久未见天日。 看到这熟悉的面容,我身体微微一颤,心头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复杂。 这就好似我真的离开了太久一般。 “许叔。”我的语气,都略透着些许哽咽了。 那一瞬间,纸人许也是愣住了。 他狭长的眼睛,陡然间睁得极大,瞳孔更是紧缩了一下。 他也是满脸的愕然,显然是没想到,敲门的会是我! “阴阳?!”纸人许的声音微颤,脸上的愕然顿时也化作了惊喜之色。 门直接就被完全推开,纸人许更是神情激动。 他抓住我的手肘,连连点头。 “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瘦了点儿,黑了点儿,看来没少吃苦头。” 纸人许抓着我手腕的手,力道并不小,他眼中还有几分精芒。 “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有所不同,眼神带了一丝杀气,不再是那个愣头青了,很好,很好。” 紧跟着,纸人许又瞟了一眼后方。 “这妮子也安然无恙的跟你一起回来了,柳化烟呢?!”明显,说这后半句话的时候,纸人许的神色都透着惊疑不定了。 “许叔,说来话长,我要先见柳道长,然后我们得商议,立即回李家村的事儿!”我语速极快地说道。 纸人许嗯了一声,慎重点点头,他告诉我柳天牛就在院内休息,他等会儿也立刻去一趟霍家,把许昌林喊回来。 听到霍家这两个字,我心头也是微震。 看来,霍家是没出事儿了,许昌林将霍家护住了? “许叔,你先搭把手,我们抬一样东西进院子。”我立即又请纸人许帮忙。 我,何雉,再加上纸人许三人,抬那木箱就稍微好了一些。 纸人许倒是眼中疑惑,问我们这东西是什么?沉的过分了。 我告诉了纸人许是黄金。 当时纸人许身体都僵了一下,紧跟着,我甚至觉得木箱好像都轻了很多。 很快我才反应过来,是纸人许用的劲儿更大!他都快直接将木箱抱起来了。 不多时,我们便进了院落中。 一眼,我就瞧见了在院中央打坐的柳天牛,他双目紧闭,坐在一张蒲团上,横在双膝上头的,则是一柄拂尘。 他头顶的高冠,稳稳当当的竖着,更显得柳天牛一丝不苟! 甚至于在外时间长了,这一次见柳天牛,我觉得光从外表上看,他都是正气凛然。 “咯咯”的一声啼鸣,紧跟着又是翅膀拍打的扑腾声响,罗阴婆养的那老鸡,从旁侧的老槐树上振翅而下,直接落到了我背上的大黑木箱上。 它喙子在我脑袋上蹭了几下,那咯咯啼鸣声显得更为兴奋。 我也觉得格外的亲切,好似整个人的心都落定了不少。 纸人许一直领着我们,将那木箱放进了堂屋之后,他才放心了不少。 他怔怔地看着箱子,叹了口气:“阴阳,你这是上哪儿赚回来这么多大黄鱼,这数目,要比许叔这辈子干的都多了,教你二叔看见,恐怕他天天都得泡在温柔乡,不会再去捞尸。”我苦笑一声,和纸人许说了,这一箱子钱,算是不义之财,是不能花的,我们的确也赚了不少。 这会儿,何雉才取下来了背上的包裹,放置在堂屋的桌上,她俏脸也松缓不少。 明显,这段时间她背着这些珠宝和大黄鱼儿,没有轻松到哪儿去。 纸人许又看了一眼那些包裹,他已经不再开口说话了。 “牛尾鞭,怎么缠在你身上?化烟人呢?”院内传来了柳天牛略有低沉的问询。 我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院内。 我先是从腰间将这牛尾鞭取下来,恭敬地递给了柳天牛,接着我才低声说道:“二十多天前,我完成师尊交代的最后一个历练,遇到了一户作恶多端的人家,有一位名为邱天元的先生,替他家点了阳宅。” “柳姑娘说,他是羌族下一任先师继承人,这事儿极为重要,她赶回羌族了……” 稍作停顿,我将我所知道的丁家的事情,详细地跟柳天牛说了一番。 柳天牛听完之后,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片。 以至于整个院子的氛围,都透着凛然杀机。 “好个邱天元,他好大的胆!”柳天牛的声音很低沉,可语气中的杀机,已然是喷薄而出! 我心头又是咯噔一下。 柳天牛说完那句话后,他整张脸都是紧绷着的。 半晌后,他才闭了闭眼,再睁眼后,目光落至我身上。 “你们能发现这件事,也是阴差阳错,有化烟回去,应该无大碍了,看来,你应该准备好了吧?”“近日来,我也夜观数次悬河,这河中的阴气,怨气,更重了。” “若是你不回来,我或许都要选一个时日,进李家村看一看,悬河这般变化,和凶尸少不了干系,若是那吴显长弄出来的,我就得先诛了他。”我心头一沉,想到的却并不是吴显长,而是回到悬河之中的我娘…… 沉默片刻,我点点头,先是说我准备好了,接着我便问了柳天牛,我让周家的人传回来的讯息,我问他,那养黄仙的老太太来过九河县没?他有没有将她留下?! 【作者有话说】 今儿个更新结束了。 .我话音刚落,柳天牛眉心的竖纹立时深邃了几分。 “的确来过一个老妪,带着个少年,只不过那老妪逃跑的功夫甚是了得,留下来了不少畜生的命,骗过了我的眼睛。” 柳天牛这语气很是生硬,眼中隐隐有杀机和怒气。 我愣了一下,便沉默不语。 因为我着实没料到,柳天牛竟然没留下那老太太?! 这件事儿,恐怕会给我们留下很大的隐患。 等将来某一天,徐白皮学会了那诡异的饲养黄仙的手段,甚至还有可能学着养狐仙,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罪了。 “那老妪年事已高,受了我一击符,不会活太久的。”柳天牛又开口说道。 我勉强笑了笑,心头的悸动却散不去。 我更担心的,还是徐白皮…… 余光中,我看到纸人许从另一个房间中取出来个包裹。 他到我近前之后,将包裹放置地上打开。 包裹之内装着的,竟然是数张毛茸茸的皮,一部分皮毛黄中泛白,一部分尽是黄色。 “阴阳,你之前在院子里头晒过灰仙皮,咱们外出那段时间,我见你用过的一些手段,和五家仙的皮有关,或许这些东西,你有用?”纸人许问我道。 我心头突突直跳,这些皮,竟然都是黄仙的! 恐怕这就是那老太太为了逃命,留下来的“代价”。 我沉声回答道:“有大用。”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多想这件事儿了。 柳天牛若有所思,他又上下打量了我一遍,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村?” “越快越好,若是今晚最好,师尊说过,我回来就会出问题,迟则生变。”我郑重地说道。 纸人许皱眉:“赶路二十多天,若是不多做准备……” “许叔,我从去拜师,就已经在准备,这些日子在外历练,我是不敢想二叔,不敢想我爹。”我扭头看着纸人许,声音格外低沉,极力压下所有情绪。 可我眼睛还是隐隐发热,身体都在轻颤发抖。 “若是我做好准备了,变故让二叔丧命,或者让吴显长将我爹带走,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安宁。”我的手扶上了腰间的卜刀,死死地抓着刀柄。 柳天牛的眼中,浮现出的却是满意之色,他点点头。 也就在这时,院子另一侧忽然传来个清朗的声音:“爹,阴阳说得没错!” “准备,往往不可能万无一失,阴阳兄弟虽说刚刚回来,但他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来之后,进李家村!” “你让他多等一两天,反倒是会挫伤掉那一股气势,我们也一样要去帮忙,真要准备,进村的路上就足够!”这声音格外熟悉,不正是许昌林的吗? 我抬头,便瞧见了大步迈进院内的许昌林。 他神色中透着激动和兴奋! 许昌林快步走至我近前,更是张开双臂,重重的抱了抱我的肩头! “阴阳兄!我回来取个物件,门口看见马车的时候,我就觉得可能是你回来了,没想到真是!我爹怎么不来喊我!” 我也重重地回抱了一下许昌林,他这才松开我。 他面上的笑容更多,上下打量我,眼中惊喜也更多。 许昌林的话,无疑让我心神更镇定几分,同样我也发现了他的一些变化。 他和纸人许容貌上很相似,尤其是一双眼睛。 而这几个月没见,许昌林本来狭长的眼睛,那阴翳的感觉竟然减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肃杀和刚毅。 恐怕这就和霍家有关了。 我其实也有不少的事情想问许昌林,包括霍坤民现在怎么样了,霍家有没有和那军阀撕破脸。 只不过,此刻我也无法让这些事情来分我的神。 这期间,许昌林又瞅了一眼堂屋内,他眼中更是浮现一抹惊喜。 “何姑娘!”他喊了何雉一声,打了个招呼。 不过何雉并没有怎么理会许昌林,只是走到了我身侧。 明显,许昌林有几分尴尬。 纸人许不再多说别的了,他投以我询问的目光。 我同他此前合作多日,一个眼神,我也就明白了大概。 沉凝片刻后,我说道:“去码头吧,我们直接进村,师尊既然说了我能对付吴显长,我必定能对付他!” 纸人许点头嗯了一声,道:“昌林,去把东西都拿出来,此番,不只是救人,也是你我父子二人的机缘。”许昌林舔了舔嘴角,说道:“我再去一趟霍家,借几个人,几把枪。” 结果纸人许却瞪了许昌林一眼,说了句:“胡闹,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你都要丢了不成?” “李家村的阴气那么重,就算一枪杀了吴显长,他成了凶尸破尸,控了李家村全村,你还能杀了全村?” “若非抓到活口,咱们的麻烦,都不会小。”纸人许这一番话就格外严厉了。 同样,这也让我心头更警惕。 因为他所说的,完全没错。 此番我们进村,固然是对付吴显长,可还真得注意,不能在李家村要了他的命…… 否则的话,当初那孔庆还没有成更夫,就有自杀化煞的手段。 吴显长这等走入歧途的阴术先生,他一生全部在摆弄凶尸,在凶气滔天的地方丧命,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恶煞凶魂? 这期间,柳天牛倒是没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只是平静的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们,收拾好了,便出发。” 语罢,柳天牛就朝着院外走去。 许昌林被打消了几分锐气,讪笑着进了房间收拾家伙事儿。 何雉扭头望了望我,忽而很小心地说了句:“不能被吸了阳气。不然,很危险。”她说这话的时候,警惕地瞅了一眼刚才柳天牛离开的方向。 我面色当即就变了变,眼皮也是狂跳起来。 我想起来当时我被吸走阳气,阴气冲击了意识的一幕…… 在柳化烟面前还好,若是到柳天牛眼前。 凭借他的性格,会不会不管我是蒋一泓的弟子,就直接将我诛杀? 我还真的不敢去试探半分…… 慎重地点点头,我说了个好字。 这期间,那只老鸡一直都在我的大黑木箱上蹲着,此时也没有下来的迹象。 我反手摸了摸它身上的绒羽,喃喃道:“罗阴婆,也在水中浸了太久,解决了吴显长,她也该入土为安了。” .老鸡原本是安静地蹲着,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它突然抖了抖身体,翅膀用力展开,煽动了数下。 “咯咯”的啼鸣声,变得很低沉,似是哀伤。 天色愈发地阴暗了,空中弥漫着雾气,连月亮的影子都看不见。 冷风吹拂进了院内,不只是周身冷飕飕的,耳边更是能听到呜咽似是鬼哭的风声。 何雉犹豫了一下,望了望堂屋,低声说道:“钱都别随身带着了,动起手来,万一丢了。这地方应该很安全。” 我吐了口浊气,驱散了多余的思绪,才说道:“许叔这里足够安全,这纸扎铺里头,即便是没人了,都还有纸扎,敢进来这里偷偷摸摸的,恐怕没办法走出去。” 顿时,何雉就更放心了些。 差不多一刻钟后,纸人许和许昌林都出了房门。 两人的背后,都背着一个方形的竹筐。 并且他们还换了一身白衣,头上带着一顶尖帽,帽子顶端挂着一串纸做的铜钱。 这装束,配合上他们父子两人阴翳的外貌,看一眼,都让人心里瘆得慌。 可我却觉得,恐怕纸扎匠这样子,才是本事最大的时候? 而且还是两个纸扎匠。 纸人许经验丰富,手段狠辣! 许昌林能在他的要求下出师,这手段绝对也不会弱。 我信心倍增! 一行四人走出院外,柳天牛正骑着那头大黄牛,在院门口等着我们。 老黄本来低着脑袋,这会儿也抬起头来“哞”了一声。 我这才反应过来,之前进院子,是没瞧见老黄的。 目光扫过它的蹄子,其上有不少泥土的痕迹,我便大概有了个猜测,柳天牛平时应该是放养了老黄。 丧葬街对面就是悬河沿岸的树林子,老黄大概率在那边活动。 我示意让许昌林、纸人许和何雉三人都上马车。 许昌林和纸人许刚钻进去,何雉就小声说她和我一起赶车。 我们两人便坐在马车门外,我拉着缰绳赶车,何雉则是坐在另一侧。 柳天牛骑着老黄,在我们旁边不急不缓地跟着。 风,变得大了很多,吹得何雉两鬓发丝飞舞,我也眯起了眼睛。 可柳天牛的高冠却依旧稳如泰山,丝毫没有任何摇动。 我赶车的速度实际上很快,鞭子噼啪抽在马臀上,马儿蹄子踢踏不停。 老黄却还是那副慢悠悠跟上的模样。 也就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我们就来到了码头上。 这会儿刚天黑,码头上的人正在逐个散去。 我和何雉对视一眼,便先下了车。 “柳道长,我先找一艘船。”我同旁边的柳天牛低声知会。 其实我们这一行人,已经吸引了码头上所有人的目光。 当然,最主要吸睛的还是带着高冠,一丝不苟的柳天牛。 刚迈步上码头,另一侧的远处,就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大喊声:“李先生?!” 那喊声明显透着紧张和激动! 我愣了一下,也觉得声音熟悉。 扭头朝着左边一看,二三十米外,正有一个身影朝着我们这边狂奔过来! 黄七两条瘦腿甩得飞快!整个人都跑得快要飞起来似的。 “让让!让让!撞到没有汤药费!”狂奔的同时,他还一边推搡驱散挡着的路人。 几个呼吸的时间,黄七就冲到了我跟前,他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眼中更是透着惊喜。 “李先生,我刚就听城门那边有人讲,说看到有马车回来了,赶车的像是您,我赶紧赶过来!没想到真是您!”“你这是要找船?”黄七都快笑开花儿了,激动地询问。 说实在的,看到黄七这个老熟人,我心头也升起几分亲切感。 只是想到没把徐白皮带回来,我又有几分无奈。 “回来得匆忙,又要回村,没时间去知会你和谢满仓了,你来得正好,找一艘合适的船,我们要进李家村,得带上老黄。” 说话间,我目光示意黄七去看大黄牛,并且和他低声解释了,那就是老黄。 黄七愣了一下,才喃喃道:“这段时间一直有人说,河边的林子里头,多了头大黄牛,很有灵性,还有人瞅见个看上去就德高望重的道长骑牛……不少城里头的贵人,都想请道长过去画张符。” “没想到李先生,这道长和您是朋友。” 黄七的语气中尽是敬佩和仰慕了。 我愣了一下,不过旋即也就理解了,柳天牛在外走动走动正常,他身上那气势也是掩饰不住的。 我示意黄七先去找船,别的稍后再说。 黄七连连点头,他跨步迈上台阶,匆匆朝着边缘那些要散开的船夫走去。 也就两盏茶的功夫,黄七就领着一个船夫走到了我和何雉跟前。 那船夫身上的衣服打了不少补丁,饱经风霜的脸很粗糙,蜡黄的皮肤上,也有不少开裂。 他的眼神飘忽,左右四看,很明显,他这心里头藏着事儿。 黄七毕恭毕敬地和我介绍,说这人叫老吕,他的船够大,平时都在拉货。 他又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正常的船夫没人敢接我们这单生意。 因为最近一些事儿怪得很,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瞧见李家村出来过人了。 并且有的船白天经过李家村的时候,还能瞧见村里头满是雾气,看不到什么房子。 到了晚上就更怪,船是开不出李家村外沿的水域的,只会在里头一直绕圈子,天亮了才能出来。 黄七刚说完这番话,那船夫老吕,就操着一口浓郁的方言,谨慎地说道:“头几天,我婆娘带到弟娃,进了一哈李家村那段水域,这都好多天了,人都没出来,我一个人不敢进去看,我带你们过去,你们给我找婆娘和弟娃,要不要得?” 我心头一凛,村里头,竟然变得这么诡异了? 同样,我看老吕的眼神也警惕了不少。 此时,身旁的何雉满是怀疑地问道:“都知道李家村那边有怪异的地方,你还敢让你老婆和弟弟进去水域,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此时黄七的脸色也是变了变,扭头盯着老吕,眼中更是带着几分怒色和惊疑。 .老吕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眼中闪躲之意更多,额头上冒出来了豆大的汗珠。 黄七一把就抓住了老吕的衣领子,他怒气冲冲地瞪了老吕一眼,又狠狠推搡了一把。 老吕一个趔趄,差点儿没直接摔倒在地上。 “李先生都敢骗,你是在九河县混腻歪了!忘了霍家都说过什么?!这九河县里头,谁敢对李先生不恭敬,就是和霍家过不去!”黄七这语气更是凶得吓人。 老吕被吓得整个人都在哆嗦。 我却心头诧异不止,霍家又提过我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同时还有许昌林的说话声:“前段时间,我帮了霍坤民的忙,他报了仇,又晓得我是你喊过去的,再加上你们本就帮了霍家不少,霍坤民就在九河县放了话,阴阳兄弟,你就是霍家的座上宾。” 我这才明白过来,向许昌林点点头。 黄七冷冰冰地和老吕说道:“滚吧,不用你的船了。” 老吕慌乱不安地差点儿哭出来,他从地上狼狈爬起来之后,匆匆跑到了我跟前。 他竟是扑腾一下,直接跪倒在地,抓着我的裤腿儿,哭丧着脸,颤栗道:“别!李先生用我!你得用我,我说实话!我说实话还不行吗!” 经过这一出,码头上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真的走,而是到了码头下边儿,也就几米外的地方,基本上人群都围在那里。 人就是有好奇心,李家村的事情让人害怕。 他们晓得我是谁,却更是不敢来掺和。 只不过,他们又想要看热闹,所以走不掉。 黄七低声呵斥道:“别耍无赖,李先生岂是你能再三蒙骗的,赶紧滚开!” 他说着,就要上来拽开老吕。 我眉头紧锁,何雉则是抬手,也是要将老吕推开。 我的确是不想遇到什么麻烦。 可我现在也在考虑,这毕竟是李家村周遭出的事儿,说到底,都和吴显长有关。 事儿的根源性也是来自我一家。 在因果之上,我还是要承担一些问题的…… “让他说。”思绪至此,我便皱眉开口。 巧合的是,我开口的同时,另一侧骑着老黄的柳天牛,竟然也沉声开口:“让他说来听听。”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没回头,目光全落在老吕身上。 黄七何雉也同时顿住了。 老吕如获大赦,他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他哆哆嗦嗦地说道:“三天前,我们趁天黑之前,从李家村前头过去了……最近大家都是这样过那一段水域的,没人敢晚上去。” “那会儿已经临近傍晚,我们刚出来,太阳就彻底没了。” “本来,是没得啥事儿的。”老吕说着,脸色愈发苍白。 “我那个弟娃忽然说,我们的船跟着个尸体,那是个漂亮到不得了的女人,身上挂着好些金银财宝,值钱得很!” 老吕额头上的汗水更多,他连着擦了好几把,刚放下手,汗又冒出来。 “我去船尾巴看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下网去捞人家了。” “确实,那个女尸漂亮到都让人产幻了,身上挂着的都是金戒指,金镯镯!晃眼睛啊!” “虽然都晓得,水里头的尸体不敢乱动,可那都是黄金,捞上来的话,这辈子都好过了!” “开始下网,啷个整都捞不起来,我婆娘和弟娃就说用小船靠拢一点,把东西取下来就了事,莫把尸体弄上船,我心想也是,这么子就安全。” “哪个晓得,他们下了小船,刚到尸体旁边,摸上来个金戒指。那个尸体就见鬼了一样,朝着前头飘,他们在后头撵,一哈没注意,就钻到了李家村那段流域。我硬是等了一晚,人都没出来,等天亮了也没见到船。” “再之后我也开船进去,结果水上啥都没得了,我又不敢上李家村的岸,这几天人都要急死了。”老吕这一番话,透着的情绪,便是格外的焦急。 他手在一直抖,眼珠子也是发红。 何雉面色凝重,黄七也是一阵惊怕。 可我听来,这事儿不只是老吕所说的诡异…… 尤其是金戒指那三个字,更是让我心头有几分惊疑不定。 因为我想到一件事儿。 当时我勘阳关之后,往返何家村与李家村之间,甚至离开李家村的时候,都有一具尸体跟着我们的船。 那尸体是一具死倒,还是个女人! 甚至当时我用捞尸船那会儿,她还直接送了枚金戒指上船沿。 不过那时候,我没碰金戒指,这事儿也不想管。 当初二叔的解释是,死倒会求捞尸人办事伸冤。 这本也是多年以来,捞尸人的规矩,尽量不碰死倒。 现在看来,这死倒都找上正常人了,恐怕悬河和李家村的问题,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嗯,你老婆和弟弟,我帮你救。” 我还没答应老吕,旁边便传来了柳天牛淡漠的话音。 老吕脸上,顿时便迸发出一阵惊喜! 他本来是抱着我的腿,这会也不抓着我了,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飞似的冲到了柳天牛和老黄跟前。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道……道长,太好了!你简直是个大好人!我拉你上船!” 话语间,老吕就要去拉老黄脖子上绑着的缰绳。 结果老黄打了个响鼻,自顾自地就迈着步上了码头。 “道长养的大黄牛,也不一样,太有灵性了,和人似的。” “您一定好人有好报!等救回来我婆娘和弟娃,我感激您一辈子!”老吕还在恭维不止。 黄七则是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眼神也透着几分尴尬。 我吐了口浊气,反倒是松缓几分。 本来我也要答应老吕,柳天牛答应了,这事儿兴许就简单多了。 “让他搭起来木板,老黄会自己上船,咱们随后上去,进李家村。” “你就别跟着了,在码头等着吧。”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回来之后,有些徐白皮的事情,我同你讲,我在外的时候,遇到了他一次,出了不少事。” .黄七面色当即便是一僵。 他立即低下头,低声道:“李先生,老吕都要去送你们,我肯定是得跟着的,你们都能护住他,我肯定也没事儿,我留在船上,给你们做接应,老吕这人,还是不能全信。” 语罢,黄七就匆匆过去嘱托老吕去弄木板。 柳天牛骑着老黄上船,之后他也从老黄身上下来了。 我,何雉,纸人许,许昌林四人,也跟着上了船。 老吕迫不及待地开了船,朝着李家村的方向赶去。 这期间,柳天牛一直闭着双眼,站在船的边缘。 老黄则是不停地打响鼻,时不时踢一下脚蹄子。 我也站在同侧,本能地低头看着水面。 黑漆漆的悬河水,在船身滑动之下,翻起两道白色的水花。 船前行了一段时间,我就觉得有些怪异了。 船下的水面似乎有个阴影,正在一直跟着我们似的…… 我刚发现那阴影的瞬间,身旁便传来一声冷哼。 紧跟着,又是一个冰冷的呵斥:“滚!”我眼皮一阵狂跳,余光瞟到了柳天牛身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双眼,目光如若利剑一般,盯着水面! 也就这么瞬间,那股子阴影的感觉,便消失不见…… 只不过,我心头却有一股压抑感,心悸的感觉更强烈了几分。 这才进悬河,离着李家村少说得有半个时辰的路,水里头就有东西了?! 我倒是不觉得,吴显长的手有这么长…… 我反倒是想到了当初被“何雉”推下水,只剩下一口气的苗光阳。 水里头的死人,不会莫名其妙地跟着人。 这也是我想到苗光阳的原因…… 我娘借着何雉的口说了,苗光阳很可能成活尸,这样就能留住那口气。 “柳道长,等会儿要还是有东西跟上来,你不要呵斥走它,可能,我和它认识。” 我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的和柳天牛商议。 “认识?”柳天牛皱眉看我。 我犹疑了片刻,便将苗光阳的事儿又说了一遍,并且也讲了自己大概的猜测。 柳天牛沉凝半晌,点头道:“若是水下活尸,还是个阴术先生,那这事儿也得解决,你若是处理不妥当,我会出手。” 我面色当即就是一僵。 不过我也早有预料,柳天牛这性格,即便是清楚知晓了苗光阳的经历,他也不可能多同情。 深吸了一口气,我点头道:“柳道长大可以放心,苗先生不会害人,他家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妥当了,我会好好安顿他的。” 柳天牛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答话。 船一路往前,旁侧却再没有东西跟上。 我注意力其实一直很集中,可我也没感受到过我娘的气息,那种冰冷的感觉,一直没有出现。 天色愈发阴沉,风越来越大,头顶的乌云更加厚重,甚至风中还夹带着一些水汽,也不知道是要下雨了,还是悬河水浪太大,冲起来的水雾。 半个时辰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我们的船,速度已经变慢下来。 黄七小心翼翼地喊了我一声:“李先生,要到了,好大的雾。” 河面太宽阔,黄七这一嗓子,都形成了接连不断的回音,在水面响彻不止! 船的速度愈发的慢,果然,前方的水面大雾弥漫! 天虽黑,但是那雾给人的感觉却分外明显,那就是白雾! 纸人许,许昌林,还有何雉三人都在船一侧,眺望着雾气。 也是因为天太黑了,又没有月光,我反倒是不能看太清楚岸边。 不过估算大概的时间距离,这的确是快要到李家村了。 穿过这雾气靠岸,如果不是到了我家外头那一段水域,恐怕就是开过了船,到了李家村的码头…… 那老吕小心翼翼地从掌舵的位置跑过来,问我们咋整?是直接进雾气里头吗?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摸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其上指针。 此刻,定罗盘已经初步形成了转针,只不过转动的速度还不够快。 柳天牛迈步,走到船头更前边儿的位置时,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平静地说道: “往那边开。” “道长,要得。”老吕脚步匆匆,又赶紧跑过去掌舵开船。 下一刻,船的速度又快了几分,直接破开雾气,直接钻入其中! 最开始,我以为在雾气里头会伸手不见五指。 可没想到,进来之后,那雾气的感觉反倒是淡了。 完全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么浓郁。 并且悬河的水流也没有那么湍急,反倒是平静下来很多。 更怪异的是光线…… 远处的岸边,竟然有不少火光传来! 我抬头眺望火光传来的方向…… 那位置,不正是李家村吗! 火苗最厉害的地方,正好是码头的位置! 老吕呆呆地望着码头的方向,茫然道:“怪了,好多人都在这雾气里头飘过,都没人讲过,李家村码头半夜还点火照明啊。”紧跟着,老吕又浑身颤抖不止,他猛地抬手,又指着码头更往前一些的方向。 “我婆娘和弟娃!”他哆嗦得都变了音!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这才注意到,那边的确还有一条小船。 船上有三个人。 不,不对…… 船上是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呆呆的坐在船里。 第三个人,是女人,她穿着极为华丽的衣裳,直挺挺的站在船尾巴上。 火光映射下,她身上的确不少珠宝首饰,正在褶褶生辉。 她站的太过笔直,好似又在摇晃…… 这就是死倒!怨气支撑身体,死而不倒!水中不化! 纸人许和许昌林两人目光都落了过去。 同样看向那边的,还有柳天牛。 我只是看了一眼……便扭过头,看向了另一个方位。 那边便是我家的位置。 只不过我家那边,就和码头上的火光相差甚远了。 我能瞧见的,只有一片漆黑,以及一个朦胧模糊的房子虚影。 船的速度越来越快! 很快,便接近到了码头前边儿。 只不过船却并没有靠向码头,而是朝着十几米外的小船过去。 雾气之中太安静了,安静的耳边仿佛都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声音。 哗啦的水声,呜咽的风声,这组合起来,就像是一个女人在悲切地啜泣…… .掌着船舵的老吕,神色愈发的焦急紧张。 我们的船,靠近到了那小船前头,便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老吕谨慎地走到船沿旁边,直愣愣地看着船下的水面,紧跟着他又喊了一声道长。 柳天牛走至了那一侧的船沿,但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没有下去救人的征兆。 靠得近一些的何雉,忽然神色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又点了点头,示意我过去。 按道理,一个普普通通的死倒,哪儿会让柳天牛不动手? 难道有什么问题? 我快步走了过去,这会儿许昌林和纸人许,还有黄七,也都过来了,大伙儿一同看向那小船。 目光所及,只是一眼,我就看出来了问题…… 船上呆呆坐着的那两个人,一动不动,火光映射下,他们的脸似乎都有些缩小,脸皮紧绷着。 并且两人都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 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空洞,呆板,死寂。 活人即便是昏迷不醒,也不会给人这种感觉。 并且这种距离,都看不到他们胸口起伏,这两人,怕是已经断气儿了。 柳天牛的视线是在那小船尾巴上。 他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柄黑色的桃木剑。 近距离之下,我才发现,船尾站着的那女人,她的头脸之上竟是隐隐泛红的绒毛! 这死倒,俨然是已经化煞! 她竟然还是血煞?! “悬河的阴气太重了,这死尸本来应该没这么重的怨气,她又害了两条命,成了血煞。” 开口的是纸人许,他扭过头去,恭敬的看着柳天牛,双手也抱了拳。“柳道长,这张皮,可否让给我们父子?” “你斩了她也就斩了,给我们父子手中,或许我们还能用她做点儿好事,多除几个凶尸。”纸人许眼神格外的恳切。 柳天牛本来手肘屈起,已经要挥出桃木剑,他又顿了顿。 沉凝片刻之后,柳天牛的手放了下来。 纸人许眼中顿时一喜,目光凝重地瞥了许昌林一眼,道:“动手!” 语罢的瞬间,他手斜着一抖,便是几根细长的钢丝落了出来,他再接着朝小船船尾那边一甩。 许昌林几乎是相同的动作。 数根钢丝被甩出,刚好落至那女尸肩头。 两人卯足了力气,猛地往上一拽,可那女尸却纹丝不动。 甚至于她脸上的红色绒毛,还开始肉眼可见的,飞速滋长。 混杂在风声,水声之中的悲切哭泣,似是变成了凄厉的尖叫! 下一刻,我竟有个怪异的感觉,我身后好像杵着人一样…… 而那老吕,则是面色煞白。 他呆呆地看着小船,身体不停地发抖。 “婆娘……弟娃……”他哆嗦地又喊了两声。 刚才纸人许那番话,可没有避讳着别人。 他已经清晰的说人死了。 老吕也不是个傻子,我们距离小船就那么近,他自然也能看得明白。 “杀千刀的死人精啊,你害死我婆娘弟娃!我跟你拼了!” 老吕陡然扶着船沿,整个人都要从船上窜出去! 我面色微变,低声道:“拦住他!”身旁的何雉猛地抬手,一把就抓住了老吕的肩头! 黄七也瞪了老吕一眼,低声喝了一句:“老吕,莫添乱!你们贪死人财,出意外正常,等哈李先生他们弄上来尸体,处理了,给你婆娘弟娃报仇!” 何雉虽然是个女孩子,但身手比我还要强得多,此刻老吕被她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老吕的双腿不住地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苦不堪言,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 下一瞬,纸人许和许昌林同时低喝一声,一起发力。 那女尸忽而一下,就被从船尾拔起,朝着船上拽来。 此时,柳天牛抽出牛尾鞭,朝着小船上一扫。 老吕的老婆和弟弟的尸体也被卷中,直接拉上了船。 女尸先落在船上,紧跟着便是另外两具尸体。 近距离看这死倒血煞,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泛红的眼珠,透着怨毒和森冷! 我心头陡然一凛。 船上忽而弥漫着淡淡的红雾,这就像是血雾,更像是从这女尸身上冒出来的。 何雉放开了老吕。 他趴在船沿上,这会儿已经一动不动。 “叮铃”的铃铛声,从何雉身后传来。 那声响太过清脆,反倒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何雉急促地说道:“这女尸,不对劲……她在闹祟……” 这期间,纸人许同许昌林两父子已经到了女尸跟前,分别摸出来两把钉子,要朝着女尸头顶扎下去。 纸人许沉声道:“血煞虽凶,可她还不是破尸,船上有我们,她还能撞谁?” 此前在苗家村的时候,我就见过纸人许用这一招镇河娘子。 他所说的也没错,这船上还有柳天牛呢。 这女尸,翻得出来什么风浪!? 嗤的几声轻响,纸人许和许昌林,便分别在女尸的头顶,人中,太阳穴,喉咙的位置扎下去了几根桃木钉。 船上的雾气隐隐散开,女尸本来睁开的双眼,缓慢地闭上了。 叮铃的声响,也逐渐消散。 许昌林和纸人许两人,又取出来一条白布,将女尸给缠了起来,几乎成了一个大粽子。 老吕从船沿而上爬起来,呆呆地杵在船边。他回过头来瞧着老婆和弟弟的尸体,一动不动,像是打击太大,已经痴傻。 柳天牛微微摇了摇头,便看向了码头的方向。 我对黄七说道:“你去开船,等会儿我们要上岸,女尸放在船上,你们不要去动,被镇尸了,已经不会出什么意外。” 沉凝了片刻,我又交给了黄七一张镇煞符,一张河魁斩尸符,并告诉他这两样东西可以防身。 黄七满是惊喜地接过去,连连点头,随后便匆匆过去掌舵开船。 一盏茶的功夫,船就停靠在了码头旁边。 我们一行人下了船,大黄牛自然也是跟了下来。 船上便只剩下黄七和老吕两人了。 我又反复叮嘱,让他注意安全,之后才将目光看向码头。 码头的边缘,放置着木架,上头有很多火把,正在熊熊燃烧。 旁边还有几个长条桌案,上头放置着不少贡果和宰杀好的鸡鸭。 这是在上贡?吴显长在给河神祭祀? .我第一瞬间想到的就是吴显长,而不可能是村里头任何村民。 这几个月来他们都没能出村,我开始忽略了一个细节。 我先前认为,是吴显长对李家村的村民下了手。 可现在我却反应过来,当初讨死狗在村口拦路,用南竹条铺路,死人肉糜涂抹其上。 当时我们没敢进村,因为一旦走上去,就能看见历年来李家村所有死了的牛鬼蛇神。 那时候苗光阳和何鬼婆分析的便是,讨死狗的埋骨地就在李家村里。 它既是要对付我,也是想要保护自己。 况且还有一件事儿,便是当初悬河水上涨进入我家的时候,是有水尸鬼在水里头潜伏着对付我们的。 那水尸鬼,是受了吴显长的驱使! 悬河流域不同,周围村落所认知,并祭祀的“河神”也不一样。 在李家村和何家村这一段流域,大概率却是水尸鬼…… 我分析至此,却又有些疑惑,回头瞟了一眼悬河水面。 我们开船过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只水尸鬼过来闹事。 这吴显长,在计算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我沉声说道:“这些东西,是用来祭祀“水尸鬼”的,那吴显长现在没露面,也没搞鬼,肯定在谋划什么东西,我们要小心。” 纸人许的目光落至我身上,问道:“阴阳,往哪边走?”我视线看向我家的方向,往左边,是去我家,右边便是进村。 我家的位置,被吴显长将风水改成了大凶的重射水。 深吸一口气,我沉声道:“去我家,不管吴显长打什么算盘,今儿都到头了。” 柳天牛却忽然说道:“进村,村内还有一凶尸,还有很多无辜村民,他们已经奄奄一息,撑不住太久了。” 我心头突突一跳。 柳天牛感应到了讨死狗的存在? 下一刻,柳天牛便直接迈步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我脸色也变了变,他这压根不商量的模样,也就让我们别无选择。 若是我们现在分道扬镳,我又未必能对付吴显长…… 一时之间,我就只能跟上柳天牛的步伐了。 刚走出去没几步,隐隐约约,我便觉得后面传来了一股子极为阴冷的注视感。 扭头一看,方向正是我家那边,视线尽头能瞧见的,却是有一个人的阴影站在那里。 我也不晓得,那是吴显长,还是被撞祟的我二叔…… “稳住心神,莫要急躁。”纸人许低声叮嘱我。 我只能够勉强稳住心态。 不多时,我们已经走到村口了。 村路的地面上铺着泛黄的竹条,竹条之上又涂抹着湿漉漉的肉糜,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背后直冒凉气。 柳天牛低头,盯着地面,忽而冷冰冰的说了句:“阴狠歹毒,死人肉铺路?”语罢的瞬间,柳天牛的手一抖! 他手袖之中,竟然直接甩出一张数米长的白布条! 下一刻,他一抽腰间的拂尘,竟是“噗”的一声,将一大口鲜血喷在拂尘丝上。 他手中拂尘在半空中飞速甩动轻点,眨眼间,就在那白布条上画出了数个密密麻麻的符文! 紧跟着,他动作凌厉地抽回拂尘,下一刻他手中挥出的便是一柄青铜剑。 “嗤嗤”的声响下,那张白布便在半空中碎裂成了无数道布片。 这些布片洒落至地面,便是一道道黑气在地面滋生不断。 原本湿润的竹条路面和肉糜,转瞬之间全部变成了焦黑色。 讨死狗的这条路,直接被柳天牛给破了! 柳天牛迈步走进村内,大黄牛紧随其后,我们一行人也紧跟在他的身侧。 我本想要用定罗盘辨别方向,但柳天牛竟像是知道方位似的,进村之后,径直就朝着北侧的位置快步走去。 李家村太安静了,整个村子透着的气息都格外死寂。 那些破旧的土房子土院子,让人感到无比的冰冷和压抑。 我们走了小半截村路的时候,路边的一个院子门,忽然间“哗啦”一声开了。 院子里头,歪歪扭扭的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年纪一眼看去就不小了,脸上皱巴巴的,这不正是那老李头吗?! 老李头双眼浑浊呆滞,身上穿着一件黑漆漆的殓服,脚上竟然穿着一双大头蛤蟆鞋! 这一套装束,俨然和那讨死狗一模一样。 柳天牛刚好被老李头拦住。 老李头怔怔地瞅着柳天牛,忽然一伸手,干巴巴的说了句:“道长,无钱治病,无钱活命,给点儿吧。” 柳天牛眉头紧皱,微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面色也是微微一变,立即就开口道:“应该是被讨死狗动了手脚,拦我们的路,不要信他的。”语罢,我顺手就摸出来了一张镇煞符,直接就要朝着老李头头顶拍下去!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柳天牛竟然一抬手,直接就挡住了我的手腕。 我心头惊疑,不解道:“柳道长,你这是……” “村中阴气怨气冲天,他们勉强还留有一口气儿,是因为阴气怨气和他们融合的足够深,你用符镇,让他身上入侵的阴气散去,孤阳不生,他会立刻丧命。”柳天牛语罢的同时,竟是真取出来一个钱袋子,摸出来一块大钱,递到了老李头手中。 老李头接过来这一块大钱儿之后,便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他的嘴角竟勾起了一丝怪异的笑容。 冷不丁的,老李头忽然又说了句:“道长,好人。” 这一句话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安静,他也没有再继续挡着。 柳天牛继续往前走去,我们便也跟着他一同前行。 何雉小心翼翼地贴近我,手下意识的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肘。 我侧眼看了看何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纸人许则是低着头,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此时我又注意到了许昌林,他时不时的瞥我一眼。 更多的,我反倒是觉得,他其实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何雉拉着我的手。 外出那么长时间,我遇到的事情已经不少,的确不像是刚从李家村走出来的愣头青。 许昌林看何雉的次数,过多了。 多到他对何雉,恐怕起了心思。 【作者有话说】 今儿个更新结束啦! .“昌林兄。”我低声喊了一句。 这一句其实是本能,我对于许昌林的这个眼神,其实不太喜欢。 所以下意识的,我语气深处隐隐还有几分排斥。 许昌林却冲我笑了笑,倒是也没多说别的,转而看向前方。 明显,何雉拉我的手肘稍微紧了紧。 一路往前,又遇到了不少院子开门,出来的人,几乎都是问柳天牛讨要钱。 柳天牛照给不误,而给钱之后,那些村民就不再挡路。 阴暗的村路,更是让人心头压抑,除此之外,我们走过时那些村民最后的冷笑,也无一例外,而且都会说一句,道长,好人。 这让我觉得,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讨死狗在拖延时间?还是说,他有别的谋划?! 那讨死狗是一个绝对谨慎小心的存在,但凡是有一点儿危险,就在村口铺南竹条和死人肉糜,这就足够看得出来他有多怕被人灭了身魂。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快到村北边儿的尽头了…… 前头已经没有院子,而是一片幽静的林子。 那林子没有村后边儿的那树林大,幽静中透着一股子森冷。 我们刚到近前,就注意到,地上竟然“蹲”着个人。 那人生着个尖尖的小脑袋,歪瓜裂枣的。 并且他斜着头,瞅着我们,还在傻笑不止。 这人不正是村里头的傻子,二棒子! 更令我震惊的是,他并不是真的蹲在地上,而是双腿自膝盖往下齐刷刷的断了,半截身体是杵在地上的! 二棒子在傻笑,好像丝毫不晓得自己已经成了残废。 柳天牛的眉头紧紧皱起。 二棒子傻笑着冲柳天牛伸出双手,干巴巴地说道:“道长,没有鞋穿,脚又疼又冷,给双鞋走路吧。” 柳天牛沉默下来。 几个呼吸之后,他竟是脱掉了自己脚上的鞋子,递给了二棒子。 不过这期间,柳天牛眉心的竖纹更深了几分,几乎形成了几道沟壑,他盯着二棒子瞅着,目不转睛。 二棒子接过去那双鞋,忽然间,他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变得狰狞至极。 他猛地抬起头,盯着柳天牛,干巴巴道:“道长,我腿去哪儿了?” 没等柳天牛回答,二棒子又幽幽地问了句:“没有腿,怎么穿鞋,没有脚,怎么走路,道长是好人,给我一双腿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二棒子的眼神忽然变得很诡异,他直勾勾地瞅着柳天牛的双眼。 更诡异的是柳天牛,那一瞬间,他的眼珠子似乎都要成二棒子那番模样了! 我面色当即就变了,这二棒子,不是活人? 我竟然没看出来,何雉,纸人许,以及许昌林,甚至是柳天牛,他们竟然也没看出来?! 让我不寒而栗的是,何雉,纸人许,许昌林,他们三人都呆呆的一动不动,眼神发生了和柳天牛几乎相同的变化。 只有我还是清醒,定罗盘发出嘶嘶的声响,指针飞速转动着! 我顿时便觉得,那一路上问柳天牛讨钱的村民,为的就是分散柳天牛的注意力,好让最后头的二棒子得手! 他们中招,我没中招的原因,肯定就是因为八卦虎头镜和定罗盘在我身上。 思绪只是转瞬间,我果断地从腰间摸出八卦虎头镜,正要直接拍在二棒子的脑袋上! 与此同时,二棒子在身后一摸,他掏出来的竟然是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砍柴刀! 他双目狰狞凶厉,狠狠挥刀,竟是去斩柳天牛的双腿! 我冷汗直冒,但手上的速度更快。 可偏偏就在这时,柳天牛的双眼,陡然变得无比严厉。 “好个歹毒狡诈的凶尸,一村人蒙我眼,放这个活尸在这里,就想要我的命?!”柳天牛的话语中,更多的还有怒气和厌恶。 他陡然抬手,手中竟是握着一柄青铜剑。 铿锵一声碰撞,青铜剑和那砍柴刀拼在一起,火花迸射! 二棒子断腿杵着,愣是没有后退,他狰狞无比地嘶吼一声,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 他猛然间后仰身体,似是用尽全力,要再劈一刀! 让我心头发寒的,是柳天牛手中那青铜剑,竟然有了锈蚀的征兆! 好似那砍柴刀之中的阴气太重,直接让这剑被毁了。 “柳道长,小心!”我另一只手飞速拔出卜刀,要去给柳天牛挡这一击。 我怕他没注意到手中青铜剑的变化。 可没想到,柳天牛竟然一松手,青铜剑直挺挺地落下! 下一刻,半空中便回荡着一股极为严厉的咒法! “咒曰:天牛古墓中,神鞭往外攻,子孙兴万代,富贵出三公!”噼啪一声脆响,随着柳天牛挥手而出的,便是一道鞭影! 这咒法严厉,破空声更刺耳! 那鞭影抽至二棒子的脖颈间。 下一瞬,抛飞而起的便是二棒子那尖细的脑袋! 飚射出来的血液,乌黑粘稠,早已不是活人的鲜血! “吾奉玉帝赦旨,急急如律令!” 柳天牛的动作,着实太快了,二棒子的脑袋飞起时,这咒法最后那句话才在周遭回荡。 这一幕也着实让我傻眼。 我是见过柳化烟使用这道牛尾鞭。 可我完全没有想象到,这牛尾鞭,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威力,竟还有专门的一道咒法来加持其功力?! 噗通一声,伴随着咔嚓的碎裂声响,分明是二棒子的头颅骨头也裂开了。 它那半截残尸,正在滋滋冒着白烟,那头颅也瞬间腐蚀,转眼间就露出来不少白骨。 我身旁的何雉,纸人许,许昌林,几乎同时打了个哆嗦,他们恢复正常,眼神却透着茫然。 下一瞬,纸人许眼中就是若有所思和惊疑。 我眼皮狂跳不止,二棒子这个下场,却让我内心唏嘘,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难受。 “这人,是个可怜人。怨气重,却没多少凶气,他被害死在这里,还没有害过其余人。这牛尾鞭是柳家大长老历代所传器物,天牛咒更不只是诛凶尸,更有超度之用,若是十恶不赦之尸,我便用斩桑咒,或是其余咒法,让其灰飞烟灭。” “这可怜之人,还是给他投胎的机会吧。”柳天牛沉声低语,很明显,他是在和我解释。 再下一刻,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冷冽无比,盯着林子内,快步朝着里头走去! 与此同时,大黄牛“哞”的一声,竟是飞速甩着蹄子,率先冲进了密林之中! .“讨死狗打错了算盘,踢到铁板了。”纸人许幽幽的话音冷不丁地响起。 下一刻,他和许昌林二人,更快地追了进去。 我同何雉便落到了最后。 不过我们并没有落下来太多,柳天牛和大黄牛,也就在前头十几米。 冲进林子,他们就径直朝着林子中央过去。 半盏茶的功夫,我们便到了林子中央。 这儿竟然有不少的坟土包,最当中的一个,还有一口棺材! 棺材旁边,趴着一个“人”,还探头在棺材里头掏着什么! 不!那可不是什么人! 黑漆漆的殓服,圆顶的黑帽子,大头蛤蟆鞋,一晃一晃的裤腿儿。 再加上那张白戚戚的脸,不正是讨死狗吗?! 讨死狗从棺材里头摸出来了一个大包裹,压根不瞅我们,飞似地朝着林子另一头跑去。 柳天牛怒喝:“果然,死到临头,都舍不得垫棺材的东西,贪心作祟,死不足惜!” 讨死狗跑得太快了! 这一眨眼,竟然都快消失在我们视线中! “跑?!你跑得了吗?!”柳天牛竟猛地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没有继续追上去。 我心头一惊。 不过下一刻,大黄牛的速度,竟是变得更快! 陡然的加速之下,大黄牛眨眼间就追上了几乎到视线尽头的讨死狗! 我依稀看见,大黄牛好像撞到了讨死狗身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穿透密林! 柳天牛这才背负着双手,缓步地朝着前方走去。 我呼吸急促无比。 这会儿我心头还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当时这讨死狗,让我和二叔,甚至是鬼婆子都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甚至于有苗光阳同行的情况下,我们都不敢进村,走讨死狗铺的路。 跟着柳天牛一起,不但正大光明的走了进来,甚至讨死狗精心准备的那些讨钱的村民,最后来要命的二狗子,都直接被柳天牛对付了过去! 这如今,讨死狗更是没能逃掉。 若换做是我,恐怕刚才能看到讨死狗,也追不上他了…… 很快,我们就走过中央那个棺材。 片刻之后,我们就到了大黄牛旁边儿。 老黄顶在一棵不小的树干前头,一双牛角,狠狠地插在了树干里边儿。 讨死狗便是被它的牛角顶着,硬生生地夹在牛头和树干之间! 讨死狗这会儿的模样,凄惨到了极点。 腰身的位置,几乎被撞断了。 猩红中透着乌黑的血液,正不停地从衣服里头渗出来。 染得老黄的头都成了黑红色。 讨死狗一只手死死地拽着老黄头顶的一把毛,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饶是他被撞成了这副凄惨的模样,那包裹都没有丝毫损伤。 讨死狗瞪大了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我们。 柳天牛抬手,手中捏着的是三把青铜剑。 不过这三把剑,又和他之前用的有所区别,似是柳叶一般轻薄,不过锋锐却丝毫不少。 他冷淡的看着讨死狗,平静地说道:“一口气不咽,害人不浅,柳家替天行道,送你咽气上路。” 讨死狗忽然间又狞笑起来,他不看柳天牛了,而是怔怔地盯着我。 冷不丁的,讨死狗说了句:“那个先生,死了吧?” “断指残疾,无钱救命!”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都勾起狞笑。 我脸色骤变,心头更是一沉。 “那鬼婆子,也死了吧?”讨死狗幽幽说道。 “不过这贱女人没死,那鬼婆子,不是吊死的,你这贱女人,迟早要被……” 讨死狗更为狰狞,他睁大了眼珠子,语气更为怨毒。 我身旁的何雉,在讨死狗提起何鬼婆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已经变得通红! 此刻,她猛地一抬手,几乎一掌宽的铡鬼刀,竟是直接从讨死狗的嘴巴扎了进去! “嗤”的一声,铡鬼刀穿透了讨死狗的嘴巴,差一点儿就扎穿了他的脑袋。 讨死狗的嘴巴居然还在动,唔囔的声音模糊传出。 “我咒你死不咽气,和我一样,永世遭受折磨。” “死道士,你伤鬼害尸,心狠手辣,一辈子,你都回不去家族,你要被碎尸万段,死了,你都无人送终!没有牌位!无人给你上供!”那唔囔的话语到了最后,变得愈发狠厉。 柳天牛面无表情,他的手狠狠往前一扎! 三柄柳叶青铜剑,直接扎穿了讨死狗的额头,只剩下尾端还在外。 前一刻还阴狠怨毒的讨死狗,没有血色的白脸皮,瞬间就变成了死灰色…… “聒噪。”柳天牛语气格外冷漠。 再下一刻,他才抽出那三柄柳叶青铜剑。 令人惊奇的是,这三柄青铜剑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的血迹…… 何雉猛地一拔铡鬼刀。 讨死狗口中溢出不少粘稠的黑血,铡鬼刀上血迹斑驳。 老黄哞了一声,拔出来了牛角。 讨死狗的身体立时像折断了似的,软榻榻地瘫倒在地上。 何雉低声喘息,胸口上下起伏。 她泛红的眼眶中,溢满了泪水。 我低声说道:“魂飞魄散,他闹不了幺蛾子了,回头祭拜老爷子,咱们同老爷子讲。”何雉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点了点头,她整个人都显得极为疲惫。 柳天牛瞥了一眼地上讨死狗的尸体,平静道:“拿过去,放进棺材里头,烧了。” “村里头的阴气会随着出太阳,慢慢地散,那些村民不会死,还能活命。” 我正想去搭把手抬讨死狗的尸体,这会我心里头也唏嘘不已。 在纸人许的授意下,许昌林却先我一步,摸到了讨死狗的肩头。 他明显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这张尸皮毁了,不能要了。”“不能要,便烧了,按照柳道长的话,抬过去。”纸人许倒是没有什么可惜的神色。 许昌林抬尸体的时候,匆匆弯腰,将地上落下那鼓鼓囊囊的包裹给捡了起来。 此时,纸人许的眼中便透着十足的兴奋了。 他先是警惕地扫了柳天牛一眼,见柳天牛没有什么异样,才回头看向我。 “阴阳,这讨死狗折腾你那么久,这苦头,你也没算白吃了,他这压箱底的东西,都要“送”给咱了!” “它偷鸡不成蚀把米啊!”纸人许话语间更是舔了舔嘴唇,低头又看那包裹,眼睛都在放光! .我心头咯噔一下,再看那包裹,瞳孔便紧缩了几分。 这会儿我才堪堪反应过来。 刚才讨死狗没有立即跑,宁可受重创都要保护好这包裹。 还有纸人许这般兴奋的原因。 这包裹,恐怕就是这些年讨死狗所“讨”来的宝贝! 刚想清楚这些,我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一样宝贝,或许便是一条人命…… 无论如何,这些东西在风水先生看来都承载了极大的因果。 贸然使用,可能就会承载了这些因果麻烦。 许昌林已经将讨死狗的尸身丢回了棺材里头,噼啪的声响之中,他已经点燃了棺木。 火苗汹涌窜动,火光照亮了密林中央。 纸人许将那包裹递给了何雉,叮嘱她道:“妮子,提好了,这东西,比那箱子大黄鱼儿还值钱,等会儿我还要动手,怕给整散了。” 何雉接过来之后,明显也很紧张,小心翼翼地将其背好。 这期间,柳天牛却转身朝着林子外头走去。 他平静地说道:“村内已无凶尸,去你家,解决那个恶毒风水师。” 我所有思绪都被柳天牛这一句话拉扯回来。 心头升起的便是恨意,以及压抑太久而变得异常平静的怒气。 我·跟随着柳天牛往林子外头走,何雉依旧紧跟着。 纸人许和许昌林则是落后了许多。 不多时,我们回到了村内。 这会儿天上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小雨。 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头发上,打在脸颊上,丝丝凉意浸入心底。 干裂的村路开始变得湿润泥泞。 路两侧的院子门口,此前那些讨完钱的村民都是呆愣愣的站着。 这会儿随着我们出来,他们却漫无目的地在村路上走。 每个人几乎都是低着头,神色迟缓。 即便是我们经过,他们也像是视若无物一般。 何雉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说:“他们被阴气冲刷心智太久,可能等天亮出太阳,才会慢慢清醒一些,没那么快。” 而柳天牛并没有多说别的,我也清楚,这些村民不会有生命危险。 虽说李家村的村民大都不仁,但我也不可能落井下石,若他们都能活下来,这也是一件好事。 否则的话,这场杀孽就太大了。 恐怕李家村都会彻底成为一个鬼村,我爹在世,也不会想看到这一幕。 我的手隐隐摸着腰间的卜刀,又时不时地摸一下兜里头的八卦虎头镜。 我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八卦虎头镜对那吴显长是否有用? 对于我身上阴气过重,这铜镜都会伤到我。 那吴显长没道理不怕它! 心头的恨意滋生的越来越多,我脑袋反倒是越来越清明。 自己所学的一切,都在脑海中反复推演。 转眼间,我们就出了村口。 柳天牛不晓得我家的方向,可他走的方位却完全正确。 等我们往前走了几十米之后,便被悬河的水流拦住…… 再更前方的位置,已经能眺望到我家的宅子了。 只不过这一段的路,完全成了水路。 当初我们出来的时候,众射水的风水局,便将我家的格局改了,成了穴眼。 周遭完全被悬河水漫过…… 这么长的时间,这风水局已经彻彻底底的成型。 “众射水,比较麻……”我刚开口。 可下一瞬,柳天牛竟然纵身一跃,上了大黄牛的后背。 他头顶的高冠,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晃动。 老黄则是哞了一声,踏着蹄子走进了水中! 这水的深度就不简单了…… 我依稀记得,上次离开的时候,水最多到小腿的位置。 这会儿老黄下去竟然都淹没了大半个身体。这高度少说得有一米,想要蹚水过去的难度极大! 且不说水中必定还有凶险! “昌林,你去船那边,让黄七放一条小船下来,我们得撑船过去。”纸人许沉声开口。 何雉忽然不安地指着侧前方,道:“那边,你们看。” 这条被悬河水漫过的路,左侧的方向是我家,右侧便是更宽阔的悬河。 此时悬河表面上,竟是漂浮起来了不少头发,那些头发,隐隐有朝着我们这边过来的迹象。 “水中陈尸,浮尸,死倒,尸体众多,吴显长甚至还能利用水尸鬼。我是捞尸人,能走水路,柳道长道法高深精湛,能强行过去,许叔,你和昌林兄,还有何雉,恐怕过不去。” 我盯着右侧水面上那些隐现的头发,甚至还有漂浮的尸体,微眯着眼睛,喃喃道:“或许我晓得师尊的意思了,为什么非要我完成三次历练才能回来。” “在我风水术不够深的情况下,没有你们帮忙,我不可能对付吴显长。” “同样,他应该算准了,吴显长会用这水作为屏障,所以最后只有我自己能帮自己。” “不知道,柳道长是否在他的计算中。”说到最后,我声音都变得格外沙哑。 纸人许沉着脸,低声道:“这吴显长,当真是阴险,不过许叔这段时间可没松懈。河娘子可是在水里头凶得不能再凶的尸。” 下一瞬,纸人许忽然一拍身后的背篓,手用力往外一抽。 一道纸扎人便被纸人许拽了出来! 空洞的双眼,泛红的纸扎皮,嘴巴的位置更是深邃黝黑。 纸扎的脸还透着几分稚气。 这种稚气混杂着纸扎本身的阴翳,让人看一眼便心头发寒! 这赫然便是河娘子的纸扎! “昌林,去弄条小船过来,我看看有河娘子的纸扎在船头立着,还有几个凶尸敢过来闹祟。”纸人许沉声吩咐道。 许昌林马上转身离开。 而这期间,柳天牛骑着老黄,已经走出去一小半的水路了。 距离我家,还有半程路。 忽然间,扑哧一声轻响。 大黄牛身旁的水面破开了一道水花。 窜出来的,竟是一头皮毛黝黑的水尸鬼! 它冲出水面的瞬间,狰狞的脸上,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呲着獠牙直接就扑向了柳天牛! 柳天牛一抬手,便是一柄桃木剑从袖口射出。 只听“嗤”的一声,那水尸鬼立时被洞穿了身体,无力地落至水面。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水花翻动,水面上一下子就出现了成百上千只水尸鬼的脑袋……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老黄背后,竟隐隐漂起来一具尸体。 那尸体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拽住了老黄的尾巴! 我多看了一眼,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是一具老妇的尸体,仰面漂浮在水上,皱巴巴的脸,皮肤苍白得吓人。 【作者有话说】 我是想要票的…… .“罗阴婆……”我颤声低喃。 此时,我的心头一阵颤抖,恨意被完全点燃! 我还想着要将罗阴婆捞起来,莫要她在水下继续受苦,却没想到,罗阴婆的尸身,竟然已经被吴显长驱使了! 身后的木箱,忽然变沉了。 尖锐的啼鸣声在耳边炸响! 扑腾扑腾煽动翅膀的声音同时响起。 老鸡从大黑木箱上跳下来,落至了岸边。 它的脖子伸得老长,又是咯咯的尖锐啼鸣了两声。 就像是它在喊罗阴婆一样…… 只不过,现在罗阴婆不但是水中尸体,更是被吴显长驱使,正在阻拦柳天牛,又怎么可能回应? 这一切发生的格外快。 老黄周围密密麻麻的水尸鬼,竟是同时跃起,眨眼间就扑上了老黄的身体。 下一瞬,它们便疯狂地撕咬。 纵然老黄皮糙肉厚,还是痛苦地发出哞声。 柳天牛冷哼一声,忽而往上一提身子,直接站在了老黄的背脊上。 他手在腰间一拽,又是一道泛黄的白布带被拉扯出来。 柳天牛猛然甩手,同时,身体在老黄的背上一个旋转! 清冷肃杀的咒法声在水面上响起:“乾元亨利贞,针法理尤深,能祭致宅事,阴阳妙有灵!秘诀似神通!至灵望感应!” “奉请苗光乔,赵光普,袁天罡,李淳风一切先师,奚故真香并同供奉!” “今有道士柳天牛,求灭水尸鬼!”正气凛然的咒法,在夜空之中回荡! 柳天牛旋身之中,数十根香支从他的袖口处飞射而出,这些香在空中腾腾燃烧! 青烟缭绕之中,香支稳稳地扎在至少十几个水尸鬼的脑袋上! 紧跟着,燃香竟是点着了那些被射中的水尸鬼的脑袋,水面上顿时好似点燃了十余簇火把。 水尸鬼的惨叫声更是穿透夜空。 火光映衬之下,银色的碎芒从柳天牛甩出的布带上爆闪而出! 下一刻,柳天牛旋身的动作更快,几乎形成了一道残影! 严厉的喝声,压过所有水尸鬼的惨叫。 “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异怪,故气伏尸,黄泥赤土,瓦砾坟墓,放光百步,随针见之,急急如律令!” 爆闪的银光,形成了无数条细密的丝线,贯穿射入了那些水尸鬼的身体之中! 柳天牛的身体再一次停稳,他头顶的高冠还是不偏不斜,没有一丝晃动! 而那些在老黄身上撕咬的水尸鬼,都失去了生机,无力地坠入水面。 有的沉了下去,有的在水上漂浮,甚至还有几分临死前的抽搐。 一时间这片水域之上,满是漂浮而起的血花。 我注意到,柳天牛从布袋上甩出的那些针中,有一些射向了更远处的水面。 那些水面的位置,同样有游过来的水尸鬼,不过它们还没露面,就已经被灭掉了。 老黄的身上虽说有不少伤口,看起来格外狼狈,但好在柳天牛出手及时,那些伤都不厉害。 我也稍稍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柳天牛却回过头来,他手持那牛尾辫,竟是挥手间,就要抽上罗阴婆的尸体! 我面色骤变,大喊一声:“柳道长,住手!” 柳天牛手一顿,抬头看向我,眉心皱成了川字。 “它是罗阴婆,与我有恩,不要灭她身魂!”我声音更是沙哑。 柳天牛的手这才顿了顿,低声道了句:“走吧,老黄。” 老黄缓缓地继续往前,只不过罗阴婆的尸身却忽然开始下沉,竟是绷直了老黄的牛尾,也拽着老黄要下水里! 痛苦的牛哞声穿破夜空。 这一幕也让我心惊无比,我生怕柳天牛直接灭了罗阴婆。 “许叔,何雉,你们小心,我要去把罗阴婆捞出来!” 语罢的同时,我直接就放下肩上的大黑木箱,二话不说,双腿猛地在岸边一蹬,发力之下冲入了悬河水中! 十余米的距离,我转瞬间便游到了老黄身后。 老黄叫声更痛苦,它后半截牛臀都已经没入水中。 柳天牛眉心竖纹越来越深,他看着我,并没有开口说话。 我吸足了一口气,直接埋头钻进水内。 一米多的水深,视线没有丝毫受阻。 我清晰地看见,罗阴婆的尸体仰头朝上,紧贴着水底。 老黄的尾巴被她拽着,以至于它后面的两条腿跪倒在水中,才会成了牛臀也被拉进水里的一幕。 我眼眶发热,记忆控制不住地回想着那些年去罗阴婆院子里头的那些事儿,还有最后罗阴婆醒转过来,让我逃命。 尤其是我想到了生术! 罗阴婆接生我出来,恐怕付出了十年阳寿。 若非是如此,她恐怕也不会死在悬河里! 一时间,我觉得有热乎乎的液体溢出眼眶,又被冰冷的悬河水冲散。 咕噜咕噜的水泡从嘴巴里冒出,我险些没控制住情绪,吸进去河水。 手往下一抓,我便抓到了罗阴婆的手腕,我快速地掰开她的手指,让她松开老黄的尾巴。 可是罗阴婆攥得太紧,一点儿都不松开。 老黄的尾巴已经被捏破了,丝丝血迹正在溢出。 我心头默念了一遍,得罪了罗阴婆。 与此同时,我从兜里头摸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雷击木,其上刻了河魁斩尸符! 此刻罗阴婆的尸身发黑,分明已经化成了黑煞! 若是我用八卦虎头镜,恐怕会直接破了罗阴婆身魂。 我必须得先镇住罗阴婆,否则柳天牛肯定会出手! 我毫不犹豫地将刻着河魁斩尸符的雷击木牌,按在了罗阴婆的头顶。 饶是在水下,我似乎都听到了噼啪的尖锐声响。 罗阴婆本来死死攥紧的手,忽然便松开了。 我心头微喜,飞速地抄起罗阴婆的双肩,拉着她浮出水面! 与此同时,老黄也重新站了起来,它甩动了一下尾巴,继续朝着我家的方向走去。 我犹疑了一下,便快速游到岸边,将罗阴婆的尸体推上了岸。 我跟何雉和纸人许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直接转身,双脚蹬在岸边猛地借力,游回去数米远,飞速去追老黄和柳天牛! .等我追上老黄的时候,已经快到了我家门前。 此时,发生了一件很怪异的事情。 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很多悬河之中的尸体,那些尸体并没有朝着我们聚拢过来。 更怪异的是,这都在我家门前了,我竟然都还没看见吴显长的人影。 我家的房门紧闭着。 并且水到这里之后又变浅了不少。 差不多也就到小腿的位置,我已经能站着了。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忽然被推开不少,露出来了一张双颊凹陷,无比消瘦的脸,一道从眉角贯穿到嘴巴的伤疤,让整张脸变得格外狞恶。 我心头一颤,脱口而出便喊了一声二叔。 二叔直愣愣地看着我,他双目发黑,几乎看不到眼白。 下一刻,我心神却警惕到了极点,喃喃道:“柳道长,二叔可能会被我爹撞祟,我爹很凶,你小心,但却别伤到我二叔。” 话音将落,我眼中更是恨意十足,低喝道:“吴显长,你只会藏头露尾吗?!” “你不是想要我去夺我娘的尸,我就在这里!你不来抓我么?!” 忽然间,柳天牛却说了句:“不对劲。” “这屋里头,没有多余的活人。” 他话音落罢的瞬间,翻身就从老黄的背上下来。 眨眼间,柳天牛便到了屋前,他一把推开屋门。 我二叔面目狰狞,双手狠狠抓向柳天牛的脸! 柳天牛冷喝一声:“滚!” 他一掌便击中我二叔胸膛,二叔闷哼一声,如同弹射一般,直接就被打进屋内! 柳天牛迈步进入屋子,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这会儿我惶然不安到了极点。 进屋之后,一眼我就瞧见了装着我爹尸体的那口黑漆漆的棺木。 棺材好端端的立着,盖子也封得严严实实。 在稍微靠后的位置,摆着一张桌子,其上堆着不少贡品。 只不过那些莫不是生鸡,就是血淋淋的其余牲口。 我并没有瞧见吴显长的人…… 柳天牛眉头紧皱,他盯着棺木,又看了看我,说道:“看来,你想找的那个人不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刚才下船的时候,我就只感应到这里有一具很凶的尸,它就在此处。” 柳天牛点了点我爹的棺木。 他又扫过屋内一圈,再三确认,又点了点头道:“没错,是它的气息。” 我整个人是愣住的,因为我不理解。 我不理解吴显长在我家盘踞了那么久,算计了那么久,他不是守着我爹的尸体在等我吗?! 他要抓到我,再去图谋我娘的青尸啊! 可为什么他走了?! 更关键的是,他并没有带走我爹的尸体? 此时,二叔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怔怔地看着我,漆黑看不到眼白的眼珠子,透着寻常撞祟之人的阴翳。 只不过,他却并没有再上前,分明是柳天牛的厉害,让他本能的不敢上来。 柳天牛手肘一屈,一道木片飞射而出,直接贴在了我二叔的脑门上。 二叔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目光落至棺材上头,这会儿我心头更是惶然不安。 难道说,还是等了太久,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数? 又或者说,我爹的尸体被换走了?!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紧,赶紧抬手就去推棺盖。 棺材盖子盖得太过严实,我一下子没能给推开。 旁边的柳天牛,帮着搭了一把手。 吱呀一声闷响,棺盖被推开了。 曝露入视线中的,是棺材底部一具黑中泛红的尸骨。 熟悉的面庞和身型,这尸体,不正是我爹吗?! 只不过他双眼的位置,是凹陷下去的,眼皮耷拉在眼眶里头…… 并且他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 那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耳边有一阵痛苦的哀鸣。 我心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心悸和压抑,怔怔地看着我爹耷拉下来的眼皮。 我有种感觉,眼皮 再看他身上的衣服,我鬼使神差的探手,去拉开了他胸口一块衣服。 我拉下来的,是一块破布。 让我心头一颤的是那破布之下,竟是一片空洞…… 空洞之中,能看到黑红色的骨肉…… 我手一抖,那块布就落了下去。 那股子愤,直接让我气急攻心。 嗓子眼顿时涌上一口逆血,噗的一声,那口血就被我喷在了棺材上! “爹……” 我浑身颤栗,目眦欲裂。 旁边的柳天牛,眉头也是紧锁起来,他低声说了句:“怨气犹在,凶气也在,不过本质弱了这么多,怪不得这撞祟之人,本事都不大了。” 很明显,柳天牛说的是我二叔。 的确,稍微思忖一下,二叔远远没有之前被我爹撞祟的时候厉害。 只不过,我心头却和刀割了一般的痛苦和空洞。 “我会将吴显长千刀万剐的。”我低吼出声。 柳天牛闭了闭眼,沉声说道:“杀人,是一种孽,李阴阳,这件事情,我建议你再找蒋先生定夺。”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柳天牛。 那一瞬间,好似胸腔中的那股子怒和怨要找到宣泄口一般…… 只不过下一瞬,我就强忍住了。 摇了摇头,我声音更沙哑:“控我爹尸身,抓我二叔,想要算计我,夺我娘的尸身。” “现如今,他是丢下了我爹,可他丢下的是残尸,抠走我爹双目,挖走他心肝。”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却诛了我的心,李道长,若是设身处地,有人这样对你父亲,你还会忍得下这口怨气吗?!” 柳天牛眉头皱得更深。 屋内的氛围,变得极度安静。 这安静就让我更加痛苦了,因为我不敢去看我爹的尸体,只能双手握拳,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几乎要攥碎了唐装的布料。 忽然间,柳天牛又看向了我,他语气深邃了不少:“你的第一卦给我,我破例,多花一些时间,帮你杀他。” .“羌族有要事,我本应该快速去见蒋先生,然后回去,至于你的第一卦,我也本想单独去问蒋先生讨。” “现在,我可以陪你等到半年之期再回去,除却赶路要十余天,还剩下十余天,足够找出来这吴显长。既然你不想要蒋先生帮你定夺,那就自己定夺吧,李阴阳,如何?!” 我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柳天牛。 说真的,柳天牛一直给我的条件都很有诱惑力。 此时他再提,便没有再给我任何拒绝的理由了…… 我的确等不下去,若是让我等着,等到了时间,我先去唐镇。 那每一天,我爹都不得安宁,我也终日承受那股折磨。 吴显长肯定还有谋划,他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掏了我爹的尸。 紧跟着,柳天牛忽然又说了一句:“八卦虎头镜,属于你了。” “李阴阳,我诚意十足。” “成交……”我胸口上下起伏,粗重地喘息着。 柳天牛的眼中也迸发出一道精芒,他点了点头,道:“言必行,行必果。” “你抓住他,他的命,我要。”我盯着柳天牛。 稍微停顿片刻,我才沙哑着继续道:“我知道,你会破了规矩,可我也答应了你,师尊教过我,万事必有因果,这一卦,我绝不会食言。” “既然是交易,那就必有取舍,你杀他是替天行道,我杀他,是为父报仇。” 柳天牛看我的眼神变得更为深邃,他忽然间不说话了。 我就一直看着他,也是一言不发。 “你可以考虑一段时间,先生的手,还是尽量不要染血。” “若你执意如此,我不会阻拦。”柳天牛将手背负在了身后。 我嘴角抽起,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并没有在接话,而是去将棺材盖子搬起来,要重新封棺。 也就在这时,屋门处突然传来了轻微的水花声,还有脚步声。 我猛地回过头去,看到的竟然是纸人许,何雉,和许昌林! “阴阳,外头那些尸体有些怪异,看上去像是要来阻拦我们,不过它们只是飘在水面上,并没有靠近,好像有个东西把它们挡住了。”纸人许走在最前头,他话语极快地跟我解释道。 我心头一怔,喃喃道:“是我娘。” 明显,柳天牛又看了我一眼,此刻,他便若有所思。 这期间,三人已经进了屋内。 “你没事吧?”何雉眼中担忧不少。 许昌林则是惊愕地喊了声:“鬼手叔?” 我二叔并没有回答许昌林,这会儿他定定地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已经昏死了过去。 纸人许的话音中惊疑更多:“吴显长呢?你们没碰到他?” 他这话,顿时让我心头又是一阵压抑。 下一刻,纸人许便低头看到了我爹的尸体。 砰的一声闷响,他竟是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棺材边缘。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一片。 许昌林也匆匆到了棺材近前,他低声骂了句脏话,说了句好狠的手段…… 何雉要走过去,我鬼使神差地便抓住了何雉的手腕,没让她去看。 虽说何雉和我爹不熟悉,但是我很清楚,何雉虽有些刁蛮任性,但她本性善良,心肠很软,恐怕会承受不住。 我对何雉摇了摇头。 随后,我请纸人许帮忙,先给我爹的棺材盖上盖子。 纸人许点点头,喊了许昌林两人一起动手。 这期间,我匆匆转过身,去将我二叔背在了背上。 不多时,棺材也被盖好了。 纸人许问我,是抬棺去丧葬街,还是说要安葬我爹? 我摇头,说我爹尸身不全,根本无法安葬,只能找个地方先妥善存放。 我们要去找出来吴显长。 他走不掉! 纸人许点点头,说了个行字。 接着,他又犹疑了一下说道:“先从长计议,我觉得,他留尸体在此,恐怕就是想要你看到这一幕,然后忍不住去找他,他肯定又有别的算盘了。” 我只是嗯了一声,便不说其他。 纸人许面色复杂地轻声叹了口气。 我沉默不言,背着我二叔往外走。 踏出我家门的时候,脚下依旧涉水。 冰凉的悬河水,却远不及我此时心中的冰冷。 不过,我并没有乱了思绪。 现在先回丧葬街,将我爹留在纸人许的铺子里。 去找吴显长之前,我还得去见我娘,她必不能跟上我。 这会儿她都帮忙阻拦悬河的凶尸,我怕她依旧跟着我,结果去落了吴显长的圈套。 我家门前,停着一只小船,船头伫立着河娘子的纸扎,风吹拂得更大,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水面溅射出无数的水花。 很快,纸人许也抬着我爹的棺材出来了。 小船放不下我爹的棺材,柳天牛说了句让老黄背着即可。 我们便将棺材架在了老黄的背上,接着几人上船,撑船到了之前断路的岸边。 罗阴婆的尸体安安稳稳的放在地上,旁边还有两个纸扎人守着。 老鸡蜷缩在旁边的大黑木箱上,它状态低迷了太多,之前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俨然消失不见,好似一瞬间也老得不能动弹了一般。 我让何雉帮我背着大黑木箱和老鸡,我则是将罗阴婆的尸体背在背上。 一行人又朝着码头上回去。 等我们到了码头前边儿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刚上了船,黄七就去吩咐老吕开船。 老吕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明显还没有从死了老婆和弟弟的悲伤中缓过劲儿来。 船朝着九河县的方向走,柳天牛盘膝坐在棺材旁边,闭目冥想。 纸人许和许昌林则是在那血煞死倒的女尸旁边,父子俩在商议着事情。 黄七在船上来回收拾一些杂物。 何雉则是跟在我身旁,她眼中担忧不少。 我勉强笑了笑,让她不要太担心,我撑得住。 何雉忽然又看向了悬河水面,不安地说道:“那些尸体,散了……又有一具靠过来了……” “刚才好像就是它……挡住其它的尸体……”何雉抬手,指向了前方水面。 我心头一凛,我娘靠过来了? 我迅速扫过柳天牛一眼,马上也去看水面的位置。 结果让我心头一僵的是,我看见的并不是我娘。 而是漂浮在水面的一具男尸…… 说是男尸,他胸口却又有几分起伏,像是有半口气。 并且它的一只眼睛是瞎的! .水面被细密的雨滴激起无数涟漪,晦暗的夜色中,好似一片幽冷的黑色花海。 那男尸透着一股子凄凉和阴翳,它似在冷冰冰地注视着我们。 我死死地看着他的脸,手已然握紧成拳。 “苗先生……”我低喃的声音沙哑至极。 随着苗先生的尸体愈来愈靠近船头,何雉不禁捂住了嘴吧,睁大的眼眸中透着极度的惊怕! 我心头又是一颤,因为苗先生的尸体忽然下沉了一些,被水面没过了整个身体。 这种感觉就和之前我们出发时,船边那种阴影感一样。 我当时就有所猜测,现在看来,果然是苗先生靠近了我们的船! 只是我一直以为是我娘挡着那些尸体。 事实上是成了活尸的苗先生?! 那我娘……自我回来到现在,她都没出现? 这太不正常了,此前我遇到危险,我娘必定会在旁边。 是因为,上一次她被放出来那么多尸血,以至于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吗?! 同时,我心头又滋生起另一个猜测。 刚那么一想,我的眼眶就红了,强烈的恐惧和担忧,几乎将我吞没。 吴显长谋划那么多,却突然从李家村离开…… 难道说……他趁我娘虚弱,已经得手?! 这念头出现之后,就开始疯狂滋生。 期间,纸人许,许昌林两人都到了船头。 他们同样低头看着水面,纸人许眉头紧锁,喃喃道:“当真是苗先生,阴阳,想好怎么弄他上来了吗?” 我沉默了许久,点点头,又摇摇头。 纸人许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让我节哀顺变,苗先生这事儿已经成了定局,再者说,苗先生家里的事情我们也处理妥当了,现在没必要再想不通,事实必须得接受。 我又摇了摇头,才告诉纸人许,我不是因为苗先生的事情想不通。 只不过,我又不敢在这里将当初何家村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纸人许大概晓得一部分,何雉和柳天牛却被完全蒙在鼓里。 我若是现在告诉他们我放了老更夫,恐怕何雉无法接受。 至于柳天牛,虽说他想要我第一卦,但我也不想现在两人就生了间隙。 因此我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了句:“我娘应该在水里的,我一直以为,是她拦住了那些尸体,结果是苗先生,我娘压根没有出现,这问题就很大了。”我话音刚落,纸人许的脸色也变了变。 另一头的柳天牛目光落至我身上,看了我片刻之后,他忽然道:“悬河变重的阴气,不是刚才你看到的苗先生尸体,也不在李家村,这段流域的整条悬河阴气都在滋生,它来自于上游。” 柳天牛这番解释,稍微给了我几分喘息的机会。 我还是觉得,这阴气肯定是我娘的。 难道说,她去了上游? 我心头无比焦急,怕她已经落入吴显长手中。 “吴显长所在的县城,是在上游么?”我立即又问了纸人许一句。 纸人许却摇摇头,道:“禄县没挨着悬河。”他又沉凝了片刻,才说道:“阴阳,你也先别太担心,吴显长想抓你娘,必定没那么容易,他算计你那么久,就是想通过你得手,或许你娘在上游。” 我这会儿无法再解释说我娘变得虚弱,暂时也只能寄希望她去上游了。 “我得去上游看看,然后再去禄县找吴显长算账。”我声音沙哑的说道。 也就在这时,何雉忽而小声的说了句:“鬼婆子的手段中有一种叫做亡人化道,又类似于常人所说的招魂术,算准了时辰,布置灵堂,可以唤亡人魂归,我本事还不够,若是爷爷还在,就算是在九河县的城里头用这术法,都能把魂叫过来。” “咱们夜里,去上游看看?距离够近的情况下,我也能用亡人化道。” 何雉足够聪慧,很明显,她已经从我们刚才的三言两语知晓了我的担忧。 说完这句话之后,何雉又伸手握紧了我的手腕,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目光再看船头前方水下的阴影。 随着我们开船,苗先生一直在前头水下。 它阴气虽然重,但是却没闹祟,甚至刚才也帮了我们。 我隐隐有猜测,苗先生形成的这活尸,怨气应该在他控制之内,并没成凶尸。 同样我心底也有了个盘算,等会儿到地方了,我得把它捞上来。 可想归这样想,时间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一抹鱼肚白出现在远处的天边,一声鸡鸣破晓,天已然亮了。 随着夜色的消散,悬河透出的那股子阴气已经完全散去。 船头前面的阴影也消失不见了。 随着天亮,苗先生已经沉入了水下。 想要打捞它,也得等天黑才有机会。 这会儿周遭的水面,已经能看到不少渔船,全都是赶早下水谋生的渔民。 等我们回到九河县码头的时候,旭日东升,温暖的初阳驱散了一夜的阴寒。 也直到这会儿,一直呆呆傻傻的老吕,才突然扑在他老婆和弟弟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那哀伤悲怆的哭声,在码头上回荡不止。 码头上的渔民船夫都不少,围过来了好多人张望着我们船上。 更有人在低声议论,大致就是说我的身份,以及老吕前几天老婆弟弟失踪的事儿。 黄七过去推了推老吕,喊他别一直哭了,人死不能复生,日子不得好端端的过下去? 老吕真不哭了,他望着另一侧,被白布裹起来的那死倒女尸,二话不说,直接跑了过去。 到了女尸近前,老吕伸手塞进去白布里头,三两下子就撸出来两个金镯子,和一个金戒指。 他将那些东西塞进衣兜里头,紧张惧怕的瞧着我们。 我眉头微皱了一下,死人的东西,拿了必定有一些隐患…… 而这时,柳天牛却开口说了句:“你可以将她身上的金银全部拿走,毕竟你妻弟都死在他手中,纸人许会要她的尸皮,再之后她便不会闹祟,这点儿金银,全当是她弥补你家亡命人口吧。” 老吕愣了一下,紧跟着又抿着嘴,到了尸体旁边。 这一次,他就仔仔细细地摸那些金银首饰下来。 一边摸,他还一边掉眼泪,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狼狈。 .纸人许和许昌林自然不在意这点儿钱财。 柳天牛都讲了,我也就没再多说别的。 黄七先是羡慕地瞅了老吕几眼,便下了船。 他去招呼了几个人手,上来帮忙抬棺材,搭渡桥板子,好教老黄能下船。 最后有人用担架抬着罗阴婆的尸身,其余人抬上了我爹的棺材,又有一个人背着我二叔。 我们一行人才朝着丧葬街过去。 等回到纸人许的纸扎铺外,何雉便低声同黄七讲了,让他去买一些柳木,槐木,以及一些工具回来。 何雉讲那些的时候,我就大致猜到了,她是要做棺材。 果然,黄七离开之后,何雉就轻声告诉我,罗阴婆和我爹的棺材,她都会做好。 不过她需要不少时间,这两口棺材也要好好做。 等晚上的时候,我们先去悬河上游看情况,若是我娘在,那最好不过。 若是我娘不在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让我一定要保持镇定。 因为只有足够的镇定冷静,才不会自乱阵脚,否则的话,很可能遭到那吴显长的算计,落入他的圈套。 我沉默了许久许久,这期间柳天牛,纸人许,许昌林都进了铺子了,门外只剩下我同何雉两人。 最后我才点点头,说让何雉放心,我肯定不出纰漏。 何雉眼神这才放心一些。 她抬手,轻轻帮我擦拭了一下额头,小声说了句“灰”,这才转身进院子。 我跟着进去之后,便看见了纸人许一人在堂屋里头。 许昌林刚好搀扶着我二叔进一个房间。 放着罗阴婆尸体的担架在堂屋的地面上,我爹的棺材在旁侧。 大黄牛趴在大槐树下斜着身体,老鸡则是蜷缩在一截树梢上,萎靡不振地耷拉着脑袋。 柳天牛,则是盘膝坐在院中的一块蒲团上,双目紧闭,明显是在休息。 “阴阳,你同何雉休息休息吧,睡一觉之后,再做其他事儿,等会儿昌林和我要剥女尸皮,晚上我跟你一同去上游,让昌林去找霍家,看看禄县那边的事情。”纸人许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和我说了安排。 我的确脑子昏昏沉沉的,精神差不多到了临界点。 将脑子里头所有的情绪全部强压下去,我进了平时我休息的那个房间,何雉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房间里头有水盆,里边儿装着清水。 我稍微洗漱了一下,才躺上床休息。 疲惫让我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中。 可这一觉,我睡得很不安稳,整个梦里头,都是听到我爹一直在说他心空,说他好痛。 其中又混杂着哗啦哗啦不断的水声。 最后更让我承受不住的,是算盘声。 噼啪噼啪的算盘声响,一直在我耳边回荡,几乎让我脑袋裂开。 并且这种折磨持续了很久,我想醒来,又偏偏醒不来。 我也不晓得被折磨了多久,终于等我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床边竟然有人。 守在床头的正是何雉,她手头拧着一条毛巾,正在给我擦拭额头。 屋内另一侧的纸人许,正眉头紧皱地踱着步子,一脸的担忧和不安。 我想开口,却觉得嗓子一阵火辣辣的疼,脑袋更是发沉,面颊发烫! “醒了……”何雉语气中透着几分惊喜。 纸人许立马看向我,眼中也有了一丝喜色。 “阴阳,你还好吧?刚才你一直在说梦话,何雉过来看,说你发烧了。刚才她给你灌了药。”纸人许语速极快,他的话,却更是让我一怔。 何雉搀扶着我坐起来,给我端了一杯水。 我喝下去之后,喉咙稍微好了点儿,接过何雉的毛巾擦了擦脸,又舒服了一些。 “我都说什么了?”下意识的,我问了一声。 何雉才轻声开口:“一会儿你喊你爹的名字,一会儿又喊你娘,临你醒来那会儿,你就一直在说 师尊我错了……”何雉眸子里头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多少。 我呼吸更粗重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担心我娘的安危,又觉得我爹如此很痛苦。 至于师尊蒋一泓那里,自从我给丁家点宅之后,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梦到他。 这预兆了什么?! 我甚至有几分等不下去,想要先回唐镇…… 只不过,如今这事儿也让我走不掉。 就在这时,纸人许又说了句:“应该是舟车劳顿,疲惫过度,再加上在村里头受了刺激,等会再服一帖药。还有,阴阳你也松口气,你二叔已经醒了,这会儿在堂屋里头呢。” 这个消息,总算让我心底有了几分喜意。 我撑着起身下床,低声说我要去看看二叔。 脑子还是昏昏沉沉,我脚步略有蹒跚的往外走,何雉小心的过来搀扶上我。 出屋子,我一眼就瞧见堂屋之中,坐在棺材前头的二叔背影。 他身边摆着一个铁盆,里头装着槐花粥,旁边还有一叠花生米,地面上还歪七扭八的倒着几个酒瓶子。 纸人许无奈的说了句:“他被撞祟很久,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大部分靠着阴气,别的也不晓得吴显长给他喂了什么,总归喝点儿粥,还好,只是他非要饮酒。这事儿我也不好劝。” 我还注意到,棺材的盖子是打开了半截的…… 心头顿时一窒,二叔,已经看过我爹的尸体了?! 我压低了声音,告诉纸人许,我会劝我二叔。 轻轻挣脱了何雉的手,我独自一人进了堂屋。 目光落至二叔的身上,他削瘦凹陷下去的脸颊,显得更为干瘪,一双眼睛充血一般的通红。 “二叔……” 我低声喊了他一声,他这副模样,也让我揪心。 二叔扭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露出一抹柔和。 可下一瞬,那柔和变成了另一种复杂的情绪! “听纸人许说,你当什么劳什子,阴阳先生了?要比苗先生还厉害的阴阳先生?” 二叔的声音极度沙哑,就像是带着血丝一样。 我犹疑了一下,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只是拜了一个很厉害的阴阳先生为师。 二叔忽然就笑了起来,可他笑着笑着,又在抽噎。 浑浊的眼泪,流了他满脸,他扭头看着我爹的棺材,低声喝了一句:“跪下!” 我“砰”的一声,直接跪倒在我爹的棺材前头! .二叔灌了一口白酒,哽咽的冲着棺材说道:“你拿命换来的娃子,成才了,不过走了几个月,竟然拜了阴阳先生当老师,这要比咱捞尸这营生,体面了太多。” 我心里头难受的就像是被刀子在搅动。 可二叔忽然又扭头看着我,他眼睛瞪得像是铜铃。 “阴阳,那吴显长,简直是个畜生。” “我瞧见他都做了什么!” “若是你不能杀了他!那你就对不起你爹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你爹死不瞑目,投不了胎!他会夜夜跟着你!他‘心’疼啊!” 话音至此的时候,二叔的面貌都扭曲了! 我重重的冲着棺材磕了三个头。 接着我才回头看二叔,一字一句道:“我会亲手杀了他。” 二叔闭了闭眼,他神色萎靡了很多,蜷着身体瘫坐在棺材前头。 忽然二叔又低声说了句:“他是前十来天,忽然那么对你爹的,那天我稍微清醒了一下,还瞧见房间里头,被他带回来了个女尸。” “要是我猜得不错,那应该是你娘。” “吴显长还有个徒弟,那徒弟在念叨,说是用你爹的五脏,可以做一道术法,能用来对付你,他们说你身上阴气重,和死人无异,用这方式,便能让你就范。” 二叔这一句话,却如若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娘?!”我瞪大了眼睛,猛地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二叔神色更为疲惫。 他低声道:“好像是她,让我醒转了那么一下,我才能看到,听到一些事儿。” “隐约间我还听见了,他们说运气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用了不少计策,也花了不少时间,才勉强得手,我也就只听见这么多了。” “我看,他们想要动你娘,应该不容易,还是需要你。”二叔又说了几句话。 这更是让我心头惊怒到了极点。 我还在觉得,悬河之中阴气的变化是因为我娘,却没想到,她当真是被吴显长抓到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说的不就是当初我们在何家村的事儿吗?! 恐怕当初我让我娘进悬河,就被对面的吴显长给盯上了…… 何雉和纸人许也到了堂屋门口。 这会儿纸人许不自然地说了句:“鬼手,你千万别弄错了,这事儿开不得玩笑,悬河上游还有一股很重的阴气,很可能是阴阳他娘……” 二叔扭头瞅了纸人许一眼,他眼眶更是泛红。 “你觉得,我会弄错这件事情?我能当时醒过来那一下,都不简单。” “若非如此,吴显长他们怎么会走?” “悬河之中有阴气,那里头劳什子的死人那么多,多一个凶尸恶鬼,很奇怪?” 二叔的语气丝毫不和善,甚至有几分狰狞。 纸人许脸色当时又是一滞,他没有继续说话了。 我闭上眼,低声说道:“许叔,昌林兄回来了吗?” 纸人许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不过他是去霍家,让霍家找禄县那边打听吴显长的事情,等会儿他回来的时候,必定有一些吴显长的消息。” “那我们还去……”何雉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低声说了句不用了。 悬河之中浮尸众多,再出一具凶尸,本就是有可能的事儿。 二叔既然亲眼所见,我没必要怀疑他。 更何况,他的三言两语虽说的不够清楚,但我大致分析,很有可能是我娘让他看到那些,好能报信。 院内的柳天牛,忽而站了起来。 他语气平静的说道:“回头再有时机,我去那上游探一探。” 我并没有接柳天牛的这句话。 再之后,便是等待了。 这期间,黄七送回来了何雉所要的木材,何雉便开始在院内做棺木。 我又让黄七去准备了灵堂所需的供果,牲畜。 如今我爹尸身不全,不能安葬,只能长期供奉。 至于罗阴婆,虽说现在能葬了,可我要去找吴显长,还无暇葬她。 最后我爹被放进了另一个空屋,我又准备好了一应物事,给他上了香。 罗阴婆的尸身暂时还是用担架装着,放在我爹的棺材旁边。 二叔没有去休息,一直守在门口,时不时的喝一口粥,又再饮一口酒,整个人都显得很颓废。 差不多已经等到近天黑的时候,许昌林总算回来了。 他并不只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竟然还跟着霍坤民。 这会儿的霍坤民,和之前相比明显又有了几分变化。 整个人已经没有以前看着那么戾气外露,要内敛不少。 并且见到我的时候,霍坤民显得极为恭敬。 许昌林告诉我,他三言两语也说不太清楚,说让霍坤民来和我讲。 我呼吸变得急促了不少,视线都在霍坤民身上。 霍坤民长吁了一口气,似是停顿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禄县有个商人,同霍家关系不错,我打电话让他派人去找了吴显长。” “他说吴显长最近几个月,都是闭门不出,以前若是有人出大价钱,吴显长肯定会办事儿,现在却不办了。” “十几天之前,吴家又开始开门接了一些生意,恢复的和以前一样。” “只不过,这一回办事儿的,不是吴显长,而是吴显长的徒弟,吴天九。” “我那朋友又多打听了一些和吴显长有关的事情,发现他们最近抓了很多药,禄县有的药材,都被他们买空了。” 霍坤民话音至此,才说道:“我朋友从小道消息上听说,吴显长还请了道士上门,应该是他出事儿了。” 听完这些,我脸色又变了变。 吴显长,受伤了? 几个月没出门很正常,他们都在李家村,自然在禄县就不可能出门。 算上时间,也就是二叔说那个时候,吴显长他们在禄县开始请道士上门,又大量抓药。 吴显长想动我娘的尸体,被反噬了?! 想到这里,我心都悬起来了,不过也有所侥幸。 若真是这样,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我正要开口说话。 忽然间,传来一阵“砰砰砰”的砸门声。 这声音是从外头前铺传来的,隔了那么远,却依旧刺耳大声。 纸人许眉头一皱,沉声道:“昌林,去看看,什么人来登门造访。” 许昌林立即转身,朝着外头前铺走去。 不过他还没出院子,院口那道门,就匆匆走进来了几个人! 他们竟是直接破开了纸人许的前铺! 而这几个人入目,我心头便是一惊。 这些人身上的穿着,和苟家的捞尸人无二! 为首那个,我还觉得有点儿眼熟。 他们见了我,眼中顿时惊喜一片。 “李阴阳,苟家受蒋先生所托!派我来九河县找你!蒋先生病危!你马上跟我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票是想要的…… .说完这句话,为首那捞尸人语气才稍微平缓了一些。 他郑重地说他叫苟律,苟悬是他老大。 本来苟家已经得罪了蒋先生,蒋先生再也不管苟家。 苟悬也离开了唐镇,如今不见踪影。 可蒋先生二十余天之前,忽然来了苟家一趟,要了苟家一样东西。 十余天之前,就让他们赶路到九河县来,并且蒋先生说,肯定能刚好找到我。 停顿了一下,苟律又继续说道:“蒋先生刚到苟家的时候,本来还好端端的。十余天前,让我们赶路出发的时候,却已经病危了。” 他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一般,但却清晰地说了目的,也解释了有关于我师尊蒋一泓的事儿。 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苟律的出现本就突然。 他这一番话,更让我大惊,整个人都极度的惶然不安。 “这……怎么可能……”我死死地攥紧了衣角。 场间众人的脸色都是变化不定。 尤其是柳天牛,他微眯着眼睛,眼神凌厉得像是一把刀! 苟律面色复杂,他郑重地说道:“我们也觉得不可能,莫名其妙的,蒋先生身体怎么就垮了呢。” “只是,蒋先生的命令,我们必须要完成,既然找到你了,你也必须和我们回唐镇。” “我……” 此时我心头却无比的煎熬了。 因为一侧是师尊蒋一泓。 另一侧,是我才晓得我娘也被带走的讯息。 若是我不去找吴显长算账,他有更多的时间,未必不会找到针对我娘的办法,我娘的尸体又在他手中…… 会发生什么,我已经不敢多想。 可偏偏此时,苟律又沉声说了一句:“蒋先生说,你做错了事,此事已经无法弥补,你未完成他对你的要求,便回了九河县,才会横生变数。” “他也晓得,你可能不会跟我们走,他让我同你再说一句话。” “他等了你二十二年,不想看你一错再错。” “若是你不走,还请交还天干砚,地支笔,宅经,定罗盘。” 我面色骤变。 苟律的意思,我便听得清楚明白了。 我的手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 没完成历练……问题不会出在一葬山,二葬水,只有可能是三点宅! 我以那种点宅方式对丁家,果然错了吗? 更重要的是,我如果不跟着走,就收回地相堪舆的所有器物,这不就等同于要将我逐出师门吗? 死死地咬着牙关,我双目赤红,心头焦灼。 我稍微多想苟律带的那句话,就晓得正是因为我做错了这事儿,才导致一切无法弥补,才会导致出现变数…… 难道说,就是这变数的产生,才让我娘落入了吴显长手中?! 这时间,还真的正好能对上。 场间的氛围好似凝滞了一般。 纸人许没说话,许昌林也是皱眉沉思,何雉的面色更是透着焦急。 柳天牛忽然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李阴阳,你在等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而蒋先生,是改变你命数的人,你难道要因为仇恨,而放弃师尊?!” “人最怕彻底被仇恨蒙蔽双眼,尤其是你这一类人。” 很明显,柳天牛的态度此时格外坚决。 何雉不安地看着我,她想开口,又闭上了嘴。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身体一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脑海里头的画面不停地交织,转换,有我娘救我性命,又有蒋一泓抚摸我的头脸,问我阴生子这命,很苦吧。 我的眼眶一阵灼热酸痛,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我咬住牙关的力气愈发大,口腔中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因为我还想到一件事儿,是否因为我做错了这些,以至于师尊蒋一泓也遭到了变数? 否则的话,半年之约怎么会被提前,他也不应该病危…… 柳天牛又要开口。 我艰难地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颤抖着扭头看了一眼放我爹棺材的房门。 强烈的愧疚,让我的心头好似被压上了千斤巨石。 可我还是很快收回了目光,视线落至苟律身上。 “我同你们走。” 接着我又快速看向霍坤民,沙哑道:“霍先生,霍家家业不小,我想应该能弄来一辆洋人的车吧?” “那车,比马的腿脚快,我想尽快回到唐镇。” 霍坤民犹疑片刻,低声道:“县里头当官儿的有一辆,我这就去把他的车和司机都要来,再备上足够的油。” “不然这路途遥远,恐怕难以准时赶到。” 说完,霍坤民就匆匆转身,往院外走去。 许昌林也快步跟上霍坤民,两人几乎同时离开。 苟律的脸色明显好看了不少。 他和我点点头,松了口气道:“李先生懂得道理还好,要是你真要交还东西,恐怕我都不敢接,就算是绑,也得把你绑回去,打晕了都在所不惜。”他这语气慎重。 而我心头却更复杂和煎熬。 何雉小声在我身旁说了句:“我要跟你去。” 我没有思索,直接点了点头。 接着我目光才落至纸人许身上,压着心头的悸动,沉声说道:“许叔,麻烦您一件事,我离开这段时间,多帮我搜集吴显长的消息,我不会放过他的。” “再帮我找两口好棺木,暂且存放我爹还有罗阴婆的尸身。” 纸人许点点头,道:“许叔尽全力去办,你放心。”此时,我却感受到一个空洞无神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扭头,却晓得这必定是二叔在看我。 其实我不晓得,应该怎么和二叔说。 我也不晓得,二叔能不能理解我。 只是我不可能听到师尊这个消息,还能无动于衷。 此时更让我煎熬的还是丁家的事儿。 可我当时,若是帮丁家点一个正常的阳宅,那不就是害人不浅吗? 丁家开的是福寿膏的馆子,开的是赌档…… 我又怎么可能帮他们?! 思绪挣扎之间,天色愈发的暗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昌林匆匆进院的时候,月亮都已经挂上了夜空。 “阴阳兄,车借来了,拉大头兵的军事车,能多带好些人!我也跟你走一趟!” “免得出什么事情,你无暇顾及。”说这话的时候,许昌林的目光,明显又落到了何雉身上。 这让我脸色当即就是一变。 我本来此时心神就焦虑不已,许昌林这个做法,便让我心头滋生起来了不少怒意和厌恶。 我看许昌林的眼神,顿时就冰冷了许多。 .“昌林兄,我是去见师尊,又会出什么事儿?”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同何雉两人,还有柳道长一行,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 我语气很冷淡。 许昌林脸色微微一僵,他笑道:“阴阳兄,怎么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位蒋先生已经生病,你多担忧也是无用,破坏了心……” 我的眼神更冷了,因为我清晰地看出来,许昌林这言语不过是想跟上我,而且心机深沉。 也就在这时,纸人许脸色也是一沉。 “昌林,住口。” 他直接就走到许昌林面前,瞪了许昌林一眼,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打消了你的念头,还有,蒋先生的安危,岂是你能提及?” “蒋先生身体,更不会出任何问题!” “爹,你是不是也……”许昌林还是一副笑容,想要继续说话。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纸人许竟然抬起手来,狠狠一巴掌便抽在了许昌林的脸上! 这清脆的耳光,让院子里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苟家那些捞尸人面面相觑,何雉躲到我身后,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手腕。 许昌林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猪肝还难看。 他瞪着纸人许,脸上的筋肉都在不停地抽动。 刹那之间,我恍惚看见了许昌林眼中出现了一丝狠色和恨意。 这眼神,便让我心头一惊。 再下一刻,却是更重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将许昌林打得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出门了,好好在家里头面壁思过,你知道为什么我抽你第二个巴掌,如果你想不通,我亲手送你去见祖师爷。” 纸人许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指着许昌林的手一直在发抖,语气也不再平静,连声音都异常的颤抖。 二叔还是在默默地喝酒,一言不发。 柳天牛率先朝着院外走去,老黄“哞”了一声,跟在了他身后。 苟家的捞尸人先对我行礼一番,才低声问我要不要现在离开。 我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纸人许,这会儿我心头,却也觉得对不住他。 若不是我感觉许昌林心思有问题,说那些话。 纸人许就不会扇许昌林耳光。 许昌林也不会在看亲爹时,眼中流露出杀机! 可想而知,纸人许现在的心里头得有多难受。 “阴阳,不用担心我,许叔这身子骨硬朗。我答应你的事儿,必定会办好,也会看好你二叔。去吧,尽早回来。我相信蒋先生会给你一条路的,他算无遗策,你要听从师命!” 纸人许沉声开口,语气反倒是郑重了更多。 我不再多说别的,临往外走时,我还是背上了大黑木箱。 而这一次,那老鸡竟然主动跳到了大黑木箱上,明显是要跟着我离开的态度。 物极通灵,它活的年头也不短了,我还真怕它走了和大獒一样,在主人面前寻死的那条路。 能跟着我上路,也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我们从纸人许家中离开,到了外头街道,果然停着一辆墨绿色的车,前边儿是正常的车头,后面则是一个车厢,上头是布棚子,里头空旷,两侧是长条座椅。 霍坤民在一旁,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是在胸前握着,明显还有些踌躇紧张。 老黄抬起牛腿上车的时候,那车都晃动了好几下,接着才是苟家的捞尸人挤进去。 这车前面也有两排座位,刚好能让柳天牛坐在第一排的右侧,我和何雉在第二排。 开车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态度很恭敬,在霍坤民的示意下,分别和我,还有柳天牛,何雉打过招呼。 临出发之前,我诚恳地跟霍坤民表达了谢意。 霍坤民只是感叹,说祝我这一行顺畅,若是有机会,一定再到霍家做客。 随即,霍坤民便催促了司机出发。 再之后,便是极为漫长的赶路了。 虽说这洋人的车比马车快,但马车日夜兼程,也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开车的人也需要休息。 我们在路上约莫花费了五天的时间,才堪堪赶到唐镇。 这五天里头,我整个人都是极为恍惚的状态。 对吴显长的恨意,和对我娘的担心,令我异常焦虑。 师尊蒋一泓的病危,更让我的心空了般地难受和慌张。 至于我给丁家点宅这事儿,更让我觉得不理解,我不知道,到底什么算是对错,难道我惩罚丁家,也是错? 临在远处看到唐镇那些红墙黄顶的房子时,我心头的所有思绪,就全部成了对师尊蒋一泓的担忧。 进了镇,在我指路之下,车子径直便前往了街道最深处的地相庐。 这会儿,柳天牛的神色也略有几分变化。 他随时都是板正着一张脸,此时却变得有几分慎重。 很明显能看得出来,他对蒋一泓的态度。 我带着何雉下了车,柳天牛其次,后排的那些苟家捞尸人下来后,老黄也下来了。 为首的苟律,毕恭毕敬地对我鞠了一躬,低声告诉我,蒋先生叮嘱的事情已经完成。 他希望我大人有大量,不要再念及当时家主的“无知”,以后可以去苟家坐坐。 很明显,这苟律是站在苟悬那边,但他同样对苟家忠心。 我沉默,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师尊蒋一泓找苟家来寻我,或许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同样,苟家这些年受了不少好处,他们自然不可能不帮忙。 可于我来说,苟家做的那些事情,还是历历在目。 若非是再有师命,我也是断然不会再去苟家了。 “舟车劳顿,也是辛苦,你们回去吧。如果有机会见到苟悬,我会和他说,你们还记得他的。”我回答了一句话。 苟律面上都是苦涩,他低声说了句告辞,便带着人离开。 扭头,我目光落至地相庐的牌匾上,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不少。 柳天牛没有去敲门,他明显是在看我。 何雉,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宅子,好奇怪,我觉得站在这里,都有种心头宁静的感觉,这里让人很舒服。” .我看了一眼何雉,苦涩地笑了笑,低声道:“你跟着我便好。” 语罢,我便迈步走至门前,轻轻扣了两下门。 我胸腔之中的担忧几乎快要喷涌而出。 敲门之后,最开始又是安静。 再敲了两下门,我便压低了声音,恭敬地说道:“师尊,阴阳回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院内才传来一个疲惫虚弱的声音。 “进来吧。” 我正要推门,下一刻,蒋一泓虚弱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让两位客人在外等候。” 我身体微微一僵。 何雉眼中不解。 柳天牛却皱了皱眉,他顿住脚步,没有往前走了。 “柳道长,麻烦您等等。”说着,我又看向何雉,低声道:“师尊算无遗策,不过这会儿情况特殊,你和柳道长一起等我。” 何雉这才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我独自一人推门进了院子,再反手关上了门。 这一次的院内,和我数月之前来这里,简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院子里头的花圃,不再像是以前那样整洁,反倒是植被枯萎了大部分。 院中有一种死寂的感觉,正在不停地蚕食着剩下的生气。 堂屋之中,端坐着一位枯槁的老者,不正是我的师尊蒋一泓吗?! 而此刻的蒋一泓,双目凹陷,整个人都比之前更加苍老。 饶是他双手搭在桌子上,也在不住地抖动…… 此刻,再见到师尊,我心头还是有几分喜色。 因为这一路上,我所想到的结果,还要坏得多! 甚至我还想到了蒋一泓重病,卧床不起…… 好歹他还能好端端地坐着,那这重病,应该还有机会痊愈? 我匆匆朝着堂屋内走去,脸上的喜色也更多。 只不过,当我走到堂屋门口的时候,蒋一泓抬起头,他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感受到的却是一股浓烈的失望,复杂,还有叹息。 这些情绪让我身体一抖,竟是站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了。 因为这差距太大了,以前蒋一泓看我的眼神,只有慈祥,还有对我遭遇的心痛。 现如今,却天差地远! 尤其是那失望,几乎将我完全吞噬…… “跪下。”蒋一泓低声说道。 我抿着唇,缓慢地跪了下去,低着头,心里难受至极。 我跪下之后,蒋一泓却不说话了。 周遭陷入极度的安静! “咯吱咯吱”的声音从桌腿处传来,分明是蒋一泓的双手颤抖,让桌子也晃动不止所发出的声音。 跪了好一会儿,我心头更煎熬。 我简直有太多话想说,不光是对他身体,还有我娘…… 正当我忍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 蒋一泓疲惫虚弱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你的心太浮躁,可这些都是命数,你要跪,跪到什么时候心静下来,才能起来。” “阴阳,先生办事儿,讲究的是一个因果,有因必有果,你也需要想通。” 语罢,蒋一泓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出了堂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当他到了我后背的时候,脚步逐渐远离,一直到听之不见。 我怔怔地看着堂屋内的桌子,脑子还是嗡嗡作响。 因为我不能理解,我的心,浮躁吗? 难道,这不是人之常情? 我情绪的躁动,不只是因为我娘,我爹的遭遇,还有对他的担忧。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可以说得上是大事,又为什么会是浮躁? 此外,便是因果。 有因必有果,指的就是丁家? 恐怕在师尊蒋一泓看来,我是错了。 但我当时,却没有别的选择,若是不做这件事,我根本从丁家走不掉。 那我更不可能助纣为虐,这样一来,我也必定会承受丁家继续害人的因果…… 我低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青砖,看着砖头之间的缝隙,却很难想通。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等得越久,我心里头反倒是越难以平静。 因为我真的等不下去…… 我想要站起来,可我站起来,又必定是忤逆了师命。 这种挣扎,便让我更难受! 我心头焦灼,双目赤红。 不知不觉间,天黑了。 清冷的月华洒入院中,微凉的夜风袭来,我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朝着前方就是一晃。 双手用力地撑住了地面,我才勉强能跪稳当。 此刻我只觉得心更空,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无力。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必须要依靠外力的帮助、 我本身竟然没有办法能处理好我面对的所有问题…… 轻微的脚步声,再一次从身后传来。 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分叹息。 余光看到了身旁有一双腿走过,我猛地抬起头来,果真,是蒋一泓走了回来。 他停在了我面前,手头放下来一个食盒。 蒋一泓不停抖动的双手,苍老疲惫的病容,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明。 “吃点儿东西。”蒋一泓低声开口。 我抿着下唇,摇了摇头。 “师尊,我吃不下。”我沙哑地开了口,艰难地说道:“您算无遗策,应该知道我面临着什么。” “家事,是阴阳愿意为之拼命的原因。” “我同样担忧您的身体……阴阳不是一个莽撞之人,我想不通,我也心静不了。” “若是我能心静,那岂不是说明,我心中无情?” 我急促地喘息着,睁大了眼睛,看着蒋一泓。 蒋一泓与我目光相对,他的眼神依旧清明。 许久之后,蒋一泓忽然道:“心中无情?什么叫做情?” “宅经之中,教你夫阴阳之气,噫而为风,生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则为生气。” “而先辈有言,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 “先生通晓阴阳,深知其变化,一花一树,尚有生长规律,不管是万物荣枯,人生老病死,灾祸也罢,同样是命。” “必定发生的事情,便注定会发生,命数既定,若是强行更改,便要承受其因果。” “人之情绪有,的确为人之常情,可斯人已逝,人死灯灭,若是死人让活人同样去赴死,这便不是常情,而是让你走错路的执念。” “此外,你尚且不能通晓阴阳之事,命数之变。又岂敢以风水之变,拨动他人之命数?!甚至还要以风水谋人全家性命?人之有错,又岂敢祸及其妻儿后代?!” .“这不是你心中有情,这是善恶不能清晰断明!” “道士替天行道,是因为他们秉着胸中一口浩然正气。就算是妻儿亲人,若是行将踏错,他们都可痛下杀手!况且,道士的下场,你又知晓多少?!” 蒋一泓手抖得更加厉害,他颤巍巍地拿出来了一本书。 他怔怔地看着那书封许久,低声道:“如此一来,我又怎么能将骨相传授与你?你命数本就坎坷,若是再踏错路,恐怕地相堪舆,就要断绝在你手中。” 蒋一泓说完,更是长叹一声。 他脚步蹒跚地走进了堂屋之中,又坐在了平时坐着的位置上,双手按在桌上。 木桌不停地颤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蒋一泓所说的那番话,却让我心头无比茫然。 我觉得我听懂了前半部分,可这部分却让我很难接受。 至于后一部分我倒是听了个明白。 那不能通晓阴阳之事,命数之变,恐怕就是在说我学艺不精,就用风水术去改丁家的命。 更不应该心狠手辣,害人后代…… 我低着头,看着地板的缝隙。 一天没有吃饭,空空的腹中不停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食盒之中隐隐传来的香味,让我饥渴的感觉更强。 可我却不想伸手去打开那食盒。 时间,又是在一点一滴的过去。 夜色更深,月亮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嘴皮发干,脑袋也有几分眩晕,甚至有种作呕感。 眼睛中的血丝越来越多,我觉得我大概想明白了…… 只不过,我心里头却更难受了。 夜,越来越黑,月光从明亮,逐渐开始变得暗淡。 蒋一泓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怔怔地说道:“我刚才卜了一挂,你想不通,恐怕你我师徒二人便难有缘。” “我时间已然不多,或是这条命在地相庐断去,无颜面对地相堪舆历代师祖,也不能将错就错。” “李阴阳……你将地支笔,天干砚,宅经,定罗盘取出来吧。” 蒋一泓的这一番话,透着深深的无奈,还有浓郁至极的失望和惋惜。 可于我来说,那空洞的感觉更强烈。 我再一次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蒋一泓。 他的话音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回荡,却更让我心头煎熬。 我心头不只是落空,更像是自悬崖往下坠落的失重。 此前,他让苟家人来找我,算是有威胁我做选择的手段。 若不回来,就将地相堪舆的传承物品拿出。 可现在,他却不再用这种方式让我选择,而是直接下了定论…… 我明明觉得,自己算是想通了,只是我不愿意接受那个想法。 为什么蒋一泓会说我想不通?! 我的手,下意识摸到了腰间的定罗盘。 此时,我便又想到了一件事儿。 没有了地相堪舆的一切,我即便是有破釜沉舟的心态,又怎么能改变那些事情? 若是没有地相堪舆,柳天牛又怎么可能帮我? 凭借着我自己,面对吴显长,完全没有任何机会…… 摘下来定罗盘,我将其放在地面。 罗盘的指针轻微晃动着。 我又取出来了天干砚,地支笔…… 最后拿出来宅经的时候,我内心更是煎熬到了极点。 贯穿我内心的只剩下挫败,还有无力。 我将宅经也放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我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甚至险些昏厥过去…… 睁大了眼睛,最后目光看着宅经,我看了许久许久。 我只是觉得,心头更为惨然。 因为没了这一切,我竟发现,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捞尸人,一个被人唾弃的阴生子。 我忽然觉得,我又想到了一件事儿。 那便是所谓的因果!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蒋一泓。 我并没有开口说话,脑中的思绪却更为飞速。 我的一切来自于地相堪舆,我所做的一切的因果,就当真是有我承担吗?! 恐怕这一切要承受的人,并不全是我…… 为什么蒋一泓会忽然苍老到如此地步,为什么苟家人会说他重病垂死?! 我面上的苦涩更多,心中的懊悔,却也更多。 下一刻,我用力地一磕头,额头狠狠地撞击在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这一磕头让我眼前几乎一黑。 我艰难地抬起头来,又是一磕头,额头上顿时一片温热,有血流淌了出来,渗进了眼睛。 最后第三磕头,我眼中已经全都是血,视线完全模糊了。 我心头惨然,懊悔也更多,低声道:“阴阳之胡作非为,或是让师尊替我承受了因果报应,这事,属实万万不该。” “怀中装着宅经,腰间挂着定罗盘,更让我蒙蔽了双眼,我更没资格惩罚丁家,天有命数报应,这已然是丁家的惩罚,他之挣扎,我完全可以顺应天命,却没有那么去做,是我以自身善恶判断,让丁家最后断子绝孙,是我的狂妄自大。” “我心难静,跪了一整天,都难以想通,更是愚昧。” “可我的确无法放任父仇,无法不管娘危,阴阳难当大任,辜负了师尊一片苦心,辜负了您二十二年的等待,更荒废了您最后的时间,阴阳万死难辞其咎。”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是阴阳此番离去,尚能侥幸不死,当回一趟平阳,丁家之事,我不该如此去管,我会去想办法解决。” 说完这些,我便想站起身来。 而此刻,蒋一泓再看我的眼神,却变了。 他眼中的复杂更多,眼底的可惜,也更多。 轻叹一声,蒋一泓摇了摇头。 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吱呀的声响,分明是院门被推开了。 沉稳的脚步声同时传来,那步伐给我的感觉更是熟悉。 下一刻,身后便传来了柳天牛的话音。 “蒋先生,我在外面等了一天,你们师徒二人的话,我便听了一天,这命数一说,是否太过武断?” “李阴阳,你知道自己有错,那为什么说不出,当错就改?而是宁回九河县去拼死,都不回头?” “尚且那纸扎匠都晓得,蒋先生必定会给你一条路,你又为什么如此执迷不悟?”柳天牛的话音格外深沉。 “还有,蒋先生你的做法,我认为不妥,徒儿犯错,哪有一错就要逐出师门?!” “顽劣之徒,错了便罚!若是拒不认错,就待在一地反省。师莫若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难道你不该管他这一生?要是他一辈子想不通,罚他一辈子即可!放任出去,若是成了为祸一方之人,你岂不是也要承受更大的罪过?!” 他稍微顿了顿,忽然间,一阵破空声在我耳边传来。 啪的一声,这声音是从我后背传来! 一股剧痛,更为钻心! 我疼得一声惨叫,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瞪出! .余光之中,能看到一截鞭子落至地面。 下一刻,那鞭影往后一抽。 紧跟着又是一阵破空声,我下意识地想要往前扑倒来闪躲。 可那破空声却更快! 噼啪又是一声脆响。 这一鞭子重重落在我的后背上,剧痛之余,更是后背的刺烫…… 柳天牛打我的,恐怕是那牛尾鞭! 我不只是皮肉疼痛,更让我痛的,还有意识之中的那股子撕裂感。 本身我是阴生子,身上阴气就重,就连八卦虎头镜我正对着看久了,都会难以承受。 更何况柳天牛这牛尾鞭,直接将我抽得皮开肉绽?! 第二下鞭子离开我身体,本能的惶恐,让我朝着侧面一扑,滚到之下,我躲开了不少,颤栗地爬起来,我就想要朝着院外跑! 因为这起身,我也就正看着柳天牛,他果然站在刚才我跪着的后方。 此刻,柳天牛面色凌厉,眉心竖纹滋生。 第三鞭子,他倒是没有抽下来。 而是目光落至了堂屋之内,他沉声说道:“蒋先生,你认为,贫道所说的是否在理?” “贫道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这徒弟,真是你无法管教恶徒,那当清理门户!” “不过自我看来,李阴阳尚且未曾到那种地步。” “牛尾鞭刑,是羌族柳家最为严苛的刑罚,我有一弟子柳三元,他性格偏执,被我以此刑管教,如今留下一条命来,倒是服从管教了很多。当然,命不够硬的,柳家历代来死在鞭下的弟子也不少。” “是责罚于他,还是你的确自己要将错就错,非要他踏出地相庐,蒋先生便发话吧。” 柳天牛字句铿锵,丝毫不管我,注意力都在蒋一泓身上。 我面色惊惧,拔腿就朝着院门那边跑! 此时,耳边却又听到一声叹息。 “没想到,蒋某人敲打了一辈子的算盘,竟然也有执迷的时候,倒是让你这小辈点醒。” “你所说,不无理数,弟子犯错,师尊也未必没错,这责罚,就不用代劳了,他命数……”蒋一泓的话音将落。 这也让我脚步猛地一顿,我心中更颤抖。 可接下来的,却又是一道逼近的鞭影! 啪的一声,柳天牛又是一鞭抽在了我肩头! “蒋先生心软,不过这小辈之错,教训不够,便记得不够死,既然你认为该教训,那这十三道鞭刑,便不可少!” 第三鞭让我一下子趴倒在地,还没等我爬起来挣扎,第四鞭子又落了下来! 再之后的便是麻木! 疼痛,已经让我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我只觉得身上不停地被抽打,那木然的声音,好似抽打在一块死肉上。 逐渐地,我觉得意识都开始涣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临我意识崩溃的边缘。 鞭子终于在落下最后一次之后,再没有抽下来。 我又隐约听到柳天牛说了一句话:“抽散了他些许阴气,那些阴气想要聚拢起来,恐怕要些年头了。” “蒋先生,阴生子的命,或许你接触得不够多,贫道倒是了解一些的,一个本应该死的人,阴气重,心头怨气自然更重,你让本身应该是子煞的阴生子,想通明白去放弃母煞,可能性又有多大?” “你没有时间,再等一个弟子了,你只能赌他可以,不是么?” 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我意识彻底溃散,什么都听不见…… 黑暗笼罩了我很久很久,这一次的时间,要比我之前任何一次昏迷都长。 并且这种黑暗中,我觉得自己更虚弱。 我还能感受到疼痛,那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意识…… 时不时,我还能听到啜泣的女声,那声音更是格外无助。 等我勉强睁开双眼,堪堪醒转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我整个身体都无比僵硬。 艰难的低头,我身上缠满了白色的布条绷带。 上方是房屋的木梁,房间的几面墙壁上,挂着风水画。 何雉正趴在我的床边。 她分明是已经睡着了,但面容却很不安宁,眉心紧皱成了一团。 隐隐约约,我还看见何雉嘴唇微微蠕动,口中挤出阴阳两个字…… 我怔怔地看了何雉许久,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绷带。 鼻翼间萦绕着浓郁的药味儿…… 我稍微多动一下,钻心的疼痛,就从后背牵扯到全身…… 我疼得闷哼了一声。 趴在床边的何雉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来。 下一瞬,何雉便是满脸惊喜,豆大的眼泪更是滚落而下。 那一瞬间,何雉分明想要扑进我怀中,结果她又摁着床沿,生生停了下来。 “你昏迷九天了,蒋先生说,要是你熬不过第九天,就醒不过来了,现在太好了,我去告诉他!”何雉颤抖着站起身,脚步蹒跚地朝着屋外跑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木然地想着何雉说的那句话。 更是挣扎着,强忍着那疼痛,勉强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我盯着床尾看了半晌,又闭上了眼。 这一晃眼,竟然就九天了? 柳天牛下手,当真是狠…… 临昏迷之前,那一幕幕我反倒是记得清晰,嘴角不由勾起自嘲的笑。 我自嘲的是柳天牛说我不知道当错就改。 可同样,我对柳天牛,在惧怕之中也隐隐透着几分感激…… 也是他喊醒了我,甚至也因此劝服了师尊…… 我还能留在地相庐,何雉甚至能进来照顾我,便说明了很多东西。 我呼吸更为粗重,勉强挪动身体,颤巍巍地想要下床。 偏偏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开了。 何雉快步走了进来,在她身后,却跟着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 第一眼的时候,我觉得我看愣了。 因为那老人,正是蒋一泓。 可他竟然一改之前的病态,反倒是面色红润,双手竟然都不再抖动,好似病痛不再折磨他,他的身体已然恢复了正常! 只不过,下一刻他到了我近前之后,我才知道,并不是那样…… 蒋一泓苍老的脸正看着我,他抬手,摸到了我的侧脸上。 虽说他的手平稳,但我却看见了他头顶扎着的一排银针! 一眼我就认了出来,那是柳天牛给何鬼婆用过一次的请神法的银针! .虽说何鬼婆逝世已经过去了数月时间,但当时柳天牛使用请神法的咒法,还在耳旁回荡。 这请神法的作用,就是压榨出人最后一丝精气,让人回光返照! 一旦用了这请神法,即便是人还有一丝可能得救,现在也不可能再有救了…… “师尊……我……”我眼眶通红,心底更是一酸,两行泪水从眼眶滚出。 “我错了……” 所有身上的疼痛,一时间都被心底的悲伤压下,我闷哼了一声,直接从床上挪了下来,砰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阴阳错了,请师尊责罚。”我哽咽地说道。 我不敢再抬头去看蒋一泓。 宽厚的一双手,落至我的头顶,又是一股刺痛传来,是蒋一泓摁住了我的头顶骨头。 一寸一寸的刺痛,又是一遍熟悉久违的摸骨。 一直到那双手摸过我的下颚骨,最后离开的时候,才是蒋一泓的叹息。 “为师同样有错,柳家道士虽然耿直,但也足够真,出道的道士更是如此,若非他点醒,你我师徒二人,恐此生再难释怀。” “我的时间不多了。好在,尚且还能教你地相堪舆剩下的阳算。”蒋一泓语气变得郑重更多。 他又低声道:“地相堪舆二十六代弟子,李阴阳听令!”我身体一颤。 本来我很想说,我不配学这个阳算。 可我心底又无比的渴望,只要会了阳算,我就能成真正的阴阳先生,我也可以起卦算命,我也可以一眼看其面相,得知其心中所想,身后将遇! 那种心态,便让我格外的挣扎! 挣扎之余,我便没回答蒋一泓了,只是身体颤抖不止,心中更煎熬! 蒋一泓沉着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阳算之法,乃是以人为本,以形貌,精气,情举,断人一生祸福吉凶,形为骨,貌为面,精为神,气为场,后者则为情态举止。” “地相堪舆之阳算,第一代祖师编纂骨相一书,以形为本,以金算断卦,推算人一生祸福,其与风水相容,可改人命数。” “地相堪舆传人,最忌讳之处,便是贸然更改命数,害人,助人,皆是要承受因果。” “你需谨记,害人之事断不可再有,若是你无两全之法,便是你学艺不精,学艺不精时,遇事便要避,否则必遭大祸。” “来日,那件事你要妥善处理,了却后患。” 蒋一泓语气到了最后,已然变成了严厉肃杀。 “抬头!地相堪舆的传人,没有任何一个,在任何时候会低头!” “道士胸有浩然气,而出黑的阴阳先生,胸中更有一口阴阳气!” “做错了事,你便会承受报应,拨乱反正,让事态回到正轨,才是阴阳先生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低头怯懦,怯懦便会逃避,你明白了吗?” 我心头一颤! 拨乱反正,让事态回到正轨这句话,让我呼吸都急促起来,胸口上下起伏。 我猛地抬起头来! “请师尊指点迷津。”我声音变得格外沙哑,渴望的看着蒋一泓。 “跟我来吧。”蒋一泓平静点头,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我紧跟在蒋一泓身后,此刻心底的渴求,让我忘却了疼痛。 何雉眼底都是担忧,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自然是不好开口讲话,因为这地相庐之中的事情,必定也只有蒋一泓能安排。 临我们走到屋门口的时候,蒋一泓才顿了顿,侧头道:“鬼婆一脉本和先生无缘,可我知晓,你已然不再是何家鬼婆,便算作寻常人,天生聪慧,便要利用聪慧,常言道,贪多嚼不烂,那棺术虽是偏门之法,但也是一门不差的手艺,院内你不能过来,便在此屋好好钻研。” 何雉愣了一下,却并没有说别的,只是极有礼数的微微躬身,同时轻轻嗯了一声。 我跟出房间之后,房门便被关上了。 柳天牛正坐在院子中央打坐。 老黄,站在院子一侧的花圃旁边,时不时的咬一口花枝。 这院内的花草本身枯萎了不少,但现在剩下的那些存活下来的枝叶,仿佛也茂盛了起来。 堂屋里头放着我的大黑木箱,老鸡则是在花圃之中踱步,时不时啄几下。 蒋一泓看了一眼柳天牛,说道:“柳道长,近日,我和阴阳还有屋内何姑娘的饮食用度,便劳烦你了。” 柳天牛没睁眼,却点了点头。 我同柳天牛进了院内右侧的一个房间。 这屋子,正是当初我误入,并发现满屋人头的房间! 此时正值天光明亮之时,我们进屋后,还是感到一阵幽凉。 除了门框的位置,周遭贴着墙壁的地方,全都是木柜。 每一个柜子都有不少空格,而在那些空格之中,便是不同的头颅! 那些头颅,或有的腐烂,或有的全是白骨,更多的还是泛着白,黑,红的绒毛! 这些绝大部分都是凶尸头颅! “骨相之法,入门部分是相面摸骨。”蒋一泓看着最近的一个木格子,抬手便取出其中的头颅。 他左手持头,右手按压其上,一寸一寸的摸过整个头颅后,沉声道:“人之福贵,生来九骨。” “一曰颧,于眼尾下方凸起之骨,可断人之抱负,野心,权利。” “二曰驿马,为颧骨延展至双鬓,眼尾天苍,所示一生机遇,家业兴旺,他人尊敬。” “三曰将军骨,日月双角有骨齐于耳,为人之性格勇武,闯荡之命。” “四五则为日月角双骨,右眼为月,其上方右眉凸起为月骨,左侧便是日骨,其代表少年得志,中年发达。” “至于六龙宫,为眼眶突出骨相,代表毅力,七伏羲为勤勉,八巨鳌主权贵聪慧长寿灵性,九龙角,又为辅骨,为行事果决,善于把握时机,常能有大成就。” 话语间,蒋一泓已经将那头骨摸过一遍,递到了我面前。 他沉声道:“九骨,为骨相之根本,这一屋头颅,便是为师一生收藏,其中多为头生异骨之尸,往往生而不凡。” “将所有头骨摸过,分清九骨,我便能开始教你骨相。” 我抑制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看着蒋一泓递给我的头颅。 那是个男人,他生着一张方脸,微微睁开一丝缝隙的眼睛,紧闭着的双唇,还好似一个活人…… .尸体我已经见过不少,甚至抬过,摸过。 这头颅不过是一个白煞,远远说不上多凶。 况且在这地相庐,更不可能凶起来。 只不过,真要只是单手捧着一颗头,还是一颗栩栩如生的人头,依旧让人心中发憷。 我深呼吸了数次,才堪堪让自己平复下来心境。 要学好骨相,这便必须接受…… 接过来了那颗头颅,冰冷僵硬的触感,更是让我顿时就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不安地看了一眼蒋一泓。 虽说我没说话,但蒋一泓却慈祥地笑了笑,道:“自不用担心为师,我晓得,你知道请神法的作用。柳道长同我说过不少事情了。” “为师倒是可以告诉你,虽说这请神法是回光返照,可受用的人不同,能撑下来的时间又不一样。” “你在为师身边,未学成骨相,继承地相堪舆,为师这口气,便不会咽下。” “阴阳之气,二五之精,这精神也是其中特殊之处,安心去学吧。”语罢,他便转过身,走出了屋子,并直接关上了屋门。 屋内一下子变得更阴暗,好似身后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心头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伤。 在原地站了数秒钟,我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和凝重。 转身,低头,我蹲坐在了地上,双手摸着那颗头颅。 学着蒋一泓摸我头骨的动作,一寸一寸地按压,摸着那头骨的每一个细节。 最开始,我很难静下心来,因为我一直想着蒋一泓的时日无多。 良久之后,我才勉强将那股子难受压下去。 因为我学不好这骨相,才更是辜负了蒋一泓的教导。 一颗头颅,我最开始要摸一个时辰,并且还不停的慢慢回忆蒋一泓和我说的那一段话,关于九骨的位置,特征,以及它们的作用。 一颗头颅,如果我不够仔细,甚至我都摸不到一块异骨。 可我晓得,蒋一泓不会存放普通的头颅,便更为仔细认真。 到之后,再摸一颗头颅,我只要一刻钟! 这期间,每天清晨,正午,入暮时分,房门都会开上一丝。 我能从门缝里瞧见是柳天牛来送饭,蒋一泓就坐在堂屋里头,至于他在做什么,我便看不见了。 时间飞逝,一转眼便是七天! 屋内的头颅,一共有一百三十二颗。 我已经粗略能够分清九骨的存在。 我又花了七天时间,将这些头颅,每一个都摸骨超过五次! 这七天之内,我睡得很少,困了累了,小憩一会儿,很快惊醒过来之后,又继续摸骨! 七天之后,又七天,我已然可以熟稔的摸骨,并准确无误的断明这九骨的骨相了! 身上的伤痛,早已经恢复,不过绷带我却没顾得上扯下来。 正当我心情激动,准备去和蒋一泓汇报的时候。 屋门又一次被推开,伸进来的是一只手。 那分明是蒋一泓苍老的手掌,他推进来了一本书! 书页之上,便是《骨相》二字! “九骨之后又有观相,其面有三停三才六府,五岳四渎,五星六曜。” “四学堂,八学堂,九州八卦定位,更有五行于人之形象。” “你看过这些头颅面相,再对照骨相之中,分辨面部十二宫。” “为师这一段时日做了一件事,以至于时间不多。骨相之法我所说的还不全,只有一部分。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到为师房中来,我教你金算卜卦,以及最重要的,地相堪舆第一卦,和最后一卦!” “再之后,便要看你自身悟性,去参悟更多了。”蒋一泓的语态充满了疲惫,远没有前一段时间刚用请神法的中气十足。 我闻言,眼眶酸涩,心中更是郁郁。 因为这种疲惫中,我当真听到了几分死寂的味道。 我沉默,接过来了骨相,低声道:“谨遵师命。” 蒋一泓手抽回去之后,房门再一次关闭。 之后的三天时间,我几乎不眠不休了。 一边看骨相的内容,一边对照去看那些头颅的面相。 我阅读的速度很快,并且发现,我认知九骨之后,学习这面相的障碍便更小。 只不过,骨相之中的内容还是太过晦涩难懂,三天时间,我也只是堪堪将蒋一泓所说的那些部分粗略看过一遍。 只能谈得上略懂几分,压根算不上会。 第三天的夜晚过去,我脑袋昏昏沉沉,最后还是承受不住,斜靠在门框上睡着了。 也没过太久,一股凉风忽然吹拂在脸上,“吱呀”的声响中,房门被打开。 “李阴阳。”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严厉肃然。 我一个激灵,堪堪清醒过来。 虽说还是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可醒转过来的瞬间,我心神便是更慌。 “师尊……” 我扶着门框,艰难站起身。 在门外站着的赫然便是柳天牛,他面色郑重地看着我。 分明是他见我睡着了,来提醒我。 “多谢柳道长。”我喘息了一声,低声道。 接着我便迈步出了房门,此时堂屋空空荡荡。 我脚步蹒跚地朝着蒋一泓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前,我轻轻一扣门,房门竟然吱呀一声,顺着就开了。 “进来吧……” 低沉疲惫的声音进入耳中。 我焦急地推门而入。 一眼我便看见,单薄的木板床上,斜靠床头,半躺着的蒋一泓。 让我心头咯噔一下的是,蒋一泓的头,竟然是用一层层纱布包裹起来的! 他整张脸都完全被裹在纱布下方,只剩下一双眼还能瞧见。 而此时,他本身清明的双眼,也变得浑浊。 纱布的侧边,竟还有丝丝血迹。 我呆住了,心头更是一震惊怒。 “师尊……谁伤了你?!”我声音低沉嘶哑,更有杀机流露。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个平静的话音:“没人能伤得了蒋先生,不过蒋先生虽强,但请神法终究是短暂续命,他又自己伤了自己,提前几天耗尽了精气。”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门便被关得严严实实。 .“到床边来。”疲惫的声音从床头传来。 我快步走至床旁。 蒋一泓无神的双眼与我对视,嘴角弯起慈祥的笑意。 “金算盘……在我枕头甚至说话都开始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 我低头去翻找他枕头下边儿,很快,便找到了金算盘。 摸到算珠的时候,便是一股子透心的冰凉。 我打了个寒噤,将其抽了出来。 金算盘不小,一共有十三根算柱,其上二下五,算珠更多。 并且其边缘上,还有很多古朴的符文,似是写着天干地支,又有八卦五行。 多看一眼,我都仿佛要深陷其中…… 咬了一口舌尖,我清醒过来。 抬起头,我却发现蒋一泓正在定定地看着我。 他浑浊的眼中透着深邃和怅然。 他的双目与我对视,口中低喃道: “算珠共有一百零五珠,包括算珠,算柱,都使用纯金打造,若是其被损坏,你要用纯金补足。” “先生谋财不难,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明白为师的意思么?” 蒋一泓的目光落至金算盘之上,语气中尽是不舍。 “徒儿明白。”我低声回答,心中感伤不已。 “卦有六十四象,人有生辰八字,金算起卦,便以生辰为根基,以算珠卜卦……” “卦预兆着命数,其命祸福,权势,生老病死……” “若……”蒋一泓半垂着眼睑,一字一句的讲述。 我全神贯注地将每一个字都听进耳中,记在心里。 等蒋一泓说完的时候,已经有晨曦透过窗子照进屋内。 他所说的算卦之法,我也牢记于心。 蒋一泓为我讲解到最后时,他的双眼逐渐开始涣散。 他又喃喃道:“这金算盘,便是金算,而铁口,却还有另一算法,以面定卦象,铁口算卦,无需金算起卦,两种算法,一种算今生走向,一种算旦夕祸福,至于铁口卦,骨相后半本讲述很仔细。” “若非有师承,其余人就算得到骨相,恐难学会铁口。” “为师撑到现在,能传授与你如此,也算是不辜负历代祖师的期望了。” 蒋一泓此时已经气若游丝,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师尊,我……”我心中无比难过,眼眶酸涩,好似有利刃穿心一般。 “嘘……”微弱的嘘声,蒋一泓制止了我的话,他的眼皮勉强睁开一丝,继续低声道:“金算有第一卦,最后一卦之特殊功效,第一卦,可篡改命数,拨乱反正。” “卜卦者需承受其反噬,若是承受下来,那被改命之人,就可以新命新生,若是无法,两者同亡。” “最后一卦,不但可拨乱反正,更是可以先知,只是用了此卦,便再也拿不起金算盘,此后再算卦,便会薄命。” “你的第一卦,要慎用。” 蒋一泓的这一番话,让我心头大震! 尤其是那篡改命数,拨乱反正的能力,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此时,我才总算明白,为什么柳天牛能不停的给出许诺,甚至于愿意破忌讳,破例的帮我! 他为的,就是这篡改命数!拨乱反正! 犹疑了一下,我本来想要说这第一卦,我答应了要给柳天牛。 可蒋一泓的呼吸更微弱,似有话还没说完,我便开不了口。 “地相堪舆在阴阳先生中,属于一脉单传,下代生,上代死,你要谨记,阴阳气贯穿之人,是最好的底气,若是难寻,便要尽可能找寻命格相近之人。” “切勿将地相堪舆阴阳术传授给亲眷家人,没有人的命数能承载得住,必定大祸临头……” “至于所有的阴阳先生,还有一个口耳相传的秘法。” “帝王求羽化登仙,先生可有一口气,拼死求恶。”话音至此,蒋一泓的眼神,忽然又变得清明。 这清明,瞬间驱散了浑浊,但他的眼珠,似乎变得很薄很薄,轻轻触碰便会被戳穿一般! 并且,他的眼底深处,已经开始出现灰败之色! 恐怕,这才是蒋一泓最后的回光返照! 下一刻,他的身体忽然坐得笔直。 他取过我手中的金算盘,将其放在双腿间。 再度由清明逐渐灰败的双眸,直直地盯着我的双眼。 他低声道:“本来,为师的最后一卦想要给你,可无奈已经答应了柳家。” “此前,我还是替你卜了一卦,得知你今生还有一生死大劫,此劫,为师有办法帮你度过!” 他的语气无比凝重肃然! 语罢,他忽而伸手取出来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厚重古朴的玉盒。 盒子约莫巴掌大小,盖得严严实实! 我心神更是一震,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玉盒。 将其接过之后,我紧抿双唇,心头的酸涩无以形容。 “记住为师的每一句话,这对你的一生,至关重要,若是稍不注意,地相堪舆便会在你手中断绝,你的命,也会葬送于自身!” 我呼吸粗重,胸口上下起伏,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溢出血来,我才强忍着镇定下来。 “师尊您讲,我会将其记在骨子里!”我沙哑道。 “你骨相几乎完美,然,月盈则亏,终究还是有一丝缺憾,巨鳌之变,让你短寿,而你本身聪慧,它之损,也会影响,你会做错一个决断,引来那大祸临头。” “为师骨相稍弱于你,不过好在那巨鳌尚算完美,已请柳道长,挖下其异骨。” “你要去找一个人,他是为师之子,名为蒋盘。如今,蒋盘应该在三省” “将为师之骨,刺入你的骨内,便可改去你的命数!” 蒋一泓的双眼愈发灰败,可他眼中,竟隐隐透着几分疯狂。 不过这疯狂,分明是对于我命数的执着,甚至还有几分不甘! “若是早些年,为师或许能看到,你骨相补满,可惜,命数已经让我等不到。蒋盘宅心仁厚,或许会改变一些你的心性,虽说你天性良善,但你的身世,给了你太多隐患。” “你双目凝神,左眼眼瞳微扬露一白,右眼眼瞳微缩露三白!” .“这一白眼,象征你出生权贵,可你却会手染鲜血。” “三白眼,便预示着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代价,性格百折不挠!” “宅心仁厚,方能谋求大事,你必定要忍住你的心性!切莫让为师失望!” 蒋一泓话音至最后,他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尤其是那双手,饶是按着金算盘,都抖动不已,甚至连带着木床都在颤动! 我整个人,却是彻底的呆滞了。 瞪大了双眼看着手中的玉盒,手不住地颤抖着! 这玉盒之中,竟然是蒋一泓的巨鳌骨? 我双目刺痛灼烫,却干涩无泪。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住了一块。 生生的挖掉耳后两处骨头,该有多疼?! 蒋一泓的一字一句,更是在我的耳边回荡。 他为了我,当真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命…… 我现在却来不及去想我的命数如何了…… 因为我即便晓得,蒋一泓的命,恐怕已经成了定数,可我还是难以接受,也无法接受。 陡然间,我忽然想到了一点,猛地抬起头,沙哑说道:“第一卦!有了,第一卦!” “若是师尊你即将寿终,那我这第一卦,给你拨乱反正,不要你命殒,岂不是同样可为?!” 抬手,我便要夺蒋一泓手中的金算盘。 这念头是我忽然升起,说出之后,我就后悔了,我晓得蒋一泓肯定不会答应! 我觉得这概率纵然小,我很可能承受不起这变数,不过这又何尝不能一试? 蒋一泓承受了那么大的痛苦,请神法消耗最后的二五精气,耗尽身体潜能,又挖自己的骨来帮助我改命。 那反噬,我又何须惧怕?! 手就要抓到金算盘! 可下一刻,我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 我余光看见,柳天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一只手按在了我的肩头! 柳天牛并没有开口说话。 蒋一泓此时看我的目光,已然是祥和的淡笑。 “拨乱反正,不是什么人都能用,我已然寿终,上代死,下代生的铁律,也不会被破坏,阴阳,为师很欣慰,却也依旧担忧。” “为达目的,不惜代价,百折不挠……这祸福相依,阴阳界,不好走,以后,要靠你自己了……” “柳道长,阴阳许久没有好好休息,柳家应该有一些凝神的手段吧?让他好好歇息一段时间。” 话音至此,蒋一泓忽然顿了顿,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道:“那女子,天生命数也是不齐,而容貌祸国殃民之女,往往会带来灾劫。她与你相随,恐还生变故。为师对你最后的叮嘱,便是送她离开,此生莫要再相见。” 紧跟着,在我耳边响起的是柳天牛平静的话语:“蒋先生,他会好好睡一觉的……” 下一刻,我只觉后脖颈处一阵钝痛,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 我很想挣扎,却完全挣扎不过那不停包裹我的黑暗,彻底失去了思绪。 这种黑暗的持续,和以往都不一样。 耳边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 等我意识稍稍清醒一些后,我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无法睁开眼睛,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人脸。 那些脸神态各异,或是狰狞凶狠,或是阴险冷笑,还有一些冷漠无情。 好似每一张脸都格外的熟悉,它们都曾在我手底下被按压过每一寸骨头…… 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好似在和我低吼,让我放了它们! 这一切持续了许久之后,又全部消失不见。 意识的空洞中,时而是算珠的敲击声,又时而是我爹说他疼,还有我娘的哀怨哭泣。 我几乎无法平静,这煎熬仿佛也没有终点。 我都不知道受了多久折磨,耳边忽而听到一段晦涩的话音,驱散了我意识中所有的“混乱”。 这种寂静安稳,让我沉沉的睡了过去,放空了一切…… 再当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我便觉得自己双眼格外的清明。 整个人仿佛都比之前清爽了数倍。 怔怔地看着头顶上方的房梁。 扭过头去,四面墙上是寓意深刻的山水画。 我还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只不过身上的绷带都被拆掉了,我被换上了一件崭新的唐装。 清爽,来自于伤势的彻底恢复,长时间睡眠,更是缓和了我的所有疲惫。 我昏迷多久了?! 我猛地回想起来,我失去意识之前的一切! 骤然翻身下床,我几个纵身,便匆匆冲出了房门! 屋外阳光刺眼,这刺痛,让我陡然抬手,遮住了眼睛,隐隐的疼痛,让我眼前一阵发黑! 院内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香火味道。 我头一次觉得,香烛纸钱焚烧的味道,那么难闻! 这让我觉得异常的抵触,厌恶,抗拒。 院内摆放着一张宽厚的长桌,那桌子被一张深黑色的布罩住,布上是玄奥晦涩的花纹。 而木桌的边缘两头,似是竹筏一样的翘起,和寻常桌子大不相同。 桌子两侧是两个朱红色的木质灯台,上方则是顶着两个八边形的灯笼。 桌案最中央,暗铜色的香炉中插着数根燃香,袅袅白烟飘摇而起,再其两侧,也是暗铜色的烛台,上头点着两根白烛。 一个青铜净瓶,瓶口的位置有快要溢出的水。 这分明便是一个灵堂! 灵堂的后方,是一口棺木。 这棺木极大,木纹竟是透着淡淡的金色。 棺木的顶端,放着一个灵位…… 此时灵位还是空着的,其上没有刻字。 我抿着嘴唇,死死地盯着这灵堂,整颗心似乎都在从悬崖之上坠落,那失重感,几乎让我窒息! “砰!”的一声,我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我原本站着的位置刚好是台阶边缘,便让我整个人一滚,摔着趴在地上。 我心头的撕裂感,让我感受不到身上的疼,因为我心疼得快裂了。 我觉得自己双眼都是模糊的,泛红的,嘴巴里头更是浓浓的腥甜味儿…… 艰难地爬到了灵堂最前面,我死死地瞪着那棺材,拳头狠狠地砸在地上。 每一下,都发出闷响,每一下,都痛入骨髓。 【作者有话说】 七猫出了一个功能,可以关注作者,在书页点我笔名进去关注,或者在搜索框搜罗樵森! .转眼间,我的手就变得血肉模糊。 忽而手肘被一只手按住,透着哽咽和担忧的声音入耳。 “别砸了,他若是还在,不会想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的。”这声音,不正是何雉的吗? 我呼吸更粗重,胸口上下起伏。 可我心头就更煎熬,更痛苦。 下一刻,柳天牛平静的话音,从堂屋的方向传来:“先生的一双手用来打算盘卜卦,端罗盘,指山点水,悲悯天下。” “蒋先生对于你寄予厚望,他如今尸骨未寒,你便要在他棺木之前,废了你这一只手,是否是想要他死不瞑目?” 随着脚步声靠近,一个笔挺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柳天牛头上依旧是没有丝毫弯折的高冠,他刚正不阿的脸上,尽是肃然,双目严厉地看着我。 我扬起的拳头,僵在了半空中,呆呆地看着灵堂和棺材,心,更空,更绞痛了。 “蒋先生留下来了一些话,让我转达与你,你是要现在听,还是要等你清醒之后,再听。” 柳天牛再一次开口。 我艰难地闭上了眼,颤巍巍地松开了拳头,将那懊悔压在心底深处。 “我现在便很清醒,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清醒过。”我沙哑着声音答道。 “他所说的话,你要铭记于心,决不能忘记一丝!” 柳天牛走至我近前,低头看着我,眼神如若刀子一般凌厉。 “李阴阳,不敢忘,也不敢再教师尊失望。”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柳天牛沉声说道:“他的尸骨,暂且不落葬,存放于地相庐之中,什么时候你阴阳术大成,阴阳界皆知晓你李阴阳,便是地相堪舆第二十六代传人!那时候你带着蒋盘回到这里,你二人,一人为徒,一人为子,送他下葬。这空着的灵位,便是留着到时候用。” 我睁大了眼睛,郑重地点头。 “他曾应允一人卦象,只不过那人再未曾出现过,若是有一天,有人拿着一柄阴阳尺找你,你要替他给那人算一卦。” “离开地相庐,你可随我回一趟九河县,解决你的紧要事情,便可启程去红河。”话音至此,柳天牛便长叹一声。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我,又道:“蒋先生誉满天下,希望莫要在你手中毁了。”很明显,这最后一句话,就只是单纯柳天牛对我所说了。 我跪直了身体,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压下心头所有的悲伤。 喃喃道:“师尊,你且放心,阴阳不会再犯错了,我会很快带着蒋盘来的。” 我身旁的何雉,神色总算松缓下来不少。 抬头,我一眼就瞧见了堂屋桌案上的一系列物事。 包括骨相,宅经,金算盘,还有之前我取出来的地支笔,天干砚,以及定罗盘,甚至还有几件小物事。 脑海里,回荡着蒋一泓临终所说的每一句话,我抬腿快步走进堂屋。 金算盘放在一个长条的木匣子上头,木匣子还有背带,很明显,这是装金算盘的东西。 砚台,笔,罗盘依旧,此外还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柄格外精致的刻刀,尖锐的刀锋,仿佛触碰一下就能刺穿皮肤。 宅经之中有一种镇物为木雕人,不同的亡命年月,就有不同木材的木雕,这刻刀应该便是木雕的工具。 我将定罗盘挂在腰间,地支笔天干砚,以及刻刀贴身装好。 最后我并没有装起来金算盘,而是扭头看着柳天牛。 这会儿他已经跟到堂屋门口了。 何雉则是进了堂屋,站在我身后,乖巧安静,一言不发。 “柳道长,我不会食言,这第一卦,我现在就帮你算。”我沉声开口道。 金算之法我已经铭记于心,虽说还没有那么熟稔,但有蒋一泓的口传心授,我内心笃定。 而且,我们要离开地相庐,必定会用到算术,卦象,我得算出去第一卦,否则还是有掣肘。 柳天牛点点头,并取出一张纸条,走至我的面前。 我接过来那纸条,低头一看,整个人却是一愣。 纸条上所写的的确是生辰八字,只不过这并不是柳天牛的。 “己巳,壬申,丙申,午时。”柳天牛虽说外表看似中年人,就算他真的是中年,最少也得有四十岁以上了。 但这生辰八字却才十六年前。 我忽然间,便想到了一个人,目光顿时变得惊疑不定。 柳天牛平静开口:“你看出来了?”我点点头,不过心头却尽是疑惑。 没等我说话,柳天牛便直接说道:“我已经得到了蒋先生最后一卦,他算出了我的命数,也为我指点迷津,所谓贪多嚼不烂,我已然有了我想要的答案,不需要再用你的第一卦了。” “化烟从小命数有缺,在羌族之中莫不是引起火患,便是水祸,以至于她小小年纪,只能跟着我在外历练。” “这拨乱反正,我希望你用到她身上,不管你要遭受的反噬多麻烦,我也会保住你。”柳天牛的语气便极为诚恳了。 我点点头,不再多问其它。 应允柳天牛的卦,用给柳化烟,也没有任何问题。 我低头记住了这生辰八字,脑海中也完成了一遍推演。 不由自主的,我便坐在了师尊蒋一泓之前坐着的位置。 身体一颤,我双手更是下意识地扶上了金算盘。 冰冷的算盘骨架,其上细密的纹路,好似指肚触碰下,都能感受到其上篆刻的符文。 我闭上了眼睛,手指开始拨动算珠! 噼啪的声响之中,我拨动的速度说不上快,每一下却格外平稳,慎重,确保没有出一丝错误! 片刻后,我手掌微微发颤,睁眼低头,一副卦象已然跃于金算盘之上。 我凝神看了许久,接着,我又取出来了骨相,翻到了其中一页内容。 这期间,柳天牛没有打扰我。 他神色反倒是格外的严肃,其额头上,竟然还微微冒汗。 我又低头看了许久,看透了卦象,心头愈发沉重。 “卦二十一,震下离上,火雷噬嗑。此为刑罚之卦,吉凶难辨……” 我一字一句,低沉地说道。 .“噬嗑,亨,利用狱。”“初九:屦校灭趾,无咎。” “六二:噬肤灭鼻,无咎。 “六三: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 “九四:噬干胏,得金矢。利艰贞,吉。 “六五,噬干肉,得黄金,贞厉,无咎。” “上九,何校灭耳,凶!” 我将这卦象复述了一遍,才同柳天牛开口道:“此卦所言,柳化烟将做掌刑之人,前两爻都是正常无碍,到了第三爻却出现了问题,她会不够中正,以至于自身遭到祸患。而到了九四爻,她则是又会刚正不阿,至九五爻时,她更会坚守道心,心存敬畏。” “前面的卦象都是对她的磨砺,最后这一爻,才是凶险的来源,何校灭耳,代表的是耳朵被枷锁遮住,从而不听他人劝告。” 开始柳天牛虽然一直眉心紧锁,但面色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满意的点头。 但当我说完这最后一爻之后,他的神色变得极为凝重。 “你的意思,化烟在道心稳固之后,又会固执己见?以至于出事?”柳天牛慎重地问道。 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再三后,才说道:“或许……不是这样。” “或许是那件事情,她认为是对的,掌刑之人才利用枷锁,她用枷锁罩耳,便是自己不想听所有人的话。” 我再一次和柳天牛解释。 低头看着金算盘上的算珠,我脑海中也在推演。 卦象之说,既然是凶,那代表柳化烟的坚持便是错的,她本身出了错误。 将这最后一爻拨乱反正,没了那何校灭耳,柳化烟就没了这件事情的隐患! 我手指落在最后一排的算珠上!便想要将其拨动一个方位。 只不过我没想到,前一刻还灵活变动的算珠,这一刻却无比的牢固,我这一下,竟然没有拨动! 我闷哼一声,手指更是传来刺痛!好似被木刺扎入其中。 不过我并没有停下。 因为我有一个直觉,一旦我停手,这拨乱反正就算是失败了。 我也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再下一次拨乱反正,就是我封存最后一卦的时候! 本来是食指拨动算珠,我中指也并拢其上,并且我大拇指同时按压下去,强行将算珠拨弄往上方。 眼看着我感觉到算珠开始移动。 可就在这时,忽然传来咔嚓的声响。 算盘 我仅仅是捏住了一颗算珠,又怎么拿得住金算盘?! 整个算盘直接从我手指中脱落出去。 啪的一声轻响,算盘直接落了地。 怪异的,便是其上卦象竟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竟然依旧还是震下离上的火雷噬嗑! 我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心跳更是猛地落空了半拍。 微微颤动的食指,刺痛感还没有消散。 我这拨乱反正,却生生被这断腿木桌给打断了…… 可再换句话说,那便是命数如此,柳化烟这命数,我改不掉! 柳天牛的神色也极为凝重,他眉头紧锁,盯着地上的金算盘,目光又落至我身上。 我僵硬了许久,才摇了摇头,和柳天牛说了卦象改不了了。 柳化烟命数如此,我要拨乱反正,承受反噬,结果却断了桌腿。 并且我也同柳天牛解释清楚了,拨乱反正不能中断,停下来就是结束,此外,我将命数上的说法,也同他说了一遍。 临最后我才告诉柳天牛,下一次若是我见到柳化烟,我可以替她摸骨,再给她算一卦。 看看从别处,能否有办法稍作规避。 柳天牛一直没说话,他闭眼了许久,眉心从蹙起,到之后缓慢舒展开。 “既然命如此,那这也是化烟的劫。这卦象之中,没有说她在族中遭遇那些事儿?那能做改变么?至少让化烟能够长时间留在族内,不要一段时间后,就不得不离开。”柳天牛再一次开口。 我点点头道:“没在卦象之中,就没有那么严重,或许不是与生俱来的命数,下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就晓得了。” 柳天牛嗯了一声,道:“那就再麻烦你一次。你看看你是否还要留在地相庐之中几天,若是不留,我们起程回九河县。” 听到九河县的三个字,我拳头就不由自主的握紧。 弯腰将金算盘捡起来,我将其装进了长木匣中,挂在了腰间。 何雉则是快步的上前,将桌子扶正,又捡起来那条断腿,马上去别处拿了工具,修补桌子。 正常地相庐是没有那些工具的,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恐怕外头的棺材,应该是何雉打造? “我昏迷了多久?”我问询了柳天牛一句。 “七天。”柳天牛回答。 我心头又是一沉,竟然已经过了七天…… 再算上我们回来地相庐,加上我学骨相,这时间都过去了超过一个月…… “师尊所说我已经全部记下,我能现在学的,也全部学会。这么长时间,不晓得吴显长到底对我娘怎么样了。等何雉补完了桌腿,我们就返程回九河县。”我语速极快地同柳天牛讲道。 柳天牛点点头,他又告诉我,我们来时那辆洋人的车,并没有被开走。 他目光落至何雉身上,继续道,何雉将那人留下来了,给了他一笔钱。 何雉认真补桌腿,也没有回头说话。 我心头一定,眼中也有几分喜色。 这事儿就是个极大的好消息了! 要是没有洋人的车,我们赶路回去少说得半个月,现在就只要四天就能返程! 没有打扰何雉,我让柳天牛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先将堂屋角落里头放着的大黑木箱背在了背上。 接着去院子的花圃里头找到了老鸡,它倒是灵性足,直接跃起跳到了箱子上头,就一动不动。 我又去了其他的房间,看了一圈儿里头的东西。 如今师尊已经去世,地相庐我便要照看好,地相堪舆我更要使用好。 同样,我也想看看,有没有我能够惯用的东西。 一圈儿找下来,我发现最多的便是藏书,有一个屋子里头,满是藏书,还有一个柜子上,全都是手札。 在最外面的一个手札上,我看到了其上写着蒋一泓游记! 并且其余的手札上,都是各个不相同的名字。 我对照了定罗盘背面的字眼,才晓得,这些名字,都是定罗盘每一任传人! .我先是行礼之后,才打开了那本蒋一泓游记。 粗略看了一遍,我大致能够看明白,这是师尊蒋一泓记载下来,他这辈子所游历过的地方,见识过的人,更多的还是风水! 其上的字体苍劲有力,文字内容精炼,稍微一看,竟能让我仿佛置身于那环境之中。 可我心头更酸涩,因为多看几眼,我就想到蒋一泓最后教授我阳算时,我仅能够看见的一双眼睛,又会想到,最开始见到蒋一泓时候,他的慈祥,以及他对我的怜爱。 拜他为师,我只有得到他给我的地相堪舆,甚至他还挖骨,为了帮我度过劫难。 我却没有对他尽哪怕一分孝道。 引动了记忆,我就更难受了,呼吸都变得艰难。 强行闭上眼睛,才勉强忍住那股子酸涩感。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身上内包里头的牛皮袋。 刚才我装东西的时候,已经将两本书和阴生九术放好,此刻我将那蒋一泓游记,也放入其中。 这也是我能留下来的唯一念想了。 并且,这也给了我一个提醒和引导。 历代地相堪舆的传人,都曾写下一本游记,这不只是记录了生平,更是会给后人不少的经验。 若是能将那些游记看完,恐怕能晓得的风水局,会比宅经之中更多! 宅经是荟萃风水大局的大作,而各种不同的风水局,即便是不能被记载宅经之中,能被写进游记的,也绝对不会差,会给我更多的经验! 回想到悬壶镇,还有三阳之水的风水局,甚至还有吴显长改我家的风水,我都有了一股子心念,这些东西,我也得记录下来才行。 从这房间出去后,何雉也已经在院子里头等待。 柳天牛则是在院子一角,正在给老黄捋顺头顶的毛发。 我先是去了灵堂前头,给师尊又上了一炷香。 低声和他说了我要离开之后,我才想到一件事儿。 我扭头告诉柳天牛,让他们还得等我一会儿,我还是得去一趟苟家。 我也没隐瞒,直接就说了缘由,师尊停棺于此,得有一个人来长期清扫院内,每天上香焚纸,否则便太过孤寂冷清。 柳天牛也没回头,平静说了句:“外头有不少人在等你。” 我愣了一下,何雉也看向我,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其实他们在外头守了很久了,应该都是那个苟家的人。”我顿时便明白过来了。 他们在等我。 其实自从上一次事情之后,苟家就不会再得到地相庐的庇护。 即便是这一次他们来九河县找我回来,也只是还一次蒋一泓的情分。 他们等我的意思,不言而喻。 径直走向院门,我推门而出。 地相庐外头的街道上,坐了不少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穿着青麻小褂,全部都是捞尸人。 而当头的一个,就是那苟律,并不是我预想中的苟家家主苟黔。 我眉头微皱了一下,便微微摇了摇头。 无论是什么原因,是身段也好,还是其它也罢,若是今天苟黔在这里,我会要求苟家安排人手,日日来地相庐清扫看守,相对的,我也会给苟家相应的回报,譬如答应他们点宅一次,或者勘风水。 只不过那苟黔未到,这苟家的机会,便没了。 我思绪间,苟律也快步到了我跟前。 他神色紧张地望了一眼我身后,身体便是一僵。 苟律语气复杂,低声道:“李先生节哀。”其余人也是怔怔望着院门,都是神色复杂。 我倒是能看得明白,之前师尊帮苟家不少,除了苟家的财权,这些捞尸人也获益不少,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是苟黔那般。 就如同苟悬,他对我师尊就格外敬重。 “你们在这里等待多日,我看得出你们对师尊的尊重,我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也不会记恨什么,苟家之事,是苟家之事,如今我不将你们当做苟家人。” 我郑重地看着苟律,沉声道:“我外出这段时间,若是你能帮我看好地相庐,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帮你卜一卦,不会亏待你。” 苟律身体微微一颤,眼中惊喜不少。 其余的那些捞尸人,顿时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李先生……其实家主他……若是你愿意去一趟。”苟律又要说话。 我直接将他的话语打断,平静道:“此时,我将你当做苟悬的兄弟,我刚说了,我没有当做你是苟家人。所以,去苟家的话,不谈也罢。” 苟律苦笑一声,不再多言。 目光又扫了一眼其余的捞尸人,我长吁一口气,继续道:“我也是捞尸人,大家本是同源一脉,不亏待苟律,自然不会亏待大家,阴阳在此先谢过诸位。” 语罢,我便双手抱拳,并躬身行礼。 其余人的神色,都是喜悦中带着郑重! 临最后的时候,苟律才小声地问我晓不晓得苟悬去哪儿了? 他这话,反倒是将我给难住。 摇了摇头,我先说了我不知道,接着才告诉他,苟悬的去处,既然我师尊安排,那必定有其用意,让他们不要担心。 苟律这才点点头。 余光之中,我又瞧见远处有个人,正时不时的看看我,一副很踌躇样子。 我定睛看去,便瞧见了那辆洋人的车,同样也看清了那位开车的司机。 我和他招招手,他便快步的跑了过来。 等他到了近前,我便告诉他,让他准备准备,我们马上就回九河县。 他立即点头,神色也透着兴奋。 又简单和苟律交代了一些事儿,并且再三叮嘱他,要守好地相庐,我这才准备离开。 只不过,这其中有一个小插曲,那便是柳天牛并没有带走老黄。 照他的话来说,老黄是有灵性的,留在地相庐,也是一个保障。 并且他的那一卦,已经预示了老黄不能再跟着他,否则会有危险。 我便不知晓,这其中到底占几分了,只是对柳天牛,我隐隐有了几分感激。 总归老黄留下,的确更让我放心。 我们从唐镇离开之后,便径直朝着九河县返程。 赶路期间,我一直在回想蒋一泓同我说过的那些话。 他给我的玉盒,我小心地贴身放在胸口处的内兜里。 坐在车后排,前面有一块镜子,我抬头就能看到自己的脸。 并且,我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此前,我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眼睛有什么异样。 而此刻学了骨相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双瞳与常人迥然不同! 师尊的话语,还是委婉了很多…… .一白眼和三白眼所代表的东西,不仅仅是那几句话。 我不由得谨慎了许多,联想到之前我被吸了阳气,性格大变的那一次,恐怕我以后还得更小心。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得想办法,看看能否根治了这个问题。 此外,我还想到一点,就是一白眼所预兆的身世…… 出身权贵之家…… 我娘,难道是什么权贵之人? 这身世的问题,老更夫提过那一次,我还心想着二叔,或许会知道一些。 只是这一次来唐镇太过匆忙,我也没来得及多问他。 此番等解决了吴显长,将我娘带出来,我也必定要问问二叔。 这是其一,若是能从我娘身上得到一些讯息,那要比老更夫的更直接! 思绪至此,我闭上了双眼,静静的平复心神。 赶路的时间极为枯燥,饶是四天,我也是心绪繁乱。 这期间,何雉一直时不时扭头看我一会儿,眼神中隐隐透着担忧。 我每次都是回应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这一次返程,要比上一回来唐镇快上一些。 按照开车的司机所说,这车上载着的人少了,自然也要快一点儿,还有他更熟悉路了。 差不多三天半,我们便回到了九河县。 车将我们送到了丧葬街之后,司机才离开,回去找霍家复命。 敲了纸扎店的铺门,片刻之后,屋门便被打开。 开门的人正是纸人许。 只不过此时的纸人许,眼神却明显透着疲惫,好似他整个人都苍老了不少。 入目的一眼,我身体就微微僵硬了一下。 寻常以前,我瞧见纸人许的脸,只觉得他模样阴翳。 此时来看,却并不是这样了。 换句话说,纸人许的面相有变! 本来他脸虽然削瘦,但是五官是正常的,可现在他的鼻子两侧,却分别凹陷了一块儿下去。 这凹陷极为明显,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塌陷! 鼻为人脸之支柱,在五岳之中属于中岳。 若是鼻子两处塌陷,则注定骨肉要分离! “许叔……你……”我刚刚开口,又凝噎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回想起来离开那天,纸人许给许昌林的那两巴掌,还有许昌林那眼神…… 我面色便更复杂,怔怔地看着纸人许的双眼。 纸人许先是露出两分强笑,甚至语气中还有喜悦,说了句太好了,阴阳你回来了。 可下一瞬,他眼神也变得呆呆的,就像是被我的目光看穿了之后,人变得迟缓了一般。 再下一刻,纸人许的额头上就冒了汗,甚至本能的,他眼神都透着躲闪。 片刻之后,纸人许才开口说道:“阴阳,你们先进屋,离开的这段时间,望县的事情我查了不少,霍家也帮忙许多,那吴显长,的确还在望县内,而且不足为惧!”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没有多言,跟着纸人许进了纸扎铺。 何雉,柳天牛则是在我身后一起跟了进来。 到了院内,我一眼就瞧见了二叔,他站在放置我爹棺材的那个房间前,斜靠在屋门上,手头拿着个老白干的瓶子,时不时的滋一口酒。 我抬眼跟二叔对视,不由得心神一颤。 二叔的目光稍凝了片刻,接着却又浑浊下来,他甚至都没有起身跟我打招呼。 我很清楚,二叔亲眼看到我爹遭到那样的残忍对待,对他的打击太大。 如果解决不了吴显长,恐怕他这个心结就不可能解开! 纸人许停下来,转身正要开口。 我纵然是心急吴显长这件事,可我还是先低声问了一句:“许叔,昌林兄,应该已经不在九河县了吧。” 纸人许身体又是一僵,他看我的眼神,有几分惊愕,不过更多的,竟然还是透着欣慰。 “先前和你对视,我就觉得,你可能看穿了许叔,没想到,你竟然一言中的,阴阳,你真成了个先生,许叔打心眼子里高兴!”纸人许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头。 但很快,他的眼神中又流露出失望和复杂。 “我教出来的儿子,我知晓,昌林他平时和颜悦色,可心底是狠辣的,饶是我这个爹,他都能露出来杀心,前段时间他偷偷逃了出去,这反倒是让我松口气。” “若是他要和我拼命,甚至是想杀我,那才是我无法面对的事儿。” 纸人许这话说得太直白了,让我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接话。 也就在这时,柳天牛忽然开口道:“纸人许,你是一个辨是非,识大体之人,我观你许久,也觉得尚可,若是你那不孝儿子回来,将他扣下,送往我羌族柳家,我会让人替你好好管教,规矩之中,长幼尊卑最为严厉。” 纸人许苦笑一声,冲柳天牛拱了拱手,道:“先谢过柳道长。” 随后,纸人许便不再说这件事儿,而是开始讲他调查到的望县的信息。 我凝下心神,认真地听他讲述。 按照纸人许的话来讲,一个多月,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吴显长就在搜集药材,甚至寻找道场的道士帮忙,这一个月来,不但未曾间断,甚至还更为频繁。 此外,望县开始不断地有人口失踪。 起先,失踪的是一些老人,再之后,便是年轻的男人,到最后,竟然开始有孕妇失踪了。 这件事闹得整个望县都人心惶惶。 甚至周边的县城,都人人自危。 当然,那些人不晓得是吴显长闹出来的麻烦。 而吴显长对外,则是让他的徒弟传出来讯息,他们找道士,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麻烦。 停顿半晌之后,纸人许继续道:“我怀疑,他应该是被你娘做了什么,你娘足够凶,活青尸,死不咽气。他始终没抓到你,就算侥幸带走你娘,也控制不了,被反噬得不轻。” “他弄走那些活人,极有可能是为了对付你娘……” 我心头越来越沉,额头上汗珠滚落。 要是吴显长弄这些人,让我娘沾了他们的命,那这事儿,就要害苦我娘了! 柳天牛的眼中,杀机喷涌而出! “好个歹毒之人,他的命,到头了!”柳天牛沉声道。 这会儿,二叔总算站了起来,他手压着腰间的卜刀,晃晃悠悠地朝着我们走来…… .到了我们近前后,二叔还是一言不发,苟着脑袋,微微抻着头。 这模样看似呆板,可反倒是一种极为可怕的体现。 平日里脏话不绝于口的二叔,成了这一副模样,更像是蛰伏。 “望县过去也要时间,霍家的人已经把洋人的车开走了对吧?”纸人许问了我一声。 我点点头,这会儿也有点儿后悔,刚才应该让他再等等的。 “我去码头上看看黄七在不在,弄马车过来,洋人的车过去,也太过明目。”纸人许又开口说了句话。 我沉凝片刻,才说不用在院子里等了,我们直接去码头就可以,黄七在,就让黄七帮忙,如果不在,我们就自行找马车。 此时,我就连半刻钟都等不下去。 纸人许也没有反驳我。 他简单去收拾了几样东西,我们便径直从院内离开。 等到了码头的时候,时间约莫是下午两点钟。 一眼我就瞧见了在码头上晃悠的黄七。 他眼力见儿倒是好,隔着老远,就拼命对我伸手打招呼。 和黄七碰了头,他神色喜悦兴奋,此时我才看见黄七身边还有个人。 此人,不正是那谢满仓吗。 谢满仓也毕恭毕敬的和我问了好。 黄七和我已经太过熟络,我倒是没多在意,反观谢满仓,我鬼使神差的便仔细地看了他的脸。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虽说当初和谢满仓赶路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和他的接触,毕竟不如黄七。 另外,当时看到谢满仓的第一眼,我就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整体觉得他敦厚老实,可细节上又觉得怪异。 那种感觉,在这一次看到谢满仓的时候愈发的强了几分。 谢满仓一只眼睛歪斜,好似随时在瞟着人,大鼻头,厚下巴。 在面相上来看,鼻头大,下巴厚,这是重欲的表现。 而眼睛不正,眼神不稳,经常转来转去游离不定,则代表此人好淫,贪婪,手脚不干净,喜好偷窃。 骨相有那么一句话来形容,眼睛歪斜,小人也…… 我心头顿时便慎重了几分。 防君子难防小人,谢满仓虽说在我面前看似不错,但这人是个隐患,应该少做接触。 “阴阳?”何雉小声喊我,我这才回过神来。 此时,谢满仓神色满是惶然不安,额头上更是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 缘由简单,我在直勾勾的看着他。 谢满仓的畏惧,便是来源于我对他眼神的压迫。 顿时,我便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谢满仓稍微往后闪躲了一些。 纸人许看我的眼神若有所思,柳天牛倒是没开口。 二叔还是杵在我身边,一副抻着脑袋的模样。 “李先生……谢满仓怎么了……”黄七小心翼翼的询问了我一句。 “无碍,你去找一辆马车来吧。”我吩咐了黄七一声。 黄七立即点点头,道:“刚好可以让谢满仓去把马车赶过来。” 我皱眉了一下,道:“事情特殊,你重新找一辆马车,不用谢满仓跟着我们。”这话我说得就很直接,也没有遮掩。 登时,谢满仓脸色就变了变,惶然不安地说道: “李先生……我……我……”同时,谢满仓还急的不停地冒汗。 纸人许恰逢其时地开了口:“此行危险,不是不用你,只是不让你跟着,黄七也不用跟着我们,马车弄来,我们自己过去。” 他这解释之后,谢满仓的神色总算恢复了几分,黄七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两人恭敬告退,立即下了码头,明显是去赶马车过来了。 “阴阳,你是觉得谢满仓有问题对吧?”纸人许又开了口。 我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纸人许略有感叹,又说道:“阴阳,这一次回来,你变化颇大,真的是个先生了,只不过,谢满仓虽说有点儿问题,但他在你手底下做事儿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的。” “这年头,活下来都属实不易,谁能干干净净的?” “要是因为一两句话,使得谢满仓真的对你心生间隙,导致一些麻烦,就太不值当。” “稍微委婉一些,许叔不会骗你。”这最后一句话停了,纸人许拍了拍我肩膀。 我身体僵了僵,纸人许的话音,倒是听不出来别的意味。 我也觉得他所说的没错。 只不过,这又让我想起来了当日的许昌林…… 那会儿我还不会阳算,可许昌林的眼神,还有数次表露出来的意思,都是对何雉有所念想,这才让我本能地说了那番话…… 若不是那时候我的直接,恐怕纸人许不会打许昌林,因此又造成了后续许昌林离开…… 思绪至此,我更觉得,我这脾气秉性,或许真的要改改了。 我们在码头上等了约莫得有两刻钟。 黄七和谢满仓这才赶了回来。 两人都坐在马车前头,到码头近前后,就赶紧下来。 黄七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们上车,又问我们谁赶车。 还没等我开口,纸人许就嗯了一声,说他来。 谢满仓则是毕恭毕敬地将缰绳和赶车的马鞭子递给了纸人许。 我们先后上了车内,纸人许在前头驾马。 望县距离九河县不远,可马车的速度偏慢。 约莫到了傍晚的时候,我们才到了望县的城门外。 我们也没下车,纸人许赶着马车,直接让我们进了城。 这会儿,车厢内侧的二叔,忽然低声开口道:“吴显长的住处,不小。” “老许打听来的那些,我都听了,记得很死。”二叔的声音格外沙哑,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中的怔然,此刻全都成了杀机! 前头马车门开了一些,纸人许侧头,半张脸瞅着我们。 他神色好了些许,又和我们招呼了一声,说要是我二叔讲不明白,他再说。 二叔也没理会纸人许,低头继续道:“他在城里头修了个先生的道场,咱们肯定要直接进道场找他。” “这人平日里心狠手辣,道场定然不简单,我们只能直接“登门拜访”,我们要准备好来硬的了。” .二叔所说的事情,信息量其实并不大。 可却说出来了关键的,即便是我们都知道望县发生了什么,失踪了这么多人,也晓得了吴显长出了问题。 但是我们依旧得进吴显长的道场! 来硬的,说来是一句话的事儿,可做起来并不简单。 历年来,吴显长以收集凶尸出名。 他的风水道场里头,恐怕凶险不亚于我去过的任何一个风水地…… 我生怕二叔因为仇恨,太过冒进,便取出雷击木篆刻的符牌,以及我画的河魁斩尸符,镇煞符,叮嘱他道: “二叔,你将这些东西,全部拿在身上,你不要冲动,我和何雉,柳道长,还有许叔,会解决最棘手的麻烦,咱们需要通力合作。” 接着,我又低声告诉了二叔这些符的用法,让他保护好自身。 吐了口浊气,我故作轻松的又说了句:“我爹收养我那么些年,给我取李姓,也不姓刘,再者说,我也没有老刘家的血脉,我做的再好,也只是将我爹的衣钵传递了下去。” “二叔你要是出点儿事儿,这刘家的香火就断了,你还得娶媳妇,赶紧给刘家添丁。” 我刚说完,二叔的目光就落至我身上。 他双手紧紧攥住我给的符篆,符牌,怔怔地看着我。 半晌后,二叔又低头看了看符,喃喃道:“就算是姓李,也是老刘家的人,是老刘家的先生。” “不过阴阳,我和你爹是兄弟,我俩的命也差不离,他不是克死老婆,就是老婆带着娃子跑了,我是压根讨不上媳妇儿,就算是谈妥了亲事,总会出意外横祸。” “早年间,你该有个二嫂的,可她命不好,出嫁当天愣是给山上的草贼劫走了……” “最后我找到她的时候,惨不忍睹。”话音至此,二叔重重叹了口气,眼中尽是伤感。 他又摇头苦笑:“事儿多发生几次,二叔就不祸害人了。” 我眉头紧皱,二叔这番话,顿时让我想到了当年我爹要找的算命先生。 他当年应该是给我爹批过命格,他有没有给二叔算过?! 像是二叔和我爹这种命数,已经奇凶无比,命理绝不简单…… 下意识的,我想要给二叔看面相。 只不过这念头起来的瞬间,又被我给压抑了下去。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我低声说道:“二叔,这事儿,咱们回头再慎重处理,命数上面的问题,虽说是出生之时就已经既定,但并不是不能更改的,等处理掉吴显长,我就立刻帮你算一卦。” “然后再让我爹入土为安,若是一个好的牛眠地,不但他能安息,也能庇佑咱们刘家。” 明显,二叔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不过那渴望被压抑的很深。 他低声说了句:“现在我只想杀了吴显长,报仇雪恨。” 马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车窗外时不时传进来小贩的吆喝声,和街上行人车马的嘈杂声。 我隐隐握紧了拳头,同样低声道:“今天,他插翅难逃。”不知不觉间,车窗外已经没有天光进来了。 阴暗的夜,甚至没有丝毫的月光。 四周也逐渐安静了,除了车轮碾过地面的细碎声响,再无别的声音。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下一刻,忽然就停顿了下来。 车门被拉开,纸人许从前面先下了车。 柳天牛紧随其后,我和二叔,以及何雉跟了下去。 首先入目的竟是一条河! 不对,这不是一条河,而是一条极为宽阔的水渠,刚好从一栋大宅之前环流而过! 那大宅并非宅院,而是一处道场! 两侧的院墙并不高,但却宽阔绵长。 道场的整体气势庄严肃穆,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并且这一条水渠,也格外不简单。 我们后方是望县正常的街道宅院,水渠和道场所在的地方,仿佛被隔绝开来一般,只是在水渠上有一道桥。 在阳宅风水上来看,这水渠名为银带水。 若是有银带水环绕宅院,那就会家门兴旺,金银福禄,财宝五谷,全部都积累在家中,更是子孙之中出奇才! 我仔仔细细的分辨了这宅院,确定我判断的没错,才慎重的将这风水说了一遍。 何雉小声的说了句:“他收集尸体,作恶多端,害人不浅,凭什么还住这么好的风水宅,他难道不用遭报应吗?!” 明显,我二叔的眼眶也红了不少。 纸人许则是微眯着眼睛,似是若有所思。 柳天牛的目光也落向了我。 我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报应是有的,只不过,风水师害人,能报应的只有天,而这天的报应,风水师可以用别的方式躲避,虽说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是本事足够大的话,这报应,来的怕是就会格外迟。” 话音落下的时候,我心头更是复杂了。 我给丁家点宅,在命数上,是我害了人。 那会儿,我不算是地相堪舆完全的传人,师尊只是给我用了地支笔,天干砚。 这点宅,虽说是我的事儿,我的错,但师尊给出来的东西,他教授的我,他也要牵连因果。 而他本身是一个极为正派的先生,又怎么可能想办法给自己躲避反噬报应? 其实,若是那时候我晓得会牵连师尊的话,我都肯定会选择用一种风水术将其避过…… 虽说,这带来的后果会更大……但我也不想让他为我承受后果。 只是,这一切已经悔之晚矣。 柳天牛迈步直接走过那座桥,冷冽的话语同时从他的口中传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天暂时收不了的恶徒,便由柳家来收。这安逸的日子,他待到头了。” 我们几人紧跟在柳天牛之后,转眼间,便来到了道场门前! 道场正上方的门匾位置,挂着一个黑漆漆的牌匾,其上写着“吴氏分金真道”几个大字。 我眉头紧皱,分金二字,便是点穴。 当然,正派的风水师来说,这是点穴!走歪了路的,便不是这样了。 吴显长这道场名字,竟然都指明了他擅长挖坟掘墓。 我正要开口,何雉竟不知何时抽出了腰间的铡鬼刀,忽然抬起手来,狠狠一刀朝着那牌匾斩了下去! “咔嚓”一声,牌匾直接一分为二…… 二叔呵忒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妮子,斩的好!” 下一瞬,一阵烟尘粉末,忽地自那牌匾后洒落下来…… 一股幽凉的风吹拂而下,那些粉末直接扑向我们的面门!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七猫新更新了一个功能,在站内搜我的名字罗樵森,可以关注我!明人不说暗话,我可以得到大家的关注吗! .“小心!”我低喝一声,抬手,便直接捂住了口鼻。 众人亦是飞速掩住自己的口鼻! 纸人许的动作明显更快,他双臂猛地往前一甩,小臂挥动之下,一道纸扎人“簌”的从他后背竹篓之中窜出! 电光火石之间,那些粉末被纸扎人堪堪挡住。 下一刻,纸扎人“呼”的一下,整个覆盖在了断裂的牌匾之上。 分成两截的牌匾没有坠落至地面,被纸扎拉着悬挂在半空。 而那纸扎人本来是黄中泛白的白煞皮,此刻竟然隐隐发灰,从它贴近牌匾的位置,成了一股灰绿色,透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何雉眼中都是惊惧和后怕。 纸人许冷冰冰的说了句:“尸毒极重的凶尸指甲粉末,这东西,吸一口,就会中尸毒。” “看来他心里头都晓得,一旦哪一天仇家上门,第一个劈的就是这牌匾,提前在这里下毒。” 我心头更是恶寒,低声道:“大家要多小心。”二叔抬起酒瓶子,滋了一口老白干,已然迈步往前。 当然,走在最前头的还是柳天牛,他几乎没有停顿。 我们几人快速跨过大门,进入道场之中。 空旷的道场,呈正方形,四面的空地上,规律的摆放着灯台。 道场正中央的位置,是一个似是祭坛的圆形的台子。 在往后,才能看见一些屋舍。 在那圆形的台子上,摆放着桌案,周遭是一圈儿灯台。 桌案上头搭着一层白布,其下隆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们并没有通过祭坛走,而是从其边缘,走向屋舍! 刚过祭坛,我就瞧见正当中的屋舍,门是开着的,其中还亮着灯。 一个人正站在屋舍门前,似是在眺望我们。 距离还尚远,我瞧不清那人的模样,但恨意一下子就窜上了我的脑门! 柳天牛的速度陡然爆发,刹那间就冲出去了一半的路! 下一刻,那人忽然退入了屋舍之内,紧跟着从屋内鱼贯而出的,竟然有十数人! 这些人穿着都极为怪异,似是唐装,不过那衣服又是纯黑,并且裤子也是和死人裤子一样,裤腿极大,扁扁的,脚上还穿着大头蛤蟆鞋。 他们冲出来的速度极快,转瞬间,就堵住了柳天牛。 那十数人迅速分开,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儿! 这样的距离,我大致看得清楚他们的模样了。 他们个个都是面色煞白,眼圈的位置漆黑一片,好似长时间没有休息过一般。 并且他们那死寂的模样,更像是死人…… 风,吹的更大,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子臭味儿。 这些人几乎同时抽出锈迹斑驳的长刀,朝着柳天牛劈斩而去! 他们的动作凌厉狠辣,端的是要将柳天牛分尸当场! 纸人许脸色骤变,喃喃道:“全都是尸毒,这些人毒根深种,还被撞祟,吴显长这厮,手段歹毒。” “这些人不知道痛觉,完全会拼死,柳道长若是杀了他们,也会招惹上大麻烦。” 纸人许话音未落,身体便陡然匍匐,倾斜着往前疾步冲去! “柳道长,这些人交给我!你们去斗那吴显长!”纸人许尖细的声音在夜空之中响彻回荡。 在他疾冲的过程中,他的双臂飞速向前甩动! 簌簌的声响之中,竟是十数个纸扎人从背篓之中拽出! 那些纸扎大多是漆黑,其中竟然还有三个尸皮泛红的纸扎! 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河娘子! 散开的纸扎人,就好似傀儡一般,分别扑向那些围攻柳天牛的人身前。 只是,纸人许始终是慢了片刻,那些中尸毒之人,已然快要冲至柳天牛身前。 柳天牛一声冷喝,更是正气凛然! “殃神明镜照,狼神筛子中!” “怪神用箭射,喜神在娟红!“凶神皆回避,福禄保千钟!急急如律令!” 凌厉的咒法之中,数面铜镜从柳天牛的袖中抛飞而出。 这些只是普通的铜镜,但在毫无月华星辉的夜色中,竟还是奇异地反射出铜光! 紧跟着,又是一个竹筛被柳天牛飞抛至头顶正上空,那竹筛飞速旋转,其中洒出细密的粉末。 铜光映射之下,那些粉末分明是朱砂!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又有十数块红色的绢布从柳天牛身上散出。 每一块绢布都罩向那些中了尸毒,正在围攻柳天牛的人! 下一刻,柳天牛双臂伸直,正对着之前那开门的堂屋所在! “嗤嗤”的声响之中,十几道弩箭,从柳天牛袖口攒射而出! 饶是还剩下二十余米的距离,弩箭还是全部射入了那堂屋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铜镜分别击中数人,红色绢布更是将那十余人全部罩住,空中的筛子也“砰”的一声落地。 此时,地面上已经布满一层朱砂…… 那些中尸毒又被撞祟控制的人,竟都在地上惨叫连连,身上不停的滋生起来白烟,显得格外痛苦。 这期间,纸人许堪堪赶到,但明显迟了半步。 不过纸人许并没有停顿,他调转方向。 直接就冲向那开着的屋门! “许叔,小心!”我低声喝了一嗓子,怕纸人许冲到最前头,反倒是遭到什么埋伏。 二叔和何雉在后面紧追而上。 我跑的不如他们,慢了不少。 柳天牛,则是一甩长袖,冷哼一声,快步冲向那屋子。 我最后经过刚才柳天牛打斗之地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人已然没有再挣扎和惨叫了,全部都瘫倒在地上,似是昏死了过去。 不过还能瞧见他们胸口起伏。 人是没死,柳天牛那一招,是直接破掉了他们的撞祟,道士的东西阳气太足,同时应该也冲撞了魂魄,才会导致如今这样。 视线之中,柳天牛,纸人许他们几人已经进了堂屋。 我赶紧拔腿,继续往前跑,很快,也冲进了堂屋内。 这堂屋不小,两侧墙上都挂着风水画,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前头,摆放着两张太师椅。 诡异的是, 这屋内并没有其余的房门…… 刚才那人,逃哪儿去了?! 纸人许那十余个纸扎人,分散伫立在两侧墙边。 二叔手中紧握着卜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何雉一手握着铡鬼刀,另一手放在腰间的哭丧棒上,全神戒备。 柳天牛,微眯着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太师椅的后方。 他的动作视线,也让我心生警惕。 我也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方向。 可那里只是一堵墙,分明没路…… 我忽然发现在太师椅上扎着的十几根弩箭。 也就在这时,柳天牛沉声说了句:“有暗门。” 我心头一凛。 下一刻,后方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 我猛地回过头去,便瞧见我们进来的屋门,竟是被直接关闭! 并且内侧的门上一片漆黑,还透着几分湿润。 隐隐约约,好似那湿润之处是模糊的人脸影子,正在怔怔的盯着我们…… 除了柳天牛没回头,纸人许,二叔,何雉,都扭头过来看。 三人也都是面色惊疑不定。 尤其是二叔,他低头骂了个操字,直接就大步走过来,作势要劈开那门。 我立即挡到了二叔跟前,快速地说道:“门上有问题,二叔,你别碰。” 纸人许微微动了一下小臂,一根钢丝震动之下,一个泛黑的纸扎人落至门前。 ?纸扎人刚碰到门上,竟是诡异的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直接腐蚀了…… 二叔额头上冒了汗,纸人许也是心有余悸之色。 他眉头紧皱,低声道:“又是尸毒,这尸毒更凶,我这黑影的尸皮都挡不住,千万不能碰到。”此时,柳天牛已经走到了那面墙的前方,他目光还是在墙面上扫视。 我晓得,柳天牛是在找暗门在何处,他虽然不动声色,但也足够警惕,并没有抬手去随意触碰。 何雉扭头看我,小心问道:“怎么办?” 我取出腰间的定罗盘,目光四扫整个屋子。 接着我慎重地低声说道:“吴显长以风水之法修筑整个道场外院,其内的所有屋舍,也各有其方位,既然他靠着风水庇护自身,那暗门必定不可能是凶方。” “屋宅风水,多关乎奇门遁甲,天地人格局之中,八门代表人事,寻那吴显长,便可用八门!” 我语速极快,思绪更是清明。 这一次,就连柳天牛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他眼神明显多了不少正视和赞许。 二叔,明显愣了一下,紧跟着,眼中便多了不少欣慰。 我稍作停顿,观察屋内格局,对照定罗盘看了之后,立即便指向了西北方,正北方,以及东北方! 刚好坐北朝南,这太师椅后头的墙面,都占据了这三个方位。 “开,休,生,为三吉门。”“暗门莫不是居中,便是左右两侧的边缘角落!”我语气更为慎重,放下定罗盘,我取出来灰仙手套带上。 阴生九术之中的灰仙手套,有隔绝尸体阴气的作用。 接阴生触碰死尸,难免会遇到一些本身有尸毒的凶尸,应该也有防护效果。 当然,这在阴生九术那书籍上没提起,我也只是推断猜测。 我首先在正中央的墙上,最居中的正北位置摸索。 片刻之间,我就摸到了一处轻微的凸起…… 我心头猛地一跳。 难道说,我第一下就找到了暗门所在?! 目光凝聚之下,那墙上的凸起,也像是一个隐隐的人脸。 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抿着嘴唇,我正要按下去。 莫名之间,心头却陡然一阵狂跳,那种感觉,透着极为强烈的心悸。 我的手顿时就僵住了…… 盯着那凸起的人脸,我额头上汗水直冒。 “怎么了?这墙上,有什么问题吗?”后方的纸人许语气凝重地问我。 我额头上的汗水更多,强行忍住了心头的悸动,接着我抽手下来,犹疑了一下,快步走到了靠西侧的墙根处,这里是西北方的开门位置。 紧跟着,我又探手去摸索,同时目光警惕地扫过这块墙面。 片刻之后,我又发现了一处凸起…… 而这里的凸起便像是一个人的手掌五指摊开! 我脸色当即就变了。 果然有问题! 紧跟着,我又到了东边的墙根,在此处我也找到了第三处凸起,同样也是一个摊开的似是五指的浮雕。 我的动作,明显也让其余人更警惕了。 柳天牛忽然说道:“李阴阳,你的速度要快了,我们忽然到这里,算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若是反应过来,不是我们的对手,就会逃走。” 我抿着嘴唇,又扫了一眼另外两处位置,才声音沙哑的说道:“暗门有三个,我觉得有问题,其中一个,肯定能找到吴显长,是刚才那人离开的通道,他们必定在后方。” “另外两个打开,必定有凶险,先生有对危机的本能感应……” “选一个,开。”柳天牛声音一沉,语气便格外的果断。 “这……”我额头上的汗水更多,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我眼皮狂跳了几下,不过我没有选正中的休门位置的人脸了。 因为那是第一处让我心悸的地方。 此时我对着的东边墙角,刚好是生门所在。 不再犹豫,我抬手便直接按压了下去! 那浮雕的五指被我一推,顿时一声闷响。 墙面似是有机扩一般,一颤之下,正面墙竟然从右往左开始移动…… 片刻后,便露出一个一米左右的宽度,刚好能进人! 柳天牛丝毫没有停顿,直接迈步往前。 只不过,屋内不知道什么位置,忽然来了一个冷不丁的笑声。 那声音直接形成了阴翳的回音,在梁上萦绕。 “李家村的黄口小儿,竟然短短数月,能穿上唐装,成了先生。” “还看得出我吴显长的风水布局,只不过,你始终太嫩了些。” “门,你开错了,这是我十年前寻到的凶尸,赤足母子煞。”我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房梁之上。 “吴显长!”我眦目欲裂,杀意十足的低吼一声。 “呵呵,李阴阳,我盯了你很久了,你爹的心肝脾肺,我已然架起炉火,准备烹之。” “你娘的破殃青煞,我也完全镇住,等取了你的命,你们就是一对上好的母子煞!” 幽幽的话音,再一次传来…… 只不过这一次,吴显长的语态,明显透着几分虚弱。 .而他的话,更让我脑中嗡嗡。 烹煮了我爹的心肝脾肺?! 果然,我娘已经落入了吴显长手中……甚至他还镇住了我娘?! 我只觉得,这一瞬间,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儿,我眼睛通红,呼吸都变得格外粗重。 死死的攥紧了拳头,我盯着房梁。 “吴显长,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语气中都带上了怨毒! 这声音能在房梁之中传过来,吴显长肯定就在近前,说不定就在这一面墙后! “阴阳,莫要冲动!”旁边又传来了纸人许一声呵斥。 这顷刻间,柳天牛竟然已经走入了刚才打开的暗门之内。 只不过下一瞬,就是轰然一声闷响,柳天牛竟然整个人被弹射而出! 这力道极为强劲!柳天牛胸口的衣服都破损了不少! 我瞳孔紧缩,心头也是惊愕无比。 柳天牛的强横,一直让我觉得,不可能有什么凶尸能针对他。 因此对于对付吴显长,我一直觉得胜券在握。 可这凶尸,竟然一个照面,就击飞了柳天牛?! 再下一刻,便是丁零当啷的声响传来,这就像是铃铛碰撞声,更透着一股诡异的熟悉。 脚步声传来,那暗门之后,竟然晃晃悠悠的走出来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男人,只不过他身上穿着的衣服,竟然和鬼婆子花花绿绿的服饰相近,腰间挂着很多铃铛。 并且他的背上,背负着一具女尸! 那女尸赤着双足,她双脚及其小,更像是变形了的羊蹄子一样…… 这分明是一个裹了小脚的女尸! 女尸怔怔地仰着头,脸上尽是血红色的绒毛,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珠子,居然也是猩红色。 那男人胸口起伏的很平稳,端的是个活人无疑。 只不过他的脸上画着怪异的符文,暗红色的痕迹,似是用血勾画而成。 恍惚间,我竟觉得这像是鬼婆子的符? 何雉的脸色变了,她身体也在颤抖:“五鬼请魂术的另一种用法,无需鬼木成棺,以鬼婆子肉身直接请尸上身。一次之后,鬼婆子魂飞魄散!” “五鬼木棺是媒介,也是镇尸的棺木,可以保住鬼婆子的性命,从而控制尸体,使用其部分撞祟的本事。” “他用肉身背凶尸,此次之后,血肉溃烂而亡,可这尸体,就如同借尸还魂一般,凶厉远超寻常!”何雉颤栗的声音中透着深切的恨意! 而我多看了几眼,分明也认了出来。 此人好似上一回,我在何家村就见过…… 不正是来何家村帮忙的那批鬼婆子中的其中一个吗?! 下一瞬,何雉猛然将铡鬼刀横于胸前,她的声音因恨意而变得极为颤抖:“斩了他的头才管用,不然的话,这凶尸极难对付!” 下一刻,纸人许双臂猛地一震,那十余个纸扎,竟然同时被他拽着扑向那背赤足母子煞的鬼婆子! 刹那间,纸扎裹住了那鬼婆子和赤足母子煞,竟是大力推动之下,要将其压回刚才的暗门之内! 纸扎尸皮没有裹住那鬼婆子的头脸。 何雉叱喝一声,举起铡鬼刀直接朝着他脖颈上斩去! 只不过何雉这一刀劈下的瞬间,那鬼婆子忽然僵直的朝着前方一扑,竟是用后背,硬生生去接何雉的铡鬼刀! 一声闷响,何雉生生斩入其中! 暗红色的鲜血溅射而出。 那鬼婆子忽而咧嘴,发出一声刺耳尖锐的笑声。 这声音活像是个女人的。 我面色骤变,何雉斩中的,是那赤足母子煞! 这岂不是将那女尸斩成了破尸?! 此刻,何雉的身体却僵直不动了,她额头上汗水直冒,双眼竟是诡异的像是要变圆了一样…… 甚至就连纸人许,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面上满是血迹,那些血液就如同张牙舞爪的手,正在屋内蔓延。 有一部分在何雉脚下,另一部分,已然是浸透了纸人许的鞋子…… 就是这些尸血,才让何雉和纸人许中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我也才堪堪反应过来。 柳天牛眉心紧蹙,他大步朝着那鬼婆子和赤足母子煞走去。 与此同时,他抽出了腰间的拂尘。 “噗”的一声,柳天牛将一口鲜血喷在了拂尘之上。 他将拂尘扬起,直接当做了笔,要朝着那鬼婆子头顶上勾画! 鬼婆子忽然阴冷的笑了一声,他双臂陡然抬起,竟是穿透了包裹在他身上的纸扎皮,双手“啪”的一下,便直接夹住了柳天牛的拂尘。 他的身体更是一抖,腹部的位置猛地往上一挺。 在他腰腹间的纸扎皮也被破开,一道黑红色的影子,刚好从他腹部甩出,朝着柳天牛面门上砸去。 那黑红色的物事,眼瞅着就要砸中柳天牛面门。 柳天牛脖子一扭,闪开了头脸,那物事便落至了柳天牛的肩头! 这竟是一个浑身粘腻无比的阴胎,它挂在柳天牛肩膀边缘,小手压着柳天牛肩膀。 那鬼婆子狠狠一拽浮尘,柳天牛竟是被拉着一个趔趄。 柳天牛的脸色极为难看,他低喝道:“八卦虎头镜,镇他!” 这话,明显是柳天牛冲着我在喊。 瞬间我就明白过来了。 柳天牛对这鬼婆子是没下杀手的。 他固然是杀伐果决,可对于没有作恶之人,也绝对不下杀手。 否则的话,他完全不用画符,直接就用剑,必定能取了这鬼婆子的命。 我飞速取出八卦虎头镜,快步接近鬼婆子,直接朝着他头顶拍了下去。 啪的一下,似是我用的力道太狠,他鼻梁被我拍断。 一声惨叫之下,白烟从他头顶疯狂滋生。 他猛地抬起一条腿,狠狠踹向我的腹部! 与此同时,何雉和纸人许,两人竟是双目圆睁,表情呆滞,仿佛失去了神志一般。 纸人许拉拽钢丝,剩下的纸扎被他拽回,转而朝着我和柳天牛袭来! 何雉也是挥刀,斩向我的胳膊! 我只能朝着后方退避。 八卦虎头镜“咣当”一下落地。 那鬼婆子猛地松开夹住浮尘的双手,飞速退回了暗门之内。 柳天牛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单手抓住了那阴胎,狠狠朝着地上一砸。 下一刻,他再甩手,拂尘就要直接抽上去! 那架势,就和当时抽断我心脉一模一样! 中招了的何雉和纸人许,立刻调转了方向,直接攻向了柳天牛! 我正心急如焚,这会儿却看见二叔,竟然猫着腰到了正中央的太师椅后头,一把按下去了当中那张小小人脸! .“二叔!住手!”我大惊失色。 这会儿我们正斗到凶处,再开一道门,万一开错了,又出来一个凶尸,那就很难招架了! 二叔这会儿也是被撞祟了?! 我惊惧之余,又低吼了一声,喊二叔住手。 二叔却压根没有听我的话。 那暗门当即便被弹开,他直勾勾的盯着门内看着。 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他竟然直接钻进了暗门内! 与此同时,柳天牛那一拂尘也没抽中阴胎。 何雉那一刀劈中了他的拂尘。 纸人许则是利用纸扎,直接将那阴胎卷了出来,甚至还将其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会儿,纸人许的眼睛已然缩小了不少,就像是个稚嫩的婴儿一般。 我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因为我怎么都没预料到,吴显长放在这里的尸体,竟然那么凶…… 何雉和纸人许,反倒是成了掣肘…… 这样一来,还不如最开始就不带任何人,只是我和柳天牛来,这样的话,就能规避了这些麻烦。 此刻场间已经完全僵持下来,柳天牛面沉似水。 我更是心急如焚,因为二叔进了中间的暗道,看样子,那竟然是正确的…… 只是,二叔这样进去,岂不是要独自面对吴显长? “柳道长……有没有办法,快一些……”催促之间,我也抄手捡起来了地上的八卦虎头镜。 “不能伤他们的性命,很棘手,你先进去追刘鬼手,我会尽快赶来。”柳天牛沉声说道。 我目光扫过何雉和纸人许,又盯着赤足母子煞的那道暗门。 纵然我心焦,可现在也没别的选择了。 “劳烦柳道长了。”我微微一躬身,便直接调转身形,快步朝着中间的暗门走去…… 片刻间,我就进了那暗门之后。 这是一个极为狭小的暗道,两侧的墙壁之上都有烛台,烛台之中点着蜡烛。 幽幽的烛光,就像是飘忽不定的眼珠,正直勾勾的盯着我。 二叔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这条通道,竟然像是斜着往下一般。 往前走了十余步之后,便是陡峭往下的台阶。 当时,我就想到了一种宅院的布局。 地面之上作为阳宅,而在阳宅生机所延展之处,深挖一处阴宅。 阴阳宅相辅相成之下,会达成一种特殊的平衡。 再将自家祖坟迁入阴宅之中,便会更直接的庇佑阳宅。 恐怕这吴显长,用的就是这种格局! 这样一来,即便是他作恶多端,但有直接的祖坟风水庇护,再加上这本身就是一处极佳的风水地,报应就很难落到他身上。 他再做一些其它布局的话,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思绪之间,我又斜着往下走了十余米。 面前便是一道门,这道门约莫只有两人宽阔,门洞修筑的极为怪异。 上方门檐,下方屋檐的四角,有尖锐的骨锥,就像是獠牙一般。 一股怪异的臭味儿,正在不停的从门内飘散出来,钻入我的鼻翼内…… 而这味道更让我心悸,心慌,想要死死攥住自己的心口。 三两步之后,我便跨步走进了门洞! 入眼的一幕,是一个逼仄的院落。 这院子本身就在地下,因此院子顶端是夯实的土层。 四面的墙,同样也是被挖出来的土墙。 墙壁之前,密密麻麻的伫立着不少尸体,无一例外,竟然全都是穿着官服,官帽的官尸! 暗灰色的皮肤,紧闭着的双眼,微微垂着的头,给人一种强大的心理压迫。 在院子中央,二叔蜷缩成了一个虾子一样,痛苦无比的颤抖挣扎。 稍微后方的位置,则是一张四方的桌案。 在桌案上头,摆着一个火炉,火炉正在熊熊燃烧,一口铁锅架在其上。 铁锅之上,还悬挂着一个托盘,其中放置着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事”。 那一眼,便让我眦目欲裂! 而在桌旁则是站着两个人。 一人身材欣长,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唐装,他脸色也是蜡黄病态,不过整个人看起来很儒雅。 此人约莫四十岁出头,还留着两撇胡子。 他面型狭长,鼻子挺直,天庭高狭,中部扁而小,地格窄长。 地格便是下巴的位置! 这脸型为目字面,预示着个性刚烈倔强,脾气暴躁,做事死板,自高自大! 除此之外,他两眉极尖,并且逆生,颧骨又高耸…… 我心头沉了不少,这面相又叫做暗金煞,往往能败中求成。 一般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他都可以转危为安,甚至谋得利益…… 至于另一人则是普通许多,面色红润,面相也一般。 “吴显长!”我的话音,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 “呵呵,李阴阳,好一个阴生子,我看了你那么多年,本来以为轻而易举将你收入囊中,没想到,你倒是机缘不错。” “阴阳先生,倒教人好生羡慕。”吴显长语气阴翳,不过面貌上看去又颇有礼数。 他一只手背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一个茶壶。 话语间,他端起茶壶,送至唇边饮了一口。 我呼吸粗重,胸口上下起伏。 “我娘呢?”我盯着吴显长,嘶哑的说道。 “你娘,我自然让其在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放心,我杀了很多人,我用那些人的命镇她。” “等我把你收了,做了阴生子的活尸,你自然和她永远团聚,不会再分开。”吴显长端着的茶壶忽然一顿。 我呼吸更急促,迈步往前,同时我手中抽出来了卜刀。 二话不说,直接就朝着吴显长头脸劈去! 这地方就我们三个人,二叔瘫倒在地上,他身上有我的符,不可能被撞祟。 吴显长要么用自己和徒弟当撞祟的媒介来对付我,要么就只能和我直接硬拼! 我觉得,他这会儿病恹恹的,身手上绝不可能对付我! 这种时刻,只有当机立断才有机会,稍作犹豫,说不定就会落入他的圈套! 三两步,我就到了吴显长近前! 可就在这时,他旁边那年轻人,忽然一推铁锅上头的托盘。 那一堆血肉模糊的物事,就要落入被熊熊火苗烧得滚烫的锅内! .这托盘之内装着的,便是我爹的心肝脾肺! 我双目圆睁,厉喝一声:“你敢!”手中卜刀未曾停下,依旧劈向吴显长,同时我猛地抬起腿,狠狠一脚踹向那火炉! 那年轻人明显没料到我踹的是火炉,他甚至架起双臂,要挡住我。 这一下,便成了他惊怒的来抓我的腿。 我力道下的格外大,速度也格外快! 我这一脚先落在了火炉上,砰的一下,整个炉子被我踹翻! 那血肉模糊的“物事”,便全部倾倒在了桌案上。 我背上尽是虚汗,不过我心头也是一喜! 此时,我手中的卜刀也眼瞅着就要劈中吴显长。可吴显长竟然没有丝毫躲闪! 他背负在身后的那只手,忽而一下便抽出,横置于面门之前! 我心头更冷,拿手来挡我的卜刀?! 可下一瞬,我浑身的汗毛陡然乍立,闷哼一声,直接偏了卜刀,这一击成了我斩向地面! 惯性的力量,让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紧跟着,头顶一个阴影陡然落下。 我飞速抬头,想要抽刀去挡,可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那年轻人手头挥着一根小臂粗细的木棍,狠狠抽向我的头! 砰的一下,木棍砸中我的脑袋,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眼前都是一黑! 这力道和惯性,更让我直接朝着左侧滚翻了出去。 右脸火辣辣的疼,右边脑袋更是如同被抽裂了一般。 我痛得颤栗不止,觉得右边眼睛的视线都变得模糊。 勉强撑着要爬起来。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眼前便又是吴显长和那年轻人的身影。 吴显长单手往前一送,手中拿着那东西,便正对着我的脸! 甚至于那年轻人都没有来按住我,也没有继续抽我。 我只觉得整个人身体陡然一僵,一股无形的束缚力,似乎将我的身体完全扼住! 视线,变得更模糊了。 右眼看到的,似乎是一片血红! 左眼尚且还清晰。 吴显长手中拿着的东西,正是我刚才忽然停刀的原因! 那是一个通体惨白的玉块,其表面略有雕琢,形成一个似是头颅的模样,不过整体也就巴掌大小。 这白玉头的双眼位置,镶嵌着两颗几乎干瘪的黑红眼珠。 那眼珠涣散无神,可于我来说,却像是自己的眼珠子被剜出来了一般! “李阴阳,这双眼睛,你可认得?” “不孝养子,岂敢在你亡父双目前放肆!”吴显长厉喝一声,他手更是往前一送,那白玉头几乎都要贴到我脸上了! 距离近了,我才看见其上还纂刻着不知道多少复杂的符文。 此时,我就连左眼都变得赤红了。 我很想站起来,一刀火劈了吴显长的脑袋。 可我还是站不起来…… 不是因为看着我爹的双眼我不敢站,而是吴显长用它做成的这样东西,功效太过诡异。 因此,我也就只能跪着,最大的动作幅度,也只是颤抖了。 “呵呵,吴戎,给李阴阳上枷锁,把他给捆死,我盯着他和破殃青煞二十来年,勘阳关让他逃了,这一次,他还逃得掉?”吴显长面上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还有胜券在握的笑容。 可他的话音,更让我心头一颤。 二十来年? 他说盯着我很久了,可没想到,竟然久到了这种程度?! 很快,那年轻人,也就是吴戎又走到了我面前,他手头拿着两块木板。 他直接将两块木板夹在了我的头上,双手也夹在了两块木板中。 紧跟着,他又用一截锁链,直接锁住了我的双手,同样,他也将这木板锁死。 这便成了给死刑犯秋后问斩的那种枷锁。 吴戎又伸手拽住了枷锁一侧,用力甩动了好几下,我被弄得身体晃动,险些被摔倒,可我依旧无法控制身体。 吴戎将我扶正之后,冲着吴显长点点头,道:“爹,锁好了,他不可能挣脱开。” “嗯,你去将前面的瘟神活尸也放出来吧,那道士不好对付。柳家的道士很凶,先拖住他,我将李阴阳的阴气引出来,再让他成活尸,借此就能用上她娘的破殃青煞,届时那柳家道士,便对我们束手无策。” 吴显长微眯着眼睛,又嘱托了一句。 那吴戎便匆匆朝着这逼仄小院的出口走去,分明是去前头放凶尸对付柳天牛了。 吴显长则是慢悠悠地将手中的白玉头用一张白布包裹起来,并将其装入兜内。 我身体一颤,仿佛周遭那股无形的压迫力完全消失。 恢复身体的控制之后,我猛地要挣脱,可手无法移动,脖子上的枷锁也套得死死的。 我猛地冲过去,想要撞吴显长,可他一侧身,直接就躲开了我。 我撞了一个空,反倒是因为惯性,又脑袋朝下,直挺挺的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令我格外狼狈。 吴显长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的声音很大,虽说那股子虚弱感变强了不少,但他的笑意,却变得更狂妄,还有兴奋。 “李阴阳,我甚至还没用上多少手段,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先生,就算是阴阳先生,又如何?” “说实在的,我真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我还在想,这样的话,我损失太大太大。”吴显长忽而又幽幽开口,道:“不过现在,的确是皆大欢喜。” 我喘着粗气,重新从地上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再等我回过头来,看向吴显长的时候。 我才发现,吴显长看我的眼神,竟然又别有深意。 他忽然眉头挑起,眉心郁结了很多,道:“你很愤怒,你很心痛,你很恨我。” “可为什么,你有点儿不对劲?”再下一瞬,吴显长脸上的惊诧更多,他的眉头紧锁,眼中透着惊疑不定。 他猛地大步走到了我跟前,重重一脚踹在了枷锁上。 我直接一个后仰,砰的一下再度摔在地上。 枷锁夹着脖子,我感觉脖子差点儿被撞断。 好在我背上背着大黑木箱,这勉强做了一个支撑,不然脖子肯定断了。 吴显长瞪大了眼睛,双目惊怒的厉喝了一声:“你的阴气呢?!” “阴生子?阴气竟然散了?!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吴显长又是低喝了一声。 他再一次上前,将我拽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看他的眼神,除了怨毒恨意,更多的还是愕然惊惧! 因为吴显长,看上去还晓得我阴气的作用? 他这样对我,应该会让我阴气变成什么样?! 顿时我就想到了当初我被吸阳气之后,阴气贯穿意识,让我暴虐,甚至差点儿杀了柳化烟和当初假装一指先生的杨易。 虽说我还喘气儿,是活人,但是已然和恶鬼无疑。 那之后我就清楚,不能让被吸阳气,不能让阴气主导了自己的意识。 联想刚才吴显长做的那一切…… 他岂不就是在让我怨恨? 怨毒,是会让怨气增加的…… 怨气一旦滋生起来,阴气就会变得愈来愈重。 我觉得我想明白了,吴显长想要让我成活尸,首先就得让我怨气重到阴气充斥了意识。 这样一来,就达到了他的目的。 此时,我还想到了一件事儿。 就是在地相庐里头,柳天牛曾对师尊蒋一泓说过,他抽散了我些许阴气,至少要花费很长的年头,我才能将其凝聚起来了。 柳天牛那番举动,竟然无意中帮了我此时一个大忙…… 若非如此,恐怕刚才看到吴显长,看到我爹的心肝脾肺,他的那一番话,就足够让我失去神志。 思绪之间,我冷冷地看着吴显长的双眼。 脑子里头忽然就变得格外冷静。 我在想对策,想怎么样,能够破局! 现在这情况,柳天牛恐怕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何雉和纸人许安危也不一定。 二叔还瘫倒在院子里,甚至我也被抓住了,没有还手之力…… 此时我当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只不过,我不可能真的就这样被擒住。 对视之间,吴显长正要开口说话,他面色更是难看至极。 我微眯着眼睛,先开了口:“我师尊,是蒋一泓。” 吴显长身体一愣。 他眉头皱的更紧。 接着我又笑了笑:“你觉得我身上的阴气对你很重要?这阴气,却会影响我,有师尊在,有柳道长在,自然不会让它存在下去。”我刚说到这里,吴显长忽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抬手,一把扼住了我的下颚! 顿时,我就被抑制住,无法再说话! 他手头的劲儿更大,让我下颚骨生疼。 “几句话,你想要说什么?还想要挣扎么?蒋一泓又如何,且不说他没跟着你,你落入我手中,任你说破天了,你也不可能逃得掉。” “阴气会消失?你可是阴生子,若是半点儿阴气都没了,你的命就没了。” “看来的确是那道士对你做了什么。” 吴显长话音喃喃,若有所思。 紧跟着,他拽住我的衣角,竟是一把撕下来一块布条,将其捏成团之后,直接就塞进了我的嘴巴里头。 吴显长竟是看出来了我在想对策,压根就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我这会儿也恢复了气力,直勾勾地盯着吴显长,猛地一发力,直接用肩头去撞他心口! 他一个侧身,又一次闪躲了我,这一次我早有准备,堪堪要倒下的时候,猛然顿住了脚步! 我回转过身体,就要抬腿去踹吴显长。 吴显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拿起来了刚才吴戎敲我的那根粗木棍。 啪的一棍子,他直接抽在了我的膝盖骨上。 我疼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上! 紧跟着,吴显长又是一棍子抽中我的脑袋,眩晕感又一次让我控制不住身体。 吴显长随即转身,进了后面那屋子。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捆绳索。 我还没来得及撑起身体,就被吴显长用绳索捆住了双腿。 这一次,我便怎么都起不来了,完全倒在地上,靠着枷锁撑着脖子,稍微能仰着头。 吴显长也不再和我说别的什么,他只是阴翳的瞥了我一眼之后,便直接走到了被我踢翻的炉子前头,先是将炉子重新架起,再将其中的柴火烧燃。 紧跟着,他又将桌上那堆血肉模糊的物事,重新装进了托盘里头。 他将这一切全都做好,也花费了不短的时间。 这会儿我也只能勉强恢复几分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尤其是脑袋和膝盖,被抽了太多次,若非意志力足够,恐怕早已经昏死。 这会儿,吴显长又瞥了我一眼,他依旧没说话,而是第二次回到那屋内。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他明显吃力了不少,并且还拖着一个棺材。 那棺材并不大,看上去是一个童子棺。 最多一米多的长短。 只是吴显长身体不好,即便是那小棺材,也足够让他吃力。 他将棺材拖到我跟前之后,重重将其摔在地上。 紧跟着,吴显长就开始将我身上的东西全部拿下来。 包括装算盘的长木匣,定罗盘,外兜里头的八卦虎头镜,以及背上背着的大黑木箱。 这会儿我才发现一个细节…… 之前太急促,而且我也太愤怒,竟是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鸡竟然不见了。 也不晓得它是在外头不见了,还是我下到这院内的时候消失的? 此时,吴显长才开口说话。 他阴恻恻的说道:“阴气是不可能真的散的,它的来源是怨气,而阴生子的阴气,最多也就是能变得淡薄一些,吸干了你的阳气,只剩下淡薄的阴气,再让你怨恨,我就不信,你“恢复”不过来!” “你带着的这些东西,的确不错,也算是你给我送的“惊喜”吧。” 吴显长并没有去搜我更贴身的东西,不过即便是我身上明显的这些物件,也让他眼中有了贪婪和兴奋。 他将我这些东西取下,除了八卦虎头镜被他装进了兜里,其余物件都随手放在地上,吴显长便直接推开了那口童子棺。 棺材之中,躺着一具男童的尸体。 他头顶光溜溜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头脸之上满是黑色的斑点。 这些斑点并不是尸斑,格外的怪异阴森,甚至让人皮肤都不舒服。 我看着那尸体,就觉得一阵压抑,好似身上有什么东西要被拽出去了一样。 吴显长幽幽说道:“水银童尸,被生灌水银折磨至死的男童,足够吸干你所有阳气。” 说着,他就笑了起来,那表情更是阴厉。 .吴显长的话,此时就如同靡靡魔音一般入耳。 我双眼瞪得滚圆,惊疑不定地盯着那男童尸体。 下一刻,吴显长直接拽着枷锁,将我朝着棺材内猛地推了下去! 一米多的棺材,我就小半个身子摔进其中。 双腿被捆着,又有枷锁束缚上半身,我根本挣扎不出来。 右腿触碰到那男童尸体的瞬间,我就感觉到冰冷在不停地侵入我的身体。 我的腿上好似破开了无数细密的伤口,有温热的感觉流淌而出。 这感受和当初被周家高祖的腐棺湿尸触碰到完全相同。 那种温热,就是阳气! 我开始觉得自己变得格外的虚弱。 这种虚弱的感觉,让我心头更压抑。 因为我晓得,虚弱之后,阴气会又一次充斥我的意识…… 时间过得极为缓慢煎熬,我格外的挣扎。 吴显长一直在跟前看着我,显然,他神色变得愈发满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我浑身都凉得像是冰块了。 本来清晰的意识,也在逐渐变得模糊,耳旁似乎听到了一阵阵说不出的杂乱噪音。 这的确是阴气开始侵蚀我的体现。 只不过,这一次的阴气明显弱了太多太多,并没有像是之前那样,让我力气大得如同撞祟一般惊人,也没有让我心性变得暴虐乖张! 一下子我就明白过来,这和柳天牛抽散我的阴气有关。 可我心头却又是一沉。 因为刚才吴显长也提了,怨气是阴气的根本,他又有什么幺蛾子手段,来让我变得怨恨? 我思绪之间,勉强瞟向吴显长。 吴显长嘴角勾起的幅度更大,脸上的笑容愈发阴冷。 余光之中,我却又看到了那张火炉的桌下,老鸡蜷缩在了桌腿后边儿…… 刚才我还以为它没跟进来! 恐怕吴显长也没有注意到老鸡的存在。 我强忍着自己神色的变化。 忽然间,腿上的吸扯力不见了,我如同一个瘫软的废人一样,半个身子软倒在童棺里。 吴显长这才把我拽出来,他神色更为满意。 接着,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脸,又凑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李阴阳,你晓得你爹死在悬河,是为了化煞保护你,他想拦的,真的是你娘么?” “悬河的水尸鬼头子,是我用一具凶尸养出来的,就是为了搜集水下的异尸。” “现在你清楚,他为什么会丧命了吗?”吴显长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似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儿。 这一瞬间,我却只觉得耳边的一切都安静了。 没有丝毫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寂静异常。 我颤巍巍地看着吴显长的脸,对他的怨恨,便在无比疯狂地滋生! 随着这恨意的滋长,我觉得身体愈发的冷。 那种冰冷,伴随着耳边忽然出现的嗡嗡声,让我整个人的意识都模糊了不少。 “呜……杀……了………你!”嘴巴虽然被堵着,但我还是硬生生咬着那布块发出来了声音! 吴显长更为满意,他稍微后退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起来了之前那个小茶壶,悠闲的喝了一口茶。 “当年本来是一件小事儿,悬河上游的村落,放了一个祭祀河神的女尸,这一段流域的“河神”,也不过就是我用凶尸滋养的水尸鬼,没想到的是,悬河李家村的捞尸人刘水鬼,竟然救了那孕妇。” “阴差阳错之下,孕妇成了母煞,那婴儿又成了阴生子,我当时就觉得这是个机缘。” “命格越发特殊的人,死后形成的尸就越凶,母子煞本身就是大凶尸体,那又是个活尸母煞,我便想着,等到她取你命时,一定凶煞更上一个台阶。” “却 未曾料到,你竟然熬到了二十多岁,当年的母煞,成了破殃青煞。既然她已经摄青,我之目的已经达到,那就该收网了。”“虽然我不在水下,但是当时,你爹自杀之前,一定很绝望。” 吴显长的话语之间,又透露出来了不少的讯息,甚至还透露出来,当初是悬河上游在祭祀河神! 这些东西,关乎我的身世! 最重要的,还是我爹的死,就是他在暗处推波助澜! 甚至,罗阴婆的死,也就是附带其中而已…… 我身体猛地绷直,双腿绑着的绳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绳索似是要不堪重负,不过我还是没能将其崩断。 双臂也在发力,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虽说木头都快扎进血肉里,但我依旧没有收劲儿。 “很好,就是这样。”吴显长舔了舔嘴角,喃喃道:“先杀了你,你必定不咽气,再用你爹的五脏烹煮,控你尸,制你娘,收下蒋一泓的阴阳术,法器,简直两全其美!” 说着,吴显长就摸出来了一柄短刃。 那短刃上头满是斑驳的锈迹,这铁锈之中又混杂着很多暗红色血痂。 他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朝着我头颅上扎下! 端的是要让我毙命当场! 我还是在拼命发力! 也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啼叫在院内乍响! 扑腾的声响之中,老鸡猛地从桌下窜出,振翅飞起,竟是直接朝着吴显长的头顶落下。 尖锐的爪子,勾进了吴显长的头皮! 吴显长顿时痛哼一声,他猛地抬手去抓自己头顶。 另一只手也接上去,似是要扎死老鸡。 “畜生东西,滚开!”吴显长低吼骂道。 老鸡扬起脖子,翅膀又煽动数下,狠狠一口就朝着吴显长先探上去的手背啄下,硬生生啄掉了一块肉! 下一刻,吴显长拿刀的手,也直接让老鸡啄出来一个血窟窿。 吴显长惨叫出声,双手直接去抓头顶的老鸡。 可老鸡速度更快,在吴显长仰头,再次抬起双手的瞬间,它竟是狠狠一喙子,啄中了吴显长的眼珠! 一颗带着血的眼珠子,被老鸡硬生生地啄了出来! 吴显长的惨叫几乎破音。 剧痛也让他猛地翻倒,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老鸡扑腾着躲闪开来。 这会儿阴气充斥我的身体,那股子虚弱早已经消失不见,虽说双腿被绑着,但我却能跪着,用膝盖往前挪,朝着吴显长靠近! .我的膝盖在地上快速地挪动摩擦,疼痛我已然是感觉不到。 贯穿我心头的,只有对吴显长的恨意! 很快,我就挪到了吴显长跟前。 这会儿,瞎了一只眼睛的吴显长正要从地上翻身爬起,他半张脸上都是血,没了眼珠子的眼眶好似一个血窟窿一般,恐怖森然。 他仅存的一只眼睛,几乎快瞪了出来。 “李阴阳,你去死!”吴显长颤栗着双手,猛然朝着我头顶拍下来了一样东西! 这不正是他前一刻才从我身上夺走的八卦虎头镜吗?! 吴显长还没能爬起来,不过那八卦虎头镜,已然要落至我的头顶! 这个角度,我是直立着半个身子的,要比吴显长的位置稍微高一些。 居高临下的瞪着吴显长,我没有丝毫犹豫,上半身狠狠压了下去! “啪!” 吴显长这一下,八卦虎头镜直接拍中了我的脑袋。 滚烫和剧痛,几乎一瞬间将我意识击溃。 下一瞬,咔嚓的轻响却在我耳边响彻。 意识崩溃的边缘,我最后余光看见的,是枷锁边缘的木头,直接砸裂了吴显长的喉结。 鲜血疯狂的飙射而出,吴显长直接软倒了下去,被我死死的压着。 八卦虎头镜给我带来的痛苦格外强烈,就像是无数把小刀在扎我的脑袋。 我觉得整个人都要疯了! 吴显长明显也被我重创了,身体在痉挛,瞎了的那只眼睛在不停的流血,另一只瞪得滚圆,不过其中的虚弱也愈发的强烈。 我勉强还能看见老鸡又靠近了我们。 接着它脖子一抖,吴显长的身体似乎又痉挛了一下。 这时,耳边又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大喊。 “爹!那老道士太凶!他破了赤足母子煞和瘟神活尸!咱们得赶紧走!” 这声音,不正是那吴戎的吗?! 我心头一喜,只不过这会儿我也撑到头了…… 下一刻,我又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爹!” 再之后,我肩头被人抓住,狠狠往后一拽! 落地之后,我意识就更模糊。 我翻倒在地上,只靠着枷锁撑着后脖颈。身体弯曲,仰面看着上方,八卦虎头镜压着我额头。 吴显长不一定死了,就让我不甘的在挣扎,不想要昏死…… 脚步声在我身边格外的杂乱,还有拖拽的声响。 没过多久,声音就完全寂静了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耳边传来了一个惊慌的女声:“阴阳!” 头顶的八卦虎头镜,被拔了下去! 我身体一颤,入目看到的便是何雉,纸人许,还有头顶着高冠,一丝不苟的柳天牛! 咔嚓一声碎响,是我脖子上的枷锁被劈开。 紧跟着,何雉和纸人许将我搀扶着坐了起来。 双腿上的绳索被何雉快速解开。 我呼吸粗重,意识反倒是又恢复了清醒。 吴显长让水银童尸吸了我的阳气,又说那番话,让我怨气深重,从而滋生阴气。 他想要那时候杀我,让我成活尸阴生子。 这会儿八卦虎头镜又镇住了我不少阴气,反倒是让我恢复了清明…… 柳天牛身上衣服有不少破损,他目光凌厉地在这院内左右四扫。 纸人许又立刻侧身,到了院中央我二叔跟前,将我二叔搀扶起来,用力去掐二叔的人中。 “人呢?!”柳天牛沉声开口,他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刚才我本来已经对付了那鬼婆子和赤足母子煞,让何雉和纸人许清醒过来,要来追你的时候,另一道暗门却被人打开,放出来更凶的一具活尸,花费了一些时间对付它。”这一番话,明显也是柳天牛的解释了。 我盯着刚才吴显长应该倒下的位置。 那里血迹不少,甚至地上还有两个眼珠子放着,老鸡正啄起来了一个,接着又掉了下去。 “他们跑了……”我沙哑着声音开口。 紧跟着,我攥紧何雉的胳膊,颤巍巍地撑着身体站起来,目光盯着后面那屋门。 “我娘也在这里……不能让他们带走……”我话音透着焦急。 “跑了?!”柳天牛眉头陡然一竖:“害了那么多人,岂能说跑就跑!?” 语罢的瞬间,柳天牛低声道:“就从这一条路下来,那必然还有另一条路走,想跑,没那么容易!” 他直接抬腿,三两步就进了那屋子。 本来柳天牛的脚步声很重,下一瞬,他脚步却几乎消失。 我也想要往那屋里走,何雉反应很快,搀扶着我往前。 很快,我们也进了屋内。 这地下阴宅的堂屋格外小。 并且在后面的墙上,果真是有一个出口的门,这门并没有遮掩。 显而易见,他们是从这里逃的。 柳天牛此时不见踪影,分明是追上去了。 “不追他们,去找我娘,他们应该没时间将我娘也带走!” 我喘息着说了一句,紧跟着,身体就传来一阵失重感,脑袋刺痛不已。 阴气虽说没有继续肆虐,但八卦虎头镜给我造成的伤害也不小。 我强撑着才能站稳。 何雉搀扶着我,小心翼翼的走向右侧。 这整个堂屋,左右两侧都各有两道门,何雉走的这一道,只是其中之一。 不过,此刻何雉的神色明显有些许怪异,眉心也略有蹙起。 片刻后,我们就进了这门内。 这是一个更为逼仄的小屋。 不停钻入鼻翼的,是难闻的血腥和尸臭味儿。 光源来自于墙壁上挂着的油灯,而屋内的四面墙壁上,则是密密麻麻贴墙站着的人。 这些人老弱妇孺皆有,甚至还有孕妇,并且他们的头上都贴着符篆。 每个人都是垂着头,铁青的死人皮肤,分外的阴森渗人。 在屋子最中央,是一口木棺。 棺材上头密密麻麻的贴着不知道多少张符篆…… 那些尸体,登时就让我想到了这段时间望县失踪的人。 而木棺之中……就是我娘的尸身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挪到了棺材前头,一把就直接薅掉了一侧的所有符篆。 没等我动手,何雉就先探手而出,一根铁扦便刺进了棺材盖子的缝隙里,她用力一翘,棺材便吱呀被打开…… .随着棺盖被掀开,晦暗的光线下,入目的便是一具女尸! 我身体一颤,眼眶登时便是一阵湿润。 女尸一身泛黄的白布衣,暗黑透青的长发被压在身下,泛青的皮肤,还有不少绒毛的纹路贴在面皮上。 精巧的鹅蛋脸,紧闭着的双眼,却没有了之前的那股恬静。 她身上的衣服,竟也画着不少符文。 这些符文繁杂特殊,我倒是认不出来。 不过我轻而易举就能想到,这必定也是吴显长镇住我娘的手段! 我还发现,我娘唇间有一抹惊人的黑。 那并不是血,却还是透着几分粘腻感! “这……是尸毒,青尸的毒……”何雉的语气透着惊怕,喃喃道:“她,难道就是用青尸毒反噬的吴显长吗?” 这当口,纸人许也进了屋内。 我此时的注意力都在我娘的身上,顾不得其它,直接上前就要将我娘的尸体给抱出来。 我娘明显被吴显长镇压的不轻,我清楚的记得,上一次我寻到她的时候,虽说她和老更夫“合作”,放了不少青尸血,以至于胸口起伏变少了一些。 可现在,她胸腹之间那口气明显更微弱了! 我的肩头忽然被纸人许一把按住,他低声说道:“阴阳,这的确是青尸毒,不可小觑。” “吴显长这段时间遍寻办法,恐怕都没有治好,他应该是想着拿下你之后,再制服你娘,就能解毒。” “若是中毒,会格外棘手。” “她是我娘!”我声音颤抖地说道。 接着我又用力要挣脱开纸人许。 明显,纸人许力道大了不少,他将我拉开之后,一抖双臂,又是两道纸扎人从背篓里头窜出来。 两个纸扎探入棺材内,直接就将我娘的尸体裹住,将其拉了出来。 她尸身落地,伫立在地面,不过双目却紧闭,没有丝毫醒来的征兆。 何雉也过来挡住了我,她咬着下唇,用力摇头。 “阴阳,你娘她现在没有醒来,必定是自我保护的尸毒,的确不能贸然触碰。咱们先回一个安全的地方,得将她身上的符衣去掉,再看看怎么安顿。”何雉谨慎地说道。 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握紧了双拳,强忍着没有再靠近我娘。 此时我耳边才听到断断续续的抽噎,分明是有一个男人在哭。 纸人许动作也没有停下,他将背篓挪到胸前放置,随即,借着那两个纸扎人,竟然将我娘背在了他背上。 我面色微变,低声说了句:“许叔……这……”纸人许笑了笑,告诉我没有问题,这尸毒他会很小心。 语罢,他便率先往屋外走去。 我也跟着一起走出了屋子。 一眼我就看见了二叔,他此时已经清醒过来,正抱着那个托盘,哭得肝肠寸断。 我抿着嘴,握紧的拳头,指甲在肉里头钻着,掌心的刺痛麻木了心里头的悲愤。 我没有哭,而是低头,撕下了一块腰间的唐装,走至二叔的跟前。 我用那块唐装盖在了托盘上,想要伸手将托盘接过来,可二叔攥得太紧,压根不松手。 “柳道长去追他们了,若是能追到,那两人必死无疑,若是追不到,我们也会把他们找出来,让他们付出代价!” “你教过我,男儿流血不流泪……” 我堪堪语罢,二叔的抽噎才小了一些。 “回去之后,我去请一个缝尸匠来,让他好好给你老汉处理好,收拾体面,不要舍不得花钱。”二叔哽着喉咙说道。 我郑重点头,一字一句道:“多少钱,咱都拿得出来,还要让爹入土为安。” 二叔总算抬起头来,他眼珠子里都是血丝,看上去那眼泪都快成了血。 不过好歹,他没继续哭了,嘶哑地说了句:“这盘子,我端着。” 二叔坚持,我便不好再说其他。 纸人许上前提醒我和二叔,我们要先上去外面,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我犹豫了一下,本来想着等到柳天牛回来,可二叔和何雉的脸色都很糟糕。 他们两人刚才都被撞祟过,二叔也被吴显长父子制住了好一阵子。 我的体质能适合这阴宅里的阴气,他们却不行。 思绪至此,我赶忙点头说了个好字,便去将地上的定罗盘,金算盘,以及别的物事迅速捡起来,贴身带好。 我又找到大黑木箱,将其背在背上,招呼了老鸡一声。 老鸡振翅一飞,便落到了木箱上头,蹲了下来。 此时吴显长的那两颗眼珠子已经不见了。 老鸡的喙子上还有血迹,大致是被它吞吃进肚子里了。 “你立了大功,罗阴婆的死,就是吴显长的手笔之一,他必定得死,我同样也会给罗阴婆一个交代。”我低声开口。 后面传来翅膀煽动的声音,似是老鸡的回应。 接着,我便又招呼了何雉他们几人,抬腿顺着阶梯往上走。 约莫十余分钟之后,我们才回到了道场的堂屋。 从中间那道门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屋内的狼藉疮痍。 墙壁,门窗,太师椅,都被砸烂了。 大量的乌黑血迹,几乎洒满了整个屋子。 地上还有几具尸体…… 其中一具便是那赤足母子煞,她腹部的位置被完全破开。之前那阴胎,此刻蜷缩在其中,而它的身上则是扎着数把桃木剑,黑色的懋桃剑,以及青铜剑! 我见过柳天牛还有柳化烟用了几次斩桑咒,晓得这三种剑就是斩桑咒的法器。 看这模样,它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 那母煞的额头上被刺穿了一柄柳叶形状的青铜剑,这也是我见过柳天牛使用的法器。 那母煞身下,竟然压着之前那鬼婆子…… 我看得格外心惊,有柳天牛的情况下,这鬼婆子还是死了? 稍微多看了几眼,我才看清他的死因,竟然是被那母煞反手扎穿了心口…… 此时,何雉才和我低声解释了一句,大致说的就是赤足母子煞要魂飞魄散的时候,强行带着这鬼婆子一起死了,他们拦不住。 我略有唏嘘,那吴显长身上又多了一条命,这又是一个取死之道。 我还看见了另一个尸身。 那尸身浑身漆黑,不过似是没有皮肤一般,被钉死在了一面墙上。 恐怕这就是那瘟神活尸…… 不再多做耽误,我低声让二叔和何雉去外面院子里,好能尽快恢复一些阳气,也免得在这里闻尸臭。 我们刚进院子,纸人许就闷哼了一声,他竟是直挺挺的朝着地上跪去,他背着的我娘尸身,也是直接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原本晦暗阴沉的夜空,乌云骤然退散,惨白的弯月露出一角,清冷的月华挥洒而下,刚好照射在我娘的身上。 她身上裹着的纸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灰黑色,并溃烂成碎片,从她的身上脱落。 纸人许倒地之后,整个身体弯曲着,颤抖战栗不止…… “许叔!” 瞬间我就反应过来,要过去搀扶纸人许。 何雉警惕地将我喊住,提醒我那是尸毒,让我小心。 我并没有直接去碰纸人许,而是快速带上了灰仙手套后,才伸手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纸人许已然双目紧闭,嘴角抿成了一条线,整个人除了不停地颤栗,便没有任何反应…… 并且他的嘴皮也逐渐泛起黑色,的确是中了尸毒…… 我眼皮一阵狂跳,抬头瞅了一眼我娘的尸体,在月光映射下,她的皮肤愈发泛青,嘴皮上的黑色也愈发深。 虽说她还没有睁眼,胸腹的起伏没有变化,但这毒性直接就将纸人许毒到倒下,甚至还是在有纸扎阻拦的情况下,可想而知,这有多“凶”。 怪不得,吴显长要将她放置在阴宅地下,还需要杀那么多活人镇压,还要一口棺材…… 这样一来,想要将我娘带回去,恐怕都得用上那口棺材了…… 带我娘回去,很棘手。 更棘手的,还有纸人许此时中了毒…… 我立即去掐纸人许的人中! 他除了眉心紧皱得更厉害,更痛苦地颤栗,并没有清醒过来。 我不晓得什么解毒的手段,立刻将目光投向了何雉。 此时,我二叔的神色也是惊疑不定。 “鬼婆子有办法压制毒素或者解毒么?得让许叔清醒过来,他应该也有一些办法。”我语速极快的说道。 何雉眉心紧锁,明显是在想办法。 半盏茶的时间后,何雉面色苍白的摇摇头:“尸毒很难解,鬼婆子擅长的也只是镇住阴气,或者对付撞祟,尸毒的确是无能为力。” “尸毒是其一,毒气若是攻心,麻烦就大了,我们得立刻离开,找一个能治的人,不知道柳道长行不行……他又还没有回来。”何雉的语气透着焦急。 而那攻心两个字,却让我心头一凛。 我迅速摸出来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铜钱,其上有繁杂的符文,还有一些兽类图案。 这是苗光阳的镇命钱! 当时他就是因为河娘子尸毒攻心,我师尊给他的镇命钱。 也是因为徐白皮将其偷走,苗光阳才会落得那个下场。 “苗先生,这钱,我借来一用。”我低喃一句,立马用卜刀挑下来纸人许身上一条钢丝,穿过去镇命钱之后,将其挂在纸人许的脖子上,又将镇命钱直接贴上他心口。 纸人许身体抖了抖。 他脸上的漆黑仿佛止住了蔓延,尸毒似是没有继续扩散了。 我那口气却没松懈下来,看来吴显长也遭遇过这些? 只不过吴显长清醒过来了,明显是有一些有用的药。 再去找人,也没有直接在这吴氏分金真道的道场里头找药来得快。 思绪之间,我立即就和何雉讲了要在这里寻药。。 我正准备去找药,何雉一把拉住我,说她自小跟着爷爷学了不少鬼婆子治疗伤患的手段,在这道场里头找出来一些药,她还是会比我快一些。 我点头,示意让何雉快去。 何雉立马转身,开始从道场西侧的房间找起。 二叔蹲在纸人许身边,他面色紧绷,口中低声絮叨着。 大致就是让纸人许顶住了,要是没死在仇人手里头,只是沾了点儿尸毒就丧命,那他死的也太托大和冤屈。 停顿了一下,二叔又说纸人许也养了个不孝子。 还得看看,能不能枯木逢春,再找个漂亮老婆生个娃,好传宗接代,总不能断了许家香火。 我本来心里头压抑的不行,二叔这番话,却又让我不禁苦笑。 同时更觉得,纸人许这段时间,一定过得很难,很不好受。 再看我娘的尸体,我心头愈发压抑。 目前还没除掉她身上的符衣,没办法让她醒过来。 若是她醒过来,应该也能解毒? 只不过对我来说,我当真还有些束手无策…… 得等何雉找完药之后,我同她商议,或者等柳天牛回来。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便过了两刻钟。 何雉匆匆回了院子,她手头捧着一个瓦罐。 到了我近前之后,她匆匆说道:“我在一个房间里找到的,应该是那吴显长的屋子,那里头有唐装,还有很多画,而且明显没有尸体相关的东西,瓦罐旁边还有药方,都是一些解毒的草药。” 何雉打开了瓦罐,里头装着的,是一些泛黑的中药汤汁。 我立即接过了瓦罐,小心翼翼的去给纸人许灌药。 开始我灌下去不少汤药,之后再灌下去,却直接从纸人许口中流淌出来。 我就停下来动作,没有继续。 观察了纸人许一会儿,让我心头升起喜色的,便是纸人许脸上的黑意在慢慢退散。 我那口气却没有完全松懈下去。 因为我清楚,这药只是短暂的保住命,能让人清醒过来,却不能将毒彻底解开。 我同何雉讲了要破掉符衣,让我娘清醒的事情。 何雉轻轻点头,说要到一个安全安静的地方,她能做到。 这更让我心神笃定了不少。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柳天牛回来了…… 在这期间,我们还做了件事儿,就是我同何雉一起去了地下的阴宅,将那口装我娘的棺材抬了出来,并清理干净了上头所有的符篆。 用这棺材目的只是隔绝尸毒,并不是要继续镇住我娘。 当我们将尸体放进棺材,并且盖上棺盖之后,堂屋里头忽而走出一个笔挺的身影。 此人,不正是柳天牛么?! 只不过,柳天牛的脸色明显很不好看,神色之中罕见的透着几分阴霾。 我心头咯噔一下,一眼就知道,恐怕柳天牛没追到人? “柳道长。”我快步走至柳天牛跟前。 柳天牛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了纸人许身上,同样也扫过我们所有人。 他眉头顿时又皱起了一下,说了句:“尸毒?” .柳天牛的目光,落在了棺材上,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我面色当即一变,隐隐挡住了柳天牛。 我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事情的过程,又说了我们回去之后,解开我娘身上的符衣,应该就能给纸人许彻底解毒。 并且我还告诉了柳天牛,我会好好安顿我娘,她也没有害人。 柳天牛神色这才稍微好了一丝。 他停顿了片刻,告诉我说,人差一点儿他就追上了。 只不过那两人沿途对城里街道的普通人下手,以至于他要去救人,才让他们逃走。 话音至此的时候,柳天牛眼中的怒意和杀机更多。 他又冷哼了一声,说等他回到羌族之后,会通过柳家道场,发布出去一个绞杀令,必定要将吴显长和他徒弟正法! 我听着,心头又是一凛。 看柳天牛那高冠,以及他那肃杀的神色,他可是柳家的大长老,他这一道令,作用必定很大。 二叔也抬起头来,眼中多出几分狠厉,低声道:“阴阳,你也得想办法,找吴显长和他儿子,不能任其逃脱。”我点点头,说了句是。 随后,我们一行人便快速离开了道场。 马车依旧停在道场外。 我和何雉,还有二叔先将我娘的棺材抬到了马车顶端固定好之后,大家才逐个进了车厢,最后由我来驾马赶路。 在这途中,我身体其实已经极为疲惫,只不过意识还是很清醒。 除却了担忧纸人许的身体,以及我娘身上的符衣,还有不甘心吴显长就这么逃了。 更多的,我却又想到了吴显长说的那句话。 悬河上游的大户人家祭祀河神,就是他们将怀孕的我娘沉尸悬河?! 这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 因为这样的话,我就能通过这个线索,去找到当年祭祀我娘的大户人家,这样一来,我就能弄清我的身世?! 另外还有一件事儿,我娘被找回来,我爹也能尸身完整,只是吴显长没找到。 并且短时间内,我们不可能找到吴显长了。 那我是要去红河,还是说,要和吴显长耗着时间?! 想到这里,我心里头又难受了起来。 之前有师尊的叮嘱,以及做一些事情的吩咐,现在他走了,这些判断就得我自己来做…… 思索之间,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 只是疲惫过头了,我已经开始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等回到九河县,丧葬街的时候,天光已经划破了夜色。 我让二叔和柳天牛去休息。 柳天牛进了一个屋子,二叔则是去了安顿我爹棺材的房间。 我犹豫了一下,问何雉能不能坚持的住,先给我娘弄掉身上的符衣,我们得先救纸人许。 何雉点点头,说没问题。 我们便将棺材抬进了她的房间,何雉让我去找一身干净的殓服,并跟我要了一副灰仙手套。 因为自刚才看来,灰仙手套的确能隔绝尸毒。 纸人许的家里头殓服不少,我找到了一件合适的女子殓服。 等我送过去之后,何雉却不让我在房间里待着了,缘由简单,她还要给我娘更换殓服,擦拭身体,我在旁边,明显不合适。 她也轻声劝我,让我去休息休息,已经熬了太久,而且我和吴显长他们斗,还受了不轻的伤势。 我也没有继续坚持,离开房间之后,我将纸人许送到了他的屋子里。 这时,纸人许脸上的黑气已经少了更多,肤色逐渐和吴显长的类似。 我又将那瓦罐里头的汤药给纸人许服用了一些。 再接着,我便离开房间,进了我自己的屋子。 我身上的伤势着实不少,唐装也已经破破烂烂。 简单换洗了一下,我才躺在床上。 疲惫已经让我脑子微微抽痛了,闭上眼睛,我就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几乎没有做任何梦,只是一直翻来覆去的,身上有伤势,就睡得不安稳。 到了之后,我便睡得死沉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凌厉的呵斥。 这语气,透着杀机,不正是柳天牛的声音吗?! 一个激灵,我翻身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本能的反应,我直接冲出了房间。 此时的天色,已然黑了下来,一勾残月挂在天边,挥洒着暗淡幽冷的月华。 一眼我就看到,有几个房门是打开的! 其中一个是柳天牛的,再就是纸人许,还有何雉的房间! 此外,一处院头之上,瓦片碎裂不少,地上还落下来一些碎块。 我心头一惊,快步先走至了何雉的房门口。 屋内是棺材,只不过此刻的棺材盖子是开着的…… 我往里一看,我娘的尸身,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同样,何雉也不见踪影。 快步走出来,我又到了柳天牛门前,一眼我也没瞧见柳天牛。 我匆匆再进了纸人许的屋内,刚迈步进去,本来躺在床上的纸人许,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下一刻,他竟猛地从床上坐起! 纸人许的脸色蜡黄,看起来格外虚弱,不过他这竟是醒了过来! 我心头大喜之余,却又升起了浓郁的担忧和不安。 因为何雉,我娘的尸身不见了,还有柳天牛那声音…… 是发生了什么? 我一下子就联想到,难道说我娘破了符衣,没了约束,要离开? 柳天牛去追她? 至于何雉,之前她就被我娘撞祟过…… 想到这里,我心头的担忧愈发强烈。 而且我娘挣脱了就走,纸人许虽然暂时醒过来了,可要完全好转,我娘还得帮纸人许才行。 思绪只是转瞬之间,我快步走到了纸人许的床头。 伸手去搀扶他的同时,语气也透着急促:“许叔,你没事儿吧?” 下一刻,我的瞳孔便紧缩起来。 因为纸人许的嘴皮上,竟然破开了一个伤口,那伤深可见肉,血液正在从边缘流淌出来。 最开始流的血是发黑的,之后便变得有些殷红。 纸人许呼吸很粗重,他怔怔地看着门的方向,忽然说了句:“昏迷之前的事情,我大概记得,之后我不晓得。” “刚才,她来了……” .那一瞬,我心头一凛,惊疑不定地问纸人许,这是什么意思?我娘到他床边来了? 纸人许怔了怔,然后才点点头。 接着纸人许告诉我,说他从堂屋里头背着我娘走出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晓得自己恐怕中招,沾染上了尸毒,只不过我娘身上的毒太凶,他根本来不及反制。 再之后,他晓得一些我们在救他的过程。 之前他一个人躺在这屋子里头时,已经清醒了不少,只是太过疲惫虚弱,根本无法起身,那尸毒还在不停地蚕食他的身体。 他都快撑不住的时候,忽然房门就开了。 何雉带着我娘的尸体进来,并且用我娘的手,直接扎穿了他的嘴皮。 那会儿他就发现,尸毒几乎消散,他也在挣扎要起身。 他同样发现,何雉被撞祟了。 再接着,我娘要凭借何雉离开,她们刚一出这房门,他就又听到了柳天牛的呵斥…… 说完这些,纸人许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从身上摸出来一张手帕,擦拭自己嘴角的血迹。 纸人许的一番话令我心头愈发担忧,因为我生怕柳天牛对我娘下狠手…… 我搀扶着纸人许站起身,他双腿打颤,压根站不稳。 “你先去追他们,不要将事情恶化了,我没事。”纸人许低声喘息,推开我,让我出门。 我看纸人许应该已无大碍,也没有再做推辞,拔腿便朝着屋外跑去,径直出了院子,从前铺跑进街道。 只不过,我这一下子却不晓得应该从什么地方追起…… 大致做了一个猜测,我娘要走的话,应该还是要回悬河? 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其余能想到的地方了。 我飞速朝着悬河的方向跑去。 也就是半盏茶的时间,我就跑出了街道,刚要穿过外面的主路,进悬河旁边的林子,脚下却忽然传来一阵阻力! 我整个人一阵失重,猛地朝着前方扑去! “砰”的一声闷响,我直挺挺的便摔倒在了地上。 疼痛让我觉得膝盖都快被撞断了…… 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艰难爬起身,扭头看了一眼。 在街道口的牌楼下方,竟然有一条细细的钢丝被绷得笔直! 月光映射之下,钢丝泛着淡淡的寒芒。 我心头一颤,这钢丝,分明是纸人许…… 不,不对! 顿时,弥漫至我心头的,便是寒意了。 纸人许还在院子里头,他自然不可能到这街道口来缠钢丝。 那唯有的可能,就是另一个纸扎匠。 许昌林! 我警惕地扫视着丧葬街的四周,眼神格外锐利! 如今我和许昌林,已经不可能有什么缓和的关系。 他都已经离开了纸人许,这会儿他在这里,必定是故意要拦我! 阴差阳错,我也没有什么好的状态,心头更沉了几分。 此外,我还想到一点,纸人许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许昌林走入了歪路,对于纸人许来说,这结果太过凄凉。 他到老了,恐怕都无人送终…… 可现在,我又在追柳天牛和我娘,哪儿有时间和许昌林耗着? 万一出事,就是柳天牛诛灭了我娘的身魂…… 思绪飞速,我想到这里,便沉声低喝了一句:“昌林兄,我此时有要事在身,还不能和你见面一叙,我们之间有误会!” “现在我要去处理紧要事情,明天夜里,我们再见面如何?我会和你将误会解释清楚!” 我说完这句话,便直接要往树林子里头走。 等靠近河边,视野开拓了,说不定我能看到一些什么。 只不过,身后却传来簌地一声轻响。 分明是有东西在飞速逼近我的身体! 我脸色陡然一变,那股子飞速逼近的凉气儿,几乎穿透心底,我哪儿敢大意轻敌! 猛然间转过身,竟是一个黑漆漆的纸扎人,朝着我脑袋直接扑来! 那纸扎双目空洞,嘴巴的位置叼着一柄锈迹斑驳的刀,似要来抹掉我的脖子! 其双臂也是绷直,端的是要直接扎穿我的胸膛! 这第一个照面,许昌林竟然要下杀手?! “误会?解释?” 冷不丁的声音,忽而从上空传来。 “我爹已经老糊涂了,见你成了阴阳先生,竟然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亲!呵呵。” “我看,他倒不像是我爹,是你爹吧?!”充斥着怨气和恨意的话音,还带着狠毒杀机! 我来不及去寻找许昌林在什么位置,左手飞速掏出八卦虎头镜,按向那纸扎人的脑袋,右手则是抽起腰间卜刀,直接去斩纸扎双臂! 纸扎的速度快到离奇,哗啦一声,它竟是直接缠在了我的刀身上! 不过八卦虎头镜也拍中了它的头部! 顿时,整个纸扎都软倒了下来,无力地落在地上。 我右手一发力,拽动之下卜刀被我拔了出来,纸扎的双臂也断了。 一截断掉的钢丝,从上空飘然落下。 我再抬头,便瞧见了丧葬街牌楼的顶端,许昌林正弓着腰身站在那里。 他面目之中尽是阴冷,微眯着的一双眼睛,更像是狐狸一般狡诈。 “李阴阳,藏得很深,竟然能对付黑影。” “全靠了你手头的那八卦铜镜吧? ”“跟了阴阳先生,果然不一样了。”许昌林的话音,已然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我眉头紧皱,已经清楚,现在恐怕走不了了…… “昌林兄,只是一场误会,我们不用……”我当即又要开口。 “李阴阳,你怎么就那么冠冕堂皇呢?不敢和我斗?误会?” “李家村中,你是什么眼神看我?” “何雉刚回来,我只不过是打个招呼,你又是什么神态?” “我要同你们去唐镇,你可曾有一丝容人之心?!” “你和何雉,又是什么关系?!你既不是他男人,也不是她亲人!我对她有爱慕之心,与你何干!” 许昌林猛然站直了身体,他小臂屈起,狠狠自肩头一拽。 他的身后,赫然窜出了三个纸扎人! 这三个纸扎人,其中两个,竟然全部都是血红! 而最当中的那一个,竟然在血红之中,还有一抹泛青! “你拿我爹来压我,呵呵,这爹不帮儿子,不要也罢!” “今天,我就要送你上路!”许昌林阴狠呵斥。 他挥动双臂之下,那三个纸扎,竟是同时朝着我扑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这几天花儿小姐姐的文学桂冠,冲榜火箭,超级火箭,我一直没注意到看见。 .许昌林前一刻的质问,还在我耳边回荡。 我完全没想到,许昌林内心竟然压抑着那么多的阴霾! 他所质问的话,也让我心头思绪杂乱不少。 那三个纸扎人,更令我心头大骇! 两个血煞纸扎皮,第三个,竟然还是血煞化青! 即便是纸人许手里头,恐怕也只有河娘子达到了血煞化青的程度。 没想到许昌林手头,也有这么恐怖的纸扎! 转瞬间,那三个纸扎人已经逼近我的面门之前。 我只来得及一手举起八卦虎头镜,另一只手斜辟出去卜刀! 之前那黑影纸扎,直接就被八卦虎头镜破掉,还被卜刀斩碎。 可这三个纸扎,就要厉害太多。 八卦虎头镜只拍在了一个血煞纸扎的头顶上,那纸扎顿时停滞在我面前,没有往前逼近,甚至它头顶上疯狂的滋生出来白气。 另一个血煞纸扎却直接击中我的胸口,它双臂绷直,似是要扎穿我的心脏,让我觉得胸前如同被重锤了一般,腥甜的血液立时涌到了嗓子眼,一口血便喷了出去。 我的卜刀虽然也斩中了它,但是却只是斩中它腰侧,没有丝毫穿透,也没有将其斩飞。 下一瞬,那血煞化青的纸扎,却直接从我身下窜了过去,后方一阵阴冷逼近,“簌”的一声,我的脖子便被它死死的缠住了!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我毫无招架之力,就被许昌林的三个纸扎完全制服! 脖子被勒得无法呼吸,我的手一松,八卦虎头镜直接就落在了地上。 被击中的那个血煞纸扎,头顶的位置一片漆黑,可月光之下,那焦黑竟然在逐渐散去。 另一个击中我胸口的血煞纸扎,却并没有再动。 它们前一刻杀气腾腾,而这一刻却静静的伫立在我面门前,纹丝不动。 我闷哼了一声,感受着口中腥甜的血味儿,同时极力挣扎,双手勉强要去抓脖子上的纸扎皮。 许昌林从牌楼上一跃而下,他此时面无表情,眯着眼睛走到了我的跟前,一脚踢到了地上的八卦虎头镜。 “嗤”的摩擦声中,铜镜被踹飞到对面的树林子里。 许昌林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忽然,他阴恻恻地说道:“其实我不理解。” “李阴阳,你有哪点好?” “天生就是个孤儿,没出生就克死你娘,甚至你连你亲爹都没见过,收养你的干爹被你克死,饶是你二叔,都险些丧命。” “我不理解,为什么何雉会一直跟着你,还要对你死心塌地,不正眼瞧我一下。” “我也不理解,明明是我救了霍家,可那个霍坤民字里行间,还是不忘了提及你,认为是你救了他们,我只是你叫过去的人。” “你只是个丧门星,瘟神,哪儿比得上我许昌林?” “今儿杀了你,就没什么人碍我眼睛了。” 许昌林语罢,忽而将双手交织在胸前,朝着两边又是狠狠一拽。 我的脖子顿时被勒得更紧,因为许昌林手中拽的是两根钢丝,而那钢丝正是他控制纸扎的手段。 我双目圆睁,感觉自己的脖子几乎快要断掉…… 许昌林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他微微仰头,眼神中全然是蔑视和不屑。 时间,变得极为缓慢,每一秒钟都仿佛格外的漫长。 肺部的空气正在逐渐耗尽,我因为缺氧窒息,脑子也在变得浑浊起来。 我很想找破局的办法,可此刻同时面对三个血煞纸扎的夹击和掣肘,我毫无招架之力…… “李阴阳,等你死了,我会让何雉知道,我是她的良配。”许昌林靠近了我,几乎是在我耳边低喃。 “你即便学了先生的手段,也依旧是个……窝囊废!” 许昌林距离我太近了,近到了触手可及。 惨白的月光照射在许昌林阴翳的脸上。 我死死的盯着他,在没有机会挣脱纸扎的情况下,我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猛然间反手一抬,我的手掌狠狠朝着许昌林右脸抓去。 前一刻还在得意忘形的许昌林,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直接就被我扣住了右脸。 下一瞬,便是许昌林的一声惨叫! 生死存亡之际,我怎么可能手软! 我的大拇指狠狠地扣着许昌林右脸的下颚骨,食指扣进了他的耳洞,无名指和小拇指牢牢抓在他的额头斜上方,中指屈起,狠狠摁住了他的太阳穴! 这完全是我被逼到了绝路之上,本能的行为! 那近乎一个月在房间里头摸骨,一百三十六颗人头,几乎每一颗都是摸了数十次,我早已经了解头颅每一寸骨头的位置,缝隙! 许昌林惨叫之余,他手上的力道分明也松了不少,这就让勒着我的血煞化青纸扎松了不少! 能够呼吸,顿时就让我脑袋清明起来。 许昌林双臂狠狠拍向我胸口,要将我推开! 可我没有闪避,另一只手也顺势抓向他的左脸,同样是扣住了他的下颚骨,耳洞,压住太阳穴,并按住额头斜上方的骨缝! 许昌林又是一声惨叫,额头上青筋鼓起! 他双手击中我胸口,那一股巨大的力道,让我噗的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 这口血我喷在了许昌林的脸上,顿时他整张脸都显得更为狰狞可怖! 许昌林死死地瞪着我,双手抬起,又是狠狠双掌拍中我的胸口。 这一股子气力,又让我一阵气血翻滚。 “松……松开……”许昌林痛得浑身都在发抖,声音更是颤栗不已。 我不但没有松开,手上的力道更大。 其实我不晓得现在许昌林有多痛,但是我知晓,师尊蒋一泓给我摸骨的时候有多痛,他那力道,还不及我现在力道的十分之一,并且他也没抓过我的骨缝! 现如今许昌林是要杀我!我自然不可能再留手半分,我用足了全部的劲儿,已经感觉到指甲之间有温热感了。 许昌林的皮肉,都已经被我抠破! 许昌林又一次抬起双手,击中我胸口。 我依旧不松开,再之后,他也痛得没力气来击打我,或者说,他也放弃,转而双手来抓住我的手腕,要将我拽开! .我们两人陷入了这诡异的平衡之中,完全僵持下来! 若是我坚持不住松开,许昌林当即就会要了我的命! 因为我没有制服许昌林的其余办法。 半盏茶的时间后,我逐渐开始加重我屈起中指的力道,用力摁许昌林的太阳穴。 我直勾勾地看着许昌林的脸,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性情暴躁,豺心狼行。” “昌林兄,一步错,步步错,有一句话叫做常走夜路不行善道,难免遇到无常鬼,误会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你太极端……”我大口的喘息着,一字一顿,声音铿锵。 许昌林额头上青筋几乎要凸出来,他一言不发,只是要掰开我的手臂…… 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僵持了多久,忽然间,后方的街道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这脚步,透着虚弱感,好似每走一步,都要花费不小的气力。 我余光勉强瞟过许昌林的身后,入目的,竟然是纸人许! 纸人许走得极慢,月光映射之下,纸人许的面色苍白如纸,他眼中更是透着难以言喻的愤怒! 刚才我出来之前,纸人许都想跟着我,只是他实在是力不从心。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我和许昌林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始终也将他引了出来! 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纸人许走到了我和许昌林的跟前。 他目光森冷的看着许昌林,眼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许昌林还是和我僵持在一起,他分明力道又大了一些,我还是没松开。 纸人许定定地看着许昌林,足足看了半盏茶的时间。 我其实已经快绷不住,可我晓得此时纸人许心绪复杂,就只能强撑着,也依旧没松手。 就在这时,许昌林却嘴巴鼓动了一下,竟是呵忒了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了纸人许的脸上! 纸人许提起手袖,擦了擦脸上的唾沫,他的腰背忽然又伛偻了许多,低下头,声音很是低沉的说道:“你娘临走之前,千叮万嘱,让我要好好教养你,始终是我天天挖坟掘墓,遭了报应,养出来的儿子,不认我这个爹,更是心性毒辣。”话音至此,纸人许抬起右臂,单手成掌刀,狠狠朝着许昌林脖子上斩去! 砰的一声闷响,许昌林竟是身体一颤,就朝着地上软倒下去! 我也骤然松开手,踉跄后退数步,一个趔趄便瘫坐在了地上。 纸人许蹒跚着步子,去收许昌林刚才放出来的那三个纸扎人。 我呼吸粗重地看着地上昏迷的许昌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火辣辣的痛感,还有一股子粘稠,分明是皮肉被磨破,流了不少血出来。 这街道口很安静,除了风声,就只剩下我的喘息声。 纸人许也是一言不发地默默收拾残局。 我喘息了好一会儿,堪堪回过神来,挣扎着扭头瞅了一眼背面的树林子。 艰难地站起身,我喘了口粗气说道:“许叔,我要去追柳道长,不晓得他们怎么样了。” “去吧。”纸人许话音很疲惫,情绪很淡。 我艰难地站起身,脚步趔趄地走向林子旁边,捡起来了被许昌林踢过去的八卦虎头镜。 内心莫名的,又有一股悸动感,本能的又扭头去看了一眼纸人许。 我下意识的是想去看纸人许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让我打算看他的面相。 只是纸人许这会儿刚好背对着我,反倒是什么都瞧不见。 驱散了脑袋里头杂乱的思绪,这会儿许昌林被打昏过去,是一件大好事儿。 之前纸人许的面相,是鼻翼两侧塌陷,骨肉分离,如今许昌林已经被留下,再加上柳天牛也说了,柳家可以代为管教,这已经没有大碍。 匆匆进了树林,我顺着林子朝着悬河边缘走去。 这林子我走过一次,依旧很熟悉。 很快我就走到了悬河边上,当时就是在这里,我娘撞祟何雉,将苗光阳推进了水里。 我觉得我娘跑出来,肯定也要回悬河。 可一眼看下去,左右两侧,视线可及的悬河边缘,竟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没有瞧见何雉,没有瞧见柳天牛,更是没有瞧见我娘。 我下意识攥住了衣角,心中又升起不安…… 他们去了哪儿?! 也就在这时,一股子凉意似是从脚下传来。 我心头咯噔一下,低头一看,岸边的水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浮起来一团阴影。 月光映射下,就像是水里头有一个人一样…… 瞳孔顿时一阵紧缩,我警惕之下,先是后退了半步,接着我才惊疑不定的低声道:“苗先生?”那阴影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水面的风浪忽然大了不少,浪头竟是朝着岸边冲来! 两股水浪冲击之后,那阴影忽然被水推着冒出了水面不少。 半具尸体竟是搭在了岸边! 短发不停的流淌出来水迹,铁青色的死人脸,瞎了一只的眼睛。 那熟悉的面庞,不正是苗光阳么?! 我本能的反应,就是抬手要去抓苗光阳的肩头! 他既然都已经被推上来一半,我自然想要将他带出来。 下一瞬,我就死死扣住了苗光阳的肩膀。 冰冷的刺激,让我打了个寒噤。 苗光阳的尸体很沉,沉得惊人,我一只手竟然抓不动…… 我用双手分别扣住他的肩头,闷哼一声,用力往上一提。 只是胸腹之间又传来一股子憋闷,刚才被许昌林打的后遗症就显现了出来,我险些又吐了一口逆血。 而水浪冲刷之间,苗光阳的身体又被冲刷的往下一沉。 这股子力道,直接让我没抓住苗光阳! 我只能快速的松开手…… 噗通一声,苗光阳便又一次没入了水下,在水浪之中不见了踪影。 我双手颤巍巍的撑着自己的膝盖,才勉强站稳身体。 水面已然看不到丝毫阴影…… “苗先生……我会尽快拉你上来……”我低声喃喃。 这时,我也晓得站在这里没用了,我压根找不到何雉,柳天牛,也不晓得情况。 空着急已经没有丝毫作用,只能够先回去等着。 .又停顿了一会儿,稍微平稳了些许气血,我便转身朝着林子外回去。 刚走出去几步,忽然我就听到“砰”的一声枪响! 这枪响声不远,甚至震动着这树林子里头的树叶颤动不已,还惊起了不少鸟禽腾空。 我其实没觉得有问题。 这年头,这世道,哪个县城里头没有兵匪。 只是脚下的速度稍微快了一些,我匆匆走出了林子。 上了马路,第一眼我先瞧见了那丧葬街的牌楼之前空空荡荡,已然没有人影。 第一个反应,我是认为纸人许带着许昌林回到铺子里了,毕竟过了那么长时间。 我走过马路,穿过丧葬街的牌楼。 余光之中,牌楼之后竟然斜躺着一个人,他身体扭曲怪异地蜷缩在一起,还在不住地哆嗦痉挛。 地面上尽是流淌出来的血迹!几乎将他半个身子都泡了起来!地面也变得发黑猩红。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盯着他,面色陡然就变了…… 因为这人,竟然是纸人许?! “许叔!”我大惊失色,以至于声音都变了腔调! 我快速靠前,直接将他搀扶了起来,却发现他的左胸位置,竟然有一个血窟窿…… 这分明就是枪伤! 纸人许的呼吸已经极度的微弱,随时都会停下…… “许叔……”我的声音更是颤抖无比。 刚才那枪响,就是在这里?就是打在了纸人许身上?! 纸人许前一刻都好端端的,许昌林也已经被拿下!他怎么可能会中枪?! 我几乎要咬碎了牙关,瞪着眼珠,本来我想扛着纸人许就跑进城! 他这伤势太严重,不赶紧施救,必死无疑。 一个激灵,我又稍稍松开了他,跨步朝着丧葬街里头跑去,狂奔之下,我很快就跑到纸扎铺门口。 门前还放着马车,我直接上去之后,一鞭子抽中马臀,马儿嘶啼一声,便朝着街道口跑去。 我在牌楼内! 九河县大部分的路我不太熟,可我记得上一次何雉和苗光阳治伤的医馆。 夜里头路上无行人,我狂抽马鞭,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就到了医馆外头。 下车之后,我“砰砰砰”的用力砸门,里头传来了急促的应答声。 很快,医馆门被打开,出来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他皱眉说已经打烊了,有事儿等明天来。 我狠狠地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子,厉声道:“人命关天!有人中枪了!马上把你们大夫叫醒救人!” 紧接着,我掏出来兜里头的一把大钱,直接就塞到了那小厮胸口! 小厮先是被我吓得不轻,接住钱了之后,又是哆嗦了一下,似是清醒了不少。 “中枪?” 他声音一抖,又扭头看向了马车,二话不说,就赶紧到了马车门前,探头往里看了看,他语气也透着几分慌乱。 “这种伤,我们医馆哪儿治得了,赶紧去洋人的医院!” 我又哪儿晓得洋人医院在什么地方,就让这小厮上马车,给我带路。 也好在九河县本身不大,在小厮的指路下,不到半刻钟时间,就到了洋人的医院。 这一路上,我脑子都是懵的,心中只有对纸人许伤势的焦急担忧。 好在那小厮也在帮忙,进了医院之后,就大声招呼大夫,一群穿着白衣的男男女女,快速将纸人许抬上了一个白布担架,一行人飞速的就将纸人许给抬走了。 这期间,我本来想跟着,却被人搡开,让我先不要来打扰他们救人。 等到纸人许被带走之后,周遭才安静下来。 这会儿我站在一条过道里头,头顶是一股暗黄色的光源,两侧是发灰的墙壁。 过道也就两米左右,还有一些长条的木椅子。 鼻翼间闻到的是一股子难闻刺鼻的药水味儿,这和中药的苦臭不一样,还有几分冷意,让我有种作呕的感觉。 “先……先生?要不你先坐着,歇口气儿?我和你在这里等着。” “洋人的大夫治枪伤很厉害,我们医馆虽然也能救人,但是枪伤真得送医院,我刚才听那些个大夫讲了几句,说伤势严重,要立刻手术抢救,还得输血什么的。” 小厮的这番话,更让我耳边嗡鸣。 同样有些词汇,我还觉得陌生不已。 手术?抢救?输血? 我脑袋晃了晃,身体也是一晃,险些摔倒。 那小厮赶紧来搀扶住我的肩膀,又扶着我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他略有不安的说道:“先生,我看你身上也都是血,脖子上也那么多伤,你要不要也让大夫看一看?” 我没有理会小厮,只是取下来了肩头的长木匣,将其打开之后,拿出来了金算盘。 冰冰凉凉的金算盘,刺激的我手一抖,其上的算珠,更是透着一股子冰冷感。 我下意识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传来的光源。 那并不是我常见的蜡烛,煤油灯,而是一个椭圆形的物事,比灯笼要小的多,透明状,稳定的光源便是来自其中。 这也是洋人的新鲜玩意儿?的确奇异,比煤油灯蜡烛好了很多。 多看了几眼,我就觉得眼睛有点儿刺痛感。 再次低下头,我盯着膝盖上的金算盘。 手指按在了几颗算珠上,可我却僵住了,一动不能动。 我想给纸人许算一卦,可我却没有他的生辰八字。 至于他的面相,刚才惶急之下,我也没注意看。 死死地攥着金算盘,我不得已,又只能将其装回了长木匣。 扭头看着过道另一侧,刚才纸人许就是被推过去了那边…… “我没事,死不了,他们什么时候能救醒许叔?我想去看看许叔的脸。” 说看脸,也就是看面相,我怕纸人许死。 小厮却一阵为难,说道:“先生,洋人大夫做手术呢,咋能进去看?” “不过……您最好还是做个心理准备,毕竟是胸口中枪……打着……”小厮话音还未落。 我猛地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下一瞬,小厮便被吓得一个激灵,闭口不言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现在大家都叫我罗慢慢,罗三更,但是你们依旧是我最爱的书友们!临近年关了,老罗先给大家鞠个躬,感谢这段时间持续给我金币,月票,还有不停评论的大家。老罗揣手手:那个书友推荐,我也想要。 .那一瞬间,我其实很想质问他,他不是说洋人大夫很厉害么? 可我也立马遏制住了自己的话口。 这小厮跟着我来帮忙,也不是他的本分。 他要是不帮,我还找不到医院,恐怕纸人许这会儿早就不行了。 眼瞅着他被我视线吓到,我闭了闭眼,艰难的低下头来。 再之后,我一言不发,就那么垂头等待。 脑子里头乱的惊人,一会儿担忧我娘他们,一会儿又想到,刚才纸人许是怎么中枪的。 是许昌林之后醒了,给了纸人许一枪? 他之前有那种眼神不假,说过那种狠话不假,可他怎么能真的开枪?! 纸人许是他亲爹,骨肉血亲!说杀就杀? 那一枪……击中的还是胸口…… 我下意识的摸到了胸口,身上冒起来了不少的鸡皮疙瘩。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半个时辰,我也不得不冷静了下来。 身上到处都在痛,胸口更是一直气血翻滚,难受得紧。 我等的很是煎熬。 又等了半个时辰,医院这过道里头,已经来来回回开始有不少人行走,分明是已经天亮了。 我心抑制不住的开始逐渐发沉。 终于,过道尽头匆匆走过来了一个大夫模样的人。 此人眼窝深陷,皮肤很白,双目迥然有神,头发却带着淡淡的褐色,一眼看上去,就和我们本土人有很大的区别。 他开口的话,也很生涩,问我是不是刚才那个老人的家属? 我赶紧点点头,追问道:“许叔怎么样了?!”那大夫嗯了一声,告诉我说病人没有大碍,也算是万幸,子弹偏离了心脏一点,也没有打中动脉。 这会儿,后面又跟上来一个带着白帽子,穿着白褂子的女大夫。 她低声和那大夫交代了几句,那大夫便转身离开。 之后就是由这女大夫和我交谈,她让我去交手术费,住院费,还有汤药费。 并且又递给我一个单子,上头写着一些字,是钱的明细。 那小厮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五百多块大钱,怎么不去抢。” 女大夫登时便瞪了那小厮一眼,声音清脆道:“救的是人命,要是拿不出……” 我当即便收起单子,心头其实是狂喜,因为纸人许没事儿,我马上就沉声说,钱没问题,我想看看人,不然实在放心不下。 女大夫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儿,告诉我还有大夫在缝针,伤口得处理好,而且人醒过来才会让我见,她让我先去筹钱,再去大厅缴费。 话音至此,她又郑重告诉我,让我赶紧交上费用,不要耽误了后续救人。 医院不是善堂,要是交不起医药费,现在救了人命,拿不起别的药,也撑不过今天。 我身上自然是钱不够的,四百多块大钱,已经是一条多大黄鱼儿。 我立即告诉她,我现在就回去取钱,这点儿钱我不缺,但千万不能让许叔出事。 交代完了,我仔细看了一眼她的脸,粗略地扫过了一遍面相。 我又叮嘱了那小厮一声,告诉他我的名字,以及住处,让他在这里等我,我便转身离开医院。 走出这洋人医院大门的时候,外头阳光刺目,照射得我脸上一阵熨烫。 极力睁开双眼,视线都有些模糊。 马车还在医院门前,并没有人去动。 我倒是觉得诧异,不过看着马车上还在滴答滴答流下来的血,我也就了然。 我驾车快速朝着丧葬街赶回去。 沿途上,不少行人商贩都抬头看向我,眼神透着惊怕。 我晓得,是我这一身伤势吓到了人。 白天人太多,我速度就快不起来。 等到我赶回丧葬街纸扎铺前头,竟然花了整整半个时辰。 进铺子,匆匆往院子里头走,我要去何雉房间取两条大黄鱼。 结果刚过了内院的门,一眼我就瞧见院子里头有人! 何雉来回在院里头踱步,她神色焦急慌张,柳天牛站在院中央,背负着双手,眉头紧皱,他刚好看向的是我这边,那一瞬间,他眼神也是不宁,不过这一下,顿时就平复下来。 至于我二叔,我则是没见到他的人。 “阴阳!”何雉的脸上顿时迸发的是惊喜。 她快步到了我跟前,可眼底这会就是惊怕不安。 “你身上的血……”这时我的心也悬起来不少。 何雉和柳天牛安然无恙,我松半口气,那我娘的情况呢? 我没有回答何雉,立即就急匆匆地问她,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我娘怎么样了? 前半句我匆匆和何雉说,后半句则是看向了柳天牛。 柳天牛眉头紧锁,没有开口。 这会儿,何雉才贝齿紧咬,她快速和我说了一遍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原来,她将我娘身上的符衣换下来之后,我娘的尸体就迅速的生了青色绒毛,本身她就是青尸,再次化煞,代表怨气更重,也滋生出来不少阴气。 她自然是无法抵挡,当场就被撞祟,失了心智……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回来了这院子。 停顿了一下,何雉又告诉我,柳道长同她讲了,他追着她们,一直到了悬河上游很远的距离,才追上。 那会儿我娘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人昏迷不醒。 直到此时,柳天牛才开口:“她怨气太重,反应的速度太快,已经下了悬河,应该是去了上游,追不上,我便没追,我也没有要灭她的打算。” 他们的一番话,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接着,柳天牛才问我,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伤势那么重?我二叔还有纸人许人呢? 柳天牛一连三个问题,让我停滞了片刻。 我捋顺了思绪,才将昨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包括纸人许现在刚刚被抢救过来,勉强保住了命,我现在得去洋人的医院交钱。 何雉立马转身进了屋,分明是去取钱了。 柳天牛的神色却极为难看,他低声道:“弑父?”他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额头的竖纹也显得极为分明。 “这弑父的逆子,焉还能留于人世?能弑父者,杀人不眨眼之凶恶辈!” 柳天牛语罢,便直接朝着院外走去…… 我心头顿时一惊,柳天牛这架势,是要去找许昌林?他找得到?! .“柳道长!”我喊了柳天牛一声,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半拦住他,问道:“您上哪儿能找到许昌林?” 犹豫了一下,我继续说道:“他纵然弑父,罪该万死,可他毕竟是纸人许的独子,能不能不要杀他,只是将他拿下,抓回来,等许叔醒了,让他自己处置?” 柳天牛眉心又是一蹙,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道:“许昌林长时间在霍家,若是现在不在,霍家也能说出一二,他去了什么地方。” “只不过李阴阳,这等弑父之人,你也会心软么?他死了便死了,若是让纸人许来决断,他能下得了手?” “柳家的道士,绝不会心软,即便是要大义灭亲,都不会有一丝犹豫。” “留许昌林,必酿成大患。”柳天牛语罢,就径直走出了院子。 我想要追上去,可他的速度着实太快,根本追不上。 他的话,在我耳边萦绕不断! 我心头更沉,因为我晓得柳天牛所言不错,可直接下杀手,不让纸人许“为难”,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一时之间,我便想不清这个道理了。 现在医院那边又在等着钱,柳天牛明显不会听我的……我也只能赶紧先去纸人许身边。 这当口,何雉拿着个小包裹出来了,她手攥得很紧,那包裹鼓鼓囊囊,明显装的东西不少。 我扭头瞅了一眼存放我爹棺木尸身的房间。 二叔不在院里,同样让我担忧不止。 不过下细一想,二叔之前是同我讲过,他要去找一个缝尸匠,来处理我爹的尸身。 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是去找缝尸匠了? 来不及多想其他,我低声喊了何雉,示意她跟着我一起走。 我们离开丧葬街之后,就径直赶马车进了城。 何雉对九河县要比我熟悉的多,她先带着我去了城内一家银号,将两条大黄鱼换成了现金,其余的大黄鱼以及珠宝,全部存在了银号之中。 银号里头的人明显认识何雉,态度也不错,带着些许恭敬。 等我们出来的时候,何雉才说,之前她爷爷处理过这家银号一些麻烦,所以信得过。 我们两人不再耽搁,直接去了医院。 按照之前那女大夫的交代,我们先去一楼的大厅交了钱,再到那条过道,我却发现小厮不见了。 我又去问了医院其余穿着白褂子的大夫,很快便被人带着上了一处楼梯。 在第二层的一个病房里,我瞧见了躺在白色病床上的纸人许。 他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衣服,胸口的位置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一只手斜着放在身侧,有一条细细的管子,带着一截针头扎在他手背上。 那管子的另一头接着一个架子,上头挂着一个瓶子,滴滴答答的滴落出来液体进管子内。 床旁边是刚才那个女大夫,以及小厮。 女大夫态度缓和了不少,同我讲了病人情况稳定,不过需要长时间疗养,这伤势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先住院一段时间,再看别的情况。 我心头一阵欣喜,精神总算松缓不少。 女大夫叮嘱我们,有事儿找护士,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另一侧的小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我他能不能走了,在这里快半天了,医馆里头没个消息呢。 我点头,并对他表示了感激。 小厮笑呵呵的说举手之劳,接着他又摸出来了不少大钱儿,将其还给了我。 他和我讲这笔钱太多,医馆没救人,他也不敢收,就拿了三块钱,当他帮忙的报酬。 我一愣,其实我不打算收这个钱回来。 纸人许的命,也不是这点儿钱能衡量的。 我刚说完这钱全给他,他就赶紧摇头。 这晃眼之间,我才瞧见他的面相,在他眉心与鼻梁之间有一道横纹。 横纹格外的明显,像是上浮于面上。 我瞳孔当即便紧缩了一下,在面相之中,年寿有横纹,会有灾祸降临,必须要谨慎行事。 我顺着小厮的脸又往下看,自他鼻梁到鼻尖,也就是准头的位置,竟然还有黑色的杂乱纹路,颜色还略有几分暗沉。 我心头顿时一沉。 而那小厮的神色明显格外不自然,他要把钱塞给我,我没接。 此时他正紧张地看着我的脸,他也发现了我在观察他的面貌。 “先生……你这是……” “钱,你好好拿着,若是还有人要你帮忙,你就当我提前付了报酬,此外,你最近要小心行事,可能会有一些意外,莫要去做危险事情,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我语气郑重地叮嘱道。 小厮惊讶地看着我,眼中都是疑惑。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让他不要再推辞这个钱。 小厮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收好钱,对我毕恭毕敬的再三感激之后,才告退离开。 这期间,何雉一直坐在另一侧的病床旁,小心地观察着纸人许的气色。 纸人许此时呼吸平稳,面色也缓和了不少,这让我稍微松口气。 我仔细观察了纸人许的面相之后,更是放心不少。 因为纸人许的面相,除却了鼻翼两侧依旧塌陷,还是骨肉分离的相格,其余的面相,大部分都是正常,并没有危及性命。 尤其是他颧骨两侧,人中,印堂,都没出现青气和黑气。 一般情况下,人之将死,就会这些地方出现黑气。 若是黑气灌口,难过三日。 长吁一口浊气,我也在旁边坐下来。 现在这情况,只需要等纸人许醒过来,再问问他生辰八字,就可以给他卜卦了。 我同样也和何雉讲了纸人许没有大碍。 何雉明显也是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轻声说:“这就太好了!”。 何雉咬了咬唇,又喃喃道:“可为什么,许昌林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 我手顿了顿,回想许昌林说的那番话,再看何雉的眼神,我不禁心头怔然。 许昌林对何雉是有爱慕之心的,我将其阻拦,才导致他心生妒忌。 而至于我和何雉的关系…… 我刚想到这里,何雉就疑惑地对我晃了晃手,道:“阴阳,你怎么发呆了?” “你在给我看相吗?” .“没……没有。”我摇头否认。 何雉心思缜密,而且上一次我怀疑她,也让她受伤不轻。 许昌林对她的心思,她同样是抵触的。 我便没有道理和她说,这事儿和我和她都有关。 此时,我又不得不想起来了师尊所说的那番话。 他说何雉容貌祸国殃民,命数不齐,会带来变故,灾祸,让我将何雉送走。 其实这句话我一直都没忘过,只是说,我早已经先答应了何鬼婆,要照顾好何雉。 何鬼婆之死,又与我们杀了孔庆,得罪了老更夫有关。 之后我还不想我娘手中染上性命,放走了老更夫…… 这事儿,我一直便对不住何雉和何鬼婆,我又怎么可能将何雉真的送走…… 师尊教我因果,若是我破了这因果,且不说我这心境要被破,终生都会懊悔,我也忍不下这心。 “阴阳,你怎么忽然怪怪的。”何雉又说了一句话,她眼中的疑惑更多了:“许叔不是没大碍了吗,你在想什么,想许昌林?”我又摇了摇头,接着我拉开了话题。 “我在想,我们应该去什么地方,吴显长一时半会是抓不到的,他肯定会逃之夭夭,他所说,九河县上游是当年放我娘下水祭祀的地方,这和我身世有直接关系。” “师尊临终遗言,要让我去三省交汇之地找他儿子蒋盘,不知道路途是否遥远……”话语间,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巨鳌骨。 想到这里,我心头又是一阵揪痛。 其实找蒋盘才是当务之急,我要修改掉我的命数,这于我来说格外重要,我也不能枉费了师尊的一片苦心。 可我又想弄清楚我的身世,还有我娘去了上游…… 她是要回家吗? 何雉思索片刻,道:“身世重要,可蒋先生安排的事情,应该更加重要吧,在地相庐那段时间,你在房间里头学习摸骨,蒋先生指点让我好好学棺术,我受益匪浅,而且我觉得,他一双眼睛好像彻底将我看透了,我们之前见过侯先生,他和蒋先生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好像……萤火和皓月之间的区别。”何雉顿了顿,又道:“况且,柳道长不是说了,要带回来蒋先生的儿子,你们一起将蒋先生安葬吗?” 我点点头,却轻叹了一声,道:“的确如此,不过师尊要我阴阳术大成,阴阳界都知晓,地相堪舆的传人是我的时候,才能和蒋盘一起安葬他。” 何雉停顿了一下,小声说道:“阴阳,可能我说一句话,你不太喜欢。” “蒋先生的名号何阿婆知道,何家那么多鬼婆子知道,即便是那么厉害的柳道长,他也要为了蒋先生做事。悬壶镇那一行,苟家的恭敬,这些不都是蒋先生一点一点行走出来的名声吗?” “他这辈子,肯定不少做大事,甚至还救了很多人,否则的话,不会有那么重的名望。” “咱们活下来都不容易,我晓得你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可要是你一直只做这一件事儿,咱们一直留在九河县,和吴显长这样的小人纠缠不断,你又怎么能完成先生的心愿?” “蒋先生如今已经走了,是不是也得先见过蒋盘,让他知晓情况?” “要是不去……这是不是私心……” 何雉这一番话说得极为认真。 我心头却又是一凛,何雉这话,刚好说到了关键…… 我抑制不住心头那一抹躲闪,“私心”这两个字,反复地在我耳边回荡,这让我的脸都在微微发烫。 何雉的神色更为认真,她轻声道:“伯母不会有事的,她会被吴显长抓到,一定是个意外,柳道长此番都不能留下她,你就算找到她,恐怕也做不了什么,倒不如先去找到蒋盘,将正事做了,再回来处理家事。” 何雉语罢,便没再开口。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过了良久,何雉突然站起身,轻声告诉我她去买点吃的回来,便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门。 看着何雉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仰头看着屋内房顶的灯,许久之后,才在心头暗暗苦笑。 我和何雉有很多相似之处, 这最近的一处,便是何雉身上也有何鬼婆的血海深仇。 此时我才反应过来,她一直没提过。 何雉不可能将其忘却,那唯一的缘由,便是她知道分寸,没到合适的时候,就不会提。 尚且她都懂得这个道理,我却没能想通…… 闭了闭眼,我也下定了决心,先去红河和蒋盘见面!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事情要做,一来是我爹和罗阴婆要安葬,不能再让他们尸身有损。 本来我还想解决二叔的命数问题。 可这事儿也不小,加上我爹才能被安葬,二叔恐怕没那个心情,也不合适。 索性我便记在心里,等之后寻摸到合适的时机再办。 不多时何雉就回来了,她买来不少吃食,还带上来了水囊,和一些我没见过的小物事。 吃过了东西,何雉就让我把脖子露出来,她要帮我处理伤口。 我险些忘了我脖子上还有很多擦伤。 照着何雉的话做了,她用白纱布沾了一个小瓶子里头的黑黄色液体来帮我擦拭伤口。 刚触碰到伤口,就是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我脑袋嗡的一下,险些直接躲开。 何雉一边帮我处理伤口,一边告诉我说她去找了医院里头的大夫,拿来的一些西药,大夫说了用法。 在这期间,我为了分神,化解尴尬,同何雉讲了要去红河的打算。 之后我们在医院等了多半天,纸人许总算醒了过来,他显得很是疲惫,怔怔地看着上方的天花板,一直没说话。 他能醒过来,更让我松了口大气,我还是没忍住,问他是不是许昌林害他? 纸人许半晌后才告诉我,不是许昌林开的枪,是他带来的人。 当时我走了之后,他要将许昌林带回院内,结果忽然就冲出来另一个人,朝着他胸口开枪。 之后那人带着许昌林离开,看上去应该是许昌林收下的手下。 话音之间,纸人许半垂着眼睑,情绪透着挣扎和煎熬。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纸人许,柳天牛去追许昌林了,恐怕他不会放过许昌林。 纸人许闭上了眼,却不再接话。 .我和何雉并没有在医院待太久。 因为纸人许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就让我把黄七找来照看他,他说他晓得我有正事要办,没道理拖着我。 我的确不能在医院耗太长的时间,便让何雉先在医院照料者,我找来黄七之后换她。 我快速去码头上找到了黄七,给他交代一番之后,便领着他去了医院。 安顿好了黄七和纸人许,我和何雉才回到丧葬街。 刚进纸扎铺的院子,我就瞧见了二叔,他正在院内来回踱步,时不时还张望一眼我爹的房间。 我心头一喜,喊了声二叔,他立即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让我安静,并小声告诉我说缝尸匠正在给我爹缝补尸身。 接着二叔神色又是一凛,他皱眉问我身上怎么弄的,又是血又是伤,出事儿了? 接着他又低声说纸人许和柳天牛也不在,这不过一天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我简单说了一些关于许昌林的事情。 二叔听完,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 “孽障!”他低声咒骂一句。 二叔气得脸皮都在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我,之后要怎么打算? 许昌林的事情肯定得有个说法,还有吴显长的事儿。 这些都是重中之重,也是当务之急! 我犹疑了一下,一时间不晓得怎么开口好了。 何雉恰逢其时的说道:“二叔,阴阳要完成蒋先生师命,也是遗愿,这些事情都要放一放,安葬了阴阳他爹和罗阴婆,我们就要离开。” 二叔的脸色当即又是一变,他眉头紧锁,双手背负在了身后。 我自然看得出来,二叔这是不高兴了。 过了半晌,二叔才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他话还没说出来,何雉又小声开口,将二叔的话堵了回去,说了一番我们必须离开的道理。 二叔顿时沉默了下来,一时之间,没有再讲其他。 我一时也不晓得说什么合适,院内陷入了安静。 此时已然天黑,院内寂寥清冷,放着我爹棺材的房间,隐约能从窗缝看到烛光。 颠簸了一天一夜,我的身体着实快吃不消了,就到堂屋里头等着。 一不留神,竟靠着椅子睡了过去。 等我被二叔喊醒的时候,院内除了他和何雉,还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布衣,国字脸,一字眉,双目炯炯有神。 他肩头搭着一块灰布,灰布之下一截一截鼓鼓囊囊。 我晃了晃脑袋让意识清醒过来,快步走到了二叔和那人跟前。 二叔和我介绍,说那人就是缝尸匠,陈赤。 陈赤倒是爽朗,他冲我拱了拱手,又自上而下打量了我一遍,说他之前就听过我二叔夸我,果然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先生,以后成就不可限量! 先前二叔就说认识缝尸匠,简单一句话,两人果然是旧识。 我也很有礼数的拱手回礼,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急迫,扭头望着放我爹棺材的房间。 陈赤长吁一口气,道:“尸身已经缝补好,阴阳你节哀顺变,他已与正常亡者无二,可体面下葬了。” “不过行有行规,尸体的仪表既然已经整理,就不能再碰,死者为大。” “若是贸然触碰,便很难再盖棺。” 语罢,陈赤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刚迈步,又扭头看了一眼二叔。 二叔示意我进房间就好,他已经看过尸身。 旋即我便不再停顿,直接进了屋内。 两口棺材分别在屋子两侧,一口棺盖紧闭,应该是罗阴婆的棺木,而另一口则是棺盖开着,还没有合上。 我走到了那打开的棺材前头。 其实这过程中,我心里都是彷徨和不安。 一直到我看见我爹的尸身后,我悬着的那颗心才总算落定下来一些。 我爹换上了一件干净整洁的殓服,胸口的位置也不再塌陷,想来 再看他的眼皮,也没有耷拉着,好似眼眶之中填充了什么东西。 我爹的双眼还在吴显长的手中,他眼睛是不可能被复原。 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去拨开他的眼皮。 陈赤刚才已经说了缝尸匠的规矩,既然二叔请他来,必定也是信得过,我自然不可能去破坏。 又怔怔看了我爹尸身一会儿,我便将棺盖抬起来,将其盖上。 此时我心境已经平复下来,对吴显长的恨意也埋在了骨子里。 我在我爹的棺木前站了良久之后,才走出房间。 二叔正在同何雉说话,大致我听得明白,是让何雉拿出来多少钱交给陈赤。 何雉也乖巧的照做。 我先和二叔打了招呼,让他进堂屋和我说一些东西,譬如我爹的生辰八字。 人死之后,其生辰八字便有另一个说法,为仙命年。 六十年一甲子,便有六十仙命年的说法。 不同的仙命年,安葬的山便不同,更有仙命所忌之煞,仙命所忌之坐山的说法。 二叔同我所说,我爹出生于癸卯年,乙丑月,丙辰日,其应该安葬的山头,便应该是火分金之山,或者火山头五行之山。 其实在六十仙命中,还有更简单的一种葬法,只需要分六宜葬之山,六忌葬之山。 当初我给苗光阳老婆用的葬法,就使用了六宜葬,六忌葬的法门。 只不过,那是地相堪舆阴术风水的粗浅使用,高深之处便在于绝处逢生。 我现在的葬法,是在忌煞,忌坐山之中寻到化吉之山。 大部分忌山都会让葬棺之后尸体大凶,而这特殊的化吉之山反倒是可以让亡者驱散凶气,成为吉葬! 若是粗浅葬入宜葬山,恐怕我爹身上的凶气要花费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才能散去。 那化吉之山,便是下葬就可以将其驱散! 若是生机足够,甚至有羽化的功效! 思绪良久,我也确定了给我爹葬入火山头五行的风水山。 至于罗阴婆,我不知晓她的生辰八字,便只能在我寻我爹的葬处时,帮她找一个风水好的穴眼。 这期间二叔同何雉都在堂屋等我,那陈赤已经离开了。 我吐了口浊气,和二叔何雉讲了我的打算,并且说我出去寻山,让他们准备灵堂一类的,尽快安葬我爹和罗阴婆。 也就在这时,院子和前铺门之间匆匆走进一个身影,那人不正是柳天牛吗? .柳天牛的脸色并不是太好看。 我眼皮微跳着走出屋子,到院内和柳天牛碰面。 还没有等我开口问,柳天牛就说,他去了霍家找那许昌林,不过人已经从霍家离开。 霍坤民倒是听了他的要求,去寻许昌林,只是并没有将许昌林带回来,反倒是让人逃离了九河县。 柳天牛这番话,便让我心头唏嘘。 叹了口气,我说我会将这个消息告诉许叔。 柳天牛一甩袖子,说道:“此子不除,必酿成大患。” 这便让我面色更复杂,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开口, 二叔出来之后,神色也阴沉了不少,他催促我先去找好葬山,这件事,等会儿他会去医院看纸人许的时候讲。 柳天牛询问了我一句,寻葬山,是要给我爹安葬? 我点头,并告诉了柳天牛我的打算,说清楚了安葬我爹之后,我就要去三省之地的红河寻蒋盘,将师尊的死讯告知他。 柳天牛沉凝片刻,嗯了一声,说我做的不错,只不过这一路,他就不能再和我同行了,羌族之中事物众多,还有邱天元在外为恶的事儿,不晓得族中怎么处理,他必须要赶回去看看。 停顿片刻后,他又告诉我,下一次再见我时他会带上柳化烟,让我替柳化烟摸骨相面,看看命数能否更改。 关于柳天牛的回答,我早有预料,点头表示明白。 柳天牛又叮嘱我,说如果再见到许昌林,必定不能心慈手软。 语罢,他便回屋收拾自己的行礼。 我又叮嘱了一遍何雉,让她和我二叔尽快弄好灵堂,便离开了院子。 此时初阳刚刚升起,照射在脸上,熨烫的格外舒服。 我独自架着马车,先去了码头寻到黄七。 明显,黄七是在等我,我过去的时候,他就蹲在一个石柱子旁边,也没去招揽活计。 谢满仓倒是人不在。 黄七见到我的时候,就兴奋的朝我跑过来。 到了近前,他搓了搓手,眼中透着几分紧张,不自然地瞟着马车上的血。 我也没多做解释,只是让黄七带我出城,去城外山头最多的地方,我要寻山。 黄七对九河县外围也格外了解,我们绕着城外,足足走了一整天的时间,我总算找到一座满意的山头。 而这座山不仅仅有山前明堂,两侧更有朝案,虽说山形不大,但是却适合用一种特殊的缩杖之法。 古语有言:凡缩杖之法,来脉缓而短,其气奔在顶百会之间,必发小口,如鸡心状,以其融结上聚,宜缩人脑头,凿开天庭放棺! 凡是缩杖之法,下葬后人财大旺,发福悠久! 这座山用来葬我爹,于后人的庇护,便是旺人丁家财。 只要后人不为恶,没有命数上的缺失,必定一生平安! 我记下来了这个山头的位置,同样也在山脚给罗阴婆找到了合适的穴眼,这才同黄七一起赶回九河县。 再回到丧葬街,纸扎铺的时候,柳天牛早已不见踪影。 何雉和我二叔已经准备好了灵堂,还有一些汉子杵着竹杠在旁边等,分明是抬棺的人手。 何雉告诉我,柳天牛已经离开。 我点头后,便示意开始操办丧事。 虽说二叔劝我,让我休息一夜,等明天再操办。 但我却等不了,我爹早入化吉的穴眼,才能够赶紧消除掉怨气阴气,也不会那么痛苦。 我硬撑着疲惫的身体,将白丧的事物一应操办完成。 再接着,便是抬棺出殡! 送棺出城,入山,分别葬了我爹和罗阴婆,又焚香跪拜。 彻底让他们入土为安之后,又是一夜过去。 再一次回到纸扎铺之后,我倒在床上,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暂时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儿,我心底也落下一块巨石。 这一觉我睡得昏天黑地,再等我醒来之后,我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何雉在院里头收拾打理,老鸡在槐树枝头立着,它只是抓着一根树枝,倒也是平稳。 一眼我没瞧见二叔,问了何雉一声,她才小声说二叔问她要了一大笔钱,说是去接纸人许出医院,回来养伤,不过人都去了多半天了,还没回来。 我稍微清醒了一些,心头略有诧异,因为接人回来,能用什么钱? 当然,二叔拿钱,我自然不会有别的意思。 何雉去厨房给我捯饬了吃食,我们等到临天黑的时候,二叔才堪堪回来。 他果然带回来了纸人许。 纸人许虽然还必须卧床,但气色好了不少。 我主动和二叔讲了,我们再休息一夜,就要离开九河县。 二叔只是点点头,让我出去归出去,但不管外面怎么样,都不要忘了我李阴阳,是刘水鬼的儿子,是他刘鬼手的侄子! 我听得清楚,二叔始终对我要离开,心中有几分芥蒂。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我便只能选择不接话。 又在纸扎铺休息了一夜,次日一大早,我就带着何雉离开了丧葬街。 当然,我没有忘记带着老鸡。 这一次没有让它一直趴在大黑木箱上头,而是用一个笼子装着。 我又让黄七去准备了一辆干净的马车,还有大量的干粮,水囊,以及赶路途中需要的一应物事,包括一些药物。 临了黄七说他想跟着我们,鞍前马后的能做些事情,他给我办了事儿之后,再留在码头上当个跑腿的,他已然不甘心,还有他和谢满仓始终不太是一路人,也没办法共事。 顿了顿,黄七又告诉我,他晓得我们做的事儿都危险,但他可以避开。 每到个地方,他也可以帮我打探消息,去处理杂务。 我再三思忖之后,才决定带上黄七。 一来是他面相正经,二来他所说的,也的确是我需要的。 前往三省之地路途遥远,沿路问道就是麻烦事儿。 况且那红河,还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光让我和何雉两人,我们看事儿除祟客倒是能办好,真要说问路寻人,比起黄七又差了太多。 我下了决定之后,黄七自然是狂喜! 他又找了个码头上的人,托了几句话带给谢满仓,就直接赶车,领着我们离开了九河县! 出城之后,黄七便朝着一个方向赶车。 他告诉我,三省交汇之地,又叫黔西南,红河他虽然没听过,但他晓得,黔西南有一条江! 那条江,名为盘江! .黄七的意思,就是等我们到了黔西南省城之后,肯定能找到当地熟知盘江之人,自然就能找到红河所在了。 何雉倒是兴致高涨,眼中都是好奇。 于我来说,我疑惑的还是更多。 地相堪舆有规矩,上代生,下代死,决不能传家人。 蒋一泓可以不传授阴阳术出去,可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的儿子远在千里之外? 盘江有一个盘字,蒋盘也带一个盘子,莫不是蒋盘和这里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我已然晓得,蒋盘是个宅心仁厚之人,此外,他还会阴阳术? 或者他至少是会阳算之术,否则也不可能帮我刺骨改相。 他这阳算,必定不会是地相堪舆之中的骨相了,那又是什么特殊的术法? 越下细想,我心头的疑惑便越多。 譬如蒋盘拜了什么人做师父,那人的能力和我师尊蒋一泓相比如何。 还有蒋盘如今多大年纪,他术法到了什么水平? 沿途赶路有黄七在,减少了我和何雉的不少麻烦。 何雉一直在钻研棺术,时不时的还拿出那块板斧琢磨,她还想要尝试将板斧和斧把修复。 我则是一直钻研宅经和骨相两本书。 此外,我还用了最后得到的刻刀。 这刻刀不简单,是雕刻木雕镇物的刀具,而那些木雕镇物,都是镇棺之物! 我雕刻了约莫三个木雕,所用的木材均是沿途砍下的柏木树心。 大多数的葬棺,都能用上柏木人做镇物。 在此之前我安葬之人,包括我爹和罗阴婆在内,我都没用上镇物。 全部凭借葬穴来镇尸,而用了镇物之后,会让下葬途中安稳很多,不会出现意外。 三省交汇之地的黔西南,距离九河县着实不近。 除却了路途遥远之外,还是因为沿途多山路。 一到走山路,马车就没用了,甚至还不能骑马,得步行。 也多亏了有黄七在,有些路程问路用处都不大,还是找了当地向导。 等我们赶到黔西南的省城,兴城城墙外的时候,足足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黄七削瘦不少,我也没好到哪儿去,何雉则是一直噘嘴,表示她要买胭脂水粉。 我晓得赶路辛苦,自然便是由着她,说进城就去买。 不过进了城内之后,何雉倒是没再提这些,只是说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再打听盘江红河的事情。 黄七反而不怕累,兴致高昂的说等送我们去客栈休息,就马上去打听。 我沉凝片刻,就让黄七不要找客栈,我们租一个院子,这样会方便许多。 进兴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等租好了院子,差不多都天黑了。 黄七想要去打听消息,时间也不太合适,就只能去买回来了一些吃食。 吃了一路的干粮,总算有肉菜热汤了,我们三人都是狼吞虎咽,饶是何雉,吃东西的速度都快了不少,饭量大了许多。 风卷残云的饱餐一顿,便去洗漱修整。 黄七办事儿牢靠,这院内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还有供人洗澡的房间。 一番收拾下来,才总算清除掉了一些沿途赶路的疲惫。 我们三人在院内好好休息了一夜。 路上我就告诉了黄七,我们要来红河找一位名叫蒋盘的先生,所以第二天一大早,黄七就去打探消息了。 何雉则是去买了吃食,之后我们依旧在院里头休息。 其实也就是我看书,她钻研棺术。 何雉冲着堂屋内的桌板,比划了那柄板斧好几次,又时不时的瞧我一眼。 我当然晓得,何雉是想用板斧给我测命。 只不过,当时我虽然答应了何雉,但现在却又不同了。 师尊已经给我断过命,我要用他的巨鳌骨改命,再用棺术断一次寿数,毫无意义…… 甚至我有所猜测……改命之前,我的寿数不会太长。 这样一来,完全没必要让何雉来断,免得引发别的麻烦和变数。 因此,我即便看出也没有接话和询问。 何雉很聪明,她也没有先开口问我。 差不多临等到中午的时候,黄七才堪堪回来,他带回来不少吃食,同样还有关于盘江红河的消息! 黄七兴冲冲的告诉我,他打探到了红河的位置,更是打探到了红河的蒋盘先生! 我心头悸动不已,示意黄七说个清楚。 黄七告诉我,说这红河是盘江的一道支流,属于没有下游,形成的湖泊一般的水域。 蒋盘就住在红河! 并且他声望极高,甚至就连这兴城之人,都晓得红河有一个先生,精通阴阳术,其名天元先生! 天元先生乐善好施,宅心仁厚,这几年间,往往有饥荒之月,天元先生就会寻到富商或者地主开仓放粮。 若是那些地方有天灾作祟,他会前往作法,替当地人指点迷津,让那里风调雨顺! 更重要的是,天元先生不好钱财,即便是官僚军阀求他做事,他几乎不会出手,那一身本事,只给贫苦老百姓用!绝不做压榨民脂民膏的敛财之人! 黄七这一番话说下来,他神色都激动了不少。 我同样震惊,因为竟然就连传闻之中,说的都是蒋盘精通阴阳术! 此外他的心性,当真如同我师尊所说那般! 我让黄七马上收拾收拾,我们准备继续赶路!这院子就暂且留下,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还需要修养。 黄七摇了摇头,小声的说道:“我们现在去红河,也找不到天元先生。” 我愣了一下,皱眉问黄七什么意思,让他不要拐弯抹角的,一次性说清楚。 黄七这才告诉我,说他还探到一个消息,天元先生被兴城的一个达官显贵请来了。 大致是那贵人妻子临盆,他们想要天元先生给孩子取名批卦,点个荣华富贵。 闻言,我更是一喜,立即就问黄七,有没有打探到那贵人家的住处?这样一来,我们不就能直接去找到蒋盘了吗?! 黄七苦笑一声,说他打探到地方了,不过我们却去不了。 因为那天元先生,惹来了不小的麻烦! 现在他正被软禁在那贵人家里头,闹不好,他可能走不掉…… 我眉头紧皱,黄七这说话说一半的习惯,着实让我上火不已。 我催促黄七赶紧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黄七这才讲明白缘由,不过他也不确保完全准确,因为都是坊间的传闻集合起来的信息。 那家贵人生意做得不小,整个黔西南的米铺有一半都是他们家的。 并且他们总是在缺粮的时候抬高米价,赚得盆满钵满,可他们吃的都是人血馒头。 这一次他们请天元先生去,答应好了要放粮三百石给饥民,本来说好的也只是取个名字。 天元先生是看在这批粮的份上才去,结果那家人临时变卦,不但要天元先生批卦,还要以后子孙的荣华富贵。 黄七顿了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无奈道:“天元先生自然不肯,这不肯,自然就是走不掉,那家贵人一直软磨硬泡,这事儿不成,就不放人走。” “不过他们也不敢伤了天元先生,天元先生也帮了很多有善心的商贾,而且他的民望很高,动了他,就要激起民愤。” 这番话听完,我眼睛都眯了起来。 旁边的何雉更是气愤的呵斥道:“这些人,真的是贪得无厌。” 我却想到了当初给丁家点宅,蒋盘和我们的遭遇何其相似? 都是我们抵抗不了的势力将我们带走…… 只不过,蒋盘可以直接不同意,甚至那米商都不敢伤他,只能软禁。 这就是因为他平日里积德行善,善缘多,以至于米商不敢。 若是当初我也有蒋盘这个本事,会怎么对丁家? 思绪很快平复,我沉凝片刻,便扭头看了何雉一眼,低声道:“虽然他们不敢伤蒋盘,但也不能让他被这么扣着。” 何雉立即点头说道:“将人带出来,应该不难。” 其实丁家当时威胁我们最大的,还是枪,丁家和军阀有合作,再加上他们做的生意,就伤天害理,伤人害命。 这米商,便不可能那么张狂了。 好歹是黔西南的省城,不可能没有点儿王法。 旁边的黄七面色微惊,眼中透着不安,但他并没有开口打断我们。 我同何雉进堂屋商议了一下。 因为这种事儿,我们没做过,也只能够尝试看看。 她身手好,潜入那米商家里不是问题,她进宅去找蒋盘,而我则是直接正大光明去米商大宅门前,弄出一些事端,吸引他们家宅中的注意。 若是她找到蒋盘了,会给我信号,若是没找到,我们就得借用这个机会,进米商家里头了,再让他们放人。 这简单的计划,也没办法经得起更多推敲。 至于蒋盘的模样我们都没见过,唯一判断的标准,就是先生肯定穿着唐装,蒋盘会和我师尊蒋一泓有相似之处。 我先回房间轻装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大黑木箱没有随身带着,老鸡放在房间里头,不让它出屋。 我随身带着的只有地相堪舆的传承物品,斜挂上装着金算盘的长木匣。 何雉也做了充分的准备,我才示意黄七带我们去那米商的宅子。 赶路间,黄七又给我说了不少琐碎的消息,我晓得了那米商一家姓钟,家主叫做钟忠。 黄七虽说晓得其住处的街道,但也不知道路,沿途还是问了一些人。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我们才到了其家宅外。 这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宅院,门前开阔,门口的位置却立着一尊石兽。 此兽身形如同虎豹,尾巴散开,似是龙尾,肩头上,又像是覆盖着一对石翅,而头顶还有一根角,朝着后方仰去。 这石兽表面镀了一层铜,泛着暗哑的铜光。 在石兽上方便是门匾,其上写着“钟宅”两字。 何雉小声告诉我,她找个地方隐匿起来,伺机进宅。 语罢,她便顺着墙根,快速往前移动,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黄七略有惶然,我沉声让他离开,回到院子里头,哪儿都不要去,看好东西。 黄七点头,又小声和我说千万小心,这才转身离去。 转眼间,这钟宅门前便只剩下我一人了。 我目光更多的还是留在那门前石兽上。 我见过一次家门前摆放石狮子的,学宅经的时候,更学了所有祥瑞或者凶煞之兽。 不管是官僚还是商贾,都喜欢在门口摆放石狮子,常有摸摸狮头,万事不愁的说法,而石狮子又是辟邪化煞,阻挡外物入侵的凶兽,往往能护主。 至于这钟家,安置的便不是石狮子,而是另一种瑞兽,其名为貔貅。 石狮子常用一公一母成对,示以阴阳调和,貔貅则是单个。 头生一角为天禄,招财进宝,而且只进不出!头生双角的,才是辟邪化煞。 钟家当真是敛财,就连镇门的石兽都是貔貅中的天禄兽…… 我心底稍作思忖,钟家为人不善,守财方面,是要出一些小问题的,以后必定留不住家产。 孩子出生,他们就要找蒋盘来批卦,还要荣华富贵。 恐怕散财之端倪,已经有所显现! 思绪间,我目光刚好扫过宅门之下,却发现其门框下的砖石略有破损。 再往前的台阶,其中还有水迹渗出! 我瞳孔紧缩,心神更是一定。 家中反水漏水,破墙,这均是破财的征兆!我的想法,已经被肯定了不少了。 再定了定神,我直接就走上前去,握拳用力捶打钟宅的大门! 咚咚的闷响声中,很快门后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片刻后,宅门被拉开了一丝缝,探出来了一个仆人的半截身子,他眉头紧蹙,疑惑的看着我,问我是什么人,来敲钟家的门做什么? 我微眯着眼睛,瞧着这家仆的鼻梁,他鼻头的位置,竟然都有几分破损。 只是瞟了一眼,我便沉声说道:“鄙人李阴阳,是个游方的行脚先生,走过了贵宅,见你家宅基有损,地水翻滚,我怕是贵家族惹祸上身。” “若是不尽快解决,必定会万贯家私一朝散!家道中落事儿小,落得个子孙流离失所,女眷落入风尘,那就事大了!”我语气铿锵,字句也格外清晰。 那仆人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他瞪大了眼珠子盯着我,咒骂道:“好你个神棍,狗嘴吐不出象牙!我看你是找打!” .他一把推开院门,顺手从另一侧门内抽出来了根粗木棒,劈头盖脸就要朝着我砸来。 我自然不会站着挨打。 不过我也没有后退闪躲! 这会儿我是上门找事,要是被人直接打跑了,那就没意义了。 我一个抬手,直接掐住了他的下颚骨,另一只手抓在他的手腕上,架住了这一棍子。 我手上一用力,直接就掐住了他下颚骨缝。 顿时这仆人就一声惨叫,口齿唔囔颤抖的求饶起来。 我并没有立即松开,而是目光飞速扫过他的脸一遍。 此刻我仔细看的便是面相。 一眼扫完,我才用力往后一推,他又是闷哼一声,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手头的棍子落地,他颤栗地摸着自己的脸,看向我的神色中,透着狠厉和惊怕。 “闹事的?!你等……等着……”他口齿还有几分不轻,明显是我用的劲儿过大,他还没缓过来。 下一刻,他就大吼来人,有人来闹事! 我面色不变,沉声说道:“我讲了,鄙人李阴阳,是个游方的行脚先生,是你不信我,还要动手。”话音未顿,我继续道:“你口角发黄,有疾病在身!” “门牙空隙,父母之中,有一人已经身亡!” “印堂呈现白色,想来这丧事,应该就是近期办的吧。” 我说完这番话。 那仆人当时就傻眼了,他呆呆的看着我,神色从愤怒惊怕,瞬间就成了愕然不止。 杂乱的脚步声从院门内传来。 片刻之后,从院内就冲出来了十几个人,还有人去搀扶那个倒下的仆人。 这十几人各个都眼露凶煞,手里头还都拿着家伙事儿。 他们冲出院门,就要一群人对我动手! 我面色不变,地上那仆人一个激灵,他又立即喊了一声住手…… 众多钟家仆人面色疑惑不止,不过却没有一人上前,只是将我死死围住。 那仆人推开扶着他的人,捂着下巴,匆匆走到了我跟前。 他看我的眼神又变了几分,已经全然是恭敬! “您……真的是先生?” “我刚才说的几分真,几分假,你不是很清楚么?”我淡淡笑了笑,面色依旧平静。 显然,我和这仆人的举动,让别的仆人眼中都是错愕。 不过他们很有眼力见儿,举着的木棍垂下来了,一群人也没死死把我围着。 那仆人连连点头,他眼睛都快放光了。 “我叫钟斤,您说得简直神了,我母亲三天前病逝,家主许了我三天时间,刚操办完白丧,我回来继续做工。” “我身上一直有旧疾,常年服药……” “您快请进,近日来家主发了不少告示,就是求有本事的先生上门,替钟家解忧!” 这仆人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进钟家。 接着他又匆匆和其它人解释了误会,很快,那些仆人也都散了,逐个回了院内。 我迟疑了片刻。 本来我是想着,在院外把事儿弄大,将钟家的人大部分吸引过来。 稍作思索,我又想到,真要是以逼急了的态度去闹,若是让钟家将我扣下来,即便是何雉找到蒋盘,将其带出去,我们还是麻烦不小。 心底思忖对策计划,我同时点点头,说了个行字。 跟着钟斤进了宅院。 钟家这家宅不小,院中央同样是亭台假山水池的布局,两侧是廊道。 顺着其中一条廊道往前走。 不多时,我们走到尽头,便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堂屋。 屋子的墙根,摆着财神的贡位。 太师椅背靠着北墙,两侧则是客椅以及茶桌。 钟斤让我在这里稍等片刻,他去请家主过来。 我面色不变,点了点头。 钟斤出去之后,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他便领进来了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 此人明显就是钟家的家主了。 他面貌生得狭长,五岳不正。 细下看来,其额头扁平,眉小眼长,口阔齿细小。 耳朵上方大, 行走之间,他腰身和头部都在晃动,面部隐隐朝上。 我这便不只是在看他的面相了,而是形貌。 师尊教过我骨相之中的关键之处,譬如简单的相面,拿着骨相就能学会。 可关于这相形之法,就必须要有师承教授了。 如果不是我被专门教授过,根本无法这么快领悟相形貌之法。 钟家家主,属于形貌四十八相中的蛇形。 这类人心性狠毒,报复心强,办事行动快,让人难以揣摩。 我心头已经谨慎许多,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 “家主,这位就是我说的先生!他很灵,说得简直准到家了!” 两人到了我跟前,钟斤立刻毕恭毕敬地介绍我。 没等钟斤介绍钟家主,我目光就落在了他脸上,淡笑着说道:“想来你就是钟家家主,钟忠?” 钟忠眯着眼睛,神色之中都是笑意,点了点头道:“钟斤对先生赞不绝口,可先生年纪不大,相貌也陌生,实不相瞒,这兴城之中有头有脸的先生,钟某人莫不是见过,就是上门请过,看来先生不是兴城的人?” 这会儿钟斤就很有眼力见儿了,他退出了堂屋,只留下我们两人。 我点了点头,道:“鄙人李阴阳,悬河流域,九河县人士,近日来奉师命游方历练,到了兴城,听说钟家在请先生看事,便上门来看看,可否有用得上的地方。” 钟忠摸了摸下巴,他先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坐下谈。 明显,他眼中好奇居多,不过他要稳重不少,并没有露出别的情绪。 甚至也没有提过,钟家已经有一个天元先生了。 我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目光深邃地看着钟忠,一字一句的说道:“钟家主,你性情不急不缓,单凭外貌上,还真的不会让人想到,钟家要大难临头。” “不过自李某人看来,你性子虽然稳,但也改不了钟家如今的窘境。” “你阴鸷宫饱满,有光彩外溢,是钟家有添丁之喜。” “可你准头发黑,钟家必定出三件恶事,其一你要重病,其二你要遭灾,这其三,便是钟家要破财,若是无破解之法,钟家,怕是就要没了。” 我说完这话,本来还站着稳当的钟忠,手当即就哆嗦了一下。 他再看我的面色,便带着惊惧愕然! 不过,他眼神又闪过几分惊疑。 很快,他便微眯着眼睛,幽幽说道:“先生,你算得当真是准,也算得当真是多,多到有点儿不太可能了。” 他的语气中,已经透着极为浓郁的不善。 .这种不善的情绪下,他眼中的怀疑也多了不少。 我心头一沉,立刻反应过来,不是我说的不对,偏偏就是关于钟家财运和添丁的太对。 钟忠前一刻,还先入为主地说了我年纪小,并且没见过我这号人。 他现在是觉得我本身有问题。 下一刻,钟忠就后退到了太师椅的位置,坐了下来,并用力地拍手。 与此同时,钟忠语气更加不善的说道:“一口道出我家仆丧事,有疾病,又说我钟家添丁,破财,这事儿虽然不容易,但钟家家业大,盯着我钟忠,盼我出事的人却不少,这些事情,只要好好打听,想知道不难。” “李先生你来路不清不楚,这年纪,也不像是个先生的样子,钟某人可不敢信你,若你是我对头请来害我的,呵呵!” 他这番话语,夹杂着清脆的拍手声。 屋门口的钟斤也变了脸色,立即转身往外走去。 不消片刻中,便是乌泱泱的一群人挡在了堂屋门前,这一下就是将我堵死在屋内。 钟忠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了一对核桃,在手中把玩。 他又是那副微微仰头,轻蔑地看着我的模样。 “李先生,你要我信你,就要说出来些别人不晓得,却让我能信的事儿,否则的话,我就只能当你是仇家派上门,给我钟家落井下石的人。这兴城里头,官家也不少吃钟家的米粮,送你进水牢关个一年半载,还算不得什么。” 其余的钟家仆人也都是面色不善。 我点了点头,神色依旧不变。 其实我心下想的还真和钟忠说的相仿。 他怀疑我,是因为我讲的是明面的事儿,虽然普通人知晓不多,但是深入了解钟家的,还是不难知道。 思忖间,我视线就全部落在了钟忠的脸上。 刚才我已经粗看了一遍钟忠面相,大致看出来的都已经说了。 只不过细看之下,钟忠的奸门位置,有两色。 左侧奸门是赤色,右侧的位置,竟是透着一丝丝青色,像是青筋鼓起一般。 我思绪飞快,脑海中迅速推演,很快便得到了一个极大的可能性。 我目光深邃的看着钟忠。 钟忠同样回视着我,但几个呼吸之后,他的眼神就没那么稳固了。 “钟家主于兴城官家的关系,应该很不错吧。”我顺口说道。 钟忠这会儿神色淡了不少,说了句:“那是自然。” 此时,钟忠的反应,已经完全确定了我的推断。 我没有停顿,接上他的话茬,说道:“恐怕,事实非钟家主这么认为。你奸门双色,一赤一青,这赤色,是你添子,这青色几乎形成青筋一般,是官事上门,钟家要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只是破财,钟家主你信任的官家,也要来找你的麻烦了。” 我这一番话落下,门口的钟家仆人们,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钟忠脸色陡然一变,他狠狠一拍桌子,眼中怒气横生。 猛然间,钟忠站起身来,不过他并没有呵斥出声,而是忽然冷笑着说了句:“李先生,我怕你是说错了,当然,你说我生了个儿子,这是对的,但你晓得,兴城的官家和我是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你定力很好,不过我这就会送你去个地方,到时候你就晓得,帮人来对付我钟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钟家主,话不要说太满,我们打一个赌如何?”我自然不可能让钟忠这就让人扣我。 “我为什么要和你赌?”钟忠背着手,摇了摇头。 “天黑之前,官事必定上门,要是你把我扣走了,这事儿我不会管,你钟家两件祸事临门,你重病遭灾也必定会要了你的命,钟家挡不住这两件事儿,也要家道中落。” “如果天黑了,官事没上门,那就是我骗了你,不消你送我去见官,我学艺不精,在此悬梁如何?!”抬手,我便指着钟家堂屋的房梁。 明显,钟忠的眼中闪过几分阴厉。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都透着几分细长了。 “李先生,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是你到时候不悬梁,自然会有家仆请你履约。” 语罢,钟忠正了正身子,仰靠在了太师椅上。 有家仆给钟衷端上来了茶点,我却只能在一旁站着。 周遭的仆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钟忠则是一直饮茶,神色不变。 我双手背在身后,心神还是没有慌乱。 虽说钟忠笑里藏刀,但他的细节情绪变化,却都在我的推断之内。 我之所以说出悬梁的话,也是因为钟忠性格狠厉。 蛇形人有心性狠毒,报复心强的性格。 他送我去见官,也不会让我好过,不过这兴城还是有王法的,他做的也不是福寿膏这类有军阀护着的生意,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害人。 我自己说了上吊,就给了他机会了。 不过,我并不认为自己会赌输。 地相堪舆的骨相,蒋一泓亲传给我的铁口断命,又怎么会算错?!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天色逐渐沉了下来。 之前那个一口一个李先生,恭敬对我的钟斤,竟然去弄来了一条麻绳,扔在了我脚边。 而他的做法,明显很让钟忠满意,钟忠也饶有趣味地一直看着我。 我摸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已经五点钟了,暮色临近,夕阳西下…… 何雉必定已经进了钟家,不过我这儿的动静不够,她应该带不走人。 钟忠奸门位置的青气愈发浓郁,几乎要从眼尾的地方呼之欲出。 “李先生,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棺木?”钟忠忽然问道。 “钟家主,不要心急……”我话音未落,钟忠的奸门,似是有一瞬间的破损,那青气几乎破开流淌出来。 这一幕只是面相的变化,这也是冥冥中的感应,学骨相之人,才能晃眼看到瞬间! “有客人,来了。”我停住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而是幽幽说了下一句。 钟忠却是嗤之以鼻。 也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似是掌柜模样的人,惊慌失措的挤过门口的仆人。 他一个趔趄,就扑倒在了地上。 “家……家主……出事了!”那掌柜体若筛糠,颤栗地喊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钟忠瞪了掌柜一眼,喝骂一声。 那掌柜却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家主,真是出了大事……咱们昨儿新进的一批粮食刚入库房,刚才兴城驻守的队伍,就来了一批人。直接封了粮仓,说是要征调。” “我问他们给多少大钱儿,他们分文不给啊!”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了,官方剧透,小蒋先生要来了。 .掌柜哆嗦的又递上了那张纸给钟忠,面色更为苍白。 “不但不给钱,而且兴城上头还给了这一份清单,说是兴城这边的队伍粮草吃紧,军饷吃紧,钟家作为兴城的大家族,要先做个表率,准备出来这些东西。” “要二十万大钱儿,再补一千石粮食,以及供给两万人的被褥衣物……这是刘世签署的命令,要是咱们不给,就要强行征调……” 那掌柜语罢,更是浑身抖个不停。 门口那些钟家仆人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钟忠的脸色也顿时由青变红,又由红变白。 他接过来那张纸,低头看了,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头瞪出来。 他死死的攥着纸,眼神都变成了阴毒愤怒。 “平时钟家没少上贡给刘家,这一次他们狮子大开口……简直是……”钟忠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一幕看在我眼里,格外心惊。 钟家要招上官事儿,是钟忠面相上显露的事儿。 可我却没料到,这官事儿这么狠。 已经被查封了钟家一个粮仓,还要这么多东西,可不是小数目。 钟忠额头上都是虚汗,眼中闪过一抹无力感。 下一刻,他看向的却是堂屋门口的西侧,眼中再次闪过的情绪,竟像是在看救命稻草。 只不过,下一瞬他又是狠狠握紧了拳头,神色有几分不甘。 再看向我时,钟忠眼底又有惊怕压下,表面上更多的情绪却成了谦恭! 匆匆走到我面前,钟忠深深的就给我鞠了一躬。 再抬头起来的时候,他扬起胳膊,啪的一巴掌就抽在了旁边的家仆钟斤身上。 钟斤一声闷哼,一个趔趄就瘫坐在了地上。 其余的钟家仆人,看我的神色也是透着惊疑。 “李先生神机妙算!这钟斤善做主张,竟然还敢拿绳子过来!等会儿我就让他自己去后院上吊!” “我也是有眼不识泰山,李先生都上门了,我还怀疑先生!属实愚昧!还求李先生救钟家!” 钟忠又是双手一抱拳,给我鞠成了九十度。 我心神已经彻底稳定了下来。 显然,钟忠刚才那眼神,是觉得被他软禁的蒋盘有能力帮钟家,可蒋盘却绝不可能出手,所以他才会不甘。 而我是点出钟家要出事的人,他求救的希望自然便落在我身上了。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钟忠,还是背负着双手,站着一动不动。 钟忠的额头上,开始冒汗。 眼神中总算出现了一丝惶急。 “李先生……钟家拿得出来钱,二十万,数目不小,但对钟家也还算不上多!不愿意给刘世,是因为不能开这个口子,不然我这钟家的家业,都要给他养大头兵了,只要你帮忙!我出二十万大钱儿的酬金!”钟忠一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饶是我,瞳孔也忍不住紧缩了一下。 我看钟忠的神态表情,感觉已经差不多了,并且这会儿天色也愈发暗,到了天黑的边缘。 “钟家招惹的麻烦,比我想象中的要大,我也不一定能帮上这个忙,毕竟钟家还有一个厉害的同行。” 我平静的开口道。 顿时,钟忠的眼神又是一慌:“李先生,这事儿有误会……你听……” 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笑了笑说道:“钟家这家业,多一两个先生,倒是正常,李某人可以尽力尝试,若是不能帮钟家,这钱,我是分文不取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也很小心。 经过丁家的事情,还有师尊蒋一泓的训导之后。 我很清楚,我不能用风水术害人,只能够用更好的方式来解决。 否则的话,就是要顺应天命! 钟家的事情,我是一丁点都不打算掺和,钱不可能要,我也不可能给钟家看风水,只是引开钟家的人,让何雉能带走蒋盘就够了。 转瞬间想明白这些,没等钟忠再说别的,我就继续道:“现在就请钟家主将家族所有人,全部集中到前院吧,我要看看,是否有人面相命格冲撞了钟家。” 钟忠的面上顿时出现几分惊喜。 他立即冲着门口那群仆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叫人!全都给我到前院来!” 此时,钟忠看我的神色都透着感激和激动。 我转过身,目光看向堂屋外。 院子之中假山林立,这钟家的一砖一瓦,都透着富贵气息。 可黄七搜集来的讯息,钟家在灾年高价卖粮,吃的也是百姓的血肉…… 我立即便闭上眼,生怕心中滋生而起的情绪控制行动。 钟家的事儿,好与坏,我都不能插手! 时间缓缓过去,急促的脚步声不停地在身前响起。 最开始还格外嘈杂,不过在钟忠呵斥一番之后,就没有人敢再说话了。 再等我睁眼的时候,这堂屋前头乌泱泱的都是人,甚至两侧的廊道都挤满了人。 粗略扫过一眼,里头有四五十号家仆,还有三四十号穿着不错的,应该就是钟家的其余族人。 钟忠站在我身旁,眼中都是踌躇和询问。 “李先生,看出来面相冲撞钟家的,是赶出家族,还是怎么做?”他急匆匆地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我摇摇头,回答。 “这……”钟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下方的钟家人,面色也都尽是不安。 我没继续说话,目光继续扫过他们,假意在看相。 实则我是在等时间,何雉也和我说过,会给信号。 天色愈发暗沉了,一轮圆月挂上了夜空。 清冷的月华挥洒而下,透着幽幽寒意。 一晃眼,时间就过了小半个时辰,钟忠已经好几次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这会儿也觉得时间拖得有点儿久了,难道说,钟家还有别的什么问题,何雉没找到人? 也就在这时,我余光看到了东边的宅子,似乎起了几丝烟雾,像是着了火。 我瞳孔顿时紧缩几分! 明显,钟家也有其余人瞧见了,在相互不安地议论。 钟忠的脸色也变了变,他额头上见了汗,眼中透着几分惊疑。 我早就有所准备,掐准这个时间,直接就开了口,道:“钟家主,我已经知道谁有问题了。” “今夜子时,你带着这几个人,到城外三十里,那里有一处荒坟地,我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办。 .说着,我随手就点了几个人。 钟忠神色一紧,立刻点点头。 我低头,掐了一下中指,低声又道:“我要去做一些准备,提前到那里等你,还请钟家主千万不要过了时辰。” 钟忠神色却忽的一凝,他诚恳道:“李先生,要做什么准备?我可以派人给你。” 这会儿有人要上前说话,他们明显视线一直在瞟向冒烟儿失火的院子,神色紧张焦急。 钟忠却一甩袖子,制止了他们,神色更多还是在我身上! 我目光依旧深邃,神色也是平静不变。 从钟忠的眼神深处,我是看到了一抹警惕的。 虽说他神色压的很好,但我学过骨相,被师尊教导之后,这些情绪都捕捉的格外仔细。 钟忠必定也是怕我走了不管钟家。 若是我执意拒绝,恐怕就会被他扣下来了。 想到这里,我神色稍微松缓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若是有两个身手不错的家仆跟着我,再带够了钱财,自然是再好不过。” 钟忠面色顿时也是一喜。 他立即在人群中点了两个人,沉声道:“你们两个,跟着李先生,他要你们办什么事儿,就去办!办得好,重重有赏,要是李先生不满意,那就家法伺候!” “去账房拿够钱,要是出去还是不够,打钟家的条子,让人来钟家取!”人群中顿时走出来两个精壮的汉子,他们太阳穴都是高高鼓起,明显两人都是练家子,身手也绝对不差。 他们毕恭毕敬的对我行礼,倒是没有其它神色。 紧跟着,钟忠又匆匆和我说道:“李先生,我得赶紧去一趟偏院,那边失火了,那院子很重要,先不能作陪!” 明显,钟忠对我还是格外信服。 我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遍:“无论如何,钟家主莫要延误了时辰。” 钟忠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便快速转身,顺着廊道,朝着东边儿的院子走去。 一大群仆人立马就跟上钟忠,匆匆离开。 钟忠安排给我的那两个人,一人做了请的动作,示意我往外走,另一人则是走向了另一条廊道。 我自然不会耽误时间,缓步往外走去。 等我们到门口的时候,那另一人也跟上来了,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小布囊,走路间还有轻微的声响,似是大钱儿的碰撞。 两人的神色极为恭敬,跟在我身后,明显是言听计从。 我顺着街道,朝我们住处的院子走去。 我并没有想着这会甩开这两人,单凭我的身手,这事儿不太容易做到,反倒是会打草惊蛇,我在计算时间,耗着何雉差不多回去,我再回院子,应该就没问题了。 行走在街道上,我时不时低头停下来一下,做出掐中指的动作。 其实这副样子,也是学那个杨长洲的。 地相堪舆就完全没有掐指算命的说法了。 我在路上耗了整整半个时辰,估摸着何雉再怎么慢,肯定也带着蒋盘到了我们住处的院子。 于是我不再停顿,径直朝着院子回去。 我脚下速度快了,身后那两人神色也有兴奋。 明显,他们是想着立功。 其实刚才,我们距离院子已经不远,也就半条街。 等我到了门前,我还重重敲了三下院门,这才一把将院子推开,迈步往里走去。 身后两人紧紧跟随,三人很快就到了院子里头。 一眼,我就瞧见了院内站着几个人。 当头一个,是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男人。 他一副儒雅谦逊的模样,穿着一身唐装,腰间挂着一块罗盘,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囊,还有一个龟甲。 他的五官,和蒋一泓却有足足七分相似。 一晃眼,我就感觉,自己似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蒋一泓! 我身体一颤,心头酸意上涌,眼眶都红了不少。 不用去问,我就知道,此人必定就是蒋盘! 蒋盘身旁,站着何雉和黄七,他们三人前一刻都还在讲话。 这会儿,三人几乎同时看向我们。 蒋盘面色一凝,眼眸深邃,那股子神态,便更像是蒋一泓了! 而我身后这两个钟家人,却是大惊失色。 “蒋……蒋先生?!你不是……” “李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们两人惊疑不定,语气也变得格外警惕。 “何雉,动手,不要让他们走出这院子!”我强行压下心头的颤动,低声喝道! 话音未落,我便握紧右拳,猛然一挥,狠狠朝着我右边那人的太阳穴砸去! 他明显没料到我会对他动手! 根本躲避不及!我一拳头砸了个结实! 他闷哼一声,脑袋一偏,身体晃晃悠悠的朝着地上倒去。 倒不是说我身手厉害了,而是摸骨之后,我晓得什么地方是人身上的弱点。 像是太阳穴这些地方,如果力道过猛会致命,我显然还没那个力气,不过打晕人却足够。 何雉的反应极快,她轻喝一声,纵身跃起,独属于鬼婆子的魁星点尸招式便使了出来。 她直接落在了另一人的肩头,双腿夹住了他的脖子,朝着他后颈又是一掌刀! 这两个钟家人,转眼间就倒在了地上! 我目光再一次落在蒋盘身上,呼吸变得格外粗重,眼睛发酸发热,心里头却更酸。 蒋盘脸型略方长,嘴角和下巴都续了整齐的胡须,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透着睿智和平稳。 刚才这一幕,并没有让他神色波动分毫。 此时,他的目光却缓缓移动到了我的腰间,又定格在了我肩头的长木匣上。 一时间,院内的气氛,似是变得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任何其余的声音…… 蒋盘忽而怔住了,神色闪过一抹悲伤,面容更是变得苦涩。 他闭上眼,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滚落而下。 下一刻,蒋盘稍稍侧过身。 他垂在两旁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砰”的一声,他便直挺挺的跪倒在了地上! 冲着夜空,重重地磕下去了一头! 哽咽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不孝子蒋盘……送亡父归天……” .蒋盘一下一下的叩头。 每一次,都是“砰”的一声闷响。 我的手早已经握紧成拳。 其实刚才,我都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可蒋盘竟然已经看了出来,甚至不消我说半个字。 这会儿我已经明白,是我身上的东西,给了蒋盘答案。 作为蒋一泓的儿子,蒋盘应该是清楚地相堪舆传人的规矩。 我神色复杂,极其艰难的将那股子酸意勉强压抑下去。 黄七更是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的将地上那两个人抬起来,拖到了墙根屋檐下头放着。 何雉走到我身侧,下意识地拉住了我的衣袖。 蒋盘整整磕了九次头,才缓缓站起身。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止住了泪水,深邃的眼眸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我双手抱拳,深深向蒋盘鞠了一躬:“在下李阴阳,见过蒋盘兄。”蒋盘点了点头,此时他面上竟然有了几分笑意,这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一年多以前,我和爹通过书信,他还未曾等到要等的人。没想到,仅仅一年时间,你都背上了金算盘。” “阴阳贤弟,看来你天赋异禀,爹应该是含笑而终。”我却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因为我的原因,让师尊的计划受到变数影响,也直接影响了他最后的时间。 所幸,我总算是传承下来了地相堪舆,师尊至少完成了最大的念想。 “蒋兄,阴阳愧对师尊,师尊也还有遗言要交代,但我现在拖延不了钟家太久,我们得尽快离开。”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了那两个钟家仆人。 蒋盘的神色也顿时沉下来不少,点点头道:“钟家命数尽了,他们想要我来改命,这等剥削百姓血脂的奸商,我岂能管?多谢阴阳贤弟助我脱困。” “咱们这就去红河,我居所便在红河镇上。”蒋盘匆匆开口道。 “黄七,牵马出发。”何雉立刻吩咐黄七。 我同何雉也去快速收拾行李和随身携带的一应物事。 临了,我将老鸡装进竹篓,跟大黑木箱一起背在了背上。 从兴城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蒋盘在和黄七说方向,以及赶路需要的时间。 从兴城下去到盘江流域的红河镇,还是需要一夜左右的路程。 照着我们连夜赶路,得等次日天明才能到。 本来我是打算到了地方才和蒋盘说遗言,可这赶路的时间偏长,我心里头压着也始终不是个事儿,就如实将蒋一泓临死前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蒋盘。 包括我给丁家点宅,让蒋一泓承受了部分因果报应,以及蒋一泓对我们的叮嘱,要共同去抬棺安葬的事情,全都讲了。 蒋盘听完了这些之后,眼中极为复杂。 其实,我本以为蒋盘会愤怒。 因为这些事儿,大部分都是由于我的错误点宅而起。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蒋盘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说了四个字:“命也,时也。” 最后,他才将蒋一泓交给我的玉盒要了过去。 我自然没有半点儿犹豫地将东西交给了他。 再之后的赶路,蒋盘便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握着那玉盒。 虽说他面色如常,但他攥着玉盒的手,指关节都在发白。 这细节上能看出来,他内心的情绪波澜绝对不小。 赶了一段路之后,我和何雉也闭目小憩了一会儿。 对于蒋盘,我自然是完全放心,没有什么怀疑。 等到第二天天亮,日上三竿的时候,我们才到了蒋盘所说的红河镇。 红河镇地处于盘江尽头的红河水域旁,同九河县很相似,属于傍水的城镇。 岸边码头有不少渔船,还有渔民来回上下。 我们逐一下了车,蒋盘并没有立刻还给我玉盒,而是将其放在了身上。 我身体略有一滞,也没有提什么。 蒋盘目光扫过红河,轻声道:“阴阳贤弟,你看这红河水,如何?” 我心绪定了定,也有所思索,蒋盘这是在看我的风水术么? 我自然不可能给师尊丢人,让蒋盘觉得我学艺不精。 目光落至旁侧水域,看过了整体水流之后,我心神定了几分。 眼前的这一片流域,像是水到尽头形成的湖泊,水面平静,入眼辽阔。 而在远处,水流来处的方向则是曲水纵横! 我沉声道:“三横九曲,当面朝来堂,不疏密,不牵曳,绕青龙,缠白虎,回头顾家,屈曲而去。中间并无支水插界,左右兜乘,真气于中,此穴名为水星穴!” 蒋盘双眼明显一亮,不过他并没有打断我,明显是在等我继续说。 我眉心微凝,因为这整片水我看的差不多了,也解释的没有纰漏。 可看蒋盘的神态,明显这红河水,不只是这些! 只不过,一时三刻,我还真没想到,还有别的什么解释…… 宅经我学了半数,显然,我学得还不够多…… 蒋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点了点头道:“阴阳贤弟的阴术风水,已然不弱,倒是我想的太多,一年时间,你能说出来水星穴已经很厉害。” “父亲同我说过,你也应该知晓,地相堪舆中的宅经,是历代风水师编纂,我虽说没有学,但风水之术,本就是万家所学一法通,看山先看水,看水则必看山。”话语间,蒋盘指向了远处红河两岸的山峦! 他沉声道:“贤弟你可以想想这两处山,或许会对你相水有所裨益。” 我心神一震,蒋盘的一番话,的确提点了我不少。 不过并没等我再仔细去看,蒋盘则是率先往镇内走去。 我自然是停下看水,快步跟上他。 何雉以及黄七则是紧随着我们身后。 我们进镇的时候,不少路边的行人,渔民,竟然都上来打招呼,毕恭毕敬的喊蒋先生。 这些人都是发自肺腑的恭敬蒋盘。 蒋盘则是一一笑着回应招呼。 这便更令我心头唏嘘。 恐怕,这就是蒋一泓对子嗣,或者徒弟,想看到的那一幕吧。 红河镇不大,我们进去之后,走的便是一些偏路,等快到镇尾巴的时候,才看到一个破旧小院,以及几间草屋。 可在院子里头竟然摆着一口棺材…… 棺材旁边蹲着一个年纪很小,最多五六岁的孩童。 那孩童面色青紫,嘴唇发黑,一眼看去,便是气若游丝! 蒋盘面色骤变,快步走向那棺材! 【作者有话说】 临近除夕,恐有书友仍在赶路。 我推荐给大家一本书,名为《我在万界直播带货》作者包滚滚,在七猫搜索就可以了。 另外,除夕爆更预告,谁说的我是万年三更罗慢慢?等着我用更新打脸! .我脸色同样变了变,蒋盘家中还有事情未处理?可在路途中也没听他说啊? 我同何雉快步跟了进去,黄七则是在院外将马车绑好,他小心翼翼的跟在我们身后。 此时,蒋盘已经将那男童平放在地上。 他从腰间的布囊里头取出来了数枚铜钱,将其压在了那孩童的眉心,双颧,下巴四处。 肉眼可见的,男童脸上的青紫逐渐散去,只剩下嘴唇呈灰黑色,呼吸逐渐平稳。 看蒋盘这表情,我差不多明白了,这里的棺材,蒋盘是不知道的。 “看来我不在的这几天,镇上出了一些状况。” 稍作停顿,蒋盘一边起身到棺材跟前,一边抬手,直接扶上了棺材的盖子,他用力往前一推。 吱呀的声响之中,棺盖开了。 蒋盘同时告诉我,只要红河镇有什么事儿,或是闹祟,或是尸体化煞,镇民都知道将人或者尸,送到他院子里。 他在院子一圈设有符篆,凶尸或者撞祟的人进来之后,都出不去,不会伤到镇上的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和苗光阳所做的事情相似吗? 不管人在不在,都有法子护住村镇上的人。 语罢,蒋盘目光已经落入棺材内。 我也低头看去,顿时便瞳孔紧缩几分。 棺材里头躺着的,是一具妇女的尸身。 这妇女生着一张大圆脸,眼睛 明显她已经死去多时,皮肤缩水不少,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下头都是漆黑。 印堂的位置似有一条裂缝,皮肤凹陷下去不少。 双颧骨,人中,以及印堂位置,似是有源源不断的黑气,正在朝着口中灌去。 在学骨相之前,我看不出来尸体这些细节。 如今学会一些之后,便能看出问题。 印堂完全裂开,便已经是死人相。 黑气青气开始出现,并且入口,是难过三日七日,当其连贯不断的时候,人早已经死去多时,并且还有怨气不散…… 妇女上半身的衣服是被拉开的,胸前完全袒露出来,整个尸体都透着死寂。 我一眼并没有看出什么大的问题,除了死尸有怨气,那男童出了事儿。 至于这女尸是什么煞,没有天黑,她身上又没有绒毛,我还分辨不出来。 旁侧的何雉探头看了过来,她眼中顿时不忍,小声道:“能不能帮她把衣服拉上?”说着,何雉都有要伸手的举动。 蒋盘抬手阻拦了何雉,他神色凝重许多,从身上取出来了一片白布,搭在了那女尸上半身,并没有动其身上别处。 “何雉姑娘,此尸怨气凝结成尸毒,孩子便中了毒,不要碰她身上任何地方。” “阴阳贤弟,我多日没有回来,镇上肯定出了不少事,我要去找人问清楚,你们先在我这里住下,顺道帮我看着这孩子,不要出事。”蒋盘侧头看我,面色极为凝重。 我同样慎重点头,说了个好字。 蒋盘稍稍顿了顿,又道:“巨鳌骨暂留我身上,替你改骨,不是一时三刻能做好的事情,我需要有一些准备,这骨,也需要有其他东西配合。” 我又点点头,道:“兄长无需多解释,阴阳自然放心。” 蒋盘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 他先带我们进了一下屋,给我们指了指几个房间,这才匆匆离开。 等蒋盘消失在视线中了,何雉小声的说了句:“蒋盘和蒋先生真像,而且特别沉稳。” 我点点头,对于蒋盘的稳重,我内心也是极为钦佩。 这会儿我大概能看出来,蒋盘是一人独居,他师尊应该不在这里,否则蒋盘应该会有所提及。 “那咱们,要把那孩子弄进屋里来放着吗?”开口说话的是黄七。 没等我说话,何雉就先摇了摇头,答道:“他被怨气侵体,阴气极重,那个铜钱散去了一些阴气,可还是不够,阳光照射才能让他好一些。” 黄七这才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惧色。 我思忖片刻,开口道:“黄七,你不用留在这里,去镇上找一个合适的住处,不然等到夜里,若是尸体有变,会有不少麻烦。” 黄七明显僵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和我多说其他,顺从地点点头,便朝着院外离开。 这也是当初我和黄七约定好的,有事儿,我不会让他掺和进来。 此时何雉打了个哈欠,眼中都是倦意,我示意她先去休息,我来看着就行。 何雉也没有推辞,进了旁侧一个屋子。 我将大黑木箱和背篓放下,让老鸡钻了出来。 老鸡并没有进院子,而是在草屋的堂屋里头来回走着,红色的小眼珠时不时瞟我一眼。 我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棺材和男童之余,也算是养神休息了一会儿。 只不过这一等,时间就是不短…… 一晃眼,天都黑了…… 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中,院子里头还滋生起来了雾气,这雾气愈发的浓郁起来。 在天黑之前,我就将那男童抱进了屋内,他没有醒来的征兆,还是闭目不醒,不过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此刻,浓郁的雾气笼罩了那棺材,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蒋盘久久没有回来,却让我心底略有不安。 这件事儿,看来麻烦不小?是蒋盘还没有弄清楚,或是说,他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若非院子里头有棺材和人要我盯着,我都已经去找蒋盘了。 也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清脆的铜钱碰撞声。 余光之中,躺倒在地上的那男童,竟然猛地一下就弹坐了起来! 铜钱咣当的落在地上,男童坐起之后,双目也陡然睁开,黑漆漆的眼珠,甚至都看不见眼白。 我腰间的定罗盘发出簌簌的声响,分明是转针在不停的转动! 我脸色当即就是一变,蒋盘的手段,竟然没用?这男童天一黑,就直接撞祟了?! 警惕之余,我迅速摸出来了一张镇煞符。 我没有直接用八卦虎头镜,这男童年纪太小,用那铜镜,太伤魂。 下一刻他就起身,脚步僵硬的朝着院外走去。 我也迅速起身,一只手将镇煞符朝着他后脑勺便是一拍! .符纸拍下去的瞬间,男童身体僵了一下。 本来他身体是绷直的,却忽然间弯曲萎靡下来。 他忽然扭头瞅了我一眼,稚嫩的脸上尽是惶恐不安。 下一刻,他竟是拔腿就朝着屋外跑去! 我陡然反应过来,一把抓向他的肩头,却是抓了个空,拔腿就朝着男童追去! 三两步我就追到了男童身后,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刚要抓中他肩膀的瞬间,脚下忽然一阵失重,像是踩了个空! 整个身体一倾斜,直挺挺的朝着前方栽倒。 与此同时,一阵阴影从旁侧袭来! 我心神惊惧之间,本能便双臂屈起,侧身挡住那阴影。 我身体刚倒在地上,阴影就破开了雾气,那竟是一块棺材板,“轰”的一下砸在了我身上! 这一下可将我砸的不轻,我闷哼一声,顿时一阵晕头转向。 棺材板重量惊人,好像上头还压了个人一样。 我呵了一声,想将其推开,却根本就推不动…… 余光之中,那男童却跑的没影儿了…… 又是一串脚步声从前面传来,步伐极为敏捷。 身上的棺材板陡然一松,入目的便是何雉惊疑不安的脸。 她脸上还有睡痕,头发也略显凌乱,明显是被惊醒,立马跑了过来。 “咋回事儿?”何雉语气中透着不安。 我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回答何雉,而是快步走到了那棺材旁边。 这会儿雾气稍微散了一些。 我心下一惊,因为棺材里头的那妇女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坐起来了。 更诡异的是,她双手弯曲提起,就像是凭空抱着什么东西,上半身搭着的那张白布也落了下来。 一张缩水的死人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色绒毛,眼睛睁开了一丝缝。 我眼皮狂跳,额头上也泌出来了汗水,立即取出一张河魁斩尸符,“啪”的一下,拍在了女尸的头顶! 女尸朝着后方仰倒,咣当一声就进了棺材。 随着尸体入棺,雾气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瞬间消散,清冷的月光照进棺材,河魁斩尸符却在迅速的变黑。 何雉快速摸出来几根钉子,分别扎向女尸的头顶,太阳穴,人中,颧骨,以及脖颈。 河魁斩尸符变黑的速度缓慢了一些,尸体平稳了更多…… “血煞……”何雉压低了声音道。 “蒋盘还没回来,可那孩子却跑了,刚才是撞祟,被我破开了他还是逃,这事儿有些麻烦,我得把人找回来。”我眉头紧皱。 盯着尸体又看了一会儿,我叮嘱何雉,让她在院里头守着,我现在就出去找那孩子,不能让他出什么意外。 语罢,我又将八卦虎头镜交给了何雉。 何雉慎重点头,她又小声问了我一句,能找到吗? 我大致记得刚才那男童逃走的方向,点头说了句我得试试,语罢,便拔腿朝着院外疾步追去。 这时我才发现,院门上头挂着不少符纸,这会儿正随风晃动。 这会儿我能确定一点,我的镇煞符破了男童身上的祟。 不然的话,他走不出这院门。 走出院门之后,我径直朝着西边儿的方向追去。 我脚下的速度很快,要比一个正常男童跑得快得多! 此刻天色愈发暗沉,月光清冷,夜风呜咽,寒气袭人。 追出去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一条路回到了村路正道上,这会儿路就不只是一条了,两侧反倒是四通八达的小径。 我额头见了汗,这样一来,就不好找人…… 八卦法用不上,低头取出来定罗盘瞅了一眼,指针也没多少变化,被破开撞祟之后,无法形成转针。 正当我觉得不太好和蒋盘交代的时候,村路尽头,竟然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整个人都脏兮兮的,手头还杵着一根棍子,似是撑着才能走路。 而瞧见他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有种熟悉感…… 定睛一看,脑子里头顿时浮现出来一个人…… 那人,不正是当初在唐镇见过的苟悬吗?! 之前的苟悬,还是体体面面,而此时的他,明显天差地远。 苟悬正低着头,往前走着。 我找不到那男童虽然心焦,但是苟悬的出现,也让我心头惊喜。 快步往前,我朝着苟悬走去。 临到近前之后,苟悬没抬头,还朝着路边去躲。 这动作很显然,已经太过熟稔。 “苟悬!是我!”我低声喊了一句。 对于苟悬,我心头好感很多,当初到了唐镇,苟悬是极度信任我的那一个人。 直接就交给我捞尸人的哀公像,最后才落得和苟家闹崩的结局。 此时我也有几分猜测,师尊蒋一泓安排了后路给苟悬,苟悬却来到了这红河。 这已经显而易见,苟悬的后路,就是蒋盘! 我的思绪只是转瞬之间。 苟悬低着的脑袋,颤巍巍的抬了起来。 他愕然的看向我。 脏兮兮,胡子拉碴的脸上,都是震惊之色! 他身体哆嗦不已,眼眶顿时红了,颤声说道:“小……小李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苟悬激动的一把抓向我的双臂。 我自然是没躲开,被苟悬这么结结实实的抓住,手臂都是一阵吃痛。 “说来话长,师尊安排你来红河?”我立即询问道。 苟悬激动地点点头,继续道:“蒋先生当初说我成事不足,可好歹眼光通透。我命不好,他无法帮我,却可以让我来红河,以后我是能为这里的小蒋先生办一件事儿的!蒋先生说了,要是办好了,我就能改命!” “只不过蒋先生还说了,我路途艰险,未必能到红河,我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总算赶到这里……” “刚才找人问了路,晓得小蒋先生的住处,没想到,小李先生也在……” 话语之间,苟悬语气中更是透着苦涩。 我再看他这副模样,就晓得他肯定遇到不少事儿。 “等会儿我带你去找蒋盘,不过刚才你在路上有没有看见一个小男孩儿过去?” 我立即询问苟悬。 .苟悬脸上的苦意顿时被惊喜所覆盖。 接着,他又凝神想了一下,说道: “刚才的确有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朝着那边跑了,蹿的当真是快,小李先生你在找他?” “嗯,你就在这里等我。”语罢,我跨步就朝着东南方走去。 苟悬却匆匆跟上了我,他明显有点儿恐惧和不安。 “小李先生,我还是跟着你吧,这一路上,我倒霉的次数不少,我怕等会儿出点儿啥事儿,我等不到你。”苟悬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显然,他这一路上遭遇了不少曲折。 我没多说其他,三两步,已经到了苟悬指着的一条岔路前。 这是一条土路,两侧是村民的院墙,湿润的地面上有一串明显的脚印。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孩子的足迹。 “那孩子有点儿问题,身上还有尸毒,你跟着我,小心一些。”我沉声叮嘱了苟悬一句。 语罢的同时,我就走进了岔路。 苟悬小心翼翼地杵着棍子跟在我身后。 岔路走出去以后,就像是一瞬间离开了镇子似的,村民的院墙到了最尽头。 又往外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入目是个小小的土地庙,两侧是布满碎石瓦砾的荒地。 土地庙前面摆放着杂乱的香烛,烧了一半的纸,以及一些果皮,残渣。 这座庙约莫只有半米不到的高度,庙门也只有一个手臂长短。 我蹲下身,皱眉看着里面。 那男童便蜷缩在其中,身体紧贴着狭小的庙墙,一双眼睛里尽是惶恐不安。 我发现他此时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我和他对视,他眼中愈发惶恐,身体都在不停的颤栗。 这就让我心中更疑惑,不过我还是开口道:“蒋先生护着红河镇,你不用跑,我们会帮你。” “你叫什么名字?” 我大概猜测,或许是这男童刚才清醒过来,本能的惧怕让他逃走,现在只要解释清楚,应该就没大问题。 只不过他并没有回答我,反倒是眼中更惶恐。 我犹疑片刻,取出灰仙手套带上后,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外拽。 却没想到,这男童劲儿极大,更关键的是,他两条腿瞪着这庙门内侧的两面墙,我竟没能将他拽出来。 我的力气用大了,反倒是让他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我就不敢再用力,怕把他弄伤了。 我又和他耐心解释,说有蒋先生在,不会有什么麻烦,问他棺材里头的是不是他娘? 结果男童一下子就哭了,一边哭还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俺娘没死。”这句话落罢,男童的眼神里,竟然满是恨意! 一个稚童的眼中会有这么深的恨意,这件事儿,绝不简单! 我定了定神,轻声细语的小声劝说,让他出来,有什么事情我会帮他做主,同样我又提了蒋盘。 直到这会儿,男童的眼神才动摇了几分。 思忖间,我摸出来身上几块大钱儿,扔到了庙里头。 男童飞速的将那几块钱捡了起来,他对我的眼神,总算不那么警惕了。 只不过我喊他出来,他却还是不出来。 我晓得这事儿有蹊跷,就尽量语气平缓地问他发生了什么,让他告诉我。 男童稚嫩的小脸上,却又闪过几分恐惧和恨意。 他又警惕地打量了我片刻后,才开始断断续续讲了一些事儿,这却让我听得变了脸色。 这男童叫李房叔,她娘是村里头的寡妇,平时靠着给人缝补洗衣赚钱度日。 码头上干工的一个船夫,平日里老找她娘洗衣服,有时候半夜还不走,在他家喝酒,还要留下过夜。 要是他娘不答应,就会被揪头发,抽耳光。 听到此处,我神色都阴沉了下来。 李房叔年纪虽小,但说话的条理,已经像是个懂事的小大人。 穷苦人家的孩子的确是这样,我五六岁的时候,也会跟着我爹下水和埋锅造饭了。 我思绪间,李房叔稚嫩的脸上,恨意又多了不少。 “娘又生了一个弟弟,被那个男人抱走了,她想把弟弟要回来,又被打了一顿。” “娘被打坏了,下不了床,那男人和我说我娘死了,就走了……” “可俺娘没死,她晚上喊我喝奶,她让我喝饱了,好去把弟弟要回来。” “俺娘白天没起床,晚上才醒,可镇上的人都说她死了,还把她装棺材里头,说要把我们送给蒋先生处置,我们是鬼祟,是要被烧死的。”李房叔讲到后面时,有些含糊不清,不过这对我来说,理解透彻不难。 那妇女,竟是被人害死的,而且还生了个孩子? .怪不得李房叔要逃,原来是镇上的人都说蒋盘要烧了他们,他年纪也不大,不害怕才奇怪了。 “你不是鬼祟,蒋先生不会烧你,只会好端端给你解决麻烦。”“你先跟我回去。”我深吸了一口气,和善地说道。 李房叔小心翼翼地从那土地庙里头走了出来。 月光映射下,他的嘴唇还有几分发黑。 此时他也没了逃跑时的气力,脚步都有些站不稳,险些倒在地上。 我赶忙伸手去搀扶住了他。 “叔叔……”李房叔又喊了我一声,他舔了舔嘴角,又摸了摸肚子。 我顿时就明白过来,他这是给饿的。 身上尸毒应该没那么严重,不过他恐怕很久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了。 他娘闹了鬼祟,他每天喝的还是死人奶,这才能熬下来,否则的话,恐怕早就给饿死了。 “蒋先生家里头有吃食,明天还带你去吃肉。”我刚说完,男童眼中都放了光。 我不再耽搁,立刻领着男童往回走。 苟悬一直紧跟着我,此时他看我的眼神更钦佩了几分。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蒋盘的家门口。 草房子的堂屋里头亮着灯,除了何雉,我看见蒋盘已经回来了,屋里还站着个人,衣冠整洁,六十来岁的模样。 李房叔立马又躲到了我身后。 何雉惊喜地走出屋来,蒋盘也投过来目光。 那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却惊疑地指着李房叔,低声道:“蒋先生,他真是个鬼祟!赶紧抓起来,得烧了才行!” 蒋盘目光深邃地看着李房叔,他抬起胳膊,冲我招了招手。 “阴阳贤弟,带他进来吧。”李房叔躲在我身后,却不敢动。 我视线落在那老人身上,皱眉说道:“好端端的活人,岂是什么鬼祟,这孩子受到的惊吓已经不小,莫要再吓他。” 语罢,我拍了拍李房叔的肩头,朝着院内走去。 明显,我的话也让李房叔放心了许多,至少他敢跟着我进院子了。 苟悬也跟着我走进了院子,他看着蒋盘,眼中掠过一丝愕然,随之便是惊喜。 蒋盘也快速扫过苟悬一眼。 那老人的神色却是阴晴不定,他低声在蒋盘耳边说着什么。 他的语速极快,反倒是让我听得没那么清楚,但他看向李房叔的目光,始终是透着惊怕的。 这种情绪不似作假,难道说,李房叔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转眼间,我们到了堂屋里头。 蒋盘目光落在李房叔身上,他眼神更是深邃,点点头道:“没人会烧死你,不过我会安葬了你娘,她已经死了。” 李房叔稚嫩的脸上,却顿时升起了怨毒和怒意。 他忽然朝着蒋盘重重的吐了口唾沫,蒋盘没躲开,那唾沫直接吐到了他身上。 “我娘没有死!你和他们一样,心眼子都坏!” 说着,李房叔转身就又要想跑,不过这一瞬,他跑向的是那口棺材!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李房叔肩头。 李房叔尖叫一声,竟是张口就来咬我的手臂。 何雉反应速度更快,她抽出哭丧棒直接挡在了我的手臂前,李房叔这一口就咬将了上去。 他“呜”的一声,脸上尽是痛苦。 紧跟着,何雉右手成掌刀,朝着李房叔后颈上就是一敲! 我才注意到,何雉也早有防备,手上竟是带着我之前给她的灰仙手套。 李房叔闷哼一声,整个人朝着地上软倒了下去。 我眉头紧皱成一个疙瘩。 蒋盘这才看向我,道:“贤弟,看来你已经同这孩子聊过一些,个中事情曲折,这件事儿还需做一些商榷。” 那老人连连点头,冲着我说道:“李先生,我是红河的镇长汤民,蒋先生已经说过了,您是他的好兄弟,也是位有本事的先生。” “李房叔这小孽种口中的话,你信不得啊。” 话音至此的时候,汤民眼中还有几分恼恨。 接着他才说道:“李寡妇这个人,平日里极不检点,勾搭了镇上不少的汉子,弄得红河镇乌烟瘴气的。” “而且李房叔这小孽种,手脚不干净,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 “前段时间,李寡妇生了个崽子,也不晓得是哪个的种,她就抱着娃子,四处去人家里头要钱粮,好些人户家里头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被她找过的人,媳妇都闹上吊!” “李房叔也是,去要钱了就说那男人去他家,晚上不走,还打他娘,抢娃子走,污蔑人都不眨眼!” “她这事儿做得太狠,太绝,才会成那副样子,是死有余辜!” 说着,汤民就指着棺材,眼中还有几分愤恨。 我脸色又变了变,我身旁的苟悬,神色也是惊疑不定。 .让我眉头紧锁的,不只是李房叔没把事情说全,表达的完全是两个意思。 另外还有汤民的态度,饶是李寡妇不对,可他的话也未免太过偏见。 人已经被害死,他却觉得她死有余辜? 我没有回答汤民,目光则是落在了蒋盘身上。 蒋盘眉头同样微皱,只不过,他并没有在言辞上反驳什么,这却令我心头有几分不喜。 这种情绪我就很难掩饰,直接显露在了脸上。 我先是将李房叔所讲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才说道:“即便这事情,的确是汤镇长你所说的那样,但毕竟被害死的是一条人命,李寡妇更不是死有余辜,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因果自是有关系。”汤民却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直接会这样说他。 他跺了跺脚,又说道:“李先生,你是不晓得他们娘儿俩给镇上弄了多少事儿!我和你说不清楚!全凭蒋先生定夺!”语罢,他就冲着蒋盘抱了抱拳,压根不搭理我了。 蒋盘面色不变,他用一张布隔着手,将李房叔抱起来,往一侧的屋里走去,同时他也喊了我一声,示意我跟进去。 我进了旁侧的草屋,蒋盘已经将李房叔放在了靠墙的一张床上。 蒋盘将目光再落至我身上,才轻叹一句,道:“贤弟,话有话术,镇民难明道理,更不明白因果,他们各自有错,但你要争论这个对错,只会将事情变得麻烦复杂,我不多说话,可我会把这件事情弄妥,镇民自然会照着去办,你倒是要曲解我了。” 蒋盘眸子里的深邃,更是让我心头一紧。 我还没说……蒋盘已经看出来了…… 只不过,他所说的话,还当真有几分道理。 很明显,刚才那汤民不但不听我的话,而且压根都不愿意搭理我。 “我……”我刚开口,话还没说完。 蒋盘又继续道:“这件事情,你先不多插手,我会妥善解决,你在一旁看着便好。” “好。”我点了点头。 蒋盘低头,再看了李房叔片刻,从怀中取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倒出来一颗乌漆墨黑的药丸,将其塞入了李房叔口中。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往屋外走去。 回到堂屋里,蒋盘便开口道:“汤镇长,还是照我之前的意思,李寡妇不是忽然死的,她那孩子也失踪不见,镇上谁做的这件事,必定要有所承担,让他自己出来,否则的话,安葬不了李寡妇。” “若是他甘愿伏法,我出钱给他照料老小。” “他不出来,我明天便去寻。”蒋盘这话音很郑重,又道:“李房叔这孩子,也生得可怜,偷东西,也不过是为了填肚子活下去,这孩子我会给他指点迷津,让镇里清净。” 汤民对蒋盘这番话,显得很信服! 他立即重重点头,道:“我马上就去办!谁给镇上闹的事儿!就让谁来解决!” “不然因为他一个人,连累镇上不安宁!他哪儿担得起这罪过?!” 语罢,汤民跟蒋盘再度拱手行礼后,便快速离开了。 这一幕却让我一时间愣住,蒋盘的方式直接了当,可让人伏诛,又哪儿有那么容易? 我正想继续开口。 蒋盘又摇了摇头,说道:“贤弟,你认为,那人会出来吗?” 我沉凝片刻,如实说道,人肯定不会出来伏法偿命。 那他这样说,还有什么意义? 蒋盘目光落至院内棺材的方向,答道:“自然是有意义,若是我直接要抓人,人必定是能抓到,可难免不会将人逼急了。”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这年头,红河的人都穷苦,穷苦的人急了眼,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这镇上的通告,更是给他一条后路。” “不能把人彻底逼急了,否则的话,麻烦会很大,李寡妇还有个娃子,还不晓得情况如何。”蒋盘这一番话,顿时让我心头一震。 不过,蒋盘的话是对的。 人逼急了,恐怕就会闹出来更多的人命。 蒋盘忽然迈步走向了院内,到了那棺材前头。 我立即跟了过去,何雉紧随在我身后。 苟悬也作势要跟上来,我示意苟悬在屋里头歇着就行。 到了棺材近前,蒋盘又道:“贤弟,你那特殊的手套,借我一用。” 我立即将灰仙手套取下来,递给了蒋盘。 他带上之后,竟是将何雉之前扎进去的钉子,一枚一枚拔了出来,同时跟我解释道: “懋桃木虽说镇凶尸,但此尸不能镇,她化煞许久,却只是想要找回来娃子,还不忘了用乳汁养活李房叔。” “怨气极重,却也着实可怜,若是强行镇她,必定折损阴德。” “她是不害人的血煞。” .当所有钉子都被拔掉之后,这女尸的脸上,竟逐渐滋生起来血红的绒毛。 院内顿时又变得幽冷无比。 更怪异的是,这女尸竟然直挺挺的一竖,半截身子又立了起来! 一种莫名的难受感,在我心底开始滋生。 女尸微微睁开的眼缝里,正流淌下来两行血泪,当真是凄凉悲怆。 蒋盘和她对视了几秒钟。 忽然间,蒋盘轻声道:“李寡妇,你这条命着实凄苦,镇上人看你不检点,我看你是难以度日,只为了糊口养儿,你那刚出生的娃子,我会找回来,李房叔,我替你养,但你这口怨气不能一直不散。” “若是你怨气不散,红河便有晦气凝聚,伤了一整个镇的命。” 蒋盘话音落下的瞬间,李寡妇蓬乱的头发里头,竟忽地掉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很小的短刃匕首,其上沾着黑褐色的血迹,还有不少锈蚀的痕迹。 何雉脸色骤变。 蒋盘的神色也变得极为凝重,他伸手按住李寡妇右侧的头发,轻轻地将其拨开。 杂乱的发丝下,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口的大小,竟是和刚才那短刃匕首相仿! 其实刚才镇长汤民在这里的时候,也没说李寡妇怎么死的。 现在,这死因倒是明了了。 甚至我有种怪异的猜测,是因为蒋盘那番话,才让李寡妇显露了自己的死因? 蒋盘将那短刃匕首捡了起来,低头端详了片刻。 再接着,他的手却顺着李寡妇的额头往下一抚。 顿时,李寡妇微睁着的眼睛就闭上了,“砰!”的一声,倒回了棺材里。 而与此同时,李寡妇身上的血红色绒毛,竟然在慢慢地消退…… 这一幕着实让我惊愕,甚至还有几分颠覆我的认知。 几句言语,竟然能让血煞的怨气散了不少? 蒋盘回头看向我,说让我和何雉先回房间休息,他要看看这匕首,再顺道卜一卦。 等明儿天亮,若是汤民能带来害人的凶手,这事儿就能简单解决,若是带不来,他就会去找。 我昨天就没怎么休息,熬到今天这会儿,早就困倦不已。 不过我还是撑着没立刻离开,而是先让何雉回屋之后,又和蒋盘说了苟悬的事情。 此时,苟悬还在堂屋里头,眼巴巴地看着我们。 同样,我也发现了蒋盘和蒋一泓的区别了。 或者说,是阴阳先生之间的差距! 蒋盘已然是个成名的阴阳先生,我也算是刚学了阴阳术,半罐水的阴阳先生。 可饶是蒋盘,他也做不到蒋一泓和一指先生那样的先知先觉。 就像是苟悬的来到,蒋盘未曾先知,我的到来,也同样如是。 先生需要长年累月地钻研阴阳术,手段才会越来越高深。 我思忖之间,蒋盘已经走进了堂屋内。 苟悬毕恭毕敬地躬身,给蒋盘行了一礼。 蒋盘说道:“先父的嘱托我自会听,红河还当真缺了一个捞尸人,你先在此地暂住几天,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去所。” 苟悬脸色微微一变,不安道:“小蒋先生,你这是不收我吗?” 不过话音未落,苟悬脸色更是变得煞白。 “咣当”一下,苟悬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他瞪大了眼珠子,看看蒋盘,又看看我,颤抖着说道:“蒋先生?先父?蒋先生他……” 我神色复杂,眼中也有抑制不住的悲哀。 蒋盘闭了闭眼,道:“贤弟,你先去休息,此事我会和苟悬说。” 停顿片刻,我侧身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 简单的一张木床,除此之外,便无它物。 蒋盘的家中清贫如洗,和寻常先生完全不同。 躺上床之后,盖上略硬的被褥,我闭眼许久,才逐渐有困意。 这一觉睡下去,次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鼻翼间能闻到诱人的饭食香气,我也是饥肠辘辘,翻身下床,匆匆进了堂屋。 屋内的木桌上,摆了不少吃食,蒋盘在一侧正襟危坐 苟悬正在风卷残云地吃东西,他神色明显好了不少。 何雉则是小口小口喝粥,屋子的角落里,那李房叔正捧着一个烧饼狼吞虎咽。 蒋盘见我进了堂屋,便示意我坐下吃饭。 我却注意到,蒋盘手中还拿着一个龟甲,正在“把玩”。 “蒋兄,这天元相术,便是靠这龟甲卜卦?”我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蒋盘点了点头,他将龟甲托于掌心之中。 “天元相术,以命相为重,以龟甲推演先天卦。”蒋盘坦然道。 何雉却刚好抬起头来,她小声地说了句:“那天元相术,和地相堪舆,孰强孰弱?” “为什么蒋先生没有教小蒋先生你阴阳术呢?” 何雉这话,让我脸色微微一变。 蒋盘的神色也是一怔,旋即,蒋盘的面上满是怅然。 地相堪舆的几个秘密,关于下代生,上代死,不能传家人,我并没有告诉过何雉。 只是她这样问,也着实不应该。 “何雉。”我低声制止她,同样也给了她一个略凌厉的眼神。 何雉明显被我吓到了,赶紧低了头。 “贤弟,不知者不怪,何雉姑娘年幼。”蒋盘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作者有话说】 今儿除夕,罗某人别无它礼,以五更作为贺岁礼(看上去是六更,但实际上是五更,咱就说是诚实。)希望新的一年,诸多书友都虎虎生威,财源广进!若是有原地过年的书友,老罗也给你们最诚挚的祝福!女儿美如画,男儿收财权!咱就是说这最后一天的月票打赏啥的,就全给老罗了吧? .接着,蒋盘才面带笑容地说道:“何雉姑娘,阴阳术很难有强弱之分,只能说门派不同,看谁家的更全。” “天元相术比不上地相堪舆的海纳百川,可若是学到最精粹处,单论相术,还是不相上下的!”何雉轻轻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多问,而是给我盛了一碗粥。 看何雉小心翼翼的模样,我也觉得刚才眼神是不是重了些…… 好在蒋盘并没有因此生气。 也正当此时,院外匆匆走进来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头秀丽长发,生得知性恬静。 她匆匆走到堂屋前,行礼后说道:“蒋先生,汤镇长让我来请您,说是昨夜他照您的话吩咐下去之后,码头上修船的赵通来认罪,说他杀了李寡妇。” 蒋盘目光陡然一凝。 我脸色也微变,因为昨夜我还和蒋盘下过判断,不会有人出来认罪。 这不光是我的想法,同样也是蒋盘的。 现在,凶手自己就这样出来了?! 我目光下意识扫过一眼李房叔,却发现李房叔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烧饼,整张小脸都紧绷着。 汤民虽然对我不够敬重,但以他镇长的身份,以及他与此事无关。 他所说的事情,的确要比李房叔这个孩子可信得多。 “贤弟,我们去看看。”蒋盘起了身。 我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苟悬,你便带着李房叔,我们走一趟。”蒋盘又叮嘱了苟悬一句。 苟悬立即重重点头。 我们一行人,跟着那年轻女人很快便到了镇外的码头前。 这会儿码头上乌泱泱的站着不少人,大部分都是渔民穿着,还有少量衣着华贵的,应该是镇上的生意人。 十几个民兵围着码头最前边儿,那儿跪着个汉子。 那汉子身上的衣服满是污垢,脏旧不堪。 他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栗,他身旁堆着很多碎掉的鸡蛋,烂菜叶子,甚至还有不少石头子儿。 再仔细看他的头脸,上面已然布满了伤痕。 围着的渔民还在叫骂着,话语很是恶毒,差不多就是赵通找李寡妇偷吃,闹出来祸患,现在李寡妇死了,村里头跟着不安生,也都是他闹出来的! 他得以死谢罪,才能让镇上安稳下来! 站在人群最前头的,正是昨天那镇长汤民。 我们走过去之后,汤民便毕恭毕敬的到了蒋盘身侧,低声道:“蒋先生,人抓到了。”不少人都在看我们,不过他们更多的还是在恭敬地看着蒋盘。 蒋盘还没开口,汤民又继续小声道:“赵通已经承认了,他长期和李寡妇私通,李寡妇的肚子是他弄大的,娃娃也是他抱走的,人也是他害死的。” “按照咱们镇上的规矩,和人私通,要浸猪笼,这赵通该死,现在就将他浸了吧?!” 汤民话音落下,顿时周遭的那些镇民都兴奋地举起胳膊,大声喊道:“浸猪笼!浸猪笼!” 我却总觉得,这事儿不可能那么简单。 一旁的李房叔握紧了拳头,他眼中的恨意却不明显。 也就在这时,赵通忽然抬起头来,他呵忒了一口唾沫,骂道:“叫什么叫!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浸猪笼,怕个球!” “死就死了,二十年后,老子照样又是一条汉子!”这赵通目光通红,声音虽然狠,但他身体却在发抖。 很显然,他在恐惧。 又能有几个人在死亡面前不恐惧的? 旁边的人不只是在高喊着浸猪笼,还有人在低声交头接耳,我也听明白了,大致他们在说这赵通是个上门女婿,平时看上去老老实实,可没想到,背地里做出来的事儿这么龌龊和恶毒,不但睡寡妇,还杀人! 我下意识地扫过了一眼赵通的脸,令我眉头紧皱的是赵通的面相,这并不是杀过人的相格。 他眉形长,脸宽厚,这是性格敦厚的象征。 一般杀过人的面相,眉眼之中会有戾气不散,印堂略有凹陷不散开,整体面相会浮现出一层煞气。 这种煞气又类似于杀气,寻常人分辨不出来,但小孩儿看,多半会被吓哭,常人看,也觉得此人不容易接近。 赵通完全没有丝毫这种面相,即便是这番看似破罐子破摔的厉喝,也相差太远。 此外,赵通耳朵薄削,眼尾奸门所在的位置却生了一颗红痣。 奸门生痣,则是妻子红杏出墙! 一眼看过了面相,我便又看向蒋盘。 我这才发现,蒋盘也在看赵通的脸。 他眼神格外的深邃,同时抬起手来,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顿时,汤民就不再多说话,而场间的那些镇民也都安静下来不少。 蒋盘微微和我点点头,他并没有开口,我就晓得,蒋盘也看出来一些端倪了。 下一刻,蒋盘便直接朝着码头前面走去,片刻后就到了赵通跟前。 我也跟着蒋盘一起走了过去,何雉和苟悬要跟上来,我则是抬手制止了他们。 蒋盘静静的看着赵通许久,赵通目光通红的瞪着蒋盘。 只不过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通本来挺直的身体,都萎靡下去不少,身体愈发颤栗不止了…… “真是你杀了人?”蒋盘忽然说道。 赵通的身体挺直了几分,他面色一狠,当即就重重点头。 “杀人要偿命,你害死的李寡妇,还和你有几分情缘,浸猪笼死,丢人到祖辈,而且死了,你都要在水里受苦。”蒋盘又说了一句,他眉心已经蹙起不少。 “杀人偿命就偿命,本来我是不想出来认的!也没人会晓得是我做的!可蒋先生你要找凶手!我不敢不出来,只要你说话当真,给我老婆老娘活命的钱,这条命我就赔给李寡妇!”赵通沙哑着继续道。 蒋盘顿了顿,他点了点头,一时间便不开口说话了。 沉凝了许久,蒋盘忽然从兜里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赫然是昨天从李寡妇脑袋上掉下来的短刃匕首。 蒋盘直接用匕首一挑,将赵通的下巴勾了起来。 赵通额头上顿时冒了不少汗,他咬牙道:“不管蒋先生你要捅死我,还是让我浸猪笼,蒋先生的话,我是信的,先生断然不会食言!” .蒋盘却直接摇了摇头。 他看赵通的眼神更深邃了,忽然间,他又说了一句:“你不认识这把匕首短刃?”赵通的脸色,顿时一僵。 接着蒋盘又摇了摇头说道:“这匕首,才是杀了李寡妇的凶器,你都不认识,你怎么会是凶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出来替人顶罪,可曾对得起双亲?”蒋盘这一句话,顿时让赵通脸色煞白。 赵通的眼神更是慌乱,急促的说道:“我……我记错了……我就是拿这匕首捅的李寡妇……”只不过,蒋盘已经没有理会赵通。 而场间则是一片哗然,全都是镇民惊诧的议论,几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 此时的赵通,双目瞪得滚圆,神色更为惶急,他硬撑着要从地上站起来。 他的双臂被绑在身后,起身之后,整个人都在摇晃,像是要撞蒋盘。 也就在此刻,一旁守着的几个民兵跨步上前。 其中一人狠狠一脚踹中了赵通的肩膀,赵通一个仰倒,摔倒在地上。 赵通还想要辩解,嘴巴里头却被另一个民兵塞进一团布,让他无法开口。 蒋盘直接转身,朝着镇长汤民走过去的同时,也沉声下令吩咐:“赵通此人性格宽厚,手上没沾过血,可他情愿出来顶罪,这件事儿定然和他家脱不了干系,马上派人去将赵通家堵死,一个人都不准放跑!元凶,必定在赵通家内!”另一头的汤民立即招呼了民兵下令。 码头上的民兵只留下一人,以及几个镇民看守赵通,其余人以民兵为首,匆匆朝着镇内另一个方向走去。 蒋盘依旧同汤民走在一处,这一次我稍微落后了一些。 毕竟何雉他们对红河不熟,如果我再不和他们一起,等会儿或许会落下。 随着人群往前走,蒋盘刚才所说的话,我当时就明白其意思,这会儿想起来,更是暗暗点头。 直白的点出来赵通不是凶手,这是不够说服力的,他以匕首作为逼问点,这就让镇民毫无疑问的认同。 同样我也见识到了镇民对他的服从程度,当真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他下令,镇上的人都会照做。 不多时,众多镇民便围在了一家人户门前。 显而易见,这便是赵通的家了。 众多镇民一哄而上,将赵通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汤民一招手,便有一个民兵上前,狠狠一脚踹开了院门。 紧跟着,又有两个民兵匆匆走了进去,蒋盘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去。 我脚下的速度也快了不少,这一次,我就带着何雉还有苟悬一起进了院子,其余的镇民则是被留在外面。 我们刚迈步进去,前头开路的两个民兵,已经到了堂屋了。 那两人背对着我们,身体却如若筛糠。 汤民的脸色也骤变,抬手指着堂屋里头。 蒋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他背负着的双手,却猛地攥紧成了拳头。 堂屋里头的一幕,也让我心惊无比。 屋檐之下,竟然吊死了三个人! 这三人分别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最后一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那孩子的眉眼之中,明显和赵通有七、八分相似…… 这赵通一家,竟然被人灭门了?! 粗麻绳在屋檐下晃动不止,吊死的那三个人断气儿的时间还不长,皮肤还没有彻底变成死人的青黄色。 这一家三口被灭门,着实太过凄惨! 院门口的那些镇民见了,都是面色惶然,交头接耳的议论。 那两个民兵则是后退到了院子里头,也不敢站在堂屋中了。 “蒋先生……这又是……”汤民脸色很难看。 “将尸体全都放下来。”蒋盘沉声下令。 刚才那两个退下来的民兵,又进了堂屋,其余的民兵也都进来了。 人多了之后,他们便没那么害怕,七手八脚的将尸体全部放了下来。 蒋盘皱眉看着三具尸体,又问道:“除了赵通,赵家就剩这三口人了?”汤民立刻小声回答:“还差了一个……” “赵通有个小他十来岁的弟弟,叫做赵光,平日里跟他们住一块儿,他没在……” 我同时听着他们的对话,目光也落在了尸身上头。 那孩子和老妪都是正常的死人相,看不出来什么。 不过那女人却不只是如此,她人中的位置有一颗红痣,奸门的地方也有红痣,甚至于印堂的位置,还有一颗红痣。 女子奸门生痣,是出墙的预兆,印堂生痣,则是双龙戏珠,预示着两男同抢一女。 那人中位置的痣,则是预示着墙头已出…… 这种面相就格外的复杂,交织在赵通家里,还有李寡妇的死,就更是成了一团乱麻。 一时间,我也想不到突破点。 “蒋先生,我去把赵通带来吧……这些人都死了,赵通有什么,就得说了!” 蒋盘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道:“他见了,怕是要气急攻心,未必会说,还要给我们添乱。” 语罢,蒋盘直接就走到了那女尸身边。 我也在思索,我能看穿的面相,蒋盘必定也能看出来,所以我并没有多言。 而蒋盘却抬手,按住了赵通老婆的眼皮,他直接将眼睛掰开。 只是一眼,蒋盘的神色便是一凛,他直接沉声道:“去把赵光找来!” 蒋盘又接着说道:“赵通来替死断然是他老婆逼迫,害死李寡妇的必定是这赵光!” 话到此处,蒋盘的语气都变得凌厉无比! 汤民开始也面露疑惑之色,不过下一刻他便一跺脚,开口就命令民兵去抓人。 不知道谁在院外喊了一句,说刚才过来的时候,瞧见了赵光去后山方向了。 汤民神色更严厉,又道:“后山路险,这赵光肯定是知道自己事情一定败露,多集结人手,把下山的路都堵了!不能让他逃掉!” 顿时,那些民兵全部急匆匆的赶往院外。 我眼皮狂跳,目光却盯着赵通老婆紧闭着的双眼。 她的双眼是什么相格,怎么一下子就让蒋盘有了决断?! .蒋盘又沉声吩咐道:“汤镇长,你跟着过去吧,后山大,单靠着民兵不够,让镇民一起堵住后山所有路,赵光心思毒辣,放走必定害人不浅。”汤民恭敬地向蒋盘行礼后,便匆匆朝着院外走去。 汤民一声令下,大部分的人手也都跟着他一起离开,只留下两个民兵看守尸体,并随时听从蒋盘的安排。 “蒋先生,为什么你能肯定赵光是凶手?”先开口询问出声的是何雉。 她目光落在赵通老婆身上,又疑惑道:“现在天亮,她也没化煞闹祟,更不可能开口说什么。” 蒋盘答道:“活人相说活人事,死人相,则是说死人事。” 接着,蒋盘便低声给我们解释了一遍赵光老婆的面相。 其中奸门痣,印堂痣,以及人中痣,都和我刚才看出来的完全相同。 蒋盘又伸手掰开了赵光老婆的眼珠,示意我走近也看看。 此刻赵光老婆的眼睛涣散无神。 按道理来说,死人的眼睛是瞳孔放大,应该黑眼珠占大部分,撞祟的人也是如此。 可赵光的老婆黑眼珠却极小,只有普通人的一半大小,眼白却极多。 在面相上说,这属于女凶相! 蒋盘沉声开口道:“眼中黑少白多,乃杀夫之相,且心胸狭窄,大多不守妇道。” “加之其面瘦嘴长,唇上生须,三种相格合并,此女定与人私通,她眉心又夹杂黑斑,更是奸夫索命!” “赵通没有和李寡妇苟且的面相,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来认罪赴死?此事为第一个怪异之处。” “其二,赵通不可能知道老婆红杏出墙,否则他刚才不会让我信守承诺,给他养老小一家的钱。” “唯有一个可能,便是赵通替他弟弟来死,可他却不晓得,赵光不只是和李寡妇有瓜葛,更是和自己嫂嫂私通!” 蒋盘的语气凌厉果断。 这一切事情虽无实证,但却都是基于面相和实际情况做出的推断。 我对于蒋盘所说,已然是深信不疑。 同样我也钦佩他的手段和分析能力。 当然,这还需要将赵光抓回来之后,严加盘问,否则的话,面相做不得证据,也无法让其伏法。 我们目前便只能在屋内等待抓捕赵光的结果。 一晃眼,便到了中午时分,有民兵去弄来了吃食。 吃饱饭之后,又是一下午的等待。 堪堪等到入暮,院外才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率先进院子的便是镇长汤民,而在后头被一群民兵压着的,是一个模样和赵光有四、五分相似的年轻男人。 他最多二十岁出头,却一脸凶相,额头上青筋鼓起,印堂略有凹陷发黑,双眼之中,尽是一根根鲜红的血丝! 并且他的眼球明显凸起,便是这凸眼,让凶相更上了几分台阶,完全是目露凶光! 在他嘴巴里头,还塞了一个布团,他就只能发出呜呜声。 我眉头蹙起,眉心都郁结起来了一个疙瘩。 汤民匆匆走到了蒋盘跟前,低声道:“蒋先生,这赵光,不好抓,险些让他从小路跑了,还好你安排让大家都去堵路。” “只不过,他不承认自己杀人,也没找到那个孩子……他说自己只是不想在红河镇待着了,要进城去找活儿干。” 显然,汤民他们抓到人的时候就盘问过了一次。蒋盘目光落在赵光身上,仔细看了许久。 赵光眼中的凶光更多,盯着蒋盘,嘴巴更是呜呜发声。 “把他嘴上的布团弄开,我要问他几句话。”蒋盘刚开口,立即有民兵将赵光嘴巴上的布团扯掉。 下一刻,赵光竟是呵忒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还是瞟了一眼屋内的尸体。 不过他整个人面色上却完全无动于衷。就好像这几个人完全和他无关一样…… 可这些人,又怎么可能和他毫无关系? 这本身也是问题所在! “你们这群杂碎,赶紧把我放开!我又没杀人害命,绑我作甚?什么李寡妇,什么娃子,我更不晓得!” “你们眼里头没王法?明明是我哥杀了李寡妇,他已经去给你们认罪了,你们还想连我也杀了?” “李寡妇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要这样帮她要人性命?!”赵光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而且他这么一说,竟像是众人都跟李寡妇有一腿似的。 汤民手指着赵光,顿时被气得满脸通红。 场间有不少人的眼神中,还真的有了闪躲之意。 我当即便明白了,那些眼神闪躲之人,十之七八就是汤民所说,那些和李寡妇关系不正当的人了…… 赵光满脸厌恶,就真像是蒙冤受辱了一样。 蒋盘则是缓步走到了赵光的身前。 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赵光的脸,忽然道:“看到这几个人丧命,你一点儿都无动于衷?但凡是人,也不会这么冷漠,而且除了你,凶手还会是谁?” “这叔嫂之情,别人不知道,但你自己能不知道么?” “此外,李寡妇死不瞑目,那个孩子在什么地方?”蒋盘平静的话语中,却透着不容抵抗的质问。 赵光冷冰冰地回视着蒋盘,梗着脖子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什么孩子,什么李寡妇。我哥不是已经被你们抓走了?!” “李寡妇的事情,你们问他才对。” “要是没别的事儿了,你们是不是该放了我?还是说,你们要滥用私刑?” 我眉头皱得更紧,因为这会儿,我们当真是没有实证,所有的一切都是推断。 还有,赵光竟然这么有恃无恐? 那赵通是不是也有点儿什么问题? 此时,汤民低声在蒋盘耳边询问,要不要将赵通带过来?让两人对峙。 蒋盘一时间没回答。 我低头思索,却觉得,如果找来赵通的话,恐怕还会有变数。 下一刻,蒋盘若有所思的看着赵光,就好像他看出来了一些什么事儿似的。 两人对视之下,赵光的额头上却开始冒汗了。 蒋盘摇了摇头,说道:“把赵光带去祠堂,再将李寡妇的棺材抬过去,今夜,大家都安安生生睡一夜,明天起来,自见分晓。” “李寡妇是不害人的血煞,若是她闹祟找赵光,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 “若是今晚你没事,我便放了你,再和你赔礼道歉。” 【作者有话说】 初一节庆快乐!感谢昨天大家的厚赏,咱就说,新的一年,努力写好吧! .“若是你有事,那自然不需要我们多做解释。” 说完这句话之后,蒋盘又沉声说道:“赵通也有一些问题,带他来这个院里头,看看自己老婆儿子,还有岳母的尸体,守着他,看他会不会有什么话要说。” “不要让他们两兄弟碰面。” 停顿了片刻,蒋盘又说道:“再安排一些人手,去赵光逃跑的地方找,那孩子应该在附近。” 蒋盘这一应安排,条理清晰,处置果断。 汤民当即重重点头,说了个好字。 而那赵光却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蒋盘,又想要说话。 蒋盘一抬手,淡淡道:“他不说实话,现在就不用开口了,堵死嘴巴,要么明天我给他赔礼道歉,要么就是他伏法。” 蒋盘话音落下,立马就有民兵上前,又将赵光的嘴巴堵死。 赵光额头上汗水大滴大滴的滚落。 他用力挣扎,却哪里争得过好几个身强体壮的民兵,很快他就被人架着从院里头出去。 同时,蒋盘也迈步走出院外,汤民则是率领着其余民兵和镇民紧随其后。 绝大多数的镇民,脸上都还是流露着对蒋盘的信服。 只不过又有一些人在低头议论,说赵家这档子事儿,总觉得太怪异,很多地方说不通。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蒋盘家的院子。 汤民按照安排,命人抬走了棺材,最后只留下来一个传话的镇民。 院内便只剩下我和蒋盘、何雉、苟悬四人了。 我一样有不少难以想明白的地方。 蒋盘目光刚好落在了我身上,他似是看出来了我的想法,说道:“贤弟,你要问,大可以问,愚兄知无不言。” 我吐了口浊气,摇头说道:“证据难寻,的确没有好的办法,只能用这个方式了。” 蒋盘顿了顿,瞥了一眼旁边的李房叔,说道:“若是只让镇里来断这件事儿,只能苦无证据,要放了赵光,甚至都没理由抓他。” “但我们不是阳差,束缚我们的条框虽然有,但是不能真的愚钝的去被约束,先生的规矩不能破,但活人和死人之间,有句话叫做树挪死,人挪活。” “李寡妇虽死,但怨气不散,她不害人,只想要孩子,赵光必定会自己说。” “这便是先生能有的一部分作用,只要确定没问题,没有证据,也可以让人自己说出来真相。” 蒋盘这一番话,说的很是深奥,不过又有一种大道至简的感觉。 他在阴阳先生的规矩内,却灵活利用先生的本事,打破了一些常规的约束。 我低头深思,同样也在想这件事情之中,蒋盘起到的作用。 一旁的何雉轻声说了句:“那还需要去看着赵光和李寡妇么?万一李寡妇怨气滋生,将他杀了怎么办?” 蒋盘笑了笑,解释说他昨天在李寡妇身上留了符,真要杀人,会被拦住的。 何雉这才恍然大悟。 苟悬则是毕恭毕敬的说了句:“小蒋先生手段高明。”蒋盘压了压手,示意苟悬不用多言。 他又一次将目光落在李房叔身上,说道:“明天若是真相大白,李房叔,你便进城里的学堂读书吧,我会安排一家生意人收养你。”李房叔抿着嘴,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跪倒在了地上,“砰砰砰!”地给蒋盘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竟是浮现了几分坚毅。 我不由得心头轻叹,这李房叔知道和李寡妇一起去讨钱粮,甚至是偷摸拐骗,也全部是生活所迫,他本身是个聪明孩子。 这时候,院子前头又来了个人,正是黄七,他手里头还提着两个大饭屉子。 黄七匆匆进了院子,一眼瞟过我们四人之后,脸上慌乱的神色登时舒缓了下来。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才说了,中午来送饭,结果却发现院里头没人。 这红河镇又怪怪的,码头上都是人,他担心出什么事儿,晚上又赶紧过来,现在看见我们没事儿,他总算是放心了。 何雉去接过来饭屉子,将吃食摆在桌上。 我们一行人吃东西的时候,蒋盘也让汤民留下的那个镇民来一起吃。 不过那镇民要拘束的多,只是拿了两个馍,便走到了另一侧。 一餐饭吃罢,黄七带着东西离开。 蒋盘则是让苟悬带着李房叔去休息。 这会儿,李房叔却小声的说,他想要去祠堂,想在外面看看,看看那赵光为什么那么嘴硬,他娘会不会向赵光讨命。 蒋盘沉凝了片刻,点点头,便让苟悬带着李房叔去祠堂。 苟悬立刻领命带着李房叔离开。 草屋内,便只剩下我和蒋盘、何雉三人,那镇民则是在草屋外头候着。 蒋盘便说何雉这一天跟着我们,也是累了,让她去休息。 这一下,我才算听明白,蒋盘是在将我们身边的人全部支走? 他是要单独和我说什么吗? 蒋盘这方式,完全是不经意间让人离开。 何雉历来有眼力见,微微行礼之后,就转身进了房间。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蒋盘目光才落至我身上,他眼中又闪过几分迟疑。 我捕捉到了这一点眼神变化,视线顿时和蒋盘对视。 可蒋盘却偏偏闭上了双眼,似是闭目养神,反倒是一言不发。 屋内的氛围顿时就变得凝滞了不少。 屋外有风,这风吹得草屋的两扇木门晃动不止。 片刻后,木门竟是直接被吹得合上! 橘黄色的烛光,变得愈发晦暗。 蒋盘缓缓睁开了双眼,说道:“贤弟,李寡妇的事情稍作耽误,愚兄还是不能耽误你,明天,这件小事儿就会处理完,可愚兄得让你做一个选择。” 我一愣,选择?这又是什么意思? “蒋兄此言,阴阳没听明白,请兄长明示。”我双手结拳,微微躬身了一下,算是行礼。 此时,蒋盘才从兜里头取出来了那玉盒,深深的看了玉盒许久,眼中更是有不舍。 “拿着父亲的巨鳌骨一日了,这是他遗体,愚兄也生了将其留下的心思,险些枉费了父亲让你找我的嘱托。” “只不过,愚兄的天元相术,还未到精通的地步,可以给你补全骨相,但却有失败的风险。” “让你做的选择就是,是让我直接给你补骨,或者便是另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我带你去见我的老师,老师为你补骨,定然会万无一失。” 我瞳孔却紧缩成了一个小点。 蒋盘的这两个选择,不就是两个变数么?! .我没想过,师尊蒋一泓的安排竟然还会有变数产生…… 眉头紧皱,我手心都在微微冒汗。 只不过,师尊真的会有纰漏吗? 他说的是让我找蒋盘补骨,若是换人,是不是才会真的起变数? 只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变数导致…… “蒋兄,若是失败,会怎么样?”我深吸一口气问道。 “骨破,巨鳌代表的是长寿,聪慧,灵性,若是其骨破,那便是短寿亡命,愚昧蠢笨,渐忘。”蒋盘神色复杂。 他看我的眼神更是复杂。 这种复杂,一时间就让我心绪不定起来,好似蒋盘还有话没说一样。 我眼皮都抑制不住的在狂跳。 我信得过蒋盘,却不一定信得过蒋盘的老师。 此外我还担忧弄巧成拙。 若是让蒋盘老师来给我改骨,那自己发生的变数,直接破坏了蒋一泓给我的准备呢? 正当我脑中思绪如同乱麻一般的时候,我忽然便想到一件事儿,就是蒋一泓说了,要等我阴阳术大成,名扬天下的时候去给他发丧! 那未必是要最近这几天就给我改骨? 蒋盘也需要时间,阴阳术会变得更精通,那时候再改骨,岂不是更加稳妥? 我刚想到这里,就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同蒋盘说了。 结果蒋盘眼中的复杂就更多了,他深深地看着我的脸,说道:“贤弟,我能等,可你等不及,天元相术的阳算,我的确面临一个关卡,或许明天,或许得等十年后才能突破,在那之前,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骨中的缺陷,却会一直慢慢地改变你的命数,或者说,让你的命数依循本来的轨迹发展。” “一旦一条路走的太歪,就很难再有拨乱反正的机会,这两天我也看了你的相,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让你立刻来红河,只不过,始终是我让他失望了。” 话音至此,蒋盘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他没有算我。” “这……”蒋盘的话,让我面色变了数次。 蒋盘又补充了一句,道:“我觉得,你可以跟我去见我的老师,他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父亲也曾对他赞不绝口。” “只不过,即便是要见他,也不是现在,因为我还要履行的一件师命没有完成。” 我一时间沉默。 这沉默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我才问蒋盘,我面相的问题,真的就成了刻不容缓吗?那到底刻不容缓到了什么地步? 蒋盘吐了口浊气,抬手比了个数,是个三字。 联想到当初蒋一泓说我的命数,我瞳孔紧缩了一下,道:“三十岁?” “三年内你会踏错路,此路不可更改,而你命中不过一甲子寿数,随时可能在其中死亡。”蒋盘沉声解释,告诉我想要改命,就必须在近期完成。 语罢,蒋盘又说道:“贤弟,我知晓你对先父的话完全言听计从,不过这件事情,毕竟是我辜负了父亲的期待,风险,是可以规避的。” “只是,如果你还是坚持让愚兄来改骨,愚兄也会全力去做。” “你先休息一夜,明日再给我答复吧。”蒋盘走至我身前,拍了拍我的肩头。 再接着,蒋盘便推开了草屋的门,走入了院内。 木门又一次闭合了,堂屋内只剩下我一人。 我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艰难地回到房间。 躺在木床上,我闭上眼却许久不能入睡。 我看得出来蒋盘的意思,他很希望带我去找他的老师。 可问题在于我不想让自己来产生这个变数。 此外,蒋盘所说的那个风险,又是我不能承受的…… 如果改骨失败,那我就活不了多久,我还有太多未完成的事情要做…… 睁开眼,我又怔怔地看着草屋房梁。 这一夜,我足足过了多半宿才勉强睡着,也是在睡着的前一刻,我才决定听从蒋盘所说的去做。 蒋盘不会坑害我,我信得过他。 他同样是为了稳妥,才会给我这个选择。 次日,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此时,院外已经来了不少人。 翻身下床,我匆匆走出房门,院门已经被打开。 从堂屋直接就能看到院内有不少镇民! 七八个民兵围着赵光,此刻的赵光被捆得严严实实。 赵光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 他神色涣散,分明是被吓破了胆,印堂之中缭绕着一股黑气,脑袋还有几分尖削。 蒋盘则是站在屋门前。 此时在赵光后头还有一人,那人神色呆滞,身上却穿着白色的孝服。 这人不正是赵通么?不过赵通身边也有好几个人围着,虽说没绑着他了,但是明显是拦住他的模样。 我还看到了人群前头的苟悬和李房叔。 此时,李房叔的眼中全然是恨意,他的双拳紧握着,身体都在发抖。 汤民躬身在蒋盘身边,开口说道: “蒋先生,这赵光,昨夜被吓得全都说了,我们才把他从祠堂绑出来。” “那李寡妇还真如同你所说的那样,吓人是吓人,可当真没害人,只不过是竖起来诈尸了,这赵光就被吓得尿了裤子。他全都招了!”汤民神色兴奋,又继续说了下去。 原来,当年赵通当了上门女婿,还不满十岁的赵光也跟着哥哥到嫂嫂家里上门生活。 那时候赵通老婆嫌弃赵光吃闲饭,对他经常打骂,之后见他逐渐长成了壮实的小伙子,竟又勾引他通奸。 赵光年幼时便被赵通老婆压着,成年后,更是惧怕她的蛮横压迫。 之后他机缘巧合之下,又和李寡妇厮混到了一起,可没想到李寡妇怀了孕,上门来闹事,这件事情就让赵通老婆知道了。 赵通自然不知道赵光和自己老婆那档子事儿,就想要将李寡妇的事情平下来。 结果赵通老婆竟是对那李寡妇醋意大发,非要赵光给个交代,不弄死李寡妇和那个野种,就要将赵光跟自己私通的事情告诉赵通。 赵光就下了狠手,要了李寡妇的命,还抱走了孩子。 蒋盘让汤民发布凶手自首的通告时,赵光哭天抢地地求赵通救命,加之赵通老婆在一旁帮腔,逼迫赵通去给弟弟顶罪。 赵通本就憨厚,又舍不得弟弟送死,便有了他替弟弟顶罪的一出戏码。 这赵光虎狼之心,他竟担心东窗事发,居然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赵通全家,然后要带着自己的孩子远走高飞。 汤民话音至此时,跪着的赵光还在颤栗。 而人群后头的赵通却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汤民低声问询:“蒋先生,赵光死有余辜,不过是咱们自己浸猪笼处置,还是交给官家?得您来定夺。” .蒋盘目光更为深邃,看着赵光许久。 赵光本来一直在发抖颤栗,这会儿,他忽然不发抖了,剩下的只是满脸狠意,就好似豁出去一切,破罐子破摔了一般,凶狠地瞪着蒋盘。 “姓蒋的!你打杀了我,到了下头,我就一直等着你!” “迟早,我要你付出代价!”赵光的话音更是狠厉。 “放肆!”汤民呵斥一声,一招手,顿时就有个民兵,一巴掌抽到了赵光的脸上! “交给官家吧,不过那孩子,得找到。”蒋盘倒是不理会赵光的咒骂,他停顿了一下,又朝着跪倒在地上的赵通走去。 不多时,蒋盘到了赵通跟前。 “赵通,你为弟弟顶罪,这是你仁义,念及手足之情,只不过赵光已经将你妻儿杀害,你这赵家的香火已经断了,我观你面相,阴鸷宫已经萎靡,恐再难有子嗣。” “若是你能养下赵光和李寡妇的孩子,倒也算是你赵家的血脉延续,如果你无法接受,这孩子我会想办法安顿。你意下如何?” 蒋盘的语气平稳和善。 本来泣不成声的赵通,呆呆地抬起头来,看了蒋盘一会儿。接着,他又看向赵光,眼中虽说有恨意,但更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 此刻,赵通的情绪就变成了极度的痛苦了,他抽噎道:“是我没看好赵光,哪里晓得他竟然被逼着和嫂嫂……” “蒋先生,你能不能念在赵光不懂事,也事出有因……放了……” 蒋盘眉头一皱,没等赵通说完,就直接将其打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尚且还有李寡妇的命,你家三口人的命。赵光的面相便是凶恶之辈,他成如今这个样子,你这个哥哥难辞其咎,但这不是他能逃脱制裁的理由。” “赵通,人可以善,但不能愚昧的善,若是我让赵光和你回去,或许活不过今晚,更会有其余人被害死。”讲这番话时,蒋盘的语气极为严厉。 赵通的脸色变得煞白,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汤民,即刻送走赵光,官家怎么处置,带回来一个信儿。先将赵通送回去,给他五十块大钱,让他能给妻儿发丧,安稳生活,若是那孩子找到了,你先安排一个奶娘照顾。” 话音未顿,蒋盘又道:“赵通,如果你想通了,你可以找汤民领走孩子,若是你不愿意,便不用再管了。” 蒋盘语罢,便回到了屋门口。 汤民则是命人压着赵光往外走。 镇民开始逐渐散开,不过他们离开的时候都在低声议论,大致都是说蒋盘仁义,竟然还给赵通那么多丧葬费。 更多人则是说赵通蠢笨,赵光都这样了,竟然还舍不得弟弟偿命。 此时,我便明白了蒋盘当时不让赵通和赵光直接对峙的深意了…… 恐怕赵通的这愚善,会当场再给赵光顶罪…… 这样一来,众目睽睽之下,蒋盘当即就要被逼着放人。 目送着众人逐渐散去,蒋盘让汤民也带着李房叔离开,并且他还和汤民交代了一家人户,让其送李房叔过去。 汤民点头答应。 不多时,院内就又只剩下我们几人了。 蒋盘本来要回屋,我深吸了一口气后叫住了他,说道:“蒋兄,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信你,我们去找你老师。” 蒋盘的眼神顿时一凝,他慎重地点头道:“好!贤弟信我,我自然不会教贤弟失望!” 沉凝了片刻,蒋盘又道:“不过贤弟要在红河镇等我半月时间,我还需去为老师取一件东西。等我将那东西拿到手,我便带你去见他。” 我下意识就问蒋盘,是要去很远的地方? 蒋盘摇了摇头,不过他又是低头沉思许久。 他抬头之后,认真地说道:“倒是不远,若是贤弟不怕麻烦,可以同愚兄一起去。” 听到麻烦二字,我顿时就晓得,那地方必定和风水有关! 我当即就点头,说我留在红河也是等,倒不如和他一起去,不但能让阴阳术有所增益,也能帮上忙。 此时,身旁的何雉眼中露出几分喜色,苟悬更是快速的点头。 何雉本身对这些事情就好奇,至于苟悬,他更是想在蒋盘面前有所表现了。 蒋盘沉思了片刻,转身进了屋内,在木桌之前坐下之后,手指在桌面轻敲。 我没有打断蒋盘的思绪,何雉和苟悬也很安静。 一盏茶后,蒋盘才沉声说道:“葬者,之乘生气也,历来王侯将相,生前求长生,死后求羽化,三月之前,盘江上游有一山地龙翻滚而山崩,其周遭村落,逐渐和外界失去联系,再有入村之人,也没再回来过。” “有传言称那山内有罕见的凶尸,老师曾去外沿看过,说那地方有一处阴宅,所用建宅之法,极为高深。周遭村落的人,只是全部被撞祟了,无法离开而已。” “阴宅中必定有一具奇尸,还有镇尸的器物,否则的话,周遭的村落不应该只是失去联系,而是被屠村,那奇尸也会离开,导致生灵涂炭。” “师尊要那镇尸之物,也要我将奇尸镇压住。” 蒋盘一番话说得简略,却条理有序。 我眼皮微跳,瞳孔也紧缩了两分。 这时,蒋盘却笑了笑,又说道:“愚兄也算是取巧了,老师说过,我独自一人去,有三成把握能镇尸,七成可能死在山中,这也是天元相术传人必定要经历的过程,每一个生死难关,阴阳术必定上一层楼。有贤弟助力,此番必定事成。” 我郑重点头,表示让蒋盘放心,我肯定全力以赴。 略有几分犹疑,我又看向何雉和苟悬。 “何雉,你和苟悬,就在红河等我们回来吧。”我还是沉声开了口。 何雉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她的眼眶就开始泛红,眼神透着委屈。 “李阴阳,你是觉得我无能,会给你拖后腿吗?”何雉说话间,攥紧了两侧的衣服,咬着下唇,一字一句的说道。 何雉的神色,也让我心神一慌,我正打算解释,蒋盘若有所思地扫过我和何雉一眼。 他没多说话,只是往屋外走去,并且他还叫走了苟悬。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啦! .片刻间,屋内就只剩下我和何雉两人了。 何雉依旧是贝齿轻咬,眼眶泛红的看我。 我心神更慌了,赶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这是蒋兄的历练之处,蒋兄阴阳术比我高深,又是已经成名的天元先生,他都只有小半的把握能活着出来,就算是加上我,那把握也不会多太多。” “那地方危险重重,你不会阴阳术,危险程度太大。” “那你就是觉得,如果你出事了,我就苟且偷生?”何雉双唇咬得更紧,她仰起头,睫毛都颤动不已。 “你答应了爷爷的,还是你要食言?”,她声音突然哽咽许多。 我整个人一僵,心头的愧疚,让我的喉咙像是哽住了石块。 定了定神,我握住她的肩膀,郑重地告诉她,我肯定会照顾好她,而且我和蒋盘也一定能出来,不会出事。 何雉沉默了片刻,才道:“你都说了你们没有把握,又怎么能说一定?而且那地方必定凶险万分,你们两个又没什么身手,阴阳术对阴宅凶尸有用,山中若是有别的危险呢?” “这……”我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和何雉说好了。 “不要将我看成个弱女子,之前霍家的事情,还是我们同心协力,为什么现在你越来越当我只能躲在你身后了?”何雉的眉心蹙成一团。 她这番话,才是真的让我心头一震。 何雉说的没错,她的确不弱,只不过近来我们遇到的事情,大都是靠着阴阳术来解决的,前一段时间,又有柳天牛跟着,我反倒忽略了她的身手。 加之我对何鬼婆的愧疚,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遇事我首先考虑的都是何雉的安全,以至于下意识的,我总是不想让何雉接触到凶险。 可要说遇到需要身手的险境,还真得是鬼婆子更厉害。 而且鬼婆子不但有身手,也通死人的规矩,鬼婆子本身就是斗尸鬼的存在…… 我这才将思绪捋顺。 刚才何雉说要跟着我们的时候,蒋盘并没有说否定,这同样也说明了细节,蒋盘应该是觉得可以带上何雉的。 不过他应该是不掺和我的意见,才会直接出去。 一瞬间想清楚这些,我重重吐了口浊气。 和何雉对视,郑重道:“我答应你跟着我一起去,不过若是真有危险,我让你离开的时候,你一定要离开。” 何雉脸上的委屈,瞬间就挂上了一丝欣喜。 紧跟着,她又将手扶在腰间的铡鬼刀上,神色郑重。 “有危险,肯定是一起离开。” 我还想说些什么,何雉却不管我,扭头就钻出了草屋房门,脚下的速度更是极快。 我赶紧跟了出去,一眼就瞧见蒋盘在院内,他手中还是托着那龟甲,似是在计算什么。 何雉立马停下脚步,没发出异响,我同样安静下来,没去打扰蒋盘。 片刻之后,蒋盘收起了龟甲,他先对一旁的苟悬叮嘱道:“红河上游十里,有一处村镇,饱受水中异物为患,这一趟你去解决,便在那里安家,等此行回来之后,我去见你。” 稍作停顿,蒋盘又和苟悬解释,大致就是我们要出行,回来之后,又要去别处,基本上没有时间再带上他,而且捞尸人擅长水中事,其他地方对捞尸人的危险太大。我顿时就明白,蒋盘是在安顿苟悬。 苟悬眼中明显闪过几分失落不甘,不过他还是顺从地躬身行礼,说了句“明白了,小蒋先生。” 蒋盘不再耽搁,当即就让苟悬出发。 苟悬回过头,向我和何雉躬身行了一礼后,才步伐坚韧地离开。 何雉走到蒋盘身前,说道:“蒋先生,我和阴阳已经谈好了,我和你们一起去。” 我便没有再开口多言,只是想着这一行一定要万分谨慎小心。 蒋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要稍作准备,贤弟,你们可以去找那给你们赶车的随从来,他跟着你们久了,有默契,我便无需再让红河的人准备车马。” 我当即说了个好字,便同何雉离开,去找黄七。 红河镇不大,之前黄七送饭来的时候,说过他会一直在镇口附近等我们,有事就直接去找他。 不多时,我就同何雉到了镇口,黄七果真蹲在镇口候着呢。 他得知我们要出行,就又去准备了不少干粮和水囊,我们才一起驾马车回到草屋接蒋盘。 自红河镇离开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蒋盘简单说了行程,我们需要沿着红河上游,到了盘江之后,再赶路两天,才能到达目的地。 这一路上,蒋盘一直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何雉则是时不时问蒋盘一些问题,蒋盘倒是神色和善,基本上有问必答。 临之后,何雉又打开了随身的一个行囊,里头装着的东西,多是一些特殊的物件,有钵,瓷碗,刀,还有一些我叫不上来名字的东西。 不过那包裹,我很快就认出来,不正是当时讨死狗魂飞魄散的时候,他棺材板里头的东西吗? 我也回想起来,纸人许当时让何雉小心拿好这个包裹。 蒋盘也投过去不少目光,他眼中更是有了惊色。 我其实犹疑不决,这些东西,照理来说不能多用,可看何雉神色认真,我又不好多说了,免得伤及了她。 我见何雉取出来了几样物品,随身装进了兜里,她最后又将这包裹绑紧封好。 这会儿何雉才抬起头来,她眼中透着喜悦,嘴角挂着自信的笑意,语气认真地说道:“我肯定会保护好你们的安全,你们两个就放心吧。” 蒋盘哑然失笑,点点头道:“何姑娘侠义,我倒可以见识见识鬼婆子的手段。” 我同样对何雉点点头,不过心头的慎重没少半分。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蒋盘便到车门外头坐着,开始时不时地给黄七指路。 当我们的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右侧是绵长的一条江水,左侧,是斜着进山的一条镇道。 一个牌楼伫立在镇道前方,其上写着“官山镇”三个大字! 我们几人都下了马车。 何雉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怪异地看着牌楼右侧的木柱。 她看了许久之后,突然径直走到右侧的木柱前,擦掉了上头的尘土,又看得出了神。 我很是疑惑,便走过去蹲身一起去看,才发现木柱上果然有几分不同寻常。 .朱红色的木柱上嵌入了几块黑褐色的木片。 粗看之下竟像是一口小小的棺材,再仔细看,最上面的木片上头竟还有两个字。 “马旱”。 这期间蒋盘也走至我们身旁,黄七则是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张望。 我是看不明白这东西,蒋盘眼中也略有疑惑。 我便开口问何雉,这是什么。 何雉沉凝片刻后,才说道:“这标记是义庄,爷爷教过我,走南闯北的人很多,总有人客死异乡,赶尸匠送尸返乡,过路便进义庄休息。不过并不是每个村镇都有义庄,义庄不只是收敛无处安放的尸体,也像是赶尸匠行走路上的驿站,鬼婆子守着一方,免不了多接触这些。” “马旱两字,便代表此处的义庄名为马旱义庄。对于赶尸匠来说有意义,对我们来说没大碍。” 我闻言,这才心头恍然。 何雉又轻声道:“不过这没什么,义庄不少见,只是这镇真有几分不同,阴气好重,在镇口就感觉冷飕飕的。” 说着,何雉便缩了缩肩膀。 蒋盘点点头,他神色也慎重不少,说道:“老师和我讲过,这里的村镇所有人都被撞祟,虽然我没进来过,但是他所说不会出偏差。” “地龙翻滚,必定破坏了那凶尸阴宅,才会导致这个结果,我们进去,再找到穴眼,镇尸即可。” 蒋盘这两句话很简单,可这事儿却不简单。 想要找到穴眼,还得找到葬山,必须进镇之后,再看阴气来源,才能找到葬山,葬山之中寻穴,更不是一件小事儿。 这期间黄七又拉着马车,明显是要进镇。 我低声喊了黄七一句,让他停下。 我又和蒋盘解释道:“蒋兄,再进镇,恐怕黄七不合适了,就让他在外头等着吧。” 蒋盘点点头道:“我本意也是如此。” 我立即就让黄七退出来,叫他在周围找地方落脚,我们三人进镇,出来的时候他接应即可。 黄七赶忙拉着马车退了出来。 我们三人先回马车上头,取下来了要携带的行李包裹。 我又叮嘱了黄七几句,才跟蒋盘、何雉一起入了镇道,朝着镇内走去。 此时已经入夜,清冷的月华挥洒在石子路面上,两侧是高耸的山体,静谧幽深。 走了一段路之后,光线逐渐变得晦暗起来。 狭路两侧的山岩上,生长着茂密的杂树丛,虬结的树身像是张牙舞爪的鬼祟。 这一节镇路走了得有一刻钟左右,便变得开阔许多,入目的,先是一片开阔地,再往后,才是一片山的阴影。 那开阔地刚好在山影之下,暗淡的月光中,勉强能看清楚,这里有一片村镇的建筑。 而那座投下阴影的山,因为光线原因,看不太清晰。 腰间的定罗盘发出簌簌的声响,分明是指针在转动。 蒋盘抬起手来,他手中不知何时也托着一块罗盘。 我下示意看了一眼,那块罗盘的材质和定罗盘相仿,层数也是密密麻麻,除了定罗盘,便是只有蒋盘这罗盘能如此复杂了。 “此为杨公盘,是天元相术历代相传之物,虽说年代不如定罗盘久,但在层数上,同为三十二层,其功效不相上下。”蒋盘发现了我的眼神,便跟我解释了一句。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那边便是官山镇了,一个镇都没了人气儿,问题当真是不小。”蒋盘的语气更为凝重。 正当此时,何雉却微眯着眼睛,轻声喃道:“真的没有人气吗?你们仔细看。”说着,何雉抬起手来,指着一个方位。 我立即投过去了视线,目光所及,那里模模糊糊当真有个人影,正在往外走。 我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又像是没有似的,若非何雉这么指着,我都完全没看见…… 此刻,蒋盘已经迈步朝着前方走去,我同何雉也紧随其后。 离开了镇道,没了左右两侧的山壁夹着,那逼仄的感觉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幽冷,好似四面八方有无数只手在摸索着我的全身。 愈发往前,阴影下的房屋建筑就愈发清晰。 差不多又走了二三十米,眼前似乎有了一些雾气,但还是能看清楚迎面朝着我们走来的人。 那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镇民,他睁大的眼眶里头,眼珠子仿佛要凸出来了,他的印堂,颧骨,甚至是人中,都有青黑色的气息缭绕。 他的嘴巴张得极大,那些青黑色的气,不停地灌入他口中,看上去阴森恐怖。 他这模样,压根不像是个活人! 何雉的手,已经扶在了腰间的铡鬼刀上。 蒋盘却忽然驻足下来,猛地抬起手,横着挡住了我们,没让我们往前…… 下一刻,那镇民忽然腿一颤,在距离我们七八米的时候一头栽倒到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而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背篓。 因为角度和这镇民倒下的原因,背篓口子斜着往下,轱辘轱辘地滚出来个东西。 那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滚落下来之后,在石子路面上形成了一道血痕,几乎转到了何雉的脚下。 何雉面色一变,陡然拔出铡鬼刀! 她用刀背飞速一挑,那人头就被挑飞了出去,又轱辘轱辘滚出去老远,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这背篓之中,还掉出来了一些东西,竟然是人的胳膊,还有腿脚的残肢…… 血腥的味道,让我忍不住想要干呕。 蒋盘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压低声音说道:“现在不要过去,这村镇之中的问题,有些大。” 除了这背篓中的残尸,让我毛骨悚然困惑不解之外,还有刚才那镇民,他明明是撞祟的模样,怎么就忽然倒下了? 开始我以为他死了,不过现在仔细看,他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并没有真的丧命。 按道理来说,撞祟者即便是身体受了重创,都不会有什么反应,更不可能倒下…… 也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似有似无的铃铛声。 又有一个人影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定睛看去,远处那人穿着一身青布长衫,束着黑腰带,头顶青布帽,脚上踩着一双草鞋。 他衣衫宽大,而在他身后又跟上来不少人,那些人都是呆滞木然地跟着他走动。 .此人不只是穿着古怪,透出的气息更是怪异。 他是一张圆脸,可却给人一种马脸的错觉,明明是圆眼,可仔细一看,又像是狭长的凤眼。 他身后跟着走动的那些人,全都是印堂开裂,没有丝毫生气的“人”。 面相之中,这种“人”都应该是死尸! 他们也没有化煞,更不应该能走动才对…… 何雉的警惕也更多,她不安地说了句:“赶尸匠?”我心头一惊,这是有赶尸匠从这官山镇中的义庄出来了? 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我将视线移到蒋盘身上,发现蒋盘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那“赶尸匠”身上,他双唇紧抿,面色紧绷。 “赶尸匠是下九流之一,他们脾气乖戾,一般不想让人挡着死人路,我们让他过去。”何雉压低了声音,跟我耳语道。 我的确不想横生枝节,只不过这事儿得看蒋盘。 因为这镇中的事情,或许那赶尸匠能晓得一二。 蒋盘却直接侧身走到路边,似是让开了路。 这就不消我们询问了,我和何雉同样让到路旁。 可怪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赶尸匠走到刚才那镇民身边的时候,几乎是同时一个位置,他咣当一声,朝着地上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 他倒下的同时,露出来了衣袍下头的两根钢丝,后方的那些尸体全部都歪歪扭扭的倒下。 “砰!”的一声闷响,好似什么东西在我心口砸了一下似的。 此刻,我不只是惊疑,更是悚然。 这又是什么情况?好端端的一个赶尸匠走到这里,也倒下了? “镇上有问题,人走不出来?!”何雉惊疑不定地小声说道。 蒋盘的目光,却锁死在了那人抻着脖子仰起来的头上。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了怪异之处。 刚才那种马脸,丹凤眼的错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白的圆脸。 蒋盘若有所思地直接走了过去。 我和何雉几乎同时走在了他的身侧。 靠近了倒地的那两人,鼻翼间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儿。 再看后方歪歪扭扭倒下的那些“人”,它们都露出了腰间的“端倪”。 原来所有人都是靠着竹片夹着,串联在了一起,当头的那人则是被钢丝束着手脚,钢丝另一侧连接在“赶尸匠”身上,这就类似于纸人许控制纸扎,这赶尸匠用钢丝和竹片让死人行走。 蒋盘神色凝重,沉声说道:“这两个人都是撞祟,撞祟了,他们还想离开这镇上,他们本身若是清醒的话,必定也是想走,可现在这情况,就不是他们主观要离开了,而是它想离开。” “它?”何雉语气透着疑问。 我瞳孔紧缩,低声喃道:“这里的凶尸。” 蒋盘点了点头,很显然,他也赞同我的分析,我们基本上是推断到了同一点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地龙翻滚,破了阴宅坟茔,凶尸化煞,它必定离不开葬处,但阴气和生气的肆虐,让它撞祟了这官山镇的人,所以它想借此离开。” “只不过,它都是凭着阴气和生气的游离而撞祟那些人,又怎么出得去?这地方就是它能撞祟走到的最远距离。” “这尸,不知道得有多凶,竟然连赶尸匠都能……” 说这话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又看了那赶尸匠一眼。 这会儿我还觉得,他身上的衣服怎么还透着怪异,好像偏大了一些。 本能的,我便弯腰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从他肩头的位置直接拉了下去。 让我脸色再变的是,这赶尸匠的衣服 那衣服才是完全合身的,就好似这镇民是偷了赶尸匠的衣服,又乔装成了赶尸匠往外走一样…… 我马上就和蒋盘、何雉讲了我的猜测。 蒋盘沉凝许久,才说道:“看来镇上还有别的事情,以防万一,我们不能这会儿进镇,否则也有撞祟的风险,即便是不撞祟,也会引来这些被撞祟的镇民,咱们得等天亮了再进去。” 说着,蒋盘就往后退了数步。 我和何雉也跟着他一同退后。 再之后,我们就一直等着,却无人再走出来了。 我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才刚晚上十点多钟,真要在这地方等一夜,那就当真不能休息。 于是我便提议,总归出镇路很快,我们回镇口的马车上休息,可以让黄七守夜,等明天天亮了再进这官山镇。 蒋盘点头表示同意,我们三人便往镇口折返回去。 让我心里头发憷的是,我们往外离开的过程中,我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着…… 可等我转身看回去时,入目的又只有官山镇的一片阴影,什么都看不清晰…… 不多时,到了两座矮山夹缝之间的镇道,我们同样还是花了一刻钟左右出去。 牌楼外头,我一眼就瞧见了马车。 黄七在马车旁边烧了一堆篝火,正在烤火。 他匆匆抬起头来,见了我们,赶紧站起身,挥手打招呼。 我们刚一走出牌楼,黄七就小跑到我们近前,他满眼惊诧地问道:“李先生,蒋先生,何姑娘,这里头的事儿,这么快就解决了?” “我还以为得在这里等个七八天呢。” “这才一个多时辰。”黄七脸上透着兴奋。 我皱眉摇头,告诉他我们只是出来休息一夜,明天才能进去。 黄七一愣,顿时便有些悻悻然。 他挠了挠头,才把我们请到篝火旁边,让我们烤火。 接着他又用木棍扒拉出来几颗红薯,捡起来拍掉了上头的烟灰,让我们先吃点儿东西。 其实何雉身上是带着干粮的,只不过我们没进镇,就没地方落脚吃。 这会儿何雉也摸出来了几块饼子,用木棍穿了去烤。 蒋盘则是一直低头看着杨公盘,一言不发,也没拿东西吃。 我劝了他一句,说先不要纠结多想了,等明天到了镇里头,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蒋盘沉凝了良久,才忽然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要上去看一看。” 我一愣,问蒋盘上去,上哪儿去? 蒋盘回过头,指了指牌楼后面,镇道两侧的矮山! “此时月满,阴气重,这山顶或能看穿镇后的那片山是个什么山形,若是等到了天亮,可能就看不清晰,如果角度合适,我们气运到了,很有可能会直接看到穴眼所在!” 【作者有话说】 年三十儿的时候,大姐头(宁静致远)点了一场大神认证雨,花儿小姐姐将每个礼物点了一遍。妮妮给了我大神认证,还有花花babe的爆更撒花。年初一花儿小姐姐又是十个冲榜火箭,还有冬天的树的爆更撒花。很多书友长久都给老罗打赏!太过感激涕零了! .蒋盘这话,让我心头一震。 我目光落至镇道旁侧的山体上,又仰头看向天空,想不到在镇外,夜空竟是湛蓝如洗,一轮满月好似玉盘,皎洁的月华挥洒而下。 风水上的说法,以白昼烈日为阳,以黑夜圆月为阴,阴气并不是常人所说的晦气,反倒是尸鬼精怪所渴求的月精! 水中有蚌吞吐日月之精气,日月交替之下,其身含珠。 甚至年份长了的动物,类似于五家仙或者其余有灵性之物,也会体内含珠。 风水好的地方更能汇聚日月精华,让龙脉本身的生气更强,葬于穴眼的尸,受益更多! 就如同官山镇后头那山,既然有大穴大尸,那风水必定极佳,只是被地龙翻滚破坏。 我们在月华汇聚的时候去观察其风水,必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蒋盘临机应变的本事,的确值得我好好学习。 我思索这当口,蒋盘已经站起身来,朝着前方走去。 回过神来,我立即跟上,并抬手示意黄七、何雉两人留在原地。 不多时,我跟着蒋盘再次进了镇道,一直到了右边那座矮山的脚下。 蒋盘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说道:“阴阳,我们一人上一座山,如何?” 我心头微跳,蒋盘又继续解释:“西面和东面,两个方位不同,或许我的地方看不到穴眼,你那边就能看到,等过了子时月华最重的时间,便错过机会了。” 蒋盘所言的确有道理,我点头,说了个好字,便径直去了左边的矮山。 我毫不犹豫地进了斜着的山道,快速往山上走去。 这矮山也有近百米高,山体小,上山的路就格外陡峭。 蒋盘那边的情况应该和我相仿。 我脚下的速度很快,爬到半路的时候,已经是额头见汗,我没有停顿休息,憋足了劲儿,继续往上爬! 等我堪堪爬到山顶的时候,早已汗流浃背。 拿出怀表瞅了一眼时间,还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此刻已经到了子时三刻。 这矮山的山顶,是一片空旷的草皮地,约莫有十余米宽,呈现一个小小的坡度,几乎没有树木。 一眼我就望到了对面矮山顶上的蒋盘,他这会儿也刚爬上来,正在擦额头上的汗水。 我们这两座山的山顶靠得很近,也就十几米。 下方的镇道不过几米,这里十几米也是因为夹着镇道的两侧山体似是垂直一般。 我冲着蒋盘抱拳,喊了声蒋兄,声音在狭窄的山谷形成了回音。 蒋盘笑着向我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侧过头,目光眺望至官山镇的方向。 我稍微定了定神,也扭头往前看去。 远处的一幕却让我心头一凛! 从镇道过去,到镇口看后面的山,是一片阴影,根本就看不清晰! 而在此处看去,却完全不是这样。 从山顶往下俯瞰,不只是能看清楚那片山,更能看清楚官山镇的大体房屋走向! 那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矮山连接在了一起! 矮山的高度最多不超过五六十米,更像是山包。 晃眼看去,这山体粗壮,就好似横竖相交起来的壁垒。 仔细看去,我瞳孔立时紧缩成了一个小点,额头上汗水直冒。 我立即摸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照着那山体的大致模样,开始在麻纸上画草图。 半盏茶的时间,山形在草图上成型。 我呼吸变得更为粗重起来。 因为画出来的这草图,竟然像是一个人形! 其下方的山体连接,似是人身,双臂双腿则是横着张开。 头顶的地方有一处圆山,而那圆山两端又延展出去一段距离,竟像是头生双角的恶鬼! 有这草图之后,我再看那片山,愈看愈像是躺在地上的“人”! “官山镇……原来如此。”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握着地支笔的手。 在宅经之中,有一种极为特殊的风水地,其为鬼星! 风水与日月星辰不分家,日月所照,星辰所映射皆为如此。 而且更为奇特的是,地上的风水山,会和天上的星辰有相似存在。 这并不是说星辰对应山势的那种风水。 虽说师尊蒋一泓说过,世上有那么一个法门,是星象风水,观星可定穴。 但是那风水术,地相堪舆并没有将其收纳其中。 如今此处的风水,便是山似星辰模样。 地相堪舆记载之中,此种风水地为官星和鬼星,也就是官山和鬼山。 天上星辰,以九星作为根本,九星形似之山,又有四种,共计三十六种形态。 如今我面前的这一片山,便是左辅鬼星,又叫做独节鬼山! 其山似人,被钉死在大地之上! 可其又不是“人”!因其头生双角,便为凶魂恶鬼! 不过,这并不算是凶地,因为其鬼形被天生镇压,若是选中穴眼,反倒是大吉之所。 我分析至此,目光便更为凌厉。 此时山中有凶尸恶鬼撞祟村民,分明是地龙翻滚破坏了其山体,以至于鬼山成了虚山,再无真气凝结。 只不过,这距离还是太远,我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被破坏。 我看了许久,眼睛都发胀了,还是找不到被破坏的地方。 这会儿我也放弃了,因为即便我找到了,也不可能有所变化。 山体已经被破,不可能再做修补,我们只能尽快找到尸体所在。 思绪至此,我便换了个方式,开始找穴眼。 这期间,我一直感觉自己似是被一个目光注视着。 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我才发现,侧面的山顶,蒋盘正在看我。 他盘膝坐在地上,并且看我的时间,像是已经许久了一般。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蒋盘那个位置看不到山形? 这种山的确特殊,需要特定的角度才能看清楚山下的景物,尤其是风水被破坏之后,若是位置不对,能瞧见的就只是一团迷雾了。 定了定神,我没有打乱自己的思绪,继续观察山形,寻找穴眼所在。 我看得愈发久,就愈发觉得,那像是个躺在地上的恶鬼。 本身它还被束缚着,现在山体被破坏,好似束缚被打开了一样,随时可能站起来…… .并且我心头像是被压上了一块石头,那石头愈来愈重。 甚至我身体都微微弓起,胸口喘息不已,双目瞪得滚圆。 这会儿我觉得视线都模糊了,只能看到一个恶鬼,似要直立坐起身体! 我蹬蹬后退了数步,猛地一下便瘫坐在了地上,脑袋狠狠往下一低,不敢再去看…… 鼻翼间有些温热流淌,脑子里头更为刺痛,我伸手摸了摸鼻子,竟是流淌下来不少粘稠的鲜血。 “阴阳!若是看不透,便是阴术道行不够!莫要强行再看!否则伤及根本!”蒋盘严厉的声音从对面的山上传来。 我粗重地喘息着,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颤巍巍的将地支笔和天干砚收起来,我将定罗盘握在手中,那种眩晕感总算弱了下来…… 我低着头许久,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这时,蒋盘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沉声说让我不要再去看,他过来,必定能看出穴眼所在。 他话音落下,我余光能看见,蒋盘已经站起身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地面的草皮,鼻翼间滴落下去的血,溅射出来一点点血花。 可在我心底,在我耳边却莫名的有个声音在冷讽一般。 “即便是成了先生,你也还是个窝囊废。” 而我脑中也恍惚闪过了数个画面,有我爹被吊在悬崖之上挂尸,又有他被挖掉心肝,如今即便是下葬,都缺了一双眼睛。 还有我娘放血,以及被镇压在棺中的模样! 何鬼婆死在了何家村的院落中…… 最后则是蒋一泓头脸缠满了纱布,递给了我装着他巨鳌骨的玉盒! 我双目灼热刺痛,心底一阵揪痛! 我的身后,已经没有蒋一泓了…… 这是一个白日行鬼的世道,人吃人都不吐骨头! 如果我的阴阳术一直没有长进,就连看一座山,都要看不下去,那又谈何将地相堪舆传人的名声传扬出去?又怎么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恐怕到时候,又要悔之晚矣! 猛然间,我支着身体,仰起头,目光狠厉地盯着前方的山! 脑子里头又有了昏厥的感觉,似是那恶鬼在对我低吼咆哮。 我飞速摸出八卦虎头镜,以镜面正对着那片山体照去! 顿时,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我脑海中清明一片,再看那山,也更为清晰。 就好似这八卦虎头镜,镇住了那些溃散而出的怨气阴气! 我口中喃喃念着宅经之中关于这左辅鬼星的诀法。 很快,我便确定了那恶鬼“头颅”所在的圆山,便是穴眼所在! 而且我能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一切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蒋盘才刚刚走出去十来米,正要下山。 我飞速收起八卦虎头镜,猛地回过头,视线看向蒋盘的背影,沙哑地一字一句道:“蒋兄,我已找到穴眼,你无需再过来了!”我声音很大,又形成了不小的回音。 蒋盘本来走的格外匆忙,他这会儿却猛地停顿下来,骤然回过头。 月光照在蒋盘的脸上,他的神情无比惊愕。 “看出来了?!这么快?!” 他语气同样透着震惊。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回应道:“或者说,不是我看出来了,而是宅经之中早有定数,这左辅鬼星,又名独节鬼山。我只是通过宅经,找到了穴眼的位置。” “官星在前,鬼在后,官要回头鬼要就,官不回头鬼不就,只是抛虚无真秀!” 我这一番话说完,蒋盘的话音还没有彻底散去,以至于山间回荡着我们两人的话音。 另一头的蒋盘安静了片刻,却突然间开怀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透着兴奋和赞赏! “好!好!好!好一个只是抛虚无真秀!看来穴眼因为地龙翻滚,已经成了虚穴!阴阳,父亲没有看错你!咱们下山!” 话音落罢,蒋盘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了山口。 我有种脚步虚浮的失重感,脑袋晃了晃,摸出手帕,擦拭掉了鼻子上的血迹,冷风吹拂之下,整个人都感觉好了不少。 我缓慢地朝着山下走去,时不时还要扶着树借力,才没有摔倒。 身体上难受归难受,可我却觉得,我对宅经的理解又深了几分。 有时候看山,不只是看山,看山看其精气神,就像是看人,不只是看人,也要看他的精神面貌。 只是这左辅鬼星,当真是奇山,它现在变得如此凶煞,那其中所葬之尸,又该有多厉害? 我所看出来的穴眼所在,在独节鬼山头部的位置,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到那地方,如果从官山镇的位置过去,需要翻过至少三个山头! 第四个山头所在,才是独节鬼的头部。 否则的话,就要绕极远的路,才能到独节鬼头部的位置。 那些镇上撞祟的人,恐怕就是极大的阻碍…… 思绪之间,没感觉到时间的流失,等我走到山脚的时候,便瞧见了在那里等我的蒋盘。 他匆匆走至我身前,搀扶住我的肩膀。 他看我的眼神,也是喜悦和赞扬更多。 我稍微平稳了一下呼吸,便将那张麻纸递给了蒋盘,并告诉了他穴眼所在的方位。 蒋盘低头看着麻纸,又连着说了三个好字。 这期间我看着蒋盘的脸,莫名的,我却觉得蒋盘的面相似乎有几分变化…… 他的鼻梁山根处,似有赤色和黑色闪过…… 我脸色骤变! 定定地看着蒋盘的鼻梁,心头更是惊疑不定。 蒋盘也发现了我神色的变化,他眉心蹙起,凝重地看着我。 “阴阳,怎么了?”蒋盘沉声询问。 “蒋兄,你山根处,有赤色和黑色闪过,主火刑或遭劫。”我慎重答道。 当然,这不是针对于蒋盘,而是我们这一行路上没有那么安稳了。 蒋盘有火刑或者遭劫,必定就是我们此行路上要出事。 蒋盘微眯着眼睛,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紧跟着,我就发现,他目光也在打量我的面部。 显然,蒋盘也在帮我看面相。 我自然没有闪躲,这倒是让我发现阴阳先生出行办事儿的好处! .若是两人同行,便能随时观察到对方的面相问题,对于即将发生的祸患,能够有所准备。 良久之后,蒋盘摇了摇头,他神色似是松缓几分。 “阴阳,你的面相,倒是没有祸患,那此行,或是愚兄一人有险,这样一来,稍作规避即可,我们两人不分开,你不会出事,我便不会有事。”蒋盘稍作停顿,又说道:“等会儿再看看何姑娘的面相,若是有碍,那就代表了一件事儿。” “我和何姑娘不能够主导这次进镇入山,只能跟着你行动,若是我们主事,就离出事不远了。” 我郑重点头,蒋盘根据面相所做的分析和提议,都让我对观相多了几分认知。 我们两人不再耽搁,立刻往镇口马车走去。 一路上我和蒋盘也商量了进入独节鬼山的法子。 蒋盘说他之前的确打算要从镇内行动,进山,然后再去找穴眼,不过现在看起来,他这法子肯定有问题,太过冒险,所以想听听我的想法。 我思索良久后,也认为肯定不能从镇内走,因为那些撞祟的人,都是被山中凶尸撞祟,我们要入山动尸体,他们必定会对我们群起而攻之,麻烦太大。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篝火前头。 只不过,我一眼只瞧见在火旁昏昏欲睡的黄七,并没看见何雉。 “何姑娘去车上歇息了?”蒋盘先行出声询问。 黄七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赶紧回答道:“没……何姑娘刚才说,她发现周围有些东西,好像有赶尸匠不久前过路,她去找别的痕迹了。” 我心神顿时一凝,扭头和蒋盘对视一眼,蒋盘神色也透着郑重。 “赶尸匠……”蒋盘低语了一遍,他坐在了篝火旁,目光却落在那牌楼的木柱下。 我略有沉凝,何雉肯定不会胡乱说,她肯定发现了端倪…… 恐怕这观山镇中,还有赶尸匠? 我想起来那镇民穿着赶尸匠的衣服,好似是赶尸匠的模样,难道说,镇上的赶尸匠已经身亡? 我和蒋盘推断是山中凶尸撞祟村民想要离开,这并不是绝对,还有一个死在其中的赶尸匠想要走?只不过,他已经命丧黄泉,离开的俨然不是自己了……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走不出去?! 我想到这里,就立即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蒋盘。 蒋盘点点头,说我的推断很有可能,那这样一来,镇内的凶险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多,毕竟赶尸匠是下九流之中手段极为厉害的存在,单凭地龙翻滚,阴气外泄的凶尸,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让其丧命。 我神色更慎重,想要赶紧把何雉找回来。 不过我还是按捺没动,何雉没有进镇,应该不会有危险,况且这么大的地方,我也着实无从找起。 约莫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皎洁的月光逐渐黯淡了下来。 我忽然看见一个纤细敏捷的身影,从镇口右侧小跑了过来。 那不正是何雉回来了吗?我赶紧起身,而何雉已经跑到了我们近前。 她额头上略有薄汗,却抬手递到我面前一个背篓。 这背篓有些破损,上头还有不少灰尘,杂草,明显是在荒郊野外很长时间没人动过。 “刚才我发现我们不远处有人扎营过的迹象,还有很多脚印,以及赶尸匠走过会洒下的朱砂,我过去找了找,发现了他背尸体的篓子,这里的赶尸匠,恐怕有两个以上。”何雉话音中透着慎重。 我面色一凝,皱眉道:“两个?怎么确定?脚印?可赶尸匠要赶尸,脚印肯定杂乱且多。” 何雉摇摇头,告诉我就是从这背篓上判断出来的。 这背篓也是赶尸匠背的物件,其中会装残尸。 正常赶尸匠的确是带着尸体行走上路,可有的尸体丧命时候已经破损,残肢断腿无法行走,他们就会将尸身斩碎,以背篓装着。 前方有赶尸匠正常带着尸体赶路,后方就会有另一个赶尸匠,乔装成一具尸体,背着这残尸行走,这是对死人的敬重规矩,也是主家要求。 死人也想要颜面,主家不会让自家人被外人念叨,是被分尸之后送回家。 停顿了片刻,何雉又告诉我,她爷爷不仅教过她赶尸匠的一些特征,对于抬棺匠,她也了解不少。 同样的,抬棺匠和赶尸匠也知晓很多鬼婆子的习惯和手段。 我神色恍然,而此时,旁侧蒋盘却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模样。 “蒋兄,给我一下刚才那张麻纸。”我扭头看向蒋盘。 蒋盘将麻纸递给了我。 我将其平铺在地上,又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 毫尖将独节鬼山圈了下来,接着,我在最边缘的山脚处,画下来了一片阴影。 我沉声道:“这个地方是官山镇的位置,我们要绕过官山镇,不进镇内,从旁边走,一直到“头颅”外的位置,再进山。 接着,我又画出了镇外的镇道,点了一个小点,继续道:“这里就是镇中人无法出来的位置,我们从此处朝着左边走,一路绕行过去,走到足够的距离,就能到“头颅”之外,上山便能直接去穴眼所在。” “官山镇至少有两个抬棺匠都死于非命,我们更不能进去。”我话音落下,何雉的眼神也从疑惑变成恍然。 蒋盘一边点头赞同我的提议,一边将目光落在何雉的脸上,忽然说道:“何姑娘,你的面相不明,你暂且不动,我要点出来你面上阴气,看过你的面色,看看你此行是否有难。” 他抬手,指间竟是贴着一枚铜钱,直接就要按到何雉脸上。何雉明显有几分闪避,她躲到我身后几分,微咬着下唇道:“蒋先生,男女有别,若是相面,阴阳不也一样能相么?” 蒋盘手顿时顿了一下,他目光看过何雉,又扫过我,他神色若有所思。 我面色也是一僵。 何雉又抿着嘴,低声道:“蒋先生,或许是何雉说话不妥,可爷爷让我跟着阴阳,他也收了阴阳的礼钱,于情于理,男女授受不亲……” .蒋盘眼中恍然,他点点头道:“阴阳,你和何姑娘竟已经有婚约在身?” “不过这的确是愚兄唐突了,应该先问询何姑娘意见,只不过,愚兄并无他心,就如同大夫诊脉,绝无他念!”蒋盘神色郑重地跟我解释道。 何雉脸上顿时浮上了一层红霞,眼中还有几分慌乱。 我也是听得一呆,赶紧就和蒋盘解释,我和何雉并没有婚约,他误会了。 我话音刚落,何雉的面色却骤然变得煞白。 她愕然的看着我,双眸瞬间变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一时间,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蒋盘也是顿在原地,眼中都是疑惑。 “我……”我又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何雉竟是直接转身就朝着后方跑去。 “何雉!”我慌了神,大喊了一声。 可何雉的身影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我拔腿就想要去追。 蒋盘却忽然抬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他扭头看向马车旁边的黄七,沉声说了句:“黄七,你去追何姑娘,她走不远,你不用带她回来,只是跟着她就行。” 语罢,蒋盘深深地看着我,说道:“阴阳,并无婚约,何姑娘却跟着你死心塌地?你且不能做那玩弄女子的浪荡子,你和何姑娘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需跟为兄说清楚!”这当口,黄七已经匆匆朝着何雉追去了。 我心里头还是有些慌乱,也不想要蒋盘误解,便和蒋盘说了关于何鬼婆的事情,以及他临死之前,将何雉托付给了我。 当然,我并没有提及老更夫的事情。 蒋盘听完后,点点头道:“临死托付孙女,原来如此,不过你也听从了他的临终遗言,何雉已然是他许配给你了。” 停顿了一下,蒋盘继续到:“四条大黄鱼,两条是她的,两条是他问你要的聘礼。” 他这番话,顿时让我心中更慌,同样也更茫然。 甚至我心头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犹疑间,我才说道:“可何鬼婆当时没有说过这个,他还想要何雉给我当侍女,我哪儿能……”蒋盘突然打断我,说道:“自然,你若是同意了侍女,恐怕这何雉姑娘即便是答应了,跟着你也宛若行尸走肉,不是侍女,在何鬼婆看来,自然便只能是夫妻了。” 蒋盘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阴阳,若是你之前没弄明白,那你现在是否能弄得明白?”我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应答。 蒋盘沉凝片刻,又说道:“何姑娘贞洁之心极重,更懂礼数。我看她的性格,也不是纠缠的女人,她会这样跟着你,必定也是你在不知不觉间,对她有所表现,让她以为你已经接受了何鬼婆对你们婚事的安排。” 蒋盘的这一提醒,顿时让我又想起来不少事情。 包括在丁家,以及许昌林面前,何雉的反应,还有我下意识的很多举动。 尤其是回想到许昌林对我的质问…… 他对何雉有意,我的确是直接将他的念头扼杀…… 再和蒋盘对视,我脸上尽是苦笑了。 “蒋兄……我……”蒋盘抬手,重重拍了拍我的肩头,神色却好了不少。 “看来,你想通了?”我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晓得自己无意之间都做了什么,何雉更是个好姑娘,可我还未曾想过要婚配……况且……” 蒋盘眉头微皱,道:“况且什么?” “父仇未报,身世未明,师尊还未入土,我……” 我这番话还没说完,蒋盘当即就摇了摇头,他皱眉道:“那这和你成家,又有何关系?难道仇恨不消,你不知道来自何处,就不延续子嗣?” “如今这世道,好女更是难寻,何雉死心塌地跟着你,她有心,你有意,你何故增添阻碍?依照愚兄看来,你若是辜负何雉,何雉别无它去,因果之上,你也对不住何鬼婆。” “若是心中有愧,那必定阴阳术难以大成,你也无法完成父亲的要求,真正成为地相堪舆的传人!” 蒋盘的话音,已然是字句铿锵! 没等我再说话,蒋盘又说道:“此事,便由我来替你定夺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何雉都无父母在世,我是你兄长,便替你主了这礼,成婚倒是不急着现在,名分,是必须要有一个的。” 蒋盘的话句句在理,我心头的纠结和迷茫瞬间消散了不少。 这时,蒋盘又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我去将何雉叫回来,也会告诉她,你们的事儿我会做主。” “多谢蒋兄成全,阴阳感激不已!”我下意识的立马就开口说道。 我现在着实担心何雉,也不晓得该怎么去叫她回来。 毕竟这地方凶险颇多,何雉走的太远,我也怕出其它意外,蒋盘能帮忙,简直是再好不过! 蒋盘转身便顺着何雉和黄七离开的方向追去。 坐在篝火旁边,我目光却一直眺望着那个方向。 此刻,我又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一件事儿。 还是师尊蒋一泓对我的叮嘱,要我将何雉送走…… 而蒋盘的那番话,也在耳边不停的回荡。 闭上眼,我逐渐驱散了脑海中的叮嘱。 此前,我已经决定这个叮嘱不能听,因为我不能违背了何鬼婆的托付,这是有因果在前。 现如今,蒋盘那番话更是让我有所悟。 若是我和何雉分离开来,那因果更是直接影响到我学地相堪舆。 我心神逐渐沉稳,坚定了下来。 手扶上了肩头挂着的金算盘,若是我和何雉之间,真的会出现什么灾劫,也是命数既定。 虽说我没有第一卦来拨乱反正,但我却可以算卦。 先算出来问题所在?再做规避,或者是破解?! 时间缓慢的过去。 终于,远处出现了蒋盘,何雉,黄七的人影。 我“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心头突突狂跳。 眨眼间,他们三人就走至我的身前,蒋盘冲我点点头。何雉并没理我,也没看我,径直就上了马车。 黄七则是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我。 我想要去马车那边,蒋盘却先按住了我的肩膀。 “阴阳,何姑娘没大碍,你让她休息吧,你也在外休息,明天天亮,我们还要绕路进山。” .我顿了一下,又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蒋盘也坐下来休息。 不多时,车窗之中扔出来了两个蒲团,不偏不倚,刚好落在我身上。 我抬头一看,马车窗户却直接关上了。 “女儿家有女儿家的脾气,阴阳,何雉是个明事理的姑娘,你还需好生待她。”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不过她告诉我,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也不能勉强,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稍作停顿,蒋盘轻叹,说看来他想给我主事,这事儿还不行,得我自己去办。 我愣了一下,不过心却松缓下来了不少。 递给了蒋盘一个蒲团,我和他道了谢,说我已经明白了。 等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后,我就会和何雉好好聊一聊。 语罢,我便枕着蒲团,靠着火堆侧躺了下去。 可我这一觉却睡得不太安稳。 倒不是因为何雉闹脾气,而是我一闭眼,感觉就有人在扼住我的脖子,将我朝着 我挣扎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在梦里头,而且我是待在一个形状滚圆,似是头颅的山上。 山顶的位置有一个深坑,此时我正在那深坑之中悬空! 坑底不知深几许,不过坑洞很小,我双臂架着,没有坠下去。 脖子上似是被缠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又悬挂在我身后,重量极大,拉着我要下坠! 我感觉自己已经要撑到极限…… 忽然间,身体猛然一空! 失重感让我低吼了一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下一瞬,我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直射着我的脸,格外的熨烫。 我身边围坐着蒋盘,何雉,黄七。 蒋盘眉头紧锁,何雉手中拿着一条湿手帕,正在给我擦脸,黄七也正焦急担忧的看着我。 我醒来,明显三人的神色都好了不少。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目光却不受控制的扭头看向镇道的位置。 那圆滚滚的山,不就是独节鬼的头颅……也就是穴眼所在的位置吗?! 我在峰顶上看到了穴眼,就做了这个梦? 这……是预兆我自己本身有危险了? 先生的梦,对于某些事情有预兆的效果。 我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定了定神。 蒋盘目光询问,不过却没出声问我。 我快速和蒋盘说了梦中的内容。 蒋盘沉凝了一下,道:“这应该和你强行看独节鬼山脉有关,虽说你很快明悟过来,看穿了穴眼所在,但是毕竟此前你还是太勉强自己,独节鬼的阴气太重,此外,我们还得小心谨慎一些,或许山上会有变故。” 说话间,蒋盘目光深邃地看着我的脸。 他摇了摇头,道:“奇怪,面相还是没变化,你身上,还是无事发生。” 我摁住了眉心,让杂乱的思绪平缓下来。 我抬头看向何雉,她立马后退了一些,不过她眼中的担忧却没减少。 我怔了一下,随即就知道,昨晚的事情,还是给了何雉不少芥蒂。 只不过这时候要事当先,又怎么能儿女情长? 深吸了一口气,我低声说道:“我先帮你看过面相,确保此行路上安全。”何雉这才没有再躲,稍微又靠近了我一些。 我目光扫过何雉整张脸,开始晃眼一看,何雉的面相是没多大改变的。 可仔细看下去,在她日月角骨往外的位置,有一抹赤色闪过。 我瞳孔当即紧缩起来,不过这赤色消散的很快,下一瞬就没了影踪。 此外,她那一处骨头,还似是有几分凹陷。 “山林赤色,灾厄降临,这赤色不稳定,我还需要摸骨。” 我低声对何雉说道。 何雉睫毛微颤,轻闭上了双眼。 我伸手扶上了何雉鬓角两侧,大拇指则是按压在她下颚的位置,紧跟着四指便往前推,一直推向额角。 小拇指率先碰到发际线外的额头皮肤,那里差不多就是山林所在! 本身,这处地方骨头应该是鼓起的。 可现如今,小拇指碰到的第一瞬间,反倒是凹陷! 再下一刻,小拇指触碰之下才是平缓。 面相之变,讲究瞬息万变,面色是一种,骨相是一种。 我就是第一瞬间不确定自己看的准确与否,才伸手摸骨,骨相的凹陷便同山林赤色相仿。 若是山林凹陷,主不宜远行,忌讳有山水地。 何雉的神色明显有些吃痛,我松开了手,她下巴的位置已经一片通红,她的额角两侧同样也有指痕,我手指压过的头发略有散乱。 脑中思绪过了一遍,我眉头紧锁,扭头看向蒋盘。 何雉一边捋顺自己鬓角的头发,一边略有紧张的看向我。 “山林赤色,凹陷,何雉不能进山,不能下水,否则必定有灾厄。” 我停顿了片刻,低声继续道:“我们只能两人出发。” “不行……我……”何雉立刻就开口出声。 蒋盘的眉心也是紧蹙。 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邃地看向何雉,语气更慎重:“面相变化,是预兆着事情一定会发生,冒险,必定出事,不会有侥幸。” 说话间,我其实也在思索,因为我了解何雉的性格,她恐怕不会答应我的说法。 稍微顿了顿,我又继续说道:“或者换个方式,我们要同行,但是你要避开山和水,也就是说,你不能跟我们上山,在山下接应我们,我和蒋兄最后上山。” 何雉贝齿轻咬,却不说话了。 蒋盘思索片刻后,说道:“我是此行火刑或劫难,何姑娘是避山水,阴阳你是无事发生,这样一来,我就只能跟着你,也的确只能我们两人上山。” “不过,何姑娘却可以做一件事儿,我交给你一把铜钱,你去山脚的几个位置安放,并且要守好。” “这铜钱主吉凶,定生气,至少可以帮我们挡一劫。” 蒋盘话音刚落,何雉的眼中便是一喜,她立即点头,轻声道:“蒋先生放心,我一定办好!” 接着,蒋盘就从腰间的布囊里取出来了一把铜钱。 他将其递给何雉,说道:“具体的方位,等到了山脚,我看过之后才能点给你。” 何雉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接过来,神色认真无比。 我心神一凝,蒋盘这手段,能帮到我们? .至少,蒋盘安排何雉这件事之后,何雉有正事要做,我就不用担心她会强行跟着我们。 毕竟何雉的脾气一旦倔强起来,我也劝服不了。 我们又做了些准备之后,简单吃了些干粮,便直接进了官山镇的牌楼。 三人快速穿过了镇道,来到了我们昨夜停顿下来的位置。 这镇道之上空空如也,昨夜倒在这里的那个镇民,和另一个套着抬棺匠衣服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他们不可能离开,恐怕被别的“人”带回了镇内……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没看到,也不知晓。 烈日高悬于顶,从这个方向,能看清楚整个官山镇,竟然是围着独节鬼山脉的山脚修建…… 独节鬼山体矮小粗壮,更像是个几十米高的山墙。 我和蒋盘看过了方位之后,我们就直接下了镇道,从左侧方向绕过镇子向独节鬼山靠近。 这里没有路,全都是宽阔的田地,甚至连田埂都没有。 所幸,此时正值冬末春初,庄稼不到小腿高,行走没什么麻烦。 我们一路径直往前,通过罗盘的方位,以及肉眼判断镇上的范围,确保没有偏颇。 行走过一段路程之后,远远可以看到,镇上的房屋被一道横着延展出来的山脉,从中间截断。 这位置便是独节鬼手臂所在! 从我们目前的位置看上去,官山镇是夹在整个山脉和这手臂之间! 这部分延展出来的山体,乍眼看上去,植被翠绿。 可是仔细看去,却透着一股子死寂,草木都是耷拉着,像是在枯萎的边缘。 整个山体横生了一部分进入田地,距离我们也就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了。 我手中持着的定罗盘呈现转针走向,指针发出嘶嘶声,格外的刺耳。 蒋盘握着的杨公盘同样如此。 他的目光持续扫过山体,忽然说道:“阴阳,这一段山体不在镇中,白天应该没什么危险。我过去看看情况,你同何雉继续往前,到“头颅”的位置等我。” 我犹疑了片刻,道:“蒋兄,我觉得,或许不用看这里,我们直入穴眼即可。” 蒋盘沉声答道:“地龙翻滚破坏了山脉,让阴气肆虐,可这树木也枯萎,分明是断了生气,恐怕这地龙翻滚还断了龙脉,真是如此的话,随着生气散去的越来越多,穴中的尸,受到的掣肘会一天比一天小,我得确定生气消散的情况。” 他稍作停顿,又说道:“只有尸体依旧被掣肘,没有完全脱困,我们才能上山镇尸取物。我们决不能和他硬碰硬,若是他已经不在坟冢里,而是在山中游荡,我们就不敢上山了。” 何雉一脸茫然,明显是听不懂。 可蒋盘这番话,却让我心头骇然。 生机的断绝,和山中被破坏风水,导致阴气肆虐,山中尸体减少了一些镇压,这完全是两码事。 前者,会让凶尸彻底脱困! 风水宝地的根本还是生气,镇尸的法器再凶,也不如风水地本身的镇压能力。 这逐渐断绝的生机会造成一种可怕的后果! 譬如我们昨晚来的时候,被撞祟的镇民还只能走到距离山体夹缝镇道一百米左右的范围。 可今晚,他们恐怕就能直接穿过镇道! 甚至说,凶尸会让他们上山,直接将它的尸体挖出来! 那时候,它恐怕都不会再离开,而是盘踞这座生机已死的山,成为一方祸害! 我和蒋盘上山,能通过阴阳术镇住一个快要脱困的凶尸。 却无法正面对付一个毫无掣肘的凶尸! 思绪只在转瞬之间,我神色慎重道:“蒋兄,我们在前面等你,你要注意安全。” 蒋盘点点头,转身便朝着那节凸出来的山体快步走去。 我领着何雉往前疾走。 这山体横截差不多有个四五十米的样子,完全是一座小山。 我们走过去之后,山体后方的位置并没有房屋,沿着山脚下方都是田地。 并且从这个位置往前看去,斜前方的位置,赫然能看到一个山包耸立。 这山包下方有略微细小的山体,连接到了这一段形似手臂山脉的根部,那地方,便是独节鬼的头颅所在! 我们距离那山包,只有不足百余米! 更怪异的是,自这个位置到那山包,山下的田凹陷下去了一个坑。 坑中正在逐渐汇聚起来水,我一眼没看到这些水来自于何处,就好像从地下凭空出来的一样…… 本身田地里头的庄稼还在,只是全部枯萎,最底下的则是被水淹没。 我眉头紧缩,喃喃道:“山成死龙,地脉出水,这是阴气凝结,属于无阳水,恐怕触碰都会出事。” 我扭头看向何雉,何雉也在看那田地凹陷形成的水潭,她额头上冒汗,身体微微颤抖着。 这完全是她无意识的动作,尤其是她面相上“山林”所在的位置,这会儿那股赤色直接缭绕不散。 我心头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果然,面相预兆的格外准确! 让何雉跟着我们,是因为我觉得可以不进山,而且我们也遇不到水,官山镇外我就没见过水! 可没想到,这里的田竟然会凹陷下去,形成这样的水潭。 这就是凭空出来的水,挡住我们的去路,何雉也必定要在这水里遇险! 我当即便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示意何雉后退,并低声叮嘱何雉,千万不能靠近那些水。 我们两人绕着这凹陷的田地边缘继续往前走。 一直绕过了整块田地之后,才总算走到了一个平坦的地方。 可这里,已然不是那“头颅”山包的正下方了。 而是山包的后方! 并且在此处,延展出来了一条斜着的尖石埂,似是山石,却更像是牛角! 这就是独节鬼的角!我昨晚在山顶就看到了这石梗,而且不只是一根,在相对的方位,应该还有一根! 停在这里之后,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何雉看看侧前方的田,又看看那石埂,神色也透着不安。 “这山就像是一颗头,这头上还生鬼角,爷爷说了,山成鬼,鬼长角,若是旁边有村落,那就是一村恶鬼……” 何雉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都闪过几分退却和恐惧。 她不安道:“阴阳……恐怕这事儿我们办不了,等蒋盘过来,就劝他直接走吧。”我脸色也变了变。 鬼婆子竟然都晓得独节鬼? 连何雉都被直接吓到了,恐怕他们何家鬼婆,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不能直接走,不过……我也不能确定,得等蒋兄过来,我们才能商议。” “如果山上生气没有断绝彻底,我们是有机会上山镇尸的,蒋兄完成了历练,我们才能去见他的老师。”我低声和何雉解释。 .何雉却不说话,她抬头看那山,眼中都是不安。 我时而看看山体,这样近的距离,已经看不出这座山整体呈圆形的轮廓了,当然,风水之上的形似本就是远观。 山脚下的田凹陷成水潭,反倒是水汇聚得越来越多。 我们在这里不过是等了两刻钟,水位就明显上升了不少。 这给了我一种感觉,这田地是昨夜才凹陷下去,形成水潭的? 我们一直在山脚下等了半个时辰左右,蒋盘才从我们来时的方向匆匆走来。 我略微松了口气,还好蒋盘没从独节鬼的山体脚下绕过来。 不多时,蒋盘到了近前。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水潭,到了我跟前后,才抬头看向我。 “山上的生气断绝了大半,不过按照这个消散幅度,至少要到今夜子时,才会完全断绝,我们只要在子时之前寻到穴眼,取物镇尸!就不会出事。”蒋盘语气凝重地说道。 紧跟着,他目光又落向了何雉,声音更为慎重: “何姑娘,你在那个地方等我们,找一块平石,将铜钱全部竖着摆放,如果有倒下的,你就将其立起来。 如果铜钱全部倒下了,你就要放一堆篝火提醒我们!我们见到火势,就会立即下山。” 我看向了蒋盘指着的位置,心神也是一凛。 顿时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地方是这“头颅”山的气口,属于生气流淌而出的位置。 铜有辟邪化煞的作用,对生气感知明显,将铜钱摆放在那里,无形的生气过去,不会有所影响。 可生气一旦消失,铜钱就会开始倒下! 虽说蒋盘推断的是子时之前生气完全断绝,但如果铜钱提前倒下了,我们就得立刻下山! 只要何雉看的准,的确能帮我们化解劫难! 何雉当即点了点头,她认真地说了个好字。 我吐了口浊气,也告诉了何雉,让她一定注意,不要接近这水潭。 随后,蒋盘便领着我,顺着斜前方上了山。 我跟着踏上山路的时候,就觉得温度又降低了不少。 脚下的山路明明很湿润,踩下去都有脚印留下,可沿途的草木却都枯萎的很明显,就像是断了根一样,快活不下去了。 之前我拿定罗盘,蒋盘也用杨公盘确定方向,可现在我们都没将罗盘取出来。 缘由简单。 独节鬼山的穴眼,在风水上早有定数!必定是在山顶最中央的位置! 同样,这山又是支龙山,穴眼本身也在山顶最顶端的地方。 山不大,我和蒋盘约莫花费了半个多小时,已经快要到山顶了。 我心悬着一口气,因为这会儿才上午十一点多。 看这情况,肯定正午之前我们能上山,甚至不用等到天黑就能找到尸体,镇尸下山! 我们的时间,还足够充裕。 又走了七八分钟,树木逐渐开始稀疏起来,山顶就在眼前。 首先出现在视线中的,却是一片灰瓦房屋。 等我们到了那片房屋近前,才发现,这是一片极大的屋舍…… 正当中的那间堂屋,大门紧闭,在其屋檐下方挂着一块门匾,上头写着:“马旱义庄!” 门下却散落着一柄大锁,这锁是直接被撬开的,已经成了几节。 两侧还有一些小屋,同样也是紧闭着门。 饶是现在阳光刺目,可站在这义庄前头,却还是觉得冷的瘆人,并且义庄的侧边还有一片竹林。 蒋盘微眯着眼睛,扫过义庄,喃喃道:“穴眼没有坟,却修了这义庄,可义庄常年存尸,看来,这是个尸穴。” “不过,应该没那么简单,老师所说肯定不会虚假,那这定然是双阴宅,义庄是平时走尸的地方,义庄某个房间 蒋盘这一番话分析下来,我也觉得极有道理! 他率先朝着屋门走去,伸手就要推门,我赶忙上前拦住了他,并快速带上灰仙手套,将门推开。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门锁是被撬开的,这地方,肯定还有些变数。” 蒋盘点点头,目光扫向了屋内。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心头骇然:这堂屋之中,密密麻麻少说得有近百口棺材! 堂屋很大,很长,棺材一共有三排,每口棺材之间留了刚好能过人的缝隙。 这些棺材上头都落了灰,显然,已经常年没有人打扫过了。 蒋盘凝神观察了片刻,低声说道:“义庄之中多棺材正常,这山脚下官山镇的死人不落葬,会送到义庄,过路的赶尸匠也要在义庄休息,不用心惊。”语罢,蒋盘取出杨公盘,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却顿时沉了下来。 “转针不停,这整个义庄范围,怕是不能通过罗盘定位了,具体那凶尸葬在何处,还得我们仔细寻找。” 这义庄所在的位置,本就是这“头颅”山的穴眼,我们已经在穴中! 只不过这穴眼更大,又有义庄房屋作为“障眼”,我们想找到凶尸的困难就多了不少。 但凡此处是一块平地,或许都能轻易找到凶尸坟茔。 我沉凝片刻,谨慎地说道:“这堂屋之中尸体众多,那凶尸不可能葬在这地下,这会让“它”无法安宁,应该在别的房间,或是这堂屋后方的院子里。” 蒋盘立即迈步,朝着斜前方走去。 那个地方有一道门,显然是通往后院的。 我刚跟上他走了几步,就觉得有些诡异。 这堂屋里头,似乎发出了“嗤嗤!”的声响,就像是手指头在挠着棺材板! 屋顶的瓦片,原本是有阳光透进来的,可这一瞬,光线就都没了…… 屋内立刻变得更加阴冷晦暗! 蒋盘猛地顿住了脚步,神色凌厉地左右四看。 我也惊疑不定,耳朵灵敏地听着左右的动静。 “嗤嗤”声变得越发密集起来,好似每一口棺材中,都在发出声音…… 这就让我的头皮直接乍起,浑身冷汗直冒! “大阴之时……”我面色难看,警惕地低声道。 白天躲不过的,还有这午时三刻! .我们先前的确没料到,这义庄会在穴眼。 更没想到,空置了这么久的义庄,其中的棺材里头,竟然还有没安葬的尸身! 蒋盘忽而取出来了数张符,他反手就将自己的左右肩头,各贴上了一张符篆,又飞速将两张符贴在我身上。 “大阴之时短暂,有符镇身,罗盘在手,这些东西奈何我们不得!”蒋盘语气格外凌厉。 可偏偏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闷响! 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口棺材的盖子,竟是凭空炸起,朝着我们当头砸来! 蒋盘脸色骤变,猛地转身,朝着旁侧闪避。 我也快速后退,两人陡然就被分开。 那棺材盖子砸中了我们身后一口棺材,木头碎裂声中,一具尸体滚了出来…… 这尸体的时间明显是不短了,其身上穿着破旧的镇民衣服,脖子上还缠着一条发辫! 干瘪的面容,嘴皮缩水,露出来一口龅牙,双眼凹陷,恐怖渗人。 民国初年,大部分百姓就都剪了辫子,这尸体的时间至少得有二、三十年? 我刚想到这里,身后却忽然传来一股劲风,似是有人在靠近! 也就在这时,另一侧的蒋盘面色大变,他厉声喝道:“阴阳,闪开!”我心头一惊,直接朝着前方扑去! 可那劲风更迅猛,我头皮一阵发麻,压根儿不晓得从后面靠近我的,是人还是尸! 我这扑倒的方向,还偏偏就是那干尸滚落出来的位置! 思绪间,我的身体已然猛扑在地上,我顺势朝着右边用力滚去。 这期间,我和那干尸卷在了一起,连带着和它同时滚入了另一侧棺材之间的缝隙中。 躲闪之后,我才堪堪瞅见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人,从我刚才站着的位置猛地撞了过去。 他身材极为魁梧,甚至比柳天牛都要壮硕几分。 而他的模样更是丑陋狰狞。 一张方脸,左边面颊塌陷了下去,似是颧骨断了一般,脸上其余位置却青筋鼓起。 他嘴巴尖削,向外突起,就像是要吹灭蜡烛的动作。 这在面相之中叫做吹火嘴,有吹火嘴的人,大多心胸狭隘,妒忌心强,喜欢暗箭伤人! 看他的装束,青布长衣,青帽子,黑腰带,一双草鞋! 这不正是一个赶尸匠吗?! 何雉找到赶尸匠的痕迹,说这地方不只是一个赶尸匠。 我们推断赶尸匠大概率死在了官山镇…… 可没想到,他们竟然没死?!或者说,至少有一个没死,还到了这马旱义庄! 思绪闪过的瞬间,我已然一把推开了身下的干尸,猛地站起身来,同时飞速抽出了卜刀,戒备十足地盯着那赶尸匠。 那赶尸匠凶厉地盯着我看了一眼,目光又扫向蒋盘。 蒋盘同样神色警惕,他沉声说道:“阁下应该便是赶尸匠了?!何必见面就下杀手?!” “我们来此地,只是因为这里风水巨变,有凶尸害人,是为了镇尸而来。” “想来阁下也是被困在了此处?!没有出路了吧?” 蒋盘话音落下的瞬间,棺材里头的刺挠声似乎变得更响。 那赶尸匠冷眼盯着我们,神色没有丝毫的缓和,不过他却没了继续动手的举动。 也就在这时,他身旁一口棺材的盖子忽地一竖,冲着他的脑袋就砸了下来! 他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往下一拍,“砰”的一声闷响,棺材板子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紧跟着,他又摸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铃铛用力一晃。 清脆的铃声在义庄内响彻,义庄内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几个呼吸之后,透光的瓦片照射下来阳光,大阴之时,过了! 瓮声瓮气的话音,从那赶尸匠口中传出。 “你们是阴术先生?”他眼中依旧警惕。 蒋盘点了点头,朝着那赶尸匠稍微走近了一些。 他这举动在我看来,就太过大胆了。 我额头上汗水直冒,同时踏步上前,挡住了蒋盘。 蒋盘抬手,示意我稍安勿躁。 他又朝着那赶尸匠拱手行礼,沉声答道:“鄙人蒋盘,倒并非阴术先生,阁下或许听过天元先生吧?” “这位是我义弟,地相堪舆传人,李阴阳。” 我眉头紧皱,心头更是警惕不已。 因为这么近的距离,我们肯定不是赶尸匠的对手…… 下一瞬,那赶尸匠的眼中却透出惊疑愕然的神色。 他死死地盯着蒋盘看了半晌,目光又落至我的身上。 他并没有冲蒋盘拱手还礼,反倒是退后了几步。 他的瞳孔紧缩成了一个小点,瓮声瓮气地说道: “你就是红河镇的天元先生,蒋盘?!” “传闻中,地相堪舆的传人,是地相先生蒋一泓,蒋先生,竟然收徒了?!” 我心头愕然,没想到蒋盘的名声也这么大,师尊的名头这赶尸匠知道,我就不奇怪了。 蒋盘沉声回答:“盘江流域,大抵是无人敢冒充天元先生,而这阴阳界,有几人敢假冒地相堪舆的传人?” “阁下自然可以相信我们。” 语罢,蒋盘又做了个抱拳的动作。 此时,那赶尸匠也冲着蒋盘抱了抱拳,瓮声说道:“是我冒失了,在下马宽,给两位谢罪。” 至此,我总算能松懈下来半口气。 蒋盘开口问道:“马宽兄弟,是何时到这马旱义庄的?你们被困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吧?你同行的人呢?” 当时,这马宽的脸色就是微微一变,他面容中露出了苦意。 “天元先生果然神机妙算,知晓我不是一人上山,可我同行的兄长……” 马宽重重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我顿时就知道,恐怕另外一个人,已经是凶多吉少。 紧跟着,我又联想到这义庄叫做马旱义庄,这赶尸匠叫做马宽,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刚想到这里,马宽才又吐出来了后半句话: “他这会儿没死,恐怕也活不下去了,要是两位先生能早来……他都还……”马宽眼中的苦意变成了一股子哀伤。 蒋盘眉头紧锁,叹息地说道:“时也命也,不过我们既然来了,马宽兄弟你自然不会再出事,这独节鬼山脉生机将要断绝,我们要找到这义庄之中安葬的凶尸,将其镇尸,才能离开此处,这官山镇也才不会再出事。” “马宽兄弟姓马,想来与此地应该颇有渊源,你可知晓,此地凶尸?!”蒋盘这番话说得极快,但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却没想到,马宽竟是猛然间握紧了拳头,连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岂能不知道是谁?!” 说着,他便指了指斜前方,瓮声道:“两位跟我来。”他快速走至我们身前,给我和蒋盘带路。 蒋盘冲我点了点头,示意我不用怀疑。 我这会儿也不那么惊怕了,反倒有几分庆幸。 踏破铁鞋无觅处,这马宽,竟然能带我们找到凶尸! 片刻之后,我们就跟着马宽走出了义庄堂屋,来到了后院。 义庄的后院格外宽大,后方还有数排屋舍,院中有石桌石椅,还栽种着槐树,桑树,苦楝树,杨树,以及柳树…… 这五鬼树,竟然都给种全乎了。 马宽依旧在前头带路,一直到了这后院堂屋的花圃前,他才堪堪停了下来。 这花圃外沿有砖石垒砌,其中的花草早已经枯萎,只剩下杂乱的草叶枝干。 在花圃正中央,却有一口井。 这井沿周遭是圆石,中央有一个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井口。 马宽咬了咬牙,指着那井口,说道:“这地方,就是坟口,尸体埋在下头,只不过未到天黑,这里头全是水,人下不去,等到月亮出来了,水就会干涸, “我兄弟马保金,被困死在墓室里头了……”我心头一凛。 蒋盘微眯着眼睛,朝着井口走近。 马宽立即伸手挡住了他,警惕地说道:“蒋先生小心,这里的水,可不简单,阴气极重,掉下去,怕是浮不起来。” 蒋盘答道:“马宽兄弟不用担心,阴阳先生,看的就是风水怪异之处,我倒要看看,这水有什么诡异。” 我也跟着蒋盘到了井口边缘。 此时我心中除了好奇这马宽和马旱义庄的关系,更疑惑的便是这井中的水,为什么会天亮溢满,天黑又沉下去? 视线看向井口内,阳光映射下,当真能看到下方一米多深的地方就是井水。 这井水极为清澈,仿佛是这义庄之中的清泉一般,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 可这种安宁却似乎正在逐渐变得微弱。 蒋盘垂头看了半晌,忽然说道:“原来如此。” 马宽看向蒋盘的眼神中,也透着渴求和好奇。 蒋盘抬头,目光幽深地看着我,说道:“阴阳,你看出来端倪了吗?” 虽然蒋盘说宅经收纳的风水术更多,但于我来讲,我始终尚未学得透彻,一时之间,还真没看出来问题所在。 我摇了摇头,道:“还请蒋兄解惑。” 蒋盘若有所思,他又垂手,指着那水,说道:“此地,为穴眼,是这独节鬼大山脉之中,生气最重的所在,凝聚的生气,冲在这井下,将这井水抬出,便成了活阳水。” “等到晚上的时候,阳气消失,万物归于阴气,生气也蛰伏起来,所以水就会沉下去。” “只不过阴阳你看,这水,已经到不了井口了,我所断不错的话,前段时间,马宽兄弟你们刚到义庄的时候,这井水应该是与井口齐平的吧?” 蒋盘的目光又看向了马宽。 马宽一副愕然之色,更是用力点头! “蒋先生简直神了!这都能算到?!” “风水之道博大精深,这算不上‘神’,只不过,不等天黑,恐怕我们进不去此地……”蒋盘摇了摇头,眉心也蹙了起来。 我面色微变,可这会儿也别无他法…… 也就在这时,蒋盘目光又落在了马宽身上,问道:“马宽兄弟,你之前到过这井底?倒不如和我们讲讲这凶尸的情况,也好教我们兄弟二人有个准备,毕竟要镇尸之后,我们三人才能离开这里。” 马宽的面色顿时也有所变化。 他犹疑了半晌之后,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蒋先生,李先生,还得等天黑,请先去堂屋内,咱们坐下说。” 马宽的举动,明显对我们恭敬了不少。 我和蒋盘跟着马宽,进了后院的堂屋。 这里显然是被打扫过,没什么灰尘,屋中的木桌上还放着一个炉子,陈旧的瓦罐里头煮着肉汤,旁边放着碗筷。 马宽请我和蒋盘坐下后,又赶紧打了两碗肉汤,推到了我们跟前。 蒋盘做了个阻拦的动作,不过还没等蒋盘说话,马宽就道:“两位先生还是先喝口汤吧,等到了晚上,这义庄可不好熬,官山镇有很多镇民从昨晚开始,会上山来了,他们“凶”的很,这狗肉汤能壮阳气,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说着,马宽也盛了一碗汤,他吹着喝了一口,眉心紧锁,也似是在思绪。 片刻后,他才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房梁,说道:“马旱义庄的马旱,是我爷爷,当年他在义庄之中暴毙身亡,家父请了极为厉害的先生,在井中挖墓,将其葬身于其中。” “我们兄弟二人之所以又来义庄,是因为当年我爷爷死后,代代相传的“摄魂赶尸术”,就失传了半本……” “那时候,我爹其实不学赶尸术,他跟着人打仗扛枪,又很信风水,我爷爷下葬,他便不准任何人动坟,饶是族中赶尸术失传,他也不管。甚至不准任何人再靠近马旱义庄,常年派兵把手。” “前段时间,他命丧黄泉,他手下那只队伍也散了,我们兄弟二人想着不能把爷爷这一脉的衣钵断了,才想来开棺,“摄魂赶尸术”的完本,必定在他的棺木之中!” “我们却万万没想到,开棺动尸的时候,竟然会地龙翻滚!我那哥哥被爷爷的尸身直接压下,眼看着爷爷就要化煞诈尸,我又要躲避地龙翻滚的危险,不敢留下,赶紧从井内离开……” 闻言,我脸色却连番变化数次。 蒋盘也变了脸色,放下碗筷道:“你们动了尸体的同时,地龙翻滚?!”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父老乡亲,更新晚了…… .马宽重重点头,道:“对,就是那同时,简直是邪乎了……” 我心头的寒意也陡然滋生了数倍,蒋盘更是脸色一沉, 马宽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不安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蒋盘目光落至我身上,我也刚好看向他,两人目光相碰,我立刻点了点头。 一个眼神,我就知道,蒋盘和我想到的是一个缘由! 风水地中若是有了阴宅坟茔,长年累月下来,其穴眼之中的尸身,必定会和风水地界完全融为一体。 这样一来,动风水地,尸身会出异样,必定诈尸保护。 若是动了尸身,风水地也会发生惊天巨变! 尸身在穴眼,既是被穴所镇,它又是穴眼的镇物。 马旱尸身被动,才牵动了独节鬼山脉风水大变!以至于生机断绝! 这地龙翻滚,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我思绪间,蒋盘同时沉声开口,他所说的和我想的几乎一样,只不过言辞略有不同。 马宽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的手哆嗦地按在桌案上,茫然道:“动尸体,让山崩?怎么会这么邪乎,这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马宽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很显然,他相信蒋盘所言。 “蒋兄,坟茔中的马旱已经诈尸化煞,我们下井,恐怕不是太好对付,要是马宽的兄弟马保金死在里头了,就会多一具尸,即便是没死,也要撞祟,成我们的对手。” 蒋盘点点头,低声道:“的确很棘手,不过我觉得马旱化煞归化煞,应该没诈尸,始终这水井之中还有水,独节鬼山脉的生气还没完全散开,过了今夜子时,他才会诈尸。” 紧跟着,蒋盘又说了他的推断,也就是我们今夜下井,在子时之前进入墓穴,要面对的应该只有被撞祟的马保金一人。 如果我们动作够快,说不定还能救了马保金的命,再将马旱镇住。 蒋盘停顿片刻,又道:“如果镇不住,就要毁尸,决不能让马旱这凶尸占据独节鬼山脉,否则必定让周边百姓生灵涂炭!” 我低下头,同样在思索蒋盘计划的可行度。 很快我就有了判断。 只是对付一个撞祟的赶尸匠,我身上有雷击木刻的河魁斩尸符,八卦虎头镜,再加上蒋盘的手段,应该问题不大。 况且我们身边还有个马宽,这事儿关乎着他哥哥的生死存亡,他肯定不会留手。 我慎重和蒋盘点点头,道:“就依照蒋兄的计划行事。” 这会儿马宽却明显警惕了几分,低声道:“两位,是要取我爷爷身上什么物件?” 蒋盘淡笑道:“马宽兄弟放心,我们只是要当初那先生镇尸的东西,不会动你们马家的赶尸术,先生注意因果,要是我们拿了马家的赶尸术,还得和赶尸匠不死不休。得不偿失。” 马宽这才放心下来,他郑重点头,又道:“两位先生快人快语,我是个粗人,也无以为报,但凡此后用的上我马宽的,两位尽可能开口,我绝不推辞!” 蒋盘抱了抱拳,又和马宽聊了几句,问的就是马旱尸身的具体情况了。 一番话聊下来,我心头的警惕和寒意也多了不少。 按照马宽的说法,他爷爷马旱生前是赶尸匠,赶尸匠死后通常会有三种结果,一种是自然死亡,最多会因为有怨气,形成普通尸煞。一种是他爷爷这种不明不白地突然暴毙,这种情况下,赶尸匠很可能会因为怨气深重,变成一种名为“官尸鬼匠”的凶尸。 这种凶尸能引动大量人撞祟,并让这些人逐渐成为活尸! 这官山镇的镇民,已经有了这样的趋势。 之前他爷爷的撞祟,还是想要离开这里,甚至有镇民还会穿上赶尸匠的衣服,带上尸体,那都是他爷爷在作祟。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镇民不再是想走,而是更多的开始逼近义庄了。 马宽这一番话,也刚好证明了我们之前的推断没错。 一个镇上的人全都成活尸,那该有多凶恶? 我们更不可能让这一切发生! 此时,马宽又低声道:“若爷爷的尸身真的已经成了‘官尸鬼匠’,那就只有本事极为强横的道士才能将它强行镇压,今晚上,我会全力帮忙,不过作用不大,还得依仗两位先生的本事。” 蒋盘点点头,示意让马宽放心。 我心中固然也有些紧张,但有蒋盘在,我还是放心很多。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这期间,蒋盘又问了马宽一句,说他刚才讲的是两种尸,那第三种呢?他会不会弄错,若是马旱是第三种尸? 马宽立即便摇了摇头,说他爷爷肯定不会是第三种,因为第三种尸,其实是赶尸匠的败类叛徒。 很明显,蒋盘眼中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马宽却面色透着几分燥红,无奈道:“义庄的守尸人,其实也是赶尸匠,只不过长期驻留一地,管那一方尸体的落叶归根,可往往有的人手脚不不干净,偷摸死人身上的东西。” “死人钱拿多了,有命拿没命花,可赶尸匠常年跟尸鬼打交道,练就了冷硬的心肠,压根儿就不怕报应。” “正统的赶尸匠,瞧不上这种偷鸡摸狗的,而且他们对死者大不敬,会造成很多麻烦,所以往往会被我们群起而攻之,更会被诅咒,贪死人财的,死了也咽不了气,天天想要去摸别人的宝贝,守着自己的棺材板,终日不安宁。” 他这一番话,却让我心头一凛,我喃喃道:“这不就是讨死狗吗?!” 马宽一愣,他目光落至我身上,重重点头道:“没错,这就是讨死狗!李先生听说过这种败类?!” 我哑然,摇了摇头,苦笑出声:“原来,讨死狗的来历这么曲折,生前就是凶恶的赶尸匠,怪不得死后那么难缠……” .马宽也点点头,他无奈道:“的确难缠,死于诅咒的讨死狗,成了活尸,死不咽气,还有个咒人的本事,一般命不够他硬的,都会被咒死。” 停顿了一下,马宽又和我慎重道:“李先生,若是遇到了讨死狗,尽量不招惹吧,他要什么,不重要的给了便是,惹着这种东西上身,他能跟着你几十年。” 我点了点头,却没说李家村讨死狗的事情了。 他已经在柳天牛手中魂飞魄散,就连这辈子讨来的物件,都被纸人许交给了何雉。 这也是他的报应使然!不是自己的,永远留不住。 再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堂屋内等待。 这期间我们三人倒是都喝了不少肉汤。 马宽说的当真没错,这肉汤下肚,浑身都在燥热发烫,阳气简直是充足。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太阳已经偏西,义庄后院里头开始起风。 呜咽的风,好似鬼哭。 地上还形成了一些小小的风卷,牵动着残枝败叶,就像是有“人”在其中走动似的…… 天色越来越暗,我们三人便起身离开堂屋,走到了井口前边儿等着。 此刻,井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日头的光线越来越暗,当夜色吞并了最后一丝天光后,井中的水已经下沉得几乎见了底,我们的肉眼就只能看见一点点儿波光。 马宽迅速在院内点上了火把,同时又从堂屋那边拉出来绳子,绳头绑在柱子上。 “咱们能用这绳子下井,我在前头带路,两位跟我就行。”马宽神色凝重地说道。 蒋盘点了点头,道:“你走前面儿,我中间,阴阳断后。” 马宽用力点点头,他将绳子一端直接朝着井里头一扔,毫不犹豫地往井里钻去! 他这宽大的身材,勉强才能进井口。 蒋盘则是在他之后,也顺着绳子,往下爬去。 井中往下会稍微宽阔一些,我瞄了一眼,差不多蒋盘下去两三米,我才跟着爬下去。 麻绳几乎有小臂粗,倒是不担心会断掉。 井里头的气息则是很阴冷,我触碰了几下井壁,感觉很滑腻,完全不能借力…… 下方忽然传来了马宽的闷哼声,似是打开了什么东西,还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我低头往下看去,才瞧见马宽拉开的是井壁上的一道生锈的铜门! 他一只脚踏在了门后的通道,整个身体钻了进去。 紧跟着,就是蒋盘钻入其中…… 我顺着绳子往下滑,很快就到了那铜门前头。 井壁上约莫有个两米见高的通道,当真是个墓道! 低头,我瞟了一眼下方,井水已经没有继续下沉了,差不多距离我们还有个七八米。 墓道里侧,蒋盘正在对我招手,示意我进去。 我一条腿搭着到边缘,紧跟着借力往里一晃,整个人进了墓道中,麻绳则是在外面儿晃动不已…… 我匆匆往里走去,抬眼就看见蒋盘几乎和马宽贴着站在一处了。 马宽很是警惕,他取出来了腰间捆着的火把,又用火折子点燃了顶头带着火油的布。 火把熊熊燃烧起来,我们的视线也顿时清楚了很多。 两侧的石壁并没有被打磨过,很是粗糙,满是棱角。 而在差不多五六米外,这墓道之中却有不少乱石……分明是有坍塌的迹象。 马宽低声道:“前边儿就是墓室,我爷爷的墓很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我已经感觉到冷气儿了,两位小心。” 我顿时提起来了一百二十分的谨慎。 蒋盘的十指之间夹满了铜钱! 他的眼神也凌厉数倍。 我一手摸出来雷击木篆刻的河魁斩尸符,一手握着八卦虎头镜。 我们三人继续往前,到了前头乱石多的地方,马宽快速将那些石头搬开,没有拦住我们的路。 再往后两米,他直接进了一个石室,我们跟进去之后,空间豁然开朗了不少。 长宽七八米的石室很简陋。 墙角放着的陪葬品,都是一些瓶瓶罐罐,而在石室最中央,则是有一口极大的棺椁! 棺椁两米见宽,却至少有一米五深! 整体棺椁的材质,是一种似玉非玉的黑色矿石,火光映射下,竟有种流光的感觉。 在棺椁后方紧靠着墙体的地方,摆着一个极大的灵堂! 那灵堂前头还有一个木质的台阶,在台阶的顶端,才是灵位! 蓝黑色的牌位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一些字体。 最大的一行字则是写着:“领尸摄魂赶尸匠,马旱之灵!” 在灵位两侧还有两盏油灯,此时的油灯竟然都没有灭,烧着微微的烛光…… “盖子……被合上了……”马宽的额头上见了汗,他咬牙低声道。 我心头咯噔一下,眼皮也狂跳起来。 之前马宽兄弟都动了尸身,很明显棺椁是被打开的,现在合上……难不成是马旱提前诈尸?! 蒋盘却已经走到了棺椁旁侧,他一只手按在了棺椁边缘,微眯着眼睛沉声道:“合上了,打开就是,这里生气在减少,其中尸身想要保持生气不散,自不会让棺材彻底打开,他还没“醒”来呢。” 停顿了片刻,蒋盘又沉声说道:“马宽,你来开棺,阴阳,你在我旁侧守着,时间不多,赶紧将其打开,趁着他没醒,先镇他!”蒋盘的语气凌厉至极! 我顿时收起了其余的思绪,马宽则是重重点头。 他绕到了棺椁后侧,从身上摸出来一根铁扦,直接插进了缝隙之中,低吼一声,便要撬开棺椁盖子! 马宽这体格不小,气力也是十足,可那铁扦竟一瞬间都弯曲的快断了,棺椁居然没有丝毫打开的征兆! 马宽又是一声闷哼,他眼中都透着惊愕和不解。 啪的一声脆响,那铁扦竟然应声而断! “这……恐怕我爷爷已经诈尸了……之前棺椁撬开很容易,这铁扦泡过黑狗血,竟然都断了……我们……” 马宽的眼中出现了几分慌乱。 蒋盘低声呵斥道:“还没开棺,莫要胡言乱语!阴阳,这是棺材内阴气太重,吸附着棺椁盖子,你上一道符,再和马宽直接开棺!” .马宽一个激灵,身体定了定。 我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将河魁斩尸符朝着棺椁顶端一拍! 啪的一声脆响,符牌落在棺椁盖子上的时候,竟是起了一阵白烟! 紧跟着,我直接绕到了马宽的身侧,一把抓住另外半截嵌入棺盖的铁扦,狠狠往下一压! 我力气远不如马宽,可这一次,我都压着这铁扦往下几分,棺椁盖子竟是撬开了一丝! “马宽,动手!”我低喝了马宽一句。 他这才堪堪回过神来,飞速地捡起来地上半截铁扦,直接插进棺椁缝隙中,低吼一声,就往上一翘! 棺椁盖子硬生生被我们翘起来了少说一掌的高度! 马宽又是一声低吼,他另一只手猛地插进棺椁和盖子的缝隙中,反手便往上一拖! 这瞬间,铁扦上的压力就减少下来。 棺椁盖子完全是马宽撑着了! 再下一刻,马宽将他那半截铁扦直接撑在了棺椁和盖子之间。 我见状,也是飞快照做! 蒋盘,则是全神戒备地盯着棺椁之内! 与此同时,蒋盘的双手忽然狠狠朝着棺椁内拍下! 一道阴冷的气息却从棺椁内扑面而来! 蒋盘的双手,竟是刚好拍向了一个面貌凶厉丑恶的尸体头部,他顺着那股子气息随后而出。 啪的一声,蒋盘的手直接拍中他! 一共八枚铜钱,竟是刚好呈现八卦的模样,紧贴在了那丑恶的脑袋上。 “大哥!”马宽惶然的一声低吼。 这人,赫然便是他兄弟马保金! 马保金分明是一副被撞祟的模样,他生着一张马脸,眼形是狭长的柳叶状,可给人的感觉,却似是成了一双铜铃眼。 蒋盘的铜钱,只是让他停顿了一下,下一刻他便从棺椁内冲出。 轰然一下,他直接就撞到了蒋盘的胸口。 蒋盘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弹射出去,重重撞击在了后方的石墙之上! “蒋兄!” 我心中大惊,完全没想到,蒋盘的招式竟然不好使! 那马保金“砰”的一声落了地,他身材极为高大,只不过却很瘦,瘦的像是一个骨架子。 他弓着背,扭过头来,一张长长的马脸,目光死寂森冷地盯着我和马宽。 忽然间,他嘴角似是勾起了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马宽咬牙道:“撞祟了!他笑的和我爷爷当年一个样!” 下一刻,马宽陡然从腰间抽出来两个铃铛,狠狠一晃! 沉闷的铃声,听得我心头一震。 马保金瞪圆的眼珠,忽然涣散了一下,又像是恢复他本来面相的狭长眼型。 他杵在原地,本来要往前的动作也一动不动。 我哪儿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猛地踏步往前,直接将八卦虎头镜朝着他头顶上拍去! 这情况,一个马保金都棘手无比,哪儿来得及看棺椁内部?! 八卦虎头镜是阴阳先生的奇宝,定然能破开他的撞祟! 眼瞅着铜镜要压中马保金的头,可马宽手中的铃铛,却哐当一下落了地,马宽更是痛叫一声,他双手上满是鲜血。 显然是铃铛反震的力道让他伤了手掌一般。 而马保金则是瞬间恢复了行动力。 他双手猛地往前一探,竟是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脖颈! 他的力气极大,我感觉脖子都快断了。 我艰难地抬手要拍他,结果我的手却不够长,一把没拍中他脑袋。 粗重的喘息了一声,我要用八卦虎头镜拍他胳膊,因为我脖子都快断了……强烈的窒息感猛然袭来,我必须要赶紧脱身! 可马保金的反应速度更快,他的双臂往旁侧一甩,我就重重地撞击在了棺椁之上。 钻心的疼痛,让我惨叫出声。 我右臂死死砸中了棺椁,八卦虎头镜咣当一声落了地。 “大哥!松开他!他们是阴阳先生,来帮我们的!”马宽焦急地大吼一声,也冲上前来。 他蒲扇一般的双手,直接拍打向马保金的头颅! “大哥!清醒过来!你被爷爷撞祟了!” 马宽又是一声大吼,震得我耳膜生疼。 那马保金却完全无动于衷,他又是将我一提,竟是直接朝着棺椁内扔去! 耳边劲风呼啸,我却根本无法挣扎,直接被扔进了棺椁内。 余光最后瞧见马宽拍中马保金的脑袋,而刚才被撞飞的蒋盘也艰难从地上爬起来。 蒋盘面色铁青,他一边吐血,一边摸出来什么东西,要往前冲…… 下一刻我重重地落入了棺椁之中,撞击到一个硬物,还有碎片感。 我觉得身上骨头裂了,甚至还有东西扎进皮肤之中…… 我心头更为恶寒,我晓得马保金把我丢进来是为什么! 他要多一个“帮手”,把我摔进来,也被撞祟,那我们就成了二对二了! 喘息着撑起来身体,我一眼就看见了身下的一幕。 被我压着的,赫然是一具尸身。 而尸身上还散落着碎了的棺材盖子。 棺椁之内还有棺材,而这棺材盖子明显不是我压碎的,应该是之前被马保金弄碎。 那尸身更是可怕,几乎是青铜一般的青色皮肤,微微张开的嘴巴,还有好几颗金牙,他眉毛格外长,都已经垂到了眼睛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已然睁开了一丝缝隙,眼中更是透着青色。 此外,在他的脖子上还缠着一根发辫! 我头皮发麻,这马旱的尸身,竟然是青尸?! 这官尸鬼匠,是这样凶厉的青尸!我们哪儿是对手?! 心头恶寒之余,我抬起手,抓住了棺椁边缘,就想要往外逃。 可我却没撑起来身体。 更为可怕的一幕,便是马旱那死人脸,似乎嘴角翘起,露出了刚才和马保金相仿的笑容! 我脊梁骨疯狂窜起来寒意,浑身都被冷汗打湿。 闷哼一声,我又卯足了力气撑起身体,刚要撑着往外钻去。 可前方撑着棺椁边缘的两根铁扦,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竟是朝着棺椁外面弹去。 下一刻,厚重的棺椁盖子就朝着我头顶压了下来。 我面色大变,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要是不收回来,我手都会直接被撵断! 轰然一声闷响,棺椁被盖得严严实实…… 周遭,只剩下漆黑。 还有另一种让我崩溃的安静与寒冷…… 忽然间,后背的位置像是被重击了一下,我闷哼一声,直接被砸的趴了下来。 嘴唇却撞到了硬物,像是一排牙齿…… 疼痛之余,我还觉得嘴皮被撞烂了。 一股怪异的吸扯似乎从那里传来,我口中好像被吸出去了温热的液体,似是血液,又好像不是…… 顿时,我身体便疲软到了极点,几乎无法挣扎! 我面色陡然变了,闷哼了一声,伸手去摸定罗盘…… 这马旱,在吸走我的阳气! .温热的流淌感太过强烈…… 冷意开始穿透我的全身,我身体一颤,一股熟悉,但却让我格外抗拒的感觉开始充斥我的全身。 这是阳气减少,阴气又要支配我的身体意识…… 在这井底墓穴之中,又是马旱这样凶煞的官尸鬼匠,我哪儿敢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要是我的阳气被马旱吸多了,它就会更凶,甚至它会撞祟我来对付蒋盘和马宽…… 手已经握住了定罗盘,我闷哼一声,本能的,就将定罗盘狠狠按在了我头脸的下方,将马旱和我隔绝开来! 那一瞬间,我似是听到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伴随着咔嚓的声响! 下方猛地传来一股大力,定罗盘直接被砸回了我的胸口。 我整个人都被这股大力弹了起来,后背重重撞在了棺椁盖子上。 我又是闷哼一声,胸腹之间气血翻滚,喉咙一阵腥甜,噗的一声,便喷出一大口鲜血。 整个棺盖,竟是都被我撞得翻开了不少,微弱的烛火光窜进了棺材内。 我疼得眼冒金星,视线都模糊了。 胸口上捂着的定罗盘,似是散了架。 而棺材底板的尸身,更显得恐怖凄惨。 他整张脸本来是青铜一般的颜色,现在却从嘴巴那里变得焦黑无比。 下一刻,他的身体,竟是猛地往上一仰! 这生生是诈了尸! 我陡然朝着旁侧一避,好在棺椁够大,他没有撞到我,但是却半个身子撞在了棺椁盖子上。 “砰!”的一声闷响,棺椁盖子应声而起,整个被撞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我抓住棺椁边缘纵身一跃,直接蹿出了棺椁,重重摔倒在地上。 艰难地爬起身来,我趔趄着朝着前方逃去。 跑出去几步,几乎就到了墙边缘。 我粗重地喘息着,回头一看,才发现马旱的尸身竖起来之后,就一动不动,只是它的脸上还在嗤嗤冒着白气儿。 他嘴巴的焦黑,开始慢慢恢复成之前的青铜色。 而此时蒋盘和马宽,同那撞祟的马保金还在缠斗,难分高下,更是无法抽身。 我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马旱。 这马旱,明显是被定罗盘创伤了,现在才是这副模样,否则我哪儿逃得出棺椁? 我低头瞅了一眼定罗盘,不禁大惊失色,定罗盘竟然成了两块儿…… 蒋一泓当初教过我,黑煞之下,定罗盘皆可镇尸,可一旦血煞之上,就可能损伤定罗盘…… 这马旱形成的官尸鬼匠,都是青尸煞! 定罗盘用一下,就成了这副模样…… 我尽是心疼,还有对师尊的懊恼歉意。 思绪只是一瞬间,我飞速将定罗盘收起,目光盯着棺椁边缘的八卦虎头镜,拔腿,就朝着棺椁旁边冲去。 另一头和蒋盘马宽斗在一起的马保金,也陡然抽身,朝着棺椁旁边窜去,似是他发现了我的目的,要来阻拦我! 马保金就是被马旱撞祟。 此刻马旱正在恢复被定罗盘伤到的伤势,恐怕等会儿他就要彻底诈尸。 蒋盘此时狼狈无比,马宽身上伤势也不少。 马宽闷哼一声,猛地一跃而起,狠狠抱住了马保金,又重重朝着地上砸去。 蒋盘则是双手攥着一把铜钱,拍向马保金的头顶。 与此同时,蒋盘厉声喝道:“阴阳,马旱身上那镇他的物品必定还在,想办法按住,别让它掉下来!再用你那虎头镜破他尸身!” 顿时我就想到了之前蒋盘所说的话,马宽和马保金兄弟,是动了马旱尸体才造成的地龙翻滚,马旱要等到生机彻底断绝才能完全诈尸,就是因为它身上还有东西镇着它! 思绪间,我已经冲到了棺椁边缘,一把抓住了八卦虎头镜,猛地转过身,刚好正面对上了马旱的尸身。 他当真是高大,坐在这棺材里头,都要比我多半个头。 要知道,整个棺椁都只有一米五深。 这马旱真站起来,恐怕得有快两米高了。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那张脸上的黑色几乎完全消失,又变回了青铜色。 定罗盘损坏才对它造成的伤害,竟是这么快就要被它恢复了! 我盯着他的囟门,毫不犹豫地就要将八卦虎头镜直接按上去! 囟门在额头上方,骨相之中,囟门通灵,小孩子常说能见鬼,也就是囟门没有闭合。 同样,小孩子的额头小时候是最需要注意,也最怕碰撞的地方。 我动手的这一瞬间,一旁被马宽压住,又被蒋盘用铜钱镇着的马保金,身体猛地一抖,竟是硬生生将马宽弹飞,一巴掌又拍中了蒋盘的胸口,蒋盘也被硬生生砸了出去。 这一幕何其恐怖! “你敢!”马保金的声音细长尖锐,阴翳怨毒。 话音未落,他已经朝着我大步跨来。 而此刻,我的手已然将八卦虎头镜按在了马旱的头顶! 八卦虎头镜瞬间就紧紧地吸附在了马旱囟门之上! 马旱的尸身猛地一颤,白气滋滋升起。 它胸口的位置,忽然发出“噗嗤”一声碎响,衣服直接裂开,从它的胸口斜着倒下来的,竟是一柄铜黄色的尺子。 我当时升起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尺子,必定就是给马旱镇尸的物件! 马旱自头顶的位置,开始变得漆黑一片。 刚才嘴脸恢复成青铜色的地方,又变成了焦黑,并迅速溃烂,露出了白骨…… 这八卦虎头镜的效果,要比我想象中的更厉害,哪儿还需要这铜尺来镇尸?! 而且这铜尺,还是蒋盘历练要取走的东西! 思绪间,我直接抬手将尺子拔了下来! 攥着铜尺,一眼就瞧见上头有很多复杂深奥的符文。 紧跟着,我就猛地转身,警惕地看向马保金! 同时,我的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卜刀,做好了要动手的架势! 可没想到,马保金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嘴角的位置开始吐出来白沫。 下一瞬,他竟是朝着后方颤巍巍的倒下,“砰!”的一声,便砸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我愣住了一刹那,随即便明白过来,这是因为马旱被八卦虎头镜镇住,所以马保金也没有撞祟了? 蒋盘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这铜镜,镇煞效果竟然如此强横?!”他惊愕地说道,同时伸手擦了擦嘴角,脸上又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马宽也是吃痛地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他胸口上有贯穿伤,正血流不止,头脸上的擦伤也不少。 他一手捂着胸口,快速挪到了马保金跟前,“啪”地将一个铜铃压在了马保金的头顶。 “的确没撞祟了,我大哥还活着!”马宽惊喜地说道。我尽量平稳住急促的呼吸,再扭头看向马旱的尸身。 此刻,它的脑袋竟然已经完全腐蚀,成了白骨骷髅。 更让我心头大惊的是,压在他头顶的八卦虎头镜,竟然也溶解了一部分,扭曲着和他的头骨完全贴合在一起。 这件宝物,竟然就这样毁了…… 我心疼不已! 恰在此时,我的头顶,忽然洒落下来一些尘土! 紧跟着又有几块碎石,砸在了我的额头上。 蒋盘正脚步蹒跚地朝着我走来。 马宽也没有再管马保金,而是疾步走向了马旱的尸身。 蒋盘忽地顿住脚步,仰头看向上方。 此时,马宽已然走到了棺椁旁边,伸手在马旱的身上摸索搜寻。 我眼皮抑制不住地狂跳。 顺着蒋盘的视线,我也仰头看向上方。 墓室的顶端颤抖着,碎石和土块落下来的更多,就连我们脚下也在微微抖动。 又一块碎石落下,我赶紧闪开,它便砸到了地面上。 蒋盘语气惊惧地低声喝道:“这里的生气,要断绝了……赶紧离开这里!” 我同样明白这意思,生气断绝,那就意味着这里将彻底成为死龙山,在这之前山体肯定会大变,这也就是之前发生过的地龙翻滚! 这恐怕和我镇死了马旱尸身有关,以至于加速了山中生气断绝…… 我迅速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不过九点出头,还远远没到子时呢! “走!”蒋盘立即看向我,点头示意。 我迅速拔腿往外走了几步。 蒋盘看了马宽一眼,又立即去搀扶地上的马保金。 马宽的手忽地从马旱的怀中抽了出来,一个羊皮卷被他死死地攥在手中。 他兴奋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惊喜道:“找到了!”我们有目的,马宽兄弟也有目的,这无话可说。 马宽立刻扫了一眼马保金,眼中一阵闪烁,不过他还是走过去,跟蒋盘一起将马保金搀扶起来。 我本来是想去帮忙,可马宽去了,我便顿住了脚步,转身继续往外走。 这就成了我走在前头领路,他们在后边儿跟着。 我脚步速度很快,三两下我们就走过了墓道, 山体抖动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会儿已经停了下来,我很清楚,这并不是地龙翻滚结束了,而是刚刚开始。 毕竟距离子时还有一小段时间,不会骤然山崩。 我们剩下的时间,也不晓得来不来得及下山。 墓道出口,绳子悬空在井中,我一伸手竟然没有抓住。 后方蒋盘和马宽已经跟了上来,我知道一秒钟都不能耽搁,一咬牙,心一横,一个纵身就跳了起来,双手死死抓住了那根麻绳。 脚下完全悬空,我抓稳了绳子,不过身上还是一阵冷汗。 胸腹之间的疼痛,更让我嗓子眼儿一阵腥甜味儿,刚才的伤势很重,只不过事态紧急,根本顾不及身上的伤…… 我粗重地喘息着,用力往上攀爬。 下方的绳子,开始绷得更紧了。 我低头一瞅,是蒋盘也跟了上来。 我攀爬的速度愈发的快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我便爬出了井口。 不多时,蒋盘也跟着爬了出来。 蒋盘看上去要比我狼狈得多,面上苍白无色,嘴皮还在微抖。 我搀扶了蒋盘一下,蒋盘却看着我腰间。 刚才那把铜尺,我就别在腰间,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我正要将其拿出来交给蒋盘,蒋盘却刚好按住了我的手,他慎重道:“下山为兄在看,不着急。” 说着,蒋盘便扭头看井口。 我也看了一眼,马宽已经爬到了一半了,马保金,则是被他绑缚在身后。 我松了口气,这井下当真是凶险,差一点儿我们就要全部折损在里头了…… 只不过,我身上还是冷飕飕的,阳气被吸了一部分,我脑袋也是眩晕。 盯着马宽看了几秒钟,我快速说道:“蒋兄,我们各自目的都已经达到,不能再在山上久留了,要不了多久,就得山体大动,走吧,下山!” 我意思很明显,没必要再等马宽他们上来,况且他也肯定能上来。 这会儿居高临下,我越看马宽,就越觉得他和那马旱相似,他那吹火嘴,又十足的不是好人。 我心头隐隐升起了警惕和厌恶,不想和马宽再靠近同行! 蒋盘眉头一皱,他略有疑惑:“阴阳,为兄怎么觉得,你有些奇怪?马宽兄弟也帮上了忙,我们遇到既是因果,自然一同下山,他们不懂风水,恐会出事。” 我还想说话。 可忽然间,脚下的地面又是一抖! 这抖动格外的强烈,且不只是一下,而是连续抖动了好几下。 我险些没有站稳,蒋盘也是一把抓住了我的肩头,我们两人才勉强站住。 咔嚓一声脆响,似是什么东西断裂。 井中忽然传出来一声惊惧的大吼! 嗖嗖声响彻,我猛地低头,却瞧见那麻绳在飞速往下滑动! 刚才断掉的,竟是屋子里头的柱子,麻绳拴在柱子上,此刻自然是松了! 那吼声分明是马宽的! 我第一时间没动,升起来的念头是要赶紧走! 这山体已经抖动了第二次,恐怕再下一次,会变得更剧烈。 可蒋盘却猛地一下扑倒在地,直接用身体狠狠压住了麻绳。 他双手更是将其攥住,只不过他的力量,根本抓不住绳子。 嗖嗖声中,绳子继续下滑,他飞速调转身形,竟是双腿猛地蹬着井口边缘,双手攥紧麻绳,形成了一股僵直之势…… 血液从他的虎口渗出,蒋盘的面容透着痛苦。 “阴阳,帮忙!”蒋盘低吼了一声。 而井口下头却传来了马宽激动而又紧张的喊声:“蒋先生,多谢救命之恩!我马上就带着我大哥上来!” .我眉头紧皱,井口下方的马宽,已经滑下去了十多米,要比刚才深了许多,我已经看不清马宽的脸了…… 可怪异的是,我竟然隐隐约约的瞧见更 那东西更让我看不清晰,却反射着一点儿铜光,就像是八卦虎头镜反射出来的光一样。 我脸色顿时骤变,那马旱没被镇死?跟上来了?! “阴阳!?” 蒋盘又是低喝一声:“你这是怎么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快帮忙!” 我身体一颤,再看蒋盘焦急的脸,我心头又恍的一下,闪过一丝后怕。 我迅速探身,一把抓住了绳子,狠狠往外拽了一把,接着我将绳子绕在肩头,借着花圃边缘的石头,用腿脚撑住,用力往外拉拽! 这会儿我后怕的,就是我心头的那一股冷漠…… 若非是蒋盘第二次喊我,我真的就会直接走。 即便是现在,我还是觉得心头缭绕着一股子冷意,用力咬牙,我喘息着压下去那股子思绪。 我很清楚,这是阴气带来的影响,我得下山之后,尽快找一些阳气重的东西,否则的话,这就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到我的性格……会酿成大错! 有我帮忙之后,蒋盘那边明显就没那么吃力了。 我干了那么多年捞尸,力气本就不小,阴气会影响我的思绪不假,可同样让我气力也大了很多! 我拽着绳子,一点一点将它从井口里面拖拽出来……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马宽总算带着马保金从井口里头出来了。 他们刚出来,那马保金就在咳嗽不已,分明是要醒转过来。 我将绳子甩到一旁,粗重地喘息着。 余光扫过堂屋,我心头一激灵,堂屋的桌面上,炉子已经倒了一半,那口锅也斜倒着,不过里头还留着一些残汤。 我转身,大步进了堂屋,端起来那半口锅,就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汤汁早已经凉透,但喝到我嘴里,却觉得一股子炙热滚烫。 这狗肉汤下肚,我心头缭绕的那股子冷意顿时就消散了不少。 身后脚步声传来,我立即回过头,却是蒋盘到了我身后,他面色凝重,眉头依旧紧皱。 “阴阳,你很不对劲,下山之后,我要问你事情。现在先走,下山!”蒋盘的话音透着凝重。 我这才注意到,马宽已经搀扶着马保金疾步朝着院外走去了。 “走……”我低头应了一句,不过这会儿我底气也没那么足了。 很快我们就到了义庄前屋。 因为之前的山体两次抖动,棺材全都七零八落。 不少尸体被倒了出来,看上去,这些尸身的年份不短,大部分都缠着辫子。 随着我们走过,这些尸体竟然不约而同的,都开始化煞,或是生出白色绒毛,或是黑色…… 所幸,并没有更凶的血煞! 我们几人飞快地走出了义庄正门。 出去的瞬间,我一眼就看见,山脚下方传来了通透的火光! 这火光冲天,俨然已经烧着了许久! 而周遭的风却冷得刺骨…… “糟了……生气断绝,地龙将动,山亦要变故!”蒋盘脸色惊变。 “走!快走!”我面色也变了,低吼了一声,疾步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之前蒋盘留给了何雉一些铜钱,让她在山口的位置摆着。 一旦山上的生气断绝了,铜钱会倒下,就要她点火给我们示意。 可之前我们都在义庄后院,又在井下,哪儿能看见这火光?! 山体抖动两次,还以为生气残留一些,却没想到,何雉早就给了信号! 马宽和马保金神色也是惶然,他们走的速度更快。 纵然之前马保金被撞祟,可他们赶尸匠的身手和身体都远超我和蒋盘。 一晃眼,这两人都快消失在我们视线中了! 远处这才堪堪传来一句话音:“蒋先生,李先生,此地危险,我们兄弟二人先行一步!来日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然彻底瞧不见他们的身影。 我面色极为难看,却来不及多想,只是更快的往下走。 蒋盘还好,能堪堪跟上我。 就在我们刚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间,一声嗡鸣在耳边响彻…… 再伴随着的,便是一颤。 颤抖的是山体,甚至嗡鸣的也是山体。 紧跟着的便是整个山体猛烈摇动! 我脚下一滑,登时就没站稳,斜着冲撞了下去,猛地撞在了一棵树身上,剧痛又让我闷哼一声! 蒋盘急匆匆地追上我,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们两人相互扶持,朝着山下继续狂奔。 山体的抖动越来越凶。 我腿脚都快要发软了,这完全是一种从本能升腾而起的恐惧。 人和这山相比,简直是太过脆弱,饶是凶尸,在一山崩坏之间,恐怕也是如同尘埃。 我们跑了一段路之后,已经距离山下不远,而山上却开始有滚石落下! 山体的抖动已经不再是剧烈摇晃,可落下滚石太多,我和蒋盘数次都险些被砸中。 山脚的火光更凶,我们都能瞧见晃动的火焰了! 脚下的山体,又是一阵颤动,轰隆的声响中,山上又有一颗巨大的滚石落下。 我和蒋盘立即躲到了旁侧的一棵老树后边儿。 蒋盘额头上满是汗水,语速极快地说道:“这山动,应该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多的还是滚石,山形改变令山石陡峭,独节鬼山脉变成死龙山,甚至还会变成多劫龙,我们小心,就不会出事,要下山了!” 那颗巨石从我们不远处呼啸滚落出去。 山动又一次停歇下来,我和蒋盘狼狈地继续往山下跑去。 这会儿我们已经能瞧见山脚了,甚至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火堆,可并没瞅见何雉。 偏偏此时,耳边却传来了痛苦颤抖的呼救声。 这声音分明是马宽的。 我猛地僵住脚步,蒋盘也顿住了。 我飞速寻声看去,很快就看到西侧的位置,二十多米外,一颗巨石压在一棵老树干上,那树干已经变了形,有两个人影,正在那里挣扎嚎叫。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了 .我凝神看了个仔细,那两人,不正是马宽和马保金么?! 马宽被那巨石压住了一条胳膊,夹在了树干和巨石之间。 马保金则是被压着一条腿,无法起身,痛苦地惨叫着。 我面色一冷。 前一刻,我和蒋盘救了他们,可他们倒好,就甩下一句话,此地危险,便先跑了路。 报应却立时就来了,现在他们想跑,也跑不掉了…… 蒋盘的脸色同样一沉。 不过他却迈步,朝着马宽和马保金疾走过去。 我本来想喊下他…… 可这会儿,我心肠也没有之前冷硬。 蒋盘性格宽厚,蒋一泓早有提及,我劝也没用,还会耽搁时间,他要救人,我就只能跟着一起救了。 小心翼翼地躲避了乱石滚落,我们总算到了马宽和马保金跟前。 马保金脸色痛苦苍白,已经只剩下哀嚎了。 他那条腿渗出来大片的鲜血,恐怕已经要废了。 马宽额头上也是有大颗大颗的汗水滚落,胳膊已经被压变了形。 那巨石足有一人多高,蒋盘二话不说,探手上去一推,却没能推动…… 少说几百斤的石头,又岂是我和他能弄开的存在? “蒋……蒋先生救命……”马宽神色祈求。 蒋盘眉头紧锁,他似是在想着对策。 我则是全神戒备地扫视着四周,担心再有乱石砸下,同时又怕马上再来一次山体颤动…… 眼看就要下山了,此时死在这里,真的是冤枉。 “马宽,石头我和阴阳贤弟也搬不动,唯有一个法子救你们,恐怕你兄弟二人,这胳膊腿很难保全。”蒋盘忽然沉声说道。 我心头一凛。 其实我也没想到到底什么办法能把石头挪开。 蒋盘有什么主意? “能保住命,已然是万幸,蒋先生放手去做,我兄弟二人感激不尽!”马宽额头上汗珠更多,眼中透着惧怕。 “嗯,等会儿巨石被我和阴阳推下去的时候,你往侧面躲开,不要被撞下山。” 蒋盘伸手指了指右侧,再接着,他就沉声和我说道:“阴阳,我们从上往下去推这石头,这斜坡好歹有下坠的坡度,别无他法了。” 语罢,蒋盘就匆匆往巨石后边儿走去。 我瞳孔顿时紧缩起来。 蒋盘所说的,也当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再给这巨石施加一道力气,让其滚落山下。 我立马跟着蒋盘到了巨石后面。 他双臂撑住,狠狠往下一推。 我同样上手狠推了一把,巨石当真往下晃了晃。 老树的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马宽却一声凄厉的惨叫,痛苦到了极点。 地上的马保金,却闷哼了一声,便没了动静,硬是生生疼的昏死了过去。 蒋盘低吼一声,气力更大,额头上青筋鼓起! 我同样如此,可还是效果甚微…… 蒋盘的面色更焦急…… 我眼神一狠,扭头更往上看了看。 我们更后方,还是一个斜坡。 “蒋兄,你闪开,让我来!”我低声说道。 蒋盘一愣,不过他明显很信任我,停下来了手头上的动作。 我则是朝着后方斜坡跑上去。 逆着山坡往上跑,我当真心里头在发抖,这会儿山上再滚下来一块落石,恐怕当头就得砸死我。 差不多二三十米之后,我估摸好了距离,停了下来。 盯着下方的巨石,我心想着这也是最后一搏了,若是救不了马宽马保金,这也是他们的命数,我就是打昏了蒋盘,也得带他先走! 思绪至此,我猛地拔腿朝着下方冲去! 二十米的距离,又是斜坡,再加上我在猛冲,速度一瞬间快到了极致。 几乎刹那间,我就跑到了巨石跟前。 我双腿猛地一跃而起,在我失重往下坠去的同时,我双腿狠狠蹬向那巨石。 “砰!”的一声闷响,我觉得腿就像是断了一样剧痛,整个人重重的落在地上。 摔得我气血翻滚。 一声咔嚓的断裂,那树干直接断裂,巨石也轰然滚下山去。 马旱惨叫中扑向右侧,他摔出去好远,不过却没被带着滚下山。 蒋盘大喜,低吼道:“好!好样的阴阳!”他赶紧去搀扶马保金。 马保金这会儿已然昏死,他就只能将其扛着往下走…… 我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再看那马宽,他捂着晃动不已的胳膊,已经开始下山了…… 之后这一段路,好在是有惊无险。 我们几乎同时冲出山脚路口,又有几块巨石从身边擦过,砸进了田地凹陷形成的水潭。 之前那堆篝火,已经被砸得四散,地上满是烧红的木棍。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我们下山之后,后方的山体反倒是安安静静,连一块落石都不掉下来了…… 可我们也不敢冒险,疾步往前继续跑,要远离这山体。 更前方的位置,我已经看见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冲着我们招手,同样我也听到了何雉惊喜的喊声,让我们快过去!那边安全! 再往前跑了四五十米,到了何雉跟前,周围没有什么落石,我总算松了一大口气…… 蒋盘将马保金放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捂着腰间,神色一阵痛苦。 马宽也瘫坐了下去,他那条胳膊微微晃动着,大抵是废掉了,。 这马宽当真也是个狠人,竟是哼都不哼一声,就是额头上冒汗,面色苍白。 何雉快步走至我跟前,惊喜的眼神,瞬间成了心疼和后怕,她伸手擦拭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怎么受那么多伤。”她的眼眶也立时红了,早就没了之前对我的抱怨。 刚刚劫后余生,此刻再看到何雉对我的关心,我心里头顿时滋生起来了一股暖意。 “都是小伤,我没事,出去之后再说。”我轻声安慰何雉道。此刻蒋盘却忽然摇摇晃晃,瘫软地朝着后方倒下…… 一眼,我就看见了蒋盘的腰间,竟是一片鲜红! “蒋兄!”我大惊失色,猛地上前,在蒋盘倒下的瞬间将其扶住…… 蒋盘的手还是死死地捂住腰间,可他已然是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了! 我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马保金。 才发现马保金的身上被浸透了不少的血,蒋盘在刚才,就已经受伤了,只是我没发现,他还是忍着在救人?! .“马车上有药,先不能动他伤口,赶紧出去。”何雉急促道,神情慌张。 我立即将蒋盘背起,何雉小心翼翼地在旁边侧扶着蒋盘的身体,避免我碰到他的伤口。 “马宽,现在下了山,我兄长重伤,无暇顾及你们了,你得自己带着马保金出来,否则就只能等我喊人进来拉他。”说完,我便匆匆朝着镇道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二三十米,我却发现,这马宽竟然独自一人跟上了我们…… 没有再去管地上的马保金了?! 此时的马宽,面色上透着一股冰冷无情。 他微微低着头,眼中更是一抹狠意。 我忽然想到,若是刚才,只是马保金一个人被石头压住,恐怕马宽根本不会管他吧? 又或者刚才,不是蒋盘带着马保金下来,这马宽依旧会一个人逃命?! 何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怎么办?”她小声问我。 “现在管不了,出去了之后,让黄七进来救人,先顾上蒋兄。”我低声说道。 出镇的路上还算顺畅,我们几人从两山夹缝间的镇道出去,便看见了牌楼外头的马车,还有坐在马车上,严阵以待的黄七。 黄七见到我们,也是惊喜万状,快步朝着我们冲了过来。 到了跟前,黄七神色就慌张起来:“这……蒋先生他……” “蒋兄不会有事!何雉也懂医术,你先进去救一个人。”我低声和黄七讲进了镇道应该怎么走方向,以及救马保金的事儿。 我信得过黄七,他办事儿绝对靠谱。 而且蒋盘这样救人,我不想他醒了之后失望。 等我们到马车跟前的时候,我和黄七也交代的差不多了,他直接就跑着进了镇道。 何雉则是钻进马车之中,快速搬出来了我的大黑木箱。 她将箱子打开,从里头拿出来个包裹。 我们这一路上赶路,免不了需要草药,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东西。 何雉瞄了一眼马宽,打开包裹之后,扔给了马宽一包草药,又从贴身的衣兜里头取出来个瓶子扔给他。 “鬼婆子独门的金疮药,我知道你们赶尸匠也有止血的药,给我一份。”何雉语速极快。 结果马宽接过去金疮药之后,却瓮声瓮气地说了句:“止血的药,只够我一个人用。” 何雉面色一变,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你!” 马宽压根不管何雉,坐下来之后,低头就撕开了肩头的衣服,给自己上药…… 我这一行,已然了解了马宽的为人,抿着嘴唇,低声道:“先救人。” 何雉还是满脸愤慨,不过她很快收起情绪,和我一起将蒋盘平放在地上。 我这才看清楚,蒋盘的腰间插着一块尖锐的石头。 何雉抿着嘴唇,她忽然说道:“没有止血药……我只能尽量保住蒋先生的命……” 闻言,我面色一变,眼眶顿时红了。 “蒋兄不能死,不管怎么样,都要救他!” 何雉不再说话,而是拿出来一应草药,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去拔蒋盘腰间的尖锐石块。 一旁的马宽,正在用何雉的金疮药粉。 他胳膊上也有流血,不过血量已然不大,我盯着他看,他很快又取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 这期间,他瞄了蒋盘一眼,不过却无动于衷。 我呼吸变得格外粗重,踏步走到了马宽跟前。 “你想做什么?!”马宽那左边塌下去的方脸阴翳的盯着我,吹火嘴也绷得紧紧的。 他话音中,已然透着杀机。 “蒋兄救你们兄弟,才受重伤,井下一次,出井一次,刚才又是一次,三次救命之恩,你这止血药,不该不给。”我直接伸出手,要向马宽讨药。 “荒山野岭,我断了一条胳膊,这药给了你们,教我如何是好?!”马宽阴翳地回答。 “你断臂,但是却没流血到血崩,鬼婆子的金疮药绝对不差,等会儿我可以给你别的草药。”我胸口上下起伏,低声喝道。 马宽的神色却依旧阴厉。 他还是摇了摇头:“这止血的药,我的确不多,而且制作起来困难,保命的东西,李先生,你不要为难人。” “况且在我看来,这蒋先生,怕是有进气,没出气,用了药也是浪费,壮士断臂求生,你们救他白费时间。”马宽幽幽的说道。 我听着这话,却只觉得胸口憋住了一股子逆血。 我反手一抽,“啪”的一个耳光,直接就抽在了马宽的脸上! 显然,马宽这伤势,让他没躲过去我这一巴掌。 他那半张完好的脸,顿时就被我抽出来了五个血痕。 他怨毒无比地看我一眼,猛地站起身来。 他的身高足足比我高过半个头,眼中杀机喷薄。 我毫不犹豫地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飞速朝着马宽的脖子上扎去! 同时我一抬腿,直接踹向马宽的脚踝! 我这一下用了全力,马宽闷哼一声,险些摔倒。 而我的另一只手,则是飞速拽向他断掉的那条胳膊。 马宽要闪躲,可他这会儿却没躲过我,我直接抓住了他的断臂,用力一拽! 一声凄厉的惨叫,马宽重重跪倒在了地上,我的卜刀也架住了他的脖子! “马宽!我告诉你!今天谁死,蒋兄都不会死!” “蒋兄宅心仁厚,救你们兄弟的命,我李阴阳的好心肠却不会用到你身上!” “药放下来,否则的话,我扯断你胳膊,再给你脖子一刀,让你在这里自生自灭!” 说这话的时候,我又是感觉脑中一片晕眩,身上的冷意猛然蹿起。 这就像是当初吴显长用那些恶毒的话语激怒我,想要用怨气来滋生我身上的阴气。 马宽的话,触及到了我的底线! 蒋一泓因我而死,若是蒋盘都死在这里,那蒋家岂不是绝后?! 让这马宽死,我都不可能让蒋盘出事! 马宽的额头上大汗淋漓,他眼中尽是痛苦。 不过他攥着药瓶的手,却忽然一下松开了。 药瓶落在了草皮地上。 另一头的何雉迅速跑过来,捡起了药瓶,就赶紧跑回了蒋盘身边。 马宽眼皮狂跳无比,他眼中的痛苦,又成了一股子示弱的哀求。 .我余光看到何雉正在飞速地将药瓶里的止血药粉倒出来,去给蒋盘止血。 一瓶药很快用了干净。 我一手用刀顶着马宽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是去马宽刚才掏出药瓶的地方摸索,很快便找出来了三瓶同样的药粉,将其全部拿走。 最后我才收起了卜刀,快速走到了何雉身边,将药瓶递给了何雉。 随后,回过身来,我冷眼看向马宽。 “等会儿马保金被带出来,你就可以带着他滚了。”我毫不客气地对他低吼了一句。 这会儿身上滋生出来的冷意,正在冲击着我的意识,让我觉得时不时一阵眩晕。 可我却出奇了的清醒。 低头盯着何雉给蒋盘治伤。 有了整整四瓶的止血药,蒋盘终于没有再流血了,何雉又给伤口做了处理之后,正在用针给蒋盘缝合伤口。 此时何雉全神贯注,她稚嫩的面容虽然紧绷着,但手却格外的稳当。 余光之中,我看到马宽竟然站了起来。 我警惕抬头,结果马宽却朝着后方,缓缓的退去…… 他退到了十多米外,才冷冰冰地说了句:“李阴阳,这个梁子,我们是结下来了,你够狠!”“我那废物大哥,就算是活下来,也没用了,你们想带着那累赘就带着吧。” “领尸摄魂赶尸术,我会和一个废物去共享?” “今天的仇,来日我自会找你报!” 语罢,马宽猛地一转身,朝着夜色尽头跌跌撞撞跑去。 我眉头紧锁,却没有再去追他。 这会儿我不可能去杀马宽,他记恨我,这也和他那面相性格相符合。 况且就算我想杀他,恐怕都得两败俱伤,我这会儿的身体状况也很差…… 不多时,马宽就消失在我视线中。 我差不多也快到了临界点,晃晃悠悠的坐在地上,费力地喘息着…… 何雉总算将蒋盘的伤势处理好了…… 我看着蒋盘微弱起伏的胸膛,眼中多出几分欣喜。 “阴阳……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蒋先生没事儿了。我怕你……撑不住……”何雉小心翼翼地劝说我。 虽说阴气时不时冲击意识,让我清醒,但身体的确已经到极限了。 我疲惫地躺倒在地上,闭上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归身上很痛,不过刺痛之余,又时不时的传来一股子清凉感。 再等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阳光照射着我的身体,我觉得浑身被掏空了,难受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我没瞧见蒋盘,不过却看到了眼中满是血丝的何雉,坐在我身边。 篝火上头放着锅,她正从里面打药,转身过来要喂我。 我和她四目相对,何雉脸上总算有了喜色,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蒋兄怎么样了?!”我喘了口粗气,撑着勉强坐起来。 “蒋先生没事儿!李先生你放心吧!”一旁传来了黄七的话音。 他语速极快的说道:“何姑娘昨天忙了一夜还没合眼,蒋先生安全了,我守着呢,那个马保金我带回来了,也在马车里头,何姑娘救了他的命。” 我心头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谢谢。”我嘴唇嗡动着,跟何雉轻声道谢。 何雉抿着唇,给我喂了一勺汤药。 两行泪珠顺着何雉的脸颊滚落,她的表情异常难过。 我将药液喝了下去,怔怔地看着何雉,不解的问她,为什么又要哭?不是大家都没事儿了吗?! 结果何雉的泪水流的却更多了,她的手虽然还是稳稳拿着汤匙,继续给我喂药。 但这药我喝着就觉得心里头堵痛得不行。 何雉一勺一勺,把汤药给我喂完了,将空着的木碗放在了地上。 她却又慢慢凑近了我身前,纤瘦的身体,颤巍巍地靠近了我的怀中。 她很小心,没有碰到我身体上的伤势,却还是紧贴在我的身上。 她的脸,也紧贴在了我的脸上。 泪水浸透我的皮肤,还有一些浸透了我的嘴角。 那泪的滋味儿,冰凉咸涩。 我身体微微一颤,但我并没有躲闪。 此时哭成泪人的何雉,让我觉得心疼不已。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抱住了何雉的身体。 何雉也是一颤,她双臂紧紧箍住了我的腰身。 “李阴阳,你听好了。” “礼钱,你给了,爷爷的话,你认了,你就不可以反悔。” “昨天的事情,我不怪你,毕竟你蠢,你笨,你对蒋盘都比我真心。” “蒋盘说了要给我们主持婚事,我听他的。”“可这是最后一次。若你再只身涉险,若你死在了山内,我会立即了断。” “你不带我,又怎么样呢?” 何雉话音开始泣不成声,可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语气反倒异常平静。 可我却听得清清白白。 那静,更是一种坚决。 自何家村出来的一幕一幕,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回荡,还有我对何雉那本能的维护,甚至独占的念头,也愈发地清晰。 我嘴角勾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我当真是不如何雉通透,也不如蒋盘这局外人看得清晰。 下意识地抬起手,我摸着何雉的头发,搂着何雉的动作也紧了许多,身上的疼痛似乎都感受不到了。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我闭上了眼,心头却一阵煎熬。 何雉没说话,身体还是紧贴着我,只是在轻轻颤抖着。 可我心头的那股煎熬感更强烈。 我怔怔地再次睁开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 我真的要直接告诉何雉,我放走了老更夫吗?! 我才发现,我格外贪恋现在这种感觉。 可我又了解何雉的性格,我不想骗她,可她现在就知道了,我放走了杀何鬼婆的仇人…… 她会不会和我翻脸?! 我半晌没说话,只是僵持着那动作。 许久许久,何雉才抬起头,她眼眶还是红红的,睫毛轻颤着。 “你要说什么?怎么还不说?”我心头又是一颤。 再看何雉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我退缩了。 我的脸上勉强堆起笑容,掩盖下去自己的失神。 “蒋兄醒来,恢复,我们就请他给我们定婚期,然后我们去见他老师,我也一定会手刃了老更夫,给老爷子报仇!” .我话音落下,何雉便破涕为笑。 她微咬着下唇,用力点了点头! 这笑容又让我失神几分,我立时闭上了眼睛,掩饰掉自己的失态。 片刻后,何雉离开我怀中,细心地替我检查了一遍伤势,又在伤口上补了些草药。 接着,她认真跟我说了蒋盘的伤势。 蒋盘目前虽然性命无忧,但受伤太严重,什么时候醒来还不好说。 我们肯定不能在荒郊野外待太久,要么回红河镇,要么就要找个城镇,避免突发情况。 至于那马保金,何雉说他命很大,右腿肯定是废掉了,人倒是死不了。 停顿了片刻,何雉又问我这马保金怎么处理? 毕竟昨天那赶尸匠和我们已经结了仇,我们帮他兄长,会不会养虎为患? 何雉这番话,也让我内心犹疑不定起来。 说到底,我没和马保金接触过,马保金也没怎么清醒过,我不应该迁怒到他身上。 “这样吧,我们先赶路离开,带着他,等他醒了,再将他放下,顺便和他说清楚,他被兄弟抛弃,被我们救下的事儿。” 我肯定不能平白无故害人性命,但若是不和马保金讲清楚了,搞不好以后马保金也要仇视我们,莫名其妙树敌。 何雉点点头,旁边的黄七,也拍着大腿说了一句:“李先生高明!” 随后,我们便都上了马车,由黄七驾马车,缓缓从官山镇离开。 临走的时候,我下意识回头看向那镇道。 两处矮山挡住了视线,瞧不见更后边儿的官山镇,更瞧不见独节鬼山脉,我也不知道它变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心头隐隐还有股压抑感。 马宽和马保金兄弟上来的时候,我总觉得马旱跟着…… 八卦虎头镜都融化了……他恐怕没有被镇死…… 若真像我猜测的那样,恐怕官山镇就有难了。 只是,现在我却有心无力,甚至不再敢回去看。 离开的距离远了,心头那股子压抑感总算缓解了一些。 我观察了蒋盘的面相,他山根的赤色和黑色已然消失不见。 火刑和遭劫,蒋盘始终还是没躲过去,临下山还受了伤。 不过现在面相看来,性命无忧,我放心不少。 何雉的山林同样恢复如常,她不近山不入水,倒是完全避过了损伤。 因为害怕颠簸让蒋盘伤势加重,黄七选的路径都很平稳,我们赶路的速度太慢。 黄七说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得四五天才能回红河镇。 差不多第一天傍晚的时候,马保金先醒了。 他神情格外痛苦,问我们马宽呢? 这会儿还没有近城镇,我也没办法放下马保金,索性就先和他讲了,马宽将他丢下的事情。 马保金听完之后,脸色铁青一片。 我也平静地如实说了我们和马宽的冲突。 我告诉马保金,我和蒋盘都不是恶毒之人,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救他们。 先同他说清了原委,若是他以后想要与我们为敌,我们也阻拦不了,但是公道自在人心。 马保金却呆呆的,一言不发。 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断腿,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也没再说别的。 之后马车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马保金问我们,能不能帮忙给他劈一根拐。 我拿了何雉的铡鬼刀,在路边砍了一棵树,简单做了根木拐给马保金用。 马保金杵着那根木拐,神色很是讽刺,也很是苍凉。 他低声说,他以后不会与我们为敌,其实他一直知道他兄弟的心眼儿,发生这样的事情,倒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不过,他也劝不了马宽了,甚至不敢再去找马宽。 停顿了片刻,马保金才说,他怕被马宽杀了。 马保金这副苍凉颓然的模样,倒是让我升起了几分怜悯心。 黄七便在一侧,一脸的同情。 他叹了口气,说这世道,不管是侄子也好,还是兄弟也罢,始终更现实,利益面前,哪儿还有什么亲情在? 我自是晓得,黄七是想起来了徐白皮。 我一边烤着篝火,加热干粮,一边问马保金是什么打算? 马保金告诉我,他现在这条腿也废了,还要躲着马宽,只能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还得将自己的老婆儿子接过去。 他倒是有一个堂兄弟,在距离黔西南很远的开阳省,那边近山林更多,义庄也多,他可以去投奔堂兄弟。 以后这赶尸匠的活计是做不了了,不过尚能在义庄里头做守尸的,也能混口饭吃。 我倒是佩服马保金性情的豁达,他这忍耐力也不小,断腿之痛,愣是到现在都没吭气。 马保金说让我们找个城镇就放他下去。 我没有拒绝,又让何雉给他上了一些药。 此时回味马保金说的开阳,我才想起来何阿婆和我讲过,罗阴婆的儿子就在开阳省城。 并且那地方,有一个不逊色于我师尊蒋一泓的大阴阳先生! 开阳,我也是迟早要去一趟的。 天黑了,我们便没急着继续赶路,而是在野外休息了一夜。 次日清晨,黄七赶着马车,到了最近的一个城镇。 马保金杵着那根木拐,孤零零地离开。 何雉去药房抓药,黄七也补充了不少干粮和水,我们才继续上路。 次日午间,蒋盘终于醒了。 我简明扼要地跟蒋盘说了事情经过。 他叹息了一声,说之后伤势恢复,他得回来官山镇看看。 我点头,看蒋盘似乎无大碍了,才将那柄铜尺子交给了蒋盘。 蒋盘勉强斜靠着坐起来,拿着铜尺子出神了片刻后,眼中流露出惋惜之色。 他低声道:“万万没想到,取这一把尺子,竟然让你搭上了那块八卦虎头镜,阴阳先生的器物之中,八卦镜不多,那珍宝被毁了。”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定罗盘,是不是散架了?!” 话音至此,蒋盘的眼中更是流露出一股心痛,还有强烈的自责懊恼。 “这事儿若是叫父亲知道,恐怕他死不瞑目,是我冒失了,准备不充分,不应该让你一起涉险!” 蒋盘忽地抬起手来,竟是就要抽自己耳光。 .他这是真的心痛懊恼,没有半分作假。 我赶紧伸手拽住了蒋盘,低声说,命数天定,八卦虎头镜融是融了,但好歹救了我们的命,我倒是觉得值得,而且还取出来了铜尺。 我又取出了定罗盘拿在手上。 其实这两天,我已经将其拿出来数次了。 定罗盘的确散架了,但其中的圆盘,指针没被损坏,风水盘和刻度也依旧分明。 只不过,想要让罗盘平稳,却没有拿着方盘那么容易。 必须手完全平衡下来,才能保持定罗盘的正常使用。 我一边和蒋盘解释,一边将定罗盘卡回了方盘里头,虽然有些松动,但还是可以使用。 蒋盘一怔,不色总算松缓了一些。 他低声道:“方盘之用,是让罗盘更平稳,能使用的地方更多,方盘脱离,始终定罗盘是受损了,不过本身指针刻度完好,若是找个工匠稍作修补,或许能弥补一二。” 我郑重点头,说没错。 蒋盘又告诉我,等见到他老师,就可以找一个很高明的工匠,那工匠制作过很多风水师的罗盘。 闻言,我心中大喜。 再之后便是继续赶路,只不过我们没有再去红河镇,而是依照蒋盘所说,调转了方向,继续顺着盘江上游赶车。 盘江其实是天堑江支流临江,培江的支流。 而蒋盘的老师,上一任的天元先生,就住在临江流域。 这一程赶路,足足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以来,何雉一直悉心照料蒋盘的伤势。 蒋盘对何雉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对她更是赞赏有加。 何雉自是欣喜颇多,不过她每次听蒋盘说话的时候,虽然认真,但却总是不忘了拉着我的胳膊。 一路上,何雉也问了蒋盘一些关于棺术的问题。 何雉问的最多的,是棺术之中的一斧劈寿命。 蒋盘的解释,便是说,这应该也是一种简化的阳术,只不过不知道从哪个流派衍生而来,他也不能解释的太清楚,毕竟他天元相术还不够精湛。 不过他倒是可以让他老师看看棺术,说不定能让何雉更容易理解。 何雉自是欣喜无比。 我沉凝思索后,也告诉何雉,我阴阳术若是能看透棺术了,我也会帮她学。 我也跟蒋盘提及了,想让他帮我和何雉算婚期的事情。 蒋盘点点头,说等到了他老师那里,他就好好算个日子。 在第十六天清晨的时候,我们总算到了临江流域的汉王县。 临江主流宽阔,不过弯曲众多,这段流域的山路更是起伏。 蒋盘的老师并没有住在县城里头,而是在汉王县十里外的一座风水道场内。 等到那风水道场的时候,我才大为震惊! 道场所处的位置,左右前后,共有四座山,我们是从其中一条山道进入,道场则是在四山之中的空地修建。 而这四座山,并不简单! 宅经之中有一种风水局的记载,名为天心十道! 其并不是一山之名,而是龙穴前后左右,四应之山的统称。 古语有言,天心十道者,前后左右四应之山也,穴法得后有盖山,前有照山,左右两畔有夹耳之山。 谓之四应登对,盖、照、拱、夹,故以此证穴,不可有一位空缺,凡真穴必有之…… 四山不可脱前,脱后,偏左,偏右,以十字登对为美! 简单来说,四山之中的空地,刚好对应在四山出口,形成了一个大十字! 这地方,不只是阳宅还是阴宅,都是大吉大利之所。 蒋盘老师的道场,则刚好是在穴眼正中! 四平八稳的道场,正门挂着一个牌匾,其名为“天元十道”! 马车停靠在道场门前,蒋盘在我的搀扶下上了台阶。 道场显得很冷清,大门紧闭。 他敲门的时候,嘴角勾着淡笑,甚至还有几分温馨。 “阴阳,何雉,我老师名为郭天玉,他极为看重规矩,天元先生的名讳给我之后,便只让人称呼他郭先生。” “除了老师,等会儿我还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个人。”蒋盘说道。 我点头记了下来,也更好奇,蒋盘还要介绍谁给我们认识? 片刻之后,道场大门被打开。 开门的是个小厮,穿着一身布衣,他见了蒋盘之后,惊喜的喊了一句少观主。 蒋盘点点头,示意小厮带我们进去。 同时,他也嘱咐了黄七在外面等,稍后自然有人安顿他。 这道场大院的正中央,竟是有一座水潭,其中更是有数座矮小的假山,形成了一个江心洲的布局。 粗浅一看,就像是缩小的风水地。 道场虽然安静,但其中的小厮倒是很多,我们行走之间,不少人疾步往前,似是去报信。 我们几人很快就到了道场的前殿。 这是一座朴素的屋殿,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四副巨大的画像。 这画像分别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 而这四副画像,仔细看下去,又有变化,好似其中还有十数种兽类,将四种兽拼凑而成。 画像之前是两把太师椅,以及正背对着我们的一位老人。 虽说风水道场整体看起来清贫,但这老人身材胖硕,显得很是富态。 蒋盘神色郑重地取出铜尺,双手将铜尺横举。 他毕恭毕敬的弯腰躬身,沉声道:“徒儿蒋盘,见过老师。” “徒儿幸得友人相助,也勉强完成了老师要求的历练,今日带两位友人一同拜见!” 那胖硕的老人这才转过身来。 我给何雉使了个眼色,两人几乎同时抱拳行礼。 “地相堪舆李阴阳,见过郭先生。”我语气格外郑重,恭敬。 “小女何雉,见过郭先生。”何雉也乖巧恭敬地说道。 我目光看向郭天玉的脸,那是一张极为和善的胖脸,眼睛眯起,笑容更是和善。 只不过,我一眼竟是看不清他的面相。 就像是我想要仔细看的时候,郭天玉的脸竟变得模糊了起来! .“蒋盘,为师前段时日心有所感,你将遇险,卜卦之下,卦呈大凶,却有乱卦,竟是难以算清。” “没想到,你竟转危为安。”郭天玉声音很厚重。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却是看向了我。 他伸手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神色透着深邃。 “蒋一泓这老顽固,还当真找到了传人,只不过没想到,天元地相再相聚,却见不着老蒋了。” “也怪不得我没算清楚,地相堪舆换代,倒是难以窥探。” 郭天玉的深邃,又变成了更为和善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郭天玉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有股子压迫力。 他眼睛不大,眯起来,都成了一条细小的线。 可那股子压迫力,却让我觉得自己好似难以遁形,被看穿了所有的秘密。 我下意识的摸向了肩头的长木匣,这才好了许多,额头上还是冒了汗。 而且我心头有股子难受。 显而易见,这郭天玉,和蒋一泓是故交老友。 旁边的蒋盘,面色也是一怔,他低头,脸上尽是苦涩。 我这会儿想要说话,却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也就在这时,蒋盘先低声开了口:“老师,我带阴阳回来,是因为有一事,弟子无法办好,想要老师……” 郭天玉抬了抬手,嗯了一声,语气平淡了许多:“你的确很多事情,还办不好,重伤其一,需要人帮助其二,看不透眼前面相其三,你办不好的事情,并不是你办不好。” “命数有因果之说,要为师做的事情,先莫提。” “先送你的两位朋友去偏院休息。” 说这番话的时候,郭天玉又看了我一眼,他那双小眼,更是让我心头一僵。 我怎么觉得,郭天玉在意有所指什么? 可他究竟要说什么,我却没听明白,只是我莫名有一股子心慌感。 蒋盘同样面色不解,他眉头紧皱,额头上更是泌出了薄汗。 蒋盘将铜尺放到了太师椅旁边的茶桌上,又用眼神示意我们,并做了个请的动作。 从大殿出去之后,蒋盘就领着我们从旁边的廊道往里走,一直带着我们到了一个偏院。 进去之后,我才发现,我背上的汗水已经将衣服浸透了。 这偏院简单,也没其他人。 我粗重地喘了口气,何雉的额头也见了汗,她眼中透着几分不安。 蒋盘又领着我们进了堂屋,找了椅子坐下,这才皱眉,说道:“阴阳,你和何雉先在这里休息休息,我等会儿还得去单独见老师。” “他此番有些奇怪,老师是个好客之人,怎么对你们有戒备……” 蒋盘此时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他眉心更是郁结成一个疙瘩。 停顿片刻,他又说道:“稍后我让我妻子送来茶点吃食,还有洗漱之物,阴阳,你也莫要心急。” 何雉愣了一下,说道:“蒋先生,你娶亲了?!” 我同样也有几分惊愕,因为我完全不晓得,蒋盘竟然已经有了家室! 旋即我就明白,他刚才所说的介绍另一个人给我们认识,恐怕说的就是他妻子了。 蒋盘苦笑道:“早已娶亲,只是我妻女面相有劫,久留在老师身边,以保安全,阴阳,你们先做休息,为兄的确得和老师问清楚,否则于心不稳。” 语罢,蒋盘便起身,匆匆走出了偏殿。 其实我心绪更不宁。 蒋盘走了之后,我表面是平静,但心底还是久久难以平复,眼前总是浮现出郭天玉那张胖脸。 何雉也有些坐立不安,她看了偏院门一会儿,才小声问我,有没有觉得,好像蒋盘的老师不欢迎我们? 我还没接话,何雉又小声说道:“他和蒋盘说那几句话,还给我感觉,像是他在讲蒋盘信了不该信的人,他不应该相信我们似的。” 停顿了一下,何雉小心翼翼的说,让我不要生气。 她只是说她的感觉,总归她不太喜欢这个郭天玉。 我面色微变。 何雉的话,也是让我有所惊醒,并且点醒了我的思绪。 我理解的和何雉,又有所不同…… 除了郭天玉意有所指蒋盘不该信我,此外,还有说蒋盘看不透我面相,这好似指我有事情欺瞒蒋盘。 另外,他已经知道蒋盘带我回来所求的事情了? 他那话头,像是在说,是因为我有话不说,才让蒋盘无法办好那事儿?! 我摁住眉心,极力驱散了心头杂乱的思绪。 这会儿,我已经有些后悔,觉得不该跟着蒋盘来见他老师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本来我们到风水道场,是清晨。 一晃眼就到了中午,又一晃眼,几乎都临近天黑。 一整个白天的时间过去,蒋盘没回来。 他所说让妻子来给我们送吃食,以及洗漱之物,人也没来。 何雉随身的包裹里头带着干粮和水,我们随便对付了一下。 暮色越来越深,天边残阳似血,何雉明显有些等不下去了。 她犹疑一会儿才说道:“阴阳,我感觉有点儿问题,那么久人都没回来,我们要不要去前头看看?” 我眉头也是紧皱,犹豫片刻,摇头说道:“这地方,是蒋盘学艺之地,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应该有一些麻烦,倒是不假。我们还是耐心等候。” 何雉嘟着嘴,又坐了下来。 这一等,又是两三个时辰过去,转眼都临近午夜了! 何雉神色困顿,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就连我也有些困顿了,而蒋盘人还是没回来…… 皱眉许久,我低声让何雉去进个房间休息,我在这里继续等。 何雉脑袋晃了晃,扶了扶额头,小声道:“要不,我们都去休息?你也熬不住太久,咱们这一路,都不轻松。” 我犹疑片刻,点点头。 偏院里面有三个房间,为了安全起见,我和何雉进了一个屋子。 我在地上打地铺,何雉则是在床榻上休息。 不过刚躺下没多久,床榻上的何雉就清醒了过来。 她侧头,眼睛瞄着靠床的窗户缝隙看着外面。 我本来也睡得浅,立马就坐了起来,问何雉:“蒋兄回来了?” 只不过,何雉的面色却显得很难看,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道:“阴阳……可能真有问题,不是蒋先生……有人在锁我们的院门……” 【作者有话说】 终究是老罗抗下所有,没多少票了 .“嘘!……”何雉又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瞄着窗户,不再发声。 此时我才觉得,地面竟是无比的冰冷坚硬。 时间都仿佛变得迟钝缓慢下来…… 过了许久,何雉的目光才从窗缝挪开,她侧身一动,便下了床。 我见她动了,这才匆匆起了身。 “他们走了,可我们的院门,被锁死了……” 何雉咬牙道:“我就不喜欢那个老头,他指定没安好心。” 我眉头同样是紧锁,走到门边,我将屋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院子里空空荡荡,院门紧闭着。 一时间我没回答何雉,也在想着郭天玉的行为。 这会儿,我也觉得我信不过郭天玉了。 我依旧信得过蒋盘,他不可能对我有恶意。 可这郭天玉,见我的第一面,就表现得很奇怪。 蒋盘是不会不来见我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被郭天玉留下…… 此时,他们还要将我们锁在这里…… 我思索了半晌,又扭头扫了一眼屋内。 “雉儿,我用一下你的镜子。” 何雉赶忙摸出来一面小铜镜。 我低头看着铜镜,其上映射出来我的脸。 其实,我一直没有看自己的面相。 倒不是说地相堪舆有规矩,不能自己给自己相面。 而是蒋一泓在教授我的时候粗浅说过一些。 虽然骨相可以轻而易举地窥探命数,但一句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 先生看别人的命数也就罢了,还是尽量少看自己的。 当局者和旁观者的感受也不尽相同,自己相面,容易有所偏颇。 即便是上独节鬼山脉,我也是让蒋盘帮我看面相。 在此地,我已然是逼不得已了。 这件事情必定根源在我,郭天玉虽然没明说,但是话里话外,都是他觉得我有问题! 铜镜之中,我的面相却显得有种浑浊感觉。 晃眼之间,我总觉得自己脸上也有雾气,怎么都看不清晰…… 我再仔细看了几眼,勉强能看清楚的时候,却发现眼睛一阵刺痛。 闷哼一声,我恍惚间觉得铜镜里头,怎么是郭天玉那张胖脸?! 我被惊得手一颤,铜镜直接脱手而出。 何雉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镜子,又赶忙伸出另一只手来搀扶住我,脸上尽是不安和紧张。 “有什么问题吗,阴阳?”她急促地问道。 我额头上冷汗直冒,盯着何雉的手,粗重地喘息着。 下意识的,我就脱口而出:“此地不宜久留,我肯定不是那郭天玉的对手,他要想对我做什么,我们都没有还手的本事。” “那怎么办?能走吗?”何雉神色更不安了,犹豫道:“我们走得出去吗?” 何雉这话,让我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 我沉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如果他没有堵着我,我们还是能走出去的,这地方,没多大凶险。” “天心十道的风水局,这里修的又是风水道场,是十足的阳宅,不被人发现即可。” 说着,我却下意识摸到了自己耳朵后边儿。 “那蒋盘……”何雉话刚出口,又停顿了下来。 “蒋兄不会有事,郭天玉是他老师,我们留在这里,若是郭天玉做什么,蒋兄必定为难,我们离开这里,去红河镇等他。”我下定了决心。 可让我心跳落空半拍的,是玉盒在蒋盘手中。 下一刻,我心口也高高地悬了起来,我死死盯着前方,面色苍白了几分。 郭天玉他会不会算到了什么…… 他的目的,是我师尊蒋一泓的巨鳌骨?! 我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一片! “阴阳?”何雉又喊了我一声,她眼中更不安了。 我回过神来,低声说道:“我先送你出去,我还不能直接走。”何雉眼中却极为不解,她问我为什么。 我其实之前,一直很少说关于骨相的事情,这会儿我也没瞒着何雉了,三言两语说了情况,我告诉何雉,很有可能郭天玉是因为这块巨鳌骨才会这样。 我得去见蒋盘一面,我不能留在这里,但却要带走师尊遗骨。 何雉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咬了咬唇,小声说了句,她跟我一起,我们先找蒋盘,再出去?! 我正想说话,何雉又小声道:“要是没有我,你翻墙都费劲儿,现在门还被锁死了,你都很难出去……” 我这便无法反驳了。 定了定神,我让自己平稳下来,才说道:“这道场不小,找蒋兄不容易,蒋兄或许已经被软禁起来,不然的话,他会来找我们。“ 我本来打算,以八卦法找蒋盘。 可偏偏这时,院外却传来了轻微的吵闹声,似是发生了争执。 我和何雉都同时噤声,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那争执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 何雉低声道:“外面看来还有人守着我们,我先去看看,能不能让他们都“安静”下来,你先想办法,看咱们怎么能找到蒋盘。” 说完,何雉便轻身往外走去。 她推开门,径直进了院内。 我虽说心中担心,但也晓得,必须要分工合作。 我心头思索分析的同时,余光瞧见,何雉敏捷地从院墙处跃起,到了墙头之上,手中同时抽出来了哭丧棒。 下一刻,何雉便消失在了我视线中! 闷响声和闷哼声相继从院外传来…… 我定了定神,迅速分析蒋盘姓名中蕴含的卦象。 其字之中蕴含草字头,这草字属于木,而这木,却属于八卦之中的巽卦。 若是一个学艺不精的人来看,或许就会和五行之木相关。 而木所对应的巽卦却完全相反。 巽为风! 而在风水之中,风在气口,这就代表,蒋盘所在的位置,是这天心十道风水地的气口中心…… 我脸色又变了。 蒋盘,在大殿?! 那大殿,我和何雉怎么去?! 且不说,蒋盘必定有人看守,我们要见他,肯定要对付看守之人。 若是在一个稍微偏僻的位置,我们对付了人手,能见到蒋盘。 肯定他不会跟我们走,但是我能拿到东西就迅速离开。 可在那大殿,就是这道场的核心! 恐怕我们被发现的瞬间,就会被道场所有人包围……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院门的位置却传来“咔嚓”的声响,下一刻,门竟然被打开了…… 我一眼就瞧见了何雉,她正拽着两个人的腿朝着里面拖。 我疾步走了过去,到了院门跟前,就瞧见外头还有两个人,他们都是道场里面的小厮,已然是昏迷不醒。 何雉放下手中的两人,又迅速去拉后面的,我也赶紧上前帮忙。 很快,剩下两人也在院内了。 没等何雉问我,我就低声和她说了,恐怕不能去找蒋盘。 何雉面露不解之色,我长话短说,讲了缘由。 何雉的脸色也变了变。 我低声道:”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先离开,蒋兄不笨,巨鳌骨,应该不会直接给出去,也希望我推测是错的……或许郭天玉会觉得我别的地方有问题,不是对巨鳌骨有念头……” 我刚说完,何雉立马用力点点头。 “走!”我毫不犹豫地拉起何雉的手,就朝着道场入口的方向走去。 我并没有走来时的大路,而是一直沿着周遭的小路走。 何雉也是全神戒备,一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谨慎模样。 只不过……我又觉得很怪异。 因为周围太安静了…… 我们一路上,别说一个人了,就连半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按道理来说,郭天玉用人守着我,不应该这整个道场都这么松懈…… 那股子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厉害,不多时,我们竟然来到了能离开道场的正院前头了…… 到了这里,斜着就能瞟到水潭和假山江心洲后面的大殿。 我心头陡然一凝。 因为从这角度看那正殿,殿堂前面密密麻麻都是人。 要是我们刚才是去正殿找蒋盘,恐怕现在,就插翅难逃…… 郭天玉,恐怕算到了我会去找蒋盘?! 我心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后怕。 何雉明显也发现了那边的情况。 她小心翼翼地将我拉到院墙下头的阴影处,低声道:“先出去!”说着,她半蹲下身体,双手并拢,平伸在胸前,十指紧绷,催促我踏上去,她先托我出去。 此刻我也来不及多想,单脚踏在何雉手上,一个借力,提气轻身,骤然跃起。 何雉顺势将我用力往上一推,我便攀附上了墙头,迅速往上爬去。 与此同时,何雉也从下方轻巧地一跃而起,比我还先一步上了墙头。 她翻身出去的瞬间,一只手猛地拽住了我的胳膊。 这力道拉扯之下,我也迅速地翻过了墙头,两人落地,便是在这天心十道的道场之外了…… 一眼就瞧见周遭的四应之山,我心头却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压抑和逼仄感。 这么空旷的地带,这逼仄的感觉,就太过诡异…… “黄七还在这里……”何雉不安地又说了一句。 我沉默,抿着嘴没接话。 “先出去山外……”我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会儿就只能想着,有蒋盘在,黄七应该不至于出事儿…… 我带着何雉,疾步往前走。 结果走着走着,我就觉得后边儿有点不对劲,似乎有一点儿热浪传来,同样还有嘈杂的喊话声。 我没有回头,何雉倒是匆匆扭头看了一眼。 她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怎么失火了?看方向,像是我们的住处?!” 我心头咯噔一下,这会儿我也回头瞧了一眼。 的确,看方位,是我们刚才待着的院子失火了…… “他们应该没工夫来找我们了,可阴阳,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我们出来的是不是太容易了一点儿?!” 何雉又不安地说了一句。 其实现在我也觉得怪异更多,尤其是我们的住处还失火。 这郭天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空地上疾走,速度便格外快。 不多时,我们就进了两座山之中的一条山道。 这也是我们来时那条路。 月光映射之下,我却瞧见路边有一辆马车。 这马车很熟悉,不正是我们那辆么?而且路边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黄七?!”何雉忽然轻呼一声,便小跑着到了马车跟前。 她将黄七快速搀扶起来,去掐黄七的人中。 我僵住站在原地,脸色变化更多。 扭头回看了一眼后方。 从这位置还能看见天元十道道场的火光…… 我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好像,郭天玉的目的,是想要我走? 否则的话,马车和黄七又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只不过这一走,必定会面对很多后果,他必定是在算计我,而且我刚好落入了他的算计中。 我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自己完全被动,被郭天玉牵着鼻子走…… 此外,我就算不走的话,恐怕他就会用别的办法来对付我? 这会儿,路边的黄七剧烈地咳嗽起来。 “醒了!”何雉惊喜地喊了一声。 我极力平稳下来心神,走到黄七跟前。 黄七满脸的茫然,左右四看,不安道:“李先生,何姑娘……我不是在屋里头睡着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何雉扭头看我,她眼神中透着担忧。 “已经出来了,我们先走,郭天玉,是高人……也是狠人,恐怕蒋兄和我……” 我打住了话头,可我晓得,我们之间必定会生起一些嫌隙。 嫌隙,其实不是我最怕的,肯定能解释清楚。 我怕的还是巨鳌骨…… 我们不过是刚到这道场,我就落了郭天玉的算计,不得不走了出来…… 郭天玉不论是算计蒋盘也好,还是直接强行索取也罢,蒋盘能护得住吗? “变数……”我又低声喃喃了一句,便侧身直接钻进了车厢内。 何雉上了车之后,黄七便上来赶车。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问我蒋先生呢? 接着他又问我,怎么他会睡在外边儿? 何雉轻声呵斥黄七,让他先不要多问,别打扰我。 我闭上眼,心头却尽是懊悔。 这一趟,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而归根究底,是我对师尊蒋一泓的最后那句话,生了动摇和怀疑之心…… 蒋盘说有风险,我就害怕,不敢赌了…… 若这些风险,也是蒋一泓计算之中的呢? 他算无遗策,这最后关头,也没有出错呢? 现在弄得这结果,反倒是被一个成名已久,甚至可以说是年龄阅历不弱于他的阴阳先生算计…… 甚至我跟着蒋盘进独节鬼山脉,损了柳天牛送我的八卦虎头镜,让定罗盘的方盘和圆盘脱离。 还因此埋下一个祸根,得罪了个阴险狡诈,翻脸不认人的赶尸匠马宽…… 我双手按着膝盖,死死的攥着衣服,更觉得胸口一阵憋闷郁结。 过了许久,耳边传来何雉小声询问的话音。 “阴阳,那咱们现在去哪儿,还是去红河镇?”我勉强睁开眼睛,顿觉双目一阵灼热刺痛。 强压下杂乱的思绪,我低声答道:“蒋兄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到红河镇,可我们还是要去一趟,我得给蒋兄留下来一封书信……” 说到这里,我便是话音一顿。 何雉立即跟黄七交代,我们赶路去红河镇。 半晌之后,我重重吐了口浊气,道:“不去红河镇,我们去找苟悬。” “去红河镇,太容易被郭天玉算到了,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那里等,苟悬是师尊安排来的人,我信得过他,即便是郭天玉能算,但他不可能真的什么都算到,我要将书信留给苟悬,让他届时交给蒋兄。” “我们不能一直等,我想去找柳道长。”话音至此,我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坚定。 何雉明显没听太明白,外头的黄七还是不解探头进来,问我那怎么走? 我告诉黄七,顺着这临江走,我们找个码头,不要再赶车了,去租一艘船,盘江红河是下游,苟悬应该在红河上游某个地方,他去办蒋盘嘱托的事情了,等到了大致的地方,我们就去找苟悬。 黄七见过苟悬,应该还有印象,他连连点头。 这会儿黄七明显也有所猜测,面色紧绷了不少。 何雉安慰的看向我,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柔弱无骨的手掌,透着一股温润的感觉,倒是让我稍微平缓了几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我们见过了苟悬,就想办法打听打听,去找柳道长。” “他那么敬重蒋先生,必定也容不得有人打蒋先生遗骨的主意……” 我勉强的笑了笑,垂下了头。 一夜的赶路之后,我们临天亮,稍微休息了一段时间。 再之后又顺着临江水域往下走,总算找到了个码头。 黄七上码头找人租船,我则是领着何雉在旁边的摊位上吃了些热食。 风尘仆仆的赶路太久,何雉的脸上稚嫩退却了不少。 周遭倒是不少人走过路过,都扭头看何雉,视线久久不能离开。 何雉时不时的低头躲闪,极不自然。 不多时,黄七就跑了回来,兴冲冲地告诉我们,已经租好了船,还顺道聘下来了船上的渔民。 我让黄七也坐下来先吃点儿热食。 在一起久了,黄七倒是也不拘谨,道了声谢,就坐下来快速填饱了肚子。 我们上船之后,便少了很多波折了…… 船比马车稳,还有船舱的房间能休息。 这一路上,何雉很多时间都在房间里面休息睡觉。 我则是一直在看骨相和宅经。 这一次,我学习的更为急促,更为求知若渴! 因为如果我不够精,不够变通,那只会被人算计! 开始几天,我除了吃饭,几乎都没出船舱。 之后,我会在船头坐着,随着船往下游盘江去,我沿途会看山看水,去印证宅经之中的砂水走向。 开始我心态烦躁,可之后慢慢接受了现实,反倒是沉静了下来。 并且我深入阅读之下,更是获益匪浅! 宅经有言:地之有起伏,转变者,谓之龙,是因地气之行而变化,而地气所止,必定有水成界。 顾大而江湖河海,小而沟渠干流,皆为龙之佐证也! 这便是说,龙脉的变化,是因为地下之气的走动,辗转起伏皆如此,行龙终止的地方,必定也有水在。 水便是龙脉的佐证,同样也是地气延展之处! 水,也是龙脉! 而普天之下一带三弧,除却了龙脉大山,还有两条大干龙! 其一是悬河,其二,便是临江更上游的天堑江! 大水龙脉,是为大干龙,其下支流为干龙,干龙之下为小干龙,再往下分支,则是大枝龙,小枝龙…… 枝龙分散,似是大树之分叉枝条,可无穷尽。 临江是干龙,盘江是小干龙,红河则是大枝龙,红河也是极为特殊之处,兜住了所有龙气,并没有继续往下。 蒋盘能住在那里,恐怕和郭天玉有关。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一晃眼,就是半月有余。 一日傍晚,黄七过来告诉我,差不多快到红河流域了,船夫说,这是红河之前最后一片城镇,他们问我是要下船,还是直接去红河?! 我抬眼向船舱外望去,此时残阳似血,映射在水面之上波光粼粼,水天一色。 我沉凝了片刻后,告诉黄七,让他和船夫说找码头靠岸。 那些船夫一路上,对我都有些惧怕和闪避之意,即便是到了这会儿,都好像害怕我似的。 我们下船的时候,身上行囊也不少。 主要是马车没了,何雉身上大包小包,我背着大黑木箱,挂着木匣,行囊。 黄七更是背满了行李…… 这码头上也有相仿黄七的地头蛇存在,黄七很快就找到了人,让其帮忙买来了一辆新的马车。 接着又和那人打听周遭的消息。 一路上黄七已经和我聊过不少,他很精确的说了要找捞尸人,还说前段时间,这最近的水里头不是出了事儿吗?是不是有个外来的捞尸人来解决的? 黄七刚说完。 那小厮便一拍大腿,叹了口气道:“黄兄弟,你来迟了几天……” “前段时间,当真是来了个捞尸人,还很厉害,听说他是天元先生派来的,就那么一个多两个月吧,他可给咱们这儿办了不少好事!” “只不过,三天前……他捞了个小娘子上岸,惹火烧身,整了个大祸临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票,我勤勤恳恳写! .此时我们刚好将东西全部放回马车上。 听到“大祸临头”那几个字,黄七和何雉都略显紧张,我神情也慎重起来。 小厮又抄起手来,格外小心地左右看了一圈,又一只手掌斜着遮着嘴,就像是挡住了口风,更小声地说道:“那小娘子要自杀,苟悬非要去救,人是捞起来了,可捞上来了个死的。” “管保长气得够呛,命人将苟悬打了一顿,苟悬愣是躺了两天才醒过来,而且……” “那小娘子闹鬼祟了,明明被苟悬捞上岸了,可又有人在江里头瞅见她,苟悬还半夜跪在河边磕头,你们说,这事儿是不是大祸临头?” 我眉头紧皱,按这人的话来说,苟悬是捞了人,惹了事端,可具体情况,这人讲得又不太明白。 黄七摸出来一块钱,又拍了拍那小厮肩膀,喊他将事情好好说一遍,那管保长又是什么人? 小厮见了钱,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他又详细地说了一遍来龙去脉,我才明白缘由。 他们这个地界,距离红河镇还有几十里,名为关村。 关村有二百来户人,因为地处盘江要道,又有码头,所以来往商船很多,上头县里面儿就安置了一个保长管事儿。 那保长管豹却是个脾气乖戾,欺男霸女的主儿。 前段时间,管豹又瞧上了个渔民的女儿,那小娘子才十四岁,他非要强娶过门当小老婆。 渔民家里头有苦说不出,哪儿抵得过保长抢女儿?只能够含泪送女儿出嫁。 小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小娘子性子烈啊,接亲的队伍走到水弯子的时候,她愣是直接跳了河,当时周围渔民不少,可谁敢去救?” “救上来,把人姑娘送到虎口里,万一没救起来,还要得罪了管保长,没好果子吃,那苟悬也刚好在附近,愣是就下了水……他不一样没救上来……” 小厮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基本就能续上前半截他所说的那些事儿。 我眉头紧皱,黄七低声骂了句:“强抢民女,还害出了人命,这保长没人能管他?” 小厮被吓了一跳,赶紧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道:“小点儿声兄弟,这事儿,谁敢管啊?管保长上头是有人的,他管我们这关村,谁得罪了他,不丢山里头喂狼,也得去江里头沉水……” 何雉的手按在了腰间的铡鬼刀上,眼中都是气愤和恼怒。 “他好大的……”何雉的秀眉都快竖了起来。 我赶忙抬手,按了按何雉的手背,低声说道:“先见过苟悬,再说别的,苟悬的确摊上了麻烦。” 沉凝片刻,我沉声道:“未婚女尸,是河神要的女人,捞尸人禁忌,绝不捞未婚女尸,苟悬虽说是救人为先,但人已经死了。” “他破了忌讳,坏了祖师爷的规矩,得罪了河神,还招惹上人祸,先去看看他的情况。” 黄七立即就让那小厮给我们带路,去找苟悬。 何雉神色谨慎不少,不过她没再多说别的。 至于那小厮,则是匆匆给我们在前边儿带路了。 天,快黑了。 我们顺着盘江往下游走,离开码头远了,岸边的房子就多了。 差不多走了得有一刻钟,小厮领着我们停到了一个院子外头。 他还嘀咕了几句,大致就是说,这院子是村里头筹给苟悬的,是觉着终于他们这儿也有捞尸人了,却没想到,苟悬惹火烧身。 小厮又指了指院子里头紧闭着的堂屋门,小声道:“我不敢带你们进去了,你们敲敲门,看能不能把苟悬喊出来,我估摸着是悬,他都撞祟了……” “你走吧,如果有需要,黄七会去找你。”我开口,示意他可以离开。 这小厮顿时如获大赦,转身就一溜烟儿的跑了。 黄七牵着马,眼神明显有些畏惧。 我取出定罗盘,平稳地放在掌心之中。 这一次我没带上方盘,始终方盘松了,定罗盘圆盘单独也可以使用,在它被修复好之前,我总归是要习惯。 圆盘的确很需要注意力集中,才能够平稳。 指针形成了转针,不过幅度并不大,代表苟悬家里头的确有阴气,不过倒没那么凶恶。 即便如此,我也没放松警惕。 何雉走至院门前,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苟悬。 但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人来开门。 喊了两次之后,何雉干脆直接一把推开了院门。 我示意黄七在外头等我们。 我和何雉两人走进了院内,径直到了堂屋门前,何雉又一把推开了屋门。 幽幽的凉气儿窜出,激得我打了个寒噤,何雉也是缩了缩肩头。 堂屋左右分别都有门,右边儿第二个,亮着灯。 我面色微凝,低声又喊了苟悬一句。 结果从门后传出来的,却是一个略有稚嫩的女人笑声。 我前一刹是觉得自己听岔了,苟悬家里有哪门子女人? 何雉却从身上掏出来了一样物事。 那是鬼婆子的铃铛! 何雉用力一摇晃,清脆的铃铛声在屋内响彻。 她疾步走进那屋内,我紧跟在她身后。 一眼我就瞧见,床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赫然便是苟悬! 但此时的苟悬,却说不出的怪异。 他身上竟是穿着一身女子的红嫁衣,头顶别了一根发簪,脸上还涂抹了胭脂,唇间更是点了口脂。 他脚尖儿上套着的,竟然是一双女子的绣花布鞋! 苟悬盘腿坐在床头,一手掐着兰花指,一手持着一面铜镜,似是在照镜子。 我们一进屋,他就扭过头来,目光阴柔冰冷地看向我和何雉! 苟悬是个性格粗犷的汉子,哪儿会有这么阴柔的目光,那眼神,活脱脱是个女子的! 我脸色又是一变,这才刚天黑,苟悬当真是被撞祟了!而且,绝不只是一天! 何雉的脸色也变了变,她抬起手头的铃铛,又是狠狠一摇! 清脆的铃声,在耳边叮铃响彻。 苟悬的眼中立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他满脸憎恨地尖着嗓子大叫了一声! 何雉闷哼了一声,呵斥道:“滚出去!” .我当然晓得,何雉说的可不是苟悬。 可苟悬却猛地一个翻身,竟是撞向了床侧的窗户。 哗啦一声,窗户破了,他整个人直接滚了出去…… 应声而落的,还有何雉手中的铃铛。 铃铛就像是直接破损了一样,落在地上之后,便无任何声音。 我本来要追上床边,何雉的速度更快,她轻身一跃,便到了床榻之上,探身钻出了窗户。 我估量了一下,我这身手还是跟不上何雉,只得直接转身,从堂屋跑出门外。 一眼,我就瞧见了窗户下头的苟悬,他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双目圆睁,瞪视着前方。 何雉双腿盘在苟悬肩头,死死卡住了苟悬的脖子,双手按住了苟悬的太阳穴。 苟悬的嘴巴忽然溢出大口大口的白沫,整个人都在抽搐! 何雉抿着唇,面色紧绷。 我这才注意到,她双手食指上也捏着两枚铜钱! 其实这铜钱,何家鬼婆用,当初的苗光阳用,很多人都会用。 只是取决于每一派别,都有所不同。 蒋盘天元相术的铜钱,其上有二十八宿图案的。 我深吸一口气,神色也镇定不少。 苟悬的身体忽然一软,朝着前方倒下。 何雉整个身体往后一撤,便稳稳落在了地上。 “她走了。”何雉低声说道。 我立即上前,去将苟悬搀扶起来。 可这会儿,我才注意到,苟悬的脚上竟然光秃秃的。 “鞋呢?”我下意识觉得有点儿不自然。 而且,我还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安静。 这种安静,静得过了头。 何雉的脸色也微变,道:“光脚了?” “她不是被赶跑的!”骤然间,何雉的语气都变得惊疑起来。 我猛地回过头,目光落向院外路边。 安静的不正常,就是因为院外还有黄七! 苟悬跳窗出来,何雉动手,黄七胆子本就不大,怎么也有点儿响动。 就算是吓到了,也有声音…… 入目的,却只有那辆马车,哪儿还有黄七的人影?! “黄七!”我低喝了一声,却没有丝毫的回音…… 我抬腿快步走出院子,瞧见马车后边儿,当真没了黄七的人影…… 顿时,我心就沉下来了不少。 何雉疾步到了我身前,急促地说道:“刚才苟悬身上的阴气重得吓人,不晓得黄七被弄去了什么地方……恐怕会有危险。” 她有小声问我,现在怎么办?我们得留下来一个人照看苟悬,另一个人还得找黄七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转身,我便快步走到了苟悬跟前,我告诉何雉,得让苟悬醒过来,弄清楚事情才能找,不然诺大一个关村,我们怎么晓得她带着黄七去什么地方?! 不过黄七身上应该还有我之前给他的几张符,就算是这会儿被带走了,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害。 何雉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她蹲下身体,要将苟悬扶起来。 苟悬的身体又是一个激灵,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苟悬的眼中尽是虚弱和疲惫。 不过看见我的瞬间,他眼中迸发的就是愕然和惊喜。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微弱却透着激动。 “李……李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在何雉的搀扶下,苟悬勉强起了身。 他眼中还是有几分茫然,又问了一声蒋先生呢? 接着,他抓着我胳膊的手紧了紧,焦急道:“李先生……关村出了一档子大事儿,得求你和蒋先生出手……” 我示意苟悬先不要惶急,我晓得关村出事儿了,先站起来,慢慢说。 我让何雉先将苟悬扶进屋里头。 我跟在后面,并取出来镇煞符和河魁斩尸符,分别贴在了门框上。 何雉将苟悬扶到堂屋的椅子旁,让他坐下休息。 我跟进去之后,先和苟悬说了,只有我们两人来了,蒋先生因为其他事情没来。 接着我告诉苟悬,她救人,还有保长的事情我都晓得了。 刚才他被那女子撞祟,我们救了他,黄七却被那女子带走。 我问苟悬,那女子的尸体在什么地方?住处在何处? 我推断,那女子大概率会去那两个地方。 除此外,我也不知道什么更重要的位置。 苟悬呆呆的僵住了一会儿,才抿着嘴唇,低下头道:“那姑娘叫梨花,沐梨花。” “她很可怜,被人强抢,她跳河的时候,带了剪刀,自己把心窝子扎穿了……” “我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断了气儿……”我脸色顿时一变。 何雉的脸色也是一白。 在那小厮口中,我们可不知道这一茬! “破尸……怪不得撞祟这么厉害……”何雉语气极不自然。 我抬手,示意何雉不要打断苟悬的话。 苟悬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她是在水弯子那边跳的水,住哪儿的话……我记得不错,应该是岔河口那边儿,她家穷,那边是村里最穷的地儿。” 说着,苟悬就扶着床沿要站起来,呼吸急促,说他带我们过去,得救黄七。 否则的话,去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话音至此,苟悬的语气都焦急了不少。 我心头一凛,问苟悬还有啥事儿?难道那沐梨花要害人? 苟悬面露苦色,点了点头,又从怀里头一摸,取出来,赫然是一把剪刀! “我犯了忌讳,头两天她尸体就从我家里头不见了,我白天能清醒,晚上的时候,一直迷迷糊糊的,不过大概听村里头的人说了,我晚上在水弯子磕头……” “今儿她给我换上了她出嫁的衣服,又带上了这自尽的剪刀,恐怕是想要再了断“自己”一次……” 我顿时就知晓,这危险的缘由…… 死人的念头,谁又说得清楚?! 可要是让黄七莫名其妙的在这里头填了命,这才叫一个冤枉! 我顿时便没有阻拦苟悬,还要去扶他。 不过这会儿苟悬休息了一会儿,已然是能站稳了。 我们走出院门,何雉先匆匆将马车拉进院内,拴上了绳子。 接着我们才跟着苟悬,朝着右侧村路更深的方向走去…… .关村盘江江畔的村落,村路的右侧是屋舍院落,左侧则是蜿蜒流转的盘江。 月光映射之下,盘江之上波光粼粼,江水逐渐向村路靠拢。 视线可见,数十米外,村路到了尽头,被一条从盘江分叉出来的河沟割断。 那条河沟约莫四五米宽阔,随着水流的方向越往深处越窄。 我们走到河沟近前的时候,扭头往右边儿看,二三十米之后,河沟就只剩下两三米的宽度。 苟悬指了指斜前方,低声道:“就在那里跳的河,过去能瞧见尸体,我之前把她捞上来,但却留不住,她还是得回到河里头去……” 说着,苟悬脚下速度快了不少。 他指着的位置,差不多也就是二三十米外。 只不过,我却一眼没能瞧见黄七。 等走到地儿了,还是没看到黄七的人,碎石子路面和这条河弯子几乎平接在一起。 水面上生着不少的水草,几乎将整个窄小的河面完全铺满。 要是稍不注意,晚上没月光的话,怕是会直接走进水里头。 “黄七人呢?”何雉小声问了一句。 苟悬犹疑了一下,道:“会不会在沐梨花家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却盯着河弯子中央。 我也注意到了,中央那一片水草是拱起来的,月光之下,水草泛着黑绿色,隐隐约约能瞧见缝隙中,似有一些殷红…… 这里头,必定就是沐梨花的死尸! “可能是在家里,尸体回头再说,苟悬你先带我们过去。”我皱眉说道。 苟悬又立即带我们往前走。 只不过走出去不多远,他又回头瞅了瞅,低声和我说道:“李先生,我可能捞不起来沐梨花了,您得帮帮她,她着实可怜,她爹娘两人也是苦命……” 我让苟悬放心,这事儿和他有关,我既然管了,肯定就从头到尾全管。 苟悬顿时露出几分喜色。 河弯子往里走,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又看到一些稀稀拉拉的房子。 这些房子几乎都是破破旧旧的土坯墙,房顶瓦片也是破破烂烂,还有不少是茅草。 耳边隐约听到很凶的尖叫声,还有咚咚咚砸门的声响! 我面色一凝,苟悬的脚步顿时也快了不少。 不多时,我们便走到了一个又脏又旧的院子外边儿。 一眼,我就瞧见院里头躺着两个人,一个老头倒在门槛上,一个老妇竖着躺在院子中央。 苟悬急匆匆地说了句这是沐梨花的爹娘,接着,他就赶紧进院子。 何雉也疾步跟了进去。 苟悬是去搀扶人,何雉则是掐人中,探鼻息。 我目光警惕地扫视其他位置,只不过这会儿却听不到刚才那动静,也没瞧见黄七的人。 黄七是来了这里,否则沐梨花的爹娘不会倒下…… 我心头渗着寒意。 我其实想的是,沐梨花撞祟黄七回来这里,肯定是舍不得爹娘。 却没想到……她爹娘都倒下了,显然是“黄七”动了手…… “沐梨花,我们不是恶人,来这里,是能帮你的!出来吧!”我沉声低喝了一句。 声音在院内形成了回音,可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我皱眉拿出来定罗盘,却发现定罗盘上的指针,竟是没有形成转针…… “黄七”又走了?! 我本没觉得这事情会有多复杂,可苟悬家里一出,追到此处一出,而且还没找到黄七,我开始觉得,这事情恐怕要棘手不少…… “何雉,你照看好这两个老人,我和苟悬去将沐梨花尸体捞出来,黄七安危不明,不能这样耽搁下去。” 我看向何雉,沉声说道。 何雉立即点点头,让我放心。 我马上就招呼上苟悬,一起回去捞尸。 此时苟悬的面色也透着肃然。 可等我和苟悬回到了刚才的河弯子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怪事儿。 水面上飘着,并且拱起来水草的尸体,不见了…… 此时的水草,从中间分割开来,就像是尸体从河面上过道离开了一般…… “她怨气重,能回来,这我想得通……可她还能飘走?”我低声喃道。 苟悬呆呆地看着水面,摇了摇头,皱眉道:“我没见过这种情况,李先生,你见过吗?” 我皱眉,同样摇头。 未婚女尸不能被捞尸,这是规矩。 她能回到这一处水面,也和怨气有关。 可我还真没见过,除了走尸,竖尸,陈尸之外,还有尸体能在水面离开的…… 而且这也太巧合,我们过去的时候都还在,这会要回来捞尸,尸体就没了?! 刚才着急找到黄七,这会儿人找不到,就只能尝试将这尸体捞起来,再用符纸镇尸。 它是一具破尸,作祟的就是这尸体本身,将尸体镇住,它就没办法再让黄七撞祟。 可现在尸体没了,还怎么镇尸? 但我还是没放弃,让苟悬下水,再仔仔细细在水里找找。 花费了小半个时辰,苟悬在周遭的水下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尸体。 我和苟悬,只得再折返回沐梨花家的院子。 刚进院门,我就看见那老两口已经醒了,两人正坐在堂屋里头哭泣不已,神色格外悲怆。 何雉在旁边看着,眉头一直紧锁,脸色很不好看。 我们走进屋,何雉抬头看向我,不自然地问道:“尸体呢?” 我摇摇头,告诉何雉尸体不见了,又跟她讲了我和苟悬在河湾子看到的情况。 接着,我又慎重地问何雉,发生什么了?她怎么这个脸色?! 何雉已经跟着我相当长的时间了,不光是我了解她,她也同样了解我。 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才会让何雉脸色如此阴沉。 何雉沉默许久,才忽然开口道:“他们刚才醒来,我简单问了一下情况,的确是黄七过来了,凶得很,拿着柴刀就要砍人。” 我瞳孔猛地一阵紧缩。 目光扫过那对还在哭泣的老两口,我皱眉道:“她不可能杀父母,不然我们见着的就是尸体了。” “她,是要杀别人?!”我立马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何雉脸色更难看,她点了点头,道:“没错,她是要杀别人,这沐家,还出了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我让何雉讲清楚来龙去脉。 听完了何雉的讲述,我心里头却憋着一口闷气。 沐家,不只是沐梨花和这老两口子。 沐梨花还有个哥哥,叫做沐川,他一直跟着人跑船,早些年的时候,偷了家里一笔钱,人就失踪了。 前段时间他回来了,却染上了福寿膏。 他天天在家里头打骂,要钱买福寿膏,不给钱就威胁说要杀了爹娘,而且他对沐梨花还动手动脚。 被发现之后,他非但恬不知耻,觉得他没错,更是打骂他爹娘,说是他们没给他娶媳妇。 沐家哪儿有钱给沐川讨老婆?他就将主意打在了沐梨花身上。 管保长喜欢漂亮姑娘,他就故意去撺掇,还问管保长要了一笔卖人的钱! 何雉说到此处,停顿下来道:“刚才沐川就是回来了,说是沐梨花自杀,害得管保长问他要钱,他已经把卖人的钱花干净了,逼着他爹娘要钱。” 讲到此处,何雉气愤的脸都发白了,眼中更是有隐隐的杀机。 苟悬也低声骂道:“畜生!我拧了他脑袋!” 何雉秀眉紧蹙,继续道:“‘黄七’追着沐川去了,最好杀了沐川这畜生。” 我半晌才平稳住呼吸,沉凝片刻,回头看了一下堂屋外。 “暂且不晓得她尸身去了哪儿,也只能等天亮再说,苟悬,你扶老两口去休息,告诉他们,这事儿我们肯定管。”我吩咐苟悬道。 苟悬立即点头,过去搀扶那抱头痛哭的老两口。 随着苟悬的劝说,那两位老人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一些,进了旁边的屋子。 我和何雉也坐了下来,何雉将铡鬼刀放在双腿上,低头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何雉才抬起头来,眼圈儿微微泛红。 “阴阳,等天亮了,咱们怎么办?天亮你能找到沐梨花?她太可怜了,也太无辜。”她轻声问我。 我将定罗盘放在膝上,脑中在推演计算。 片刻之后,我说道:“沐梨花,未必能找到,她尸体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黄七是去追着沐川去了,所以不会是黄七回来动了尸体,如果黄七没出大碍,他天亮也能破开撞祟,会回来找我们。” “我们可以去找另一个人。” “罪魁祸首,可不是沐川。” 语罢,我的手便覆盖上了定罗盘,将其装进兜里。 同时我也在思索,这管保长不好对付。 这关村肯定有民兵,管保长手里头搞不好也有枪。 我们肯定不能硬着来,得用一些手段! 并且我还不能用阴阳先生的手段,那样的话,我会遭报应,牵连因果。 沉凝了许久,我才又看向何雉,问何雉鬼婆子应该有很多手段,让人见祟客吧? 何雉正在低头沉思,我的话一问出口,她便迅速点点头。 我嗯了一声,道:“等天亮了,我会去找管保长,和他谈一谈,让他该赔钱赔钱,该找他上面认罚认罚,你潜入他家里,放一些招祟客的,能让‘沐梨花’更容易缠上他的东西。” “如果他不同意我说的话,就让‘沐梨花’快些找上他。” “这事情过了三天,沐梨花目前都还没缠上管保长,应该是有原因的,你到时候看看,我也会瞧一瞧。” 我这一番话说完,何雉的眼中顿时一亮! 她又小声问了我一句,冤有头债有主,让沐梨花杀了管保长,岂不是就让她报仇雪恨?!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立即就让何雉打消这个念头,并且我和她解释了,沐梨花毕竟是可怜,现在她也没真的害人。 能让她投胎,就让她去安葬投胎,而且若是通过我们的手,让沐梨花杀了人,我们就要背负两桩因果孽债。 何雉瘪了瘪嘴,说她明白了。 这当口,苟悬也从房间里勾着背出来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声说老两口睡下了,语罢,他便又叹了口气。 苟悬问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回去睡觉? 我沉凝片刻,取了几张符,让苟悬去门窗上贴了,然后我们再回去,没必要在这里一直等着。 苟悬立马按我的吩咐去贴了符纸。 不多时,我们就从沐家离开,回返去苟悬家中。 路过那条河弯子的时候,依旧没瞧见沐梨花的尸身回来。 等到了苟悬家里,他给我和何雉安排了房间。 苟悬傻愣傻愣的,给我和何雉安排了同一间房。 我立即就和他说,要两间。 苟悬挠了挠头,尴尬地嘟囔道:“小李先生,我以为你和何姑娘成婚了呢……” 何雉面色微红,捏着衣角进了房门。 我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苟悬的肩膀,让他给我又安排了一间屋子。 躺在床上,我斜看着窗外。 我担忧黄七不假,不过我却没有那么担忧他的命。 倒不是说我不关心黄七,而是因为面相上,之前黄七没露出死相。 这样一来,即便是有些凶险,他应该能度过。 那沐梨花凶是不假,有句话又叫做冤有头债有主,杀“凶手”之前,她也不会动别人。 在苟悬身上装着剪刀,十有八九是沐梨花准备回去杀沐川,而不是用苟悬再自尽…… 如今事情经历的愈发多,对于突发情况,我能分析的也就更多。 若是换成以前,我恐怕就会成了无头苍蝇乱撞。 困意逐渐升起,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是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的,刚一睁眼,便是阳光刺目。 翻身下床,我揉了揉眉心,清醒过来不少。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匆匆朝着院外走去。 等我走出堂屋的时候,便瞧见苟悬和何雉,正在院里头。 而院子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人,那人不正是黄七吗?! 黄七的呼吸很微弱,但还算平稳,他双手抱着胸口,手里头还攥着两张符。 院门口簇拥着好些个村民。 他们七嘴八舌的在说话。 当头那个,我认出来了,正是昨晚给我们带路的小厮。 他正在跟何雉说着什么,我也大致听明白了。 他说早上的时候,在码头瞧见了一张木板,黄七就飘在上头,他就好心把人给送了来…… .其余村民有的在打量我们,有的在瞧着苟悬。 他们议论的就是真神了,苟悬本来被撞祟,感觉他快不行了,这下人又好了…… 零零散散我还听见几句话,似是有人在说认识我,晓得我和红河镇的阴阳先生是朋友…… 总归,村民的议论倒没什么不好。 苟悬也匆匆走到我跟前,低声问我怎么办?黄七这昏迷不醒,应该咋解决? 我告诉苟悬,人是没事儿了,晒足了太阳就会醒,找个村民帮忙看着就行。 苟悬点头,说好。 我沉凝了一下,又让苟悬把其余的村民驱散,然后就带我们去找那个管保长。 苟悬立即走到院门口,问有没人愿意来院里头帮忙看着黄七。 好些村民一下子就散了,分明还是惧怕。 何雉则是伸手就攥住了那小厮的胳膊。 小厮原本也要开溜,这一下就走不成了。 何雉摸出来三块大钱儿,直接塞给了小厮。 那小厮吞咽着唾沫,面上一狠,就直接进了院。 苟悬简单和那小厮交代了几句,那小厮点头之余,又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屋檐上的符纸,问我们能不能给他一张。 我倒是不吝啬,随手就给了那小厮一张镇煞符,他顿时便如获珍宝的放进兜里。 苟悬则是去驱散村民。 不多时院外就空无一人了。 苟悬问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走?! 我先去看了看黄七,确定了他只是撞祟之后阴气太重,并无大碍,便让苟悬带路出发。 路上的时候,何雉还低声说:“沐梨花虽凶,的确不恶,黄七也没出大事儿,就是不晓得……沐川死了没,那管保长,肯定要付出代价!” 苟悬路上也同我讲了那管保长的情况。 包括他手底下有多少人,多少枪。 我让苟悬放心,我们不是去和他硬碰硬的,只是去讲道理。 苟悬连连点头,明显,他对我十分信任! 半刻钟后,我们过了码头,又从码头直接进了一条村路,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一个青砖小瓦的院子。 村民大都是篱笆小院,唯有这里是有两米多高的院墙,都瞧不见里头有什么。 苟悬咚咚咚的敲响了院门,大声喊了句管保长! 我对何雉也使了个眼色,何雉正在扫视周围。 我并不担心何雉,天元十道的道场她都能翻过去,何况这小院。 只不过,我们在院门口等了半晌,都没人来开门。 苟悬的面色也沉了下来,眼中更是有几分气愤。 “李先生,我踹开?!”他犹豫一下,又道:“不过可能不在家,但这管保长不在的话,又能去哪儿?!” 他话音将落,院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人,长得瘦小枯干,一米六的个头儿,面皮干皱,就像是长老了的丝瓜皮。 这人不仅相貌丑陋,声音更是难听得跟破锣似的。 “敲个甚敲?苟悬?是你这个杂碎?!” “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大清早的,又来砸我门?!” 显而易见,此人就是管保长! 他明显还有几分睡眼惺忪,伸手揉着眼睛。 何雉的视线顿时落在管保长身上,眼神格外凌厉。 苟悬盯着他瞅着,沉声说道:“管豹,我带李先生来见你!” “你作恶不少,最好莫要在李先生面前狂妄,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有我在身后,苟悬非但不害怕,更像是胸口有口气似的,甚至还带着几分严苛。 那管保长明显愣了愣,晃了晃脑袋,又伸出小拇指用力掏了掏耳朵。 管保长歪着脑袋,扫了我一眼。 我与他对视一眼,快速看了他的面相。 让我眉头微皱的,是这管保长面皮如若瓜萎,这是凶面相,为人性格暴虐。 此外,他声如破锣,这又叫做声带杀。 这种相,是杀人相,代表他手里头是沾染过无辜人命的! 管保长弹了弹掏出来的秽物,正要开口。 可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何雉的身上。 顿时,他眼中就闪过惊艳和贪婪。 甚至他还舔了舔嘴巴,眼神更是过分了很多。 他都不搭理我和苟悬了,探手就去抓何雉的胳膊,贪婪道:“你是哪家的女娃娃,长得这么漂亮,保长我怎么没见过?!” “到我家里来,我有话要问你!”我面色一沉,抬手就要阻拦。 何雉眉头紧拧,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管保长要抓住她的瞬间,何雉一个反手,就抓住了管保长的手腕。 下一刻,就是“咔嚓”一声,紧跟着又是一声难听至极的惨叫! 管保长这手腕,硬生生给何雉掰得脱了臼。 “小娘皮!你他娘的找死!”管保长咒骂着,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扇何雉的耳光。 何雉的动作太快了,我压根儿还没插上手,她的另一只手,直接就抓住了管保长的胳膊,狠狠将其往前一拽,膝盖又是往上一撞! 砰的一下,管保长的脸就砸在了她的膝盖上。 又是一声惨叫,管保长登时鼻血长流。 何雉飞速松开手,在兜里头一掏。 只见她摸出来一把白色的粉末,全部撒在了管保长的头顶。 下一瞬,她抬腿一踹管保长肩膀。 管保长哎哟一声,被踹到门槛前头,咣当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何雉又立马给我使了一个眼神。 我顿时就晓得…… 我交代何雉的事情,何雉已经先做了…… 苟悬眼皮狂跳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沫。 而这会儿,管保长被何雉这几招打得整个人都晕头转向。 他捂着鼻子,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再看向何雉和我们的眼神里,已然是熊熊怒火和喷薄杀机。 这期间,左右两侧还有院子,院门直接打开,匆匆的就跑出来十几个人。 这十几人手头都扛着枪! 他们看上去像是民兵,但是穿着却不破烂,反倒是蓝黑色的衣服,显得规规整整。 头顶还带着制式的帽子,黑底儿白边! 这一群人神色惊变,顿时一圈人将我们围住,瞬间,他们就抬起来了枪! 十几个枪口,全部瞄着我们三人! .管保长捂住鼻子痛哼着,鲜血流了他满手。 他唔囔着骂道:“你们这群饭桶,老子都要被人打破相了才出来,都她娘的不想要饭碗了!?” 说话间,他猛地从腰间掏出一把盒子枪,直接就指向了何雉! 下一瞬,他眼神又是一阵闪烁,枪口却指到了我身上。 “这小娘皮性子辣得很,不准伤了她,捆了先送我房间!” “这狗日的苟悬来找我麻烦,给他们全绑了!我要审问!” 苟悬脸色一白,顿时抽刀,护在了我身前。 何雉也是脸色惊变。 我心头一沉…… 这事态……和我推断的不一样…… 可这管保长没给说话的机会,他色胆包天上来就要对何雉动手动脚,就算何雉不出手,我也会下手! 我脑子里飞速想着破局的对策。 那十几个民兵已然把我们团团围住,有领头的民兵,神色凶厉地喊我们抱头蹲在地上! 正当此时,我却发现那管保长的额头上,忽而闪过一道血光。 他的眉峰好似利剑一般骤然立起,就像是要从眉骨之上飞弹而出…… 甚至于他的颧骨和人中,更有青黑色的气息,斜着传入口中…… 虽说这管保长眼神依旧凶厉,对何雉的贪婪也毫不掩饰。 但他这面相出现的瞬间,整个人给我的感觉都是飘忽的了。 “管保长,你要死了。” “你作恶太多,已然有暴毙面相,让他们立马放下枪,我还能保你一条命。”我微眯着眼睛,神色镇定地沉声喝道。 语罢,我也是眉头紧皱,因为这管保长的暴毙相来的突然。 这种面相太凶险,的确是出现之后,如果不赶紧处理,一时三刻内肯定要暴毙而亡! 管保长眉头都快竖起来了。 他怒极反笑,忽然就往我跟前走了两步,枪口当即就指着我的脑门。 其余的那些个民兵上前,有人用枪托砸了苟悬的膝盖,还有人去敲苟悬的头,喊他跪下。 倒是没人动何雉,只是警惕的用枪指着她。 苟悬脸色难看,何雉也是面色紧绷,俩人也是不敢有任何动作…… “老子要死了?” 管保长呵忒了一声唾沫,吐到地上,又用枪口杵了杵我的头,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给你开了瓢?” “还老子作恶多端,老子今天……” 管保长扬起手,手头的枪托就要来砸我的脑门儿。 可就在他抬起手来的瞬间,整个人忽然呆呆的僵持在原地…… 他原本凶恶的眼神,瞬间变成了死灰,破锣似的嗓音也是戛然而止……下一刻,管保长咣当一下就朝着后面仰倒下去。 “砰!”的一声,他重重砸倒在地上,已然没了声息,瞪大了的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上空…… 那些个要捆我们的民兵顿时被吓得傻了眼。 苟悬一脸愕然,何雉也是面露震惊之色。 其余的民兵看我,却像是见鬼了一样…… 甚至有人又要用枪指着我。 我面色阴沉地盯着管保长的尸身。 苟悬忽然骂了句:“都找死是不是?!没听过红河的天元先生?!” “这位李先生,是天元先生的至交好友,两人本事不相上下!我今儿带他来,就是要找管保长说事!管保长作恶,李先生要给他指点迷津,他不听!” “你们这几个,要是敢乱来,再助纣为虐,信不信等下你们也得丢了命?!” 苟悬这一嗓子吼完,那些个民兵吓得也不敢举枪了。 他们惶恐地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管保长。 有个胆子小的,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嘴里嚎叫着“见鬼啦!” 这会儿,领头的那个民兵也早被吓得一头冷汗,他不安地问道:“那苟悬,现在该咋办?管保长死了……他妹夫在省城当差,而且关村死了保长,大家都得遭罪啊……” 民兵都是村里头的人,平日里跟着管保长耀武扬威。 可这会儿树倒猢狲散,一个个都惊慌失措地看着苟悬。 苟悬则是神色紧张地望向了我。 我视线从管保长尸体上挪开。 皱眉扫过周遭这一群民兵。 让我面色微变的是,这些民兵的脸上,竟然不约而同也出现了死相…… 这事儿,就怪了…… 大白天的,不可能是那沐梨花来害人。 而且死了一个保长,这些民兵也是死相…… “你们所有人,都围在一起站好,不要乱动,你们都有死相!”我立即沉声开口。 我这一句话,顿时将这十几人吓得不轻。 他们一群人立马挤在了一块儿,个个都是一脸的惶恐。 苟悬的神色同样也是茫然不安。 我立即蹲身下去,低头仔细看管保长的面相。 这便是我和蒋盘学来的细节,死人虽说不会开口,但是,面相是会说话的。 管保长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还要死别人。 我来找管保长,这件事儿本身就沾上了因果,此外,我本能就觉得,这事儿恐怕和沐梨花也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一时间这管保长的面相,还没浮现出来其它的变化。 除却了青黑气在逐渐散开,竖直的眉毛也在从中间断裂。 这一时三刻,还没露出来死相的原因。 身侧的何雉,却忽然走进了院内。 她手头压着腰间的铡鬼刀,神色警惕。 “小心一些。”我立即开口叮嘱何雉,并迅速起身,紧跟着何雉走进了管保长的家。 院内清扫得干干净净,倒是一尘不染。 关村大部分人都穷困,这管保长家中却用着价值不菲的桌椅摆设。 何雉脚步缓慢,神色谨慎地朝着堂屋的方向走去。 我警惕地走在她的身侧。 目光所及,堂屋之内的房梁上,正在滴滴答答落下来水滴。 水滴落地之后,便溅射起一小团水花。 地上已然有一道水痕了。 何雉抬起手,抽出了腰间的铡鬼刀。 我也觉得很不对劲,这院里头有一股子幽冷的凉气儿,让人心中很压抑难受。 很快,我们到了堂屋里头。 何雉低头盯着地上的水痕,猛地抬起头来。 下一刻,何雉的秀眉蹙起,眼中都是惊疑不定。 我紧跟着抬头,入目瞧见的一幕,顿时让我心头恶寒。 因为在堂屋的房梁上方,竟是吊着一具女尸…… 她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被吊着双腿,头朝下倒垂着。 她的头发被挽着,从一旁耷拉下来,一张死人脸,透着青黄色,睁大的眼中尽是怨毒和不甘! 此时,苟悬也匆匆跟进了堂屋,他同样抬起来头。 下一瞬,他便惊疑不定地脱口而出:“沐……沐梨花?!” 【作者有话说】 要开学了吗 .苟悬被吓得登时额头上就见了汗,喃喃道:“大白天的活见鬼?沐梨花把管保长弄死了?!” 院外那些民兵也陆续跟了进来,各个都是惊恐万状。 有个民兵被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枪直接走了火,“砰!”的一声打中了屋顶,落下来一连串的木屑。 领头的那个民兵回头就给了那人一巴掌,骂道:“操!你也撞鬼了?!信不信老子缴了你的枪!” 那人哭丧着脸,哆嗦着说道:“管保长被鬼害死了啊……咱们也要被害死了……” 这话一出,那些民兵都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们,满脸祈求。 我沉凝了片刻,目光也扫过他们的面相。 不过这时候,我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了。 面相的变化,往往都在一瞬间,现在虽然面相恢复了正常,却不能保证他们不出事。 我面色郑重地沉声说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管保长作恶多端,这是报应到了,你们平时跟着助纣为虐,也没少逞凶。” “若是你们想活命,都安安分分,先把枪全都交了吧。”接着,我又将目光看向苟悬,吩咐道:“苟悬,你将这些枪搜集起来,好好看着。” 这几个民兵手头有枪,危险系数就很大。 此时他们都被吓得掉了魂儿,刚好能收了他们的枪。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缴枪,还是有几个人攥着不松手。 没等苟悬说话,那民兵里面领头的,反手就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大耳瓜子,愣是把枪拽下来,扔到了地上。 苟悬则是立即将枪都捡起来,背在了背上。 那领头的民兵,却谄媚地笑着,凑到我近前。 “李先生,我们刚才都是有眼不识泰山,要早知道您是天元先生的朋友,也是有威望的先生,哪儿敢和您对着干?” “我们也是村里头的人,谁想祸害村里?都是那管保长逼的,要是不听他的话……不光是我们倒霉,家里人也要遭罪……”说到这里,那民兵脸上又露出苦色了。 其余人也都连连点头。 至于苟悬,则是神色阴晴不定,倒是没说别的。 我没接这民兵的话,而是先问了他名字,他毕恭毕敬地说自己叫周江。 我立即让他命人把沐梨花的尸体弄下来。 周江脸一垮,头甩得和拨浪鼓似的。 “李先生……沐梨花是鬼祟啊……我们哪儿敢碰?” 我面色平静地告诉他,沐梨花闹祟不假,但都是管保长逼的,他们也有一份。 白天,沐梨花不可能杀他们,可要是白天不处理一下她的尸体,等到晚上就不一定了。 我刚说完,其余人就议论纷纷,周江更是紧张地问我,是不是现在尸体处理了,他们就会安全?! 我便没有回答这句话了,而是扭过头,目光还是看着沐梨花的尸体。 民兵和苟悬认为,沐梨花白日见鬼,害死了管保长。 可自我看来,这却根本不可能。 管保长就算是突然死于身体情况,也不是沐梨花动的手。 白天之中,只有大阴之时会死人化煞,或者是撞祟害人。 绝不可能大白天的能伤人性命。 思绪间,我正要继续说话。 苟悬却瞪了那群民兵一眼,骂道:“李先生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都不动,等到晚上,沐梨花一个个找你们算账!全都活不下去!” 说着,苟悬就去抬凳子,他背着十几把枪不方便,可还是挪着要去解开沐梨花的尸体。 这会儿,那周江才咬咬牙,一边呵斥着众人,一边也去帮苟悬搭手。 但沐梨花的尸体在房梁上被绑得很紧,几个人愣是没将她弄下来。 何雉对我使了个眼色,稍微往后退了退。 我走到何雉身边,何雉才小声地说了句:“肯定不是沐梨花,天还亮,管保长是有什么病?”她声音很小,除了我,其他人都听不到。 我沉凝了片刻,低声回答何雉,说命数上的事情,其实很难说得清楚明白,只不过沐梨花的尸体到了我们手里,至少她不会再有撞祟害人的可能,管保长这一死也和她无关,我们反倒是能将沐梨花安葬。 何雉跺了跺脚,低声道:“便宜这畜生了。”我却在低头思索,那沐川到什么地方去了,会不会已经被杀了? 这样一来,我们恐怕就葬不了沐梨花。 我又和何雉说了猜测。 何雉告诉我,这得等晚上,沐梨花若是害过人,尸体会有一些变化,她能看出来。 我点点头,说等晚上了,只要沐梨花没害人,我就给她找个安稳的葬处。 在院里头等了许久,沐梨花的尸身总算被弄了下来。 一群民兵将其尸身放到了院子中央摆好后,苟悬又让人将管保长抬进来。 这期间,我才注意到外面已经围了不少村民,这些村民都在院外张望着。 有一些胆子大点儿的,探头到了院门口。 没有人大声议论,却都在小声的交头接耳。 从他们的眼神中能看得出来惧怕,可同样也能看得出来激动。 管保长的死,吓到的只是民兵,更多的是让村民兴奋…… 可想而知,这人平时做了多少恶事! 反倒是沐梨花的尸身,让村民们都叹息不已。 苟悬来问我现在咋整,是将沐梨花送回沐家么?管保长的尸体咋办?是埋了,还是要交给什么人? 我思忖片刻后,吩咐周江去给沐梨花弄一口棺材来。 并且我让他们一次去四个人,要谨慎小心,除了买棺材不和任何人沟通。 此外,我还给了周江他们每人一张镇煞符。 那四人如获珍宝,匆匆离开了管保长家里。 我这才告诉苟悬,等这事儿弄清楚,解决完了,管保长的尸体就得送到省城,或者让村里人通知相关的人来认领,我们不能直接埋。 这管保长作恶多端,遭了报应,突然暴毙,也牵连不到无辜的村民们。 苟悬连连点头,表示的确是这样 我们等了许久,都临近正午的时候,周江他们才抬着棺材回来。 一行人在苟悬的安排下装好沐梨花的尸身。 大阴之时要到了,我还需要万分警惕,生怕沐梨花闹出问题。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沐梨花反而没事儿,出问题的,却是管保长的尸体…… 他眉心之下,山根处,出现了一道深邃的纹路,并且脖子撑起,就像是后脖颈顶着什么东西一样! .院内的其余民兵都神色惶然地看着管保长尸身。 我同样也是惊疑不定。 这会儿,管保长总算露出了死因的面相。 可这有一个问题…… 他这面相名为蹇滞纹。 蹇滞纹主刀枪险,一纹一次! 这管保长明明是在我面前暴毙而亡,又怎么可能死于这种刀枪险? 我的沉默,让院内的民兵同样不敢说话,苟悬也格外安静。 何雉则是看着管保长的脖颈,压低了声音,询问我道:“他脖子好像有问题,翻过来看看?!” 我没让何雉动手,而是取出来了灰仙手套,带在手上之后,我将管保长翻了过来。 一眼,我就瞧见了他尸身的问题! 在他后脖颈的位置,有一处细小的反光,刚好在阳光的折射下能看见。 我心头一凛,立即不动声色地将管保长的尸身放好,并转身吩咐民兵:“抬着棺材,去苟悬家,管保长尸体也送过去。” 众人听我的吩咐开始办事儿。 这会儿民兵的胆子已经大了不少,很快棺材和尸体都被抬了出去。 苟悬在前边儿带路,有很多村民簇拥着跟在后面。 我和何雉落在远处一些。 何雉疑惑地跟我耳语道:“我瞧见那个伤了,我怎么觉得,管保长死于那处伤势?他不是暴毙?!” “的确死于那处伤,蹇滞纹,主刀枪险,针也算是刀枪险的一种,应该还有毒。” 我低声回答,同时微眯着眼睛道:“看来,不光是沐梨花闹祟,有人还来杀了管保长,这人是来给沐梨花报仇的?!” 停顿了一下,我又和何雉解释,说我之所以刚才不让民兵看到,就是不想让他们觉得这事儿是人为,缘由简单,民兵怕凶神恶鬼,却不怕活人逞凶,我们能命令民兵做事,才能顺利解决这件事情,若是事态乱起来,肯定还要死人。 而且这事儿还不只是有人报仇,沐梨花本身也在闹祟! 何雉点点头,说她看出来我的目的了,说着她便伸手轻轻牵了牵我的手。 握着何雉柔弱无骨的手掌,我的心神安定了不少。 此时我也更加警惕起来。 本以为安葬了沐梨花就可以平息了事端,可这事儿还有其他人搀在其中,就得将那人揪出来,否则的话,搞不好,他还会在暗中伤人。 得找出来那人,才算将这件事情了结。 去苟悬家的路上,我心里头一直在推断,想着可能性。 不多时,我们一行人就回到了苟悬家中。 将棺材和尸身放下后,我又让苟悬去接沐梨花的爹娘来。 接着又让这些民兵去准备上好的三牲,用来给沐梨花摆灵堂。 此时,黄七正虚弱地斜靠在门框上,那小厮站在他身旁扶这他。 没想到黄七恢复的还挺快,当然,他们两人都没敢出来。 一直到民兵带回来三牲,苟悬也将沐梨花爹娘接过来之后,我摆好了灵堂,便让这些民兵跪在沐梨花棺材前头道歉认错。 这些民兵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反驳。 我也没让他们起来,就让他们一直跪在灵堂前头。 一旁被接来的沐梨花爹娘,一直在默默的掉眼泪。 院外一直有村民在看热闹,也有人指指点点,说沐家可怜,多好的女儿死了,剩下的那个儿子,完全是个烂人,害得沐家家破人亡。 此外,他们也在骂管保长,说其该死。 沐梨花爹娘就哭的更凄惨了。 我其实一直在打量院外的人群,不过我却没能看出来是谁杀了管保长。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跪着的那一群民兵,竟又若有若无的出现了死相。 这就令我更警惕。 那人很危险…… 可他要杀人害命的话,必定是要在附近! 并且我推断,他极有可能跟沐梨花关系匪浅。 这会儿我让民兵下跪,他肯定会来看! 我再三推断分析之下,心中逐渐有了一个计策。 走至何雉身边,我低声让何雉拿出来一笔钱,数目不要太少。 何雉神色疑惑,不过她还是依我的吩咐,打开贴身的包裹,取出来了一张银号的存单给我。 何雉小声询问我,忽然要钱做什么? 她顿了顿,又略紧张的说道:“你小心一些,这存单是一千的大钱儿,咱们没多少张。” 我低声回答,山人自有妙计。 接着,我便径直走到了院门前头,目光扫过众多村民。 深吸了一口气,我举起了那张银号的存单,沉声道:“鄙人李阴阳,昨日来的关村,村里消息灵通,想来已经晓得我和天元先生是好友,也晓得,你们关村闹鬼祟,我在解决这件事情!” 顿时,喧闹的村民都安静下来,分明都在听我说话。 我又继续沉声道:“沐梨花的尸身,已然收敛,等到天黑就能安葬,冤有头,债有主,这管保长也暴毙而亡,沐梨花大仇得报。” “可自我看来,她却难以安息,她之丧命,留下老父老母,以及一个染上福寿膏的哥哥!” “若是无人管这老两口,他们着实孤苦无依。” “我既然管了这件事儿,那就要管到底,这一张银票里头的钱,足够养活这老两口终老,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一大家人,谁能可怜可怜沐梨花,帮她照顾老父老母?!” 停顿片刻,我又沉声道:“沐梨花有灵,在九泉之下,必定感激不尽!” 只不过,我这番话说完,外头的所有村民都安静的没有丝毫话音了。 虽说不少村民贪婪而又渴望的看着我手里的银票。 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接话。 其实这一幕,早在我的料想之内。 不多时,也的确有村民在小声嘀咕,说这谁敢管? 平白无故的当好人,接两个老东西回家养着,就算是钱够花了,还得给他们送终呢! 况且,他们家还有个抽福寿膏的沐川! 大烟鬼可是为了烟钱不要爹娘性命的主儿! 我默不作声,还是站在院门口。 此时何雉也走到我跟前,站在了我身侧,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我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时也命也。” “看来这沐家老两口,注定了没人养老送终,沐梨花死不瞑目!” .也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忽然有村民扯着脖子喊了句。 “李先生!可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她们一家被管保长害了,那是她们倒霉!” “可不能死不瞑目来霍霍咱们一村人啊!要不,你把她弄个魂飞魄散!保我们大家的安全?!” “大不了,等她爹娘死了,我们全村人筹钱,给他们打一套棺材埋了!” 何雉的脸色一变,眼中顿时有了愠怒。 一石激起千层浪,下方的村民也顿时议论纷纷了起来。 大概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沐梨花可怜,难道他们就不可怜了吗?! 她被管保长害死了,管保长也死在她手里头了,她都报了仇。 总不能因为她爹娘没人管,就让全村人不好过。 谁愿意往家里弄两个快老死的人养着,还得捎带一个抽福寿膏的大烟鬼? 大家都穷,可穷也不能给人养爹娘! 人群越说,就越喧闹。 院外简直嘈杂到了极点。 更多人在喊,说实在不行,就只能求我让沐梨花魂飞魄散,好让村里有个清净。 何雉已然被气得脸色煞白,怒目圆睁。 我握了握她的手,暗示她稍安勿躁。 接着,我继续面色平静地扫视周围的村民们。 这些村民说的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没人愿意招惹上鬼祟和事端。 这一幕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很快,我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众多村民都在漫骂,表示不满,唯独那一个人,定定地站在人群中,瞅着院内。 他没和任何人说话,神色更是怔然,我从他身上看到了悲切甚至还混杂着一股子煞气。 顿时,我瞳孔就紧缩起来! 那人约莫二十来岁,我已然断定,他十之七八是动手之人! 我正要和何雉低声说话,让何雉悄无声息的过去将他先抓住。 虽说没有实证,但是抓到人之后,找到证据不难。 可还没等我开口。 忽然间,那人就抬起头来,他目光刚好就看向我。 四目相对之下,我本以为他要逃。 却没想到,他竟是直挺挺的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片刻间,那人就走到了院子门口。 他抬手,一把就抓向我手中的银票。 我的注意力都在他的面相上,而且我还得不动声色的拿下他。 他身上肯定有害人的凶器,现在村民太多,我怕误伤死人。 思绪间,我便没有闪躲,反倒是让他将银票夺了过去。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眼,没想到,他眼中竟然透着几分感激。 而下一瞬,他便猛地回过头,厉吼出声。 “你们,骂够了吗?!”他这声音却透着一股子尖细,倒不像是个男人的。 “梨花已经很惨了,你们这样冷血无情,就不怕今晚上她来扣你们家的门?!” “她让管保长死了,难道不是给村里造福,就没人给她管一点儿后事!?” “我看你们这些人,都该和管保长一起死!” 他一番话骂完,院外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唐彬,你个没球的阉货,还凶的不行?!我看你是脑子被驴踢了,敢出来拿这个钱。” “李先生心好,可这钱就是烫手的芋头,你不怕沐川那个大烟鬼来抢?要是沐梨花有个娃娃让人养,你出来养也行,你来接两个老东西,你可真会‘大发慈悲’!” 村民非但不怕这忽然出来的唐彬,反倒是冷嘲热讽起来。 结果唐彬的脸色却煞白一片,就像是村民的话,刺激到了他一样。 忽然间,唐彬抿着嘴,低声道:“沐川这个杂碎,他迟早不得好死,他要是敢到我跟前,他马上就得见了阎王!” 结果村民却还是一阵嗤笑,差不多话语都是嘲讽唐彬。 唐彬脸色青红交加。 他不再理会村民,回过头来,面色苍白的说了句:“这件事儿,落到我头上了,我管,不能听他们的,梨花已经很凄惨了,你要是让她魂飞魄散了,就太残忍无情。” 我目光格外深邃的看着唐彬。 距离近了,我清晰的看清了唐彬的面相。 他看似孱弱,阴柔,可眉心之中有凶相,眼珠之中都是血丝,并且其血丝凸起在眼珠表面。 甚至那些血丝,都快要穿入瞳仁之中! 这面相,便是十足的杀人相! 我定定的看着唐彬,看了许久。 唐彬的眼中微微透出一股慌乱,手快速的将那银票塞进了兜里。 我差不多能判断,唐彬是凶手。 可让我不解的是,看村民的反应,唐彬和沐家没多大关系。 那他为什么会帮沐梨花?! 而且刚才村民那些话,从旁都说出,唐彬平时不是凶恶之辈。 “你要反悔吗?李先生?!”唐彬明显被我看得有些慌神了,胆怯地问了句。 我摇了摇头,没再那么看着他。 并且,我也没立刻让何雉动手。 何雉这会儿明显没彻底猜到我要做什么。 “沐梨花会好生安葬,我不会做别的。”我回答道。 唐彬面色顿时一阵欣喜。 不过,他眼中却又浮现出来了浓郁的悲伤。 他看过沐梨花的棺材,又看了管保长的尸身,此时,他眼中就是恨意。 我顺势又说了句,让唐彬先去院里歇一会儿,晚上我要安葬沐梨花。 接着,我没等唐彬回答,便将目光落至院外,沉声说了句:“大家都不要继续说了,这件事情,李某自有打算,而且先生不可害人,即便是死人,我也不会害人魂飞魄散。” “既然大家不管沐家的事情,这会儿也没必要留下看热闹,都散了吧。” 我这一番话落下,有一些村民不满的嘀咕着离开了。 还有一些村民停了一会儿,也都逐渐散去。 院内剩下的人已然不多。 那唐彬则是挪了个小凳子,背对着我坐在了沐梨花爹娘跟前。 他低声说着什么话,我却听不太清楚,只是看见沐梨花的爹娘抹着眼泪,神色显得格外激动。 我对何雉使了个眼色,又做了个掌刀的动作,示意让何雉从背后,将唐彬先扣下! 何雉面露不解地看着我,眼中却又透着几分不忍。 【作者有话说】 啦,这是老罗和大家过的第二个情人节。今天咱们就是说,祝书友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夫妻恩爱和睦。爱情事业双丰收吧! .我了解何雉,她爱憎分明。 对于鬼祟恶人她绝对狠辣,可这唐彬看上去,也是个可怜人,而且他站出来,是要给沐梨花养老父老母的。 我所推测的事情,还没有告诉她,她才会迟疑。 我面色沉了沉,又给了何雉一个肯定的眼神。 何雉贝齿轻咬,不再犹豫,踏步走至唐彬身后,一掌刀狠狠朝着唐彬后脖颈砸下去! 她这动作,也让苟悬,黄七,以及场间的其他人都大吃一惊。 那小厮更是脱口而出:“你干……” 与此同时,唐彬的身体一抖,竟是猛地往前扑去…… 这刹那间他爆发出来的速度,远不像是一个普通村民。 唐彬反应虽快,但何雉的动作更迅捷! “砰!”的一下,何雉斩中了唐彬后脖颈。 唐彬这一扑,便成了一股惯性,扑倒在了地上…… 场间骤然鸦雀无声! 最先慌乱起身的便是沐梨花的爹娘。 两位老人惊慌地上前搀扶唐彬,又疑惑地看向我,问我为啥打唐彬? “苟悬,将人先捆起来,尤其是手脚,严严实实捆住。”我直接下令。 接着,我才回答沐梨花爹娘,说我这样做,有我这样做的道理。 周江和那些民兵也都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何雉迟疑地问了句:“阴阳……你觉得他有问题?是他?”场间的其余人,眼神就更茫然了。 苟悬已经将唐彬捆了起来。 就连苟悬也扭过头来,不安地问道:“李先生……唐彬有什么问题?他不是心好,要来帮忙吗?” 我沉默不语,低头看着唐彬半晌,再摇摇头道:“人,绝大多数,都有私心的,村民之所以看着银票都不来接,便是如此,唐彬却要来帮忙,这就是问题。” “我也在等他出来。” “周江,你去他身上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周江倒是没多问什么,三两步就走到唐彬身前,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周江先摸出来的,是刚才那张银票。 沐梨花老两口怔怔看着银票,又看了看我,却没动。 紧跟着,周江又摸索出来一些东西。 有卷烟,火柴,零钱。 很快,周江又惊疑的说了句:“这……是……” 下一刻,周江从唐彬身上取出来的,是一截细长的竹子。 他瞅着竹子看了好一会儿,说了句:“吹管枪,这唐彬应该没饭吃的时候,都上山打猎了。”先变了神色的,是何雉。 她抬手就将那细长的竹子夺过来,低头仔细端详。 周江又要低头去翻找。 我目光也全部落在那细长的竹子上,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的确是他……”何雉的脸色立时白了白。 “阴阳……放过他……”何雉抬头看我,眼中更多还是不忍。 场间的其余人,则依旧是不解之色。 我刚才本来已经要让民兵去翻开管保长的尸身了。 何雉的话语,顿时将我的念头打断。 我眉心紧蹙,一时间没开口说话。 照我看来,唐彬这事情,是杀人报复,哪儿能放过? 我们不会做什么,但是必定要将其让相关的人处置,绳之于法! 沉默半晌,我先是摇了摇头。 何雉忽然又说道:“不是所有的人都非得这样做的,冤有头,债有主,有的人他本身就很可怜,他没那个本事,才会遭到那么多不幸。” “难道他们都应该只受苦吗?我觉得这事儿,肯定有隐情!” “就像是侯先生,他不是一样安稳留在了悬壶镇?” 稍作停顿,何雉立即就看向苟悬和周江等人。 “苟悬,我们抓唐彬,是因为他可能也被鬼祟缠身,我和李先生有事要商议,你带着两位老人家,还有其他人,先去沐家等我们。” “黄七在这里候着就好,等会儿办好了,我让黄七来通知你们。”何雉语速极快。 场间的众人,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们都紧张地朝着院外走去。 苟悬则是出去带路,他们一行人,连带着刚才那小厮,都匆匆离开。 临了的时候,沐梨花的爹娘还紧张地求我,说让我可千万帮帮唐彬,莫要他出什么事儿。 不多时,院里头的人就走光了,只剩下堂屋之中我们三人,以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唐彬。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这才皱眉开口。 “侯先生是先生,我们……” “虽说是我们管不起,但我们的确没管,只要他不作恶,我们也不会被因果缠身,不是吗?” 何雉微咬着下唇又说道:“我觉得唐彬肯定没那么凶恶,至少我们听他说完,你刚才要是直接揭穿他,恐怕就没他开口的机会了。” 语罢,何雉看我的眼神都是恳求了。 “黄七,去打盆水来。”我低声吩咐了一句。 黄七立即就去打了一盆水。 其实这会儿就能看出区别,黄七是绝对不会疑问我们什么,会听命办事。 此外,即便是苟悬也足够听话,但他总会有迟疑不解。 我端着那盆水,直接泼到了唐彬的脸上! 这同时,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会看他的面相,分析他说的话,如果他有害人的举动,我们决不能姑息,命数没有绝对的公平,师尊教过我,要么不管,要么一定要除恶务尽。” 我话音刚落下,唐彬就哆嗦了两下,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那一瞬,唐彬眼中露出的就是凶相。 下一瞬,他才惊惧地看向我和何雉。 紧跟着,他又飞速扫过院子,而后面色却又变成了惶然不安。 “李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我没犯事,你们干什么捆我?” “你舍不得银票,想反悔吗?!” 此时,唐彬的眼神中更多的还是惶恐。 我淡淡地看着唐彬,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我看了他许久。 唐彬的额头上,慢慢泌出来了一些汗珠。 他忽然闭了闭眼。 再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唐彬的眼神,又变得冷漠了起来。 他的声音变得哑了不少:“不应该的,就是闹鬼祟死了人,天衣无缝,你怎么晓得是我?” .再接着,唐彬话音已经成了嗤笑。 “呵呵,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是想要给梨花爹娘一条后路,没想到是引我出来。” “我也是蠢到家了,信你们拿出来那么一大笔钱。”说话间,唐彬盯着何雉手中的那根竹子,眼中狠厉更多。 “早知道,我就该一起把你们也杀了!” “你们都不是好人!”黄七额头上冒汗,明显是被唐彬吓到,他稍微躲到了我的身后。 我眉头紧皱,何雉的脸色则是愈发苍白了。 她正要开口,我抬手,止住了她说话。 “若是看你杀人不管不顾,对你而言那叫做好人,那对于其他被你杀的人来说,我们就真的是冷漠恶徒了。” 我话音刚落,唐彬却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竟是直挺挺从地上窜起来,瞪着屋外的尸体,咒骂道:“他该死!谁帮他,谁才是恶徒!” “你们简直是不分黑白!你们晓得,梨花死的多绝望吗?!” 唐彬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尖锐得几乎变了腔调! “管保长的确是恶徒,我说的是你如果害死了其他……”我再一次开口。 可我还没说完,唐彬就盯着我,说了句:“我只是要报仇,我杀其他人做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多管闲事?!”唐彬的脸上,浮现的又是嘲讽的笑。 我眉心郁结没有松开。 这期间,我其实一直在看唐彬的面相。 除却了唐彬有杀人相。 再看他整体的面相,的确并非恶徒。 “你和沐梨花什么关系?”我没有接唐彬的话,而是问询出声。 “与你们何干?!”唐彬神色冷漠。 我微眯着眼睛,再看唐彬几秒钟,心中又有了计较。 “我没有反悔,这钱,是要给她爹娘的,只是说,你杀过人,我信不过你,怕你再杀人,若是你回头见财起意,害了她爹娘,谁来管?” 这话,就是我故意说的了。 当即,唐彬眼珠子都瞪得溜圆,脱口就骂了句脏话:“你放屁!”唐彬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对我怒目而视。 可他的面容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痛苦。 他就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事情,脸色忽地一阵苍白。 下一瞬,唐彬闭上了眼,他讽刺嗤笑:“梨花,她救了我的命。” “她被害死,我杀管保长,只想要报仇,我不会再杀别人,更不会害他爹娘,你们休要在她棺木前污蔑我。” “我也不想被你们送去见官!” 话音至此,唐彬忽然又仰头,要朝着旁边的桌角撞去。 何雉眼疾手快,一把就抽开了桌子。 这一次,何雉再看我,眼中的不忍就更多了。 何雉的这神态,顿时也让我心头一软…… 唐彬撞了一个空,又扑倒在了地上。 何雉抿着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唐彬,你坦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给沐梨花报仇杀人,你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们相信,你以后不会害人?” “如果你没问题,我们不会送你去见官,还会放了你。” “这院里只剩下我们,就是因为我觉得沐梨花可怜,你看上去也是个可怜人。” “如果你不说,那我们也就只能送你去见官了。” 何雉这一番话说完,唐彬却愣住了。 他呆呆地从地上撑起了脑袋,眼中尽是愕然。 我轻叹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唐彬低头,面色阴晴不定。 许久之后,他闭上眼,眼角却溢出来两行泪珠。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只希望你们信守刚才所说的承诺,找人赡养了梨花爹娘。” “我不过是个废物,阉货,我活着都断了香火,要是没有梨花,我早就该死了。” “活着……呵呵,我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再之后,唐彬的一番话,才听得我唏嘘不已。 两年前,唐彬其实还是村里头人人喜欢的“青年才俊”。 他在县城里读了两年书,又跟着洋行做过生意。 只不过,之后战乱,洋行倒闭,他回到村里头生活。 他父母相继病逝,家中只剩他一人。 唐彬年纪不大,有文化,村里头倒是很多媒婆上门,想给他说亲。 更想要让唐彬入赘给姑娘门里头,这就相当于那家人平白多了个体面的儿子! 本来,唐彬这辈子也能过的幸福美满。 可村里头却出了变故…… 盘江周围多山,关村的人不只是靠水吃水,也会每年入冬之前,进山打猎。 唐彬家里其实还有些积蓄,不用去山里头讨生活。 可进村的村民队伍,在山里头遇到了野兽,只跑出来个人报信儿,其余人都被困在山上。 唐彬当即就带了人手上山救人。 结果他自己在混乱之中受了伤,村里头又有人眼红他,伸了黑手,直接将他从山坡上推了下去…… 他滚下山,落入了一个深坑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是沐梨花刚好到周围采药,救了他的命…… 他当时受伤很重,尤其是伤到了下身。 沐梨花带他回到村里,又给他找大夫。 那时候村民都觉得他已经死了,甚至还有人将他家给偷空了! 他没钱治伤,沐梨花就采药救治他。 可他还是因此,成了“残疾”。 自那之后,村里人见他,都避而远之,一口一个阉货,废物! 唐彬本来过的生不如死,也是沐梨花的鼓励,才让他能一直坚持着活下去…… 一直到沐梨花被管保长看上。 头天晚上,沐梨花哭着从唐彬家里头离开。 唐彬本来决定了,第二天就去抢亲,还要弄死管保长。 可没想到,沐梨花却直接在家门口不远处的河弯子跳河自尽了。 再之后,沐梨花闹祟,缠上了苟悬。 唐彬虽说惧怕,但是却更恨管保长,便算计着要杀人。 他将沐梨花的尸体弄到管保长家里,本意是管保长见到沐梨花尸体的时候,再用祖传的吹管枪手艺,将管保长杀了! 结果我们却将管保长喊了出去,他怕出变故,犹豫再三之下,还是动了手! 话音至此,唐彬才停顿了下来。 他忽然讽刺的笑了笑,道:“我该死,管保长该死,可梨花,从来就不该死。” “我不怕告诉你们!本来我想杀了那个沐川!可他们沐家,就那一条独苗了!我下不去手!” “梨花小小年纪,又要养爹娘,又要被她那无良的哥哥剥削压榨,还要被卖钱!” “她生的俊俏,就应该被管保长看上?!她又有什么错?!” .唐彬话音至此,眼眶更是通红。 他似乎情绪终于到达了临界点,竟是哽咽地痛哭了起来。 他哭得似是肝肠寸断,绝望无比…… 他这一番话,却让我心头堵着一块石头。 我能分辨出来,唐彬的面相,本性并不歹毒,并非害人成性的恶徒。 他这番表现和言语,也的确是情真意切。 看得出来,她和沐梨花本来都是可怜又普通的人。 他遭遇的是非人变故,沐梨花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这世道混乱,小小一个保长,也能将人逼死。 而若非唐彬在暗中杀了他,更是无人能制裁他。 甚至我和何雉、苟悬此刻恐怕都未必能脱险…… 某种程度上来说,唐彬也算得是救了我们三人。 一时间,我思绪凝滞了下来…… 低头,我回想到了我自己身上的仇恨…… 以及我还要想杀了老更夫,给何鬼婆报仇。 唐彬非穷凶极恶,若是我让人抓了他,那我应该如何处置自己? 这一番扪心自问,便让我更是心绪难平。 这乱世之中,何谈公义,因为这世道本身,便是不公义的! 这才有师尊所说,能管,便管到底,若是不能管,就是本事不到,要避而远之。 而在这乱世之中,压根儿就没有王法可言,那更多的,便是心中的善恶…… 我思绪了良久,才轻叹了一声,说道:“黄七,你将唐彬松开,唐彬,管保长的尸身有马脚,你将你杀他的针取下来。” “这张银票,你拿着。” “我说了,你被鬼祟缠身了,支走的其余人。” “管保长是被鬼祟害死的,村里人基本上人尽皆知。” 说话间,我神色复杂地走至唐彬的跟前。 我离得他很近,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人生而是命数,沐梨花帮你,你便帮她,莫要寻死,自杀死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好好做人,日行一善,抹掉你杀了这一条人命的恶,下辈子,你才能投个好胎。” “若是你之后回来害人,我会回来找你的。” 抬手,我拍了拍唐彬的肩头。 这期间,黄七才给唐彬松了绑。 唐彬却完全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直到何雉将地上的银票捡起来交给他,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银票装进兜里。 紧跟着,他就迈步到了管保长的尸身前头,快速取走尸体里留下的凶器。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来到我和何雉跟前,“噗通!”一声,就直挺挺给我们两人跪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 之后他便一言不发,回到了沐梨花的棺材前呆坐着,像是出了神。 何雉走到我身侧,挽住了我的胳膊,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轻声说他们都很可怜。 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何雉。 沉默了许久,我才说了句:“这是世道,也是命。”再之后,我就让黄七去通知苟悬他们回来。 等苟悬带着众人回来之后,我简单敷衍解释了几句,说是唐彬之前被撞祟,现在暂时没事儿了。 当然,我让他们尽可能远离唐彬,万一鬼祟没清干净,还得出事儿。 苟悬倒是镇定。 以周江为首的民兵,当场都闪开了不少,离唐彬远远的。 民兵之中还有人小声地说,大家以前就不怎么接近唐彬,他本来就是个阉货,身上都是晦气! 何雉的面色顿时不喜,我按住了何雉的胳膊。 唐彬,倒是一动不动,好似整个人早已经麻木了一般。 这时,周江也上前小声询问我该怎么办?那沐梨花还会闹祟吗?会不会缠着他们? 我故作思忖之后告诉周江,我会选个好地方安葬沐梨花,尽量不让沐梨花出问题。 不过他们也是相关之人,以后要时不时去照拂一下沐家人,沐梨花自然不害他们。 那周江连连点头,其余人也是不停地点头答应。 我便叫了几个人,跟着我去了关村附近的山,选了一个合适葬人的风水穴眼,吩咐他们去安葬好沐梨花的尸体。 当然,在这之前,何雉看过了沐梨花的尸体,她并没有害死过人怨气变化。 至于管保长的尸身,我让周江等人带走,让他们去通知相关的人来收敛。 等这一应所有事情全部弄完之后,已然是到了深夜。 我和何雉还是住在了苟悬家中。 次日清晨,天没亮我就醒了。 我坐在房间里,取了天干砚磨墨,又用地支笔写下来了一封书信。 信中的大致内容,就是我给蒋盘的留书。 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我对郭天玉的看法,以及希望他能保全巨鳌骨。 包括我们离开的过程,我也都全部写了下来。 我将这留书折叠好,又用一张干净的麻纸将其包裹起来。 临出了太阳,外头传来了苟悬的声音,我才起身出了房间。 我将书信交给了苟悬,郑重地嘱托他,等蒋先生回来之后,务必亲手将这书信交给他! 若是蒋先生没有来关村找他,他知道蒋先生在红河了,也要将这封书信送过去。 苟悬小心翼翼地将书信贴身放好,和我再三保证,肯定完成这个命令。 这会儿,黄七匆匆从院外回来,买了不少吃食。 何雉此时也起来了,我们几人便坐下一起吃东西。 此间,我心中一直在思索。 很快我就下了决定,关村不是久留之地,书信留下来了,算是一个准备,也是给蒋盘的一个解释,可我不能够干等着蒋盘回来…… 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得去找柳天牛! 只不过,如今关于柳天牛的信息,我们所知甚少,只晓得羌族,柳家…… 柳家道士倒是名声远扬,不晓得打听起来容易与否。 思索之间,我却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就是当初我在何家村外拦路,被何阿婆救醒的时候,何阿婆说过一句话! 我仔细的回想,半晌之后才总算完全想起来。 当时她大致说的是:“柳家的道士,从陈仓出来了,他们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我脸上顿时迸发出不少喜色,目光看向何雉,我低喃了一句:“他们,在陈仓!” 何雉一愣,道:“阴阳,你在说什么?什么陈仓?” .我放下碗筷,郑重地说道:“柳道长,在陈仓!”并且我迅速的和何雉解释了关于何阿婆那些话。 何雉面色顿时惊喜无比,迅速道:“找到柳道长,便能去找郭……”话还没说完,何雉却停了下来。 她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谨慎。 我能理解何雉这样做的缘由。 我们身边还有黄七和苟悬,黄七其实是个普通人,无关紧要,可苟悬毕竟是捞尸人,天元先生,地相先生,两人是故交好友,如今的蒋盘都名遍盘江,更遑论曾经的天元先生郭天玉?! 现在苟悬不知道事情始末,单纯听我们现在的话,必定会误解为我们要对郭天玉不利。 这事儿便不能在苟悬面前说! 何雉低头下来吃饭。 我则是和黄七吩咐,让他去准备准备,我们得上路离开,还得让他去弄清楚陈仓在什么地方,距离这里有多少路程。 苟悬的眼中却明显流露出来了不舍。 不过苟悬却并没有说什么优柔寡断的话。 一餐饭吃罢了,黄七就立即进了村里,他是要去准备路上的干粮。 苟悬又问询了我一些事情,大抵是一些关于命数上的。 不过我并没有告诉苟悬,因为我记得清楚,师尊让他来找蒋盘,蒋盘说过一些要苟悬做什么,最后会帮他改命。 若是我插手,就是错乱了师尊的安排,反倒是会对苟悬不利。 不多时,黄七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全部都放上了马车。 然后黄七才说准备的差不多,可以上路了。 我和何雉与苟悬道别之后,就上了马车。 离开村子的过程中,黄七才告诉我,村里头是没办法打听陈仓所在的,至少得去县上,不然就得省城。 于是乎,我们花了一天的时间,回到了兴城。 当然,我和何雉没下车,黄七也是小心翼翼,我们一行人都格外低调。 我怕碰到钟忠的人手,引起变故。 差不多在兴城停留了两个时辰,黄七又采购了一些东西,并且成功的买到了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囊括的范围更大,并且也有陈仓的所在! 如今我们在黔西南,而陈仓则是在相隔一个省之外的三秦之地。 黄七预估,我们这一行赶路,至少需要一个月。 我不意外路程远,而让我多停留目光的,是这三秦之地的风水! 按理来说,这种巨大的地图是很难看风水的。 可偏偏我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龙脉! 这条龙脉,在宅经之中,有记录! 宅经有言:“南山,天下之险也!盖南山脉起须弥,尾接嵩岳。” 风水之中,一带三弧,三条四列,天下龙脉以须弥山发源,地图上的南山龙脉,分天下地络之阴阳,成须弥三龙!而南山为中龙! 这条龙脉,是整个中原大地的脊梁,撑起了天下龙脉的中心! 陈仓,便在这龙脉的其中一段…… 我知道,羌族会在一个风水绝佳的所在,可我完全没有料想到,他们所在的位置,风水竟然如此好。 怪不得,会有柳家这样强横的道士,怪不得柳家道士会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至此,我也更好奇那个羌族,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羌族之中,还有先师。 听柳化烟说,羌族先师是和柳家道士对等的存在,那先师的风水术,是否是高深至极? 赶路这一个月,说来枯燥。 可我一直在钻研阴阳术,对宅经和骨相都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并且我用了一个本子,开始写下手记。 至于那本子的封面上,我题下了一行字,李阴阳杂记。 我按照历代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惯例,将自己这一行的所见所谓,以及风水地全部写了下来。 在学习之余的时间,我也拿出来了当时从地相庐带出来的蒋一泓游记,仔仔细细的阅读。 当时地相庐看到的历代先生手札,我也不可能全部带着,只拿了师尊这一本。 这一次,我从第一页仔仔细细的看。 这其中的见闻,大抵都骇人惊闻,更是令我佩服无比。 大致阅读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游记其中一页,是一桩憾事。 蒋一泓有个习惯,搜集各种面相的凶尸头颅,这些头颅的存在,可以让他教授以后的面相,骨相,也能钻研出更多的阳算之法。 他曾听闻,在某一险恶之地,葬有一个皇帝! 在他搜集来的各种山野杂史里,这皇帝活着的时候,求长生之法。 让各种方士炼丹,甚至于最后还用了活人养尸丹,可他都没有得长生。 但他死后,却成了死不咽气,更是眷恋阳气的阴尸! 此尸见阳气则吞之,因它的存在,更是动摇了国之基础的风水。 以至于他所掌控的天下逐渐分崩离析…… 蒋一泓很渴求得到这具天下第一奇尸,眷阳阴尸! 他花费了数年时间准备,又集结了众多高手,其中包括了地相先生郭天玉! 可当他们到了那风水地,冒着极大的凶险开山下坟,等到了墓室之后。 所有的陪葬品都在,唯独不在的便是那帝王尸身! 数年心血落空,蒋一泓却断定,取走眷阳阴尸之人,必定和他目的相同,是想要这一具奇尸,根本无心财物。 那一行大家收获颇丰,只有他一人无功而返。 这一页内容的记载最后,蒋一泓做了一个判断,形容那先他一步盗尸之人,风水术巧妙绝伦,同常规阴术不同,似是以天星定位,开特殊之门,才能直接取尸。 我看这一页看了许久,不光是其中出现了郭天玉的名字。 还有那天下第一奇尸的字眼…… 更令我好奇的是,那同常规阴术不一样的风水术,完全以天星来勘风水?! 这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晃眼,便到了一个月的最后一天。 我们的马车,终于进了陈仓省城。 一路上的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让我和何雉,以及黄七都格外的狼狈。 进城之后,我让黄七租下来一个院子,我们好好休息了一夜,消除了沿途的疲惫。 次日清晨,我才让黄七去打探羌族的消息。 .黄七跟我们的时间长了,打探消息的本事愈发高。 不到中午,黄七就赶了回来,他带着不少的吃食。 并且他不但打探到了羌族在距离陈仓不远的枫县,更是打探到一个信息,羌族之中有人在陈仓处理事物,并且他们还遇到了麻烦! 按照黄七的话来说,寻常人是不能进羌族的。 可我们能去找羌族在陈仓的人,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跟着他,找到柳天牛道长! 非但如此,甚至黄七还将羌族人在陈仓遇到的事情,都给打听了一清二楚! 在陈仓城外,一处靠近南山群岭的村子,在数天之前,全村之中上百口男人,一夜之间全部失踪! 多年以来,三秦之地的很多古怪事情,都会求到枫县的羌族,因为羌族之中不但有三秦之地最为顶尖的风水先生,更有道行精湛高深的柳家正牌道士! 一村男人消失不见,自然是一件大事! 只不过,这一次羌族派遣出来的人手,却略遭人诟病。 因为那是一个很年轻的道士,不过十几二十岁。 当然,诟病只是在偷偷交谈的时候,谁都不会明面上说羌族的不是。 而当黄七说完这一切的时候,我心中就略有紧张和悸动。 难道…… 那个年轻的道士,是柳化烟?! 一般这样严峻的事情,羌族不可能派遣一个普通的人出来办。 三百口人消失,普通的道士怎么可能处理?! 柳化烟能跟着柳天牛外出,不光是羌族本身不满柳化烟的命数,更是因为柳化烟有那个本事! 若我们遇到的是柳化烟,那这事儿就好办了,能赶紧让她通知柳天牛! 思绪之间,我立即就将我的想法和推断告诉了何雉。 何雉点点头,她同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掌。 “你还差了答应柳道长的事情,要给柳化烟算卦。”何雉小声说道。 我郑重点头,说我自然没忘这个。 再接着,我就和黄七说让他带路,我们这就去找那个村子看看情况。 黄七则是告诉我得等等,那村子不太好找,他得找个能带路的向导。 之后,我和何雉在院子里又休息了一段时间,并且吃过了黄七买回来的吃食。 差不多临酉时的时候,黄七总算回来了。 他带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妇女,那女人面黄肌瘦,眼睛也很小,头发更是蓬乱。 并且她神色都透着警惕。 黄七和我们介绍了一下,说这妇女叫做纪翠,她以前是兰家村嫁出来的。 出事儿那地方,就叫做兰家村。 黄七在城里找了很久,大多数带路的向导都是男人。 都没有一个人敢去兰家村。 饶是黄七开出来了十块大钱儿带路的天价费用,都没有人来接活儿。 纪翠之所以来,是因为她男人染上了福寿膏,将家里败光了,她娃子又需要钱看病。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何雉则是眉心紧蹙,她没多说话。 这时,黄七给了纪翠一个眼神。 纪翠这才小声的说道:“俺能带你们到村口,还能让你们去俺以前家里住,但俺不进村,那村里头闹鬼,俺不敢进去。”我嗯了一声,说没问题。 黄七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明显是松了口气。 紧跟着黄七就去牵出来了马车。 上车之后,我们便在纪翠的指路下,朝着羌族外赶去。 一路上,我也简单询问了纪翠,那村子里头的具体事情。 纪翠却一问三不知,她只晓得村里闹鬼,男人都不见了…… 差不多临酉时末,也就是夜里七点多钟的时候,我们总算来到了一座山脚下的兰家村外。 兰家村不小,村口更是有个牌楼。 村内的房子从外沿看来,差不多都是土屋。 到了这里,纪翠就跳下马车,说不跟我们进去了。 接着她又指了指牌楼,说村子西头,倒数第二个院子就是她家的。 我自然是没有为难纪翠,而是让黄七多给了她十块钱。 纪翠愣了半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沉凝了片刻,便让黄七也下车,不用跟着我们进去,就在村外等我们。 黄七当时飞速摇头,说他肯定得跟着我们,还得他去打探消息呢。 我告诉他,这村里头闹鬼,他跟着或许会有危险。 而且村里面总还有女人,我们也会找到柳化烟,肯定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黄七这才点点头,听从我的命令下了车。 他说他在村外一直侯着,不会离开。 …… 我叮嘱了黄七,要保证自身安全之后,便去赶车。 直接进了村牌楼,往村西口的路走。 果然,等到了路尽头的时候,倒数第二个院子就是空无人烟。 我赶着马车进了院子,简单安顿之后,天色已经入了夜。 寂静的夜色之下,村路之上更是寂静无声。 何雉压低了声音道:“这村子怪怪的,我们进来的时候,就没见着人,真还有女人在村里?!” 我将大黑木箱背在背上,示意何雉先进堂屋。 同时我低声回答:“女人肯定在,走不了的,不可能不要家,或许是他们害怕,或许是那个柳家道士叮嘱过什么。” 堂屋之中满是灰尘,看来这纪翠离开兰家村已经很久了。 何雉从墙角捡起来一把笤帚,扫掉了桌上的灰尘,接着又扫了扫椅子,还拿出来手帕擦了擦。 我沉凝片刻,还是决定,我们不在夜里冒险,毕竟这村子诡异颇多。 先在纪翠家里留宿一夜。 或许那道士会来这里查探情况,我们和他碰面,若他是柳化烟,那就皆大欢喜。 若是他晚上没出现,明天我们再打探清楚,也应该能见到他。 我将打算和何雉讲了之后,她也慎重点头。 之后我们也没去其他屋子的卧房,而是将堂屋的地面收拾了干净,又从马车里头拿出来了被褥,在堂屋里打了两个地铺。 入夜深了,便刮起来了风。 即便是关上了屋门,风吹之下,都发出铛铛铛的碰撞的声响。 何雉去挪了一张椅子挡在门口,这响声总算少了些。 分别躺下之后,我和何雉都久久没能入睡。 何雉一直翻来覆去的,而我则是听着身上嘶嘶的声音,怎么都睡不着。 拿出来定罗盘,上头的指针就在飞速的转动…… 这代表整个村子都充斥着恶阴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屋外除了风声,还有雨水簌簌落下的声响。 这夜里竟然还下起来了大雨…… 整个屋子的地面,都变得冰凉而又潮湿! 我的困意也逐渐来了,本想着先睡一觉。 可我却发现了门缝那里的不对劲…… 雨很大,门缝那里溅射进来了不少的水。 不对劲的就是,有大概一个巴掌横着的位置没溅射进来水! 按道理来说,门外啥都没有,怎么会刚好挡住那个地方? 除非,那里有什么东西…… 顿时,我的困意便一扫而空…… 我盯着那处干燥的位置,小心翼翼的俯身趴着。 地面冰凉,手接触着就更冷。 我趴下去之后,一眼,我就看到了门缝外头,竟然有一双鞋! 那双鞋子又脏又旧,不过能看出来,是一双绣花鞋。 我身上顿时就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这村子古怪很多,男人失踪,闹鬼,进村了也没见到道士。 现在我们门外,竟然还站着人…… 我身手是差,可也不至于有人走到屋门口都没听见。 况且我身边还有个何雉…… 她竟然也没察觉! 我警惕无比的站起身,尽量没发出任何一点儿声响。 我收起来了定罗盘,但手中却捏着一块雷击木篆刻的河魁斩尸符! 压低了呼吸,浑身肌肉紧绷,我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 一把抓住门,狠狠往后一拽! 我右手更是往前一拍! 只不过,门外空空荡荡,袭来的是一股冷风。 那冷风灌入了我脖子里头,我冷的打了个寒颤。 刚才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竟然不见了…… 我脸色愈发难看。 只不过低下头,让我脸色更是一变的,是地上竟然有一双又脏又旧的绣花鞋! 身旁忽然有脚步声,我面色陡然一变,抬起手肘就要击过去,不过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收了力道。 手肘的余力被一个轻柔的力道泄去,何雉疑惑无比:“怎么了,阴阳?”我回头,和何雉四目相对,她眉眼之中还透着困倦。 我心口咚咚直跳,接着便指了指地上的绣花鞋。 “刚才有人在外面看,跑了。”我声音格外沙哑。 何雉面上的困倦也瞬间一扫而空,她弯腰将那绣花鞋捡了起来。 这当口,风又大了很多,我扫视一圈院外,确定没人。 接着我才拉上了屋门,将其关闭。 何雉已经到了桌旁,她将绣花鞋放下。 我走过去之后,她低声说:“这事儿古怪得很,还好之前没出去,这可不是活人的鞋子,能悄无声息到了我们外边儿,都没让我们发现……这东西,很凶……” “而且老鸡待在马车里头,它都没什么反应……”我胳膊上倒立起来不少的汗毛。 盯着绣花鞋看了半晌,没看出来什么门道,何雉就又劝我先睡一会儿,她先守夜,我们交替。 我也没有推辞了,和何雉定好了一人守夜一个时辰,便躺了下去。 再之后的一夜,便没有发生别的事情,我们何雉各交替守夜了一次,三个时辰过去后,过了寅时,到了五点钟。 雨停了,耳边隐隐听到了老鸡啼鸣的声音! 这一行路上,无论去什么地方,我们都带着老鸡,它一直都在我们马车里头。 之前换车进水路的时候,它会进大黑木箱。 不知道为什么,昨夜虽说之后没发生什么事儿,但我精神一直都紧绷着的,此时才稍微好了一些。 何雉还没醒,我就没有打扰她,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可就在这时,啪嗒的脚步声忽然传来,是有人走进了院子。 瞬间,那脚步声就到了屋外。 “砰”的一下,屋门便被直接推搡开来! 我面色陡然一变。 因为站在门外的,赫然是一个身材瘦高,而且年纪不出二十岁的男人。 他生着一张方脸,不过没有柳天牛那样方正。 唇略厚,鼻头大,圆眼,眉形狭长,眉毛也格外浓郁,甚至眉毛都长到垂下来一些。 眉是保寿宫,少有人眉毛这么长,年轻人中更是少见。 这兰家村,不是没有男人么?! 下一刻,我视线才落在他衣服上。 他穿着的,竟是一身淡青色的道袍!腰间挂着一柄巨大的拂尘,腰间串着一排细密的桃木剑,其中还混杂着一些青铜剑…… “你们,是何人?!” “兰家村闹鬼,专找男人,难道你们没听过吗?!竟然贸然进村?!” “你们不怕死?!” 那道士年纪不大,可声音却很粗,话音之中竟还透着一股子怒气和苛责。 可我心头却没欣喜起来,反倒是一沉…… 这肯定就是黄七打探来的羌族道士了…… 我之前一直想着是柳化烟,可竟然不是……我心底就只剩下失望。 何雉也被惊醒,飞速地起了身。 我眉头紧皱地看着那道士,他视线也看着我,眉心的郁结,几乎形成了竖纹。 他耳廓锋锐,耳垂极尖,眼神之中凌厉也更多。 “我在问你们话,你们不怕死?!” “一个风水先生,一个鬼婆子,也敢进这兰家村,坏我大事!” “立即收拾好你们的东西,滚!” 那道士抬手直接指着我,一声呵斥。 何雉的脸色,顿时就一阵愠怒,她抬手一抽,腰间的哭丧棒顿时朝着那道士脸上抽去! 道士一扬胳膊,长袖直接朝着何雉一扫! 我心头也是愤怒不止,我们还没说话,这道士就咄咄逼人! 我怕他伤到何雉,顿时抽出腰间卜刀,举手就挡向他那袖子。 与此同时,我更是沉声呵斥道:“阁下入门不敲,已然是无礼。” “柳家道士声名远传在外,柳天牛道长若是见了你如此心浮气躁,也要罚你!” 也就在这时,那道士脸色却惊变。 他猛然间抽回袖子,蹬蹬后退两步。 不过他收力,何雉却没收回去那力道,“啪”的一哭丧棒,就抽中了他的肩头。 那道士痛哼一声,面色骤变。 他捂着肩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们,眼中尽是疑惑。 “你们,是什么人?” “怎敢直呼大长老名讳?!” 何雉却一声冷哼,踏步到了门槛前头:“现在会好好说话了?!等见了柳道长,他定要掌你嘴!” .道士的眉心更为郁结,额间竖纹愈发的明显。 一时间,院内的氛围都变得僵持无比。 我心头犹疑,虽说对这道士不满,但始终我们不好和柳家起冲突。 于是我先抱拳开口:“鄙人李阴阳,地相堪舆蒋一泓传人。我们与柳天牛道长有旧,此番前来,是要履行承诺,同样也想见柳道长,商议事情。” “这位是我朋友何雉。” 我刚说完,那道士瞳孔顿时紧缩几分。 他忽然道:“你,就是李阴阳?!” 他眼中的冷漠倒是少了许多,双手抱了抱拳,语气厚重道。 “柳家,柳化道。” 这个化字,却让我若有所思。 柳化烟应该和他们是同辈?或者是师妹? 我收起了卜刀,何雉同样别上了哭丧棒。 柳化道又扫过我们一眼,他这才说道:“刚才是化道唐突了,不过实属我心急,昨夜之事被破坏,再想抓到那个东西,恐怕又不知道要多少时日,要延误回族内的时间。” 我皱眉,问道:“那东西,导致了兰家村所有男人失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思绪过了一遍,就和柳化道讲了昨晚上绣花鞋的事儿,并且我说明了我们没见到那东西,只有这一双鞋。 语罢,我示意他看木桌上。 柳化道走至木桌旁边,他盯着绣花鞋,半晌后才道:“我本来找到她藏尸之地了,昨夜本想趁着村内无男人,她也没有再进村游荡,将她一举拿下。” “你们进村,让她没有好端端待在棺材里,我扑了个空。” “恐怕她也会有警惕,下一次,抓她更难。” “时间拖得越久,村里那些失踪的男人越危险,我还没找到他们被弄去了什么地方。”语罢,柳化道眼中都是凝重。 何雉眼中满是疑惑,她先是看了我一眼,才询问柳化道,那到底是个什么鬼祟?这么凶悍? 柳化道沉声说,不是鬼祟,是活尸,而且还是化煞了的活尸。 我面色顿时一变。 化煞尸已经很难对付,撞祟害人,活尸就更棘手。 之前遇到的讨死狗便是活尸,和我们纠缠那么久,还得柳天牛动手才解决掉。 再譬如我娘……以及苗光阳…… 柳化道扫过我们两人,他似是也看出了我的情绪,才说道:“李先生现在明白,我刚才为什么那么急躁了吧,对付这活尸属实困难,她一口气不咽,又化煞不腐。” “和活人无二,又比恶鬼凶恶。” 话音至此,柳化道又摇摇头,他眉心的郁结没有松开。 我沉凝片刻,又开口道:“她形成的时间,应该不长?活尸那一口气是怨气,是要报仇才会行凶,我们既然来了,又破坏了柳道长你的计划,自然是要帮忙的。” 柳化道立即又抱了抱拳,他说他自然是不敢和大长老同称柳道长,让我直呼他名讳化道即可。 再接着,他才和我们说了事情的始末。 据他从妇女村民口中了解到的讯息,兰家村有一个男人,他买了一个流浪来的女人当老婆,想要传宗接代。 可那女人一直怀不上孩子,他便觉得打了水漂,照村里老人的话来讲,他买了个不下蛋的鸡。 那男人心里不平衡,觉得半辈子积蓄打了水漂,于是他就想了个招。 他收村里老光棍,或者老头的钱,让他们在那女人身上发泄兽欲! 那女人又生得俊俏漂亮,勾得村里不少男人流连忘返。 村里头的其余女人,都恨她恨得要死,家家户户都把自个儿男人看得死死的。 时间长了,总算出了事儿。 那女人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大出血,怎么都止不住,大夫看了,就说她怀孕了。 可怀了娃子,又遭人这么蹂躏,娃子死在了腹中,小产不出来,人指定是活不下去。 那男人不知道怎么好,他就将那女人装进棺材里头,抬到山上去活埋了。 柳化道说到这里的时候,何雉已然气的浑身颤抖。 我听着更觉得心惊不已。 稍微停顿片刻,柳化道才继续道:“做这件事儿,自然不止那一个男人,村里还有五六个人去帮忙,不过,隔了三天,就出了事儿。” “村里先消失了那几个男人,再接着,全村男人都消失。” 何雉狠狠跺了跺脚,气愤不已道:“活该!” 柳化道闭了闭眼,他道:“村中这惨事,事出有因,那东西的确可怜,可她害人不浅,全村男人若是被杀,这是滔天孽债,她是必定要被斩草除根的。” 我沉默半晌,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她可怜不已,不过并不是全村男人都有罪,或许她还没杀人?” “若是她没杀人,我们抓住她,我可以想办法让她安息。” 何雉重重点头,她眼眶都泛红不少,道:“阴阳,一定得帮她……她已经很惨了,要是再让她魂飞魄散……天理难容……” 柳化道眉头紧皱,他看看何雉,又看看我。 他眼中若有所思,说道:“李先生,你有何好办法?” “我在想,化道兄你抓住她之后,应该会直接除掉她,你也没有办法找到村中那些失踪的男人,对吧?” 我低声道,并且我看柳化道的眼神很深邃。 我觉得那女子可怜。 而我通过柳天牛,对柳家道士也算是了解。 柳化道那眼中的若有所思,是有一些问题的。 我问罢,柳化道才点点头,他道:“她若是魂飞魄散,自然手段会消失,那些男人只要没死,应该会下山,我也能让全村人上山去找,毕竟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如今全村人不敢上山,也没办法。” 我摇了摇头,说肯定没那么容易,活尸的凶,并不是魂飞魄散就能断绝的。 若是他直接让那女子魂飞魄散,村里的男人即便是没死,估摸也会死! 我们得有计策,若是那些男人都遇害了,这女子罪孽滔天,无法投胎,除掉她无可厚非。 若是她还没杀人,先除了她,非但会连累害死人,更会损伤阴德福缘,伤及命数! .柳化道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半晌后,他才沉声:“李先生,照你说该怎么做?” 何雉也是紧张而又期望地看向我。 我沉凝片刻,说道:“今夜我来做饵,她肯定还会进村,何雉你来查看,就像是沐梨花那样,看她有没有害过人的凶怨,若是没有,你们就不要管,让她将我带走,你们在暗中跟寻。” “若是她害过人命,你们就直接动手。” “先除掉她,我再想办法用八卦法找人。” 停顿一下,我又解释了直接用八卦法找人的话,人能找到,可她毕竟威胁很大,可能会弄巧成拙。何雉贝齿轻咬,许久才点头。 柳化道看我的目光,却流露出几分异样了。 只不过这异样之余,我却觉得还有点儿其它的情绪。 可一时之间,我没能分辨出来那情绪的由来。 阳光照射进入屋内,照射在身上,透着一股熨烫感。 我将定罗盘先取下来,放进了大黑木箱里,同样,我身上也没留符篆。 当然,书我都没有离身,还保留着地支笔和天干砚,以便随时画符。 我让何雉背着大黑木箱。 这期间,老鸡却从马车上钻了下来,她扑腾着翅膀,跳到了大黑木箱盖子上。 村路上出现了一些人,我瞟了一眼,那些都是妇女,没有男人。 有人小心翼翼地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还顺着往屋内张望。 柳化道率先走出了堂屋,他示意我们先去吃些东西,这几天,他都在村民家里解决饭食。 我此时腹中早已经空空,自是没有拒绝。 跟着柳化道出去后,村路另一侧张望我们的村民,顿时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她们到了柳化道近前,小声的和柳化道讲话,大致问的就是我们是什么人? 柳化道则解释说我们是他的朋友,过来帮忙解决麻烦,救人的。 顿时,那些妇女眼神中的担忧少了许多,其中有一个给我们带路,旁边的都在跟着走。 几乎这些妇女眼中都是恳求之色。 不多时,我们便到了一家妇女门前,其余人才逐渐散去。 院里头摆着一张木桌,那妇女去弄了不少的吃食出来。 吃饭期间,桌上只有我们三人,那个妇女则是蹲坐在门槛那边儿,屋里面还跟出来个小女孩儿,在她身旁胆怯地站着。 何雉忽然问了句:“柳化道道长,你们羌族的那个邱天元,怎么样了?” 我先是一愣,没想到何雉会问这个。 不过我也心头有了好奇。 邱天元在外行恶事,被柳化烟知晓,柳化烟回到羌族,便是因为这件事儿。 柳天牛回去,也与其有关! 柳化道顿了顿,他放下手中碗筷,才说道:“两位也认识天元兄?” 我顿时手一僵,眉头都下意识皱紧了不少。 “天元兄?”何雉则明显没抑制住疑惑,甚至于她眼中还有几分不善。 “没见过面,但是我们同研过一个地方的风水,也算是认识,化道兄可否讲讲他的情况?”我收敛了自己的表情,不动声色地询问。 此时,我心头便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安了。 柳化烟回来,分明是要处理邱天元,可邱天元安然无恙…… 这事儿就很有蹊跷! 柳化道笑了笑,才说道:“天元兄是下任先师,他风水术高超,前段时间,他夫人更是诞下一子,先师一脉再多血脉,羌族有这样一件大喜事,先师格外高兴,甚至天元兄想要在陈仓建道场,先师也答应了。” “只不过,前段日子,倒是出了一件事儿,惹得先师不喜,羌族也略有动荡,不过直到大长老回来,已经平息了不少。”语罢,柳化道眼中都凝重几分。 我和何雉相视一眼。 我先开口,问道:“化道兄可否方便说说,是什么动荡?” 柳化道沉思,他却叹了口气,说这倒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只是说,让羌族先师那一脉,和柳家都不太好看。 停顿一下,柳化道说道:“化烟师妹你们应该认识,她前段时间,一直跟着大长老。” 我点点头,表示的确认识。 柳化道摇头道:“化烟师妹这一次急匆匆地回来,竟是在先师一脉添丁之喜上,直接说天元兄在外无恶不作,甚至给卖福寿膏,开赌场的家族改风水,她要先师彻查,让天元兄认罪!” “天元兄自是当场否认,没有这件事情,并且他之外出,都是先师下令。” “当时先师便发了怒,将化烟师妹关押起来,好好反省。” “大长老不在,柳家道观里面只有大师兄,他自是只能听从先师命令。” 至此,柳化道眼中颇有无奈。 “化烟是我们这一辈天赋最高的道士,她有很多仰慕者,就连羌族之内都有不少爱慕之人。” “而天元兄,又是风水术极高,先师断言,假以时日,天元兄必定会带领羌族走上一个新的高度,这一次,先师更是维护天元兄……自然族内便动荡起来,好在不多日,大长老赶了回来。” “他与先师一番密谈之后,平息了族内动荡,化烟如今在道场内抄写符文,作为惩戒。” 何雉却啪的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上! 她愕然道:”柳道长也被蒙了眼?” 柳化道眉头一皱,他眼神顿时不喜起来。 “何姑娘,大长老一双眼,可辨天下凶魂恶尸,你这话,未免冒犯了大长老!” 我立即先替何雉道了歉。 柳天牛在羌族辈分太高,何雉那话,的确太直接了。 可我同样也觉得有问题。 因为我同柳天牛也说了邱天元的事儿。 他明明都知晓,何况他心底那番刚正不阿,怎么会不说事实,反倒是罚了柳化烟? 思绪间,我又问柳化道,还有什么事儿发生吗? 柳化道却摇摇头,表示别的都是羌族的机密,已经不能说。 再接着,他站起身,脸色已经不如刚才和善。 “李先生,你和何姑娘昨夜没有好好休息,今晚还有事情,还是去休息一二吧。” 他又让门槛那妇女给我们安排房间。 我自是不好再说什么,便去房间休息了。 临了,我也给了何雉眼神,让她先稍安勿躁。 进了一个房间,我躺在床上,仰头看着房梁上的蛛丝,我知晓,羌族内必定还有事情发生,否则不会让柳天牛改变态度和性格。 我略有担忧,这样一来,柳天牛能不能跟我们走?! .能让柳天牛都改变秉性的,绝不会是小事…… 我思索了半晌,都猜测不到什么,柳化道也是个规矩严明的人,恐怕只能见到柳天牛之后再做询问了。 饭后的困意逐渐上涌,我也清楚自己得休息好了,眼前这件事情才能解决妥当,这也是关键! 那女人活尸化煞,甚至腹中还有死婴,活尸母子煞,极难对付…… 思忖着,我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归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正透着暮色。 我起身进了院子,才发现何雉已经醒了,她坐在桌旁,背着那口大黑木箱,老鸡则是在院子里转圈儿,啄食地面的虫子。 柳化道却站在院子中,他一直在看着另一侧,那边有一座大山阴影。 兰家村便依靠着那座山,我粗做判断,那应该也是南山群岭的一部分。 “李先生,先吃点儿东西,我们去一个地方,那边,应该更能让那女人来找我们。其它地方,我怕她今晚不来。”柳化道扭头看我,面色郑重。 我点点头,说没问题。 紧跟着,柳化道冲着堂屋那边招招手。 顿时,之前那妇女又端出来了不少吃食。 我们很快吃完了东西,暮色更深。 接着柳化道便带路,朝着村子深处走。 村路笔直,我们一直走快到了最深处的时候,我面色微变。 因为我瞧见正对着大路末端的位置,竟然有个院子…… 顿时我心头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院子外头。 残阳如血,天边更是挂起一片片的火烧云,院内的房子还和周围的不一样,最当中的那一间,竟然是青砖修葺的! 就凭着那砖瓦房,这户人就要比村内大部分人都有钱! 只不过下一刻,我就知道,这钱是哪儿来的了…… “这地方,让人好不舒服……”何雉不安地耸了耸肩膀,她打了个寒噤。 “那女人叫覃梅,李先生,你在这里引诱她,我会带着何姑娘在旁边等,若是她害人,我们会出手,若是她没有害过,那便要依照你所说,跟着她去“救人”,你切要小心为上。”柳化道慎重和我说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走吧,不要在这里待太久,找个隐蔽的地方躲好。” “阴阳……”何雉微咬着下唇,她伸手来拉住我的小臂。 我又给她做了个放心的眼神。 再接着,我直接就进了院子。 进院的那一瞬间,我就打了个寒噤,好似有一股无形的箭,从远处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快步地朝着堂屋走去,走到堂屋门前,那股子冷气透体的感觉,却成了一股子憋闷。 停下来,我回过头,何雉与柳化道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一眼看着村路,却觉得眼眶一阵刺痛! 就好似村路都形成了一条长箭,正要扎穿我的心口! 我呼吸都粗重不少,半晌之后才调整过来…… 这屋子,是大凶之宅! 凶宅有很多种形式,死过人的叫做凶宅,不过是小凶而已。 大凶之宅,是本身屋宅就极度凶悍,不需要死人,已然是凶宅居所。 就像是当时苗光阳老婆葬身之地,以及我给丁家点宅设置的凶宅。 如今我脚下这院子所处的位置,叫做路冲煞! 风水上讲究,喜曲折而忌笔直,吉气走曲,煞气走直! 这条村路太长,形成离弦之箭,将全村的晦气怨气,全部射入这间院子里。 宅经更有言,直来直去损人丁! 住在这宅院里,有子嗣都会夭折丧命,甚至活人都很难长寿,那覃梅多年不怀孕,恐怕就是这原因…… 天边的落日,更下沉了一些,夕阳只剩下一小半。 我冷得又打了个寒噤,更是有种眩晕感。 本身犯了路冲煞的凶宅,又死了人,而且我看这堂屋的右侧还有一间旧房子,还形成了单耳房。 这又是一种特殊的凶宅加持,恐怕我在这里过夜,不见那覃梅,也要见别的凶尸恶鬼…… 今晚的事情,肯定不能被阻挠和耽误,我得简单的破一下这里的风水,只让覃梅来找我才行…… 我思绪极为飞速,目光扫向身后,一眼就看到一张黑漆漆的方木桌。 我直接将那木桌翻过来,挡在了屋门口。 视觉上,村路给人的锐利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我蹲身下去,取出来了一样物事。 那是一根精巧的刻刀。 这刻刀,是师尊去世之后才落入我手中,我也用其篆刻了雷击木的符牌数次。 定了定神,我开始在木桌背上刻符。 我速度很快,刻下来了一道镇物符。 当符成型的瞬间,整个屋内的温度仿佛都上升了不少……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头往外看了看。 这不多会儿的时间,天色竟然完全黑了…… 这时,那股子冷风透体的感觉彻底消失。 这就是简单破路冲煞的手段。 按道理来说,直来直去不能建宅,但是已经建了,又不能拆掉的情况下,就要用镇物挡住最尖锐的煞气。 我勉强用镇物符刻在桌子上挡住煞气,不过这也撑不住多久,桌子会裂开。 院外,逐渐起了雾气,而且雾气极为浓郁,竟然很快,就看不见路了…… 我不晓得这是今夜本身有雾,还是这村里的怨气被我挡住,在村路上反倒是散不开,所以才会凝聚成雾。 深吸一口气,我朝着旁边的屋子走去。 等那女人来,我也不能光明正大站着,她见了恐怕就不会进门。 活尸和活人无二,除了在腐烂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死了,痛苦地看着自身溃烂。 其余时候,他们就是怨气深重的人。 旁侧只有一个屋子。 进去的时候,我就心头咯噔一下。 因为这屋子收拾得很干净。 一尘不染的房间,炕头靠着窗户,而在床下,则是摆着几双鞋。 这些都是女人鞋子,全部脚尖对着床…… 在这土炕的边缘,从砖石里面延伸出来了一根铁链,上头还有斑驳的血迹! 我心里一个激灵,眼前一阵恍惚。 似乎瞧见有个哭的梨花带雨,悲怆痛苦的女人蜷缩在炕头。 那铁链锁死了她的脚踝! 她啜泣不已,还咬破了嘴巴,血不停地往下流…… .房间里格外的森冷…… 那女人哭着哭着,忽然就抬起来了头,她一双眼睛空寂无比。 我脑子昏昏沉沉,可胸前却传来了一阵刺痛!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我面前哪有什么女人! 更让我胆寒的是,我正站在炕头前,铁链死死地缠住了我的脚踝! 胸口的刺痛不减,我赶紧拉开了唐装。 才发现那柄刻刀扎穿了我胸口的皮肤…… 若不是因此,恐怕我都清醒不过来! 脊梁骨寒意直窜,刚才定然是这女人的怨气冲撞了我,让我自己捆了自己…… 我飞速装好刻刀,低头解开脚腕上的铁链。 其上斑驳的血痂让我心里极度压抑。 周遭格外的安静,我额头上冷汗更是直冒。 可这铁链被缠死,我根本就解不开…… 忽然间,我觉得面前多了一阵阴影。 悄无声息的,便是一只手指头,勾住了我的下巴。 尖锐,冰凉,还带着刺痛…… 我压根不敢抵抗,顺着那手指头抬起头来…… 入目的首先是一双精致的脚,没有穿鞋,皮肤黄得没有丝毫血迹。 接着才是脏兮兮的棉衣,棉裤,以及一张娇小的脸。 这脸的确生得很好看,细眉,杏眼,恰到好处的唇,人中却极浅。 她眼眸之中只有死寂和冰冷,胸口的起伏格外微弱。 她冷寂地看着我,嘴角勾起,露出一股瘆人至极的讽刺。 覃梅…… 汗珠从额角流进了眼珠里,干涩至极。 我见过的凶尸恶鬼已然不少,可近距离和覃梅这活尸面对面,还是打心眼儿里泛起恐惧。 她小腹微微隆起,当真是怀孕的迹象。 自她脸上有一些泛青和暗红混杂的纹路,就像是凸起来的血丝! 她已然不是血煞,还没达到青尸煞的程度,而是血煞化青的活尸母子煞…… 忽然间,覃梅抬起手来,一巴掌就抽到了我脸上! 我觉得脸破了,身体逐渐麻痹呆滞。 覃梅低头盯着那一截铁链。 她伸手抓住铁链,竟直接将铁链另一头从土炕里拽了出来。 转过身,她往外走去。 我鬼使神差的也没挣扎,跟了上去。 不多时便走出堂屋。 屋门口的桌子并没有阻拦到覃梅和我。 她领着我从旁边绕了过去。 可院外的一幕,却让我更胆寒。 浓郁斑驳的雾气笼罩着村路,在院子门前却站着几个老妪。 她们眼皮耷拉得很大,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两侧篱笆外面,则是年纪稍微轻一些的女人。 这些人都是面缠黑气,双眼无神…… 路冲煞的院子将怨气阻挡,怨气别无可去,在村路上倒灌回去。 现在院外站着的,有怨气侵入身体的活人,恐怕也夹杂着死人…… 本身兰家村没那么重的怨气,是这凶宅之中覃梅怨气太重,以至于倒灌回去的怨气也带上了她的凶厉。 才间接地影响了一整个村子! 我身体依旧麻木呆滞,反抗挣扎不了,只是眼睛能动,勉强能思考。 雾气太重,我更瞧不见柳化道和何雉在什么地方…… 不过他们现在没出手,覃梅应该还没害人性命? 我便没有再挣扎的念头了,她拉着我出来,必然会带我到那些男人的所在之处…… 杵着站了一会儿,覃梅转身往旁侧院后边儿走。 不多时,我们从院尾巴出去,一截窄小的土路朝着远处的大山延展。 月光清幽,洒落至土埂路上。 若有若无的虫鸣钻入耳中,时不时脸上像是被扎了一下。 脚上的铁链不轻,走了一会儿,我就觉得脚踝刺痛。 差不多到山脚那里,覃梅身体颤抖,她捂着小腹,面色格外痛苦。 持续了半晌,她才恢复过来,顺着山路上山。 我觉着覃梅身影好似更空了一些,脚下更虚浮。 甚至,我已经完全可以控制身体了…… 当然,覃梅没察觉到,我便一直跟在身后,保持匀速。 走过树荫厚重的地方,月光几乎没了。 我又看见有个影子缠在她腰间,啃食她的血肉…… 只不过等到月光出来,那种阴影感顿时消逝不见,完全就是幻觉! 覃梅的身体,则是更加的虚浮,好似随时会消失一样…… 强烈的同情和悲悯心自心底升起。 鬼使神差的,我脱口而出。 “你没杀人……你还可以投胎。” “你没错,错的是他们,娃子也没错,可它夭折在腹中。” “覃梅,我可以帮你接阴,你解脱下葬,那些男人帮你祭祀孩子,天天给你扫墓祭拜……” 骤然间,覃梅却停下来了脚步。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觉周遭更冷,四肢百骸都在钻入冷气,更是刺痛。 覃梅回过头来,她双眼冷寂地盯着我。 让我触目惊心的是,她一只手捂着小腹。 自她的手中却有一把匕首,稳稳地扎穿了腹部! 覃梅死寂的脸上,暗红色正在逐渐退散,青色的纹路将其取代,就像是鼓起的青筋。 我心头骇然…… 这是母怨子。 虎毒不食子,可一旦母怨子,她觉得这娃子不应该出现,不配出现,就会想尽办法让它死! 活着的时候,她会想要娃子流掉。 死了,也会想办法让其魂飞魄散! 可阴胎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母子相杀,怨气滔天! 覃梅……快要成青尸煞了…… 更不晓得她腹中的阴胎,又会成多凶的东西! “覃梅……错的是他们,不是你……我可以……” 惊惧和胆寒之下,我下意识又开口,可我话没说完。 覃梅忽然一抬手,脚下便是一股大力,我愣是被她拉着翻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脑袋不晓得撞到了什么,我眼前一黑,几乎快昏死。 再之后,我就是被拖着走的了。 身上刺痛无比,不停地撞着石头,凸起的土埂,脸被灌木割伤。 我本来迷迷糊糊的,愣是这些疼痛又让我清醒过来。 并且我心也沉下来。 覃梅是完全没有一丝善念了……就算没杀人,恐怕也快了。 只能强行将她镇住,再强行剖腹接阴。 她尚且还能送走,那娃子却不一定…… 若镇不住她,那就是这母子相残,各成凶尸的母子煞,我和何雉绝对没办法对付。 那柳化道,恐怕都要送命! .覃梅这样拉着我,我也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硬被她拽着。 不知道走了多远,一段更为陡峭的山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岩壁,岩壁上有个山洞。 那山洞幽冷空寂,更是深邃漆黑。 覃梅将我拽进了山洞里头。 耳边逐渐听到嘈杂的声响,闻到一些难闻的尿骚,以及臭味。 晦暗的视线中,我瞧见洞里头有很多人。 这些人都伤痕累累,疲惫不堪,有的人倒在地上呼吸微弱…… 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是男人…… 哗啦一声,铁链被丢在了地上。 覃梅的面色更痛苦,她死死的捂着小腹。 我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来。 那些男人有很多都是半昏迷状态,有几个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了。 能动弹的躲到了墙角上贴着,他们眼中都是极致的恐惧,身体颤栗不止! 我注意到我们进来的内侧洞壁,旁边杵着两个老头。 这两人眼睛睁的极大,似是覃梅的杏眼。 这必定是他们撞了祟,在这里守着不让其余人逃命?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覃梅忽然神色凶厉的朝着地上一个有进气没出气的男人走去。 她到了跟前,一把拔出腹部的匕首,狠狠的朝着那男人的脖子上扎去! “媳……媳妇……”那男人的眼中尽是恐惧和哀求,他愣是被吓哭了…… 而他的话,更让我心头惊怒不已。 这人,就是害了覃梅的元凶?! 若非是他把覃梅买回来,又让那么多男人去凌辱她,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 我看他的眼神极度厌恶,可我更不能让覃梅现在杀人! 我猛地往前蹿去,要阻止覃梅! 可脚下忽然一阵大力,我还没冲出去,竟是一个狗啃泥的动作摔下去! 我闷哼一声,摔得七荤八素。 后边儿竟是那两个守着洞口的老头,其中一个抓住了铁链…… 眼瞅着覃梅就要得手,那男人要血溅当场! 忽而,覃梅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她冷不丁的扭过头来。 她看的并不是我,而是洞口。 忽然间,覃梅的眼中死寂怨恨更多,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竟是朝着洞外走去……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都没有管我…… 转眼间,覃梅就消失不见。 我闷哼着从地上爬起来,那老头也没继续拽着铁链,而是麻木的看着我们。 洞内的地面都是枯草,不少村民扫过我,眼神更是绝望。 我盯着地上那男人,盯着看了许久。 不过我没靠近他,脑中在飞快思绪…… 覃梅不会无缘无故的忽然出去,肯定是柳化道,何雉跟着。 他们见我们到了地方,也就弄出来了动静…… 我刚想到这里,洞口外面便陡然响起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 下一瞬,粗重冷冽的咒法声赫然响起。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今辰破土,万事吉昌!金锄一举,瑞满山岗,鬼魅凶恶,远去他方!” “金锄再举,起圹安详,千秋百岁,富贵永昌!” 咒法声响彻之后,女人的惨叫声更痛苦。 “覃梅!束手就擒,否则,魂飞魄散!”柳化道的喝声更为严厉。 洞壁内的那些村民,他们的眼中顿时迸发出绝处逢生的惊喜。 “有……有人来救我们了?!” “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我们有救了!”村民们混乱的站起来,不过人又太多,顿时弄得人挤人,还有人踩到了地上的村民,引起一阵骚乱和痛叫。 眼见村民混乱起来,我此时也定下来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都莫要骚乱!外面的是羌族柳家的道士,我是个风水先生,故意让覃梅抓我过来,找到你们。” “道长会对付覃梅,你们都冷静下来,我会看情况带你们出去!” 我这一声喝完,顿时村民都安静下来很多。 他们惊愕而又感激地看向我。 “先生,小心!” 一个村民猛地抬手,指着我背后,惊惧地喊了一声。 呼哧的破空声传来,我面色微变,直接朝着右侧一闪身。 从我身侧冲过去两人,赫然便是守着洞口的那两老头。 他们的杏眸显得凶狠无比。 右侧的老头嘴唇嗡动,阴毒道:“你们这些男人,都该死!”他语气尖细,活脱脱是个女人的。 后方的村民又被吓得不轻,哆嗦的喊覃梅出来了。 又有人砰地跪在了地上,颤栗无比的说,他没有搞过她,求覃梅放过他! 结果那人又被另一个村民色厉内荏地一脚踹倒,说喊他不要怂,好端端的大男人,被一个死婊子吓到!这不是有道长和先生来救命了吗?! 那人却满脸厌恶和恨意,骂道:“你喊我不要怂?要不是你们几个狗杂碎喜欢弄别人婆娘,提不稳裤子,让大家伙儿跟着你们遭罪!”一时间,那些个村民全都怒目相视。 我脸色变了,却没有功夫阻拦他们。 那两老头狠厉地盯着我。 我本来拔出了腰间的卜刀,可他们只是撞祟,又不是死人,卜刀捅几下恐怕就丧命了。 复而将卜刀别好,我额头上汗水直冒。 这会儿外头何雉和柳化道对付覃梅,我要是将这两个老头引出去,那就是平添麻烦和变数。 两老头阴厉地朝着我靠近,他们双手屈起,干枯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脏兮兮的指甲更是泛黑。 我浑身肌肉绷紧,这打斗之间,我也没办法画符…… 之前要是带着符,我也不能引覃梅上钩…… 下一瞬,那两老头同时朝着我扑来! 我双臂朝着他们架去。 左右手分别架住了两人,他们气力奇大无比,狠狠地将我朝着地上压去。 我砰的一声翻倒在地上,撞得我五脏翻滚,闷哼一声,险些吐出血来。 也就在这时,忽而一声叱喝传来。 “当头一棒!” 自我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一道棍影瞬间击中了一个老头的头顶。 紧跟着棍起又落,另一道棍影落下,击中另一人! 两老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止! 肩头被人搀扶,我站起身来。 余光就看见何雉出现在眼前,她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我眼皮狂跳,匆匆道:“柳化道能对付那覃梅?!” 何雉却面色古怪,她说道:“他一个人不行,加上我也不行……可还有个帮手,克住了那死女人。” .我本来心头担忧,我怕是何雉放心不下我,让柳化道一人动手。 可何雉说有帮手,还能克制覃梅,这就让我惊喜之余又愕然。 “羌族的人来了?”我又问道。 “不是羌族人,我得带上你去帮忙,那帮手克制不了太久,不尽快制住覃梅,她还会更凶。” 何雉深吸了一口气,她又说道:“覃梅肚子里头应该是有娃子,你又会接阴,肯定能对付她!” 说着,何雉又低头看着我脚踝,她拔出铡鬼刀,一刀劈了下去。 火花迸射飞溅,那铁链直接被斩断。 紧跟着,何雉扫过一眼洞内村民,她眼中极为厌恶。 “都是你们做的好事!这会儿你们全都不要走,出去一个,覃梅得杀一个!好端端在这里待着,等制住了她,会让你们回村里。” 一部分村民噤若寒蝉,又有一部分,安静之余却脸色煞白…… 我大致就能看得出来,这些村民定然有问题…… 何雉立即转过身,往外走去。 我匆匆的跟上去,很快,我们两人便出了山洞。 山洞之外,是一片空地,往后才是幽冷密集的丛林。 冷寂的圆月,活像是眼珠,瞪着我们。 远处,覃梅歇斯底里,头发蓬乱散开,凶狠的扑向柳化道。 柳化道面容严厉肃然,他身法极好,躲避覃梅的同时,时不时抽动拂尘。 甚至还抽出腰间桃木剑,飞刺向覃梅!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物,呼哧的煽动着翅膀,正朝着覃梅追去! 这不正是老鸡么?! 我这才明白,何雉口中的帮手是谁! “一物降一物,接阴婆的老鸡克制母子煞,鸡尾翎和鸡冠血的血术,更是专杀母子煞!” 我刚说完,老鸡陡然跃起,它咯咯一声啼鸣,仰起脖子狠狠的扎向覃梅的后脑勺。 覃梅猛地回过头来,她尖锐的一声嘶吼,直接探手去抓老鸡的脖颈。 老鸡猛地振翅在半空中停顿下来。 可它的爪子,却被覃梅抓住! 覃梅手陡然用力,老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面色大变。 何雉则是大惊失色,她骤然迈步朝着覃梅冲去。 在她冲出的同时,也扔下了背上的大黑木箱。 柳化道抓住了机会,一挥长袖,顿时数道桃木剑飙射而出!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吾今斩除,除去百殃!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 “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紧跟着桃木剑的,又是三把黑漆漆的懋桃剑。 最后爆闪而过的,是一柄青铜剑! 桃木剑和懋桃剑,直接射中了覃梅的后背! 覃梅惨叫一声,手顿时猛地一挥,老鸡就像是破麻袋一般,被她狠狠地砸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哀鸣几声,没有爬起来…… 覃梅的速度俨然也快到极致。 她猛地转过身来,竟是以腹部,去接第三把青铜剑! 我此时心焦不已,我既担心老鸡,又怕柳化道下手太狠,直接让覃梅魂飞魄散。 这时,何雉俨然冲到了覃梅的身后。 她陡然跃起,双腿直接落在覃梅的肩头,她双臂狠狠一掰,直接将覃梅的脑袋拧着转了小半! 噗嗤一声轻响,覃梅的腹部中剑! 一道血光闪过,竟是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直接掉落出来…… “李先生!你还在看戏?!此物快要化青,没那么容易对付,快来帮手!” 柳化道一声爆喝,他猛地抬起双臂,又是数道箭影从袖中爆射而出! “上启九天,下告于地,今日斩草,殃去福至!” “道士持弓,一箭射天殃,二箭射地殃,三箭射鬼殃!” “射断凶恶鬼,永远离家乡!” 咒法快到极致,箭影快到极致! 可那覃梅,竟是毫不在意柳化烟一般,她一手接住了半空中那黑漆漆的物事。 骤然挡住了自己的胸前! 月光凄冷,那赫然是一个阴胎! 不过那阴胎双目圆睁,皱巴巴的脸上,皮肤赫然是透青色。 嗤嗤嗤的声响,一把细密的铜箭,全部射在了那阴胎身上。 白雾滋生! 阴胎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只是那滋滋声,就像是油锅里面进了水。 覃梅一甩手,阴胎直接被抛飞而出…… 并且在这期间,阴胎落出来之后,覃梅脸上的暗红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泛青…… 就与我娘相同的泛青! 当然,她不可能同我娘一样,我娘在水里养了二十年的阴气。 可她却死得格外的绝望痛苦,更是母怨子,甚至刚才还用阴胎挡箭! 这活青尸母煞的凶,就不是我们能料想的了! 覃梅双臂抓住何雉的腿,狠狠将其往前一甩。 何雉痛叫之中,被砸向柳化道! 我心惊之余,心底纵然是不甘和觉得造孽,但也不得不在想狠招。 我们都不一定能在覃梅面前活下来…… 还怎么去保住她…… 若是有万一,何雉和我都得死在她手中。 心头天人交战,我瞬间也下了狠心。 我直接一把掀开旁边的大黑木箱,迅速地从其中摸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 瓶塞的布,呈现着血液干枯的暗红色,上头扎着数根针头。 我捻出了一根针,也朝着覃梅冲去。 这当口,刚好是覃梅甩飞何雉,何雉砸中柳化道,柳化道也被砸飞的瞬间。 我冲到了覃梅的身后。 覃梅迅速转过身来,我抬手,早已做好了准备,小龙血针直接扎向她眉心! 如今我就只剩下两个手段能对付覃梅。 一个是接阴婆的小龙血针,专门对付母子煞! 最后一个……就是杀术了…… 要是小龙血针镇不住她,我就只能用杀术。 我此时还想到八卦虎头镜,要是那宝物还在,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嗤的一声轻响,小龙血针直接扎穿了覃梅的额头。 只不过扎到骨头的时候,像是顿住了一样。 咔嚓一声…… 整条针,便直接崩断…… 覃梅泛青的眼珠幽幽地盯着我,她右臂屈起,单手成掌,直接朝着我心口扎了下来。 我双目圆睁,心头更是拔凉。 “你敢!”何雉的声音已经成了尖叫,不过她还在地上挣扎起身。 “孽障!住手!”柳化道的吼声更愤怒,几乎破音。 可覃梅却丝毫没有犹疑,甚至手掌更为迅猛落下!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啦!感谢前两天“憨包”书友的三个文学桂冠! .覃梅的速度太快,快得我无法逃,也没有办法逃! 一时间,脑子里头思绪如电光一般闪过。 我飞速低头,胸口朝着左侧稍微挪了一点儿。 那是我来得及做的最大动作…… 下一瞬,覃梅的手掌便扎中我的胸口! 我觉得一股大力砸中胸膛,让我嗓子眼一甜,那力道狠狠的将我往后击飞。 重重落地之后,我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 胸前的唐装裂开了,露出来了半截黑漆漆的砚台。 砚台光滑无比,没有一丝伤痕…… 刚才关键时刻,我也只能想到用天干砚来挡。 幸好…… 我擦了一把嘴角血迹,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通过拖延这一小段时间,柳化道和何雉也重新围住了覃梅。 覃梅的右臂,自小臂的位置,却像是断了几节似的,无力的耷拉下来。 甚至其手掌的指节都凸出来了白骨…… 可即便是如此伤势,她也没有丝毫疼痛之感。 左臂成掌,又朝着何雉抓去。 何雉此时挥舞的已然不是哭丧棒,而是铡鬼刀! 嗡的一声,覃梅竟然单手接住了铡鬼刀的刀刃,手指像是鹰爪一般,死死地将其卡住! “东北安青石,东南安红石,西南安白石,西北安黑石,穴中安黄石!” “咒曰,五星八地,神灵保佑,岁星居左,太白居右。萤火在前,辰星立后,镇星守中,避除殃咎!” “妖异灾变,五星摄按,亡者安宁,生者福寿!急急如律令!” 柳化道飞速地绕着覃梅一圈,五道不同的石块,分别射出。 四色石块落至她四方,一块黄色石子,落至覃梅头顶! 那一瞬间,覃梅的身体就像是呆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何雉的铡鬼刀,她自然也挡不住。 咔嚓一声,自虎口的位置,覃梅的大拇指被削飞。 也就在这时,我骤然觉得空气中的氛围变了…… 前一刻还是凶厉,而这一瞬间,冷意更强。 好似四面八方都能听到一个女人在呜咽地哭泣。 何雉猛地再扬起铡鬼刀,她大惊失色:“破尸了!” 柳化道面色铁青,喝道:“破尸更凶,葬不了她,得赶紧诛魂,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下一瞬,柳化道飞速到了覃梅跟前。 我自是晓得破尸的可怕程度。 心头的那一丝悲悯被强压了下去,我快速地到了老鸡跟前。 此时老鸡伤到的腿处,还在不断溢血。 它显得极为萎靡,不过却性命无忧。 “得罪了……”我目光落至老鸡尾翎处,伸手拔下来了三根尾翎。 紧跟着我用尾翎上的断茬,直接在其鸡冠子上一划。 寻常鸡冠血是殷红的,而老鸡的则是红得发黑! 这尾翎更是传来一种说不出的滚烫感,就好似我抓着几根烙铁! 我最凶的手段便是杀术! 而经过何鬼婆以及苗光阳的提醒,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直接诛灭身魂的手段了! 杀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鸡显得更萎靡了不少,鸡冠血流下来一些,渗入了眼珠里,猩红的小眼珠子,变得更加透红。 我跨步朝着覃梅冲去。 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发生。 柳化道的手指正在覃梅的额间画符! 他食指鲜血淋漓,肉眼可见一道很深的伤口。 血痕在覃梅的头上迅速形成了一道符文。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镇,诸殃皆退,万鬼潜藏!” “家宅平安,出入皆遂,人口永康!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押镇!”符文勾勒完成的瞬间,血光闪烁不已。 覃梅的双眼,流下两道血泪,那血泪竟然都泛着青芒。 柳化道刚完成的符文,竟然就逐渐的模糊,有被溶解的趋势! “好凶的尸!押镇神咒都镇不住她!”一声厉喝下,柳化道双手在腰间一探,竟在指缝之间,夹住了数把如同柳叶一般的青铜剑。 下一瞬,他直接挥剑,朝着覃梅的脖颈扎去! 电光火石之间,覃梅头脸上的押镇神咒,已经彻底的模糊。 她右手仅剩的四根手指绷直,直接扎向柳化道的心口! 柳化道怒目圆睁,他没有躲开,而是稍微闪避一下。 嗤的一声轻响,四指扎入柳化道右侧胸膛,而柳化道的那些柳叶青铜剑,直接扎进了覃梅的脖颈! 白烟滋滋升起,就像是水里丢入了一块沸腾的烙铁! 覃梅的脖子,忽然一下垂了下去…… 柳化道蹬蹬蹬的后退数步…… 他哇的一声,竟吐出来一大口鲜血,而胸口的位置则是几个血洞,看起来触目惊心。 “活尸咽气,得立即灭了她,否则她马上就要撞祟我们,或者那些村民,李阴阳,快想办法!” 柳化道的声音都变得虚弱无比,显然,刚才那一招,已经让他用尽浑身解数。 此时他已然成了强弩之末…… 话音落罢,柳化道就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双臂颤栗不已。 何雉挥刀,要去斩覃梅的头。 我已然到了覃梅的跟前。 “斩头没有用,破尸还会更麻烦,我用杀术!”我低喝一声。 何雉顿时收刀后退。 她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我抬起手,同时盯着覃梅的头。 此时覃梅的确已经咽了气,活尸本身胸口会起伏,现在已然一动不动。 并且她脑袋是垂着的,就和正常的死人一般无二。 可她周身散发的冷意更强,身上的青色更重。 我眼前顿时一阵模糊,似是看到覃梅猛地抬头,她狰狞凶狠的冲着我尖叫嘶吼,骂我和那些人一样恶毒! 手上的炙热滚烫更强,我身体一颤,覃梅哪儿有在动?还是苟着头,尸体杵在原地…… 倒是一旁的何雉,她的眼睛睁圆,竟然有了几分神似覃梅。 明显何雉在挣扎抵抗这撞祟,只不过,她却无法动弹,眉心之中也有了几分发青…… 颤巍巍的,何雉又举起来了铡鬼刀。 “阴阳……快……躲……躲开……”颤栗惊恐的话语从何雉口中挤出。 她脚步略有蹒跚,却朝着我靠近,铡鬼刀已然过了头顶! 我抬起手,月光之下,那鸡尾翎上的黑红血液,就像是无数细密的小针,在刺穿我的手指…… “母子煞!天不容!” “杀术至!魂命断!” .我的低吼声在耳边形成了回音。 手指像是被万千根针刺穿。 炽热,滚烫,剧痛,好似手掌都要被融化! 我手狠狠的落下,三根鸡尾翎,直接扎进了覃梅的头顶! 那一瞬间,我又觉得浑身的气力一瞬间都泄了出去,整个人身体都空荡荡的。 这泄出去的,不光是阳气,甚至还包含着阴气…… 我学了阴阳术,更是理解当时苗光阳的劝阻……这消耗的是我的魂魄! 若是我魂魄敌不过覃梅,那么这杀术就会反噬我,魂飞魄散的反倒是我! 我脑袋是刺痛的,好似快要炸开! 疲力贯穿整个身体,我趔趄后退,手臂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双腿在发抖,难以站稳。 可我不敢摔倒。 那痛快要让我昏迷,我也不敢昏迷! 覃梅的头顶开始迅速地溃烂,白烟还带着泛青的烟雾…… 转瞬之间,覃梅的头颅竟是成了惨白的枯骨…… 刺痛和脑袋要炸开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力…… 我一屁股就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月华洒落而下,一注照射在覃梅的身上,她那白骨,显得更为凄凉。 何雉本来要挥下来的刀,也停在了半空。 她打了个激灵,惶然地将刀垂下。 另一侧的柳化道,却一边痛苦地咳嗽,一边发出沙哑的大笑。 这笑声在山林中回荡,甚至引得一些树木都颤动不已。 我喘息了好一会儿,脑子才总算清醒了一些。 面色苍白而又难看,心里头更沉重…… 我没想到,这覃梅竟然这么凶,我们三个人,竟然都克不住她…… 她活着的时候饱受凌辱,如今死了……却只能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何雉脚步蹒跚地来到我身边,她伸手搀扶我,可我腿太软,压根站不起来。 她神色焦急,又解开了身上一个布囊,拿出来不少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药瓶,有的是鬼婆子的秘药,有的是我们沿途准备的药物。 官山镇一役,给了我们太多警醒,药物便不能少带。 只不过何雉又不知道该给我用什么药,脸上就更焦急,甚至快要哭了出来。 我喘了口粗气,低声道:“我没事,消耗太大,伤了元气,要晒太阳才能恢复一些,化道兄伤重,你去帮他止血,快。” 何雉明显犹豫了片刻,她才拿着几个药瓶走向柳化道。 我又看了一会儿覃梅。 因为我怕她太凶,杀术也不能彻底奈何她。 下一刻我就彻底放心了下来。 因为覃梅的脖颈,都已经成了白骨。 周遭的温度恢复了正常,既没有死寂,也没有冰冷,而是寻常的夜晚温度。 我神色复杂,轻叹了一口气。 虽说覃梅魂飞魄散,我们也救了那些村民,但是这一笔孽债是少不了了。 不多时,我却听到身旁传来了一声闷响。 扭头一看,竟然是柳化道直接仰面倒了下去…… 我心头一惊,生怕柳化道伤重不治…… 何雉面色虽然也紧张,但她却立即和我摇了摇头,道:“昏迷了,失血过多,还有一些尸毒入体,我用了止血药,也用了糯米拔毒,他消耗同样过大,等白天应该能醒。” 紧跟着,何雉就匆匆站起身来。 “我去喊村民出来,抬你们下山!” 语罢,何雉便朝着山洞那边小跑过去。 不多时,何雉就进了山洞。 片刻之后,山洞之中走出来了几个神色警惕,苟着身体的村民。 他们开始是小心翼翼,可当他们扫过一圈,尤其是看到覃梅的尸身不动弹的时候,面上就是狂喜! “那死女人完了!”“哈哈哈!这个贱货,害人不浅!总算被除掉了!”我面色难看,这些村民的惊喜,却让我觉得格外的刺耳。 而下一刻,他们竟然直接朝着山下跑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随后跑出山洞的村民,都是紧张无比地逃跑下山。 的确有几个村民犹豫地看向我和柳化道这边,可他们还是没有过来,自顾自的逃了命。 很快何雉追了出来,她脸色格外难看,大喊着让那些村民别跑!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她的话…… 之后还有一些村民跑出来,同样仓皇失措地逃窜。 何雉站在原地,狠狠地跺了跺脚…… 她又快步地朝着我跑过来。 到了我近前之后,她眼眶泛红,又是气急,又是委屈。 “这些人,不讲情分的,我们好心好意来救他们,可他们……” 我苦笑摇头,喘了口气,说道:“算了,他们也只是普通人,逃命是自然。” 何雉咬着下唇,她拳头握得很紧。 然后她才不甘地说道:“洞里刚才还有些麻烦,要不是解决那麻烦,我抓也能抓几个村民留下。” 我心头一凛,微眯着眼睛,立即问何雉,什么麻烦?! 何雉这才告诉我,刚才被覃梅拿来挡了箭的阴胎,竟然也在山洞里,可能是覃梅的力气太大甩进去的。 那个阴胎趴在一个村民的背上,那村民都被吸成了干尸。 如果不是她刚好进去,可能再过一会儿,阴胎就能害人。 那东西本身就凶,也不该存在,她就直接将其斩首,又用了鬼婆子的手段灭了魂。 我心头一惊,脊梁骨还冒起不少的冷汗。 其实就连我都觉得,覃梅用它挡住了柳化道那么多箭,肯定死得不能再死…… 如果何雉刚才没有进去喊村民出来,她恐怕也不会发现那阴胎的问题。 等那阴胎能动弹起来,害死那一山洞的村民,恐怕我们就危险了…… 它甚至比覃梅还凶…… 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我低声道:“不灭了它,也没别的办法。它吸干的,应该是他爹,而且它不是寻常的阴胎,化煞之后,它尸骨直接形成了真身,恐怕猫骨陶也装不住它。” “那男人应该怎么都没想到,他认为覃梅不能怀上孩子,是覃梅的问题,实际上,却只是风水的原因。” “始终覃梅还是怀了孕,只不过,覃梅太可怜无辜,有的村民可恨该死,其余那些,却遭受了无妄之灾。” 何雉低下头,她微咬着下唇,低声道:“都是一群淡漠的人,无妄之灾的真的无妄吗?他们也没少说诛心的话语吧?” “这个村子的人晓得这件事情,也没有阻止,又有几个人真的无辜?” “不是覃梅不能怀孕,她被买来这里,就已经是她的悲哀开端。” .何雉的话,也让我心头一滞。 始终何雉才是女人,我想的也偏颇了不少。 刚才我竟也想了,若是覃梅能怀孕,至少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可何雉说的才是对的…… 目光落至覃梅尸身的位置,我低声说了句抱歉。 哗啦一声轻响,她的尸骨却散了架,落在了地上。 那颗惨白的骷髅头滚到了我的脚下,鸡尾翎早已经随着她血肉消散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颅骨上的三个小洞。 空洞的两个眼眶,像是在嘲讽我一般。 何雉蹲身下来,不知道从哪儿取出来了一张白布,盖住了覃梅的头骨。 她抿着唇,将覃梅的遗骨归拢在一起。 又在旁边开始挖出来一个小坑,将覃梅的骨头埋进去。 人魂飞魄散了,便没有再葬风水地的说法。 何雉跟了我那么久,这些道理自然是知晓。 我也没劝阻她,因为我没办法和她一样感同身受。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何雉葬了覃梅之后,又去将大黑木箱搬了过来,当然,她没忘记老鸡。 她不但将老鸡带过来,而且还细心地给老鸡的腿上药,用树枝和白布缠住它的伤口。 我坐着太累,索性躺了下来。 睁眼看着夜空的圆月许久,疲惫和困意逐渐升起,我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之后,我做了个梦。 梦里的内容很是怪异,我站在兰家村尾端,路冲煞的屋宅之前。 我看见一些村民陆陆续续地走进屋子,又心满意足地出来。 屋内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哀求和尖叫。 这一切的变幻都很快,那屋子从最开始的土屋草顶,逐渐成了砖瓦房。 只不过到了最后,却成了一片死寂。 在无人进出屋子,而院落的地面上,却摆着一颗孤零零的骷髅头…… 脸上逐渐传来熨烫的感觉,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入眼,我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 周身的疼痛,让我闷哼一声。 我顿时清醒了不少,身体坐立起来。 身旁,何雉蜷缩在一起,她秀眉蹙起,眉心紧皱。 显然,昨晚何雉也太累,睡了下去。 大黑木箱上,老鸡同样趴着,它鸡冠子都软倒了一半…… 我余光看见了另一侧的柳化道。 此时柳化道已然醒过来,他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在冥想打坐。 我怕打扰何雉休息,也没发出声响。 过了许久,阳光更刺目,更熨烫,山林之中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风开始变大,林木簌簌地颤动。 何雉才堪堪醒了过来。 她见我没事,顿时神色松缓了不少。 她立即递给了我水囊。 我怔怔地看了何雉一会儿,又看了看另一头垒砌起来的坟包。 接过水囊,我轻叹了一声道:“魂飞魄散,我或许是明白了一些,魂魄意识消散在天地间,没有扭转的可能。” “只不过,我感应到她了,她给我托了最后一个梦。”何雉一愣,她立即就紧张地问我,什么梦? 我低声道:“那屋子,是用她卖身的钱修的。” 何雉握紧了拳头,她贝齿紧咬。 “我们下山,便去拆毁了吧。”我再次开口。 何雉用力地点点头。 此时,另一侧的柳化道也起了身,他到了我们近前。 柳化道的情况比昨夜好得多,身上虽然伤势重,但是行动没有问题了。 可我却觉得柳化道的道术,和柳天牛比相差甚远,若昨晚是柳天牛,肯定能镇得住覃梅。 只是我也想得通,柳天牛是柳家道士的大长老,恐怕是柳家最厉害的人。 柳化道不过一个二十来岁的道士,能有这种本事,已经很强悍了。 “下山,将你们要做的事情做完,我要回羌族复命,顺便带你们去见大长老。”柳化道开口说道。 “李阴阳,你的阴术很厉害,我听大长老和化烟都提过你,先师很想和你见面,天元兄也讲过,想要和你切磋切磋。”我心头却是一凛。 我忽然间就想到一件事儿。 柳化烟直接就点明了邱天元和丁家的事情。 恐怕邱天元已经晓得了,是我们介入了丁家? 那丁昌还能如我所愿,瞒住他家的家宅吗?! 我心头冷了不少,对那邱天元已然满是戒备。 我只是和柳化道点点头,并没有确切回答什么。 再接着,我们三人就下了山。 等回到那路冲煞的院子前面时,我正准备让柳化道出面,去找几个村民来拆屋宅。 村里的那些妇女是敬重柳化道的,他去,肯定会很好说话。 可何雉却说她去找人。 我倒是看得出来她的意思,何雉肯定免不了会教训一些村民。 我正准备拒绝,毕竟柳家道士更多以民为重。 但我却没想到,柳化道倒是先点了点头:“依照何姑娘的意思去办吧,人已经魂飞魄散,也需要让他们有些惩戒,否则的话,要不了多久,兰家村还会出事。” 本来何雉是不太喜欢柳化道这个人的,此时,她对柳化道却有了几分诧异和改观。 自然,我没有再说话的必要了。 我们在村尾巴等。 何雉这一走,就去了半天…… 半天之后,村里头乌泱泱的来了一大群的人…… 这些人,全都是男人,约莫得有近百人! 他们个个都面色惶然,尤其是最前面的几个,脸上还有新伤。 到了院子跟前之后,那些个脸上有伤的,都是诚惶诚恐地跪在院子里头。 其余人则是开始拆院子…… 何雉这才回到我身边。 我心中也是疑惑,不过更让我心惊的是,那些跪下的人,我竟然都觉得有几分熟悉,似是在昨晚的梦里见过。 何雉是怎么把他们揪出来的?! 我目光看着他们,低声问询了何雉一句。 何雉凑到我耳边,低声告诉我,她进一家门,就说了覃梅还没有完全魂飞魄散,那个孩子更是凶厉的鬼祟。 现在不晓得究竟是谁弄出来的种,孩子肯定会回来报复! 她让他们过来拆院子,谁凌辱了覃梅,就好端端地下跪,求覃梅不要杀他们的命! 而且每逢清明十五,就要来这里下跪祭拜,算是赎罪! 我愣了一下,轻叹之余,也点了点头。 临近夜晚的时候,房子被拆光,兰家村的事情,也算是了了。 我们上马车,到了村外。 刚出去没多大会儿,黄七就匆匆赶过来,他在郊外呆了几天,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不过他精神头却很好,立即就上车来赶马车。 我则是问询柳化道去枫县羌族的方向。 柳化道给黄七指路。 之后,我便静坐在马车一角,将长木匣横放在腿间。 听着金算盘发出的哗啦声,我多思索的还是邱天元这个人。 他阴术应该很强,而他到底强到了哪一步?我警惕之余,更多的还有好奇。 【作者有话说】 唏嘘唏嘘,求个金币和票兮…… .羌族先师认为邱天元可以带领羌族走向更高的台阶。 那柳天牛退步,甚至惩罚柳化烟,是否也是这个原因? 柳家是羌族的附庸?还是羌族的一部分? 马车出了这一段山路,又吱呀吱呀的上了另一段路。 去往枫县的路程,比我想象中的要长。 悬河有九曲,进枫县的山路,却足足有十八弯! 并且我们还途经了一个界碑,其名为南山界碑。 在山顶最高处的位置,还有一尊巨大的雕像,其名为神农像。 足足一整天的时间,临近天黑的时候,我们才总算到达了枫县。 我这才明白,枫县得名的缘由。 入县城范围时,路旁全都是枫树。 此时春深夏初,树叶翠绿,让人的心境都平和不少。 柳化道继续给黄七指路,我们没有进县城,而是绕着靠南山群岭的边缘山路继续往深处走。 在一片山峦的下方,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入目的,是一个巨大的空地,至少横径得有二三百米。 柳化道侧身下了马车,同时说道:“羌族之外了,马车不能入,都下车吧。” 黄七先下去,我和何雉则是紧随其后。 当然,我们带上了所有东西。 何雉背着细软包裹,我则是带上大黑木箱,老鸡趴在箱盖子上。 目光所视,在那空地之后,还有一个牌楼。 只不过距离尚远,我看不清牌楼上的字,却能瞧见牌楼后方的一些建筑。 柳化道迈步往前走去。 黄七小心翼翼的问询:“李先生,我跟着吗?”我沉凝片刻,羌族必定是安全之地。 黄七在兰家村外这几天,也是风餐露宿,我便让他跟我们一起。 穿过空地,便到了牌楼之下。 牌匾上羌族两个字眼,透着厚重浓郁。 并且牌楼两侧还站着几个羌族人,他们身着黄色,或者蓝色的长衫服饰,披着白色马褂。 他们身材都极为高大,肤色偏黄,脸型如同刀削斧刻,目光也锐利警惕。 那几人往前,挡住了进牌楼的路。 为首的一个羌族人沉声道:“化道兄,先师说你三日能回来,怎么花了七天?还受这么重的伤?他们又是什么人?” 柳化道先抱了抱拳,才说道:“遇到了棘手的麻烦,有这两位帮忙,才勉强处理,那是他们的随从。” 话语间,看过我和何雉,先做了介绍,又说了我们是大长老的朋友。 那羌族人点了点头、 柳化道沉凝片刻,又道:“不用去通知族内了,我要先带他们去见大长老,道场会去请先师,这位兄弟,也是先师想见的人。” 顿时,那羌族人眼中的神色就成了恭敬和好奇。 这明显的改观,更让我晓得,柳家的地位在羌族,远远比不上先师…… 即便是大长老柳天牛,也是如此。 “那化道兄,我就不送你们了。”那羌族人的语气顿时和善了许多。 柳化道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他继续领着我们往里走。 何雉小心翼翼的挽住了我的手腕,黄七则是快步跟在我另一侧。 往里走了一段路之后,周遭的两侧,开始出现一些院落。 所有的院子都是青灰色的砖墙,普通的村镇,甚至是县城都修不了这么好的院落。 每个院子,几乎都和我当初刚离开村子,给贵人捞尸的大院相仿…… 羌族的财力,可见一斑…… 我们时不时也会在路上遇到一些人。 他们几乎都穿着黄色或者蓝色的长衫,穿着马褂,身上带着很多饰品。 并且那些人也都会看我们。 “阴阳,怎么没见到道士?”何雉小声的询问了我一声,她神色疑惑:“羌族柳家,为什么一个柳家人都没有?”黄七也连连点头,同样神色疑问。 而这问题我也答不上来…… 柳化道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才说道:“如今我们走的位置,是羌族外沿地界,羌族以先师为核心,族人多是古羌人,等过了中心部分,到了后端之后,就能瞧见柳家道观了,道观之中便不会有羌族人。” 何雉露出恍然之色,我也点点头,表示明白。 穿过了羌族前半段中心,我总算看出来区别了。 羌族人住的地方,都是青砖大院,而到了后半段的位置,更多的就是林木,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往下而去,两侧有很多草屋。 草屋很小,几乎都是开着门,里面只有一张床。 或是在床上有道士在打坐,或是草屋前面,有道士在练剑! 随着我们走过,每一个道士,都会冲着柳化道抱拳行礼,毕恭毕敬的喊一声二师兄! 我心头也有了好奇,就问了句:“柳化烟,会是大师姐吗?”问这句话缘由简单,因为柳化道之前说了,柳化烟是他们这一辈天赋最高的道士! 据我看,柳化烟的身手和道术都超过柳化道。 柳化道顿了顿,他摇摇头回答:“大师兄,是三元师兄,化烟是小师妹,不过她的确天赋过人。若非师妹命数不好,先师不喜欢她,不让她长期留在道观里。那用不了多少年,化烟师妹道术就能超过一些长老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我又了解到了一些柳家道士的辈分。 同时我还想到,柳天牛是大长老,那必定还有二长老,三长老?! 思索之间,这一段路我们走的很快。 此外,我还有个不同的感受。 羌族的人,给我一种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反之,柳家道士虽然看似古板顽固,但是性情却要真实的多,反倒是柳家这一范围让我稍微舒服一些。 不多时,我们就穿过这一段路,来到了尽头的道观。 路不直,所以不会形成路冲煞。 柳家道观也是极为恢弘庞大。 牌匾上书:“柳氏纯阳道观!”几个大字! 宽阔的大门之后,便是道观的演武场。 最后面,才是道观大殿! 一直跟着柳化道到了大殿里头。 我总算瞧见了那个熟悉的高冠。 柳天牛正背负着双手,站在大殿中央,大殿的墙壁前,则是立着一个道像。 道像 .让我心惊的是,柳天牛背着的双手,竟是握着那根牛尾鞭,那跪着的人分明是个道士,他背上已然有了三道鞭痕!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抽破,渗出不少血迹! 那道士年余三十,额间生横纹,眉毛浓郁,且长至在外,他颧骨更高,薄唇,耳廓尖尖。 他整张脸格外削瘦,眉眼之中都透着顽固的情绪…… 我尤为注意他的额头,因为他额相极佳,其天中平起,边城丰起,山林隆起! 在面相之中,叫做额有三要,这三种额相齐备之人格外少见。 主智慧、学识、修养俱优、处事谨慎、善于谋划、果断! 再加上他的五官,此人必定是一个领袖人物! 只不过,他的额纹却并不是很好,名为孤独华盖纹。 有此额纹者,纹路越深,就越发的孤独辛劳,虽然能有百年高寿,但往往孤死一方…… 此人,绝不普通! 他面相不普通,他的身份更不普通…… 柳天牛这牛尾鞭,我是吃过的…… 我现在还清晰的记得,柳家十三鞭刑!险些要了我的命! 此人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要被柳天牛施加这样的刑法?! 何雉明显没敢说话,黄七噤若寒蝉。 我犹疑片刻,也没开口。 至于那柳化道,他那眼神,明显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只不过,他还是先行跪下,沉声道:“弟子柳化道,见过大长老,兰家村之事已经解决,弟子回返复命,同行带回李阴阳,何雉,以及他们的随从。” 结果柳天牛却并没有回头,更是没搭理柳化道。 柳化道这下便不敢起来了,只是跪在地上。 他反倒是手一抖。 呼哧一声,又是一鞭狠狠的抽在了那跪倒的道士后背上! 啪! 皮开肉绽! 那道士额头横纹更深,不过面色却刚毅无比,愣是没有哼出来一声。 紧跟着,柳天牛又是一鞭子抽下! 接连三鞭之后,那道士嘴角已然在溢血,却还是闷不做声。 “柳三元,你还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么?!”柳天牛的话音中透着冰冷。 他话音更是在大殿之中回荡,形成了回音! 我听得耳膜都嗡嗡的发疼。 黄七更是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何雉稍微好一些,却也脸色发白。 我低声喊何雉把黄七拉出去,在外面等。 何雉赶紧低下头,拉着黄七出了大殿。 我没动,却心惊无比的看着那道士。 他就是柳三元?! 上一次柳天牛用柳家十三鞭刑抽我的时候,曾和我师尊蒋一泓说过,他用这鞭刑管教过他弟子柳三元,让其听话了很多,历年以来,也有很多弟子死在这刑法之下…… 柳三元不是他的大弟子吗?怎么又遭到鞭刑责罚?! “弟子,没有错。”柳三元的话音中透着锐气,还有坚决。 回应柳三元的,就是啪的一鞭! 这是第七鞭,柳三元终于闷哼一声,身体朝着前方倾斜颤抖了一下。 “柳家道术,绝不可私传外人!在道像之下,你还不认错?!” “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打死你这逆徒!”柳天牛平静的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可想而知,柳天牛已然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我脸色也变了,这柳三元受罚的原因,竟然是私传了柳家道术给外人?! 呼哧一声,第八鞭也要落下。 柳三元却忽然猛地仰起头,他声音沙哑道:“师尊,我没有认为,羌族是外人,难道柳家不是羌族之人吗?!” 鞭子停顿在半空之中。 只不过又啪的一声,重重落下。 这一鞭,抽在了柳三元的肩头。 紧跟着,接连四鞭,柳天牛根本没有让柳三元辩解…… 而柳三元在最后一鞭之后,已然趴着倒在了地上,他双目紧闭,呼吸都变得格外微弱。 柳天牛却再一次扬起手,竟然又要抽下去一鞭。 柳家十三鞭刑,已然是重罚,再来一鞭子,恐怕真的如同柳天牛所说,要清理门户,打死这柳三元了! “大长老,大……大师兄……撑不住了……鞭下留情……”本来跪着的柳化道,忽然一下就扑了出去,直接就压在了柳三元的背上。 这啪的一声,便是直接抽在了柳化道的背部。 皮开肉绽之下,柳化道一声惨叫。 我眼皮狂跳,额头冷汗直冒。 我是晓得这鞭刑有多痛,柳化道已然是个狠人,被覃梅那凶尸扎穿了胸口,都面不改色。 这一鞭子能惨叫出来,也可想而知…… 再下一瞬,嗖嗖的声响中,大殿两侧竟是又冲进来了两人,直接跪倒在地。 “大长老鞭下留人……大师兄错了,但错不至死啊……” 这两人,要比柳化道还年轻一些。 齐刷刷的脚步声,也自后方传来。 我心头一凛,下意识的往后看去,后方的演武场内,先前还没有多少人,此时竟然跪下来了上百道士,还有很多道士,正在从大门处赶来! 他们全部跪下,神色惶然,几乎都在颤声喊手下留情…… 我心头升起了不忍之色。 眼看柳天牛要活生生打死柳三元让我不忍。 更让我觉得不忍的是,柳三元应该也罪不至死? 那两句话,我也明白了。 柳三元传授出去的道术,是传授给了羌族人…… 所以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柳天牛却丝毫不为所动,语气更是冰冷。 “化道,你的胆子,也大了许多,你也要忤逆为师?!” 柳化道颤巍巍的抬起头来,他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胸口染了不少血…… “大长老……我让开,大师兄真的就没命了……求您开恩……” 柳天牛扬起牛尾鞭,啪的一下,又抽了柳化道一鞭。 柳化道又是一声惨叫,气息顿时就萎靡下去不少,他几乎抬不起来头了…… 我脸色再变了变。 不过下一刻,柳天牛却走至柳三元身侧,脚一踢,柳化道就被踢飞数米,撞在了墙上。 他又要抽柳三元! 外面求情的声音,也令他不为所动! 我眉心紧蹙,心中犹疑万分,还是不忍见柳三元丧命,低声喝道。 “柳道长,别杀他,他命数不凡,将一生为柳家奔波,而他命里孤独辛劳,恐怕未必会错……”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柳天牛的手总算顿住,他停顿了许久,才缓慢转过身来。 刀削一般的方脸,厚大的鼻头,薄唇,柳天牛的颧骨也是高耸,柳三元的倒是和他相仿。 让我面色微变的是,柳天牛的鬓角,竟然发白了…… “柳道长……” 我双手抱拳,躬身低头,语气也恭敬许多。 “李阴阳,你找来羌族,令我惊讶。” “你刚才所言,是你想要救这劣徒,随口所说,还是说真话?!”柳天牛眉心的竖纹形成了川字,他眼神也透着凌厉和问询。 我长吁了一口气,慎重回答道:“习阴阳术之人,说错了话,是要承担因果报应的,阴阳自不敢违背师尊教导,所言全部属实。” “额相三全,又有孤独华盖纹,他命中孤独,却是领袖,命数的确不凡,杀他,是柳家的损失。” 柳天牛闭上了眼,他眉心的竖纹更深,似是在思索考虑。 此时,跪在两侧的那两个道士,眼中已然是狂喜,他们看我的眼神,更是感激。 至于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柳化道,也是对我露出了感激之色。 “化阴,化阳,你们将化道送去养伤,再将柳三元压入三清殿,让六长老去给他治伤。”柳天牛再一次开口。 两侧的那两个道士,顿时惊喜起身,同时恭敬行礼:“谢大长老留情!” 紧跟着,他们分别一人背起柳三元,一人背上了柳化道,匆匆离开了道观大殿。 柳天牛再睁眼,目光锐利的扫过演武场内。 他没说话,那些弟子全部都行礼之后,诚惶诚恐的散开。 不多时,整个演武场空无一人。 这柳氏纯阳道观,顿时就安静了不少。 黄七在殿外苟着腰,弓着背,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何雉也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我身后。 柳天牛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神色总算缓和了不少。 皱了皱眉,柳天牛又问道:“他真有领袖之才?只不过,他所做的事情,却违背了柳家祖训,李阴阳,你倒叫我难做了。”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问了柳天牛,这柳三元将道术教给了羌族的什么人? 祖训和人命相比,总算是人命要更重一些…… 我话音刚落,柳天牛才摇摇头,他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祖师爷能创下柳氏一脉的道术,便要恪守,才能够传承下去,一道口子开下来,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柳天牛这番话,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了…… 只不过,他现在没了杀意,我也没有再好奇去问。 沉凝片刻,我又解释了一遍柳三元的面相,说如果他想要晓得更多,我可以在看看柳三元。 柳天牛却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否则下一次这逆徒再错做事……” 话音戛然而止,柳天牛却重重叹了口气,神色变得复杂了许多。 再接着,柳天牛便往外走去,同时说道:“你们来找我,必然是有事要说,换个地方谈话吧。” 我给何雉,黄七眼神示意,便紧跟着柳天牛。 我们从大殿侧边走入了后面一条廊道,到了后殿之后,这里便有不少小院。 当然,这些小院就要清贫不少了,柳氏纯阳道观,唯有大殿和院墙恢宏。 柳天牛领着我们进了一个小院,我注意到院子上头还挂了个牌匾,写着斩草二字。 院内只有三间简单的屋舍,中央则是一张石桌,旁边有椅子。 柳天牛坐在石桌旁边,也示意我和何雉坐下。 我和何雉自然没有推辞,黄七则是恭敬站在一旁。 柳天牛目光扫过我后背的大黑木箱,也看了一眼老鸡,他摇摇头道:“化道的道术不够,看来你们费了不少功夫。” 我苦笑,摇摇头说:“兰家村的女尸,非同一般,她命太苦。” 柳天牛却没有和我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多说,他只是点点头,便又问,我们来找他,是有什么紧要事情? 何雉的眼神顿时就急迫了不少。 我嘴唇下意识的也紧抿。 我沉默了几秒钟,回答道:“柳道长,你听过地相先生,郭天玉吗?” “天元地相,不同宗,但称谓几乎相近,郭天玉和蒋先生是好友,不过郭天玉那人,虽说阴阳术精湛,但其性不如蒋先生宽宏,倒是护短。” “你们找我的事情,和他有关?”忽然间,柳天牛眉心一凝,他沉声道:“你见过蒋盘了?!” 柳天牛对郭天玉的评价,却让我心头一凛。 照他的话来看,郭天玉好像不是恶人? 我点点头,说见过了。 再接着,我就不再有保留,将我和蒋盘见面之后的所有经历,全部都和盘托出,包括说了去了天心十道道场之后,郭天玉对我的算计,以及我的推断和猜测。 我这一番话说完,柳天牛若有所思。 半晌之后,柳天牛忽然说道:“你认为,他是想要蒋先生的巨鳌骨。” “但照我来看,却并非如此。” 何雉微咬着下唇,小声的说了句:“那还有什么原因,我和阴阳也没有得罪招惹他……甚至还帮蒋盘拿到了那把尺子……阴阳连八卦虎头镜都折进去了……” 柳天牛摇了摇头,他又长叹了一口气,才说道:“李阴阳,你的阴阳术,还远远不及郭天玉,若是他算计你,你是走不掉的,若是他想要巨鳌骨,你也保不住。” “在我看来,他的算计,是赶走你,你刚好进了他的计算之中。” “赶走你的唯一目的,恐怕就是你和何雉,长期跟着蒋盘,会对蒋盘造成不利。” “那郭天玉,是个极为护短之人,他也讲规矩。” 停顿了一下,柳天牛又说道:“你仔细想想,郭天玉所说的那番话。” 可我的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 我极为不理解的看着柳天牛,低声道:“我和何雉怎么会对蒋兄不……” 我话音戛然而止。 当局者迷…… 那郭天玉,必定看的是命数! 我和何雉的命数,会给蒋盘带来祸端?! 我心底格外的不安起来,并且,我还想到一件事情……至关重要! .郭天玉在说蒋盘的时候,其一是说蒋盘重伤,其二是需要人帮衬,其三是看不透眼前面相。 前两者都是在说蒋盘学艺不足,阴阳术不精。 后者,我想过郭天玉指的是我,或许是何雉。 现在联系着柳天牛那番话。 又联系郭天玉对我的戒备…… 我面色也逐渐苍白。 目光落至了何雉身上…… 师尊的遗言,让我送走何雉,可我并没有这样做。 事有因果,何鬼婆托孤的因,师尊并不知晓。 我心里面也清楚,这会有果。 看来,郭天玉指的不全是我…… 我是没有对蒋盘完全和盘托出,而何雉跟随我,我也会有变故! 若是我和蒋盘长期在一处,那凭借蒋盘的宅心仁厚,他必定不会对我的变故坐视不理…… “如果真是这样,我明白了。”我声音沙哑了许多,也重新和柳天牛对视。 柳天牛点点头,道:“蒋先生可窥命数,不过我倒是认为,人也可定命,只不过李阴阳,以后不要为你做的决定而后悔。” 我郑重的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悔。”语罢,我又犹疑片刻,才说道:“还是有麻烦,这样一来,巨鳌骨……” 柳天牛再一次开口:““我随你去要,顺道再让蒋盘帮你换骨,只此一次,以后你们再不见面,想来郭天玉不会强留巨鳌骨。” “那本身就是你之物,也是蒋先生遗命,蒋盘完成先父遗愿,不也是你们口中的因果道理吗?” 我面色大喜,立即起身,对着柳天牛行了一礼。 何雉开始透着不解和茫然,她听不明白我和柳天牛的交谈。 不过现在,她脸上也有喜色了。 柳天牛沉凝片刻,说道:“化烟因为指认邱天元,被先师不满,我也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让她受罚,如今不好让她出来,观她面相一事,下一次再办吧。” “这……”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直接问了柳天牛,那邱天元就那么特殊? 他明明害人,这羌族先师都要强行维护他,而且就连柳家也不得不服从? 柳天牛沉默片刻,才说道:“这是羌族内部的事情,就不方便同你说了,也不知晓,这究竟是福是祸。”显然,柳天牛的眼中也有了不确定。 我沉凝了片刻,道:“化烟姑娘和我说过一些,羌族先师,只是阴术先生。” “这邱天元是羌族之祸,还是改变的契机,这件事情不难,算他一命即可。” 这话,我就说得很果决了。 这不光是因为邱天元在外害人,还有我和柳天牛,柳化烟的关系,柳天牛还要亲自陪我去找郭天玉要巨鳌骨,我必定要有所表示。 柳天牛这种性格都可以说死板的道士,让他退让到这一步,他绝对不会太好受。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算邱天元一卦,都不过分。 柳天牛没有立即回答我,却是在皱眉沉思。 他的手也落在了石桌上,轻轻地敲击起来。 “此事,倒并非不能,不过邱天元不在羌族内,你们回来的一日之前,他去了陈仓。”柳天牛直接站起身,他忽然微眯着眼睛说了句:“我带你去找他,你便给他算一卦吧。” “若他真对羌族有大用,我会给他一些训诫。” “若是他无用……”柳天牛的话语之间,却分明透着一股子气息。 那气息很冷,似是杀意…… 我心头顿时一惊,眉头顿时也紧皱起来。 我觉得我猜到了柳天牛的意思,不过,我很快也没有犹疑了。 邱天元害了不少人。 丁家的家宅,还有他跟着军阀…… 若他无人管制,就此放任下去,以后还会害人不浅…… 他要是真能带一族兴衰,好好管教,说不定以后也能赎罪。 他如果不能,让柳天牛处置,也算是清理门户了…… 也就在这时,小院门口却匆匆走进来一个小道士。 “大长老……您原来在此处……”他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紧跟着,他又继续说道:“先师说听闻蒋先生的弟子到了羌族,想要见一见他。”柳天牛眉头微皱。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见,就说李阴阳还有要事,我要同他离开一趟羌族。” 那小道士脸色却透着为难,他强笑了一下,说道:“先师并没有派人来,而是亲自到了大殿。” 柳天牛明显愣了一下,他眉心都成了紧蹙。 “见一面,也不会有大碍,柳道长没必要和先师冲突。”我看出来了柳天牛的为难,立即便出声说道。 柳天牛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这一代的先师,和以往的不同,他渴求的东西要更多一些,换做上一任先师,这件事情就不会是这个处理结果。” “或许时逢乱世,如今羌族每况愈下,他也想给羌族找出路,阴阳,你和他说话要小心。”“走吧。” 语罢,柳天牛就往院外走去。 何雉跟上我,我则是叮嘱黄七,就让他在院内休息。 那小道士快速地跑在前面带路。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大殿外。 一眼,我就看见殿内站着一个老人。 他身材矮小清瘦,只不过却生着一副四小相格的脸。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心头顿时有了几分戒备。 四小相格,分别是口小,眼小,鼻小,耳小。 不论男女,若是四小齐备,就难成大器,并且气量狭小,刻薄寡恩。 刚才柳天牛说了,时逢乱世,羌族每况愈下。 此刻在我看来,即便是换一个太平盛世,恐怕羌族也好不到哪儿去。 四小相格的命数,就是难成大器! 有这样一个面相的先师引领族群,羌族只会越来越衰败…… “大长老,羌族来了贵客,怎么没有立即通知我。”这先师的嗓音犹如破锣。 我心头更是一凛。 “李阴阳有紧要的事情要办,事关蒋先生,我本来要立即跟他离开一趟,办完之后,还会再来羌族。” “先师你不是之前说了,想和他交谈一下阴阳术,这必定要花不少时间,我大致打算安排他下一次来了,再去见你。” 柳天牛语气则是平和不少。 他这话,差不多就透出我们没多少时间的意思了。 .先师先是怔了片刻,接着他才拱了拱手。 他并不是对着我,也不是对着柳天牛,而是大殿门的空处,叹了一声:“蒋先生千古……”只是于我看来,这一句话却干巴巴的。 看似他有叹息,实际上很是虚伪刻意…… 当然,若是在我学骨相之前,我看不出来,学了骨相之后,便能看个清楚明白。 不过,我还是躬身抱拳,算是回了一礼。 “多谢先师记挂家师。” 先师收回手,他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道:“我本来也想寻觅一个时间,去拜访蒋先生,没想到已然天人永隔。” “我听化烟先前提过一些,也听大长老说过几句,你叫李阴阳,我记得没错吧?” 我点点头,又抱了抱拳,说了个是字。 我更是看出来一些细节,那就是先师没接柳天牛的话。 紧跟着,先师又开口说道:“赶来羌族,想必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化烟也回来了数月,你们才来到这里,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若是都没接风洗尘又直接离开,未免是我羌族不懂待客之道。” “阴阳小兄弟应该也不急于一两天时间,我已经安排了族内摆宴,用过一顿饭之后,我再派人送你们离开,如何?” “羌族有快马,比你们外面放的那辆马车,要好用很多,回去的时间,比你们来时要缩短不少。”先师面上带了笑容,言辞更是诚恳。 我一时之间,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大长老,耽误阴阳小兄弟的时间,届时你加快赶路,也不会误事,你看如何?”先师又看了一眼柳天牛。 柳天牛沉凝片刻,他点点头:“既然已经准备了接风宴,就依照先师所言吧。” “大殿便让给先师,你可以和阴阳聊一聊。” 先师笑了笑,说道:“我已经在观星宅内摆茶,先带阴阳小兄弟过去,既然是想谈风水,自是要在风水宅中。” 柳天牛的脸色,微微变化了一些。 我心里头升起来了不少的警惕。 我看的出来,柳天牛是不想我被带离道观,他变色,是因为那观星宅? 此时,那先师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往外走了。 这当口,我便没了拒绝的理由…… 要是现在又说不去,怕是就要直接和先师冲突起来…… 他这面相,便是气量狭小…… 目光落至何雉身上,我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 再接着,我和柳天牛点了点头,并且和他做了个放心的眼神。 我倒是不担心安全,羌族之中,自不会有危险,况且,柳天牛的柳家就在这里。 我大概猜测,这先师肯定有事问我,甚至是可能请我算卦…… 撇去这些不谈,我还真对羌族的风水术有不少兴趣,交谈一二,对我阴术方面,或许也有裨益。 思绪只是转瞬间,我迈步往外走去。 先师则是和我同行,我们两人很快便出了柳氏纯阳道观。 在道观之外,竟站着两队羌族人,他们穿着蓝色或者黄色的民族服饰。 并且这两队人中,分别抬着两个架子。 竹竿架子中间,有一条厚布,似是抬轿。 先师指了指其中一个,笑呵呵的说道:“阴阳小兄弟是贵客,请。” 顿时,其中一队人的前面两个就躬身下来,抬轿也倾斜下来很多…… 我顿觉受用不起……却也不晓得怎么拒绝…… 走过去坐下,便被抬了起来。 先师上了另一个抬轿之后,羌族人则是往外走去。 离开道观外的那条弯弯曲曲的路上,多数草屋前的道士都停下来动作看我们。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羌族外沿的路上。 又被抬着走了一段,我们来到了一条道路的尽头。 先师示意我下了抬轿。 我注意到这条寨路,略有一些怪异。 两侧看似有不少房屋,可这些房屋,都透着一股子虚幻感,好似不真实。 我心头微凛。 这整条路,竟然都是以五行八卦,还有奇门遁甲的方式来修建! 若非知道阵脚排列,走入其中,恐怕就会迷失在内。 那些房屋也并不虚幻,只是我们在阵外,所以看不真切…… 一时之间,我起了退却之心…… 这地方和天心十道的道场可不一样! 我阴术水平还不够精,若是这先师想要困住我,我进去了,就不好出来了…… “阴阳小兄弟,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羌族最核心之处,每一任先师的居所,需要你蒙住眼睛,跟我进去。”先师面带笑容。 他刚说完,旁边就有一个羌族人递上来了一条白布,明显是蒙眼之用。 紧接着,先师又取出来一条细绳,示意让我绑在手上…… 我额头上泌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时之间没有接手。 “阴阳小兄弟不放心我么?羌族之中,绝对安全,蒋先生也和大长老有旧,我对蒋先生,亦然如晚辈对前辈一般恭敬。”先师脸上更是诚恳了不少。 我还是没动,片刻后,我才抱了抱拳道:“先师,既然是羌族核心,我看,我只是一个外人,就不必进去了吧?” “随便一个院落,不一样能谈风水么?” 先师却定定的看着我,他忽然笑了笑,又道:“阴阳小兄弟不想看看那特殊的宅院吗?历代先师,都是风水术大精通之人,当年第一代先道,表示羌族先师不碰阳算,只钻研阴术,便是他认为,单一脉阴术,可登峰造极,上通天星,下看山龙水脉。” 话音之间,先师眼中明显也有了沉凝思索。 他忽然道:“这样如何,阴阳小兄弟不需要蒙眼,你直接跟着我走进去,以表邱某的真心实意。” “想来凭借小兄弟地相堪舆传人的身份,我带你走过一遍阵眼,你应该能看出来很多东西,邱某无它意,只想切切实实和小兄弟谈风水,没能和蒋先生交谈一二,实属邱某遗憾。” “邱某也信得过小兄弟,不会说出我羌族隐秘!如何?!”话音至最后,先师的语气已然慎重万分。 他这番话,却让我的心跳,陡然加速了数倍! .这不会让我放松戒备。 可能看这样一条路上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排列…… 再看一个历代风水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先生,逐渐修建出来的阳宅…… 对我来说,诱惑不可谓不大! 顿时,我心底便天人交战起来…… 我的确需要看更多风水宅,让我阴术增益。 此外,还是因为这里是羌族,有柳天牛…… 我要是晚上不能去接风宴,柳天牛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挣扎了半晌,我还是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先师眼中顿时一亮。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便迈步直接走进了寨道之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跟了上去! 踏步上了路面的一瞬间,我就觉得周遭的建筑顿时恍惚起来。 下一瞬,视线清晰了很多,周遭的院落完全清晰。 并且这要比羌族路上的那些院子更高大,厚重的感觉更强烈。 脚下的路面,也刚好踩在一条特殊排列的砖石之上。 先师在前面,脚步平缓,他走的每一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下一瞬,我却诡异地又忘了,记不真切…… 所以我只能赶紧跟上去。 这不是我不用心记,就是因为这奇门遁甲的方式太怪异…… 好似我的水平差了太远,所以看不明白…… 走过一段路之后,我面色都逐渐苍白下来,周遭的院落又开始恍惚,甚至是我看脚下的路面,仿佛都在变成重影…… 脑子像是有千斤重物压着,迟钝无比…… “阴阳小兄弟?!”耳边传来先师的喊声。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来,面前的先师,竟然都成了三个重影…… 用力一咬舌尖,我勉强清醒过来,视线清晰,先师好端端站在我一步外…… “阴阳小兄弟倒是令我意外,这外路,你也走了过半,只不过后面的路不好走了,我当年三十岁,才能走通,后方还有一截路,更是只有先师才能走过的观星路,倒不如闭上眼睛,我拉你过去。” 说着,先师又抬起手,他手中还是那根细绳。 我面色苍白,此时脑袋的沉重,让我不得不抬手去拉绳子。 下意识的,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回过头的路面,却也成了死路一样…… 我后背哪儿有什么路,只是一幢高大的屋宅…… 抓住了绳子,我猛地便闭上了双眼。 先师脚步迅疾,我紧跟着他。 闭眼之后,脑子那股沉重总算是消失不见。 我也不敢睁开了,之前我想的太简单,没觉得这里会有多复杂,却没想到,我完全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羌族。 这一程路约莫走了得有两刻钟。 总算,先师的步伐停顿了下来。 “阴阳小兄弟,你睁眼吧。”他淡笑的话音传入耳中。 我这才睁开双眼,却觉得双眼发烫通红…… 此时我们所处之地,是一条小径,两边是高墙,而在正当头,则是一道不大的院门,约莫只有一人张开双臂大小。 院门不是常规院门的朱红色,而是淡黄色。 顶端的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丘处道观星宅!”我猛地睁大了眼珠,盯着那观星二字! 并且我身体陡然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观星宅……观星路……”我沙哑地喃喃。 之前先师在柳氏纯阳道观的时候,也提起过观星宅,但那时候,我没有想到那么多…… 可现在看到这宅子,我才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先师之前还说了,羌族历代的先师,阴术登峰造极之后,上通天星,下看山水龙脉…… 我联想到了一件事…… 师尊蒋一泓记录在他手札之中,他寻觅眷阳阴尸,却被人先行取走! 他在手札之中记录的是,以天星之法,开特殊之门! 难道说,那眷阳阴尸,是被羌族某一任先师取走?! 我心咚咚咚的狂跳起来。 顿时还升起来一个念头…… 若是羌族人取走,那尸体还在吗? 师尊对我不薄,这也算他生平一憾事,若是我取了眷阳阴尸的头颅,去祭拜于他! 是否也会让他九泉之下,有所慰藉?! 越想,我心跳的速度越快。 “阴阳小兄弟?”耳边隐约听到疑惑喊声。 我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不少。 面前的先师,已然推开了院门,他正疑惑的看着我,问我怎么忽然看着牌匾出神了?这观星宅外,还没有多大的风水布局呢。 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进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顿时不再犹豫,跟着进入其中。 入院的第一瞬,我就看到院落中央一个圆形的深潭。 潭水深邃,平静宛若一块宝石。 旁边有一座亭台,亭台边缘又有小径。 各自通向一些房间。 只是这里的屋舍分布奇异,一眼看去,我觉得杂乱无章。 可多看一眼,却发现其依循着特殊的方位,这并不是杂乱,而是我从未见过的排列,更是宅经之中未曾记载…… 我呼吸粗重了不少,却不敢再多看,而是立即低头。 “阴阳小兄弟天赋惊人,我第一次进到观星宅的时候,可是承受不住那股恍惚感,直接就昏了过去,请。”先师说着,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径直朝着那亭台走去。 我立即便跟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再去看那些屋舍,我好受了不少。 走到亭台之中的时候,我才看见,正中央的石桌上面,摆着一个沙盘似的物件。 不过其上又有很多小型的假山…… 这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山脉地图。 而这山脉地图层峦叠起,给我一种隐约的眼熟感。 先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沉声说道:“阴阳小兄弟,我要带你进来这里,便是因为此物。” “这是一块风水盘,于羌族来说过格外重要,是一个极大的隐秘,只有历代先师可以知晓。”我点点头,不过视线却从那风水盘上挪不开…… 其上有二十四座山头,晃眼一看,有死龙山,石山,甚至劫龙山在外沿,内部的山势排列,却格外的奇异。 似是山形都像是星峰…… “这……是南山群岭的一部分?” “先师,这风水盘之中,莫非有什么隐秘?!”我下意识的开口询问。 接着便鬼使神差地坐在了石桌旁侧,没有挪开视线目光。 先师的语气,却透着几分渴求:“这风水盘,你看得明白几分?!” .我目光没有离开风水盘,看着那二十四座山头,眼神多出了几分迷茫。 这的确是南山群岭的部分不假,只不过,这却很怪异。 地相堪舆有过一大片星峰记载。 那独节鬼山,就是贴合了左辅鬼星的模样。 眼前风水盘中的山头也贴合了星象。 只不过,却像是群龙无首…… 山为龙,山脉便是龙脉。 南山群岭这大龙脉之中,更是有无数的小龙脉。 只要是龙脉,就一定有穴眼! 可为什么,我却没找到一个中心的穴眼所在? 一时间,我看得出了神,忘却了身旁的先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面色苍白地挪开目光之后,我摇了摇头:“先师……我看不透。”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看这风水盘,不能用常规的风水术,山头的排列很怪异,就像是……” 我低头许久,没想到合适的形容。 余光扫过这院内房屋布局的时候,我心头猛地一凛,顿时像拨开云雾一般! 骤然抬起头,我视线盯着那些房屋,重重点头。 “没错!就是这些屋子!” “它们的排列,和这屋子一样!以天星之法,开特殊之门!那山脉,也要用这种有关于天星的风水术来定位!” “先师,你们一脉的风水术,应该就是这天星之法吧?!”我目光灼灼地看向先师。 那番话完全是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先师的身体一瞬间僵硬无比。 不过他很快便侧过身,目光也是看向周遭屋舍。 顿了顿,他笑道:“阴阳小兄弟,果然是慧眼如炬,竟然能看得出来这么多。” “我只是想看看,传闻中风水术至强的地相堪舆,能否与我羌族风水术相比,的确让我涨了几分见识。” 我却疑窦丛生。 我下意识的判断是,先师不是去看那些屋舍的,而是避开了和我相对的视线,像是回避我的问题? 还有,更令我疑惑的是,他前一刻对这风水盘的表现,分明是别有所图。 现在为什么,只是说想看看地相堪舆和羌族风水术的孰强孰弱? 前一刻,他语气和神态分明都是渴求啊,就像是很想要我看穿这风水盘一般。 一时间,我便弄不清缘由了。 先师回过头来,此时他看我的神色,便透着欣赏。 “阴阳小兄弟你看得出来这是天星之法,邱某自然不隐瞒,羌族的风水术,不只是普通的寻山看龙,更是观天星,是葬影观山之法!” “观星,这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左右,只不过常规风水,则远不如地相堪舆。” “邱某活了几十载,很想见识见识地相先生的风水术,能否破开这风水盘的隐秘。”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苦笑摇头:“恐让先师失望了,若是师尊在此,肯定一眼断出风水,可我入门尚浅,还无法看出。” 先师哈哈大笑一声,又点点头道:“倒是不骄纵,此时还有一段时间才天黑,你可以多看看。” “现在你看不透,等过些年头,十年八年之后,定然能看透。” “你是柳家的朋友,大长老信任你,羌族自然也信任你,以后常来羌族做客,族内定将你奉为上宾。” 说着,先师便伸手拍了拍我肩膀。 我点点头,说了个多谢。 再之后我去看这风水盘,却没了多大心思,看不进去。 我总觉得先师是有问题的,他的神态表情,必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而先师也没有一直在亭台之中待着,而是转身去了别的屋子。 我一直在这亭子里呆了许久。 一直到天色黄昏,夕阳西下的时候,先师才从旁侧的小径中出来。 他告诉我,接风宴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 我们两人便离开了观星宅。 此外,在出门的同时,先师叮嘱我,让我今天在观星宅发生的事情,不要对外人提及。 我点了点头答应。 出去的时候,我直接就闭眼,拉着先师的绳子走。 一直到他喊我睁眼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之前进来的寨道前。 抬轿的羌族人还在路边守着。 我和先师上了抬轿,又上了羌族的主路,很快便进了一间大院。 这院子极为宽阔气派,堂屋也是高大。 此处的风水布局,就是常规阳宅了。 一共七间大屋,错落有致,端的是大吉风水宅。 堂屋之中更是摆着一张大桌,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在指点其余羌族人摆放碗筷,以及上菜。 我跟着先师走进堂屋,那女子立即走至先师面前,恭敬行礼,轻声喊了句先师。 先师点点头,道:“去请大长老来。” 那女子恭敬离去。 再接着,先师便请我落座在旁侧,他则是上了主位,主位两张椅子,显然另一张是柳天牛的。 这期间,开始有人上菜。 先师又和我寒暄了几句,大致说的就是他对蒋先生的崇敬,以及对地相堪舆的认可。 还有就是说,他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在风水术上的造诣极高! 不过二三十岁,就已经有超越他的征兆。 只可惜他那弟子去了陈仓,无法和我见一面,相互切磋了。 我自然晓得,先师说的就是邱天元! 当然,我不可能告诉他,我和柳天牛首先就要去陈仓,见一见“邱天元”。 不多时,柳天牛就出现在大院门口,在后方的则是何雉,以及黄七。 何雉见了我,顿时面露喜色,小跑着到了我身边,我低声让她坐下。 黄七小心翼翼地进来之后,先是给我行礼,又站在了一侧的墙边。 先师面带笑意和黄七招招手,示意他也上桌。 黄七自然更不安,他询问似的看我。 我是明白,黄七是觉得自己身份低下。 但我一直不这样认为,只是当黄七是个值得信任的帮手。 我示意黄七入座,黄七顿时松一大口气,他入座之前,还躬身行礼,说了句多谢先师。 柳天牛坐至先师另一侧,先师先端起面前的酒壶,给柳天牛满上一杯。 其余羌族人上前给我们倒酒。 这时先师才淡笑着说道:“大长老,听说你狠狠责罚了三元,还将其关押。 “我倒是觉得,这有些小题大做了。” “先师往来体弱,天元能有资质学道术,更是一件好事,他是羌族的希望。” “羌族和柳家,不是一家么?” .我顿时心头一惊! 柳三元教授外人道术,我却没想到,他教的竟然是邱天元?! 之前我询问柳三元,柳三元不愿告诉我,此外我不能否认,我觉得他在这方面的确有些过于顽固。 可现在,我只觉得心底一阵发寒。 至少目前看来,邱天元所做的事情,绝非善类! 我们去看他的面相,给他算一卦,也是想看看他对羌族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帮助。 若是不够大,柳天牛定然会将其诛杀! 那邱天元……竟然还会道术…… 这样一来,一旦他为祸,那就是一场大劫难! 柳天牛端起酒杯,他并没有理会先师,而是自饮了一杯。 先师呵呵一笑,道:“大长老,你的脾气秉性,我还是了解的,我认为,三元着实不该受那么重的责罚,回头我让人送一盒上好的人参过去,让他调理身体。” “他和天元的关系,以后相辅相成,羌族定能更上一层楼。”柳天牛放下空杯,先师又给他满上一杯。 他低头看着酒杯,忽而摇了摇头,道:“先师,我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此次不带化烟,还望你莫要为难她。” 先师面色不变,还是带着笑容。 “若她不乱走动,不给族内带来隐患,我也不会忍心罚她,毕竟她资质奇佳,只不过,这不是还没有找到解决之法,大长老这一趟出去,除了完成蒋先生未了之事,也烦请在想一些法子,寻觅一些别的阴阳先生,替化烟改命。” 先师这番话,反倒是将问题的矛头,又抛回了柳天牛。 再接着,他便看过我和何雉,端起酒杯敬酒。 这一餐饭吃下来,便没再多说什么话了。 我尽量让自己心态保持镇定,没有露出来什么马脚。 吃完东西之后,先师又命人给我们安排了住处,他让我们明日再出发。 柳天牛则是眼神给我一个示意之后,离开了院子。 夜晚休息,先师也没有再来找我。 我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这一夜着床入眠,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第二天清晨被人敲门叫醒,我才发现柳天牛已经在院内等待。 黄七也是在院子里头,抄着手,神色恭敬。 不多时,何雉同样被喊醒进了院子。 等我们到了院外之后,我心神也是一惊。 因为羌族备好的马车,至少有寻常马车的四倍大,拉车的马匹还有两条,更为壮硕。 前头更有一男一女两个羌族人候着,分明是要给我们赶车。 先师并没有在这里,跟着我们的,是昨天我见过的那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极有礼数的和柳天牛行礼,轻声道:“大长老,先师安排的两个人手,一路上的……” 柳天牛摇摇头:“不必了,李阴阳有随从,他和何雉都可以赶车,一个阴阳先生,一个鬼婆子,好歹有自保的本事,带着两个普通族人,此行恐难活命。” 柳天牛话音落下,那女子便面色微变,另外两个羌族人额头上也在冒汗。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都是不安。 “可先师已经下令……”那女子又小声说道。 “便告诉他,这好意,我心领了。”柳天牛说完,就示意我们上车,又让上面的羌族人下来。 那两人自不敢违抗柳天牛的命令,立即下了车。 我们上车之后,立即就将身上的行礼,大黑木箱放下。 老鸡也挪到了一个蒲团上蜷缩着,它状态好了不少,鸡冠子也立了起来。 柳天牛在右边蒲团打坐,黄七在前面的时候,尝试驾马。 羌族的马显然经过训练,性子不烈,黄七轻而易举的便能驾驭。 他神色都高兴了不少,咧嘴笑道:“李先生,这是好马!咱们速度能快很多!” 说着,他就驾了一声,马儿顿时踢踏踢踏的小跑上路。 我们朝着羌族外离开…… 一直到出了羌族大门的牌楼之后,我才目光看了柳天牛一眼。 柳天牛对我点点头。 我松了口气,心想着还好那两人没跟着,否则我们又怎么去找邱天元? 黄七继续驾马离开。 没多大会儿,我们就出了枫县。 黄七在外面很是兴奋的喊:“李先生,照着这个速度,用不了小半天,咱们就能回到陈仓,那我们是去哪儿?要回九河县,还是去盘江?!” 黄七自是没听过我和柳天牛的交谈,自然不晓得我们的计划。 开口的是柳天牛,他沉声道:“去陈仓。” 我吐了口浊气,又取出来了长木匣,横放于腿上。 这一次,我将木匣打开了,露出了其中的金算盘。 我低声和柳天牛说道:“柳道长,此事郑重,不只是面相,还需生辰八字算卦。” “嗯,我会让他说出来。”柳天牛面色平静。 我深吸气,保持呼吸平稳。 再之后的赶路时间,我便继续看蒋一泓游记。 看着看着,我心下一凝。 抬起头,我立即就问了柳天牛一件事儿,就是关于眷阳阴尸。 柳天牛神色透着几分诧异,眼中明显还闪过愕然。 “你怎么知道眷阳阴尸?”他面色郑重不少。 我倒是没瞒着柳天牛,如实说了师尊游记的事情。 柳天牛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是想要眷阳阴尸的头颅,去祭拜蒋先生,对吧?” 我立即点了点头,道:“没错!如果它在羌族……我觉得,羌族拿着一具尸体或许没多大用处,我或许能用东西来交换?或者说,我可以算……” 还没等我说完,柳天牛就摇了摇头道:“眷阳阴尸,已经被放开了,即便是我,也不是那东西的对手,它在羌族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若是眷阳阴尸出世,那代表羌族到了破灭边缘。不要再打这个念头,此事也不能和先师提起,明白了么?” 柳天牛的话语说的很决绝。 我怔了片刻,心有不甘,却还是只能作罢…… 接着,我犹疑了一下,又问了柳天牛一个问题。 就是关于观星宅的风水盘,以及我对先师的猜测和看法。 柳天牛听完了之后,他脸色当即就变了,变得格外的难看,甚至眼中还透着几分凌厉的杀机。 .他的神色变化,更是让我心惊。 片刻之后,柳天牛才忽然说道:“他说了,不让你告诉任何人吧?” 我点点头,同时也摇摇头,道:“原话是说,不能告诉任何外人,不过接风宴的时候,他不是说了,羌族本是一家?那大长老在我看来,自然不是外人。” 柳天牛的眼睛顿时迸发出一阵锐利的精芒。 他点点头,道:“李阴阳,你很会变通,而这件事情叫我知晓了,也更是至关重要,只不过,此次之后,你不能再来羌族了。” 我面色微变,不自然道:“为什么?” “若非我这几日在羌族,恐怕你会被一直留在观星宅中,甚至保不住地相堪舆的传承。”柳天牛目光更为锐利。 我神色更为不解茫然。 柳天牛却看向了窗外,他摇了摇头,神色又复杂许多。 “这是羌族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可我是为了你好,更不能辜负了蒋先生对我的帮助。” “此外,羌族的确一代不如一代了,需要新的机会,所以邱天元的事情上,我还是有所让步,等你算卦之后,看你的卦象,若他对羌族无用,我会下手诛之,并且我和你见过郭天玉之后,必定让蒋盘给你换骨。” “这一次之后,你和我便缘尽,此后再不可见面。” “并且,你此生都不要再来陈仓,不要再入羌族一步!”话音到最后,柳天牛都没回头。 他语气之中,更是透着浓郁的遗憾。 “看来化烟的命数,无法让地相先生一脉更改,我会再觅先生帮她。” 一声长叹之后,柳天牛闭上了眼。 可他这番话,却让我更是茫然不解。 我再问他,他却再也不开口,看了一会儿车窗之后,他闭眼打坐,似是冥想养神。 何雉略有不安地看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不要担心的眼神。 再之后的赶路,就只剩下来了安静。 我极力抛开了其余的思绪,重新看蒋一泓游记。 车厢内安静,可我心很难安静下来。 蒋一泓游记我看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候,却在一篇内容上,动了心神。 这一段记载,是师尊蒋一泓使用了地相堪舆特殊的手段,对付了一具极为凶悍的旱魃。 当时蒋一泓已经用尽了符,被逼绝路之时,使用了地支笔摹符! 这一篇内容,还透着当时他的感叹。 “阴阳术大成之前,还需领悟先生命数之庇护,又可用地支笔护身摹符,师尊所说之要求,四十余岁,吾终于达到,总算不负师尊授艺之恩。” 也就是这句话,让我心彻底静了下来。 我觉得这一页至关重要。 尤其是这一句话至关重要。 摸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又将长木匣挂在了肩头。 盯着金色的笔身,还有黑漆漆的砚台,我喃喃道:“临摹符纂好说,这命数庇护,又是什么?阴阳术大成……” 我吐了口浊气,却发现自己还是很难想明白。 当时师尊蒋一泓教我的时候,已经事无巨细说了很多。 我不觉得这是他忘记和我说了…… 阴阳术更多的看领悟,恐怕是我机缘未到,还有学艺不精,所以还不能领悟。 马车外逐渐传来喧闹的人声。 黄七侧身探头进来,他说已经到了陈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我合上了蒋一泓游记,将天干砚地支笔装好,低声询问了柳天牛一句。 柳天牛睁眼,他沉凝了片刻,道:“你们不是在陈仓有落脚点吗,先赶车过去,我目前不知晓邱天元在何处,需要一些时间去找他,找到位置之后,我会回来叫你。” 我立即点点头,便让黄七去大院停马车。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我们就到了当时黄七租下的大院。 当时我们离开之前,打晕了两个钟家的仆人,不过此时,他们早已经不在院内。 这么多天过去,想来也不会回来。 钟家遇到的麻烦不小,必定已经自身难保,或许被陈仓的军阀给掏空了。 进了院内之后,柳天牛便立即下车,径直就离开了院子。 院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黄七去打水,以及弄马匹要吃的草料。 我和何雉则是去了堂屋里面,稍作休息。 思忖片刻我告诉何雉,等柳天牛回来之后,我会和柳天牛两人行动,让她在大院里等,顺道看好大黑木箱和老鸡,以及马车行李。 何雉明显犹豫了一下,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等黄七侍弄好了马匹,他和我禀报,说是去买一些吃食回来,也离开了院子。 也就小半个时辰后,黄七就带着吃食回来了。 吃过东西之后,何雉在院内练习鬼婆子的招式,黄七则是去刷洗马匹,以及马车。 我则是进了房间去休息。 本能告诉我,和邱天元这一面,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必须养精蓄锐,保持精力足够充沛。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总归敲门声将我惊醒。 我起身去开门,瞧见的便是黄七。 柳天牛则是在院内驻足。 此时天临近了暮色,只不过今夜,没有火烧云。 天边反倒是阴沉一片,仿佛随时要下雨。 “柳道长,找到了?”我语气慎重不少。 “他还不晓得我来了,我们过去便可。”柳天牛平静回答。 语罢,柳天牛直接转身,朝着院外过去。 另一侧,何雉在看我。 我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紧跟着柳天牛出了院门,柳天牛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陈仓的不少街道,我们来到了一条河流之前。 这条河不宽,但是却深长,而且呈现一个夹角的形式,包围着一块空地。 我们要通过一座矮桥才能到那空地前。 空地也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修葺了一道很长很宽阔的院墙。 其中有不少工匠,正在动工修建屋舍。 即便是快要天黑了,都打着灯笼,干得热火朝天。 随着柳天牛过桥,便来到了院墙之前的入口。 我们刚走进去,不少工匠就停顿了下来,他们扭头看我和柳天牛。 柳天牛的目光,却看向院内深处,我也投以过去目光。 瞧见的是一个身材少说一米八以上的男人。 他五官俊俏,脸却较为短小,不过他整体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 并且他身着一身蓝色的羌族服饰,同样披着一件白色褂子。 一眼,我就确定,此人就是那邱天元! 那人看向我们,明显也是惊讶颇多。 他快步走了过来,到了我们跟前,眼中竟是惊喜。 “大长老?您怎么有空闲,到我这没完工的道场来了?!” 邱天元抱拳行礼,他双目更是炯炯有神,对柳天牛更是恭敬。 接着,邱天元目光落至我身上,他明显眼中闪过几分精芒,尤其是看向我肩头的长木匣。 “唐装?风水先生?!” 柳天牛目光平静,说道:“自是有一些事情要问你,我带了个人过来,打算替你卜一卦。” 【作者有话说】 我解释下,有人将先师当成了丘处道,丘处道是几百年前的人物,柳茔元是这样。 杨青山的年龄和李阴阳相遇的时间,在杨青山小传里有。 另外,为什么非要局限于同龄人才能做同辈朋友? 有句话叫达者为师,还有句话叫相见恨晚。 老罗话闭啦! .邱天元眼中闪过一丝迷惑,紧跟着瞳孔陡然紧缩! “大长老好奇我的命数?” “嗯。”柳天牛倒是直接,点了点头。 邱天元的目光再一次扫过我,面露恍然之色。 “想来,这位便是化烟提过的地相堪舆蒋先生传人,李阴阳了吧?”邱天元眼中更生精芒。 “李先生,我对你早有耳闻。”说着,他便朝着我伸手。 我同样伸出手去,不过握手的时候,邱天元的力道明显要比寻常握手大得多。 我面色一凝,手上陡然也加重了力道。 跟着我爹捞尸多年,我从来不缺气劲,只是说身手远远比不上鬼婆子和道士。 可没想到,邱天元的力道却更大! 我闷哼一声,顿觉手掌一阵刺痛。 紧跟着,我也用了更大的力道回握过去,勉强抵抗住了那手劲儿。 “邱先生,我在丁家,对你的事情也略有耳闻。”我微眯着眼睛说道。 和邱天元对视一眼,我顿时想到,那个状若疯癫的可怜女人。 我觉得,邱天元的眼神很假,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虚伪。 “看来李先生对我也有误解,化烟就是误解了我,她非说我在外害人。” “可邱某一心只在羌族,又怎么会在外去助纣为虐。”邱天元收回了手,他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紧跟着,他和柳天牛抱了抱拳,道:“大长老,你要替我算卦,便是要追究这件事情吗?” “天元并非这等恶徒。”邱天元的话语格外郑重认真。 柳天牛目光深沉了不少,他说道:“和这件事情无关,先师已经替你作保,化烟也在幽禁,阴阳这一卦,单纯只是看你命数,就如同他给化烟算卦一般。” “一切,皆是为了羌族。” 顿时,邱天元沉凝片刻道:“大长老稍等我片刻,我有几样东西放在了后院工地,我去取出来,再跟你走一趟。” “嗯。”柳天牛点点头。 邱天元立即朝着右侧的小径走去。 初具规模的院墙,那里的确是通往后院。 只不过他扭头的那一瞬间,我却瞧见他面相上浮现过一丝青蓝色。 我瞳孔陡然紧缩成一点。 骨相有言,眼有赤砂人险恶,青蓝满面好阴谋! 这邱天元在撒谎!定不可能只是去取东西! 我抬腿就要朝着邱天元跟去。 结果肩头却被柳天牛的手扣住,他对我摇了摇头。 我心下一惊,顿时就明白,柳天牛看出来了问题。 我是凭借面相,而柳天牛则完全是凭借老辣的经验? 邱天元纵然现在隐忍很深,可在柳天牛这大长老面前,还是太嫩! 下一刻,柳天牛仰头看着夜空。 我觉得头顶微凉,是有几滴雨水落在了额头上。 片刻后,邱天元闪身消失在了未完工的院墙后。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柳天牛的手从我肩头拿了下去。 他往前迈了一步。 肉眼中,我觉得柳天牛的动作很迟缓,很慢。 可下一瞬,柳天牛竟然已经走出去四五步,仅仅一个呼吸,他就到了那院墙处! 我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柳天牛刚才没拦下邱天元,是因为周遭的工人。 在此处打起来,恐怕会有不少人遭无妄之灾。 我也迈步,快速朝着柳天牛追去! 很快我就追到了院墙处,转过去之后。 后院入目的一切,却让我心头陡然一阵发寒。 这里还是空旷的空地,一眼看去并没有任何修建的建筑。 地面上却有数个深挖下去的洞,洞口旁边则是堆积起来的泥土,就像是坟包一样。 好端端的修道场,为什么要掏空地下? 前一瞬我没瞧见邱天元和柳天牛。 目光飞速扫视四周,近百米外的西方,柳天牛的身影在疾驰! 在更远处的视线尽头,我瞧见了另一个身影在狂奔! 那必定就是邱天元! 他果真是在逃! 严厉的咒法声在空寂的夜里回荡。 “天牛古墓中,神鞭往外攻!”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柳天牛的身影上,顿时甩飞一条长鞭! 那鞭子直接抽向远处的邱天元! 并且,长鞭已然脱手而出! 我心头骇然,柳天牛这下手,当真是够狠! 虽然他也没下死手,那长鞭就仿若绳套,是要将邱天元拦下! 那邱天元肯定免不了皮肉之苦!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金辰破土,万事吉昌!金锄一举,瑞满山岗!” 又是一道咒法传来! 不过,却并不是柳天牛…… 竟是远处的邱天元! 邱天元在原地驻足半分钟,甩出来的竟是一柄金锄头! 那锄头直接在半空中挡住了天牛鞭,呼啸声中,天牛鞭缠绕在锄头上,成了一团绳结,落在地上。 柳天牛追得更近,邱天元也因此落下来一大截。 我也追上去了不少,与他们的距离更近! “邱天元,只是算一卦,你为何要逃!” 柳天牛严厉的话音响彻在夜空中。 “大长老要杀我,我岂能不逃?!”邱天元语气更森冷,甚至透着杀机! “没想到大长老身份尊贵,却要忽然离开羌族,只为了杀我一个小辈,呵呵。”邱天元回应的却更为讽刺。 我心头凛然,邱天元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也足够的小心! 紧跟着,柳天牛呵斥声再次响起。 “只是算一卦,先师说你是羌族的未来,你不敢算,是在心虚什么?!” “是化烟所说,你在外与人狼狈为奸,害平民百姓敛财。” “还是因为你别有图谋,根本不是为了羌族,甚至蒙骗三元偷学道术,怕被我发现?!” 柳天牛的话音更冷,甚至直接就迸发出来了杀机! 他距离邱天元只剩下比之前一半不到的距离了,邱天元必然会被追上。 堪堪在此时,邱天元忽然在原地停下。 柳天牛的速度顿时也慢了不少。 我自是没有降速,还是在猛追。 “大长老,算一卦之后,你要怎么对我?”邱天元又幽幽地问了一句话:“若是我对羌族有用,你不杀我?” 我距离他们只剩下十几米,柳天牛也到了邱天元近处四五米。 此时我已然能看清邱天元的脸。 他两眼火浮,眼睛凸起,神光透着狰狞。 陡然间,我想到的是邱天元跟着那军阀厮混…… .而骨相有言,眼凸露,无情多凶悍,两眼火浮,双轮喷火杀人贼!好艰谋! 我心头升起强烈的恶寒。 “若你真是羌族的明天,我不但不杀你,还会……”柳天牛语气平稳不少。 我粗重的喘息,大吼了一声:“柳道长!离邱天元远一点!他要杀你!” 若邱天元只是一个偷学了道术的先生,那十个他也不可能是柳天牛的对手。 可他还和军阀为伍! 当初纸人许被枪伤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虽说之后我知晓不是许昌林开的枪,而是有人跟着许昌林。 但是邱天元这等奸险小人,必定有后手防备! 他必定还有能伤到柳天牛的本事才会停下,也才会露出那样的面相! 柳天牛没有后退,他的手却陡然抬起。 嗖嗖的轻响,数根箭羽从他的袖口射出! 箭羽并没有攻击要害,反倒是射向邱天元的小腿。 紧跟着,柳天牛才是飞速后退。 邱天元面色极为冰冷,他小臂忽而弯曲,紧跟着就是砰的一声枪响,火光闪烁之间。 柳天牛的手臂上炸开一道血雾,以及同时一道闷哼。 他整个身体都朝着右侧倾斜,分明是控制不住平衡,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充满寒意的目光又落在了我的身上。 邱天元冷冽道:“李阴阳,呵呵。” 语罢,他直接又要朝着柳天牛开枪。 可柳天牛却陡然从地上一个旋身! 数道桃木剑迸射而出! 邱天元猛然拔腿,朝着远处狂奔。 那桃木剑扎在他之前站立的位置。 我心头恶寒无比,已然冲到了柳天牛倒地的位置。 此时他将将站立起来,左臂却是鲜血淋淋! 柳天牛肩头微微发抖,他忽然面色再变。 一掌击中我的肩头,同时猛地飞退! 砰砰两声枪响,我们两人站着的位置往后一些,泥土飞溅! 分明是远处的邱天元又开了枪! “大长老,你伙同外人,想要谋害于我!这件事情,我必定会让先师给我讨还一个公道!” “柳家的道士,竟然要反了羌族!害死邱家血脉!” 这声音逐渐飘远,邱天元已然逃出很长一段距离。 再往那一头,已然是一片山路,柳天牛这伤势,恐怕很难…… 我刚想到这里,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柳天牛竟然负伤要追。 可那一瞬间,我却瞧见柳天牛印堂,颧骨,人中同时闪过黑气,并且黑气源源不断地钻入口中! 我面色骇然。 黑气入口是暴毙之相! 我来不及喊话阻拦,也怕柳天牛会不听我的。 猛地往前一扑,我直接扑到了柳天牛的腰头将他抱住,柳天牛没能追出去…… “阴阳,你做什么?!”柳天牛就要推开我! 也就在这时,忽然轰隆一声惊天巨响! 前方不远处,地面被炸开好大一个坑洞! 飞溅的石块和泥土射向我和柳天牛。 烟雾散尽之后,邱天元已经了无踪迹。 柳天牛脸上的黑气也消失不见。 我喘着粗气松开了柳天牛,却心头后怕且恶寒地看着那坑洞…… 要是刚才柳天牛追上去,恐怕就要刚好到那坑洞上面……后果不堪设想。 柳天牛的眼中也尽是阴霾。 他盯着远处,之前邱天元身影最后消失的位置,语气中杀机汹涌。 “此子,留不得了。”说完这句话,柳天牛的眉心郁结,明显闪过痛苦之色。 他身体也微微一晃,似是要站立不稳…… 紧跟着,他右手飞速在左臂上轻点数次。 我瞧见了几根明晃晃的针尾在他伤口周遭颤动。 一颗铜色的弹头从他的伤口中被挤压而出…… 弹头落在地上,掉进了泥土缝隙之中。 再接着,柳天牛又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之后,将药粉撒在其上。 饶是他,额头上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柳道长……得给你处理伤口,陈仓肯定有洋人的医院。” “我们追不上他了……”说完这句话,我心中却还有抑制不住的惊疑和担忧。 本身我们来找邱天元,要动他,就是要出其不意,却没想到给邱天元逃脱。 他若是回到羌族,以此挑唆先师和柳家道观,这样一来,羌族也会动荡…… 柳天牛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面色极其的严厉和凝重。 我下意识的猜测,就觉得柳天牛想的应该和我差不多。 “这点伤势,不足挂齿,他是不敢现在回羌族的,他怕死。” “我要杀他,带他回去,即便是有先师护着他,他也必死无疑。” 滴答滴答的雨滴,忽然开始落下。 此时的夜,幽冷无比,寂静无比。 柳天牛盘膝坐在原地,他忽而从兜里面取出来一样东西,那是一根细长的管子。 再接着,他又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嗤的一声轻响,那管子陡然飞射入上空,竟在高出炸裂开来!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形成了一团极为绚丽的烟火。 “柳道长……这是……”我心头更是疑惑。 柳天牛撕开了左臂的道袍,他沉声说了句:“柳家的召集令,陈仓必定还有外门道士,或是其余弟子,见之必定立即赶来。” 语罢,柳天牛便不再和我说话,竟是取出一柄精巧的柳叶青铜剑,直接剜进了右臂的伤处,竟是将那里被火药烧坏的血肉,一点点割了下来。 鲜血再一次溢出,柳天牛除了额头冒汗,竟面不改色。 我看得心惊肉跳,浑身都被汗水浸湿…… 雨,开始变大。 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成了大雨。 我晓得此时叫不走柳天牛,只能脱下来身上的唐装,将其撑开,帮柳天牛遮雨……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柳天牛处理伤势的速度很快,伤口处已经干净了不少,他又用针将其缝补,最后撒上药粉。 一切作罢之后,他才撕下来一条布包扎…… 不知不觉间,雨中却忽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近乎中年的道士,疾冲到我们近前,忽而停在数米外的位置,直接跪地。 “弟子见过大长老!” 他面色惊疑不定,尤其是看着柳天牛的手臂。 “大长老,谁伤了你?!” .柳天牛没有回答,雨水顺着他刀削一般的面颊落下。 随着一个道士赶来,片刻之后,又有数个零散的道士,从不同的方向疾驰而来,在柳天牛周身单膝跪下。 他们同样面色惊惧不定。 轰隆!一声惊雷作响,天际闪过一道惨白的闪电。 柳天牛才抬起头来,他面色平静冰冷。 “你们四人,立即返回羌族,下我的命令。” “羌族有变!当封死纯阳道观,所有柳家长老之下弟子,我未曾回返一天,不准离开道观半步,不准任何人进入道观之中,即便是先师,也不行!” “此外,还有一条密令告于长老。此密令当禁口,非长老之外不可再与人听,否则当以柳家死刑诛之!” 那四人面色顿时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之后,几乎同时躬身下去。 “大长老发令,弟子当誓死完成嘱托!”那四个柳家道士,话音中透着决然! “邱天元,为羌族之祸端,此子偷学我柳家道术,却和兵匪勾结,意图枪杀于我,所有长老,当隐匿驻守在羌族之外,等候邱天元回归,将其狙杀!” “先师年老,受邱天元蛊惑,或对先道之坟茔有谋划,其言不可尽信,所以此事隐瞒先师,先将邱天元斩之!” 柳天牛这一番话,中气十足,凌厉无比。 可我却越听,心头越是骇然。 此前我还怕羌族因此变故,可柳天牛这样一说,直接断了邱天元回去的机会。 他要是返回,就必死无疑! 先诛杀了邱天元,那先师也就无别话可说。 柳天牛话音至最后,却疲惫万分,他忽然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深邃到了极点! 下一刻,他低声喃喃:“最后一条命令,是给三元的,让他进入藏符殿,三年不可出殿。” “散了吧。“ 话音逐渐落罢,那四个道士,却分别以不同的方向,飞速后退远离…… 不多时,便消失在我们视线之中。 唐装早已经没有了挡雨的功效,柳天牛缓缓从地上起身,朝着我们来时的路走去。 我疾步跟随在柳天牛身旁。 可忽然却发现,柳天牛的腰背,竟然有几分坨了下来。 我一时间心悸慌乱,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道场的围墙内。 因为暴雨和深夜,那些工匠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天牛站在一处屋檐之下,静静地伫立,目光看着雨帘。 我犹疑许久,才说道:“柳道长,我们要回一趟羌族吗?” 柳天牛摇了摇头,道:“那一道禁令长老会完成,除非邱天元能杀了我柳家所有长老,否则,他必死无疑。” “若是长老全部身亡……” 柳天牛忽而低下头,他微眯着眼睛,半晌没有再开口。 我不知道额头上是在泌汗,还是雨水混杂。 柳天牛再开口,低喃道:“蒋先生曾说,我命在四方,会让羌族归一,会让柳家强盛,而我在羌族内,就将不停地引发变故。” “或许,这一次就是契机。” “你说三元有领袖之相,你又发现邱天元是毒辣之人,或许……羌族的契机,并不在于邱天元,而是三元?” “邱天元回去的概率,是很小的,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胆小如鼠之人,否则不会不敢赌,他清楚,卦象如果肯定了他,我不会动他,相反,他必死无疑。所以他才会直接逃命。” “那悬壶镇所在的省城,他可能回去,或许他又会去别处。” “长老在族门守着,我便在四方,必要杀了此子!断却其害!” 柳天牛这番话,信息量极大。 我睁大了眼睛看向他,挪不开目光…… 他在计算邱天元的同时,竟是说了自己的命数?! 那是师尊的最后一卦?! 命在四方…… 我面色顿时苍白不少。 这句话还有后解,便是落叶不归根…… “柳道长……我要替你算一卦!”我沙哑着声音开口,直接取下来了肩头的长木匣,将其打开之后,拿出来了金算盘! 柳天牛却压根不看我,他闭了闭眼,严厉的面容变得平和了下来,眉心的郁结竟然也松开了…… “阴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已经拿到了蒋先生的最后一卦,蒋先生算无遗策,再算,也是无用。” “我信蒋先生。” 语罢,柳天牛抬起受伤的左臂,颤巍巍的手掌摊开,接着外面屋檐落下的水滴…… 他那只手苍白蜡黄,毫无血迹…… “可……”我还想说话,却不知再怎么开口。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天边竟然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紫气东来,天光驱散了黑暗。 “我们不必留在陈仓,一时之间不好找邱天元,他肯定是惊弓之鸟,我先陪你去找郭天玉,然后我再离开。”柳天牛开口的同时,又走出屋檐。 我们经过那座窄桥的时候,渠河里面的水流汹涌。 再走过陈仓城内之时,不少商贩正在开门,路上人来人往…… 等回到了大院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七点了。 何雉在堂屋里面来回踱步等待。 我们进来之后,她先是面色惊喜无比,紧跟着,神色却透着惊慌不安。 “柳道长……你这是……”何雉飞速到了院内。 柳天牛摇摇头,说了句无碍。 我对何雉微微点了点头,道:“收拾收拾,叫上黄七,我们离开陈仓。” 何雉面色却不太好看,眉头紧皱道:“黄七刚才出去了一趟,说是就在旁侧买一些吃食回来,现在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我也顿生疑惑。 因为我和柳天牛是走回来的,他心情波澜,我也没催促。 而路上我们经过的商铺,却没见到过黄七。 即便是黄七刚来的时候,买吃食也没超过半个时辰…… “不对劲……” 我忽然升起几分心悸的感觉,极为的强烈,还有落空的心跳感。 此外,我右眼皮也在狂跳起来。 再看何雉,她耳青珠黑…… 地面还有不少积水,我立即低头,看向脚下一处。 我也是耳朵发青,耳珠发黑…… 这种面相,主中凶,防宿怨寻仇索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大家都回去开校了吧?看来读书的书友少一大截了 .“黄七……恐怕出事了。” “我们的面相,是宿怨寻仇索命……”我低着积水中自己的脸,沙哑说道。 同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邱天元,难道是他还没走? 不过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可能知道我们住哪儿,也不可能还在陈仓不逃跑。 我们才刚刚结仇,远远称不上宿怨。 何雉神色更不解,她不自然道:“陈仓我们没有仇家,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我出去找找黄七。”她迈腿就要往外走。 我立即拦住了何雉,说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肯定不能再分开。 何雉眼中满是焦急,说我们不能看着黄七出事。 我心头在飞速推演,本来我想用八卦法,可黄七名讳刚好与八卦无关…… 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别的手段了…… 而柳天牛昨夜用了召集令,将陈仓内那几个道士派回了羌族,他现在伤势不轻,也不可能让他去走完整个陈仓寻找黄七。 一时之间,我额头上汗珠更多。 半晌之后,我低声道:“你帮柳道长看看伤势,然后在院内等着,我出去找黄七。” 何雉立即摇头,蹙眉道:“你身手不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将你的铜镜给我,我随时会看自己的面相,若是有人靠近我,我也能看穿他们的面相,知己知彼,我能避开。”我冲着何雉伸手。 柳天牛先取出来了一样东西,竟是他昨夜使用过的一根召集令。 “陈仓内无柳家道士了,可若你有事,用这个放出信号,我会赶来。”柳天牛开口道。 我心头一喜,何雉才总算放心下来,将她的镜子给了我。 转过身,我就朝着院外走去。 刚迈步出门,我就瞧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在院侧看我。 骤然扭头看去,我一眼就认出来。 这不正是当时带我们去兰家村的妇女,纪翠吗? 当日到了地方,她就下马车匆匆离开。 我盯着她的瞬间,纪翠明显慌了慌神。 不过下一刻,她却犹豫之中,走到了我跟前…… “先……先生……我给你们报个信……” “天没亮那会儿,外头还没几个人,我出来给我男人抓药,瞅见你们的车夫了,他被人在路上打昏扛走了……” 纪翠神情慌乱,她语气也很不安。 “那人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往哪个方向去了?”我立即追问。 纪翠小心翼翼地回答:“人高马大的,头上带着斗笠,我偷摸着瞧了一眼,半张脸都是塌下去的,是个很凶恶的歹徒!” 紧跟着纪翠立即低下头,又小声道:“我家男人还等着吃药,先生我只晓得这么多了,不敢跟上去……” 她转过身,匆匆要走。 我又叫下了纪翠,摸出来几块大钱给她。 纪翠眼中有喜色,她接了钱,才又小声说了句:“他好像跟着几个同伙,朝着城外去了。” 语罢,纪翠便匆匆离开。 这时,何雉也跟了出来。 她面色疑惑不定,又眺望到了远处的纪翠背影。 何雉不解的看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她来报信,黄七被人带走,应该是马宽……” “冤家路窄……” 我们和马宽在独节鬼山脉相遇,又在官山镇外结仇,却没想到,他竟然能从临江畔来到三秦之地的陈仓,还能撞上我们…… 何雉也是一惊,她手立即扶上了腰间的铡鬼刀,不安道:“马宽那歹毒阴险的小人,他心眼极小,恐怕不会放过……” 何雉话音顿了顿,没说完,眼中更为担忧。 我脑中也在飞速推演。 我们肯定不能不管黄七,而且马宽记恨的是我们。 他抓黄七,也肯定是想要对我和何雉动手。 我差不多能猜测到,他若是有把握的话,应该会逼问黄七我们的所在之地。 只要黄七不说……应该不会死。 此外,马宽身边还有人……这也是我和何雉需要考虑之处。 那些人是赶尸匠,还是其余人? 若都是赶尸匠,我们肯定不是对手,若只是一个马宽,应该能够对付。 很快思绪落定,我同样也用八卦法推演了一遍马宽。 我沉声开口道:“马宽在巽卦的方位,巽为弱木,又属于风,纪翠说马宽走的是出城的方向,那他们就在城外一个草木矮小且繁茂之所。” 稍作停顿,我便同何雉讲了,马宽可能不止一个人,很有可能是一群赶尸人同行。 何雉面露惊色,不过她眼神还是坚决。 我目光看了看院内,柳天牛正在堂屋打坐,闭目休息。 犹疑片刻,我让何雉去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出城。 何雉马上就听我的话去收拾行囊上马车。 我进了院,到了堂屋柳天牛跟前。 还没等我说话,柳天牛便平静道:“你和那妇人的话我听见了,同何雉说的,也差不多清楚,那马宽,就是你和我说,与蒋盘进独节鬼时候遇到的人。” 我立即点点头,说了个是。 柳天牛睁开眼,他眼眸里还是透着疲惫。 “出城也好,顺道就离开陈仓,赶路去临江。” “我在车内,若是你们有危险,我会出手,若是没有毙命的危险,我不会管你们。” 柳天牛从头至尾扫过我一眼,他又道:“蒋先生独身一人进穷山恶水,也斗过不少恶徒,他不止能活命,还能改风水,渡苍生。你若是一直被人帮衬,迟早在遇到真正危险,又无人救你的时候,命丧黄泉。” 我怔了一下,旋即又抱拳行礼。 “柳道长教诲的极是。”不多时,何雉就收拾出来了所有行囊,我们上了马车。 何雉在赶车,柳天牛说了句北方,便在车内最后面的蒲团上继续打坐。 显然,柳天牛了解陈仓,北方应该就是贴合巽卦之地。 马车逐渐朝着城外走去。 我则是摸出来了腰间的卜刀,盯着刀刃看了许久。 我其实还有所疑惑。 柳天牛所说,我师尊蒋一泓行走那么多地方,遇到那么多凶险,他身手又差,那凭借的是什么来渡过难关?又怎么对付恶徒? .回想到我和蒋盘在马旱义庄遇到马宽时候,我不是一合之敌。 蒋盘完全是凭借身份,让马宽停手。 再之后则是我们合作…… 一直到进入井下墓穴,开棺之后,我们也对付不了马旱尸身,甚至是撞祟的马保金就让蒋盘和马宽无可奈何。 若非是八卦虎头镜,我们恐怕已经死在井下。 甚至最后山崩之时逃出生天,运气的占比成分也很大…… 师尊蒋一泓行走天下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狼狈。 运气能一两次有用,但不会次次有用…… 当时郭天玉差不多还说了,蒋盘学艺不精,以至于受伤,和要人帮助。 这样看来,天元相术若是学艺精通,也能安稳出入独节鬼山脉? 我又摸出来蒋一泓游记,低头看着书封许久。 我下了决定,要再回一次地相庐。 或许师尊没有教我的东西,在那历代先生的游记中,能找到答案。 车窗外逐渐安静下来,我们早已出了城。 我将游记收起,探身往外。 我喊何雉去车内休息,我来驾车找地方,让她随时做好准备。 何雉面色凝重,点头后进了车厢。 马车平稳匀速的赶往前方,我极其小心的观察四方。 道路上行人不少,两侧既没有山,也没有水,反倒是平坦的草皮地。 离开陈仓越远,草皮地越发宽阔,又走了相当长一段距离,竟是看到了一片似是草场的空地。 这里行人已经少了很多,零零散散才能有一辆马车经过。 沿途上一直有风,在这草场路上,风大了不少,只是朝着一个方位吹去。 我将马车停了下来,目光眺望风吹的方向。 将马车停顿下来,我纵身跳了下去。 又往前走了几步,走过刚才那位置之后,风吹的感觉顿时小了许多。 我目光凝重深邃下来。 回到马车旁,我先喊何雉下来,又低声在车窗旁和柳天牛说我们差不多到位置了,先出去探一探。 柳天牛只是嗯了一声。 我则是走在前头,示意何雉跟在身后。 她神色极其警惕小心。 大道了腰间…… 我开始觉得怪异。 马宽他们怎么会到离开陈仓这么远的地方? 不过很快,我也有了猜测。 这地方恐怕就是马宽他们本来要到的地儿,黄七应该是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 当然,猜测归猜测,我们脚下的速度也更快。 不多时,我们走到了这草场之中的一块空地。 此处的空地明显是被踩踏出来的。 中央甚至还有篝火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难闻的臭味儿。 何雉喃喃道:“尸臭……” 紧跟着她又看向我,眼中不安。 “尸臭散开有一段时间了,之前的确有人在这里,不过他们已经走了……” “怎么办?” 我心头同样很沉,脸色也阴晴不定。 卦象没出错,可问题就在于他们已经离开,纵然我不甘心,现在也别无他法。 “问问柳道长,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再动用一些道士,我们两个肯定找不到……”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何雉抿着嘴,噌的一下抽出腰间铡鬼刀,唰的一声,一大片草叶被斩落。 我则是又扫过了一圈地面他们留下的痕迹,尝试着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杂乱的地上,除了脚印,却没有剩下别的东西。 最后我同何雉只能回到路边的马车旁。 当我从车窗旁,将这件事情和柳天牛说了之后。 柳天牛平静开口:“既如此,那就是黄七忠心耿耿,不说你们的下落,那心胸狭隘的马宽又有要事要做,他睚眦必报,就不会杀黄七,迟早会找上你们,或者让黄七开口。” “现在你们想找到他救人,难度已经很大,我们耽误不起这么多时间。” “若是在这儿耗上十天半个月,见郭天玉的事情就要耽误。” 柳天牛扭头看我,眼神深邃。 “阴阳界的凶险这只是其一,一直带着普通人做随从,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李阴阳,事情的轻重缓急,你应该要分个清楚明白。” “要成大事,还是拘小节?”柳天牛沉声询问。 我面色白了白。 何雉按着铡鬼刀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扭头,我回望了一眼草场,此时的风都逐渐变得微弱了…… 并且,何雉的面相也正常下来,再无耳青珠黑。 “走吧,何雉。”我低声示意她上车。 何雉眼眶泛红,她进了车厢内。 再之后,我便让何雉给我取了地图,我继续驾车往前赶路。 好在地图上也有临江,看这地图上的距离,和到盘江路程相仿。 这段时间赶路,我和何雉都状态低沉 何雉表面任性,可实际心地柔软。 我懊悔的却是不应该将黄七从九河县带出来…… 那样即便他在县城内普普通通给人跑腿赚钱,好歹能平稳过日子。 不像是现在,他被马宽抓去,生死不知…… 这同样给了我一个极为严厉的教训,不能再让普通人涉足我们的“浑水”之中。 而令我意外的是,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就到了汉王县。 这完全要归功于羌族这两匹快马! 竟是硬生生缩短了一倍的赶路时间! 此时天色未晚,我看怀表,差不多是下午四五点钟,直接没做歇息,立即朝着汉王县外赶去。 我记得清楚,十里外,就是天心十道的的风水山,我们很快就能见到郭天玉,更能见到蒋盘! 并且这一次,我打算和蒋盘说清楚,我向他隐瞒了关于何雉的事情。 我觉得蒋盘肯定能理解我! 改骨之后,我便尽可能不再见蒋盘,等到地相堪舆大成之后,我才会找他去安葬师尊。 十里路转瞬就到…… 我架着马车,顺着两山相夹的山路,进到了天心十道的风水局之中。 眼前已经能瞧见那一片道场! 我极力让呼吸平稳不少。 此时,何雉却小声说道:“不是这个老东西赶我们走,也就不会让我们改道,不得不去羌族,也不会出那么多事。” .很显然,何雉语气中是有怨气的。 我没接这句话……何雉不知晓更深处的隐情。 不多时,我们的马车就停在了道场大门之前。 我跳下马车,重重地去敲击大门! 片刻之后,大门开了。 探身出来的是个小厮,他见了我,顿时面色一惊。 下一瞬,他就怒目瞪我,啐道:“滚!赶紧滚!天心十道,李阴阳与狗禁入!”我面色微变。 那小厮用力就要关门! 就在这时,何雉一声叱喝,骤然从马车飞身而下,狠狠一脚踹中大门之上! 吱呀一声闷响,整扇门直接被何雉撞开! 门后那小厮惨叫一声,接连后翻,竟是扑通摔入了后方的水潭。 何雉落地,她陡然拔出哭丧棒,喝道:“出言不逊,信不信拔掉你舌头!” 那小厮将将从水潭里爬出来,他倒是不怕我们,只是面色愤怒,大声吼道:“李阴阳又来了!来人,将他们驱赶出去!” 我沉默,纵然知道郭天玉是护短,可我也很难对他再有什么好感…… 我们杵在门前,没有往上走。 很快,水潭两侧的廊道上就在不停地聚集人手。 几分钟的时间,大门前乌泱泱地聚集了起码几十号人。 这些小厮大部分都是额头青筋鼓起的练家子! 人手越来越多,便有人从大门两侧鱼贯而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我们围了起来。 最前边儿领头的,则是一个身穿唐装的中年人,他留了一撮胡子,面容深沉。 “李阴阳,师尊不欢迎你们,也不想见你们。” “他晓得你还会来,但是我奉劝你好生离开。” “否则今天,恐对你有所损伤。” 此人赫然也是郭天玉的弟子…… 我顿时就明白了,天元相术是没有传承限制的,不像是地相堪舆的一脉单传。 我目光扫过他,沉声道:“我没有恶意,第一次来如此,此次也是如此,我要见蒋兄一面,再取一样东西,是师尊给我的遗物。” 结果那中年男人却丝毫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一抬手喝道:“动手!将李阴阳赶出去!” 下一瞬,那些人或是拔刀,或是从身后抽出长棍。 何雉也噌的一声,拔出来了铡鬼刀。 人群轰然朝着我们冲来。 就在这时,马车一颤,车窗之中竟是飞射出来不知道多少细密的银针! 扑哧声中,银针分别刺向了那些小厮! 刹那间,所有人全部都瘫软倒地,没了动静。 那中年男人面色大变,惊怒无比的看着马车。 柳天牛从车门处下来,他头顶高冠丝毫没有偏移,只是他的脸色很冷漠。 “地相堪舆的弟子,却成了与犬同名,还不能进天元先生的地盘。” “若是蒋先生在世,恐怕郭天玉不敢做这种事。” 那中年男人面色再变,盯着柳天牛的高冠,惊怒的眼神已经成了惊惧…… “你是柳家的……” 他话音未落,柳天牛忽然一甩手,便是一柄桃木剑飞射而出! 不过桃木剑只是剑柄在前,咚的一下击中了那男人胸口,他猛地被击飞,重重落地,也是昏迷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我格外心惊。 不过我很清楚,柳天牛下手定然有分寸,这些人不会死。 何雉眼神则是惊喜不少。 柳天牛迈步往前,我立即同何雉紧随其后。 从侧面廊道,顺着绕过了水潭,不多时,我们就到了那朴素的道场前殿。 一眼,我就瞧见了巨大画像下站着的郭天玉。 他背对着我们,依旧是那胖乎乎的身形。 上一次我恭敬行了礼,这一次,我却没动了。 何雉恨恨地瞪了一眼郭天玉。 柳天牛也没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郭天玉后背。 再下一刻,郭天玉才缓慢转过身来。 郭天玉的脸依旧是富态和善,可他整体苍老了不少,左眼竟然成了一片灰白色。 他竟然瞎了一只眼珠?! 郭天玉仅存的那一只眼睛,目光更为深邃。 虽说他在笑,可他这笑,却给了我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我仅仅和他对视了一眼,就闷哼一声,心慌地低下来头。 随即,便是柳天牛淡淡的话音:“郭天玉,够了。” 这一次,柳天牛的话音却如若洪钟,在殿内不断回荡。 那股视线才总算消散……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汗珠直冒。 “柳天牛,你这老顽固,竟然跟着一个小辈到了我这道场。”郭天玉摇了摇头。 “蒋先生尸骨未寒,李阴阳见蒋盘,又替你取了宝物,却要被驱赶,你又怎么不说,你欺压小辈?”柳天牛语气更平淡。 郭天玉的胖脸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小辈不小辈,我管不着,不过李阴阳不适合再同蒋盘接近,我这弟子命数同样不全,妻女都受此影响,我不想让他早逝。” 停顿了一下,郭天玉继续说道:“柳天牛,很多人怕你,可我不怕,你头顶的高冠压得住很多人,却压不住我郭天玉。” “你们此行的目的,达不到,现在走,你伤我门徒,我既往不咎。” 话音到最后,郭天玉早已没了和善,剩下的只有冷冽。 我心头却更惊。 就是因为郭天玉,他竟然说不怕柳天牛? 先生纵然是厉害,可柳天牛手段,已然不能用身手来形容。 若是柳天牛杀人,恐怕不费吹灰之力,我和郭天玉都得死! 他凭什么不怕?! “蒋盘是蒋先生儿子,蒋先生让其替李阴阳改骨,是父命,你强做阻拦,坏了因果,坏蒋先生遗愿,我自是要管。” “我也只是让蒋盘改骨,从此之后,李阴阳除了蒋先生入土之日,不会再见蒋盘。” “若是你依旧蛮不讲理,我就要先给你一些苦头了。”话语间,柳天牛抽出来了腰间的拂尘。他眉心的竖纹,深邃成了几条细线!就如同被刀切割! 郭天玉摇了摇头,他抬起了袖子,抽出来腰间一样物事。 那是一柄铜制的尺子!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当初我们在马旱身上取来的镇物! 我眼皮狂跳不止。 难道郭天玉的身手,真比柳天牛还强? 柳天牛踏步往前,拂尘陡然抽向郭天玉的心口! 我面色大惊,柳天牛这一招我见面就吃了一次,那是能要命的手段!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我更新晚了今天 .顷刻间,我就想清楚明白了。 柳天牛不可能直接杀人…… 这一招,郭天玉至少挡得住! “呼哧!”声中,眼瞅着拂尘就要击中郭天玉的心口…… 郭天玉动作迟缓地堪堪举起铜尺,朝着柳天牛右臂上一拍。 按道理,凭借他们两人的速度,拂尘是要先落到郭天玉身上的! 诡异的一幕却发生了。 柳天牛的脚下突然打了个趔趄,他踩着的地板竟是凹陷下去一块,身体失去平衡之下,拂尘直接从郭天玉胳膊旁侧杵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铜尺抽在了柳天牛手肘的关节处。 这就如同柳天牛探手过去,让郭天玉打了一般。 更让我惊疑不定的是,柳天牛的右手小臂,朝着下方一垂,竟是生生让郭天玉打脱了臼?! 拂尘从柳天牛手中滑落。 郭天玉食指和中指并拢,直接朝着柳天牛左臂点去! 我凝神注视着两人的战局,脑中飞速思索判断。 郭天玉的手段,不简单,竟然还敢直接以手指攻击柳天牛的手臂? 而柳天牛并没有去接那一指。 只见他的左臂轻轻一颤,一柄柳叶青铜剑滑入他的左手掌心之中,剑尖直接对准了郭天玉的手指! 郭天玉无名指却忽然“嘣!”的一弹,竟是弹飞出一枚铜钱! 那铜钱更快的击中柳天牛左臂,还刚好打到了他未痊愈的伤处! 柳天牛额头上的青筋陡然鼓起,左手颤了一下,柳叶青铜剑也没有握稳。 郭天玉双指狠狠点向柳天牛左手手腕。 我此时总算看出来了几分蹊跷之处! 当初我被许昌林逼至绝境时,曾用手掐住了他的骨缝,之后我就晓得了,这一招也能制住敌人! 除了阴阳先生,不会有人如此了解人的骨骼结构。 郭天玉所落下的铜尺,还有现在的双指,攻击的都是骨节。 怕是他这双指击中了,柳天牛左手也要脱臼! 思绪只在电闪之间,我猛地踏前一步,抽出卜刀,直接朝着郭天玉的手臂扎去! 郭天玉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左手一翻,竟是用手臂内侧正对上我的匕首。 我心头大骇,郭天玉疯了不成?! 我要扎他的手臂来阻拦他,他却用腕脉的血管对着我,这一刀下去,他就得丧命! 可恰在此时,我脚下却诡异的一阵打滑。 我闷哼一声,顿时失去了身体平衡,狠狠地朝着地上栽倒。 “嚓!”的一声,卜刀扎进了地面,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但我这一刀,明显还是拖延了一下郭天玉,柳天牛抬起腿,一脚踹中郭天玉那硕大的肚子。 “砰!”的一声闷响,郭天玉被重重地踹飞了出去,一下子撞在了后方的画像之上…… 他狼狈落地,但并没倒下,只是嘴角溢出了不少鲜血。 我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却瞧见柳天牛正用左手按住右小臂,狠狠往上一怼! 清脆的声响中,柳天牛稍微活动了一下右臂,已然将自己的脱臼接上了。 他脚尖一挑,地上的拂尘飞起,重新落入他的右手中。 他没给郭天玉喘息的机会,猛地一个踏步,眨眼间就到了郭天玉的面门前! 柳天牛左手成拳,狠狠击向郭天玉脸颊! 郭天玉脖子却一缩,竟是又用太阳穴去接柳天牛的拳! “他找死吗?!”何雉惊疑的声音响起。 显然,此时,何雉也看出了郭天玉的问题…… 我瞳孔紧缩,眼皮狂跳。 郭天玉又怎么可能找死? 下一瞬,诡异的一幕又发生了。 柳天牛脚下踩着的木质地板,竟是“咔嚓!”一声,碎裂凹陷下去,柳天牛生生矮了一截,他一拳头砸中了墙面画像! 鲜血迸射! 我这才看清,那画像之下并不是墙体,而是还有空隙,在空隙之中竟是明晃晃的刀尖! 柳天牛击出的拳头正是被画像下的刀尖扎穿。 饶是柳天牛刚毅的脸,也不由得闪过痛苦之色! 郭天玉诡异的笑了笑,忽而狠狠往前一撞,肩头顿时撞中了柳天牛的胸口! 郭天玉的脸上也闪过吃痛,他闷哼了一声,立即侧身从柳天牛身前闪开。 柳天牛的脸色却青红交加。 粗看是郭天玉没撞动柳天牛,他自己还有些承受不住,可柳天牛这神态,分明不是那结果…… 郭天玉,肯定伤到了柳天牛胸口的骨头! “柳道长,你小心不要让他再近身!天元相术的阳算,不只是卜卦相面,他还了解人全身上下的骨!” “而且他很诡异,总是用致命处接你的招!却能刚好躲过!”我踏前一步,低吼出声提醒柳天牛。 柳天牛挪了一下步子,面色一阵涨红,竟是喷出一口血雾,他却没能再动。 郭天玉就停在一两步外,微眯着仅存的右眼,又是举起手中铜尺,直接拍向柳天牛头颅! 我面色大变,他这一拍,打的是柳天牛囟门。 若是囟门被击中,伤的就是魂! 柳天牛绝对会再受重创! 我拔腿前冲的同时,何雉也反应了过来,她双手猛然一甩! 呼啸声中,铡鬼刀在前,哭丧棒在后,同时击向郭天玉! 郭天玉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眼见铡鬼刀要击中郭天玉的脑袋,郭天玉竟然还是不躲闪。 铿锵一声金戈碰撞,火花迸射之中,铡鬼刀竟是被突然坠落下来的一块重物击中,“啪!”的一下落在地面。 不过那哭丧棒却击中了郭天玉握着铜尺的手。 郭天玉一声痛哼,铜尺落地。 柳天牛此时总算调整过来了身体。 不过他却没有再攻击郭天玉,而是飞速后退,一直退到了我们身旁之后,才停顿下来。 郭天玉弯了弯腰,庞硕的肚子都挤成了一团,堪堪将铜尺捡了起来。 何雉仰头看着上方,惊惧地说了句:“疯子……” 我心神一紧,顺势抬头往上看去。 我脸色也变了。 大殿上方的屋梁下,还横搭着不少木条。 那些木条上露出不少物品,有锋锐的剑,有厚重的刀,以及黑漆漆的生铁。 这东西,稍不注意就会坠落下来,砸在身上,必定要了命! .两次来到天元十道道场,我都看见郭天玉站在这大殿之中。 不知道则以,知道这些,便是令人毛骨悚然! 换做任何一个人,头顶是悬梁的刀剑、锐器,谁还会那么平静? 但郭天玉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我目光看向大殿西侧的一块黑漆漆生铁,刚才就是这块铁坠落下来,砸中了铡鬼刀…… 这郭天玉的运气,当真是好。 思绪至此,我额头上却陡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因为,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当时遇到的候钱书! 他和我们斗的时候,运气不也是同样的好吗?! 我觉得,这其中必然还有问题,这真的是运气和巧合吗? “柳天牛,看来你的年纪也终归是大了,脸尚能保持一些年轻,身体总归是不能。” “出道的道士,越老,越衰,而出黑的先生,却是越老越神,这道场是我的地界,你更不可能在这里打得过我,也不可能完成你们的目的。”郭天玉淡然地看着柳天牛说道 他的视线又落至我身上,仅剩的右眼更是深邃无比。 “李阴阳,你应该更清楚什么是命数,老蒋让你带着巨鳌骨找蒋盘,你又和蒋盘到了我面前,我是不可能看着蒋盘和你接触太深以至于他命里有变。那骨,我已然毁了。” “这只眼睛,便是我付出的代价。” “只不过令我唏嘘的是,老蒋给你定的命,破起来太难。一只眼睛,竟然还不够,呵呵。”郭天玉笑容中,又流露出叹息。 我心头猛地一沉,瞪大了眼睛看着郭天玉。 我脑袋空白,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你!”柳天牛面色大惊,整张脸满是杀机! “我?”郭天玉独眼笃定了许多,喃喃道:“我没做错,反倒是你们应该庆幸老蒋已经不在了,否则的话,一个弟子,一个儿子,他应该怎么选择?” “他要感谢我,这个决定是我做的。” “李阴阳,蒋盘帮你,他必死!但你如今却未必,地相堪舆的出黑阴阳先生,若是本事大,若是你命硬,自然可以改命熬过去,老蒋已经把全部都给了你,你没必要再让他搭进去一个儿子。” 郭天玉说着,竟是将手中的铜尺朝着我扔了过来! 柳天牛抬手,啪的一声,尺子被他接住。 “蒋盘说你毁了八卦虎头镜,那这通窍分金尺,我给你。” “李阴阳,你应该明白我的话,事已至此,不要再去牵连蒋盘,他已然带着妻儿回了盘江红河。” “去找你自己的改命之法吧。”郭天玉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坐在了居中的太师椅上。 他仰头看着屋梁顶端的木条,手撑着下巴,缓缓闭上了眼睛。 柳天牛脸上的阴霾,丝毫没有减少。 可郭天玉的这番话,却让我心头落空了好几拍。 我下意识地扶了扶肩膀上挂着的长木匣,沉默了许久许久,才低声沙哑道:“柳道长,我们走。”语罢,我双手抱拳,对郭天玉深深鞠了一躬。 “可阴阳,我们就这么走了……你怎么……” “郭先生说的没错,各人面对之法不同。”我站直腰背,打断了何雉的话。 柳天牛还没动,我转身又对他行了一礼,低声道:“柳道长,此行多谢了,咱们走吧。”柳天牛这才平静地说道:“郭天玉,我了却所有事情后,必定会来找你一次,届时,我要看看,道士老了,是否就真的耐你不得。”语罢,他转身往外走去。 我和何雉紧随其后。 走出去长廊一段距离之后,后面才传来郭天玉淡淡的笑声。 “我尽量等到那一天,也希望你这个老顽固,能多活几年。” “我们这些老东西,命都太长了。” 话音逐渐在空中消散…… 不多时,我们回到了道场大门。 那些之前的小厮,还有郭天玉的弟子都倒在地上还没清醒。 柳天牛挥手间拂尘甩动,扫过那些人的同时,我注意到他们身上都有银针落下。 很快柳天牛走过所有人,上了车。 我示意何雉也上车,最后才赶车离开。 余光瞟了一眼道场大门,那些人逐渐从地上爬起来,显然已经没事了。 “李阴阳,你可有什么办法?”柳天牛沉闷的话音从后方入耳。 我低头,手紧握着鞭子,半晌后才摇摇头道:“暂时没有。” “郭天玉这个老匹夫……再去找一趟蒋盘,你们兄弟二人商议商议,看是否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柳天牛语罢,又是一声浓郁的叹息。 “郭先生说的没错,他也全是为了蒋兄,我知道为什么蒋兄离开这里,而且还是带着妻儿了。” 我面色复杂,停顿后继续道。 “蒋兄之前说过,妻儿命数有问题,才会留在道场中,现在他却带走妻儿。” “郭先生第一个代价,是损了左眼,这第二个代价,恐怕就是蒋兄已然和他反目成仇。” “甚至妻儿的命数危险,他都没有再让郭先生去管,我的确不该再去找蒋兄,既然巨鳌骨已经毁了,那我便不该再去拨动他的命数。” “柳道长,我打算回九河县,处理一些事物,便直接去地相庐。” “师尊说过,我骨相几乎完美,月盈则亏,才会有巨鳌之变,巨鳌让我短寿,让我做错决断,会引来大祸临头,这才是我要遭遇的变数。” “我要尽快将地相堪舆完全掌握,我自己会有办法救自己的。” 语罢,我便专心赶车。 不多时,何雉坐到了我身旁,她头轻轻的靠在了我肩膀上,手挽着我的胳膊。 我们出了天心十道的风水局,柳天牛才长叹一声。 “既如此,我们便在汉王县分道扬镳吧,若我杀了邱天元,会来地相庐找你。” 我嗯了一声,便继续朝着汉王县的方向赶车。 此时天色已经入夜,星光璀璨,月华清幽。 路上安安静静,我也让何雉回了车厢内休息。 又赶路了一段时间,我才瞧见路边有个苟着腰背,头发快掉光了的老人。 他极为缓慢地往前走着。 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老人却抬起颤巍巍的手臂,挡住了我们的车。 我吁了一声,停下了马。 那老人目光浑浊地看向我,和善地笑了笑。 “小兄弟,老头子赶路久了,饥渴难耐,能讨口水喝,再讨一碗米吃吗?” .老人声音格外沙哑,笑容却很随和。 他探头朝着车厢里看了看。 我扭头让何雉取一些干粮出来,再拿一袋水囊。 何雉点了点头,她眼中也露出一抹同情之色,快速取出来一包干粮,和一个水囊,递向了老人。 “没有米吗?”老人笑容满面。 何雉面露为难之色,小声说我们赶路,没有随身带米,只有干饼子和肉脯。 老人明显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他忽然侧头看了看我们后方,接着才接过了何雉的水囊,却从兜里摸出来了一只碗递给我。 “那小兄弟,你帮我装一碗面饼子,掰碎了行不行,老头子牙口不好,要么熬粥喝,要么就只能用水泡软了干粮。” 他的碗都递近到了我面前。 我也不好拒绝,伸手就接了过来。 开始我觉得这只碗脏兮兮的,接过来以后冰凉渗透手掌。 我才发现这竟是一只铜碗,并不是脏了,而是上面沾着很多锈。不知道为什么,我鬼使神差的双手捧住了碗,还愣愣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小兄弟,你怎么了?”老人疑惑的声音让我陡然清醒过来。 “马……马上……”我侧身进了车内,接过何雉的干粮袋子,取出来一块干饼子。 将饼子掰碎了放进碗里,很快我掰满了一整碗,才将碗还给老人。 他骨瘦如柴的手紧握着碗边,浑浊的眼神似乎都明亮了不少。 “小伙子,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命。” 他深深对我鞠了一躬,这才朝着我们后方踱步走去。 “阴阳?”何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脸上察觉到一丝暖意。 我这才发现,何雉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一只手还摸了摸我的脸。 “你怎么了?迟迟顿顿的?你休息一会儿,我来赶车吧。”何雉看我的眼中尽是担忧。 我又晃了晃脑袋,才发现那老人几乎在我视线尽头了。 这就代表我不但出神,而且还出了很久…… 我更觉得怪异茫然,之前我都好端端的啊,怎么忽然就恍惚起来了? “好,我歇会儿。”我答应了何雉,便钻进了车厢内。 何雉开始赶车…… 我觉得自己脑袋发木,似是困意在滋生,而且手上还有种刺痛感。 低头瞧了一眼手掌,我手头竟然有不少细密的伤口,正溢出细小血珠。 更怪异的是,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受的伤。 困意更多,我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不知道睡了多久。 总归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竟然不在马车上了。 我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四顾茫然,我脑袋总算清明了不少,不过却有种极为乏力的疲惫。 “何雉?!柳道长?!”我喊了一声,挪着身体从床上下来。 喘了两口粗气,我站起身,走去推开了房门。 吱呀声响,门开之后入目的是一个小院。 院内两匹马被拴在一根木桩子上,马车在旁边放着。 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下雨。 这院子很小,除了旁侧的堂屋和我的屋子,就只剩对面一个房间。 此时那房门被匆匆推开,出来的是一脸惊喜的何雉。 “阴阳,你可算是醒了。”何雉快步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胳膊,明显是松了一大口气。 “总算醒了?我睡了多久?柳道长呢?” 我心头更是疑惑不已,还有种隐隐的不安。 何雉贝齿轻咬,低声说道:“快两天两夜了,两天前我们到汉王县,柳道长就先行离开,当时他以为你只是睡着了,说无须告别,来日地相庐见。” “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一直没醒来,我掐你人中你也不醒,最后只能找了住处把你放下……我找来大夫给你看了看,大夫说你没问题,就是太累,消耗太多。” 我心头的不安这才缓和下来。 只不过,也难免升起几分感伤。 柳天牛倒是想得开,他命在四方,就要四方追杀邱天元…… 可于我来说,我更觉得心绪复杂,此次一别,不知何年还能再与柳天牛见面? “快天黑了,我们收拾收拾,等明天便出发,回九河县。”我低声开口道。 何雉立即点了点头。 她犹疑了一下,又小声说道:“昨天,还出了一件事儿,有人遭报应了。” 我眉头微皱,问何雉什么报应? 因为我们在汉王县也没认识任何人。 何雉咬了咬下唇,说了三个字:“郭天玉。”顿时,我心头又是一惊。 我快速让何雉跟我说清楚。 她让我先去堂屋坐下,她给我拿点儿吃的,让我一边吃,一边听她说。 我只得照办。 吃了些干粮,又喝了不少水,我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何雉这才开始跟我讲述起来。 昨天早上,她外出想请大夫再来给我看看身体状况,便听路上的人议论,说汉王县十里外的道场发生了火事,整个道场被烧的干干净净,只有几个道场里干活儿的杂役逃了出来。 她打听了一下郭天玉,发现汉王县的人大多都晓得老天元先生,不过得到的结果,都是郭天玉也死了。 我死死地捏着手头的干饼子,心头骇然不解。 这就意味着,我们刚走了一天,第二日天元十道道场被烧,郭天玉丧命…… 郭天玉身手不好,可柳天牛也奈何不了他。 况且一个阴阳先生的道场,怎么会突然失火? 死那么多人,郭天玉必定能提前看出来问题! 他竟然没有发现? 这件事,未免也太过诡异蹊跷! 我已经没有丝毫的胃口了…… 此外,我心头还有一阵阵的阴霾。 这不是一件小事儿,还可能成隐患。 我们是和郭天玉有冲突的,我们走了就出事…… 这件事情蒋盘知道了,一定会有很大的问题! “逃跑出来的杂役应该在汉王县吧?把他们找过来,我要见他们!”我放下干饼子,声音沙哑的说道。 “可我们要离开……这件事情,我觉得不该……”何雉刚说了一半。 我摇头打断:“不可能不管,要不然以后怎么和蒋兄交代?” “若是再遇到有心之人撺掇,我们百口莫辩!” “此事关系太大,有郭天玉的道场,怎么可能出火事!我们一起去找人。” 我立即站起身,结果脑袋一阵眩晕,“砰”的一下,我又坐回了椅子上。 【作者有话说】 我饿了,想讨一碗米吃 .何雉眼中担忧更多,她立即搀扶住我的胳膊,急促地问道:“阴阳……你怎么……” 我粗重地喘息两声,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低声道:“我没事,你快去找那些杂役。” 我另一只胳膊也挣脱了何雉,她才收回手,强忍住眼中担忧,匆匆地低头往院外走去。 我独坐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来。 摸出来了之前何雉给我的铜镜,我低头看自己的脸。 因为我这身体状况的确不对劲儿。 之前在马车上睡过去,可以解释成我太过疲惫。 可这都两天了,我竟然还站不住脚,肯定是有问题…… 仔细地看着自己的五官面相,我心惊之余,脊梁骨都窜起来了一股凉意。 此时我双眼松散,毫无精神,目光虚浮,眼珠似有凸起。 更主要的是,我左边的眉毛竟然断掉了一般,整张脸仿佛泥塑,一碰就会碎裂! 眼浮珠凸断命相,保寿宫断易夭折! 面如泥塑,其命难存…… 我的面相,竟然有三种短命夭折相! 但凡常人有一种,就会短时间内夭折丧命,我竟然出现了三种…… 更关键的是,这不是预兆发生的面相,而是已经发生。 我怎么会寿命忽然不足? 放下铜镜,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见到郭天玉之前,我的面相都是正常的,出来之后,我便没有看过。 一直到进汉王县,中途也就只给了一个老人家干饼子,之后我就昏睡了…… 难道,郭天玉还对我做了什么?! 可他所说的那番话,完全没必要对我做什么啊,况且他还给了我通窍分金尺…… 我下意识在身上摸索起来。 很快我就想起来,通窍分金尺我让何雉拿着了,我便没有再继续找。 沉凝片刻后,我将长木匣打开,拿出来了金算盘。 三种短命相,我必须得有一个解决之法,否则的话,我很可能会出意外,忽然暴毙而亡。 可手落在了算珠上,我却不晓得从何处开始落卦…… 生辰八字只能算整体命格,我这是忽然的短命相,属于命数突变,算整体命格是算不出来的。 只可能在中途有波折,或者我逃不过这一变数,直接丧命,卦尽头便是我命殒。 除非我知道自己短命的原因,才能够从中找到解决的法子。 我手离开金算盘,又拿起来了铜镜。 再从铜镜之中看自己的脸,那三处短命相越来越明显。 我目光离开自己的面颊,落至耳垂珠上,脑中冒出一个办法。 这还是因为师尊给我巨鳌骨改骨,我才能联想到。 我立即起身,去了何雉的房间,从包裹里取出疗伤用的银针。 回到堂屋后,我照着铜镜,取出来两根银针,掰断了针尖。 用其细小的一截,穿入我耳垂珠的皮肤里。 虽然刺痛,但这种痛此时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最后我挪动针尖,让其别在了我的耳朵表面。 耳垂珠逐渐肿大起来,并且垂珠的方向,正好斜对着我的口部! 我心跳的速度加快,立即如法炮制,用了另一节针尖将耳垂珠弄肿。 骨相可以用骨改,那面相,是否也可以做相应的一些变化,来抵消掉另一种面相的恶化? 垂珠朝口,是人财两旺,长寿之命! 我定定地瞧着自己的脸。 逐渐地,我浮光和凸起的眼珠平复下来。 面相上也稍微好了几分,没那么脆弱了,额头上还有薄汗。 只是眉毛已经断了一截,没能恢复。 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我脑袋也没那么浑浊了。 收起剩下的银针,我揉了揉眉心。 不过这只是短暂的处理之法,我还得找到让我短寿的原因,并想办法弥补才行。 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我的脑袋更清醒了些。 杂乱的脚步声入耳,我立即睁开眼,瞧见的正是何雉带着三个人进来…… 那三人身上还穿着天元十道道场的衣服,的确是杂役不假。 只不过,我没见过他们。 我赶忙站起身来,走进院子,到了何雉跟前。 何雉开始还是神色惶急,和我对视一眼后,她脸上立时露出几分惊喜。 “阴阳,你看起来好多了,脸也有血色了。” 我点点头,和何雉说等会儿我给她解释缘由。 目光落至后方的那三个杂役,我发现他们眼中依旧透着不安和惶然。 何雉回头瞥了他们一眼,沉声道:“李先生问你们什么就说什么,否则的话,我手里的哭丧棒不认人,把你们都打丢了魂儿。” “道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失火?”我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 那三人几乎同时摇头。 前头那个杂役谨慎地答道:“忽然就起火了,我们真不晓得原因,本来应该还有很多人能逃出来的,可大殿竟突然塌了,大家都跑去救观主,我们三个住在一个杂役房,又离得远。” “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大,道场其他地方也要倒了,我们家中又有老母妻小,只能够先跑,保住小命要紧……” 后方的两个杂役再看我的眼神,却透着几分怀疑之色。 我瞳孔紧缩,眼皮也狂跳起来,皱眉道:“郭先生难道没有提前说过什么话?” 那杂役还是摇了摇头。 我眉头皱得更紧,难道说,郭天玉是自己觉得命到头了?所以放火自焚? 否则的话,我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变故能让一个那么厉害的阴阳先生被烧死…… 可他自焚,也不应该带上那么多性命啊!? 我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又开口问道:“你们再仔细想想,道观里面是否还出了什么怪事,有没有人来过,或是除了我们之外,又有谁离开?” 那杂役却立即点了点头,道:“来过人!你们刚走第二天的中午,来过一个讨饭的老头,他要向先生讨米吃,我听其它杂役说,那老头还给了先生一个宝贝。说是捡来的好物件。” “先生亲自给他炖粥盛饭,两人聊得甚欢。” “他们彻夜长谈,我们就安稳睡觉,结果半夜就遭了火事……” “恐怕那讨饭的老头子,也和先生一起毙命了……” 我心头咯噔一下,立时变了脸色,何雉也是满脸惊愕。 我们相视一眼,我低喃道:“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 话语间,我的手也落在了自己的眉骨上…… .何雉立马追问道:“那老头还说过什么?” 杂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晓得了。” 我沉凝片刻,低声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我们会回一趟天元十道道场,将这件事情弄清楚。” 我说完,那三个杂役都明显如释重负,几人匆匆从院子里离开。 何雉再看我,不安道:“是因为那老头,所以你才昏睡了两天,肯定不会那么巧合。” 我点头说道:“这事儿和他脱不了干系,我并没有看出来他的问题,郭天玉竟然也没看出来,郭天玉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又给了郭天玉什么,放松了他的警惕?” 我让何雉准备一下,我们这就离开。 语罢,我便低头陷入沉思。 何雉目光却落在我的耳朵上,探手就要来摸。 “你耳朵上是……” 我稍微闪躲了一下,才简单解释了我面相有变,是夭折短寿相,所以用了银针刺穿耳垂珠,用长寿相将其暂时抑制住。 何雉面色更惊。 她顿时不再多问,开始去房间收拾。 片刻之后,何雉就示意我上车。 她则是在前面赶车。 坐在蒲团上,我一眼就瞧见了其中一个包裹上放着的通窍分金尺。 我刚顺手将其拿起来,大黑木箱旁边的老鸡就晃着脖子走到了我跟前,歪着脑袋看我,猩红的小眼珠子转动了数次。 老鸡的腿早已经恢复,一路上虽然跟着我们颠簸,但是毛色依旧鲜亮。 忽然间,它抖了抖脑袋,鸡冠子一阵晃动。 我晓得它是想告诉我什么,但一时间我却没能弄明白…… 我疑惑地看着老鸡,它眼珠子也瞧着我。 过了半晌,老鸡咯咯了一声,又回到了大黑木箱旁边蜷缩下来,脑袋埋在羽毛里面,不理我了。 我略有尴尬,很快撇开了思绪,一边研究通窍分金尺,一边时不时地看看车窗外面。 这期间,我们已经离开了汉王县,马车平稳地朝着天元十道道场赶去。 只不过我看了通窍分金尺许久,只是发现其上有很多风水方面的纂文,其它的却看不明白。 除了见郭天玉用它打人,以及马旱被镇尸,我就不晓得其有什么作用了。 不过它能镇官尸鬼匠,绝对不简单。 要知道,八卦虎头镜都因此融化…… 这铜尺,是比八卦虎头镜还要厉害的东西。 我的精神也逐渐松缓下来,没再多想。 暂时将它拿来当镇尸之物,也会让我多很多凭借,没了八卦虎头镜,我一直都不太习惯。 至于它到底还有什么用处,还得以后再做打听,看看它是出自哪一门阴阳先生的手中。 天色一直很阴暗,风还很大,等我们回到天心十道那几座山的时候,我注意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下午六点钟。 因为天太过阴沉,连暮色都瞧不出来。 马车停下,何雉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了句到了,让我下车。 我钻出马车,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心头猛地一颤。 入目的尽是一片焦黑,疮痍,整个天元十道已经不复存在。 院墙倒塌,屋舍即便是没坍塌的,也至多剩下两面黑漆漆的墙壁。 唯一还存在的便是那一大片潭水,而其中的假山也都被熏得漆黑一片。 即便是眼见为实,我还是难以想象,成名多年,与我师尊蒋一泓齐名的郭天玉,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小心一些,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我低声嘱咐了何雉一句,便迈步走进了被焚毁的道场。 循着水潭的边界,我很快就走到了曾经大殿所在的位置。 大殿已经完全被焚毁了,只剩下左右两侧墙壁,地上满是碎瓦片,以及焦炭一般的房梁…… 在那些残骸 同样我还瞧见了一些生铁,以及刀剑! 我完全无法推断出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犹疑片刻,我绕着继续往后走。 风变得更大了,呼啸的风声之中,我忽而瞧见了后方一堆残骸中,似乎有一个人影…… 我猛地抽出腰间的卜刀,何雉也“噌”的一声,拔出了铡鬼刀! 我们两人几乎贴着身体,走到了那残骸之前。 这片地方,大致就是后墙前边儿了。 几根烧焦的木梁斜着架在一起。 木梁之下的人影,却让我心头更是一骇! 此人枯瘦如柴,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烧焦的尸身…… 因为残骸的原因,我没办法绕到他正面。 摸出来了灰仙手套,我带上之后,小心翼翼地从背面的缝隙之中,去搬动尸体。 何雉也拿出我之前给她的灰仙手套,带在手上,帮我一同挪动尸体。 当我们将这尸身拉出来之后,我更是心头大惊…… 这尸体的枯瘦如柴,可没那么简单。 它脸上的皮肤完全褶皱下垂,就像是被吸干了血肉一样。 此人不是烧死的,甚至是火苗连他的衣服都没焚毁…… 从它的穿着,和面部隐约可见的轮廓可以看出,这尸体赫然就是郭天玉! “郭先生……这……”我脸色格外难看。 何雉不安地指了指刚才郭天玉尸体所在的位置,我才注意到,那里的地面,交错有不少的刀剑。 还有一条烧得焦黑的胳膊,刚好被几把剑扎穿。 那胳膊的手掌上,还攥着一只已经碎裂了的碗…… 胳膊已经完全被烧焦了,那碗却让我觉得很扎眼。 何雉要去将那胳膊拿起来。 我立刻出声阻拦道:“别用手碰!这可能是那老头的胳膊,他问题很大。” 何雉赶忙缩回伸出的手,冲我点了点头。 我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郭天玉的尸身,想要找到他身上的致命伤。 只不过一眼上去,什么都没瞧见。 我低声说了句得罪了,便将他的尸身放平,开始在其身上摸索查找…… 结果一遍摸索下来,却还是什么伤势都没发现。 反倒是我发现郭天玉的皮肤变得很苍老,这不是简单的褶皱。 若非是他面相上还有穿着的确是郭天玉,我都会觉得,这肯定换了一个人! 最后,我将目光落回到郭天玉的脸上,小心翼翼地将他面部的皮肤捋平。 他没被烧过,光线纵然是昏暗,但也能看清脸上的纹路以及面相。 让我面色变了的是,他的眉毛近乎完全脱落,人中凹陷,囟门也有了一丝裂纹…… 他,寿终而亡?! .这当口,何雉也用哭丧棒将那条断臂给拨拉了出来。 胳膊虽然断裂,但它依旧死死抓着那只碗。 我心头阴霾不少,脸色也格外沉重。 “先去外面,多弄一些尸体出来,看看他们的情况。”我将郭天玉的尸身背在了背上,朝着道场外走去。 何雉紧跟在我身后,不多时,我们回到道场之外,我将尸身平放在了地上,何雉则是在出来的时候拖上了一具如同焦炭一般的尸体。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色和寂静笼罩了一切。 只剩下我和何雉搬动火场之中尸身的声响…… 我们足足忙活了大半夜,才总算将所有的尸体都搬了出来。 近乎百具被烧死的尸身中,也有一些没有被彻底烧焦的,还剩下头脸的部分能辨别。 何雉脸色苍白,眼中尽是不安和惊恐。 毕竟她年纪也不大,即便是从小就学鬼婆子的手段,这么多尸身,也足够令她心生惧意。 我同样心悸难言。 并且我发现,除了郭天玉之外,这些尸体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致命伤,甚至还有一些是被房梁掉下来的刀剑或钝器砸伤致死的。 没有一个人和郭天玉的死相相同…… 而郭天玉和我也有一个共通之处,我们都出现了夭折短寿的面相。 而我们两人,同样都是接触了那老头! “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郭先生是寿命耗尽,那老头应该是逃了,尸体里面没有他。”我压低了声音同何雉说道。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何雉更为不安。 我低头盯着郭天玉的尸身,犹疑了一下道:“毕竟是蒋兄的师尊,理应好好安葬,我们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你做一口好棺,我选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将郭先生葬了,至于其余人,再进城找一些人手来,咱们帮忙把他们都安葬了吧。” 何雉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这道场,难道不是一个风水宝地吗?就安葬在这里,或许……” 我打断了何雉的话,摇头道:“小火旺地气,大火却逞凶,这场大火烧毁了天心十道的地气,穴眼之地更是如此,若是葬尸,必定会成为凶坟。” “至少需要一甲子的时间,这个地方才能恢复。” 听了我的解释之后,何雉才露出恍然之色。 此时早已夜深,我和何雉回马车上休息了一夜。 次日清晨,我依旧留在道场外,何雉则是又回了汉王县。 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郭天玉的尸体,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我便开始在周围的四山查看。 天心十道的风水局,穴眼最好,不过四山也不弱。 我粗略选择了玄武所在的山,决定以此安葬郭天玉。 我打算将这件事情想办法告知蒋盘,天元相术传承六十年之后,便可以让那一代的弟子,来给郭天玉迁坟至地气恢复的穴眼中央。 又或者六十年后,蒋盘还在,他也能来办这件事。 等我下山回到道场前面的时候,我才发现,何雉竟然已经带着不少人回来了。 其中三人,赫然是之前给我们说过消息的杂役,其余的人则是在收拾火场,还有人在整理尸体,用草席将尸身逐个包裹。 何雉快步走至我近前,小声说道,她花了整整两条大黄鱼的钱才请到这些人,我们这么长时间,只出不进,钱已经不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何雉明显撇了撇嘴,不过她又告诉我,她选了好的木材,等天黑之前,应该就会送到。 我低声说钱的事情不用多考虑,之后我们想办法去给几个大户人家办事,肯定能赚回来。 那三个杂役,也跑到了我跟前,此时他们已然是满脸感激,还对我行了礼。 只是,这三人眼中的情绪格外悲哀。 我轻叹一声,言简意赅地告知他们,郭天玉是被人害死的,凶手就是那老头,让他们以后务必小心谨慎。 那三人顿时面色骇然。 其中一个杂役,却低声说了句:“蒋盘大师兄离开那几日,先生瞎了眼,便一直说他可能命不久矣。” “没想到,大师兄这一走,反倒是勉强保住了性命……不然这天元一脉,也断了传承了……” 我心头一怔! 其实我没往这个方面想,这样看来,蒋盘一家还真的是逃过一劫。 只是……难道这一次的灾劫,也是郭天玉动了巨鳌骨的报应?! 因果命数,息息相关。 一次命数的变化,就像是往一个平静的水面丢了一块石子,形成了无数的涟漪…… 那再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巨变?! 我心知,在我将地相堪舆全部参透之前,我的确不能再招惹祸端了…… 否则的话,我根本没有入局的本事,也没有在命数变化中反抗的资格! 我低头没说话,那些杂役也都散开。 再之后,我们又在原地停留了三天的时间。 主要是何雉做棺材,安葬其余的那些尸身。 直到将郭天玉葬了之后,被焚毁的道场,也基本都被何雉请来的人清理干净了。 那些道场的残骸被堆积在一处,留下了遗址。 我又写了一封书信,将此地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遍,让那三个杂役帮我去想办法送到蒋盘手中。 缘由简单,我不敢再见蒋盘,怕命数再将他牵连其中。 而且蒋盘必定不太好过,他妻女命数的问题,若是他能解决,也不用之前一直与妻女分离,让她们留在道场里。 做完了这一应事宜,我才和何雉架着马车离开,径直朝着九河县的方向回去。 我从这里带走了一样东西,就是那老头的断臂,以及那只铜碗! 直到现在,我才能仔细去看那铜碗。 只不过,铜碗上面满是锈蚀,我稍微拨弄下来,就只剩下粗糙的碗壁,什么都瞧不见了…… 至于那条胳膊,我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蹊跷。 我打算等解决了九河县的事宜,弄清我的身世,并找到我娘,将她安葬之后,就回地相庐。 届时我可以借用师尊的名号,想办法接触一些先生,打探消息,研究这碗的出处,以及那老头害人寿命的本事,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 .长时间的赶路,令我异常烦躁。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也难以彻底静下心来,甚至无法再在路途上专心看书。 路途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我就开始计划,到了九河县之后应该做的事情。 原本我还想着要打探老更夫的下落,也直接放弃。 除却了找到我娘,我还得解决了二叔的命太硬,没办法娶亲生子的问题。 这样一来,我才能放心离开。 又是近一个月的赶路,九河县着实太远,山路太多。 当我们终于回到城门口的时候。 我才唏嘘,这一趟离开,竟是小半年的时间…… 由于我们的马车太大,马匹又高,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议论。 有的人认出了我的身份,更是低声交流。 我驾马朝着丧葬街去,走到码头方向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激动的喊声。 “李先生!” 这声音略有几分熟悉,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瞧见的却是一脸憨厚老实的谢满仓。 他从码头下边儿匆匆朝着我跑过来。 到了近前,谢满仓的神色显得格外激动紧张! “李先生,你好久没回来了!” 说着,他就探头朝着车上张望,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失望,开口追问道:“黄七呢?他先回家了吗?” 何雉刚好也从车厢内钻出来。 她面色一僵,我也沉默下来,神情复杂无比。 谢满仓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眼中透着不安。 “黄……黄七没回来吗?”他语气明显都勉强许多。 “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黄七还没能回来,不过事后我会将他带回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心里都没底。 马宽这人,心眼小,又凶狠,如今黄七是否活着都还两说…… 谢满仓满脸苦色地垂下了头。 半晌之后,他挪开了步子,让开了我们的马车。 也就在这时,何雉却跳下车去。 她到了谢满仓跟前,手头竟然取出来了一张银票。 “黄七有家小,我和阴阳不晓得他家在何处,你应该知道,如果不知道,你就想办法找找。” “这银票是给他家人的,至于黄七以后生死,我们肯定会给个交代。” “这是你的赏钱,把这事儿办好。” 说话间,何雉摸出来了十几块大钱,又递给了谢满仓。 谢满仓接了过去,呆呆地看着银票,眼中都是惊色。 “一……一千二百块大钱?”他飞速地将银票塞进怀里,小心警惕地左右四看。 何雉眼中慎重更多。 谢满仓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地说道: “黄七跟对了人,我马上就把这银票送去他爹娘那里,这段时间,他家里人来过好几次了……” “要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李先生你们找我,我肯定办妥当。”我 点头嗯了一声。 谢满仓的面相,是有一些小问题的,会偷盗,甚至是奸诈。 可这乱世之中,小人物想要活下去,也得有小人物的本事。 刚才他接过去钱,何雉吩咐了之后,我注意到他的面相,也没有要将银票占为己有的打算。 谢满仓迅速离开之后,何雉回到了马车上。 我认真地和她说了句谢谢。 何雉挽着我的胳膊,头依靠在我肩头上。 “黄七是跟着你的人,生死不知,的确是要处理好他的家事。”何雉低语道。 停顿了一下,她却撇了撇嘴,语气中又有了小女儿家的委屈。 “可钱真的不多了……”我点点头,驾车继续前往丧葬街,心头也在思索。 乱世之中,真金白银也是少不了的,解决完二叔的事情,我也得离开。 二叔已然过了中年,水中到底是危险。 既然要让他能娶妻生子,肯定得少捞尸,那就免不了要给二叔准备一大笔钱。 “把我娘的事情先解决了,我会找一趟霍坤民,或者朱家,让他们介绍几个生意做了,攒一笔钱,咱们再去红河。”临到了丧葬街牌楼,我才沉声开口。 何雉顿时笑逐颜开。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仰头看了看我,认认真真说道:“那我要买很多胭脂水粉,全部带着。” 何雉的笑颜,再加上回到丧葬街这熟悉的地方,陡然让我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不少。 我又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不多时,我们到了街道尽头。 此时天色正值晌午,纸扎铺还没开门。 何雉要下去敲门,我拦住了她,说我们就在外面休息,等天黑了,许叔自然会开门。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道:“到时候看看二叔在不在这里,如果不在的话,让许叔找人去告诉二叔我们回来了。” 何雉乖巧地点点头。 这时,老鸡晃晃悠悠地从车门走了出来,它扑腾一拍翅膀,竟是飞到了屋檐上头。 阳光晒在老鸡身上,它羽毛锃亮,鸡冠子也更为透红。 我也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更觉得放松了不少。 其实这一路上,老鸡还重复了数次看着我的动作,就像是要告诉我什么似的,可我的确是弄不明白。 若是罗阴婆的话,恐怕很轻易就能知晓了。 何雉忽然又喃喃说了句:“阴阳,等到了唐镇,我们找个地方吧,我想养一头狼獒,大獒没了,虽然爷爷将我逐出了何家,但是我不教出去其它的东西,只是养一头狼獒,也不算违背爷爷的话。” “狼獒很护主的,吃凶尸就会越来越厉害,马宽那人迟早会和我们撞上,狼獒克他。” 我瞳孔紧缩了几分,现在我还记得,何雉说过怎么养狼獒。 又回想起当时大獒宁可跟着何鬼婆死,也不跟着何阿婆走,我心里又是一阵感触。 若是有狼獒在,的确有大用,还能保护何雉。 我当即就点点头,说没问题。 何雉脸上欣喜更多,眼神也更加坚韧。 可下一刻,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面颊一阵微红。 “你在这里等,我进一趟城,买点儿东西。”何雉忽然说道。 我愣了一下,也没多想,就说了个好。 这么长时间,何雉和我形影不离,一直在外拼死搏命,总算回到了九河县,她也该去放松一下心神了。 独坐在车厢里,心静下来之后,我下意识地取出阴生九术去看。 要找到我娘,还得将她安葬,我怕她会反抗不愿意走,阴生九术之中有更多可镇母子煞的术法,我还需研究透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暮色逐渐降临。 何雉终于回来了,她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我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什么。 吱呀的声响,纸扎铺的门开了。 一个瘦高的人影入目…… 开门的的确是纸人许! 可让我变了脸色的,是纸人许竟然断了一条胳膊! .此时的纸人许,明显苍老了更多,腰背都完全伛偻了下来。 我盯着他看,他同时也抬起头来。 这一次,纸人许明显没有上一茬见我回来的那股精气神了,可他眼中依旧闪过惊喜之色。 “阴阳?!”纸人许匆匆下了台阶,只不过他的独臂,让我怎么看,怎么心里头难受。 何雉神色同样凝重无比,她和我一起到了纸人许近前。 纸人许仅剩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臂,连连点头,说了几个好字。 我抿着唇,盯着纸人许的那条手臂,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我低声道:“许叔,谁伤了你?”纸人许面色一僵,却笑了笑说:“意外,你回来了,是大好事儿,先进院,有事儿慢慢说。” 接着纸人许就看向了我们身后的马车,连声赞叹:“好马,阴阳,看来这一次你在外,有长进了!这高头大马,还有这马车,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我听得出来,纸人许是在拉开话题。 这几句话看似他语气爽朗了起来,可他曾经哪儿会有这种态度,分明现在是牵强的不想让我过问断臂的事儿。 我沉默,没有立即再接话。 我同何雉将东西搬进纸扎铺,把马拴在了铺门前的一棵树上,这才跟着纸人许进了后院。 院内酒气熏天,地上全是杂乱的酒瓶子。 一眼我就能看出来,二叔和纸人许同住。 那棵老槐树却满目疮痍,身上有很多孔洞,分明是弹孔! 老鸡从瓦顶跟着我们进了院子,扯着脖子咯咯叫了一声。 纸人许跺了跺脚,才笑着说道:“你二叔心情不好,最近喝了不少酒,许叔收拾收拾,你们去堂屋坐,等会儿我去买点儿菜回来。” 也就在这时,旁侧的一间屋内传出来醉醺醺的骂声。 “老许,谁家的鸡瞎啼呢?等会儿老子就宰了下酒。” 这赫然便是二叔的话音,除了醉意,还透着困倦。 “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 二叔光溜溜的脑袋入目,他满脸不喜,身上衣服也是凌乱。 “二叔。”我喊了他一声。 只不过我的脸色瞬间就僵硬了。 二叔右手扶着门框,可食指和中指却光秃秃的,竟是断了两条手指头! 纸人许的断臂,已然让我不解。 再加上二叔断指,这绝不是什么意外! 我扭过头,看向那棵老槐树上的弹孔,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 院内这一瞬间变得极为安静。 纸人许低声喝了句:“老刘!” 二叔顿时清醒了不少,他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换上了一副笑脸。 “阴阳,怎么忽然回来了。” 显然,二叔酒醒了不少。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了二叔跟前。 此时二叔也没扶着门框,右手揣进了衣兜里。 我抬手直接抓住了二叔右臂,结果我一拉,没能拽出来。 再用力一拉,二叔闷哼了一声,往后躲闪了一下。 我极度的沉默,深深看着二叔的脸。 二叔明显眼神躲闪,没和我对视。 何雉同样也看出来了问题,她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匆匆走到了我身旁,秀眉紧蹙,神色凝重。 二叔这才甩了甩胳膊,任由我拉了出来。 他摇摇头说:“阴阳,断两根手指头而已,没什么大碍,你刚回来,别太激动。老许,你去弄点儿吃的回来,再买两瓶好酒。” 何雉小声地接了二叔的话:“我刚买了很多酒。都在包裹里。” 可纸人许还要转身往外疾走。 我低声说了句:“许叔,你不准走。” 我声音格外沙哑,话音也很难听。 纸人许脸色更是僵硬。 我眼眶却红了不少,松开了二叔的胳膊,二叔的身体也明显有些僵硬,不知道是藏还是不藏手。 “许叔,你断了胳膊,说是意外,二叔少了两根手指头,又说没什么大碍,好,就算是你们出意外了,二叔捞尸被水尸鬼啃断了手指,你挖坟给棺材压断了胳膊。” “可你们告诉我!树上的弹孔又是怎么回事儿?!”我胸腔中的怒气猛地升腾了起来。 这不是针对二叔和纸人许,只是针对他们的伤! 我死死盯着二叔半晌,又扭头盯着纸人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打算瞒着我不说,可我觉得九河县应该有其他人能知道,我这就出去找人,问个清楚!” 我转身,直接就要往院外走去。 二叔飞速探出左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他力气不小,一时间我还真没挣脱开。 纸人许重重地叹了口气,面色更为复杂。 “阴阳,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已经大事化小了……” 我直接就摇了摇头,打断纸人许的话。 “一条胳膊,两根手指,已然伤人致残,哪儿有什么大事化小?!定是有人欺辱了你们!二叔如同我爹,许叔你待我,更是视如己出,我怎么可能让你们平白受辱?!” 这当口,二叔也挡在了我身前。 他面色阴晴不定,又摇了摇头。 何雉走到了二叔和纸人许中间,低声说道:“你们要是不说,阴阳肯定也能问出来,就算问不到,他也能算出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他弄不清楚,不可能这么算了的。” 纸人许和二叔僵持了许久,还是纸人许先叹口气,摇头道:“进屋详谈。” 我们进了堂屋内,围坐在方桌旁,纸人许瞅了一眼二叔。 二叔却低声说了句:“妮子,拿一瓶好酒出来。” 何雉赶忙去院内,把包裹提进来,取出来了一瓶酒。 二叔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瓶,才开口道:“红颜祸水。” 再之后二叔的一番话,更让我面色难看。 这事儿的起因,还是因为二叔平时的习惯,他以往做了大户人家的买卖,赚了钱,就喜欢进一些烟花地喝花酒。 大约两个月前,醉花楼新送来了一个琴女,那女子弹得一首好曲子,不过卖艺不卖身。 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二叔在醉花楼听曲儿,流连忘返。 那曲调悲伤,也让二叔想起不少往事。 于是他花了一笔钱,将那琴女买了出来。 不过二叔深知自己刑克妻儿,也没敢说想和那女人成家。 他当时心想着等我回来了,或许能帮忙,看能否解决这个麻烦。 可没想到,刚过了几天就出了事儿。 一个新晋的军阀,带着队伍途经九河县,并驻扎在了县后。 九河县之前也有军阀,还和霍家关系匪浅。 只不过之后霍坤民悍不畏死要去报仇,再加上许昌林帮忙,那军阀头子丧了命,队伍也跑了。 这新的军阀头子,自是在县城之中盘剥了一番,又在醉花楼听说了琴女的事情,直接就上门要人。 纸扎铺是纸人许的地盘,对方自然没讨到好果子吃,还都被缴了枪。 二叔他们还留下来了几把防身。 结果没过一天,对方卷土重来,还带来了一个先生…… 那先生要比苗光阳厉害得多,直接让纸人许束手无策。 他们不但将人直接抢了,那先生还断了二叔两根手指头,让二叔握不住卜刀,又断了纸人许一条胳膊,让他不能灵活用纸扎。 一晃眼过去了两个月,二叔和纸人许纵然心头怨恨,却也无可奈何。 话音至此,二叔顿了顿,叹气摇头道:“我俩已经被废了,双琴也被抓走,加上那先生本事极大,我们的确没对付他的办法。” “红颜祸水,你二叔我天克女人,这一次反倒是惹祸上身。” “阴阳,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吃了这哑巴亏便罢。” 二叔眼睛微微泛红,他言辞之中不甘也有,却没了报复的心思。 我闭了闭眼,极力让思绪平复下来。 很明显,是那军阀带来的先生,手段吓到了二叔和纸人许,以至于他们不敢报仇。 二叔伤心难过,更为自责。 同样我还想到一点,他怕闹得太凶,伤了那叫双琴的女人。 这件事情的确很棘手。 一来是军阀手里有人有枪,二来是那先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贸然动手,可能占不到便宜。 可这件事情,我不可能不管。 直接废了纸人许的手段,二叔少了握刀,握船桨的手指头,几乎也被废掉了。 “霍家现在如何了?”我低声问了句。 其实我是准备想找霍家了解清楚一些情况。 纸人许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道:“霍坤民听闻我和你二叔的事情,前去讨个说法,结果被人打了个半死,霍家也被抄了,现在霍家大宅,成了那军阀在九河县城内的据点,至于城外的山庄,则是那先生住。” “如今霍坤民住在城内租的宅院里,伤势好了一些。”我面色又是一变。 低下头,我不再说话,而是飞速想着对策。 我娘的事情,肯定得暂且等等,眼前这件事必须立即处理。 先生和军阀分开住在不同的宅子里,这倒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两人身边肯定少不了枪和人手。 此前我同何雉,甚至还有柳天牛,都不止一次在枪上吃了大亏。 很快,我稍微有了主意,低声道:“那是阴术先生,还是阳算先生?”二叔和纸人许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又沉凝片刻,说道:“我和何雉今夜去霍家大宅看看。” 二叔脸上顿时惊忧。 没等他开口,我就告诉他,这事儿我肯定得要个交代,他劝我是没用的。 二叔和纸人许,这才无奈作罢。 目光落至何雉身上,我更慎重地说道:“看过宅子,你用一些手段,让那宅子招阴魂进恶鬼,我布局让其成凶宅。” 何雉点了点头。 我又沉默了许久,才起身说我去买点儿吃食回来,让二叔和纸人许歇着。 何雉起身,表示要跟我一起去,我则是让她将我们的东西能放下的都放下,我只是去买吃食,不干别的,很快就能回来。 何雉也这才作罢。 我离了纸扎铺,走出丧葬街。 此刻天色已晚,夜空寂寥,月华更是清冷。 我低头一直朝着城内的方向走过去,路遇了拉黄包车的车夫,又上车喊他带我进城。 路上我也在考虑一件事情,还有一些隐患。 我布置凶宅对付军阀,便又免不得要坏一些忌讳。 可这事儿,又是我必须管的。 这样一来,凶宅不能害人性命,我只能将那军阀制住之后,再让二叔和纸人许处置。 至于城外山庄的那先生,倒是好办一些。 先生和先生之间轻易不动手,就是因为一旦斗起来,基本上手段尽出,不死不休。 如今那先生还没防备,我直接下狠手,用风水让他重创。 这忌讳便没有普通人那么大。 事有因果,他伤二叔和纸人许就是因,被我报复就是果。 很快我就进到城内,买了不少的吃食。 我忍住了直接去霍家大宅的冲动,又让黄包车拉我回去丧葬街。 等回到纸扎铺之后,吃东西期间,二叔和纸人许还是担忧不止。 显而易见,二叔过了中年,纸人许更是年纪不小。 两人如今的胆魄早已不如从前,这一次伤残,也彻底损了他们的劲头。 令我欣喜的,是何雉在旁边一直和他们说我们在外的经历。 何雉开始很乖巧,说得也很小心,之后便是绘声绘色。 听得二叔和纸人许两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纸人许不甘心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叹气道:“暴殄天物,都是暴殄天物,官尸鬼匠那凶尸,要是剥了皮,得多厉害。” “还有其余那些凶尸,都是宝贝啊。” “哎!”纸人许又是一声长叹,怔怔地看着我,道:“阴阳着实是不一样了。” 二叔此刻,眼中却活泛了不少。 许是多喝了几口酒,又许是何雉的话,点燃了他心头的希望。 他咬牙道:“阴阳,真能对付他们的话,得保住双琴,她是个可怜女人,二叔瞧得上她。” “你不是想要二叔能娶妻生子吗?我就要她了!” “那军阀,你抓住了不准杀,我要亲自动手!” .话语间,二叔的脸更加醇红,他晃晃悠悠地朝着桌上倒去。 素来海量的他,竟然今天半瓶酒就醉倒了。 纸人许戳了戳二叔的肩头,又喊了二叔几声,二叔没反应,他才起身,将人搀扶了起来。 “阴阳,等会儿许叔和你们一起去。” 我立即就摇摇头道:“许叔,我和何雉两人……” “你嫌许叔废了一条胳膊?没本事了。”纸人许眼珠子瞪得浑圆。 “要不是被人来了阴的,又让枪指着头,伤我哪儿有那么容易,现在我也……” 我这才摇了摇头,和纸人许说我们不是去动手的,现在去坏霍家大宅的风水,用阴招对付那军阀,我再去城外山庄,同样也要用阴招。 停顿片刻,我继续解释,说先生动手几乎都会在风水上交锋,直接硬拼的话,对面有枪,我们完全落入下风,也只能够从暗处来。 我笑了笑,说让纸人许放心,我和何雉在外那么长时间,配合得很默契,只要他和二叔在家里等好消息即可。 纸人许脸色这才好看许多。 他搀扶着二叔进了房间。 我摸出来怀表看了看,此时天色尚早,才刚晚上九点。 盘算了片刻,我让何雉先去睡一会儿,我们子时整出发,那时候霍家大宅该睡的人应该都睡死了。 何雉听话地回了房间,我则是等到了纸人许回来,将怀表交给他,叮嘱他凌晨十二点喊醒我,才回了屋休息。 躺上床,熟悉的环境让我很快平静下来,不多时就进了睡梦中。 只是,我刚闭上眼,就觉得格外压抑。 周遭很冰冷,时不时还能听到哗啦的水声。 当我能看到周围情形的时候,整个意识中都充满了哀伤。 我躺在一张竹筏上,上边儿满是祭品。 悬河的水面尽是褶褶波光,我觉得有一个视线在注视着我,只不过距离我很远,当我想找到那视线来处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消失了,什么都很空洞。 这种梦,我做过不止这一次。 竹筏就是我娘被当成河神点女祭品的竹筏。 这条流域就是我爹和罗阴婆救我的地方,也是我娘丧命之所…… 我不是惊醒过来的,而是缓慢地恢复了清醒,睁开了眼睛。 房梁上满是蛛丝,一个黑漆漆的蜘蛛吊着一条长长的丝线,悬在我脑门正上方。 我盯着它看的同时,它嗖的一下就顺着蛛丝窜回了房梁,消失在阴影中。 咚咚咚,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阴阳?”纸人许喊了我一声。 “我醒了,许叔。”我低声回答,嗓音干涩嘶哑。 下床推门出屋,我才发现何雉也已经在院里了。 我同何雉相视点了点头,又低声说让纸人许好好休息,两人便直接离开了院子。 进城花费了不少时间,等我们赶到霍家大宅那条寂静的街道时,夜色更加清冷幽深。 大宅对面是一道极长的围墙,很远之后才有民居建筑。 霍家两侧的院墙更长,占地面积更大。 只不过霍宅的那牌匾,却换了模样。 黑色的牌匾上,写着“汤府”两字。 我盯着那牌匾看了片刻,眼睛微眯了几分。 其实之前我还想过,我让这宅子化凶,会不会令霍坤民也遭到祸患,现在连牌匾都换了,便没了这顾虑。 何雉警惕的左右四看,一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模样。 我细细打量了整个宅院的布局之后,心头顿生了计策。 我先和何雉顺着宅门外的东面走去,一直走到街道的拐角处,这里恰好也有一座屋宅。 我敲了敲屋门,不多时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布衣,睡眼惺忪的妇女问我做什么? 她眼中明显升起警惕,打量着我和何雉。 我示意何雉取出来十块钱给那妇女。 何雉快速拿出来十块大钱儿,那妇女顿时就清醒了,她吞咽了一口唾沫接过去钱,小心翼翼将其藏在怀中。 她警惕之余,更是迷惑不解。 我指着她院墙的角落,也就是街道拐角的位置,轻声说道:“大姐,明天天亮,你去买一根木头回来,要桑树或者槐树,将其削的尖头朝上,要比你家院头高两米,将其插在那里。” “你按时做到,我会命人来再给你送十块大钱。” 那妇女神色更愕然,显然是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她满眼狐疑,眼中却还闪过几分贪婪。 “不能拆掉,拆掉了的话,我会回来要钱,要是有人问起你那里怎么出现的木头,你就说随便买的,胡乱放下了。”我再一次叮嘱。 那妇女连连点头,说了几个好字。 我淡淡笑了笑,便同何雉转身,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 吱呀声响,分明是后方关了门。 何雉小声问询我,刚才那安排是什么意思?一根木头,就可以让霍家宅院变成凶宅了? 我低声告诉何雉,这是飞檐煞,我用了尖木,就会成飞檐枪煞。 阴木会直接冲射大宅,以至于现在的汤宅人丁伤亡。 东方在八门之中,又属于伤门,卦在震宫。 震卦主动,动则易伤,主疾病刑伤! 不多时,我们又回到了宅门前头,不过我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那边是西头。 我的安排方法,便是在这大宅三对的不同方位,找到人家,弄出相应的克制之物,以飞檐煞的形式冲撞大宅!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西侧的街道拐角。 我同样按照刚才的方法,敲门将住户喊了出来,又让何雉给钱。 接着我就叮嘱那家住户,等天亮了之后,选在正午时分,在院墙上钉上一根铁扦,以尖头朝上,事成之后,再给他送十块大钱。 那住户是个精瘦的汉子,他连连点头,表示肯定办到。 西方兑位,属于惊门所在,主口舌官非,惊恐创伤,刚好和东方震宫的伤门相对应。 之后我又带着何雉绕到了大宅后背的街道,找到了西南方位,也让那里的人家准备次日弄回来一捧坟土,就堆在家门侧边。 西南方位属于死门,诸事不宜,只宜吊死送丧! 此时我们刚好距离这大宅后门不远,何雉又示意我一起过去。 到了地方,她在后门口撒了很多白色的粉末…… .何雉动手的时候,我自是警惕地观察四周。 天色愈发的暗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黎明之前的夜色最为漆黑! 在何雉撒完了粉末,缓缓后退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才发现,后门的位置竟然隐隐升起了雾气。 我说不清这是何雉用了手段生的雾,还是本身凌晨会起雾。 “快天亮了,这些粉末是死人指甲磨出来的,里头还添了婴儿的头发,以前爷爷给我留的,必定招死人上门。” “今天来不及招惹什么凶物了,明天,这院子里指定热闹。” 我认真听完何雉的解释,便伸手拉住她手腕,快步离开了大宅范围。 等我们绕到另外一条街道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路上开始有行人。 卖早点的铺子都开了门,蒸笼冒着白烟儿,面摊也支棱了起来。 早起干活儿的渔民船夫,有的急匆匆往码头方向走,有的还在摊点上吃饭,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 我拉着何雉也坐在了一个摊位上,要了一些吃食。 好久没喝过热粥,一口下去,当真觉得整个身体都暖和不少。 “吃罢了东西,等天亮了,咱们逛一逛,你买些胭脂水粉,过了午时咱们再回去。”我语气很平常地说道。 何雉也是像寻常家的女孩儿一般,露出几分惊喜笑颜。 要等到午时的原因,也是我想万无一失,得看那些人户有没有照我说的做,若是没有,我还得想对策。 吃罢了饭,天色也大亮了。 何雉拉着我逛了不少铺子,不只是胭脂水粉,还有裁缝店。 她选了不少布匹,又和店家形容尺寸,还给我量了。 临最后何雉才说,她让店家做了好几身衣服,二叔纸人许都有,而且我身上的唐装,也该多置换几套了。 一晃眼,时间就到了午时,我们一边逛,一边去了霍家,也就是如今汤府的位置。 到地方的时候,我刚好瞧见那拐角的院墙里,有人攀到了院边缘,正在固定一根小臂粗细,顶头尖锐的木头。 干活的那人是个男的,倒不是昨夜的妇女,我心头沉稳了不少。 再接着,我们又故作无事地继续往前逛。 剩余两个不同的位置,都已经按照我的要求摆放上了相应的物件! 我这才同何雉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何雉肩头挂着不少小包裹,她一直笑靥如花。 等到了码头上,我便开始在人群中寻找。 不多时,我就找到了谢满仓,抬手将他喊了过来。 他到了近前之后,神色顿时兴奋不已,连声说道:“李先生,何姑娘,我起早去了丧葬街,不过刘老倌说你们还没起,让我晚上再去,哪消你们过来找我?” 我这才晓得,谢满仓去过丧葬街。 不过我不动声色,也没接他话茬,只是让何雉取出来了三十五块大钱儿,又和谢满仓说了三个位置,让他把钱送过去。 我叮嘱谢满仓,多余的,不要问,也不用说。 谢满仓连连点头,说肯定办好,接着他才禀报了,说何雉给的银票,他已经交给黄七的老娘了,只是老人家伤心过度,好在黄七媳妇能照料。 我心绪复杂,点了点头,说如果黄家有什么事情,还是立刻去丧葬街通知。 谢满仓又对我鞠躬感恩之后,便转头去办我给的差事。 我同何雉两人也回了纸扎铺。 此时铺子却开着门,纸人许竟然没去休息,而是破天荒的白天在做纸扎,他只剩下一条胳膊,已经多有不便。 二叔在旁边坐着,手指头敲击着桌面,更是难得的没喝酒。 我们进门之后,二叔就立即匆匆关了门。 他示意我们坐下,说一下情况,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我简单同二叔说了,我已经设了凶宅,只不过凶宅见效与否,还得时间,不能急于一时。 二叔点了点头,他又略有担心地问了一句:“这凶宅,不会祸及到双琴吧?”显然,双琴就是二叔中意的那个女人。 我沉凝片刻,回答说凶宅影响的是住在那里的所有人,不过主伤的还是家主,也就是那军阀。 二叔眉头紧锁,坐在了椅子上,眼中明显透着不安。 我劝说二叔几句,说凶伤也不致命,等对付了那军阀,离开了宅子,自然不会有事儿。 纸人许便用力敲了敲桌子,皱眉说二叔婆婆妈妈的,现在他们肯定要信我。 接着,纸人许便问询我,城外山庄的那先生,怎么处理? 我点点头,说我已经想好了,先在周围的山,水,布置一下,对冲山庄里的先生,再登门去拜访一下。 纸人许瞳孔紧缩,不自然地说道:“万一他发现了,先动手怎么办?” 我告诉纸人许,对付这先生,我肯定会用很凶的手段,请凶尸或者厉鬼进宅,尽量保证除了他一个人能撑住之外,所有人都挡不住。 这样一来,我登门造访,也就是只见他一个人! 纸人许的神色这才松缓了不少。 我又思忖了片刻,说这事儿我同何雉稍后就会去做,不能拖延太久,因为汤府出事,必定会派人去山庄请先生。 二叔同纸人许当即点点头,说没错。 稍作沉凝之后,我告诉二叔和纸人许,等会儿我出发的时候,他们也要出发,在城外的要道上守着。 如果那先生提前回了城,我们也有个知晓,若是他身边没跟着带枪的大头兵,就直接将人扣了。 语罢,我又叮嘱了他们,若是对方有人有枪,就不能动手,我们可以再找机会! 纸人许眼中略有感叹,他长吁了一口气道:“阴阳这思维手段当真是缜密,我现在倒是有个法子,河娘子的纸扎皮上有尸毒,他们下了一次阴招,我和你二叔守路的时候,自然也有阴招。” 我心头一惊,点头之余,还是叮嘱他们一切以小心为上。 差不多交谈完了,纸人许才起身,说去后院喝点儿槐花粥,完事儿做好准备,咱们就出发。 很快,我们几人便到了后院,纸人许去弄出来了粥锅,何雉帮忙去打粥。 何雉刚递给我粥碗,我捧在手里准备喝。 老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扑腾到了我的肩膀上,它脑袋抻着,鸡冠子上却在溢血。 一滴一滴的黑红色鸡冠血,掉进了我的粥碗里…… .我扭头瞧了一眼老鸡的冠子,发现其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血洞,分明是被锐物扎穿。 我眉头一皱,它这是在哪儿弄伤了? 老鸡也有喝槐花粥的习惯,我以为是它想要我的粥。 于是我将粥碗放在了地上。 结果老鸡却扑腾一震翅膀,又从我肩膀上跳了下去。 它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厨房,等出来的时候,鸡冠子上却沾着不少草木灰。 草木灰将它伤口完全堵住,不再流血。 至于那槐花粥碗,它没过来碰,反倒是在屋檐 不仅仅是我,就连何雉,二叔,何鬼婆都盯着老鸡瞧着了。 何雉嘀咕了一声:“它好像故意给你放的血。” 纸人许却微眯着眼睛说道:“东西老了,都有灵性,鸡冠子血很滋补,这老鸡年头更长,阴阳,你趁热喝了吧。” 我再一次端起来粥碗,老鸡抖了抖脖子上的羽毛,慢慢蜷缩了下去。 喝粥的过程中,我才回想起当时老鸡在车上不止一次地看我,还扭动脖子,抖动鸡冠…… 我这才有了猜测,它是要让我放血? 这一碗槐花粥下去,我觉得自己身上气劲儿都足了不少。 二叔砸吧了一下嘴巴,忽然说道:“还真是,一晃眼,脸上血色都多了,等会儿我也去放点鸡冠子血。” 结果他话音将落,就传来了老鸡咯咯一声尖锐的啼鸣。 老鸡本来蜷缩在地上,这会儿却猛地振翅起来。 它脖子上的毛都乍了起来,凶狠地盯着二叔。 二叔:“……” 我也是哑然失笑,何雉更是捂着嘴笑了起来。 院子里头的氛围都好了不少。 一顿饭吃罢,二叔还嘀咕了几句,说他还不信整治不了一只鸡了,回头非得放点儿血出来不可。 老鸡却直接飞上了那棵老槐树,枝叶遮挡,已然瞧不见了它的身影。 纸人许站起身,说让二叔仔细点儿,鬼婆子的獒,接阴婆的鸡,都只认一个主子。 小心等回来的时候,老鸡直接窜下来,给他脑门戳一个洞。 二叔顿时一言不发,只不过他明显挪了挪凳子,距离老槐树远了点儿。 我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说让二叔和纸人许收拾收拾,准备出城。 他们两人分别回了房间。 不多时,纸人许还是背着那方背篓,二叔则是在手上缠了几圈青麻绳。 二叔腰间不只是卜刀,竟然还有一把细长的窄刀。 我们一行人出了院子,上了马车之后,何雉便开始赶车。 一路上径直朝着城外而去。 我大致还记得去霍家山庄的路。 出城之后,开始路上行人不少,我也没让纸人许和二叔在这里下车。 一直到了进山庄的分岔路,我才停下马车。 我叮嘱了二叔和纸人许几句,告诉他们前面一段会有一条石子路,旁边草木很深,再往前才是山庄所在。 只要他们在附近守着,如果那先生离开,肯定会途经这里。 二叔和纸人许迅速下车,隐入了旁边的荒草地,很快消失在我和何雉的视线中。 何雉小声问我,我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我沉凝了片刻,示意何雉继续往前赶车。 大约一刻钟之后,我们经过了一座石桥,桥下是一段几米宽的湍急水流。 从这窄河上去,便是当初霍坤民的第二任老婆齐思丧命的地方。 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日的凶险。 急水冲尸,尸锁喉! 不过我们已经在悬壶口遇到了更凶的凶尸。 若是再经历一次这种事,必然不会有那么多危险了。 我示意何雉下了石桥之后,就顺着那段河往上走。 何雉赶着马车,沿着河道走。 我则是探头在车窗的位置观察周围的地势,以及入目之中的山。 按道理,从这个方向一直往上,会到一个位置。 那里有一片空地,空地正前方就是霍家的山庄! 此时河岸相对的四五十米外,则是有一座不大的山丘。 我视线落至那山丘的位置,打了手势,示意何雉将马车赶过去。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们到了山丘脚下。 我下了马车,眺望远处,赫然便瞧见了霍家的山庄! 而且这位置,刚好看到的就是山庄大门! 只不过距离尚且很远,只能看清大门的轮廓。 我低声告诉何雉,先将马车藏到正面看不见的地方。 何雉立即赶着马车绕着往山丘后方挪去。 我则是微眯着眼睛盯着矮山丘看。 凶宅的形式,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本身的宅凶,要么死过人,要么房屋构造,院子的形状出了问题。 另一种凶,则是地凶,这也是最大的隐患,是风水本身的冲撞! 我给汤府设置的飞檐煞,就是借用了冲撞,那不算地凶,只是外煞! 地凶的风水冲撞,有一种是以山有关。 山为龙,龙若死,那死龙照屋门,死气灌入宅内。 即便是山未死,山前若有大量枯木正冲着大门,也会形成凶射。 我所打算的,便是将这座山改成这种风水,让那山庄不知不觉地变成大凶之宅。 这种情况下,若是再搭配一些特殊的手段,譬如以火焚山,这骤然死龙的怨气,就会凭借着枯木所指,全部灌入那山庄里! 但凡是活人,都肯定承受不住冲撞,短时间内精神恍惚。 轻则重病一场,重则伤及阳寿,时间一长,还不搬走的话,必定暴毙而亡! 城内的宅院,我控制了度,不会伤人性命,而这山庄,我对付的是风水先生,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我刚思绪落定,何雉也匆匆回来了。 她告诉我已经将马车藏好。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们上山去找枯木,全部堆积到山脚。 何雉没有多问什么,就开始跟着我上山忙活。 这山不高,在山腰处我们发现了不少粗壮的老树,已然枯死了许久。 我们两人同心协力,将那些枯木搬运下去。 等我们在山脚正对着山庄大门堆积了一大堆枯树干之后,山腰的枯木已经没了。 我们就只能再往山顶更高的地方去找。 而接近山顶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身上的定罗盘,正在发出嘶嘶的响声! 我飞速将其取下,定罗盘的指针形成的是转针!其速度飞快! 何雉小心凑到我身边,问我脸色怎么变了? 我微眯着眼睛,喃喃道:“天助我也,这山上,竟然还有凶坟,我们把坟找出来,挖尸。” 何雉略有心惊,不安道:“挖坟?要凶尸做什么用?” .我和何雉解释了,枯树是引导死气,凶尸的死气更厉害,将其挖掘出来,头对着山庄大门,事半功倍。 何雉点了点头,但她的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担忧,欲言又止。 不多时我们两人就到了山顶。 我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的树木。 发现这山顶光秃秃的,多是瓦砾石子,树木植被反倒是稀少。 山头正中央当真瞧见一座老坟,坟头上的荒草异常茂密。 我示意何雉将铡鬼刀给我,手头没别的工具,我只能用铡鬼刀来挖坟。 何雉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阴阳……真的要直接挖坟吗?你对付汤府那军阀都没下死手。” “这里直接下死手,会不会有报应……蒋先生他……” 何雉的话,顿时让我沉默下来。 我也知晓她刚才那股担忧神色的原因了。 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又小声说,她不是要阻止我给二叔和纸人许讨个公道的意思,她也恨不得砍了军阀和那助纣为虐的先生的胳膊,可她怕我恨意太重,万一弄出来的问题太大,影响了我…… 我笑了笑,才回答何雉说事情必定有取舍,屋檐煞我已经控制了度,不会致命,只是让那军阀自顾不暇而已,等事罢了,惩戒了那军阀,让他不敢再回九河县即可。 至于这先生,尚且不知道他什么来头,如果我下手不够果断,会后患无穷,他也不会那么容易丧命。 稍作停顿,我又说道:“马宽,吴显长,还有其他人,都是后患。” “现在既然动手了,我就不能让他逃掉,再成了隐患。” 临最后,我又解释了,先生之间动手,怕的是不死不休,因果关联也是如此。 至于军阀,我不要他的命,即便会有一些报应,也不会太重,为了二叔,这点事情我必须得承受。 何雉的神色明显松缓了不少。 她点点头,将铡鬼刀递给了我。 我将其当成了铲子,一下一下的铲走坟土。 当然,挖坟也有禁忌。 好人的坟不能挖,有镇尸效果的坟不能挖。 此时我挖的这孤坟,明显已经无主,而且凶气外泄,令山顶上大部分的树木都枯死了。 这不但没有镇尸的效果,假以时日,整个山顶树木完全枯死,再来一个普通人的话,必定会被撞祟。 到时候凶尸也会出来。 就如同那马旱,凶气太重,撞祟了官山镇的人,想要离开坟冢。 不多时,我就将坟头挖开了大半。 我手上的动作更加谨慎,因为已经瞧见了泥土中的草席…… 再铲掉了一些泥土,草席露出来更多,我便将铡鬼刀放下,换而用手清理泥土。 很快,一卷脏兮兮的草席曝露在视线中。 何雉眼皮微跳,我额头上也冒了不少汗珠。 这年头,穷人只裹一卷草席下葬已然是常态。 只是这草席很短,并不是裹着成年人的…… 草席底部,还露出来了一双枯瘦的小脚! “是个孩子……”何雉话音不忍。 我停顿了片刻,将裹紧的草席打开。 躺在席子上的,的确是一具孩童尸体。 它早已经枯槁得没有血肉,双眼虽然是睁开的,但眼球也干瘪了下去。 干巴巴的皮肤上,隐约能瞧见黑色的纹路,他腹部极为肿大,这就显得格外的怪异…… “饿死的。”何雉眼中的不忍更多,她紧咬着下唇。 我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摸了摸草席下方,确定了草席的底部其实就是山石的表面。 “怪不得会成凶尸,葬坟最忌讳直接葬地垒土,必须要挖出金井,否则的话,山头表面缠绕的也是阴气。” “我们借用完它的尸体后,将他安葬一处好地段。” 我吐了口浊气,继续说道:“假以时日,他怨气消散,也能投胎。” 何雉点了点头。 我重新将草席卷起来,夹在了腰间。 这孩子的尸体反倒是沉甸甸的,就像是抱着一块粗重的死木。 这一段时间耽误下去,天早已到了暮色,都快要天黑了。 不多时,我们回到了山脚。 我将草席放置在枯木之上,调整了童尸的头,正对着那山庄的大门。 又抬头看了看山,我沉凝片刻道:“怨气,够了。” 此前光用枯木冲射山庄,不加一把大火烧山,怨气不够重,能伤普通人,但没那么容易伤到先生。 现如今加上凶尸,自然是足以…… 此时,暮色渐深,黑夜将至。 何雉问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去山庄”拜访”一下那先生,还是说就在这里等着? 我微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道:“天黑之后,怨气冲撞过去,普通人定被撞祟,看那人的本事如何,他能不能好端端的从山庄走出来。” “先生斗,斗的都是暗处,我们占了先手,他只会吃闷亏,即便是他出来之后发现问题是这座山,也已经来不及。” “我们去山庄前面,那空地后方和窄河有一段枯草能藏身,若是他一人出来了,看看能不能抓了他。” “若是等到子时他都没出来,那就是他出不来了,我们进去找他。” 说完,我就径直朝着前方走去,何雉紧跟在我身后。 不多时,我们两人就到了那窄河前头。 天已经彻底黑了。 我示意何雉要游过去这三四米的窄河。 却没想到,何雉竟然捡了地上一块木头,抛进了河面。 她纵身一跃,刚好踩在那木头上。 木头哗啦一下压下不少,她却凭借这力道,落到了对岸,何雉跺了跺脚,竟只是湿了鞋子。 我没这身手,就只能够游过去,浑身弄了个湿透。 我赶紧拧了拧身上的水,何雉也过来给我帮忙。 等我身上的水稍微干了些,我们两人就匍匐着钻进了后面的荒草丛里。 很快,我们就钻到了边缘的位置。 前头是一片空地,在空地之后,就能瞧见霍家的山庄大门了…… 此时大门紧闭,不过隐隐能从上方看到一些灯光,甚至还有鼓乐歌声传出。 我们刚蹲在这里一会儿,我就觉得身后一股透凉的气儿窜过来,似乎贯穿了我的身体! 何雉也打了个寒噤,她的脸上透着几分不安。 “有点冷……好似有“东西”从我们身上钻过去了……”她小心地说道。 .我微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山庄大门。 “是那座山的怨气,混杂着凶气冲撞过来了。”语罢,我对何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何雉顿时闭口不言。 我快速取出来一张镇煞符,让何雉贴在了肩头。 同样我也在身上贴了一张镇煞符。 那股子冷气儿不再从我们身上钻过,反倒是肉眼可见有丝丝缕缕的白雾,正在缓慢的滋生。 顺着风吹,那些白雾逐渐汇聚到了山庄上空。 风水之中,这冲撞的气息都会落在对应的位置。 所以我和何雉至多也就是感觉怨气的冰冷。 现在有了符,那冷意也不会靠近。 其实我还可以将通窍分金尺或者定罗盘拿在手上,会有更强的效果。 可我担心这两样东西镇煞的效果太强,直接将怨气冲散太多,破坏我的计划。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整个山庄都开始被白雾逐渐笼罩,一切都变得寂静起来。 之前的鼓乐歌声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甚至山庄中的灯光都暗淡下来,反倒是浮现着一股幽幽的绿光,似是鬼火一样。 隔远了看,这山庄就仿若一个死宅一般。 这是从气息上透出来的死寂…… 何雉的额头上冒出来几丝汗水。 “好像有人进去了……我眼花了……外面没人……” “不……不对……”我伸手捂住了何雉的嘴巴。 另一旁的路上,的确有一些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或是有人衣衫褴褛,或是有人骨瘦如柴,又有人提着灯笼,他们顺着走到了山庄门前。 山庄门只是开了一条缝隙,这些人全都走了进去…… 我冷不丁就想到了类似的一幕。 何鬼婆开阴路的时候,还有在覃梅被害的院子前头,都出现过相似的“人”。 这些“人”,都不简单,不晓得是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再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我将怀表握在手中,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时间。 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干了,指针到了十一点,已然是子时…… 山庄前头的雾气越来越重,却没有人出来的迹象。 “我感觉,那先生可能没有你预料的厉害,他没出来……” “再不进去,怕是要死人。” 我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道:“走。”我带着何雉快速钻出荒草丛,疾步朝着山庄门前走去。 当我们到了大门前头的时候,肩膀上的符纸,竟然都有几分卷曲。 我耳边似乎感觉到一股气,像是有人在身后吹了我一口。 瞳孔陡然紧缩,我猛地回过头去。 身后空空荡荡,并没有任何人,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可远眺之下,我觉得远处的山丘好似都变得削瘦了许多……就像是一个蹲着的人,正在盯着我们! 我呼吸粗重了不少,闷哼一声,扭过头来。 何雉已然一把推开了山庄大门。 花圃亭台之中,是一条小径,直通最里侧的堂屋。 小径两侧,一部分穿着仆从衣服的人,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脚步蹒跚的走着。 我们进院子,他们就像是没有感觉似的,都没搭理我和何雉。 堂屋里头的东西七零八落,还有很多人昏迷倒在地上。 其中不乏一些穿着暴露,满是风尘气息的女子…… 隐隐的吸溜声,咀嚼声若有若无的传入耳中。 我低声说了句小心,便迈步朝着堂屋方向走去。 不多时,我和何雉就走到了堂屋外头。 何雉警惕地看着屋角一处地方,猛地拔出来了腰间的铡鬼刀。 我目光过去的瞬间,也是心头一紧。 阴暗的光线下,似是有个孩子趴在墙根。 可很快我就看清晰了,那哪儿是个孩子,分明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他脸颊凹陷下去,还有黑气笼罩在印堂,颧骨,鼻梁。 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手头捧着一个碗,碗里头全是吃食。 他还在朝着嘴巴里面猛塞食物。 看他的肚子,已然撑得圆圆滚滚。 再吃下去,他就要撑死了…… 其余人没承受住这种巨大的怨气冲刷,大部分都昏迷或者丢魂儿,反倒是他撑得住,被撞了祟! “怎么办?”何雉微眯着眼睛,低声问我。 我直接抽出了怀中的通窍分金尺,低声道:“破了撞祟,捆了他。” 我大步进了堂屋,何雉则是紧随我身旁。 也就在这时,那中年人忽然砰的一下将手中的碗砸在了地上。 他本来是侧脸对着我们,现在猛地转头,狰狞地盯着我和何雉。 “滚!”略有稚气的声音,透着凶狠气。 我没有后退,沉声喝道:“我借你凶气一用,也会将你好好安葬,给你贡果。” “要是你和我作对,不但下不了葬,凶尸更不会有好下场!” 转眼间,我就到了那中年人跟前! 他猛地起身,双臂就要来抓我的肩膀! 若是换做以往,我可能会躲开。 可如今手中是通窍分金尺,这是能镇马旱的宝物,对付一个黑煞凶尸撞祟的人,不可能有意外。 思绪之间,我扬起手,啪的一下就拍在了那中年人的头顶! 他的双手几乎同时抓住了我的肩头。 剧痛传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却疯狂地抽搐起来,双眼瞪得溜圆,不停地口吐白沫! 下一刻,他直挺挺地朝着地上倒去,并不住地发出呕吐声。 我额头上也见了汗,他下手不轻,不过还好通窍分金尺作用大,不然很可能他手指头扎穿我肩膀。 “小心!” 何雉忽然轻呼一声,她的刀背忽然朝着我身后一劈! 我只觉得一股劲风闪过,等我回过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仆人被何雉用刀背砸飞。 “那东西被你打出去,又撞祟了别人……这院子里人不少,得把它弄走,不然的话,肯定得出事。”何雉语速极快,面色更是凝重。 紧跟着,那仆人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目光尖锐地盯着我。 我直接将通窍分金尺甩给了何雉,低声道:“挂在大门前头,正对着那山丘!” 何雉飞速接过尺子,朝着院子大门冲去! 我则是又取出来一块雷击木纂刻的符牌,踏步往前,用符牌直接去拍那仆人头顶。 顷刻间,何雉已然到了大门前,她纵身一跃,就将那铜尺倒插进了屋檐! 与此同时,我也刚好用符牌将那仆人拍倒。 他在地上口吐白沫,没能再起来…… 同样,堂屋也没人再撞祟…… 身后却传来一道痛苦喘息的声音,质问道:“你是谁?你算计我?!” 芒刺在背的感觉陡然从身后传来。 我骤然转过身。 刚才那中年人已经没有口吐白沫了,他双眼瞪得溜圆,双臂撑着地面要爬起来。 他眼中更多是惊怕。 “兄台,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想做什么都行,没必要整我!” .说着,他的右手却飞速朝着左边腰侧摸去,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凶狠。 我猛地跨步,冲至他跟前,狠狠一脚踹中他的太阳穴。 我反应速度飞快,而他只不过刚从撞祟中清醒,动作格外迟缓…… “砰!”的一声闷响,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墙上,整个人瘫倒在地,没了丝毫的声息。 我快速蹲身下去,直接将他的双手拽至腰头后边儿。 何雉也快速回了堂屋。 她面色紧绷,摸出来了一条绳索,蹲身下来,帮我绑住了这中年人的手腕。 我则是摸索至他的腰头,取出来的竟是一把冰冰凉凉的枪…… 我额头上冒了不少汗…… 扭头扫了一眼堂屋里头的其余人。 除却了那些仆人之外,还有一些人,不乏穿着兵服…… 心跳的速度飞快,不过这也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何雉同样盯着我手头那把枪,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他本事不够,不然的话,他跑出来,我们也不好对付他……” 我沉默片刻,低声道:“如果本事够了,他也就不会装这东西在身上了。” 我话音未落,何雉就突然向我伸了伸手。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代表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犹豫了半晌,又盯着枪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这东西,会要人命,我们控制不好那个度,不能拿。”我低声说道。 “可……”何雉微咬着下唇。 我将枪放在了地上,何雉明显很不甘心。 我停顿片刻,又和她解释,如果我们拿着一柄枪,再遇到的人也有,是我们先拿枪杀人,还是两者同时开枪不死不休?若是杀了人,报应也会更重。 何雉这才挪开了目光。 我将那中年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拽着往院外走去,何雉则是一起来帮我。 很快,我们就出了院子。 我又让何雉在这里等我,我去将山头前面的枯木弄散,破掉这风水局,再将马车驾过来。 何雉问我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我解释告诉她,铜尺现在拔了,院内人又要撞祟,麻烦不小。 先破掉风水局,再拔掉铜尺就不会有问题。 这期间得有人守在这里,免得横生变故。 何雉立刻说她过去,免得我再游一次水,弄得浑身湿透。 我想了想,说这样也没问题。 接着我又叮嘱了何雉,将那男童的尸体用草席卷起来,放在树荫下,等我们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去安葬它。 何雉点点头,立即转身离去。 苍白的月光,惨淡凄冷,洒落在这空地上,更是有种死寂感。 我低头仔细看了看那中年男人,他身上穿的的确是唐装不假。 不过一时间,我也看不明白他到底是风水的阴术先生,还是阳算先生。 去摸索了一遍他的衣兜,我取出来的是一把竹签,还有一些铜钱。 顿时我就明白了,他是阳算。 也就在这时,这中年男人嗬嗬的咳嗽了起来,他又痛苦地闷哼了几声,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这会儿,他看我的眼神已然只剩下惊恐和不安了。 “兄台……我……”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安……”他额头上汗水大颗大颗滚落。 紧跟着,他挣扎了两下,便换上了一副赔笑的脸。 “兄台,谢某当真没有得罪过你,我看你面生,也是刚来九河县,没必要动这么狠的手。你要钱,还是要东西,我都拿得出来。”谢安的语气更多成了哀求。 “没得罪过我吗?” 我视线还是和他对视,低声道:“那你想想,你都做过什么事儿?” 谢安的额头上泌出的汗水更多了。 他不自然的说道:“你……和霍家认识?为了一个乡绅,没必要和我结仇……我跟的是汤荃,他手底下有人有枪,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是有本事的人,要是能跟我们一起,汤大帅什么都给得起,钱和女人少不了。” 谢安的话音之中,已经全是引诱了。 我没开口,他就说个不停,临最后,他又郑重道:“我们也只是“借”用了霍家的宅子,那家主是没什么事儿的,既然是朋友,宅子我也能让出去……” 我依旧没说话。 谢安额头上的汗水就更多了…… 他欲哭无泪地说道:“兄台……你不图财,我们也没仇怨,何必……” “何必?”我微眯着眼睛,神色更为冷冽。 “霍家主没事儿?我倒是听人说,他被打了个半死。” 谢安面色一僵,又要解释。 没等他开口,我又淡淡地说道:“看来你贵人多忘事,忘了你带着人,砍了我许叔一条胳膊,又断了我二叔两条手指。” “这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么?”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安便陡然白了脸色。 他眼中更是愕然到了极点:“那个纸扎匠……和捞尸人……” “这……这怎么可能,那是两个下九流的杂……” 我直接抬手,“啪!”的一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我没留手,捞尸拽绳索那股劲儿使了上去,谢安被抽得一声惨叫。 我语气更为冰冷,盯着他低声道:“下九流的什么?你觉得自己很高贵?害人不浅,跟着军阀搜刮民脂民膏!?” “我……”谢安一哆嗦,他忽而色厉内荏的骂道:“你敢杀我吗?只要汤大帅晓得我出事了,马上就是一队人!一人一枪!都能把你打成筛子……我奉劝你最好现在放……” 我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想看看,你说的那大帅,明天能不能起得来床。”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安顿时面如死灰。 他死死地瞪着我,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了。 我也不再理会他,而是回头望了一眼那山丘的方向。 这距离不算太远,我已经能看见一辆马车,正朝着另一个位置赶去。 我吐了口浊气,又平静地说了道: “我不会杀你,不过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是你们在城里害了人命,自会有人法办你们。” “至于你欠我许叔的胳膊,二叔的手指,他们自会向你讨要。” 那谢安却被吓得快哭了,他体若筛糠,只剩下了发抖……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七猫有个段评功能了,更新一下软件就可以使用! .我并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谢安脸上的死灰却越来越多,额头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 视线远眺,对岸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空地西侧的路上传来了踢踏踢踏的声响。 很快,马车进入视线! 何雉将车赶在我面前时,车厢里便窜出来两个人! 分别是二叔和纸人许! 何雉也匆匆下车,她低声和我解释,说她看事情作罢,让二叔和许叔埋伏在那里没了意义,就喊他们一起过来了。 我点点头,表示她做得对。 这当口,二叔同纸人许已经到了谢安的跟前。 二叔拔出腰间的窄刀,刀柄一部分缠在了他右手的绳索里。 我这才晓得,原来二叔是凭借那绳子,让自己能握紧刀。 虽说会比之前不灵便,但也不会无法用刀。 他刀尖直接勾起了谢安的脖子。 二叔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畅爽的笑容,呵忒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我本以为二叔要说点儿什么,结果他半晌就憋出来了个操字。 深吸了一口气,我低声叮嘱了二叔一句,不能杀他的命,我们最多讨债。 稍作停顿了一下,我又解释说,他们若是伤人害命,要交给九河县的人来处置。 谢安的脸色丝毫没好起来,反倒是更绝望。 纸人许点了点头,他让我放心,会盯着二叔的。 我稍稍松口气,疾步走向了山庄大门前头。 将倒插在屋檐上的铜尺拔了下来。 我又去了一趟大院内,大致检查了每个人,确定他们只是被怨气冲撞,或是撞祟的昏迷不醒,并没有性命危险,才彻底放心。 不过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将那些穿着兵服的人缴了枪。 当然,我没带走枪,只是全部丢进了山庄正院的水潭中。 我故意拖延了时间,这才从大院出去。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大院内,那谢安还是好端端的,并没有缺胳膊少腿。 二叔在旁边,提着个酒瓶子,时不时地滋一口。 纸人许却坐在了马车前头。 何雉赶紧来到了我跟前,她拉着我小臂,跟在了我身侧。 到了他们跟前,我看了谢安一眼,他左右脸颊高高肿起,眼睛都因此只剩下一条缝隙了。 “二叔……你……”其实我在院里耗着,就是不想看到二叔和纸人许斩谢安胳膊。 二叔跺了跺脚,又瞥了一眼谢安,他才说道:“来的时候,是想砍了这孙子的,这会儿忽然不想砍他了,万一不留神让他死了,这报应还得你来背,我和老许也好不到哪儿去。” “阴阳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要交给九河县的人来处置他。这段时间,他可没少为虎作伥,那军阀也没干过好事儿,双琴,不是他们强抢的第一个人。” 顿了顿,二叔继续说道:“反正要交出去,那就直接交!” 马车前头的纸人许也点了点头。 我怔了怔。 二叔的秉性是没变化的,我也听明白了,他不想我遭报应,我心头暖意更多。 谢安嘴巴忽然唔囔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你们……装……什么……好……” 二叔眼睛一眯,又骂了个操,接着一脚踹在了谢安下巴上。 谢安仰头往后一摔,便直接昏死倒地。 再接着,二叔就将谢安提了起来,塞进了马车里。 我们三人再依次上车。 当然,我和何雉坐在外面赶车,二叔和纸人许则是在车内。 我们回城的路上,也简单商议了一些事情。 天还没亮,我们也不晓得那军阀汤荃有没有中招,他们有人有枪,我们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让人晓得,是我们抓了谢安。 可以看汤荃的情况,若是他中招的话,再将谢安交给别人。 九河县是有民兵队伍的,甚至县长,都是对汤荃敢怒不敢言。 将人交出去之后,再配合制造一些“消息”,类似于汤荃无恶不作,遭到报应,让人在城内散布,总之先灭汤荃几分威风。 “里应外合”之下,他必定溃败! 当然,我们所说的里,便是指风水了。 差不多到了城口,纸人许才告诉我,这件事情急不得。 我稍作沉凝,也说了,让他们传布消息的时候,也多加一条,如果不想被汤荃连累的人,尽快离开汤府。 二叔却疑惑地问了我,如果汤荃也跑了呢? 我笑了笑,告诉他,汤荃换了霍府的牌匾,跑了也没用了。 那宅子成了凶宅,要针对的就是汤荃。 停顿一下,我才说到:“这就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临进城了半盏茶时间,纸人许忽然下了车,他说去带一个人回来,让我们先走。 我们则是回了丧葬街。 此时天色刚亮,我们又将谢安弄进了院子。 谢安早就醒了,就像是个死猪一样被扔在地上,一动不动。 二叔去厨房里端出来了吃食。 我和何雉忙碌了一夜,早已经疲惫不堪,而且困意十足。 二叔又让我们不要硬撑着,先去休息。 我自是没有再推辞,分别和何雉进了房间。 躺上床,我闭上眼,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中。 只不过一入梦,我竟然又诡异地梦到了自己躺在竹筏上,被冰冷的悬河水包围…… 这一次被盯着的感觉更强了! 虽然那视线是善意的,可其中透着的悲伤还是让我心头压抑不止…… 此外,梦开始是一切都格外安静,可到了之后,我总觉得能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隐约还有骂声,好似说不检点,私通…… 那些声音很模糊,很微弱,只是片刻就消失不见。 临最后的时候,我就只能听到一个女人在幽怨地哭泣。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屋内的阳光刺得双眼发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我捂着胸口,脑子还昏昏沉沉了半晌,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挪着身体到了床边,我手却还是压在心头…… 先生的梦是有预兆的,尤其是阴阳先生更是如此。 我阴阳术越来越深,这种感应就会越来越准! 是我回到了九河县,我娘给我托梦了吗? 还是说,她遭到了什么变故或是凶险?! .我睁着眼睛,低头看着地面许久。 此时,我心中也开始挣扎了。 本身回到九河县,就是要解决我娘这件事儿,不能让她孤零零的一直留在悬河,提着那口气不散。 同样,我也想弄清我的身世,还有当年将我娘送去祭河神的人,到底是谁! 只是纸人许断臂,二叔残疾,我才对那汤荃和谢安动手。 事情刚做一半,这梦却来了第二次预兆…… 这仅仅是两天时间…… 恐怕我要想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做完,不太可能了。 我至少得开始去打听上游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这也需要我更缜密的安排事情,不在汤荃的事儿上出纰漏。 深呼吸几口气儿,我让思绪平稳下来。 取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此时竟然已经过了正午……我这一觉都睡到了下午两点钟。 起身推门出屋。 院内除了纸人许和二叔之外,还有一个人! 赫然正是霍坤民! 很显然,纸人许说要带回来的人是霍坤民。 可现今的霍坤民,却没了当日的威风,那张国字脸也显得苍白孱弱。 只不过,霍坤民面色上却显得很是兴奋。 他们三人同时回头看我,二叔和纸人许眼中也喜色不少,二叔快速招招手,低声道:“阴阳,快过来!” 我到了近前之后,霍坤民则是伸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掌,他语气都是颤抖的:“李先生,你做了一件大事!大好事啊!” 我按住了霍坤民的手掌,眼中疑惑不少,然后我才问他们怎么了? 霍坤民这才按捺住了情绪,他们三人相视一眼之后,和我解释的反倒是纸人许。 他大致就是说,虽然霍家被占了宅子,以及明面上的铺子,但实际上人心还是霍坤民这里的,霍家经过之前军阀的教训,早已经将一部分资产隐藏了下来。 这一次霍坤民侥幸保住命,也不至于真的家道中落。 纸人许的意思,便是要借用霍坤民的手,来暗中观察汤荃,以及散布流言。 霍坤民其实早之前,就派遣了人随时看着“汤府”,早上刚跟着来了纸扎铺不久,就有人传来了讯息,说今天汤府大门紧闭,不像是往常一样,那汤荃会在城内招摇过市。 通过府内的仆人家丁才晓得,昨天夜里汤荃下床的时候,忽然床架倒了!给脑袋砸了好大一个豁口! 连夜请了大夫上门包扎,今天又伤寒,起不了床! 纸人许说到这里,他就没再继续,而是视线落至霍坤民身上。 霍坤民重重的捏了一把拳头,他沉声道:“我已经散布出去了流言,那汤荃烧杀掳虐,强抢民女,之所以遭报应,是因为咱们九河县,来了一个先生!” “先生看不过他无恶不作,所以出手惩戒!汤荃的报应不止于此,还会更多!” “那谢安已经被先生拿下,交给县里的民兵队。” “如今城内被他欺压过的人,无不欢呼雀跃,就连稚童都在路上传起来了童谣。”我愣了一下,低头沉默。 二叔才赶紧解释,说道:“阴阳,你不用误会。” 霍坤民脸上的兴奋喜悦,顿时也变成了一丝不安。 他也立即说道:“李先生,我不是祸水东引的意思,若是单凭说汤荃糟了报应,这效果不够大。可若是添上一个先生,这意思就不一样!那汤荃全凭了手里有谢安,又有那些人马,才如此强势。” “如今谢安被抓,又有先生给他报应……” “汤荃一来不晓得李先生你是谁,他只会恐惧。二来,民众对你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只会感恩戴德……” 我抬起头来,脸上却换上了和善的笑容。 “霍家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让散布消息的人,多加一个讯息吧。” 霍坤民同样愣了一下,他眼中多了几分喜色,追问道:“什么讯息?” “九河县的先生,师承地相堪舆一脉,他老师叫蒋一泓。”我沉声,一字一句的说道。 霍坤民深吸一口气,慎重地点了点头。 二叔微眯着眼睛,喃喃道:“阴阳这句话,甚好,你师承蒋先生,却一直没有将这名号发扬出去。” “此举能清了九河县这隐患,这地相堪舆传人的名头,也必定会在九河县民间流传。” “好,很好。”霍坤民又点了点头,他说稍后就去办。 再接着,霍坤民看向了二叔,他沉声道:“刘先生你也莫着急,再等那汤荃病重一些,再有点儿其它报应,我命人偷偷将双琴姑娘藏起来。”二叔闷声喝了一口酒,点点头说好。 最后,霍坤民才试探性地问我,这风水会不会致人死地?汤荃会直接丧命么? 我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那屋檐煞不至于死人,不过汤荃会越来越倒霉,还有刑事加身。” 霍坤民犹疑了一下,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还没说话,纸人许就直接摇头,说了个不行。 再接着,他就示意霍坤民不要再多问了,再等汤荃病重一些,就散布流言,让他自己出来伏法就行。 霍坤民这才不多说其他。 此时,院子和前铺的门处,匆匆又走进来了一人。 这人我还有些眼熟,只是记不起他名字,他是霍坤民的心腹,还给我们赶了马车。 那人手头提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竹屉子,腰间还挂着酒壶。 霍坤民神色都松缓了不少,笑着说先吃东西。 我的确也饿了,转身去敲何雉的房门,将她喊醒。 吃饭的过程中,霍坤民大致又和我说了一些话,就是说我最近不要再出门,总归神秘一些,免得让汤荃反扑我。 我点头表示明白。 同样,我多思忖了一会儿,就让霍坤民去帮我打探一个消息。 关于二十二三年前,在九河县的悬河上游一段流域,有人将孕妇送于竹筏之上,作为河神点女的祭祀。 霍坤民面色一凛,他立即便点了点头,低声道:“李先生,你是想知道这事儿是谁办的?还是那孕妇的家里人?” 我沉默的闭上眼,低声道:“不一定能打探到,但霍家主你尽可能帮我查,不管是孕妇的家里人也好,还是当年主导这件事情的人,我都想知道。” .“若是这件事情,霍家主你帮上了我,我也会帮你,我保你霍家几十年的财路和安康。”至最后,我声音都格外沙哑。 霍坤民眼中格外凝重,也有渴望和惊喜。 何雉小心翼翼的用手覆盖上我的右手背,二叔则是给我夹了菜。 纸人许则是没多说话。 这一餐饭吃罢了,霍坤民同他手下的人离开了院子。 二叔低声劝了我几句,就同纸人许一起去房间休息了。 何雉眼中略有担忧:“阴阳,你没事儿吧?” 我笑了笑,说:“说没事儿,还是心里不舒服,我其实很想知道,我亲爹是谁,为什么他会让我娘出来祭祀,也想晓得,是谁将我娘推上的竹筏。” 何雉站起身,她轻轻的扶着我额头,将我抱进她的怀中。 同时,她身体轻颤了一下,不过她环抱着我的脖子也更用力。 我闭上眼,没有反抗,只是搂着何雉的腰身。 我低声喃喃:“老更夫的仇我也没忘记,咱们会找到他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阴阳你是先生,咱们不能太过极端了,答应我,好吗?” 我一时沉默不言…… 一时间的平静,反倒是让脑中思绪开始变得紊乱。 我想起来师尊之前和我说的话,先生是要靠时间磨砺的,越老,越精通。 这小一年的时间,的确让我有了很大的变化,从一个捞尸人成了如今可以风水救人,甚至也可以害人的人…… 因为他,我心中也多了很多善念,可我却发现,我心底根本的情绪,还是没有完全改变的。 对于恨极了之人,我真的能将其放过吗? 何雉她的确变化了,最开始的刁蛮狠辣,当时我们对付孔庆的时候,如此果断,斩掉齐思尸身的时候,她更是没有留情。 到如今,覃梅的事情,还有我挖坟时她的阻拦,以及现在让我不要太极端…… 她反倒是善念比我多了更多。 只是,这世上的公义又该给谁来定夺? 过了许久许久,一直到老鸡从老槐树上跳下来,脚步蹒跚的在院子里走着,啄食地上的虫子。 何雉才轻轻推开我,说她要收拾碗筷了。 我拿了一张椅子到了老槐树下坐着,又捧着阴生九术研读。 不多时,我有些困意,就靠着老槐树闭目小憩。 这个后半天过得极为缓慢,我甚至都有些觉得憋闷的时候,日头才将将西下。 我心中是隐隐期盼霍坤民带来消息的。 只不过一直等到天黑,都没人来,我就回了房间继续看书。 差不多到了夜里八点的时候,总算院里来了人,我也听到了霍坤民的说话声。 我匆匆起身,进了院子。 霍坤民和我行了礼,二叔则是红光满面不少,纸人许神态也是高兴。 我问霍坤民消息的事情,霍坤民才略有尴尬的说,消息还没打探到,只是汤荃的事情又有进展。 他正要说,我便摆了摆手。 二叔和纸人许的神态,我就晓得事情肯定是朝着好的方面进展,只不过我无心去听。 正要回屋,我抬手也要关门。 霍坤民才躬身抱拳,小声的说了句:“李先生,最迟明天,能否打探到消息,我都肯定和您说,我已经派出去很多人,钱也花得足够,只要那件事情当年出过,肯定有结果。” “嗯。”我点头,将门合上。 我回到床上,又捧着阴生九术,看着看着困意就来的更多了…… 迷迷糊糊的,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睡前我是有念头的,想要再做一次那个梦! 梦境既然给我提示,如果我发现其中更多的事情,说不定也是线索…… 这冥冥之中的命数,或许会帮我! 只不过这一次,我却睡得很死,很沉…… 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压根没有做任何梦,反倒是心神格外透彻清晰! 院内有老鸡咯咯啼鸣的声音,也有初阳入了窗户。 我走出房间,打了井水洗脸。 感受着阳光映射在身上的暖意,我坐在了院内的木桌旁。 现在还太早,纸人许,二叔,何雉都没醒来。 我不再犹疑,将长木匣放下,取出来了金算盘。 正当我手扶上算珠,准备给自己算一卦,想从命数中找一些线索的时候。 忽然间,院门和前铺交接的位置,匆匆忙忙的走进来了人! 来的不只一人,除了霍坤民,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干瘦,眼睛泛黄,脑袋秃噜的只剩下一圈儿头发的老头。 这老头肩头缠着一圈青麻绳,身上的青麻小褂却格外的破旧,麻布裤子也打满了补丁。 我面色当即就是一变。 这是一个捞尸人! “李先生?你竟然起这么早,这才刚过七点。”霍坤民明显格外的诧异。 我深吸一口气,按住了金算盘没动。 “睡得早,有心事,起的便早。”我平静回答,不过目光却落在那捞尸人的身上。 两人到了我跟前,霍坤民低头瞥了一眼那捞尸人,沉声说道:“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阴阳先生,他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你如实告诉他!霍家不少你的金子。” 再接着,霍坤民才和我拱手,说昨天他手下的人一直到了八十里外的流域,才找到一些线索。 只不过当年的事情,好似被人封过口一样! 不过他们找到了那段流域的捞尸人董丰,许诺了重金,董丰愿意开口说一些事儿,他手下的人就将董丰带来了。 此时,董丰却在打量我,他年纪不小了,可眼睛却还是锐利。 我的心跳,几乎都到了嗓子眼,砰砰砰的跳动声自己耳边都隐隐能听到。 “这么年轻的先生?你真是阴阳先生?”董丰嗓子干巴巴的,像是门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霍坤民脸色一沉,他当时就有了不喜,说道:“李先生师承地相堪舆一脉,岂能有假?你说你知道的事情即可!”董丰这才缩了缩手,他明显对我是阴阳先生的事情,并不太当真。 片刻后,董丰摸了一根烟出来,嗬嗬的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 “这事儿,本来我要烂在肚子里的,可我孙子年纪也不小了,他在城里头做生意要用钱,我才说。” “你们想要知道的,应该是当年李家河神点女的事儿,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李家沉的是自家的大闺女,大小姐!” “你们得亏也是找到了我,不然的话,肯定会被别人用假消息骗。” “当年是我亲手打的竹筏,送李小姐下的水!”说着,董丰深深吸了一口烟,眼中似是有了思索。 我眼睛瞪得极大,一瞬间,眼睛烫红的几乎要溢血。 我猛地站起身,一把就抓住了董丰的脖颈! 他面色陡然一变,反应速度更是极快,反手就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手瞬间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霍坤民也是大惊失色,不过他面色铁青之下,更是抽出来了一柄黑漆漆的枪。 枪口直接对准了董丰的脑袋! “董丰!谁给你的胆子,赶紧把刀放下!”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了! .我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董丰,眼中的杀机根本压抑不住! 董丰泛黄的眼珠极为凶厉,额头上汗珠直冒。 “霍家主,这李先生想杀我,我敢放刀?”董丰话音难听。 霍坤民额头上也冒了汗,视线更不安地挪到了我的身上。 与此同时,房门飞快地被打开。 纸人许,二叔,何雉,分别从各自的房间匆匆出来。 显然,场间的一幕让他们也露出惊疑之色。 何雉飞速拔出腰间的铡鬼刀,踏步上前,直接刀刃架在了董丰另一侧的脖子上。 二叔要上前的时候,被纸人许一只手挡住。 纸人许阴沉道:“再多架一把刀也没用,阴阳,霍家主,怎么回事儿?” 二叔眼神同样透着杀机,他低声骂了句:“操,董丰,八十里开外的悬河,井水不犯河水,你敢伤我侄儿,我把你皮都扒了,弄死你全家!” 很显然,二叔认识董丰。 董丰的汗水开始顺着额角滑落,他拿刀的手也微微抖了抖。 我闭了闭眼,强行压住了心头的那股恨意和愤怒,缓缓松开了手掌。 “霍家主,何雉,枪和刀都收起来吧。”我沙哑地说道。 霍坤民同何雉这才缓缓将枪和刀挪开。 董丰显然不傻,他紧绷着脸放下卜刀,只不过看我的眼神透着惊疑。 “说吧,当年是怎么回事儿,李家是怎么回事儿。”我闭了闭眼,坐回了木桌旁,同时我将一张椅子推到了董丰跟前。 董丰迟疑了半晌,这才坐下来。 他四扫了一圈院内,才皱眉说道:“李家,是红松县的大户,当年要比霍家大。” 董丰又顿了顿,忽然道:“你们打探这件事情,到底是为什么?不会等我说完,你就杀了我吧?” 话音落罢,他忽然怔怔地看着我的脸,像是在苦思冥想什么。 董丰这番话,反倒是让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过很快我也想通了,董丰不是当年事情的主导,只是一个办事儿的人。 说到底,捞尸人在悬河在悬河干活,拿主家的钱,消主家的灾。 我为难董丰没用,他根本不是元凶。 “我不杀你。”我思绪落定,开口说道。 董丰略松了口气,他还是有几分疑惑,不过也没再多问。 片刻后,他才继续说道:“当年李家如日中天的时候,有个大小姐李花容,生得天资绝色,又聪慧动人!” “当年不知道多少名门望族想要娶李华容过门,还有人说,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就是用来形容李家大小姐的。” 我神色更为怔怔,下意识地便想到了我娘数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模样。 只是我见着的她,除了活尸的那一股青气煞气,哪儿还有董丰形容的美? 董丰摸出来一盒烟,点了根,一口便没了三分之一。 “李家也挑选到了一个极好的女婿,是省城的一个大家族继承人,名声极好,可以说是郎才女貌。而且那继承人对李小姐极好,更是爱慕到了骨子里。” “只是红颜薄命,李家大小姐患了疾病,整日丢魂了一样,迅速消瘦,眼看着命不久矣。李家疯狂寻找大夫先生,想要给她治病,若是婚期前人出了事,李家攀不上高枝,那大家族也会颜面尽失。” “她丈夫叫什么名字?”我深吸了一口气,问询道。 “李小姐……没有丈夫……”董丰摇摇头,复杂道:“她最后没能成婚,哪儿来的丈夫?” 我瞳孔又紧缩了一下。 我以为是我娘嫁过去之后,是因为身体病症的原因,以至于怀孕后被送回来…… 可没想到……她竟然没成婚? “阴阳,你莫心急,让他说。”纸人许走到了我身侧,拍了拍我肩头。 何雉则是到了我另一侧坐下,轻轻握着我的手。 二叔搬了张凳子,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摸出来个酒瓶子,明显也是仔细在听。 董丰摸出来腰间的水囊,又咕嘟咕嘟喝了一口,接着道: “李家寻来了很多先生,都没有任何用,李家小姐失魂症越来越厉害,还有几次走到了悬河边上。” “就有个先生说,让李家求河神,看能否有用。” “李家没办法了,病急乱投医,结果那天悬河上,当真过来了一个先生,那先生的本事大啊,一眼就断定了李小姐的病症,说是河里头的东西,勾走了她一魂,先生让李家在河边修草庐,又让李家小姐在那里独居。” “没过多久,她的病,果真是好了!” “先生扬长而去,不求财不求名!” “李家大摆宴席,庆祝小姐病愈,可李家小姐还是经常往返那草庐,像是恋恋不舍……”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就大了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身怀六甲!坏了清白!” “这件事情李家根本瞒不住,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到了那大家族的耳朵里头,婚事,哪儿还办得成?” “只不过那大家族倒是开明,竟然没说李家的不是,甚至那他那未婚夫表示依旧要娶李家大小姐过门!说这不是李家大小姐的错,是他们没有照顾好人,让那先生辱了其清白。” “大家族震怒之下,严令带他回家族,给他选了另外的妻子人选,他反抗逃出来的时候,在悬河上出了事儿……” “那是个好人,可惜不长命,溺死在了悬河中。” 当董丰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只剩下了愕然,还有震惊…… 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太多…… 董丰吐了口浊气,摇头道:“就是那天之后,悬河出了大事,夜里头“百鬼”游河,不管是人畜,只要在岸边,全都要拖进水里!” “之后甚至是白天,都会有人被拉脚脖子……” 二叔却冷不丁地开口说了句:“这事儿,和那溺死的未婚夫无关吧?真闹鬼,白天不可能拉人脚脖子!” 董丰眯了眯眼睛,他低声道:“的确无关,但很巧合、我们捞尸人是晓得,那是水尸鬼开始闹事了,可对于普通村民,你让他们怎么看?!” .我自然也听得明白,手下意识的攥紧,眉头更为紧皱。 我娘的事情,她未婚夫投河死是一档子事,水尸鬼在悬河闹祟,又是另一件,只是两者刚好遇到一起。 这样一来,普通的村民肯定会认为,是我娘的起因,她未婚夫投河成了导火索,才让悬河闹鬼…… 早二十多年,民风还更悍!谁能解释的清楚? 当然,我没有打断董丰的话。 董丰才摇了摇头,又说道:“村民都闹起来了,县城里面的人也闹起来,那可是十多万人,一人一口唾沫也够淹死李家大小姐的,那大家族没办法,让李家给一个交代出来。” “村长,镇长,到县里头的大人物,也都上了李家的门。” “最后李家点头,送大小姐“祭河神”!之后他们才找到了我!开出了十条大黄鱼的天价!”这句话,董丰几乎一气呵成。 他又点了根烟,吧嗒吧嗒抽了好久,才说道:“扎了竹筏,办了祭祀的灵堂,送了李家大小姐下水,之后三天,我愣是没闭过眼。说来奇怪,我一闭眼,就感觉自己给闷水里了,好几次惊醒过来的时候,要么脸上蒙着好几条湿了的毛巾,要么我就站在水盆边上,脑袋杵了进去!” “要不是祖师爷的宝贝,我怕是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李家小姐,凶啊!” 董丰拉出来了胸口挂着的蠱玉,那蠱玉上,竟然还有几道裂纹。 其纹路深邃,显然已经成形了好多年! 我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完全成了惨白色。 何雉小心翼翼地用手覆盖着我的拳头,轻声说让我放松。 “最后你怎么活下来的?”我沙哑地又问了董丰一句。 董丰才苦笑一声,叹气道:“第七天,是李大小姐的回魂夜。我本来以为自己躲不过去了,我也认命,小姐不是送给了河神,只是送给水尸鬼,我自己弄出来这么凶的厉鬼,那我该死,我不想牵连了妻儿,就自己去了悬河,跳河给她偿命。” “我就撑船到了河面上,说来也怪,李大小姐死后,那段流域的水尸鬼再没出现过,我跳河自杀,却又被一个先生救了起来。” “那先生,赫然就是当初治了李大小姐病症的人!” “他要送我上岸,不过我们的船,却被李大小姐浮上来的尸体拦住!” “不!不是尸体!她还在喘气儿!只不过挺着的肚子却空了……”董丰说到这里,眼中已然是恐惧,额头上的汗珠更是一颗颗滚落下来。 “我之后昏迷过去了,不晓得那先生做了什么,总归我醒来的时候在岸边,李家大小姐从此再没有闹祟出现过,那先生也了无音讯。” “李家的家道一落千丈,那大家族再没来过红松县,全县的人对那些事情避讳陌深,没人敢提起。” “谁都怕招惹祸患上门……” “一来二去,这就二十二三年了,若非你们来问,我怕是要将这些事儿带进棺材。”语罢,董丰又目光上下打量我,眼中疑惑更多。 我头垂了下来,一句话都没说。 手松开,握紧,又一次松开。 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觉得,我应该会很愤怒,可现在却平静地过了头,脑袋也清醒地过了头。 我娘死于水尸鬼闹事的误会。 否则不会被那么多人逼着祭祀河神。 那大家族仁至义尽,丢了继承人的性命,最后也没为难李家。 我娘的未婚夫,当真是最为可怜…… 那凶手呢?凶手,便是那个看似治好了我娘病症的先生? 他去而复返,是他最后关头镇住我娘,让我娘沉尸在水下,最后没有害人?! 我忽然明白了,我不是平静。 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最为可怕,黎明前的漆黑,是不见五指的恐惧。 我清醒地知道,他是凶手,那别人不用被牵连,就只有他一个人将要还债! 二十二年的血债! “是个先生……倒是让我少了很多顾忌。”我喃喃自语。 “阴阳,你怎么在笑……你先平静一下,先别想得那么极端……” 身旁,何雉的话音微微透着几分惶恐不安。 我这才注意到,不只是它,就连二叔,纸人许,还有霍坤民,看我的眼神都透着不安,还有几分惊色。 我才发现,自己的脸是僵硬的,嘴角抽起来了不少。 抬手,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让我表情恢复了正常。 “我相信你还记得那先生的模样,画下来,或者找个人将其画下来,没问题吧?” 我没回答何雉,认认真真地看着董丰。 “这……让别人,咋画?我这笨手笨脚,也不会啊……我倒是记得他模样。” 我眉心蹙起,沉思了起来。 良久之后,我的手,摸到了自己的眉毛。 “他眉毛是什么模样?记得清楚吧?”我问询出声,仔细地看着董丰的脸。 董丰立即点了点头。 “很好。”我长吁了一口气,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开始磨墨。 何雉看我的眼神更担忧,她又要说话,我嘘了一声,平和地说我没事。 纸人许和二叔走到我身后,两人也没发声。 很快,我磨好了墨汁,接着我取出来一张麻纸,在上头勾画。 我一共画出来了十九道眉毛的形状,将麻纸推到了桌子另一侧,示意让董丰看看,是哪一道眉毛。 这十九种眉形,几乎是骨相上的全部。 董丰极为快速地点了点其中一个眉形,说道:“对,就这个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又粗。” 我眼睛微眯了一下,平静道:“罗汉眉,早年艰难,妻迟子晚,兄弟刑伤,不得子力,晚年孤独。” 语罢之后,我又取出来一张新的麻纸,继续勾画,这一次,我画出来的是眼睛。 我画出来了三十三种不同的眼型。 只不过这一次董丰点了两张眼型图,喃喃道:“对,我想起来了,他眼睛很奇怪,两只眼珠是不一样的,左边是这样,右边是这一个。” 他点中的眼睛,分别是虾眼,还有蟹眼! 虾眼,属于眼瞳极小,眼白极多,若是阳算不够的先生,容易误认成四白眼。 另一只蟹眼则是下三白,半只眼睛藏于上眼睑中,上眼弦还微微下坠。 此眼心性愚顽,一生难有成就! 我正在思考的时候,董丰忽然看向了我,小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也是左右不一样的……” .“你好眼熟,我……”董丰皱眉盯着我,看了许久。 他脸色陡然一变,身体往后一挫,砰的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 “李……李小姐……还有……他……” 董丰的眼珠子瞪得极大,他面色极为惊愕苍白,失声道:“不……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视线顺过去,看着他的脸。 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片刻之后,我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左右不一样,但却不是,我是一白和三白,一白是权贵之家,最后破落,这是李家因此而毁。” “这三白……也并非蟹眼。” 我并没有直接说我的三白眼预示着什么。 只是我心头更加沉默,想到师尊的教诲,便又心生了煎熬和挣扎。 同样我想到一件事情,我娘身上必定有关于李家的东西,让我爹晓得她姓李,所以才给我取了李姓。 董丰明显不能完全听明白我的话。 不过,他也能听懂一部分。 他眼中更多的还是不敢相信,以及惶恐,并且身体微微往后挪动,像是要逃走的模样。 霍坤民挡住了他,二叔和纸人许也走过去,挡在了董丰身后。 董丰的腿,都在微微发抖了。 “二十二年半以前,九河县流域的捞尸人刘水鬼,也就是我爹,他在河上救了一个孕妇。” “那孕妇在竹筏上丧命,再之后产子,我爹将其抚养长大。” “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找你算账的,说清楚我想知道的事情,我需要你帮忙,我也要去一趟红松县,因果上,你不欠我什么,也不欠我娘。” 我这句话说完,明显,纸人许,二叔,还有何雉都松了一大口气。 董丰脖子都在抖动,一时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了…… 我也没继续给董丰压力,而是开始画鼻梁,嘴唇,耳朵,以及脸型。 再之后董丰选的就很慢,很小心翼翼。 最后我用这些特征画出来一幅人脸,我问董丰,像不像当年那个先生? 董丰犹疑了半晌,才说道:“相似,但又不完全是,但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我点点头,说道:“面相骨相是特征,两个相格完全相同的人很少见,年龄也很难一样。既然你觉得是,那八九不离十了,下一次我见到他,必能认出来。” 再接着,我抬头看了一眼霍坤民,沉声道:“霍家主,你们注意在县内,不要和那汤荃起冲突,就让屋檐煞不停地折磨他,我同何雉去红松县。” 霍坤民犹疑半晌,点了点头。 二叔和纸人许都在看我。 我轻声解释,说让他们不要担心,我很清醒,也想得明白。 他们两人这才叹气,点了点头。 我示意何雉去收拾一些东西,便自己进了房间。 我带的东西不多,大黑木箱是直接放下了,此行用不上这个。 匕首,剪刀,还有小龙血针的瓷瓶则是装着,以备不时之需,捞尸人的物件我全都带上了身,包括那个装着不少小物事的布囊。 这过程中,我则是一直在思考,推演。 我生父,实则才是罪魁祸首,他毫无责任可言,而我娘的情绪呢? 她在那人离去之后,会去河边失神,她是恨,还是说对那人有了情感? 可无论如何,他都是元凶! 他是一个因,起因之后,我娘的事情,再到九河县,我娘被吴显长盯上,然后我爹丧命,罗阴婆死于非命……苗先生在悬河中成活尸,何鬼婆油尽灯枯在更夫围攻之后…… 甚至可以说,就连纸人许和二叔,都是因为这一个起因,因为我的变数而被拉入这趟浑水! 若他是一个普通人,他罪在无知。 可他还偏偏是个先生! 那他就不是无知!而是无视! 债有人要偿,这个交代,我也必定要他来给! 现在我可以先找到一些关于他的线索,而当务之急,还是要将我娘找到。 想清楚了这些之后,我直接推开门,走进了院子。 何雉已经准备妥当,董丰神色稍微好了一些,手头提着一个包裹,包裹边缘方正,里头显然装着大黄鱼。 我径直朝着院外走去,他们则是紧随我身后。 出了铺子上了车,我驾车,则示意董丰指路。 我们并没从九河县穿城出去,而是顺着上游赶路,刚好是和码头相反的方向,从另一个位置出了城。 其实去红松县可以走悬河。 可我有警惕性,担心悬河之中会有变故,譬如当年的百鬼游河,我娘这一次回去,也不晓得会不会惊动什么,包括苗光阳也在水中。 走陆路虽然慢一些,但是胜在稳妥安全。 八十里的路不短,羌族这两匹马却很快。 正常需要半天的赶路,我们只用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地方。 红松县和九河县相仿,地理位置也差不多。 进了城之后,董丰才小声询问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找当年李家的人,还是说想要找那先生?那先生可不在这里,他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 我沉凝片刻,摇了摇头道:“不去李家,城里吃过东西,就在码头等,当年你在什么位置送我娘下的河,带我过去。” 我刚说完,董丰面色就微微一变,他不安道:“你不会想将她捞出来吧?当年那先生将她沉下去,肯定万分艰难,她很凶啊!你捞出来,真要死很多人的!” 我面色不变,只是说道:“你以为,我娘没出来过吗?她只是不在这红松县而已。最近,她回来了。” “她只是没有再想害人,也没找你报仇,镇她?她若想要报复,这整个红松县的人,都要死绝。” “这……”董丰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额头一直在冒汗。 他指路带着我们到码头边缘的饭店吃过东西,又继续顺着码头边缘,朝着下游的方向走近百米。 我们便瞧见了一处空地。 那空地后方,则是有一个草庐。 董丰当即又变了脸色,茫然道:“草庐……很多年前就没了……怎么又冒出来了……” 我赶车往前,要到草庐前头停下。 他顿时神色更惶恐,直接侧身滚了下去! 明显董丰摔得不轻,胳膊都被石块划破在流血,饶是这样,他都不敢接近草庐,眼中尽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我只是将每天的更新,提早到了凌晨,不是像是一些读者以为的我每天这么晚才更新。新的一天,第一分钟就更新了,难道不提神吗! .我也没强要董丰跟着了,让他在那里等我。 董丰明显如获大赦。 将马车停在草庐跟前,我同何雉先后下了车。 草庐不大,约莫两三米长宽,屋门是一道木板门,我将其拉开。 整个屋子都漏风透光,屋内光线并不晦暗。 一张窄床上,整齐地摆放着被褥,床头的桌上放着碗筷。 草墙上挂着几件女子的布衣,床边有一双绣花鞋。 只不过这些东西并不陈旧,反倒是透着新。 刚才董丰也说了,草庐好多年前就没了,现在才出现。 我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地上的鞋子。 那绣花鞋的鞋尖对着床…… “娘……”我低声喃喃。 手下意识地捏紧成了拳头,我胸口却憋闷着一口气。 这草庐的存在,不仅仅是代表我娘回来了,更代表……她在念旧?怀念她在草庐这段时间?! 可于我来说,只让我对那“先生”滋生了更多的恨意! 我娘当年只是个普普通通,未经人事的少女,他定然是骗了她! 让我娘怀孕之后离开……作为一个先生,有谁能逼他走? 我在床边坐了很久,何雉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旁侧站着,时不时打量一下屋内。 天色逐渐昏黄下来,夕阳垂暮的霞光映射进屋内。 霞光随着时间逐渐变暗,终于,黑夜取代黄昏。 我起身走出草庐,一直走到了河边。 此时董丰才走了过来,他胳膊上已经缠着布条止了血。 他小心翼翼地指着我脚下的位置,低声道:“就是这里了,推下去的竹筏。” “差不多在那里,我瞧见的李大小姐的活尸。”董丰抬头远眺,指着河中心。 “要船吗?我的捞尸船不远,很快就能过来。”董丰问询了一句。 “不用。”我摇了摇头,便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东西。 我不担心下水会有危险,我娘肯定不会伤害我。 我唯独不确定的,就是她会不会不愿意上来? “小心。”何雉慎重地叮嘱我。 我点了点头,很快就检查完了身上的物事。 水面反射着月光,波光粼粼。 我身体倾斜下去,后腿在岸边借力一蹬,整个人就窜入了水中!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身体,让我格外的清醒。 我斜着往前一直游,也在不停地接近水底。 今晚的月光很透亮,水下的能见度更高。 不多时我便游到了水底,双脚落在沙石上,屏息凝神,我尽量让脚停稳。 深水之下,能见度弱了不少,一眼,我并没有看到我娘…… 能瞧见的只有水下的乱石,还有微微波动的沙砾。 我摸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其指针。 让我愣住的是,定罗盘的指针……竟然没有转动? 我指的转动,是恶阴之气,有凶尸恶鬼在此的转针! 眉头紧锁,我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没有转针,代表我娘不在这里…… 可岸边出现了草庐,我娘肯定回来了,她只是此时不在?是去了别的地方? 定罗盘转针能覆盖的位置很大,只要这一段流域之中有怨气,它都会波动,我就可以凭借转针的速度去接近方位。 只是一点儿转针反应都没有,我就没法找…… 正当我心有不甘,准备在水底扩大范围游一圈的时候,忽然我发现定罗盘的针头动了一下。 我动作幅度很小地拿着罗盘,左右转动了一圈。 西面的位置,罗盘指针幅度稍微大了一些! 我心头一喜,立即朝着西面缓缓挪动身体,指针动的幅度更大! 只是它却并没有形成转针,而是指针摇摆不定,不归中线的搪针…… 并且枕头的位置停在了巽巳丙位,来回泛动。 我眉头紧皱,在搪针泛动最厉害的位置停了下来。 我下方是一个略带凹陷的沙石坑。 奇针八法之中记载,这种搪针出现之后,脚下九尺,必定有古板古器,若是居住,必定出酒色女子,巫师,孤寡贫困之人! 河中是无法住人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九尺之下有古板古器…… 我犹疑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去挖沙石。 虽说水下沙石很松,不像是泥土那么难挖,但九尺得有三米深,我根本不可能挖到。 拿出来猪肚子吸了一口气,我又在水底扩大范围游了一圈,不过除了搪针的微弱变化,的确没再出现过转针。 最后换气数次,猪肚子里头存的气也要耗尽了,我只能选择上岸…… 等我游到水面上时,刚好在月光最为汇聚的位置,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岸边何雉冲着我招手,我强忍着心头的不甘,朝着岸边游去。 上岸之后,何雉还望了望水面。 至于董丰,他则是很谨慎地询问道:“没办法“请”大小姐上来吗?”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娘不在这里。” “这……”董丰眼皮微跳,他又小心说道:“那会不会是弄错了,她没有回来?” 我眉头紧皱,又回头看着水面。 我又想到了一件事,瞳孔微微紧缩。 苗先生也是朝着上游的方向来了,结果他也不在…… 我肯定不会弄错,上游的情况,还是柳天牛的感应。 这其中肯定出了别的事情…… 难道说,有人将他们弄上岸了? 顿时,我就想到了逃出生天的吴显长和吴戎! 不过,很快我就打消了这念头。 且不说苗光阳是活尸,他还是阴术先生! 我娘的凶,即便是老更夫都对付不了,吴显长即便是来了,他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动我娘。 上一次,他也是“乘人之危”。 这就代表,这段时间肯定出了别的变故,让我娘和苗先生都不在水中。 我思绪落定,才问询董丰,最近这红松县有没有出过什么事儿?悬河里发生过什么变故没? 董丰迟疑片刻,他摇摇头说道:“悬河里面是没啥变故的,不过县城里我还真不晓得。” “井水不犯河水,水下的事情肯定和岸上无关,李先生你觉得是岸上的事儿引开了大小姐?” 我告诉董丰,我娘和他所想的水下凶尸不同。 再接着,我让他带我同何雉回他家休息,再让他去打听一下红松县最近的事情。 董丰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我们上马车,按照董丰指路的方向离开,临了我回头望了一眼。 却发现草庐的侧边好像有人在偷瞄我们这里。 再等我仔细看的时候,却什么东西都瞧不见了…… .我吁了一声,直接将马车停下。 何雉和董丰还不明所以。 我翻身下车,迅速地回到了草庐旁侧。 若是以前,我可能会觉得我产幻,可现在,我对于任何事情的蛛丝马迹都不会小觑。 草庐旁侧依旧什么东西都没有。 只不过地面上却有斑驳的水迹,形成了脚印,正在微微反光。 我瞳孔紧缩,飞速摸出来了定罗盘,只不过指针还是没什么变化。 这脚印不是尸鬼的,是正常人? 我仔细看了许久,水印太模糊,也没有留下凹坑,所以看不出来到底是多大的脚。 不过有人在旁边盯着我们,这让我心中警惕更多。 我回到马车旁之后,何雉谨慎地问我怎么了? 董丰也探头往外看,显得很是小心。 “有人在跟着我们,不过不是尸,也不是鬼。”我停顿一下回答。 上车后,驾马朝着董丰所指的方向离开。 何雉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格外的小心翼翼。 董丰家住在更下游的位置,那里有一段流域,水流往里凹陷,成了一个凹坑,两个捞尸船刚好在其中。 十余米外,便正对着董丰的家门。 院内的土屋还亮着灯,显然是家中有人。 我们到门前,董丰先下车拉开了院门,让我们进去。 这时候,院内土屋开了门,走出来个五六十岁的老妇,她开始神色警惕,不过见了董丰之后,就稍微缓和了些。 “孩他爹?这是?”老妇声音干巴巴的,快步走到了董丰身边。 “这位是李先生,他是阴阳先生,这是何雉,鬼婆子。”介绍何雉的时候,董丰明显瞟了一眼何雉腰间的铡鬼刀和哭丧棒。 那老妇明显面色一惊,她对我顿时恭敬了不少。 “去弄点儿姜茶,再去给李先生找一套干净衣服。”董丰立即吩咐。 “衣服不用,姜茶弄好就行,要个房间,我们带了干衣服,让阴阳换一换。”何雉立刻开口,很快就从车上取下来一套干净的唐装。 那老妇马上做了个请的动作。 至于那董丰则是走得稍微快了一些,进了另一个房间。 老妇将我和何雉请进了一个屋子,那房间虽然狭小,但是收拾得极为干净。 何雉将衣服递给我,又让老妇给她安排了个空房间。 老妇愣了一下,才小声说道:“何姑娘你和李先生,没成婚?” 我略有尴尬,何雉则是低着头退开了屋门,顺手将门带上了。 换好了衣服,我将湿衣拧了一下,挂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推门而出的时候,何雉坐在堂屋内的木桌旁,老妇刚好端来一壶姜茶。 至于董丰,则是坐在另一侧的小凳子上,桌旁和凳子之间放了个火盆,炭火泛着红光。 我坐在另一侧烤了烤火,端起来姜茶喝了一口,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天太晚了,李先生今晚好好休息休息,我得等天亮了才能去打探消息。”董丰低声说道。 我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不多时,老妇又端来了一些吃食,有咸鱼,腊肉,以及粥。 我们吃过东西后,就分别回了房间休息。 只是我的困意不多,躺在床上,半晌也没能睡着。 取出来了那张画出来的面相图,我看着其五官,记得便越来越深刻。 同样我也在思索,我娘会去什么地方。 她会不会回了“家”? 我觉着不乏有这个可能,虽然我对李家没什么想法,更不想去,但为了快点找到我娘的下落,我还是决定,明天等董丰去打探城内消息的时候,或许可以让他老伴儿带我去李家。 闭上眼,我强迫自己睡了过去,以便于保证明天充沛的精力。 一夜无话,同样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之后,我就进了堂屋。 刚好董丰准备离开,他同我低声说了几句打算,以及回来的时间。 我同他讲了去李家的事情,董丰马上就将老妇喊了出来。 三言两语交代了一番话后,董丰才立即离开。 此时,刚好又有个十来岁的孩子上门,提过来了不少新鲜的蔬菜,又喊老妇张阿婆。 那孩子还打量了我一眼,才匆匆和老妇说:“张阿婆,俺爹让我和你讲,得和董大爷说一声,有人在水里淹死了,让他晚上去看看。” 张阿婆神色微惊,她点头说晓得了,又给那孩子一点儿零钱。 那孩子才小跑离开。 水里头淹死人很常见,昨晚上我才上岸,这段流域几乎不可能有尸鬼,所以我并不在意这件事儿。 张阿婆更没有多提,她去做了早饭,端上桌。 这时何雉也出了房间,明显她休息得也还不错,精神很饱满。 吃东西期间,我同何雉说了今儿要做的事情。 何雉轻轻点头,示意明白。 一餐饭吃罢,张阿婆就带着我们离开了院子,朝着村内走去。 虽说这是个村子,但是由于距离红松县太近,村里得有近千户人,整个村比一般的镇还大。 张阿婆和我们讲了,李家现在家道破落了。 要是他们晓得,当年的大小姐竟然生了孩子才丧命,还是个阴阳先生,不知道李家会怎么想。 说这话的时候,张阿婆眼中满是羡慕,同样还透着唏嘘。 我眉头一皱,昨夜董丰必然是说了我的事情。 我基本上没犹豫,直接就说道:“董丰回来之后,张阿婆你和他说一下,再不要和人说我是谁。” “至于李家,我同他们无关。” 张阿婆没敢多说别的,小心点了点头,脸上的唏嘘更多。 约莫走了十几分钟,我们到了一个砖瓦房前头,外边儿还有一圈篱笆。 这显然不是我所想的李家的大宅,张阿婆才告诉我,当年李家破败的时候,就从大宅搬出来了,那宅子被县里头有钱的贵人买了去,现在是荒废的。 院子里有个老头正在做农活儿。 他抬头瞟了我们一眼,眼神飘忽斜视,又低头继续干活儿。 张阿婆正要敲院门。 我抬了抬手阻拦她,沉凝片刻,我让她先回去。 张阿婆小声说了句,李老汉是李小姐的爹,就匆匆离去。 我同何雉站在院外,何雉也在小心打量院内。 忽然间,何雉说道:“这院子里有阴气,肯定昨晚上有鬼……” .我瞳孔一缩,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头去看。 果然指针呈现转针,不过越来越微弱…… 李老汉忽然站起身来,他走到院门口瞅着我们,语气破锣一般。 “你们两个,哪来的,什么鬼不鬼的,滚远点!” 李老汉面色不善,还带着抵触和厌恶。 显然他脾气不好,还听到了何雉刚才说的话。 何雉微抿着嘴,到了我身后。 我深深的看着李老汉的脸,却发现他的面相很差…… 不谈面相,就说他的破锣嗓,还有眼神,就有极大的问题。 他很有可能杀过人,而且这种飘忽不定的眼神,是惯偷,他手脚也不会干净。 我盯着他没说话,李老汉明显神色抵触更多,他抄起篱笆旁边的锄头,就要赶人! “偷窃,不是好事,害人,更会遭报应。” “李老汉,家道破落有破落的活法,一把年纪了,你还活得不通透,是要给后人招祸患的。”我平静地开口说道。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李老汉双目圆睁,眼珠之中更迸出来了凸起的血丝! “我操你祖宗!跑我家来落井下石!”李老汉扬起锄头,朝着我的脸上就劈下来! 只不过他动作很迟缓。 一个普通的老人,再狠能狠到哪儿去? 我对比尸鬼,对比赶尸匠道士手段薄弱,可面对个普通人,还是不用惧怕的。 抬起手,我直接一把就掐住了李老汉的下颚骨,手指扣到了他的骨缝上。 李老汉一声惨叫,手上的锄头咣当一下就掉到地上。 他疼得面色煞白,脸上痛苦无比。 这时候他就骂不出来脏话了,双手来抓住我的双臂,想要将我掰开。 我手上的力道更大,同时我左手朝着他头顶一锤。 我控制了力道,并没有下狠手,卤门关乎于魂魄,同样也是人脆弱的地方。 这一拳头,我直接将李老汉打昏了过去。 松开左手,他就顺着地上软倒…… “阴阳……你……”何雉眼中略有担忧。 “这一拳头算不了什么,伤不到他,他欠我娘的是一条人命。”我面色不变,语气也很低,只有何雉能听到。 跨过李老汉,我走进了院子。 何雉立即跟了进来,我再一次低头看定罗盘,虽说定罗盘转速越来越慢了,但还是在靠近屋子的时候,速度会变快。 这代表我在靠近阴气和怨气汇聚的地方。 进了堂屋之后,我左右晃了一圈定罗盘,判断了方向,进了右边一个屋子。 屋内的床上,躺着一个头发已经完全斑白的老妇人。 定罗盘的转速到了这里最快,不过也在逐渐变弱了。 何雉手里头同样拿着一个铃铛,此时铃铛正在叮铃叮铃地响动不止。 “怨气在这里最强……不过她走了……会是伯母吗?”何雉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并没有回答何雉,而是到了床旁侧,看着那个老妇人。 她面皮浮肿,色无光泽,山根断狭,搭在身侧的手指,小拇指则是弯曲伸不直。 并且其嘴巴微微张开没有合拢,眼睛睁开了有一丝缝隙,能看到黑瞳。 显然,李老汉就是和这老妪在一起生活,她是我娘的母亲? 那回到这里的怨气,是我娘的? 我扭头四看了一下屋内,另一侧的桌面上放着很多碗,里头还有药渣。 整个家里面都显得很破败,穷困潦倒,这老妪还身患重病…… 面相之中重病有五忌,口张不合睛翻黑是为肝绝,而她那整体面相则是瘫痪相格…… “咱们身上还有多少银票?”我沉默片刻,扭头问了一下何雉。 何雉小声回答:“还剩下三张,三条大黄鱼左右吧,一千二百大钱。”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就取出来了两张,递给了我。 我沉默片刻,接过来之后,将其卷了卷,塞在了老妪的手中。 “可能是她,或许她晚上还要来。”我压低声音说了句。 何雉立即点点头,她慎重道:“我们找个地方,等天黑?” “时候还早,出去随便找个人,再去一趟李家大宅。”说着,我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很快我们就出了院子,这时候李老汉也没醒过来。 院外的村路上有行人走过,瞧见我和何雉,都神色古怪,甚至离我们远了些。 我们往村子深处又走了一会儿,总算才找到有人的院子。 何雉上去搭话,又掏了一块大钱儿打探消息。 那村民开始小心翼翼,拿了钱,神色都兴奋了不少,表示给我们带路!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们来到了村子外沿的位置,视线之中,能瞧见一个古色古香的大院! 再往前看,还能看到一条宽阔的大道,村民解释说大道就能直接去城里,李家大宅位置很好,不过就是风水不好。 以前李家在这里住着,好端端的大户人家,整了个家道中落。 有人买了这宅子过来住了,没多久家业也不行了。 那村民还唏嘘了一句,说可能就是这样,整得他们整个村风水都不太好,不过也没人敢去拆了这宅子。 说着,我们就到了宅门前头。 何雉直接就要上前去推开宅门。 那村民顿时神色惧怕,赶紧说了句:“开不得!开不得!你们来看看就得了,这宅子里头最近还闹鬼的。” “闹鬼?什么时候的事儿?”我立即询问。 村民犹疑了一下才说道:“就最近几个月吧,莫名其妙的就开始闹鬼了……夜里头冒鬼火,你们是外来人,千万别进去,要不然,得惹火烧身!” 说着,村民都要去拉何雉的胳膊。 我面色不变,取出来了一张镇煞符,语气也随和了很多,告诉说让他不要怕。 我是下游过来的先生,就是察觉到这村子范围阴气重,特意过来解决此处的麻烦,只要这地方的鬼祟被解决了,村子的风水指不定也会好起来。 语罢,我将符纸塞到了那村民的手里头。 村民呆呆地看着符纸,喃喃道:“先生?”他喉结还滚动了一下。 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我们不会出什么事儿。 村民这才小心地装好符纸,他连连点头,匆匆地走开。 何雉已然推开了院子大门。 只不过门刚一开,头顶就飘下来了一张符纸…… 她反应速度飞快,迅速抬头接住了符纸。 何雉眉头却紧皱成了疙瘩:“不对劲阴阳,这里闹鬼,怎么还贴了符?符也没变黑啊。” .我接过来了符纸,目光一扫,却发现我并不认识。 符纸最顶头是一个宝盖,往下似是一个尸,只不过尸那一撇拉到了最底端,有一个扁扁的口字收尾,若是倒过来看,那也是一个尸字。 双尸之间则是子丑寅卯,还有极为潦草的鬼字组合。 看上去这张符纸极为凌乱,毫无道士符的正气,也没有阴阳先生符纸的中正,反倒是透着一种难掩的压抑怪异! 何雉说的却没错,这里闹鬼,怎么会贴符? 取出来定罗盘看了,指针果真形成了转针,嘶嘶地转动不止。 “小心一些。”我叮嘱何雉。 两人几乎并肩进了李家大宅。 大宅内很破落,院子里头满是杂草,草丛起码得有一米多高,几乎看不到能过人的路。 好歹右侧还有一条廊道,只不过廊道上方的木梁上结满了蜘蛛丝。 “难道符年头长了,没效果了?”何雉谨慎地问道。 “不太可能。”我摇头回答。 符是不会因为时间长而失效的,反倒是会因为画符的人丧命,而符纸墨迹逐渐溃散,这样才会失去效果。当然,厉鬼凶尸的冲撞,也会让符纸发黑甚至是燃烧。 显而易见,现在我手上这张符不属于这两种情况。 思绪间我同何雉解释,应该是这宅子里头有某种凶物,才被贴了符纸封宅门。 只不过这符纸的作用也仅仅是封住宅门,无法镇住那东西,村民才会看见大宅之中有鬼火,以及闹鬼的迹象。 语罢,我们两人就绕过廊道,走到了堂屋前头。 紧闭的大门给人一种强烈逼仄感。 何雉抬手按住大门,用力往前一推。 屋内的一幕却让我瞳孔紧缩!何雉则是飞速地按住腰间的哭丧棒,目光警惕到了极点。 堂屋中央,有一口棺材! 这棺材漆黑无比,其上涂满了一道道的白色痕迹,就像是石灰,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棺材里头,有东西。”何雉小声警惕地说了一句。 我们两人并肩进了堂屋,我才发现,棺材上头还钉着一些封棺的钉子,只不过那些钉子明显松动了。 这却令我很不解,原本荒废的李家大院,竟然摆着一口棺材,这显然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情,院门上还贴着符纸,分明是阻止棺材里头的东西离开院子! 这当口,何雉都走到了棺材近前,她小声询问了我一句,要不要开棺看看? 我沉凝思索,点点头道:“打开看看。”棺材上本身没什么符,那棺中如果有凶尸,我们的确得顺手镇了。 因为之前院头的符也掉了下来,不镇尸,我们最近在这村里,指不定会带来麻烦。 何雉立即摸出来了一根铁扦,飞速将其插在棺材缝隙中。 咔咔两声轻响,棺材盖子就被撬开了更大的缝隙。 我收起手头的东西,帮忙将棺材盖子挪开。 一股冰冷的气息从棺材内窜出,我立即掩面,何雉稍微躲避了一下。 那冷气散开之后,我们才重新看向棺材里。 晦暗的光线中,棺材底部的确躺着个人。 只不过,这人怎么穿着一身唐装?他的身型更是给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我却并没瞧见他的脸,因为他脸上盖着一张符布! 那符是圆形的,有简单的八卦,还有一些特殊的符文字眼,总之不是道士符,也不是先生的符! 符布的边缘还钉着很多颗细小的钉子,就像是将这尸体的头封在了棺材的底部一般。 何雉的动作很警惕,她用那铁扦要去掀开符布。 我并没有阻拦。 这是一具先生的尸体,而且这种熟悉感觉,让我觉得,难道他是苗光阳?! 我娘和苗先生都本应该在悬河里。 结果我娘不在,苗先生也失踪不见。 李家老两口家中有阴气,可能是我娘回去过,这棺材里头却躺着先生尸体……还被镇住,这就让我思绪极多! 铁扦已经勾住了符布,可偏偏这时,一个极为沉重的阴影感从屋外袭来! 何雉竟是陡然松开手,她猛地回过头来,眼中都是惊色。 何雉一把就抓住我的衣领,朝着侧面一滚! 我的反应也不慢,可速度完全跟不上何雉,两人重重地撞到了旁侧的墙上。 同时,一根巨大的木杠从我们刚才站着的位置直射而过! 轰隆一声击中了后方的墙壁,再重重落在地上! 整个堂屋都仿佛颤动了一下,抖落下来大量灰尘。 何雉猛地抽出腰间的铡鬼刀,警惕无比地盯着堂屋大门。 平稳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正在接近堂屋。 我站起身来,摸出来的却不再是卜刀,而是通窍分金尺。 我最近才想到,我可以效仿郭天玉用这尺子防身。 一来是尺子厚重,形若棍棒,二来它不尖锐,不会直接杀人性命。 何雉隐隐变换了身形,随时做好了跃出的准备。 一道影子进入了大门,再接着的,便走进来了一个人。 此人身形矮小,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很强壮。 四四方方的国字脸,透着一股子狠厉感,只不过他身上的阴气又太重,给人一种强烈的阴柔。 这两种感觉糅杂在一起,就觉得此人很怪异。 他扭过头来,微眯着眼睛看着我和何雉,瓮声说道:“鬼婆子,风水先生?” “好没规矩的先生,动不动就开人棺材?”他语气并不怎么好听,不过却没有杀机。 我眉头紧皱,横举着的通窍分金尺放了下来,何雉也是秀眉紧蹙,刀稍微垂了下来。 “阁下,是抬棺匠?”何雉语气格外凝重。 那矮小的男人走到棺材盖子前头,轻而易举地将盖子拿起,往上一甩,轰隆一声闷响就盖住了棺材。 他更是走到了那根粗壮的木杠前头,抓起来了木杠上头的一根发白的绳子,竟轻而易举的将其提起。 “两位,这是一个荒宅,那就是有个先来后到,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不管你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现在还是离开的好。” “若非此刻天亮,你们动这棺材,怕是都要死在这里,我还得惹上一身腥臊。” 此人说话拒人千里之外,更是直接送客! 何雉余光看我,明显是在询问。 我摇了摇头,盯着那人说道:“棺材内的尸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说话间,我更是仔细的打量了一遍他的五官以及穿着。 黑布衣,白布鞋,腰间缠着一根卷起来的帕子,头戴着一顶翻了好几次帽檐的船帽。 此人整体面相是王字面,腮骨,额头,颧骨都略大,脸上感觉瘦骨嶙峋,但身上的肌肉虬结,撑起了他的布衣,尤其是脖颈露出来的位置,更能瞧见鼓包。 此种面相,个性固执,自高自大,缺乏远见和周详计划,并且运势一年好,一年差。 那抬棺匠骤然将那木杠一翻,砰的一声,它就竖立在了旁侧。 他极为冷淡的说道:“与你何干?” 何雉眉头紧皱,正要说话。 我抬手拦住何雉,并且收起了通窍分金尺,双手抱了抱拳。 “棺中之尸,是否瞎了一只眼睛,他是一具活尸。” 顿时,那抬棺匠微眯着眼睛。 我已然能够通过他神色的变化,推断我所说的是对的。 深吸了一口气,我继续说道:“他叫苗光阳,与我关系匪浅,他在九河县流域坠入悬河,怨气化作活尸,又因为特殊原因来到了红松县流域,我昨夜到了之后就苦寻其尸身,还望归还。” “李某自然不会亏待阁下。” “哦?怎么不亏待,你说来听听?”抬棺匠忽而笑了笑,似是饶有兴趣地问道。 “阁下想要什么?”我沉声开口。 抬棺匠的身手绝对不简单,那么大的木杠他拿在手里轻若无物,我和何雉还有要事在身,肯定不能和他硬碰硬。 况且他并没有凶恶面相,只不过偏执了一些,更不需要动手。 能安稳找回苗光阳的尸体,才是上策。 “呵呵,既然这样的话,一百条大黄鱼吧。” “又或者,你拿不出来的话,我就要你身边那女人,怎么样?”抬棺匠顺手就指着何雉。 何雉脸色骤然一变。 我眉头也紧锁起来。 这人的要求,显然我答应不了。 还没等我继续说话,那抬棺匠就冷声呵斥道:“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穿个唐装,还真的以为你是先生了?还有你这小姑娘,不过十几岁大,偷了你家长辈的铡鬼刀和哭丧棒,仔细回去就被打断腿!” “老子出道这么些年,还没有人敢从老子手里头拿走一具老子看上了的凶尸。” “悬河里头的尸体可都是无主之物,老子将其弄走,那就是老子的东西,和你没关系!” “不然的话,你可以来领教一下老子手里的龙杠!”语罢,他狠狠一跺手,那根龙杠轰然一下又撞击在地面! 那力道,让地面的砖石都裂了好几块! “你!”何雉的铡鬼刀骤然横在胸前。 我面色更沉,垂下来的通窍分金尺也半举了起来。 这种情况,那就只能够硬抢了。 我不可能看到苗先生的尸身,还要离开。 万一这抬棺匠将其带走了,那我就无处可寻了…… 他也有镇尸的本事,苗先生很凶,他竟然能将其压在棺材里面。 我更不能打草惊蛇后离开。 何雉的余光扫过我的手,我动作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顿时右腿一抬,狠狠地在墙上一蹬!整个人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抬棺匠冲去! 她猛地扬起铡鬼刀,劈向抬棺匠的胳膊! 我同时踏步往前,紧握着通窍分金尺,准备效仿郭天玉对付柳天牛那般,先让此人手臂脱臼! 瞬间,何雉就接近到了他面前。 抬棺匠的手却朝着右侧一拉,顿时那根龙杠则是倒了下来,何雉左手去撑,右手还要劈刀。 结果她闷哼一声,左手竟是没挡住龙杠,反倒是不堪重负一般。 她右手的刀自然劈不下去,立即去挡龙杠! 她双手撑住之下,才没让龙杠砸下来。 抬棺匠陡然伸出左手,拍向何雉的胸口! 我已然冲至近前,铜尺直接劈向抬棺匠的左手手肘! 他却忽而抬起腿,狠狠地朝着我一踹! 左手反而抓向通窍分金尺。 砰的一脚,他踹中我腹部,那一股大力让我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同时他左手也直接握紧了通窍分金尺,直接要从我手中拔出去! 我哪儿能松手?! 卯足了气劲没松开,我左手反倒是极为迅速,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直接朝着他腿上一扎! 他此时正在收腿,余力未足之时,何雉又在撑着龙杠之余,抬腿用力踹向他胸腹。 我和何雉两人的合力一招,眼看就要将他制服! 可他冷哼一声,右手猛地一甩。 那龙杠虽然被何雉撑住,但却被他往后一拉,脱离了何雉之后,又重重一甩! 我和何雉几乎同时被龙杠横向击中,砰的一下,砸向了后方的墙壁! 撞击在墙上,我已然觉得喉咙一阵腥甜。 何雉的更轻巧灵活,她在撞击上去的一瞬间,双腿往后屈起,双脚落于墙边,双手在后方借力。 又如同弹射一般跃出,她瞬间落在了那抬棺匠的肩头上! 抬棺匠大怒,骂道:“臭娘们!敢踩在老子头上,老子刮了你的脸!” 他一扔手头龙杠,反手抓住何雉双腿。 何雉的脸色瞬间大变,一声惨叫出声。 她双手猛地掰住了抬棺匠的左右头骨,尖锐颤抖地呵斥:“停手!否则我弄断你脖子!” 何雉当真也下了狠劲儿。 抬棺匠的脑袋都被掰得向左边弯曲,脖子都快变了形…… 他明显在拼命抵抗,脖子上肌肉虬结鼓起,青筋都在疯狂凸起。 何雉颤声继续道:“大不了,我养几个月腿,你下辈子再长个脑袋吧。” 这一切都在两个呼吸间发生,我根本来不及帮手,也帮不上手…… 那抬棺匠面色愤怒无比,眼中却透着惊怕。 他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双手,何雉还是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我能瞧见,她眼泪都痛得掉下来了。 下一刻,何雉速度飞快的双腿夹住抬棺匠的脖子,并没有松开。 抬棺匠压根不敢异动。 何雉双手握举成拳,朝着他头顶狠狠砸了下去! “臭婊子!你……” 抬棺匠一句话没骂完,便被击中天灵盖,他双目圆睁,直挺挺地朝着地上倒去…… .抬棺匠倒地的瞬间,何雉从他肩头跃起,可落地的时候也是一脸痛苦。 她双腿根本站不稳,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我这才快步走到何雉身旁,低头看何雉的双腿。 布裤子挡着也瞧不见伤势。 犹疑了片刻,我直接用卜刀割开了右侧的裤子,入目的大腿,却呈现一片乌紫的痕迹! 何雉面上痛楚更多,她双手摁着地面,似乎想要抓进去。 我不只是心惊,更是怒气在胸腔翻滚。 这抬棺匠下手当真是狠毒,若非何雉也制住了他脖子,恐怕她这双腿就保不住了。 “先捆住他,咱们得带苗先生走……”何雉强忍着痛楚,喘息地说道:“不然等他醒了,我们都不是对手……” 我心知刚才何雉能得手,也全因为这抬棺匠轻敌大意,认为何雉十几岁,没什么本事。 快速取出来身上的青麻绳,我直接将这抬棺匠手脚完全反着捆绑起来。 这当口,何雉从身上取出银针,颤栗地扎自己受伤的腿。 我余光能瞧见,她针扎过的位置,黑红色的血不停溢出。 不敢耽误,我快速回到棺材前头,将棺盖扒下来了之后,我直接一把拽下来了尸体头部的符布。 果然,符布之下是一张瞎了一只眼睛的脸。 “苗先生……”我重重吐了口浊气,先用了一张符镇住苗光阳,再将苗光阳从棺材里头拽了出来。 何雉也从地上站起来了,她被我割开的裤子那里用针给别上,不过其余的裤腿上却满是浸透的血迹。 抬棺匠还没有醒来的征兆,何雉到了其跟前,用力地踹了他几脚,他脸上挂了不少彩。 “咱们走。”我低声说道。 何雉用铡鬼刀当了拐棍,我则是背着苗光阳的尸身,两人迅速出了堂屋。 从廊道往外的时候,天色阴沉了不少。 阳光已经完全被阴云遮蔽,似是要下雨一样。 很快,我们便出了李家大院。 只不过,我却总觉得背后发毛,像是有人在盯着我们。 我本能地往后看了一眼,何雉也同时回过头。 此时天光更暗,似是天黑,李家大院的宅子上面,当真像是漂浮着幽绿色的雾气,像是里头有鬼火一样…… 我背着苗光阳的尸身,他被我镇住,也没有动的迹象。 可现在苗光阳都在我这里了,院内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和何雉并没有回去。 那抬棺匠住在李家大院已经好几个月的时间,院内的东西,他必定知晓。 我更不可能放开他,不然等会儿他醒了,必定找我们麻烦。 不多时,我们到了村子的主路上。 路上有村民正在匆匆赶回家,他们见了我和何雉,以及背着的苗光阳尸身,顿时都被吓得不轻。 有不少人在远处驻足看我们,也有人吓得跑得更快。 何雉一瘸一拐,走得极为艰难。 花费了很久时间,我们才到码头,再到董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钟头了。 张阿婆本在堂屋里头缝补东西,见了我们,就赶紧过来搀扶何雉。 目光落至苗光阳尸身上,她眼中却竟是惊怕。 “李先生……这尸体……”张阿婆明显很不安。 我低声解释了一句,说这是我一个长辈的尸身,恰好找到了。 将苗光阳放置在了堂屋地上,何雉也被张阿婆搀扶着坐下。 苗光阳头顶贴着的镇煞符倒是毫无变化。 只不过这得等了半夜才晓得,到底能不能镇住。 虽说苗光阳不凶恶,但我也不晓得那抬棺匠有没有对他做什么,肯定得确保万无一失,我还得去找我娘…… 何雉这状况,她肯定不能再离开院子…… 我脑中飞速的思索推演。 何雉则双手按着椅子扶手,脸上时不时还有痛楚闪过。 很快我便下了决定,将通窍分金尺别在了苗光阳的胸口衣服里。 这样一来,即便是天黑了,他的尸身也闹不了什么幺蛾子了。 我娘不可能伤我,我找到她即可,拿着尺子也不可能用。 “张大娘,麻烦你去请一个大夫来。”我低声吩咐。 何雉却立即摇摇头,她微咬着下唇:“污血已经放过了,没有大碍,他没伤到我骨头。” 我又询问了何雉一句,让她不要勉强,她还是说让我放心。 也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是董丰回来了,他手头还提着不少东西,有宰好的鸡鸭肉食,而他神色更为匆匆。 进屋,董丰就面色大惊,他盯着地上的尸体,喃喃道:“先生的尸身……这……” 抬头,董丰才匆匆告诉我,他打探完消息,过村路上就听人说,有个穿唐装的先生,背着尸体进了他家里,他就晓得是我…… 稍作停顿,董丰问我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去找李大小姐的尸身了吗?怎么找到了另一具? 还没等我说话,张大娘就到了董丰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我大致也听得清,她将我叮嘱地复述了一遍,又说了关于苗光阳尸身的事儿。 张大娘语罢,董丰才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再接着,董丰才说道:“红松县的事情,我也打探出来了一点眉目,李先生你说的还真没错,最近的确出了事儿,事情还不小……” 我平稳呼吸,让董丰说来听听。 董丰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最近县城周边的坟山,被挖了不少,有人在盗尸,很怪异的是,此人偷盗的都是女尸。” “还有……他要的都是新死的女尸,若是时间太长,腐烂,或者成了枯骨,就会被他曝尸在外……” “如今红松县内闹得沸沸扬扬,上头派了不少兵去看守坟山,也派遣人手去调查这件事儿,约莫七天没有传出来被挖坟的消息了。”话语间,董丰还心有余悸。 他又继续道:“挖坟自然不会是尸体挖,难道是纸扎匠?” 稍作停顿,董丰小心翼翼地多看了我一眼:“方圆百里内,最厉害的纸扎匠,就是纸人许……” 我当即就摇了摇头:“许叔没来过这里,还有,他如今身体……” 说着,我眼皮就狂跳了一下。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抬棺匠。 可很快我又觉得不对劲……他挖女尸有什么用?而且我们也只看见了苗光阳的尸身…… 此外,我隐隐觉得一阵压抑和威胁。 那就是,有人对女尸下手……他已经七天没了讯息,是走了,还是潜伏起来,准备下一次行动? 又或者说,他会不会来到这个村子?! 【作者有话说】 今儿个更新结束了。其实……我想要个每月一次的票…… .那人偷窃女尸,不要腐烂或者枯骨,显而易见就是对容貌以及怨气之上有要求。 我娘怨气重,以至于咽不下那口气,如今都保持当年的模样。 若是他来到这个村子,必定会对她有觊觎之心。 沉默思索了许久,我才开口说道:“那人肯定不是许叔,他可能会来这里,若是他不来,便和我要做的事儿无关,若是来了,会多不少麻烦。” 董丰面色当即微变了一下。 何雉眼中也露出惊色,喃喃道:“伯母……” 我吐了口浊气,道:“我娘的事情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她如今回到这里,除了我们也无人知晓,倒不用担心那人刻意来,只要他不恰好到村内,又恰好遇上我娘就行。” 董丰这才点了点头,道:“那自然是没那么多巧合的。” 我嗯了一声,低头又看了一眼苗光阳的尸身。 “董老爷子,今晚就麻烦你和张大娘,帮我照看好何雉,以及苗先生的遗体了,我还得出去。” “另外,这村里头有个抬棺匠,你应该不晓得吧?” 此前我没说尸体是怎么找到的,毕竟张大娘只是个普通老妇,董丰回来了我才能说清楚。 董丰眼中都是惊色:“抬棺匠?怎么回事儿?”我这才将我去了李家大宅的事情说了一遍。 董丰面色阴晴不定,他忽然低声道:“得放了那人……不然会引来大麻烦。” 我眉头一皱。 何雉顿时也神色不满,气愤道:“他扣苗先生尸骨不还,还对我们下狠手,如此狂妄之人,稍作惩戒有何不可?他都被五花大绑了,还能引来什么麻烦?” 我虽说同何雉想法不同,但我也不想现在放开他,以至于他打乱我的安排。 我今夜还要找到我娘。 董丰眼皮狂跳不止,才低声解释:“抬棺匠,一般一个领事带着八仙儿,他们很少独自出行,你说的那人拿着龙杠,必定就是领事,那八仙没出来,肯定在别处。” “八仙虽说没领事厉害,但却没一个弱的……下九流之中最不好招惹的是更夫,其次便是抬棺匠……领事打头,八仙儿抬棺,一起就是九人!咱们势单力薄……” “只不过,红松县周遭没有大户人家请过抬棺匠啊……”董丰眼中疑惑更多。我面色同样变了。 照董丰这说法,招惹那抬棺匠,我们当真是捅了篓子…… 但我也不可能看着他带走苗光阳的尸身! 只是,一旦等那八仙回到李家大宅,领事被松开,他们必定会来找我们麻烦。 我心沉下来了不少。 何雉俏脸略有煞白,她咬着下唇,半晌挤出来几个字:“总不可能让我们给他赔礼道歉?况且,那人性格怪异狂妄……” 我扭过头来看向何雉,目光深邃了不少。 何雉身体顿时一僵,她眼神略有不安。 “我有个安排,你需要同意。”我深吸了一口气,才慎重地说道。 何雉抿着下唇,她眼中都是不解。 “天还没黑,我们也刚回来一会儿,让董大爷驾马,你们带着苗先生尸骨回九河县,免得和那抬棺匠硬碰硬,我们也很难碰得过。” “不行……”何雉眼眶一红,立即摇头拒绝。 “若真的是我一个人,我不会是他们对手,也不会留在这里,可我娘在此处。何家村里老更夫都拿我束手无策,几个抬棺匠也做不了什么。”我沉声解释:“你们走,我才无后顾之忧。” 何雉呆了一下,似乎才明白我的意思。 董丰神色虽有不解,但是他连连点头。 “没错,既然李先生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他也必须要留下,咱们先离开,反倒是好事。”董丰也在劝说。 何雉这才点点头。 我立即就将她搀扶她上了马车。 董丰同张大娘一起,收拾了他们家里一些细软,同样去了马车上。 和董丰叮嘱几句,让他们直接回纸扎铺,切莫中途横生枝节,董丰再三保证之后,这才驾车离开。 一直到马车走远,何雉都在从车窗回头看我。 我则是站着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进屋。 我尽量平稳了思绪,让自己足够平静下来。 接着,我便静静地等天黑。 外面的天色愈发的暗沉了,因为阴天,所以没有夕阳,便快要进入夜幕。 我算准了时间,快要入夜之时才离开董丰家,朝着李老汉家的方向走去。 村路上行人不多,大部分都屋门紧闭。 大概是因为我刚才背着苗光阳尸身走过了一次,吓得这些人不敢夜里出来。 等我走到李老汉院外不远处的时候,天色总算彻底入了夜。 我并没有直接再过去,而是藏身在一处院墙后。 我不能完全肯定,是我娘来了这里,只能说是极大概率,因此也只能在旁侧观望。 天色越来越黑,路面也愈发的安静。 今夜没有月光,甚至没有一点儿星星。 零零散散又有两个村民走过村路,连影子都模糊难见。 我注意到,李老汉家的院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灭了灯。 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了定罗盘。 此时定罗盘的指针转速开始变得飞快,我深吸一口气,将其往前一送,那指针更是发出了嗤嗤的声响! 她……来了?! 我心头惊喜之下,再看李老汉家的院子,还是没发现别的异样,只是那里愈发的漆黑了。 她怎么进的院子?我不知道,我怕她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而这距离,我也怕她不知道我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走出藏身的院墙,朝着院子方向走去。 很快,我就到了院子跟前。 定罗盘的指针速度,已然快到了极致! 我在院门口站了许久,心头的激动更是按捺不住。 “娘……”我喃喃的低语两字,直接过了篱笆院门。 快步走至堂屋门前,我用力一把推开门! 屋内其实是有烛光的,只是那烛光泛着幽绿色,以至于光线暗得传不出来。 卧房门前跪着一个人,赫然是那李老汉。 李老汉垂着头,像是忏悔……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上尽是冷汗,飞速地滋生鸡皮疙瘩! 卧房内滴滴答答的声响传出来,就像是湿漉漉的衣服在滴水。 .这种冷意来自怨气阴气! 我娘的怨气和阴气固然很深,可却没透着这么大的敌意! 我眼皮狂跳起来,死死地盯着卧房里。 门没关,可那里面更黑得吓人,不晓得有什么东西…… 那恐怕并不是我娘…… 额头上也泌出来了不少汗水,我强行抑制住自己的心惊,缓步后退。 可我刚退到堂屋门前时,忽然吱呀一声轻响,后面便是强烈的阴影袭来感。 我猛然回头,竟是房门被一股风吹着关了过来! 抬起手,我直接去挡门! 可门的力道极大,轰的一下就砸在了我的手上。 那一瞬间的剧痛,让我觉得手都要被杵断了! 我蹬蹬后退了数步,肩膀的位置,却忽然被一只手拍了一下。 这冷不丁的拍肩,更让我汗毛倒立! 李老汉还跪在卧房前头,没任何反应…… 那是谁在我身后?! 我猛地回过头,瞧见的却是一张灰白色的脸,它眼珠子极大,嘴巴隆起,鼻梁却极为塌陷。 瘦小的身体如同侏儒一般,并不是站在地上,而是一只手卡在了墙缝里,整个身体半悬着。 它那占据了脸框三分之一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 它忽然脸皮抽动了一下,就像是皮笑肉不笑,嘴角也翻起一点儿,露出来尖锐的獠牙。 我头皮都乍了起来! 这赫然是一头水尸鬼! 还是一头老的皮毛都已经彻底发白,甚至脱落的老水尸鬼! 一般情况下,水尸鬼都待在悬河里面,怎么会忽然上了岸?还到李老汉家里了?! 思绪电闪之间,这老水尸鬼猛地张开口,直接咬向我的脖子。 我猛地抬起腿,狠狠踹中墙面,借力后退!更是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卜刀,往前一挥! 那老水尸鬼没有咬中我,双爪刚好朝着我狠狠抓来,因此刚好同卜刀碰撞到一起,发出铿锵一声。 它砰的一下落在了地上,更是飞速朝着我窜来! 这灵敏的速度我完全跟不上,它直接从我胯下窜过,我挥刀去斩,非但没有斩中,反倒是让它一爪子撩过我小腿。 剧痛传来,我闷哼一声,几乎半跪在了地上。 白影窜进了卧房屋内,那滴答的声响却变得更清晰。 那东西还在屋内,并不是这水尸鬼传来的滴水声…… 水尸鬼,是屋里那东西带来的? 此时,李老汉缓缓地站起来了身体。 他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看着我。 显然,李老汉此刻被撞祟了。 再下一刻,忽而白影再从屋内窜出,刚好就落在了李老汉的肩头。 这的确是刚才那水尸鬼,只不过,它双爪捧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事”。 那是一颗男人的脑袋,其模样和李老汉有好几分相似,约莫四十多岁,其双眼是睁开的,显得格外的狰狞凶厉。 头颅之下是黑漆漆的殓服,只不过殓服之中完全是空荡的,就是绑在了脖子断茬上。 滴答的声响更为清晰,还带着冷气不停地扑面而来。 水是殓服滴出来的,而这头颅是凶尸头,其上透着红中泛青的绒毛,那冷意几乎要让屋子里的空气凝结成冰。 我本以为来李老汉家里的是我娘,却完全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毫无相干的“凶尸”! 它更没有自己来的本事,还是水尸鬼带来的…… 它是撞祟了水尸鬼?! 我思绪快到了极点,也飞速地掏出来雷击木的符牌! 这张符牌之上刻的河魁斩尸符! “你是谁?!”我没有立即动手,反倒是盯着李老汉,低声问道。 “李老汉”并没有理会我,他径直走至我面前,双臂直接掐向我的脖颈! 我浑身肌肉绷紧,直接扬起符牌,打向李老汉的卤门! 结果那水尸鬼却猛地张开口,发出尖锐的嘶吼声,朝着我猛扑过来。 那颗头颅也朝着我飞速逼近。 我啪的一下抽中了李老汉,雷击木的符牌顿时紧贴着李老汉额头。 他口吐白沫,疯狂抽搐之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水尸鬼却也落在了我肩头,它竟是将那头颅用力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顿时察觉到一种吸附感觉,就像是它要粘在我肩头一样。 “滚!”我一声低吼,用力要甩开那头颅。 水尸鬼在我耳边又是尖锐的一声嘶吼,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 那冷硬的指甲,几乎要割破我的喉咙! 我猛地一下重重撞在了旁侧的墙上,刚好拿水尸鬼当了垫子,水尸鬼一声闷哼,顿时松开了我的脖子,在地上颤抖痉挛。 那头颅粘在我肩头越来越深了,我更能察觉到一股热流似是从体内流出。 呼哧的声响,屋内的烛光闪动了两下,绿油油的烛火更盛。 阳气被这颗头颅吸走之后,我只是短暂的觉得虚弱,很快便被冷意充斥了身体。 我还能感觉到,似是又一种无形之中的压迫力,想要控制我。 只不过,那感觉于我来说又太薄弱,干扰不了我。 前一刻的手忙脚乱,忽而在这一瞬间变得平静下来。 水尸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我抬手,直接拽住了它的脖子,反手狠狠朝着墙上一砸! 它顿时一动不动,软倒在了地上。 扭过头,我看向脖子上的那颗头颅。 他的双眼似乎也是在盯着我,显得格外的阴厉。 殓服似乎紧贴着我的身体,都快要钻进去了一般。 我微眯着眼睛,笑了笑。 再接着,我的手直接就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往下一拽! 剧痛从肩膀上传来! 我耳边仿佛听到了尖锐的声响! 这头颅自然发不了声音,那尖叫就像是从我意识深处传来的一样。 耳膜剧痛,像是被扎穿,脑袋剧痛,像是有一把刀在里面搅动。 不过这脑袋,却被我从肩膀上拔了下来! 然后我狠狠朝着地上一砸! 轰隆一声闷响,地面被砸出来一个凹坑,这凶尸脑袋的鼻梁也直接断了,显得格外狼狈,并且还从伤口处流出来红中泛青的血。 “不管你是谁,你不该坏我的事情。” 我微眯着眼睛,低声喃喃。 我直接将那头颅拿到了桌子上头放下。 取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 我忽而想到了一件事情,就是当初柳化道直接在覃梅的头上画符…… 那我是否可以将河魁斩尸符,直接画在这凶尸头颅上?! .冷意越来越重,我脑袋在清明和昏沉之间。 此时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这颗凶尸头颅魂飞魄散! 我晓得,这是阴气充斥身体带来的影响,让我控制不了那股狠劲儿。 可同样,若非是这阴气,我肯定被这凶尸头颅摆布,甚至被那水尸鬼弄死…… 显而易见,他这么重的凶气,肯定不只是害过一条命! 只是除却了杀术,我还真没有直接断绝凶尸魂魄的手段。 柳化道当初画符的一幕在我脑海中回旋,我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 怪异的是,定罗盘,当初的八卦虎头镜,还有通窍分金尺会让我在阴气极重的时候无法把握,甚至会伤到我的手。 但天干砚和地支笔却没有抵触我。 我静静地用砚台磨墨。 这期间,时不时我低头看一眼那颗头颅。 它静静的一动不动。 即便是凶尸头,在无法撞祟“人”的情况下,它也无法凭空蹦起来。 隐约地,我察觉到屋内的冷意变少了很多,弥漫着的似乎是一股恐惧的情绪。 悉悉索索的声音又从屋内传来,我侧头一看。 卧房门前,竟然杵着一个人…… 那人赫然是白天我见了的老妪! 她应该就是我娘的母亲,此时她面色极为惶恐,眼袋也耷拉得极低,她竟是颤巍巍地跪下,冲着我磕头…… 老妪已然瘫痪,怎么可能动?! 这凶尸是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它不想魂飞魄散,所以又撞祟了老妪在求我! 我只是瞥了她一眼,飞速的用地支笔沾了一些砚台之中的墨水,直接就点向那头颅眉心! 老妪忽而一声尖叫,她色厉内荏地朝着我冲来! 我眉头紧皱,画符的速度骤然快了很多。 脑袋清明下来,而且身周没有让我情绪波澜的人的时候,我发现,我是能控制我的思绪的。 我才发现,这阴气并不是让我失控,只是让我情绪难以自控。 像是之前我身旁有柳化烟,她想要对我下杀手,以及吴显长,他和我之间有血海深仇,我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他们的命! 可追根究底,那也是我的极端情绪,都是来自于我本身…… 现在我没对老妪下手,就是因为我觉得他们可怜而又可恨。 若非是当初那样对我娘,我不会对他们这么冷漠,他们也未必落得这个下场。 我对他们很平静,平静到恨意都只剩下怜悯和冷漠的时候,便没了杀心。 河魁斩尸符,我画出来了一半! 老妪直挺挺地停在了我跟前。 她眼中被撞祟的那股子“呆”,逐渐在散去。 那颗头颅正在七窍流血…… 我微眯着眼睛,心跳都咚咚加速了不少。 直接用地支笔画符在这凶尸头颅上,果然有用! 除却了七窍流血外,还有一道血线从头颅的顶端往下蔓延,似是要将头颅从中间劈开! 我要更快地画符。 忽而,老妪嘴巴蠕动了一下,发出来轻微的声音。 “放过他……”这不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更不是老妪本身的,而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声…… 我心头一颤,喃喃道:“娘?”手上的动作,顿时就僵硬了下来,画了一半的符,我终止了…… 这头颅是谁的,我娘会让我放过他? 正当我抑制不住自己思绪的时候,那老妪呆呆地回过头,转身进了房间。 我立即放下了地支笔,快步跟了进去。 老妪躺在了床上,闭上了双眼,就像是从没起来一样,屋内什么人都没有。 “娘?!”我声音大了许多,低吼出了声! 我呼吸变得格外急促,脑袋嗡嗡作响。 正当此时,我却瞧见了墙头的窗户上,印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似是有人站在窗户外头一样…… 我心头顿生惊喜。 拔腿,我直接走出卧房,一把推开堂屋门,我直接走了出去。 结果屋子右边儿,刚好是卧室窗户外面,站着的却并不是我娘。 而是一个身材纤瘦的男人,他穿着格外眼熟。 头顶翻了几圈的帽子,黑布衣,白布鞋,腰间缠着一条帕子,并且他手头还握着一根格外长的竹竿,那竹竿上边儿还挂着红白相间的布条。 此人赫然是赶尸匠的穿着,却不是被我们绑起来的那个赶尸匠! 我盯着他,他同样盯着我。 他瘦长的脸颊上,忽然闪过一抹阴狠,喃喃道:“唐装……你就是今天那个绑了领事的人。” “那个狗日的先生?!” 我面色很难看,我娘肯定就在附近。 可却冤家路窄…… 显然,这人就是霍丰所说的八仙! 果然,抬棺匠不是一个人出没,领事还带着人手! 我飞速一把抽出腰间的卜刀。 呼啸的劲风赫然响彻,那人猛地挥动手中竹竿,直接朝着我手上抽来! 同时,他胸腔高高鼓起,口中猛地发出一喝!这喝声极大,传出去了好远! 我面色再变,他这是在传递消息!他们其余人必定都在不远处…… “敢伤领事,你今天跑不掉!” 语罢的瞬间,就是啪的一声,那竹竿抽在了我的卜刀上。 卜刀并没有将竹竿斩断,反倒是被压下来,以至于竹竿另一头狠狠抽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开始觉得一阵剧痛,只不过这疼痛,并没有让我倒地,反倒是给了我一股狠劲儿。 反手,我直接就抓住了竹竿,猛地朝着我身前一拽! 那人大惊失色,直接就被我拉地撞了过来! 我右手的卜刀,猛地朝着他肩头扎了下去! 嗤的一声,卜刀直接扎穿了他肩膀,他一声凄厉的惨叫,下半身骤然跃起,狠狠蹬在了我的胸口,整个人借力往后一窜,便逃窜了出去,他直接丢了竹竿。 他连跪带爬地跑进院子,想要冲出去。 我左手本来就抓着竹竿一截,此时我踏前一步,一挥竹竿,直接就抽在了他的背上。 啪的一声脆响,他被我抽的砰一下砸到了篱笆上。 淋漓的鲜血洒落满地,他想要爬起身,却没爬起来,又软倒在了地上…… 艰难地扭过头,他看我的眼神已然只剩下恐惧。 “你不是先生……你是什么鬼?这么凶?!” 【作者有话说】 三更的一天刚开始就结束了,看完这一章,放下手机睡觉了哦。(老罗提示) .“鬼?” 我微眯着眼睛,直接将竹竿扔了出去。 右手握着卜刀,我走到了那人的跟前。 低头盯着他,我意识里有股冰冷的念头在冲撞,想要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扬起手,我额头上却青筋鼓起,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 因为我本身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杀他…… 右手猛地往下一挥,左手陡然抬起,挡住了右手手腕,我粗重地呼吸着,死死地蹬着他。 那人本来面露绝望,此时却惊愕地看着我! 他额头上汗水比我更多,几乎是大汗淋漓! “滚!”我咬牙,嘶声低吼。 那人艰难的又从地上爬起来一次,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院子。 我喘息地更为粗重,将卜刀啪的一下扔在了地上,趔趄后退了数步。 当那人抛开之后,我才总算将那股子杀意压抑了下去。 “娘……”我低声喊了一句,再左右四看。 我娘必定在不远处,她没回来,是因为刚才那颗头颅? 只是我依旧不理解,为什么她要我放过他…… 摸出来定罗盘,我本来想用转针确定方位,只不过屋内还有一颗凶尸头,以至于我分辨不了定罗盘细微的变化。 我犹疑之中捡起来了卜刀,又回去将那颗头颅用布包裹了起来。 至于地上的老水尸鬼,我直接补了一刀,割断了它喉咙。 水尸鬼和捞尸人本就是不死不休,我留它,必定生后患! 悬河之中的水尸鬼不定不会少,要是放它回去,它肯定会报复。 一手提着凶尸头颅,一手提着老水尸鬼尸体,我往屋外走去。 或许我想法错了,本来在屋里的就是这颗凶尸头! 我娘并不想进来院子,才会在一旁观望。 我都接受不了李老汉一家,更遑论她? 等我出去之后,说不定我娘就会出现在村路上。 结果刚出堂屋门,我脸色就变了。 院外,站着一大群人! 当头堵在篱笆门口的,赫然是那身形矮小,肌肉虬结,生着一张国字脸的抬棺匠! 也就是董丰所说的领事! 他单手抓着龙杠上的红白绳,面沉似水,眼中尽是杀机。 领事的脸上还有不少伤痕,脖子上更是肿起一大块,头顶也有一个鼓包。 很显然,这都是何雉给他挂的彩。 至于他两侧,最近的那个是刚才在我手里吃亏的人,其余还有七人,手持着长短不一的竹竿,其上都绑着红白相间的绳索。 “领事打头,八仙抬棺……”我微眯着眼睛,双手松开。 凶尸头颅落地,老水尸鬼的尸身也落在门槛上。 我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弓起身体。 目光四扫院外,还有我身侧,我在找逃跑的机会…… 刚才被我打得半死那八仙儿即便不能动手,他们都还有八人,我不可能是对手,硬碰硬就是找死。 只不过,那八仙儿中的七人却逐渐散开,直接包抄了这半个院子, “我奇怪一件事。”领事瓮声开口:“你们晓得抬棺匠,你也知晓,领事打头,八仙抬棺,我们不会单独行动,还敢对我下了手不跑。” “是该说你们侥幸,还是要说你们胆子太大!我王杠,从来没落过这么大的颜面。” “让一个臭婊子踩在了头上。” 王杠微眯着眼睛,阴沉逐渐变成了杀机。 我眉心紧蹙,他对何雉的无力,让我也心生厌恶。 受伤那八仙儿之一,凑到了王杠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大致就是讲,我形若恶鬼,看似是个先生,但阴气和凶气,不亚于一个诈尸的黑煞。 王杠眼神更阴冷,他点点头,忽而往前迈了一步,沉声喝道:“结八仙押尸阵!” 我瞳孔紧缩,顿时感受到八道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正在割裂我的身体。 周遭逃不掉,我就只能进屋,看看是否有后门! 我猛然转身要冲进屋内。 嗖嗖数声破空响,左右各有一道竹竿,竟是直接飞射而来,刚好在我冲入屋内的那一瞬间,横着拦在了屋门前! 我就刚好撞在了竹竿上面,那股反震动的力量,让我闷哼一声,直接被弹进了院子! 两道人影飞速从院外冲到了院内,竹竿交替冲至对面那人面前,就像是他们交换了一次家伙事儿。 其余五人,连带打头阵的领事,也顷刻间冲进院内。 七人探出竹竿,朝着我头顶打来! 我面色大变,双手去护住脑袋,整个身体朝着地上蜷缩。 啪的一声,剧痛几乎让我眦目欲裂,他们没有直接打我的头,反倒七根竹竿交错压住了我的肩膀! 八仙儿大喝一声,我砰的一下,直挺挺的跪倒在了地上! 肩头的力道让我压根无法反抗,将我死死的钉住。 那八仙儿七人,神色都格外冷漠。 王杠微眯着眼睛,他都还没出手。 他眼中出现了一丝蔑视:“我还以为你这先生有多奇怪,凶气是不小,堪比黑煞。” “可我王家的八仙压尸阵,专打凶尸,即便你今天是血煞,也要命丧于此!” “不过,你这体质特殊,等我杀了你,必定鞭尸让你真的化煞,你弄走我一具凶尸,就让你去我王家镇棺宅。” 说着,王杠便高高扬起了手头的龙杠! 两三米的巨大龙杠,直接被他高举过了头顶! 他眼中杀机迸发,这一龙杠,当真是要将我打的脑浆迸裂! 我瞪大了眼睛,脑中飞快的在想着对策! 可我却什么都想不到,只是愤恨和不甘心。 八仙儿的力道太大,我根本反抗不了,就只能等死…… 只不过,最后的求生欲望,让我直接放弃了想要顶过八仙起身。 而是猛地一泄力,朝着旁侧闪去! 果然,我泄力之下,他们顿时压空,我身体朝着右侧闪躲而去。 王杠冷笑一声,道:“临死挣扎,毫无作用!” 他居高临下,稍微动了一下龙杠,就朝着我闪躲的方向劈来。 我额头上满是大汗,浑身也被冷汗浸透。 偏偏就在这时,王杠的眼睛,忽而变得圆了几分。 他脸上杀意顿时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蒙着一层青色。 他本来要砸向我的龙杠,却忽然在半空中停顿下来,朝着我身侧四周扫去! .这一幕,顿时让那八仙神色大变! 只不过王杠的反应太突然,我虽然晓得我娘肯定会出手帮我,但我也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在这种关头插手! 当那七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龙杠已经扫到了他们的胸腹前! 砰砰的闷响声中,七人纷纷被击中,惨叫着倒飞而出! 在我头顶的那些竹竿全部都哗啦落地,顿时我的压力完全散去。 我立即站起身来。 王杠脸色却在青红交加的变幻不止,他颤抖地抬起一只手,似是要从兜里面拿出来什么东西,又绷着停在了半空中,没能伸进去。 尤其是他的眼睛,时而似是女人一般阴柔,时而又变得狠厉起来。 顿时我就明白,他是在挣扎! 我娘竟然都“撞”不了他多久?他的本事绝对比我现在能想象的要大,还有可能身上有一些镇尸的物件。 抬棺匠专门送棺材,在镇尸方面也有专业的手段,那肯定少不了宝贝! 我快速捡起来地上的人头包裹,以及老水尸鬼的尸身,疾步朝着院外跑去。 之前在我手里受伤那八仙,他眼中惊恐不已,飞速后退。 其余的那些八仙儿,则是被王杠伤到了要害,直到此刻都没有爬起来。 很快我就走到了王杠身后,快步地朝着村路尽头跑去。 胸腹的气血还在翻滚,跑出去一段路之后,我总算舒缓了一些。 鬼使神差的,我继续朝着前方走去,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指引我一样…… 我没有反抗那股子引导。 一直往前走,不多时我便走到了靠着悬河边缘的村路,又朝着下游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我就瞧见了河岸边的草庐。 我一个激灵,那股引导的感觉消失不见了。 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我顿感复杂无比。 拔腿往前走去,很快到了草庐门口。 屋檐在风吹下发出簌簌声响,木门也在来回晃动。 只不过屋内空无一物,我没瞧见我娘。 “娘?!”我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将头颅和水尸鬼的尸身放下。 左右四扫一遍,目光更多地聚集在了悬河水面上。 夜太黑,河面隐隐还有雾气。 斑驳的白雾之中,好似有一个竹筏,竹筏上更像是站着一个“人”。 我扯着脖子,又大喊了一声娘! 竹筏却没有靠岸的征兆,那“人”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喘息着走到了河边,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我用力磕了两下头,沙哑道:“阴阳晓得您来了,为什么您不见我?” 这夜太空寂,以至于我的喊声和话音形成了波浪一样层叠的回音。 雾气却逐渐散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竹筏。 我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水面,心头却只剩下不理解。 甚至于,我觉得心口像是被堵住石块一样,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无力地垂下来头,我艰难地喃喃:“您不想走?” 我唯一能想到的缘由,就是她不愿意离开…… 可这于我来说,却让我无法接受。 我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地锤击在了身旁两侧。 水边的泥土是湿润的,直接被我砸出来两个凹坑。 我呼吸变得更急促,而河边的冰凉,反倒是让我觉得身体没那么难受,恢复了不少…… “当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沙哑开口,低声道。 “李家的大院,容不下您。” “当初您的父母,毫无对骨肉至亲的情面。” “那消失不见的先生,害了您一生!” “留在此地,对您来说又有什么意义?这二十多年来,儿懵懂无知,如今儿晓得一二您所受的痛苦,跟儿走吧,您不该再受折磨,而是应该安息了。”说着说着,我就觉得脸颊上一阵温热。 那温热顺着脸庞滑落,到了下巴的时候,就成了冰凉。 只是我娘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反倒是悬河的水浪变得大了不少。 甚至有不少的水花都拍打到了岸边,到了我的裤腿上。 我没有后退,任凭水浪拍打,还是跪在原地。 可我心里头更难受了,因为我晓得,这是我娘在让我走…… 抿着嘴,我一直跪着不动,水浪便没有再拍打上岸。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夜色越来越黑,一直到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度过了那最黑暗的时段,天边开始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我脑袋开始有种昏沉的感觉,而且天亮了,我娘更不可能再现身。 不过我并没有离开,而是挪动着自己身体,起身进了草庐里。 我躺在了那简陋的木板床上,便疲惫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很不安稳,并且一直在做梦。 还是那个相同的梦,我待在竹筏上,身周都是满满当当的祭品。 冰冷的悬河水面上,有一个视线在注视着我。 只不过这一次不相同的,是竹筏逐渐朝着下游而去,像是要让我远离此地…… 我很想停下来,可是我却拦不住竹筏顺水而下…… 最后,我是猛的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的。 阳光透过草墙的缝隙照射在眼睛上,我单手捂着眼睛,才勉强坐起身。 耳边却听到嘈杂的声音,似是有人一直在议论。 有的声音似是在骂,说李昌鼎不孝顺,又有人小声在说,草庐里睡着的好像是个先生。 我翻身下床,走出了草庐。 果然,草庐两侧的村路上都乌泱泱站着不少人。 他们看热闹似的瞧着草庐,多数人的目光在地上的人头,还有水尸鬼上。 我出来之后,大部分人都在瞧着我了。 他们更是低声议论不止,品头论足的。 我大致又听到了有人说李昌鼎不孝这几个字。 眉头紧皱,我侧头盯着地上那头颅,心中有了疑惑。 他就是李昌鼎?姓李?难道是我娘她家里的人?! 脑海中在飞速地推断思考。 此时,人群中却挤出来了一个人。 那不正是之前给我和何雉带路的村民吗? 他小心的接近了几米,冲我招了招手,小心翼翼地喊道:“先生,昨晚上你除掉的这个祸害吗?!” 那村民显然很惧怕,指了指地上的老水尸鬼尸身。 我先是点了点头,接着便指着那头颅,沉声问道:“他就是你们说的李昌鼎?他是什么人?” “此人昨天也闹鬼祟,你们和我说个仔细,好教我处理后患。” 我话音落罢,顿时场间一片哗然! .昨天深夜的事情,自然是无人知晓的。 王杠被我娘撞祟之后伤了八仙,最后他没来追上我,恐怕也是没那个胆魄。 此时我对李家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求知欲,也更想知道当年的细节。 这样我才能晓得,我娘不愿意跟我走的缘由…… 否则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凭空猜想。 那些村民在哗然之后,就更多惧怕,不过也有很多人露出感激之色。 被我问话那村民,胆子稍稍大了一些,朝着我靠近了几步。 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此人李昌鼎,是李老汉的儿子,他消失有一段日子了,都说他死了,没想到真丧了命……” “您搁哪儿找到他脑袋的?” 我沉凝片刻,倒也没有隐瞒,只是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 说昨夜我在李老汉家门前察觉到有凶尸闹祟,进了李老汉家里头,就瞧见了这颗死人头,连带着水尸鬼想要害人。 语罢,我又指了指那水尸鬼的尸身。 场间的村民,顿时噤若寒蝉,有的村民眼中更是露出厌恶和唾弃之色,低声说了句死了都不忘继续去祸害人。 我也没有出声打断,只是心中思绪更多。 面前那村民又叹了口气,他跺了跺脚道:“李家真的是造孽……” 再接着,他才和我说了事情的始末。 由于这村民不知晓我的身份,他几乎是从李家开始说起。 当然,他只是说了,当年李老汉是村里的大户。 当初李家大小姐李花容闹出来私通的事儿,李家因此家道中落之后,李家的二少爷,也就是李昌鼎,便做了不少猪狗不如的事情。 譬如染上了赌博,福寿膏,让本来就困难的李家雪上加霜,最后不得不卖掉了大宅,住进了农院之中。 再之后,他老娘李周氏患病,他更是拿了买药救命的钱去抽福寿膏,还欠了不少高利贷,惹得债主上门讨要。 本来他老娘身体不好,被一气之下,直接下半身都瘫痪了。 李老汉一个人维持不了家中生计,便开始偷偷摸摸,甚至被发现了还会明抢。 以前李家发迹的时候,或多或少大家都占了好处,要是小偷小摸,也就不在意了,多了才会闹起来。 这么些年来,李家就那么苟延残喘的过日子,一直到前段时间,忽然李昌鼎就没了声息。 好像第一个说李昌鼎死在外边儿的消息,还是从李老汉口中传出来的。 大致就是说,李昌鼎欠了不少高利贷,还不起钱,遭人打杀了。 说完了这些,那村民叹了口气,又道:“先生,你说是不是,李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家道破败了不要紧啊,好歹有个男丁,结果他还不落教,现在一命呜呼,让李家断了香火。” “甚至他死了,都要再去坑害老爹老娘!这李家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女儿和儿子都如此不孝……” 在这村民说到女儿的时候,他明显话锋都变了变,似是缩了缩。 再之后,这村民便不再多说。 我早就晓得,我娘的事情是这村里的忌讳,同样也是红松县的忌讳。 停顿了片刻,我问道:“最近这几年,水尸鬼闹事的次数多么?” “以前多,有一年水尸鬼多的河上都是鬼脑袋,白天下水都要出事,之后有一年,就都消失不见了,头几年又开始有一些水尸鬼冒头了,都是这种老的毛都掉光了的水尸鬼,还有人瞧见它们好几个一起,把水牛拉下河的呢。” 我若有所思,他所说的有一年,必然是我娘死那年。 那先生必定还做了一些事情,镇我娘的时候,顺便镇了水尸鬼? 或许是这几年,水尸鬼有道行深了的,能够上岸为祸。 我刚想到这里,竟然又有几个村民跑了过来,他们到了我身前那村民的旁边,几人相互说了几句话。 下一刻,那村民就试探性地问道:“先生,还没问您名讳,我们村里的意思是,您除了水尸鬼,又在李昌鼎害人之前把他给除了,给咱们槐李村造福了,乡亲们都想感激你,请您去祠堂歇息。” 我沉默片刻,先说了我姓李。 其实我不想答应,因为我对这些村民好感度不大,当年我娘那个下场,这些人或多或少也有关系。 只不过有一些事情,我恐怕得问李老汉,才能知道更详细的细节,便不得不利用一下这些村民。 思绪很快落定,我点头又说道:“我可以去一趟,只不过不需要大张旗鼓,你们槐李村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等会儿你们派人将李老汉叫过来祠堂,我要见他。另外再派遣一些人,过去一趟李家大宅,将宅子检查一遍,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人。” 那村民也赶紧点了点头,他立即和他旁边那几个村民说了几句。 紧跟着,他和我介绍了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说这是槐李村的村长。 村长眉毛又浓又弯,俨然是一副好人脸,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给我带路。 我弯腰将李昌鼎的脑袋和老水尸鬼的尸身捡起来,跟着村长往一个方向走去。 其余的村民有的跟着我们,有的便直接散了。 约莫两刻钟之后,我就被领着进了槐李村的祠堂。 这祠堂修筑在悬河往里的一个垭口里,好似和另外一头的董丰家成了相对呼应。 进了大门,院内便种着一颗老大的槐树,遮住了半边的屋子。 而祠堂竟然只有一间屋子…… 这屋子修的极大,其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位,最高的已经摆的超过了三米。 下方的灵堂则是点满了香烛,形成了不少浓烟缭绕。 我眉头紧皱,扫了一眼院内,确定了只有这一间祠堂。 村长则是小心翼翼的问询:“李先生,这祠堂有问题吗?” 我嗯了一声,说道:“的确有问题,单看一间屋,名为孤单房,槐李村用凶宅当祠堂,自然整个村的气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村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不安道:“一间房祠堂有问题?以前这里不是一间屋子……那位少爷死在槐李村了,那家族让他灵堂落在这里,又有先生来说了,拆了一侧的两间小屋……” 我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 那位少爷…… 我娘的未婚夫?! 我忽然觉得,这里的事情,恐怕远不止我想的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了,同学们经历第一场考试了吗 .“那位少爷?是哪位少爷?”我不动声色,开口询问。 村长明显犹豫起来,半晌没开口。 我微眯着眼睛,淡淡说道:“说清楚,我或许还能帮你们槐李村,要是藏着掖着,你们这里的事情,我也不想多管,免得招惹是非上身。” 语罢,我直接转身朝着祠堂外走去。 村长顿时慌了神,他立即拦着我:“李先生,你先等等……我……” 他面色格外挣扎,最后咬了咬牙,才说道:“是窦少爷……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窦家权势大,而且在槐李村死了窦少爷这继承人,得亏他们没有追究,否则的话村子早就完了。” “当年的事情……” 村长一声长叹,说道:“都是李家惹出来的祸啊!” “若非李花容和人私通,又怎么会让李家家道中落,也不会让我们村子这些年都难抬头……” 听到私通这两字,我心里就极为不舒服。 因为我娘是个受害者,当年她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闭了闭眼,我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示意村长说下去。 虽然我娘的事情,已经通过董丰说了一遍。 但再听一次,我还是心酸无比。 这期间,之前那村民已经带着李老汉进了祠堂,李老汉怔怔地站在一旁,他身体都在发抖,却没动。 我注意到,他目光还落在了那李昌鼎的头颅上,只不过,他神色并不是我预料的悲怆,也不是恨意,反倒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复杂。 我心头若有所思。 很快,村长就说到了窦开业。 大致他说的和董丰没有区别,只不过说到关于窦开业溺死在悬河中的时候,他说得要比董丰更仔细。 当年,这村长瞧见了窦开业溺死的过程! 窦开业不是意外死亡,而是举着一顶灯笼,从码头上跳的河! 话音至此,村长跺了跺脚,叹气道:“窦少爷的尸体最后没能上岸,董丰没那本事,窦家也请来了做法事的先生,好好祭拜了一下窦少爷,之后才让李家小姐下水祭河神。” 我听到这些,却觉得其中有不少蹊跷之处。 而且我还注意到,李老汉的神色变了变。 他扭了扭头,反倒是看向了别处。 我立即问了句:“是做法事的先生,让李家小姐祭河神的?”明明我在董丰口中,听到的是多方上门,最后李家说出来的祭河神的话头。 其中的原因,还是因为百鬼游河! 可在村长口中,这事情却变了…… 村长脸色一慌,最后他才苦涩道:“是窦家做法事的先生说的,先生还说了,要是不让李花容祭祀,窦少爷亡魂不散,悬河必定出百鬼。” “可窦家又要颜面,不能让人晓得,逼死了李家小姐,还得给窦少爷一个好名声,为了所爱女子殉情,这就是个很好的名声。” “至于李家……”村长扭头看向李老汉,他重重叹了口气。 “李家最开始是不同意的,可之后当真出了百鬼游河的大事,又有风言风语,说是李家小姐的晦气事儿,是这一切的导火索,必须将李家小姐祭祀……” 李老汉这会儿背对着我们,他身体似乎颤了颤,都伛偻了不少。 这些消息对我来说,却完全是颠覆性的! 虽说只有细节的不同,但这细节真相,却是说明我娘不是被李家送出来送死,而是被逼死?! 我手颤抖了数次,没有握紧成拳。 再扫视了一眼这祠堂,我直接朝着正堂走去。 三两步进了祠堂内,一眼我就瞧见了最高处有一个极为大的灵位,其上写着:“窦开业之灵!” 我仰头,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个灵位。 喃喃道:“窦家给了你名声,也觉得给你报了仇,还将你的灵位放在这里,慢慢地让槐李村风水更差,算是慰藉你?” “好大的手段,好一个做法事的先生,百鬼游河……还能动得了悬河里头的水尸鬼……” 我声音不大,村长没敢跟过来,或许是怕这里真的晦气。 李老汉也没过来,所以我的话语没人能听见。 我看了那灵位许久,最后才重重吐了口浊气。 回头,我又走出了祠堂,村长立即就到了我跟前,眼中都是询问和不安。 “窦家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晓得真相的人不多,我收了封口费。其余的村民,则是因为那做法师的先生发过话,大家都把事情烂在肚子里,而且窦家还给大家放粮,所以没人会多说。” “可我们哪儿晓得,窦家会最后把我们的祠堂弄成凶宅啊……” 村长哭丧着脸,说道:“李先生,您一定要帮帮忙。” 我沉凝片刻后说道:“在当年的位置上,将两座小屋重新修出来,再把那块窦开业的灵位取下来,我有用。” 村长飞速点头,接着又眼巴巴地问我,除此之外还要做什么? 我告诉他,我晚上会下水看看,能不能将窦开业的尸身打捞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最后我会管一管槐李村的风水。 但只要恢复了祠堂的两间屋子,大体就不会再有风水上的问题了。 村长眼中这才露出喜色。 他低声说道:“我立即找人来办,李先生,你想问李老汉什么,都直接问。” 他立即侧头,喊了一声李老汉过来。 李老汉这才挪着脚步,到了我近前。 村长又叮嘱李老汉几句,大致就是好好回答我的问话,村里到时候会帮衬他一些。 李老汉嗯了一声,神色这会儿淡了很多,像是没什么兴趣。 村长匆匆转身离开,我眉头蹙起,看了李老汉许久。 “看来你对你儿子,没什么感情了。”我若有所思的说道。 李老汉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忽然说道:“李先生,你是想要再数落我吗?你已经落井下石过了,现在晓得我这不孝子做的事情,又要怎么编排我这个老东西?”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 李老汉嗓音依旧如同破锣,他睁眼瞪着我,眼珠上迸出的细小血管更多! ”不管我是哪儿得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成不成?” “我老伴儿身体很差,要不是照顾她,我早就活得没意思了,不用人数落,直接就跳了河!” .此时的李老汉,明显要比我们刚遇到他的时候,稍微好说话了几分。 恐怕是刚才村长的话,牵动了他的记忆? 我对李老汉的情绪,恨意稍微薄弱了一些,那情绪更为复杂…… “八百块大钱的存单,应该够你们所用,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我没有恶意。”我平静地回视着李老汉。 李老汉的身体忽然就是一僵,他略有呆滞地看着我,神色却变得愕然。 “那钱……是你……” “当年李花容和那先生,是否有情愫,你可知晓?”我沉声直接发问。 李老汉面色一白。 他整张脸都变得极为痛苦,颤巍巍道:“你真的要管吗?这件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没必要再管了。” “李家败了,窦开业死了,妮子也死了,窦家早已经不在省城,不晓得去向。” “你管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好处?” 我沉默片刻,继续道:“你不用管我为什么要插手,你只需要说出来你知道的事情,不要隐瞒我。” “或许,我还会帮你们,譬如一个更好的宅院,让你老伴儿身体更好一些,若是我做不到,也可以给你们更多的钱,让你们有办法去洋人的医院看病。” 李老汉的眼眶顿时就泛红了! 这个红,不是血管迸出的红,而是泛着湿气。 他眼中顿时也有了渴望,喃喃道:“洋人的医院,医术十分高超,我以前凑了一笔钱,带她去检查过……不过还要更多的钱,说是要手术。” 说着,他就死死地盯着李昌鼎的头颅,眼中透着恨意:“就是这个不孝子!偷走了我积攒的那笔钱,为了那口福寿膏,为了去赌,连他娘的命都不顾了!” 这会儿,李老汉的嗓音更如同破锣,听起来格外的让人不舒服。 我之前就若有所思一件事情。 李老汉此时的表现,让我已经确定了许多。 “他的头,你应该斩下来的时候,扔到了别处吧?尸身放在了哪儿?”我平静开了口。 李老汉猛地抬起头来,他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过他抿着嘴,说了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先生,你是想用刚才那番话,诱导我说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无碍,既然你听不懂,这件事情也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李花容和那先生的一切,你说了,钱我事后会让人送来。” “另外这颗头颅我已经镇尸,他不会再来害你们。” 李老汉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他迟疑了许久,才忽然说道:“花容当年被推下河之后,已经不知所踪,你问到了又有什么用?” 李老汉的反复迟疑,让我对他平缓下来的心境,也顿时阴沉了许多。 “她在槐李村的悬河外,李老汉,你问那么多,也不愿意说,还是你对她也没什么感情?她无论因何而死,你都不想再惹祸上身?你怕那窦开业一家再找上你?”我呼吸粗重了不少,沉声呵斥! 我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脸要贴着李老汉的脸! “若是李花容站在这里,你的良心不会有愧吗?!她就是一个弱女子,你是李家一家之主,你保不住她!难道你还要责怪她不成?!”我语气更重,声音更为凌厉! 李老汉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他腰背顿时更为伛偻…… 他嘴唇哆嗦,睁大了眼睛低头看着自己双手。 忽然间,他面色也惨然许多。 “她在这里……她也阴魂不散吗?”李老汉抬头看着我。 我不再回答他,只是冷冰冰的回视。 许久之后,李老汉才更惨然地说道:”是……我错了……”砰的一声,李老汉直接瘫坐在地,他却哭得老泪纵横。 在痛哭流涕之中,李老汉才哽咽地说出来了当年的始末。 当时那先生出现,给她女儿治病,两人的确生了一些情愫。 李花容曾和家里说过数次,不想要成婚了,要和窦家退婚。 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说退就退?! 李家当时并没有和那先生多做接触,只是告诉了李花容,退婚的事情不可能,让她打消掉这个念头。 到之后,病症治好了,那先生也离开。 开始李家松了一大口气,却没想到,李花容大了肚子…… 李老汉说完,他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心口,像是格外痛苦。 我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去搀扶他。 这时祠堂门口又进来了人,是村长带着一群村民,其中还有两人是工匠打扮的模样,带着尺子,以及一些别的工具。 村长惊疑地看着李老汉,又看看我。 我平静地说道:“李老汉,我都晓得了,你带着你儿子的头回去吧,我答应你的事情,会如约办到。” 李老汉颤巍巍抬起头,他怔怔地说了句:“那花荣的尸身,你也会捞起来吗?” “村长,派个人,送李老汉回去。”我不再接话茬。 李老汉咬了咬牙,他爬起来,低声道:“我自己能走。” 显然,他是聪明人,没有再追问我。 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李老汉提起来了那头颅,转身往外走去。 临走到祠堂院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又看了我一眼。 也就是一瞬间,他就立即出了门,消失在我视线中。 工匠在测量地皮,其余几个村民搭起来了梯子,取下来了窦开业的灵位。 他们将灵位送到我面前,村长小心翼翼地问我,现在要怎么办? 我深呼吸数次,平稳下来思绪,说道:“准备点儿吃食,再准备一只老公鸡,越老越好,最好是超过六年的。晚上我会下水,看看能不能将找到窦开业,你送我去他落水的地方。” 犬无七年,鸡无六载,而杀术用的公鸡要越来越凶,罗阴婆所养的老鸡,年纪恐怕都赶上我了,效果强横无比。 现在我就只能先准备其它的鸡来用,必须得留个后手。 万一我捞起来了窦开业,他是个极为凶煞的尸,我才能对付。 村长立即就点了点头,跟着,他又马上和我说道:“对了,李先生,你让人去看李家大宅,刚才他们就看完了,大宅里头没人,只是有口空棺材,还有打斗过的迹象……这是不是有问题?” 我若有所思,王杠那群抬棺匠,应该已经走了? .虽说他们之后拦住我,让我吃了不少的苦头。 但是他们吃的苦头最重…… 不但有一个八仙儿近乎被我废掉,另外的八仙儿七人,则是被王杠用龙杠抽伤! 王杠最后还有一些思维,要挣扎抵抗我娘,他不蠢的话,就肯定会逃走,不会留下来等死。 思绪至此,我告诉村长,没什么问题,总归之后不要再让人进李家大宅即可。 村长连连点头,和我说这些年基本上没村民敢进去。 再接着,村长就招呼了两个村民,让他们去准备公鸡。 吩咐完了,村长就请我去他家里吃饭,再休息休息,等天黑再办事儿。 此时村长谄媚了不少,讨好的神态更多。 我嗯了一声,示意他带路。 离开了祠堂之后,没走多远,就是村长家。 他家的房子要比其余村民好不少,院里头养鸡,也拴着一条老黄狗。 我进屋的时候,老黄狗却呜咽了一声,没敢对着我吼叫,反倒是夹着尾巴。 村长喊了他媳妇去下厨,又让宰了鸡鸭。 我并没有阻拦。 我办事儿,虽说在我这里是为了我娘,但顺道,我也说了一些关于槐李村的事情。 一些关于槐李村的好处,我得接受,也算是因果。 村长给我倒茶,又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还有没有法子,让村里发发财? 我告诉他不要心急,我已经说过了,解决了事情之后,会看一看风水,只要他现在配合我就好。 村长连连点头,应了好几声是。 不多会儿,一个妇人就端上来了饭食。 我吃过之后,也略微有了困意。 村长眼力见儿不错,马上就安顿我去房间休息。 我去睡了一觉,叮嘱了他天擦黑的时候将我喊醒。 这一觉我睡得平稳了许多,也没有再做梦。 等被喊醒的时候,刚好天将擦黑。 又吃了一些饭食,村长才示意我,说鸡送到码头那边去了,当年窦开业就是在那里丧命的,他带我过去。 我示意村长带路,他便立即匆匆走至前方。 不多时,我们两人就来到了码头上。 这里村民不多,只有几个人,其中包括那个给我和何雉带过路的。 村长和我解释,说这事儿没有传到全村知晓,怕引起恐慌,先尽量办完事儿,以后再让村民晓得。 我点头,表示他这样安排没问题。 再接着,村长就扭过头,指了指码头最右边的位置,小声道:“就是那边了,当年的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提着个灯笼,走到那里跳下去的……连水花都没多少,也没挣扎过……” 我径直走到了前边儿,到了码头边缘低头看着下方。 取出来了定罗盘,我看着指针。 此时罗盘的指针,当真在微微的旋转,只是幅度不大…… 之前去打捞我娘的时候,我们去的是下游草庐外的流域,距离这码头还有相当长的距离,我也没过来这边。 现在出现转针……极有可能是窦开业的尸身…… 我摸了摸腰间的卜刀,心头警惕更多。 当年董丰也曾下水,不过他没能捞起来,这其中必然也有些问题。 “村长,你将鸡抓着,就在我这个位置等着,不要离开,明白了么?!”我沉声指了指自己身后一米。 村长立即从其中一个村民怀中拿过来一个竹篓,快步地走到了我所指着的位置。 我微眯着眼睛,仰头看了一下天。 黑漆漆的夜空,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显得极为冷清。 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尤其是捏了几下猪肚子,确保里头灌满了气儿。 我直接就顺着码头边缘,斜着身体窜进了水里。 我游下去几米之后,立即就取出来定罗盘,开始观察其上的指针变化…… 果然,此时指针的转动更为快速了一些。 我照着老办法,将手伸出去,晃了一圈,寻觅到了转针速度最快的北面,便朝着北方下潜,同时也往前游去…… 水愈来愈深,压力愈来愈重,我极力调整身体,放缓了一些速度。 等我到了水底的时候,我这位置,已然不是码头边缘,至少游出来了接近二十米。 在我脚下是一片空旷的沙石…… 只不过,定罗盘的指针转速极快,这地方,肯定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我摸出来了卜刀,弯腰下去,便开始挖掘! 沙石很松散,我挖掘起来很容易。 没多久,卜刀就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事!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稍微停顿了一下手头的动作。 这河底水流的流速很快,因为沙石浑浊的水流,很快又清澈下来。 入目之中,我脚下约莫有个一尺到两尺的深坑。 一颗头颅,怔怔地仰着头看着我。 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他一半的额头是光亮的,后脑勺还有一根发辫,全部缠在了脖子上! 他嘴巴鼓起,就像是口中含着什么东西一样…… 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头,竟是一片血红! 我喉结滚动了一下,和他视线对视,险些没呛了水…… 赶紧拿起来猪肚子,用力吸了一口气。 保持呼吸平稳,我盯着他头颅许久,也确定,这应该就是窦开业了。 怪不得董丰没有找到。 若非是有定罗盘,我也肯定找不到被埋在沙石之中的尸体…… 这也很诡异,尸体是怎么被埋进沙石的? 还有,他圆滚滚的嘴巴里头,是含着什么东西? 我抑制住了自己的疑惑心理,缓慢地刨开了窦开业尸身旁边的沙石。 最后将他的尸体从水中拔了出来! 我很警惕小心,随时准备摸出来雷击木的符牌。 不过好在,此刻窦开业是没有闹祟化煞的…… 我用了一截青麻绳拴住窦开业的肩膀,就打算游上去。 结果当我注意力四散开来的时候,我却看到在我身旁周围,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阴影正在接近。 顿时,我就格外心惊和胆寒! 那些阴影靠近多了,我才发现,那些都是一个个凶悍怪异的水尸鬼…… 它们在水里游动,几乎让我没有发觉,至少上百水尸鬼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我围在了其中…… 就连头顶上方,也有几个! 我将青麻绳缠在腰间,一手抽出来了胸口的蠱玉,让其露出在外,另一手的卜刀横举在胸前,我面色狠厉,也感觉到自己在冒汗。 只是那些汗水刚流淌出来,就全部被河水冲散…… .我还是第一次独自遇到这么多水尸鬼…… 其中至少有七八个水尸鬼,莫不是毛发通体发白,就是有的毛发掉光了,像是赤裸的人。 我一时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是好…… 但凡是一个白毛老水尸鬼,都给我很大的压力。更何况这还是在水下,白毛水尸鬼足有七八个!其余的水尸鬼,数量也太多太多…… 我压根不可能上得了岸。 又用猪肚子换了口气,那些水尸鬼朝着我逼近了许多,包围圈也显得更为密集了。 我死死地捏着卜刀,脑海中也在飞速推演算计。 可还是没有一个能突出重围的好办法! 再被逼下去,更不会有退路…… 别无选择之下,我猛地摆动双腿,朝着上方游去! 结果上头的那几个水尸鬼,直接迎着我游了下来。 它们飞速地窜至我面门前,爪子挥动的速度更快! 尤其是在水下,它们的面貌更是狰狞!眼珠子都像是快凸出来了一般! 我快速挥刀,和它们爪子碰撞之下,卜刀似乎都在震颤,手能感受到其嗡动。 一个水尸鬼击中了我的肩膀,我顿时感到剧痛和温热,淡红色的血迹瞬间缭绕开来。 一个交锋之后,我被压了下来,它们则还是在上方挡着。 心头的阴霾越重,还有一种无力感…… 也就在这时,忽然我觉得一股冷意从身下袭来。 我以为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窦开业也诈尸了?! 猛地低下头。 可让我心头一颤的,并不是窦开业。 而是窦开业的身后,也就是我下方的水底沙石上,竟飘着一个女人。 她头发四散开来,像是无数只舞动的小手,泛青的脸皮,透着极为浓郁的悲怆气息。 我眼眶也在发热,心头颤抖更多。 可我却张不了口,说不了话。 我娘漂浮到了窦开业的尸体旁侧,她的头发忽而卷上了窦开业的头。 窦开业鼓鼓囊囊的嘴巴,忽然一下子就张开了。 他口中含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珠。 这一瞬间,周遭的水尸鬼,似乎都变得激动起来,水流开始震颤。 甚至那几个白毛水尸鬼张开了嘴巴,表情格外的狰狞,似是在水下尖叫! 圆珠缓缓地从窦开业口中吐出。 水流似乎变得汹涌了不少,我娘的头发也因此被搅动,直接撞在了圆珠上。 下一瞬,那珠子竟是被河水冲向了北面! 一个黑漆漆的水尸鬼刚好挡在那个方向,珠子射在它面前,它张开口就要将其吞下去! 结果旁边还有个水尸鬼,狰狞地挥动爪子,一爪就扎穿了它脖颈! 鲜血呼哧一下四散开来,水尸鬼乱成了一锅粥,全部朝着那里冲去! 我看得心惊胆颤。 余光再看我娘,我似乎感受到一股情绪,她在让我走…… 我一边摸出来猪肚子换气,一边飞速朝着上方游去。 可游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她没跟上来。 再低头往下看,不知道是水太浑浊,水尸鬼闹得太凶,还是我娘已经走了…… 下方,我已经什么都瞧不见了。 反倒是窦开业的尸身,正在逐渐滋生起来黑红色的绒毛,微微张开的嘴巴,舌头似乎也被水冲了出来,显得极为诡异。 顿时,我就想到了关于宅经之中的一个记载。 风水之地吸收日精月华,草木生脸,老兽蕴丹。 譬如老人觉得牛黄狗黄是宝,认定那是丹…… 生出人脸的草木,可迷人心神,生了丹的畜生也会通人性,那丹更有多用! 难道说,是窦开业含丹镇尸? 也怪不得它将其吐出来之后,会让那些水尸鬼疯狂。 吸收日月精华出来的宝贝,对那些魑魅魍魉效果极大。 一瞬间想清楚这些,我游动的速度更快! 本来开始是我拽着窦开业往上,结果到了之后,我感觉他的尸体正在自己飘上来,快速地在接近我。 我心中恶寒,可不想水中斗血煞。 几乎拼了命往上游,我也没有解开青麻绳,因为我怕松开了,他直接就不跟我上来…… 总算我抢先一步冲出水面。 哗啦的声响中,水花四溅,我刚才在水下就调转了方向,所以我刚好在码头边缘! 一把抓住码头,我低吼了一声:“拉我一把!” 村长就在眼前,他显然被我吓了一跳,赶紧放下公鸡过来拉我胳膊! 借力之下,我直接上了码头! 肩头的青麻绳绷得很紧,忽而,它重重往下一沉,似是要沉到水下…… 我猛地拽紧了绳索,一声低吼,狠狠地往上一拉! 又是哗啦一声水响,窦开业的尸身,直接就被我拽出了水面! 他满脸都是红色的绒毛,出水的那一瞬间,死不瞑目的双眼似乎都在滴血,直勾勾地盯着我! 村长被吓得一声惨叫,咣当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因为惯性,窦开业尸体直接朝着我冲来,我猛地往后一退,直接背朝着地上倒去。 双腿就顺着蹬中了窦开业的胸膛。 这期间,我快速地用卜刀一割腰间的青麻绳。 绳断的瞬间,我也因为惯性身体往后曲起,双腿再次发力一蹬,窦开业尸身便被我朝着后方蹬飞。 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了码头边缘! 我翻身起来,迅速抓住了地上的公鸡,直接朝着窦开业疾步走去! 码头旁边还有几个村民,他们也被吓得魂飞天外,惊慌地逃窜。 只不过他们只是跑出去了几步,就猛地驻足回头,一个个凶狠地盯着我,眼中闪过血红。 顷刻间,我已经来到了窦开业尸身身后,那些村民也疾步朝着我冲回来。 我一把拽掉公鸡三根尾翎,在它的鸡冠子上用断茬一抹,顿时染满了鸡冠血。 我压根没看那些村民,甩飞了公鸡,右手四指夹着三根尾翎,那炙热的感觉让我感觉手指都被烫伤! 可当我想要挥手扎下去的时候,肩头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住! 余光一看,按着我的,竟然是村长…… 而此时村长眼似女人,还蒙着一层青意! 我心头一颤,手头的力道顿时弱了几分。 村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青色也瞬间散去。 “娘……你……” .我一句话没说完,村长就朝着后方仰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显然昏死了过去…… 是因为杀术离得他太近,以至于撞祟都被破开了!? 其余撞祟的村民已然逼近我,甚至有人抓起来了木棍,还有人不知道从哪儿摸到了斧子。 我驱散了心头那些杂念,低头盯着窦开业尸身,一字一句道。 “窦开业,你当年对我娘,尚算真心,可你窦家却害她一条命!逼死了她!” “你死不瞑目,是恨她,还是恨窦家?!你又因何而死?!” “我捞你,是你于我有用!我娘不想你魂飞魄散,若是你要和我斗,我现在就诛灭了你!你这尸骨,一样能用!” 我的低吼几乎形成了回音,在码头响彻不止…… 下一瞬,那些村民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一动不动地僵直在原地,血红色的眸子正在逐渐散去。 片刻后,所有村民都倒在地上。 我娘是活青尸母煞,这窦开业也是血煞,它们的撞祟,又哪儿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 我粗重地喘息着,放下来了手。 窦开业的双眼还是睁着,他仰头看着夜空,眼中的死寂,似乎还染着一层情绪,那就是痛苦和茫然…… 只不过,他脸上的血色绒毛也在消退。 显然,我的话让他不想和我斗…… 盯着他的脸许久,我观察的却是他的死相。 很快,我就发现了其中的特殊之处。 窦开业的确不是自杀相格,而是枉死相。 枉死,便是被人害了命…… 回忆村长当初说的话,窦开业是提着一个灯笼落了水,我呼吸变得更粗重了不少。 这当年的事情,却越显得复杂了。 我娘患怪病,先生来医治,她却和先生生情愫,怀了孩子。 窦开业情深义重,却被人害死,窦家又因此记恨了李家和槐李村,给窦开业保留名声的同时,设计逼死了我娘,还坏了槐李村的风水,又将窦开业留在水里…… 那窦开业又是谁所杀?当初窦家再请来的那风水先生,是故意留着窦开业在这里养尸吗?! 我基本能断定,百鬼游河也是那先生弄出来的手段…… 窦开业嘴巴里不会莫名出现那珠子,必定是他弄进去的。 而且窦开业还是被害死,也不是自杀,这就代表,窦家也被算计了其中…… 我脑中推演的思绪飞速,却升起了一个猜测。 难道那风水先生,和令我娘生了情愫的那先生,两人之间有什么瓜葛,甚至恩怨? 我闭上了眼,恨意没有分散,却滋生了更多,除了我那生父,便是对窦家的恨和那风水先生的恨! 我知晓的信息着实太少,无法将如同乱麻一般的思绪推演出个结果,只能强行将想法按了下去。 但只要我找到窦家,找到当年窦家那风水先生,我必定就能知道更多的信息…… 譬如,我生父的信息…… 再一次低头看窦开业的尸身,我低声道:“你的确是个可怜人,被人利用至死。” “我也还需用你一次。” 我取了雷击木符牌,将其直接压在了窦开业胸前。 再接着,我便盘膝坐在地上,取出来了宅经,借着月光低头看。 此时,我已经有了计算。 窦开业的尸身,我要葬入一处地方,用于来针对窦家。 迫使窦家来找我! 我与窦家有因果,是逼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我设立的风水不能太狠,不能让窦家死人,但却要让窦家难以承受。 这样一来,才能达成我的目的,也让我受到反噬最小。 另一层,就是我如今带不走我娘。 我也清楚原因,一来是因为我“生父”,二来,她被害死,如此大仇,她又怎么可能安息?! 我不能一直留在槐李村,也怕到时候窦家来了,对我娘下手…… 有一个法子,让他们绝对伤不了我娘。 我取出来了天干砚,迅速地研磨墨汁。 又用卜刀,撬开了码头上的一块木板,将其削得四方平整。 我以地支笔沾了墨汁开始画符,我画出来的符,赫然是符契! 木板顶端是一个堂字!而那堂的盖子头,我将其改成了椭圆,并且两边的笔画交叉一次,顺着下方的口和土边缘往下拉长,形成了两竖,包裹了整个字体! 再在这两竖之中,我填进去赦、山、风! 风的两撇也顺着往下延长,其中又用小纂书写,左侧为土母白虎!右侧为土公青龙,中央又写了一个风字,只不过其中的叉,以五个更小的字眼所取代。 “后土李花容” 临最后,我用一个界字堵死上方符文,界字拉长的两竖之中,又写了几字。 “天皇守墓神君!” 最后一笔落下之后,整张符如若浑然天成,透着一股阴翳,却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甚至是这符契之上,还泛着一股青色…… 符契并不是地相堪舆独有,精通风水术的先生,几乎都会画。 当初候钱书就给女儿画了符契,以至于她还能和柳天牛斗一斗。 这是给死人画的地界。 我给我娘一道符契,再将其落入这段流域的悬河里,于她来说,这流域之中,再来什么人,就更难对付她了…… 不过,我并没有简单画符就结束,而是又用刻刀,顺着符刻了一圈。 再将笔画的缝隙处用墨汁浸染了一遍,以免长时间符牌浸水,以至于其溃散。 回头,我走到码头前边儿,低头盯着下方水流许久,我将符牌扔进了水中。 结果它并没有直接沉下去,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斜着朝着河中央飘去,好似要接近下游草庐对着的河段…… 当符牌消失在我眼前的时候,天,也蒙上了一层亮光。 这一晚,差不多结束了…… 我又看了一会儿宅经,顺道等着村长和那些村民悠悠醒转过来。 他们显得极为虚弱疲惫,就像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我让村长再给我找几个壮劳力,去把李家大宅里头那口棺材抬出来,再陪我走一圈这周遭的山。 村长虚弱的点头,他脚步蹒跚地离开码头。 我则是驱散了其余那几个村民,让他们回家休息,还要多晒晒太阳。 那些村民也很听话,快速地散去。 没多久,村长就带回来了几个汉子,还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我要这棺材的原因很简单。 王杠用他镇了苗光阳。 而我要的是让窦家找到窦开业的尸骨,这样当他们开坟之后,看到这棺材,若窦家的风水先生见多识广,说不定会认出来一些抬棺匠的手段! .这样一来,窦家必定也会惶然不安! 这件事情纠缠进来的人越多,他们就越会分散,甚至可能去触抬棺匠的霉头! 王杠险些杀了我,他们睚眦必报,与其被他们再用手段报复,或是围攻我,我还不如直接将他们拉入这因果里。 我一个人势单力薄,让窦家被分散,也会给我更多机会。 思绪至此,我让那几个汉子开了棺木,我又将窦开业尸身放了进去。 简单用钉子封棺,我便让他们抬着棺材跟我走。 虽说我不晓得窦开业的生辰八字,推断不了仙命年,但有的坏风水之地,可以无需仙命年贴合。 在槐李村外绕了一圈,我便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山。 那是一座贫瘠的矮山,而且山前有一处悬河的分叉水流,水流湍急,丝毫不平稳。 风水之中这属于不吉之山,有古语言:“龙穴明堂各俱各凶,永世不兴隆!” 这种简单的凶山,所造成的后果,就会让家业逐渐溃败。 但并不会因风水害死人,刚好为我所需。 我找到了藏风纳气的穴眼,便命令那些汉子挖坟。 深挖三米金井,再将棺材葬入其中。 最后,我用刻刀在棺材顶端刻了一排字。 又立了一个好端端的坟包,我才和这些汉子一同离开。 阳光已然很大很盛,照射在我身上,给我暖意的同时,我也感觉到自己身体逐渐没那么冰凉。 过了两天了,总算阳气恢复了不少,我身上的阴气没那么重了…… 回到码头之后,其中一个汉子领着我去村长家,其余人则是散开。 我到了村长家里,村长他媳妇则是给我煮了饭食,我吃罢了之后,她又安排我去休息。 我的确是疲惫不堪,去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才好了很多。 差不多我起来的时候是下午,起床进了堂屋,我才瞧见村长已经醒了,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神情局促。 看向我,他就要站起身来。 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这两天的事情,劳烦村长配合,我会画几张图,你可以安排人修出宅院,让村里人搬进去,应该会给你们村子不少的财运。”我沉声开口。 村长顿时面露惊喜之色,感激地连连点头道谢。 我坐在木桌另一侧,取出来地支笔天干砚,又用麻纸简单的画出来了五张招财的阳宅图。 并且我又领着村长,走了一圈槐李村,给他点了几处能够修宅的位置。 沿途不少村民跟着来看,村长说了几句话,走漏了风声,那些跟着的村民也都兴奋无比,都在议论我,说不晓得我这先生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 将宅地点了以后,我便让村长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要离开槐李村。 村长想要留客,眼中又有隐隐的不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去给我准备快马。 约莫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他准备好了马匹。 我径直便离开了槐李村,没有再去李老汉家里看,也没有再去草庐,徒增伤感。 赶路途中,我却停下来了数次。 因为阳气恢复得愈发多,我心头反倒是有种难以压抑的心悸。 每一次停下,我都会回头看看…… 留下符契,倒没有怎么影响我此刻的情绪。 反倒是对窦开业的方式,让我现在隐隐有几分后悔…… 毕竟他很可怜,至少他最后还想娶我娘,也是真心实意。 一来,是别无他法,我只有他的尸体能用,能影响到窦家,让窦家来找我。 二来……我被吸了阳气,虽说独身一人,尚能控制思维,但阴气的冲撞,始终让我心狠了不少…… 这阴气是一个隐患…… 上次被柳天牛抽散,却被吴显长给我补足了回来。 我得想一个办法,将这阴气再次散去。 或者,有没有法子彻底让它消散,或者被压制?! 否则的话,我觉得以后会给我带来大麻烦…… 八十里地,马车慢,单纯骑马却很快。 临天黑关头,我就回到了九河县。 此时距离我们离开,也不过三天的时间。 我刚进了县城,就顺着马路,朝着丧葬街过去。 等我进了街道,到了纸扎铺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以为我走错了地方…… 因为纸扎铺竟然大打大开了铺门,门头还罕见地挂了两个红灯笼,像是有喜事儿一般。 铺子里头,还堆着不少的礼盒。 吁了一声,我让马匹停了下来。 铺子里头还有两个仆人穿着的人,正在清点东西。 我下马之后,那两人刚好扭头看我。 其中一人我认了出来,我在霍家见过,是霍家的仆人。 那人惊喜地喊了句:“李先生?”他匆匆过来迎我。 我皱眉问他们怎么回事儿?怎么会在纸扎铺清点东西,纸人许,还有我二叔刘鬼手呢? 我同样觉得疑惑,因为铺子前头,我也没瞧见羌族给我们的马车。 这就代表何雉也不在这里…… 之前我让何雉他们回来九河县,又出了什么变故?! 我思绪极快,而那仆人才立即回答我道:“李先生,您神机妙算,做了一件大事!这些东西,可都是九河县各个掌柜,或者做生意的家族送来的!” “家主昨天搬了新宅,纸人许先生,刘鬼手先生,还有何雉姑娘和那个捞尸人,如今都被接过去了。” 我眉头皱得更紧,说道:“新宅?霍家主如此大张旗鼓,要仔细汤荃……” 我话还没说完,那仆人就脸就笑开了花,道:“前天下午,汤荃逃了,大致他们觉得九河县太妖异,又有人在算计他,就连他手下的先生都中了招,汤荃带着人马,直接拔营离开。” “走的时候,还将门匾都拔走了……家主稍微鼓动了一下,全县的人都晓得,对付汤荃的先生是您!这不,这些东西,都是送您的礼!” 那仆人又指了指铺子内,接着才说道:“我领您去新宅。” 这消息,当真是让我愕然。 我还以为,汤荃这件事情,我还需要动一些心思。 没想到,他竟是直接被吓跑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先不去新宅,你跟我去霍家大宅外,汤荃既然走了,得处理一些东西,不能真让他死了。” 那仆人被吓了一跳,问我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说道:“霍家大宅被安了汤府的牌匾,不是拆了牌匾跑了人就能摆脱风水的,他跑多远,都跑不掉屋檐煞。” 那仆人愣住,他低头想了片刻,又抬头不解道:“李先生,您的意思,您要放他一条命?可汤荃无恶不作,他死,是九河县那些遭他欺辱之人做梦都想的事情,您杀他,是替天行道啊!”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了! .还没等我说话,旁边另一个霍家仆人也走到我近前,他煞有其事地点头。 “李先生您不知道,汤荃不只是和徐先生,刘先生的恩怨,也不只是和霍家的恩怨!他手下那些人听从他的命令,烧杀掳虐不少!县长都不敢管……” “您对付了它,县民都感激不尽,他要是死了,才解恨!” 我沉默,半晌没开口。 我对付窦家,都不能伤他们性命,要减弱报应。 那尚且还是我和窦家有恩怨。 并且我目的也只是让窦家发现是我,找上我来。 对于这汤荃,我本身目的也只是用屋檐煞削弱他的胆气,等我回来之后才会对付他。 只是没想,他会因此逃走…… 两个霍家仆人眼巴巴的看着我,我摇了摇头说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用屋檐煞,只是一个导火索,让他开始遭报应。” “若是我真的杀了他,那我手头便有一股血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九河县帮我的人,也要有报应。” “逞一时之快,用风水要他命,只是加快他遭报应的结果。我们没有必要搭进去那么多人。”我这一番解释,让两个霍家仆人听得半懂不懂。 最开始说话那仆人小心翼翼地问我:“李先生,总归不是您放过他,他还是会死?”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放过他,天也不会放。” 说着,我指着头顶的天。 这件事情,便又让我想到了丁家的事情。 当时我太狠,在丁家本身已经开始断后,我还设了凶宅。 此事足够让我教训和警惕了,所以做任何事情,我都在留一线。 即便是面对窦家,我完全可以用窦开业的尸身,葬入一个让窦家家破人亡的风水,我也不敢,更不能那样做。 这期间,那两个仆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又走出铺子,表示他跟我去办事儿,再之后带我去新宅。 我调转了马头,那仆人则是在我前头小跑。 不多时,我们就进了城,到了大宅所在的街道,我分别去两个拐角的地方敲门,让他们拆了屋墙上的木头和铁扦。 又去了街道后面,死门所在之处,让那家人铲平了坟土。 最后我才让那仆人处理了后门,何雉所撒的那些招鬼的粉末。 那仆人小心翼翼地问我,这样一来,是不是霍家也能搬回来这宅子了? 我告诉他,既然已经有了新宅,这旧宅子就可以空置了,否则的话,总会有所冲撞。 他心有余悸点头,不再多说,又带我朝着新宅的方向赶去。 差不多一刻钟后,我们便到了霍家新宅外。 这地方是在九河县西头边缘了,竟然是一座新式的洋房。 大院是高墙,还有一扇大铁门。 院内的洋房很高,窗户也极多,抬眼一看,少说有三丈有余。 下马之后,我们刚进铁门,院内就有人匆匆跑进那洋房内报信。 我一眼也瞧见了院子左侧的马车,以及羌族那两匹骏马! 片刻之后,洋房的大门便被打开,急匆匆走在最前头的,正是何雉! 她跑到我近前,几乎是扑进了我怀中。 在后方,才是二叔,纸人许,霍坤民等人,他们之后还跟着董丰,以及张阿婆。 我身体开始僵硬了片刻,才环抱着何雉的腰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说:“没事了。” 好半晌,何雉才缓过神来,她抬头看我,眼中泪花和惊喜混杂在一起。 众人也到了我近前,霍坤民立刻做了个请的动作,沉声道:“李先生,你平安回来就太好了,快进屋说。” 所有人脸上喜色都不少,霍丰更是松一口气的表情。 我们进了洋房屋内,屋内的装饰,更给我一种新奇感。 头顶就类似于当时洋人医院一样的平顶,挂着不少灯具。 座椅也不再是正常的木椅,而是长条状的布椅子。 总归这屋内整体的布局,都给人一种新鲜感。 霍坤民请我到了一个布椅子前坐下,何雉就坐在我身旁。 其余人也分别落座之后,霍坤民才叹了口气,道:“李先生,你不知晓,城内发生的事情颇多,何姑娘和董丰回来之后,我听了你那边的情况,也和九河县上头的人商议了,准备带一条队伍过去帮你呢!” “本来今夜就打算出发,没想到,您竟然回来了!” 纸人许也立即问我,怎么我就一个人回来了?还是说,那抬棺匠人手众多,不好对付,乱了我的计划?只能提前离开? 我深吸一口气,摇头说不是这样。 我目光扫过董丰,董丰点点头,说他将槐李村的事情差不多都说了。 我这才和众人说事情的始末。 董丰晓得我娘的事情,没必要再避着他。 很快,我就将所有事情,条理有据的说了一遍。 包括那些抬棺匠围堵我,最后他们伤在王杠的龙杠之下。 以及我打捞了窦开业的尸身,确定了窦开业死的蹊跷,不是自杀,又确定了逼死我娘的是窦家,和请来的风水师。 稍作停顿之后,我又说了窦家那风水师,或许和我生父有仇怨,我算计了窦家,会让窦家自己找上我。 只不过,我并没有将符契的事情说出来。 同样也隐瞒了,我推断李老汉杀了自己儿子的事儿。 众人久久没有言语。 纸人许神色复杂,他却说道:“最可怜的是你娘,这也和李老汉太想让你娘嫁入豪门脱不开干系。” “李家可怜,他们是咎由自取,唯独可惜你娘……” 我沉默,就连勉强的笑都笑不出来。 纸人许稍作停顿,他又皱眉道:“可阴阳,这件事情,你直接让窦家找上你,你能对付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风水先生手段肯定会越来越深,还有你生父……我怕你不是对手。”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告诉纸人许,说让他放心。 我自然晓得我的斤两。这些我都有安排。 过几天,等我处理完一应事物之后,我就要回到唐镇地相庐。 若非阴阳术大进,我不会走出唐镇半步! .我话音落罢,众人又是一片安静。 董丰自然是听不太懂,霍坤民则是一知半解。 纸人许便面露唏嘘。 二叔手指敲击在桌面上,身上却复杂许多。 何雉稍微贴近了我一些,握着我的小臂。 忽而,二叔开口道:“我跟你一并去。” 我略有犹疑,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不可。 我此行回地相庐,就要中断和外界一切联系。 所有的事情,都要等我出来之后,再去一件件理顺。 那时候,我才会有足够的本事,不让人拿捏! 虽说我要帮二叔改好他的命数,让他能娶亲生子,但我也担心这段时间再生变故。 他跟着我去,反倒是安全。 思绪落定,我点点头道:“好。” 接着,我看向霍坤民,沉声问询:“霍家主,那女子双琴,是否被救了出来?” 去槐李村之前,霍坤民就说过他还有人手在府宅里,等汤荃再病重,就会将双琴藏起来。 如今汤荃都已经跑了,若是霍坤民失手,恐怕…… 霍坤民点了点头,二叔同时开口:“阴阳,这件事情,的确要多感谢霍家主!不过双琴此时不在,本来我们打算今天晚上就出发,要去槐李村帮你,捞尸船上需要添置一些东西,她在打理。等会儿会直接去纸扎铺。” “我们回去,我介绍她给你认识。” 说到这里的时候,二叔眉头都舒展了不少,露出笑容。 我犹疑片刻,又看向了纸人许,道:“许叔,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一个人留在九河县,你也是孤寂。”我目光尤其落向了纸人许的胳膊。 虽说我没有明言,但我晓得,纸人许肯定明白了我的意思。 结果纸人许却摇了摇头,他笑了笑道:“不去了,纸扎铺呆了一辈子,我这把年纪了,若是死在外面,落叶不归根。” “可……”我眉头紧皱,便直接说了:“您断臂,纸扎术大打折扣,若是有仇家……” 纸人许沉默不言,只是他目光之中,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复杂伤感。 “阴阳,你不用劝我,这件事情,许叔自有打算。”纸人许再开口,言辞便果断了不少。 二叔拍了拍我肩膀,他让我先别多说了,他回头和纸人许好好“商议”。 此刻纸人许低着头,二叔又给了我一个眼神,似是话里有话。 我便不再多说。 又在霍家留了一会儿,大致霍坤民讲了一下被我交给民兵队的谢安。 谢安的下场颇为凄惨,他之前害人不少,不但被游街,鞭刑,奄奄一息之后,又被救活。 现在他被关押起来,给他害过的人算命,让他好好弥补自己的过错。 若是他再借此机会害人,就会遭到更严厉的刑法! 我倒是没想到那民兵队,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对待谢安。 谢安若是给人改命,对于他害过的那些人来说,的确是还债的一种方式。 个中的报应,那就是谢安自己要承受的业债。 停顿片刻,霍坤民又说了九河县民众的反应。 县民最开始将地相堪舆蒋一泓的弟子,名声上捧到了极高的程度。 他又用了一些手段,放出去了风头,将我的名字传了出去,现在县民茶前饭后,津津乐道的都是我。 语罢,霍坤民目光灼灼,他又说道:“李先生,若是可以的话,九河县一些家族,还有上头的人,都想宴请您,临县的朱家也派来了仆人,他们准备了厚礼,正在送来的路上。” 我沉凝片刻,摇了摇头。 霍坤民一怔,他立即就和我说,这种宴请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我则解释说,本身我不打算传扬那么多,只想要让地相堪舆的名声,还有我师尊的名声更响亮。 现在既然阴差阳错将我的名字也宣扬出去不少,我就得有所注意,不要太过张扬。 纸人许点了点头,道:“没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倒是我们失算了。” 再接着,纸人许又说,这种情况的话,还是不要久留在九河县,尽量快些去唐镇,以免出现其它意外。 万一那汤荃折返回来,弄个两败俱伤,实属吃亏。 我大致思索了一下,说明天就可以出发。 二叔也点头同意。 话音至此,我让二叔他们先回去,我和霍坤民单独聊几句事情。 众人离开之后,屋内就只剩下我和霍坤民两人了。 此时霍坤民还眉头紧皱,眼中懊恼不少。 他对于外人,大家主的气势不减,对于我则是恭敬了太多。 我看得出缘由,告诉他不用介怀,我并不是想说他将我身份泄露出来,才留在这里,而是想求他帮我办件事儿。 霍坤民先愣了一下,紧跟着眼中便有喜色,沉声道:“李先生岂能说求?有什么事情,霍某人必定倾力而为!” 我沉默片刻,才说道:“我要问霍家取一笔钱,这笔钱,我不白拿,或是现在,我给霍家画一幅宅院图,或是之后,帮霍家做一件事情,此外,还需霍家主派人,去一趟槐李村。” “李老汉的妻子,重病在床,需去洋人的医院治病,还需霍家主上心。” 霍坤民面色顿时郑重不少,他立即道:“李先生,这不过是小事一桩!若非是你,我这霍家都没了,我会备上一笔金银,送到纸扎铺,至于李老汉的事情,我也必定办好!” 我摇头,说一事归一事,他帮我,我得帮他。 霍坤民脸上笑容更多,他郑重说,那就等我从唐镇回来之后。 总归我现在急着离开,他不能耽误我太久,等我回来了,必定也是更厉害的大先生了。 他霍家为我马首是瞻,再请我办一些小事,稳固一下家业即可。 我点点头,说了句多谢。 再之后,我就自己驾马,从霍家新宅离开,回了丧葬街。 到了纸扎铺门口的时候,何雉正在和仆人一起清点物品,这会儿的何雉,喜笑颜开。 我倒是心情松缓了不少。 她催促我先进院,她已经见过双琴姨,现在趁着临走之前,将东西清点了。 我立即进了后院。 院内只有三人,坐在堂屋里的纸人许,院内木桌旁,小杯小杯饮酒的二叔。 以及一个年若二十七八,气质极佳的女子,静坐在二叔身旁。 我的目光留于她的脸上,瞬间,瞳孔就紧缩成了一个小点。 其实对于这双琴,我大致会听二叔的意见。 可我也要看她的相格,若是冲撞了二叔,我大抵会有反对态度…… 毕竟刘家只剩下二叔,我必须要让刘家能延续下去血脉。 否则我对不起我爹的养育之恩。 .一眼扫过双琴的脸,我放心了不少,甚至诧异和唏嘘。 她发际之处格外的干净,没有瑕疵,也没有黑子。 我看她的时候,她也发现了我,视线刚好和我对视。 她瞳孔正视,眼中深处却透着女性娇柔。 颧骨不高且平缓,法令纹的位置也很柔顺,没有凸显筋络,嘴唇也是紧闭。 并且她肩膀平整斜下,整个背显得略宽! 她容貌上佳,神色却并没有那么缓和,第一眼让人觉得她有敌意…… 不过,这种面相是贞妇之相! 我放心的是她的面相,唏嘘的,也是她的面相。 贞妇面相的女子,宁死不屈! 这乱世之中,最容易丧命的也是她们。 如同汤荃此次抓她,她没有破掉相格,那便是不屈服委身汤荃。 汤荃竟然没有杀她…… 我注视她这片刻间,她眼神才开始慌乱。 二叔站起身来,笑着冲我招手道:“来,双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阴阳。” “阴阳,这是你叔母,柏双琴。”二叔语气认真不少。 我走至近前,微微抱拳,微笑道:“见过双琴叔母。” 柏双琴眼中先是几分慌乱,这才微微侧身行礼。“民女见过李先生。” 她话音中的恭敬更多。 我便尴尬不已,立即扶了扶她,道:“双琴伯母此言,阴阳怕是担不起。” “我与你叔叔还没成婚,还未过门,李先生自然还是先生,先生救我,又驱走汤荃那军阀,民女这一礼,您当受。”柏双琴话音还透着几分坚韧。 二叔摸了一把光头,苦笑道:“阴阳,她就是这倔强的性格,江湖儿女,倒是无碍。”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绪平缓不少,认真道:“二叔,你也不必担心,的确你们不能现在成婚,我要替你改面相上的命数,等到了唐镇,我着手准备。” “伯母你也放心,如今你同二叔在一起,断不会再有人欺辱。”我语气郑重。 柏双琴眼中泛红,她轻轻侧身,又行了一礼,这才坐下,给二叔倒了一杯酒。 这样一来,堂屋内的纸人许,就显得颇为孤寂落魄了。 我看了他一眼,二叔又给我使了个眼神,低声道:“你莫担心他,这事儿二叔能聊。” 我点点头。 不过我却对此不报太多信心,纸人许的性格比想象中的坚定得多,尤其是许昌林那档子事之后,他对于很多东西,欲念都变得很薄弱…… 因此,我也在分神思索,是不是还要推迟一点时间,改一下纸扎铺的宅元设计,至少画出来设计图再离开。 思虑间,我挪了张凳子坐下,视线则是扫视院内构造。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我大致有了想法,准备晚上开始画图。 我也不知道柏双琴什么时候进得厨房,总归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嗅到浓郁的食物香气,二叔也在喊我去吃东西。 堂屋的桌上摆着几道小菜,还有卤肉,以及用小炉子温了一壶酒。 柏双琴又去将何雉叫进了院内。 何雉落座的时候,面色喜悦颇多,甚至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我诧异了片刻,就知道,肯定是何雉清点的那些“礼”,数目不小。 我低头思绪,开口问道:“清点的怎么样了?” 何雉有几分眉飞色舞,笑容满面道:“九河县的大掌柜,做大生意的家族,送来的都是大黄鱼,少说的有一条,其余的生意人,或多或少,一户近百大钱,还有很多县民百姓,送来的小物件,我让霍家的人拿去估价变卖,数目应该不会少。” “阴阳,咱有钱了。”何雉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喜悦高兴。 “这钱,交给霍家,让他们买米买粮,分给全县人。”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何雉愣住了,她抬手就摸了摸我的额头。 “阴阳……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是咱们赚来的钱啊,赶走汤荃,县民和那些生意人……” 何雉万分不解。 我温和地握住了何雉的手腕,才说道,我们对付汤荃谢安,起因是仇。 赶走汤荃,抓了谢安,报了仇,让九河县的百姓解脱,其实是顺带。 若因此敛财,那就成了居心不正。 我们需要钱不假,但是得去给人办事,才能收钱,这种民脂民膏,我们不能要。 何雉眼神愕然不少。 二叔更是眉头紧锁,纸人许则是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他若有所思。 很快,何雉便紧咬着下唇,她小声说道:“那能不能稍微留一点点,不需要太多,你把钱都留给李家了,咱们身上就四百块大钱,此行唐镇,你需钻研阴阳术,我们也不能……” 何雉能理解,让我松缓不少,我和她解释了,我答应了给霍家办事点宅,霍坤民会给我们送一笔足够用的钱。 何雉这才重新露出了些许笑容。 不过二叔的眼中,却流露出几分肉痛之色。 “阴阳,这可是真金白银……你二叔我一辈子没赚过那么多钱,就这么散了?”二叔端起来酒杯滋了一口,声音有几分不甘。 “阴阳说得没错,这钱拿了,的确居心不正,阴阳用的也是地相堪舆传人的名号,蒋先生名满天下,他的弟子,怎么可以大肆敛财?” “这事儿我会盯着霍家,一起做的。”纸人许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柏双琴则是起身,又对我行了一礼。 我立即要搀扶她,她却躲过,轻声说这是她替和她一样的穷苦人和我道谢。 没钱的县民,也送不了多少东西,可大富大贵之家送来的钱物,分给了普通县民,可能就能多养活不少人命。 她逃荒而来,更晓得米粮之重。 二叔却苦笑了一声,他说看我学我爹最精的,不是捞尸的手艺,而是这饿自己肚子,慷他人之慨的本事,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笑了笑,就没多说话了。 一餐饭吃罢了,霍家的人送来了钱和大黄鱼儿。 其数目着实让我心惊!何雉又高兴了不少,喜笑颜开。 再之后,一夜休息。 第二日清晨起床,我正准备画设计图。 结果屋门却被敲响。 我去开了门,二叔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皱眉道:“阴阳,你还拖着不出发?不是说好了今天早上走么?” 我立即就和二叔解释了,说我要耽误半天改纸扎铺的宅子,以及交代霍家的事情。 二叔眉毛一挑,说道:“不用画了,那老顽固已经上车了,他一起去唐镇。” 我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皱眉道:“许叔答应?二叔,你怎么劝他的?” 二叔淬了一口,低声说了个操字,才道:“甭管他答不答应,小娘子上了轿子,就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我给他下了蒙汗药,又捆了五花大绑!” “马车挺大,也不怕他挣扎蹦跶,我用的可是青麻绳,他还能跑了不成?” 【作者有话说】 有一章定时错误,十点钟更新了,但是是今儿个的。 .二叔这番话,着实让我愣在了原地。 他手段虽然不怎么“光彩”,但的确是个便捷的好办法。 这样一来,也由不得纸人许拒绝了。 我脸上也有了笑容。 从院子出去,马车停在了路中央,霍坤民也在一旁,何雉正在同他说话。 柏双琴则是将一些细碎的物件搬上马车,二叔过去给她帮忙。 我走至了霍坤民近前。 霍坤民双手抱拳,恭敬和我行了一礼:“李先生,此番霍某不能远送,愿你早日回到九河县。” 我同样回了一礼。 简单又同霍坤民说了几句话,让他派人平时帮忙照看一下纸扎铺。 再接着,我便没多留,示意何雉上车。 我最后上车的时候,探头看了一眼车厢里面。 果然,我瞧见了角落处的纸人许,此时他还没清醒过来,不过却被绑得严严实实。 而在纸人许身后,则是还裹着一个草席,何雉小声告诉我,苗光阳的尸身裹在其中。 我心头微叹,沉思之后,我决定先带着他尸身去唐镇,毕竟他和师尊有旧,若是再去苗家村,时间耽误太久,我也怕横生枝节。 驾马赶车,我们径直离开了九河县,朝着唐镇的方向赶去。 赶路一会儿之后,我就和何雉交换了一下,她赶车,我进车厢休息。 刚好那时纸人许醒了过来,他神色阴沉,直愣愣地瞪着二叔许久,却一言不发。 反倒是二叔,砸吧砸吧了嘴,摸了摸纸人许的下巴,说他就喜欢治倔脾气。 我苦笑难言,纸人许显然被气得不轻,脸都发青了! 最后纸人许才说了句,放开他。 我其实觉得已经出来了,可以松开纸人许了。 结果二叔却拦着我,他表示纸人许的性格他了解,现在放了,他肯定大打出手。 虽说纸人许断了条胳膊,但是纸扎匠的手段,他还是不敌,加上我和何雉也很难对付。 绑都绑了,一不做二不休,等到了唐镇再松开! 二叔性子也执拗,我又苦笑了一句,眼中对纸人许有所歉意。 不过,我们也真没有绑住纸人许那么久,而是在当天晚上,进了一个驿站休息的时候将他松开了。 纸人许倒是没离开,他只是神色身形都萧瑟了不少。 二叔多喝了几杯,又絮叨了纸人许几句,便沉沉睡去。 我多看了纸人许一会儿,却觉得,我或许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我觉得唏嘘难言…… 休息到第二日继续赶路,其中便有个插曲,老鸡从竹篓里钻出来,到了车顶上。 一直赶路,它就一直呆在车顶。 路途中,柏双琴也时而会奏琴,听了之后倒是心神宁静不少。 正常约莫二十天的路程,在羌族的大马疾驰下,我们只用了七天时间,便到了唐镇。 进镇的时候,还有不少镇民来看我们。 大多是看个马匹的新奇,以及对我们的疑惑。 我倒是不意外,此前两次我来唐镇,几乎都在地相庐里,以及去了苟家,都没有在唐镇露面几次。 认识我的镇民,少之又少。 一直到了唐镇末端,地相庐外的时候,马车才停下。 下车之后,我怔怔看着地相庐的院门,以及牌匾上那几个字。 心绪一瞬间便复杂不少,还有抑制不住的哀伤。 何雉在我身旁,眼眶微红。 纸人许神色唏嘘复杂,至于二叔,他则是要谨慎小心很多,总归没那么粗犷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说话,上前推开院门。 进去之后,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张宽厚的长桌,深黑色的布将其罩住,长桌两头边缘翘起。 两侧的朱红色木质灯台上,放置着八边形的灯笼。 即便是白天,还是燃烧着幽幽烛火,灯笼被映射的通透。 桌案中央的暗铜色香炉,燃香烧了一半,袅袅白烟缠绕在半空中。 香炉旁侧的白烛台,蜡油外溢不少,凝固在了灵堂上。 青铜净瓶中的水却稍微少了一些。 灵堂后方的巨大棺木,在斜阳的映射下,木纹的金色比之前重了更多。 棺木顶端的灵位,依旧空空荡荡。 “阴阳,这灵位无字……是什么讲究?”二叔低声问了我一句。 我没有回答,走至灵堂之前,砰的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先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我才垂头,一直跪在灵堂面前。 何雉也过来跪下,她则是作揖磕头,行了晚辈礼。 接着何雉轻声侧头,道:“二叔,许叔,我先安顿你们进客房休息,地相庐中的事情,蒋先生自有安排,让阴阳单独待一会儿吧。” 二叔不再多问,纸人许也听何雉安顿,跟着她往客房方向离开。 我跪了许久许久,从斜阳,一直跪到暮色临近,又一直到夜幕降临。 我似乎觉得,棺木的方向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抬起头,我怔怔地看着棺木,只不过我什么都没瞧见。 我再一次低下头,低声道:“师尊,蒋兄,我见过了。” “他已经成家,有了妻女,只不过我们两人之间,或许有了一些间隙,不过,他应该分辨了那是误会,徒儿有错,没能将所有的事情,告诉蒋兄。” “郭先生,被害了,我知道凶手或许是谁,拿着他的一条胳膊,却至今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害死郭先生。柳道长都不能在郭先生面前占到上风……那人还让我有了短命相……” “徒儿遇到了很多事情,这条路,的确不好走。” “当日徒儿也没敢告诉您,我不能送走何雉……” “这因果之说,以及何鬼婆的话,我都做不到。”说着,我又磕了头。 再抬头的时候,手顺着就放到了自己的脑后,摸到了巨鳌骨位置。 “巨鳌骨,被郭先生毁了……” “徒儿明白了,有时候一步错,便步步皆错。” “徒儿不想要您太过失望,此行回到地相庐,要将地相堪舆一脉所有先生的手札通读,要将宅经完全习透,若非有足够的手段,便不再离开唐镇。” “命,徒儿只能自己去改。” “我会尽快,带蒋兄回来……” 我刚说完,忽而,院子里起了风。 这风很大,只不过并没有将灵堂上面的香烛吹灭,反倒是让其燃烧得更旺! 香烛,快燃烧到尽头了。 在此时,我后方的位置,却传来了一阵牛哞声…… .这牛哞声格外的熟悉厚重,不正是大黄牛,老黄的声音吗?! 此前柳天牛离开的时候就留下来了老黄,让其顺道看守地相庐。 我也安排了苟律,时而在地相庐内清扫,并且按时上香点蜡。 所以今天来时,有香烛,我不疑惑。 老黄没在,我也不疑惑,它应该是被苟律带了出去。 我打算的是跪拜完了之后,要去找苟律! 我站起身来,立即转过头。 院门被顶开,老黄打着响鼻踢踏地走了进来,它硕大的牛头还回头望了一眼,通过院门,我发现它看的竟然是外头的那两匹羌族的马。 至于在老黄身后,跟着的的确是苟律,苟律穿着一身素衣,手头还提了个竹屉子。 苟律此时神色则是惊喜满面! “小李先生!”他兴奋地喊了一句! 老黄又哞了一声,走到了我近前,圆溜溜的牛眼看了我一会儿。 它尾巴扇了扇,才走到了院子一角蜷缩躺下,牛头也放在了地上,只是尾巴在背上甩动。 至于苟律,他来到了我近前,深深地对我鞠了一躬行礼。 “小李先生,此番竟是有多半年没见了,小李先生多了几分风霜。”苟律极为恭敬,语气也有唏嘘。 我微微抱拳,低声道:“这些时日,多谢。” “小李先生这是哪里话,这是苟律的机缘,也是应该做的事情。”苟律头又低了几分,他神色更恭敬了。 当然,这恭敬便是对于灵堂! 他立即又道:“香烛快灭了,我每天这个时间来更换,小李先生您先稍等。” 我接过来苟律手中的竹屉子,道:“我回来了,自然这些事情,应该由我这个弟子做,你在旁稍等我,苟悬的一些消息,我会告诉你。” 苟律愣了一下,眼中顿生惊喜。他也不多言,让到了一旁。 我更换香支白烛的时候,纸人许,二叔,还有何雉,都到了另一侧的屋檐下,看着我们这边,也没过来打断。 所有东西更换好了,又清扫了一遍香灰蜡油,保持了桌上的整洁。 我又去接了一点儿清水,灌注进稍微浅了一些的青铜净瓶。 做完了之后,我便没在灵堂前站着了,示意苟律跟我进堂屋。 到了堂屋里,我放下来了长木匣,取出了定罗盘的方盘,圆盘,地支笔,天干砚,以及刻刀。 我并没有坐在师尊的位置,而是坐在了下方。 我示意苟律坐下,他却不坐,双手束在身前,微微弓腰。 吁了口气,我才将苟悬如今的近况,以及他和蒋盘之间的关系同苟律说了一遍。 苟律听完了之后,神色略有激动,眼中也都是喜色。 他重重点头道:“老大没事儿,也有更好的前程!我也好和其他兄弟有个交代了!” 再接着,苟律试探性的问道:“小李先生,那苟家……” 我摇摇头,平静道:“师尊说过,缘分已尽。” 苟律面露苦涩。 这期间,二叔,纸人许,何雉,还有柏双琴也到了堂屋外面。 苟律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那小李先生,我便先告退,若是你有任何事情需要我,派人来苟家通知我即可。此外,那大黄牛有个习惯,它清晨时候会离开,去镇外的草场待着,有时候会下水,一般快入夜它回来,我每次就到了时辰去找它,跟它一并返回。” 我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苟律告退离去。 二叔和纸人许,则是显得略有几分不自在。 我也发现何雉和柏双琴这会儿不见了,不过厨房那边的位置,倒是传来了火光。 “二叔,许叔,你们不用拘束了,入座吧。”我吐了口浊气,示意他们也坐下。 两人坐下之后,二叔先开了口,道:“阴阳,我和你许叔合计了一下,唐镇来归来了,这没问题,不过我们肯定是不能久住在地相庐的。” “这地方是蒋先生的,何雉住在这里,以前蒋先生便同意。你许叔却不能进这门,现今进来了,实属不妥。” “况且蒋先生灵堂仍旧在,我和你双琴姨的事儿,更是荒唐和不敬……” 我面色不变,才告诉二叔,让他不用担心,今天先住一晚上,这事儿我早就想过了。 等明天,我就会和何雉去给他在镇上选一个住处,再买一块合适的地皮建宅。 想要更改他的命数,需要一个风水宅,同样面相上也需要改变,这得给我一些时间。 二叔和纸人许面面相觑,纸人许才开了口:“临时找个住所不难,便不过夜了,等会儿吃过饭食,我们便出去找住处。” “阴阳,规矩是规矩,不能变。” 纸人许和二叔坚持,我便不能再多说。 没过多久,何雉和柏双琴两人从厨房端出来不少吃食,大部分还是路上的干粮,以及有咸肉,腊肉一类的便于储存的菜。 我们吃罢了东西,何雉同柏双琴去收拾。 二叔和纸人许便要去找住所。 我怕他们两个陌生人会引来一些麻烦,便表示要一起去。 结果纸人许告诉我,当时他跟我来唐镇,我在地相庐待着吗,他只能在外面守着。 恐怕他对唐镇比我还熟,他让我好好打扫地相庐,然后早些休息。 言尽于此,我也没有强行跟上了。 他们两人离开,也就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二叔便回来带上了柏双琴,他临走前,和我说了大概的住址,便赶着马车离开。 地相庐内只剩下了我和何雉两人。 我示意何雉也去休息,自打我们离开村子,已经小一年的时间。总算能松缓一下精神了,地相庐中不会有危险。 何雉乖巧地点头,没多说别的,回了她之前的房间。 我则是坐在木桌前许久许久。 最后我将地相堪舆的传承物品,全部按照当初师尊的摆放方式放好之后,才起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前,我停顿了片刻,转过身,走向了旁侧的另外一道门。 推门而入,入目的便是三面墙上的木架。 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着不同模样的头颅! .我跨过门槛,走到了屋子中央。 当初在这屋子里学摸骨的一幕,逐渐从脑海深处被回忆起来。 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我甚至能清晰想清楚,这一百三十多颗头颅,每一颗大致的位置,以及它们大致的骨相! 我走至北墙之前,顺着木架第七个中央的格子,这里放着一颗凶尸头颅。 此头双目紧闭,头顶光滑无发,头顶有几个烫伤的疤痕。 他的皮血中泛青,眉骨极长,眉毛也长出来很多。 我伸手摸到它后脑勺,如同我记忆中的一样,他的巨鳌骨高耸,宛若一颗凸起的小鸡蛋一般。 将它的头颅捧了起来,我翻转过来,看着它后脑勺。 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呼吸从平静变得急促。 然后我沉默,将其放回了原地。 又扫了一圈屋内,我撇开了心头的那点儿念想,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回到我住的房间,躺在床上,我才堪堪将杂念驱散。 我其实升起了寻觅一个相仿的巨鳌骨,再补骨的念头。 可那样一来,我还是得找蒋盘,并且这些凶尸都是带着怨气的,我用不了。 或许用了,对于我本身阴气还会更加重。 师尊的法子已经被毁了,我只能耐下性子,先将地相堪舆的阴阳术钻研精通……然后自己再寻觅办法。 闭上眼,我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开始倒是很平稳。 只不过等我睡得深了,我就觉得怪异,好似耳边能听到噼噼啪啪的声响,似是有人在拨动算珠。 迷迷糊糊的我睁开了眼睛,那噼啪声又消失不见了…… 我侧身起来,从窗户往外看了看,刚好能瞧见堂屋,其中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老鸡在院内转悠,老黄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地相庐不比其他地方,这里处处是镇物,饶是那一百多颗凶尸头颅都不会撞祟,还有老黄在,不可能进来什么脏东西。 我师尊,他也不可能会化煞…… 困顿之下,我又闭眼睡了过去。 再等我醒来的时候,是阳光照射进屋内,刺的眼皮发烫。 我起身缓了一会儿,思绪清晰了,这才下了床。 进院子之后,我才瞧见何雉在院内打扫,她抬头见了我,却匆匆朝着我走来。 何雉的面容上,有几分不安之色。 “怎么了?”我沉声开口问询。 “桌脚……断了,我没敢去碰,你去看看。”何雉微咬着下唇,视线看向堂屋内。 我愣了一下,猛地扭头看看过去。 果然屋内的木桌,桌脚断了,整个桌子倾斜到一旁。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 上一次木桌断过,那时候是我用第一卦给柳化烟拨乱反正,结果没拨回来,算盘直接落了地,成了乱卦! 之后何雉修补了木桌,可这一次又断了,是什么原因? 快步走进堂屋内,木桌倾斜,只不过桌上的东西却没掉下来,只是滑落出来不少,全部被金算盘和长木匣给挡住了…… 我正想将桌子扶正,鬼使神差地看着金算盘,却发现其上竟然形成了一副卦象?! 而定罗盘的指针在转动,不过形成的却是兑针,此针为福神护法! 我骤然回头,看着院内的棺材,心头更是颤抖激动了起来。 我将金算盘小心翼翼地捧起,没有动到其上的卦象,更是将其算珠的排列记死了,然后才快步走到了灵堂前面。 将金算盘放在了灵堂上,我恭敬无比的跪下,磕了头,才喃喃道:“师尊,您在天之灵,给我提示?” 结果旁侧却传来了一声牛哞,我才发现,老黄并没有如同苟律所说的那样离开院子。 余光也能瞧见老黄的尾巴在煽动。它尾端的皮毛上,却有不少的木茬。 我又愣了一下,再扭头看灵位。 心中却有几分茫然,老黄的尾巴抽了一下木桌,将其桌腿弄断的? 卦象,是巧合? 我眉头紧皱,望着金算盘,此时我才发现,这个卦象我只知道成了卦,但其中太复杂,我看不明白…… 我呼吸粗重,过了许久,才下了一个判断。 这世上的事情,不应该用巧合来做决断,而是命数自有天定。 更何况这是在地相庐之中?! 我没有再去动金算盘,而是打定了注意,我要尽快多研读骨相,加深阴阳术的同时,解开这一卦! 站起身来,我思绪才稍稍平缓。 何雉到我身旁,小声问我怎么样了? 我沉凝片刻,和她说了无碍,接着又说我们去找许叔和二叔,将宅院点了,事情一件件的办。 何雉立即点头,她微咬着下唇,似乎欲言又止。 我正想问何雉要说什么,结果院门处却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还有一个恭敬的喊话声:“唐镇镇长,唐松求见小李先生。” 我眉头微皱,迈步朝着院门前走去。 打开门之后,院外站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他穿着朱红色的袍子,叠起了好几层。 耳朵挂着饰品,脖子上也挂着一些珠子,短寸的头发上满是灰尘。 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普通的镇民,他们眼神略有惶然,小心的看着我。 我先抱了抱拳,结果那几个镇民赶紧躲到了旁侧,至于唐松,他更是立即伸手挡住我。 唐松略有紧张,小声道:“您就是蒋先生的徒弟?小李先生,李阴阳?” 我大致明白他们不受礼的原因,我师尊这些年在唐镇做的事情不少,早已经被这些人奉若神明…… 我郑重点了点头,也略有疑惑,道:“镇长带人来地相庐,是有何事?” 唐松得了我确切回答,他眼中顿时有了喜色,才道:“此前我来过地相庐已经数次了,全镇人也都悼念蒋先生多时,只不过那苟家的苟律,说小李先生您遵循蒋先生遗嘱,外出历练,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这段时间,镇上出了不少事情,还有一件事,极为难办,若是小李先生您不回来,我恐怕都得去外面找先生了。” 我面色顿时一凛,沉声道:“你说,什么难办事儿。” 唐松黝黑的脸上闪过几分苍白,才道:“蒋先生有个习惯,要在屋子外等孕妇生产,尤其是病妇,或是胎位不正,或是有其他风险,蒋先生更慎重。” “一个月前有个孕妇分娩,结果难产,孩子没生出来!稳婆说成了死胎,这都足足一个月了,那孕妇垂死边缘挣扎,还变得很怪异……” “她家里,昨夜还有人上吊了……” 我眉头紧锁,何雉脸色一变,道:“现在死胎还在孕妇肚子里?” .唐松连连点头,道:“稳婆没办法,弄不出来啊,现在那孕妇也不让人碰。” “赵昙,你过来和小李先生说个清楚!”紧接着,唐松对身后一个镇民招了招手。 那人走至我身前,他瘦瘦高高,脸色病态无血。 唐松说这人叫赵昙,就是那家人的邻居,今天那家人在办丧事,所以他也没去知会,只是带着其余人来找我。 我点头,让赵昙和我说一些他知道的事情。 赵昙明显心有余悸,他小声道:“一到夜里,胡家嫂子就坐在院子里,靠着墙唱曲儿,她家就在我隔壁,就别提声音多瘆人了。” “我爬上墙头去看了看,您猜怎么着?” “胡家嫂子,竟然穿着死人的黑衣裳,她还啃蜡呢!” “她瞅了我一眼,我就发了三天高烧,差点儿就死了……” 话音至此,赵昙的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眼睛也瞪得极大。 “昨天夜里,我就听胡家嫂嫂,骂她婆婆,说她长舌妇,不是人,总归就是把历年的怨气都发泄出去了,今儿早上起来,她婆婆就吊死在屋檐上了……” 赵昙语罢,我感觉他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他眼睛里头血丝更多……神色也是惶恐不安。 何雉拉了拉我的手,给了我一个警惕的眼神。 其余的镇民神色也都是面色不安慌张。 唐松和我解释,这些人都是胡家稍远一些的邻居。 胡家一些响动都能听到,他们最近家里也出现怪事,倒霉。 我先给了何雉镇定的眼神,这才说道:“照你们刚才所说这种情况,活人带死胎,院中必然生怨气,那也是凶宅。靠着凶宅,自然会影响气运。” “我去处理了胡家孕妇的事情,再看看风水是不是受到了影响。”唐松顿时面露喜色,其余人松了一大口气,赵昙更是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和何雉跟着他们一行人到了镇内。 大致在镇中央的时候,绕了几次路,最后来到了一条僻静的街道。 这里的街道整体狭窄,超过三米宽阔,并行两三个人都会显得紧凑。 我注意了整体的风水布局,发现其走势很好,更没有小径之中容易出现的门冲煞,或是屋檐煞,以及穿心煞一类。 不过这也实属正常了,师尊久居唐镇,又怎么可能让唐镇有风水方面的问题? 很快,我们就到了这街道靠后的半条街。 入目能看见一间院子门口挂着白绫,白灯笼。 院门狭窄,只有一米多宽,其内传出香烛纸钱焚烧呛鼻味道。 耳边能听见哽咽悲怆的哭声。 前面带路的赵昙停了下来,不敢往前,唐松和其余人也面露惧怕。 我同何雉直接走过了院门,只有唐松一个人敢跟着我们进院内。 紧凑的院子中,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前头摆了灵堂,有香烛纸钱。 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正跪在棺材前头,一边烧纸一边低声啜泣。 我四扫院内,进门是南面,东西和北面分别是住房和堂屋。 西面的屋子,给了我一种淡淡的压抑感。 下意识的,我手顺着腰间摸去,结果兜里面空空荡荡。 我这才反应过来,定罗盘被我放在桌上,现在无法用奇针八法判断。 何雉目光也看着西面的屋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了一个铃铛,手稍微顺着那边探了探。 叮铃的轻响传来,铃铛正在轻微地晃动着。 “好重的阴气。”何雉扭头,眼神也透着警惕。 我示意让她稍安勿躁。 此时,唐松走到了那年轻男人的身旁,低声道:“胡光,我把小李先生请来了,你莫哭,今天就能了了祸事。” 胡光这才止住了哭声回过头来,看着他脸的瞬间,我眼皮微跳。 此人阴鸷宫极小,几乎是干瘪凹陷下去。 其驿马骨的位置也是坠落一般,眼皮耷拉了下来,显得极度没有精神。 阴鸷宫是子女宫,干瘪凹陷了,就代表绝子女缘! 这并不是薄弱,而是一个绝字! 那就代表他是不可能有儿女的,老婆绝不可能怀孕! 驿马骨的坠落,代表家运健康完全破败,亲人会亡故丧命! 棺材里是他妻子的婆婆,也就是他母亲。 死了这一个人是不够的,他如今驿马骨的模样,分明是全家都丧命了,只剩下他一人…… 我直勾勾盯着胡光的脸,他神色更为惶然,甚至双腿都在微微打颤。 就像是他要闪躲我的眼神,又躲不开一样。 我思绪完全镇定了下来,眼神便复杂无比。 “你老婆在那个房间对吧。”我指了指西面的屋子。 胡光仓皇点头,他嘴唇嗡动了一下,却砰的一声跪到我的面前。 他再看我的眼神就格外哀求,颤声道:“救救她,我就这一个老婆了。” “唐镇长,带他到院门口去。”我吐了口浊气,下了令。 唐松立即搀扶胡光,到了院门口。 我朝着西面的房间走去,到了门口之后,我才感觉到那股冷意愈发的强烈。 似是有无数只手在扒拉着我的皮肉,想要钻进去一般…… 何雉跟着我,忽然间她手头的铃铛,直接朝着地上坠落了下去。 铃铛上头的红绳,竟然直接就断掉了…… “不对劲,大白天啊……只有极为凶恶的尸鬼,夜里才会崩断镇魂铃……”何雉面露不安之色。 “凶宅,亡人之所,房间遮光,怨气阴气厚重,即便是白天,也会很凶。” 我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而且这孕妇……恐怕已经……” 我并没有说完那句话,直接一把推开了屋门。 屋内逼仄阴暗,鼻翼间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 右边的床上,躺坐着一个女人。 她肚子高高隆起,头微微垂着,侧边的脸上,竟然都有淡淡的斑痕。 何雉捂着鼻子,发出呕的一声。 她更不安地盯着地面,茫然道:“阴阳,这是什么东西……” 我眼皮也微跳,地面上有不少斑驳的液体,还有脚印。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我其实第一次看见…… 说着,我就进了屋,走到了床边。 何雉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那孕妇却一动不动。 .她垂着的脑袋就像是僵硬了一样。 何雉皱眉,她伸手要去拍孕妇的肩膀。 “不要动她,已经死了。”我低声说了句。 何雉脸色又是一变,她目光落在了孕妇的脸颊斑痕上,面色变化了数次。 “活尸?”何雉不安地呢喃。 我嗯了一声,道:“不过这其中有些古怪,她开始腐烂了,并没有化煞。” 扭头我便能瞧见屋外的棺材。 活尸有数种区别,最基本的活尸,死后一口执念横在胸口,死不咽气。 而仇恨让活尸化煞,白煞,黑煞,血煞,青尸煞。 苗光阳近乎是活尸血煞,我娘是活青尸煞,随着时间越久,那口气越难咽,其怨更深。 没有化煞的活尸,只能凭借怨气保证身体完整,可时间越长,也会逐渐腐烂。 最开始活尸不会知晓自己已经丧命,直到一点点看着身体溃烂,那种恐惧才会让它们清醒,最后成为破尸。 即便是简单的活尸,成了破尸的鬼祟后,也极难对付。 胡光老婆的问题,就在于没有化煞! 照着赵昙的话来说,胡光老婆害死了自己的婆婆,也就是胡光的母亲…… 害人的死人,是必定化煞的! 胡光老婆没害人,那胡光的母亲又是因何而死? 我本以为被唐松找来,只是处理一件小事,却没想到其中却有如此深的蹊跷。 何雉同样面露思索,她小心地说道:“害人的另有其人,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让她接阴安息?减少麻烦?” 我摇头告诉何雉,恐怕没那么容易,接阴要生父取名供奉。 何雉立即就小声道:“胡光不就在外面吗,让他取名字……” 我打断何雉,告诉了她胡光的面相。 何雉面色愕然,再看胡光老婆,眉心蹙起。 她眼中的同情顿时都少了不少,反倒是一种说不出的神色,总归格外复杂。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到了院内,何雉出来之后,我示意她顺带关上了屋门。 我朝着院门走去,镇长唐松眼中格外期待。 胡光眼中也是紧张,他不安道:“小李先生,我老婆,没事儿吧?” “最近她总说不舒服,白天总是昏睡……” “稳婆没办法把死胎取出来,您肯定有办法……”胡光眼中祈求更多。 我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胡光愣住了,他茫然道:“李先生……您也帮不……” 我摇了摇头,纵使难以开口,还是如实告诉了胡光,他老婆已然死了多时。 胡光浑身一僵,他呆呆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唐松也是愕然惊疑的表情。 我正要解释,结果胡光却猛地一把抬手,狠狠抓住我的脖子衣服! 砰的一下,将我推到了旁边的院墙上! 他眼珠子瞪地溜圆,声音都嘶哑了,骂道:“你放屁!” 唐松眉头一皱,低声训斥:“胡光,不得对小李先生无礼!” “什么小李先生,他不学无术!神棍,骗子!”胡光额头上青筋鼓起,他急得眼睛都充血了。 “我老婆好端端的,能喘气,能说话,就是她命不好,娃子没生下来,留在肚子里折磨人。” “现在她人眼看着快不行了,他救不了人便救不了人,还说我老婆死了?!”胡光越来越激动,他压着我肩膀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何雉抬手就要去抓胡光的胳膊。 我给了何雉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动胡光。 唐松同样面露不安之色,他看看我又看看胡光,迟疑道:“小李先生,你看,是不是弄错了?会不会是胡家媳妇肚子里的那个死胎,闹出来了什么幺蛾子?” 我也并没有理会唐松,依旧深深地看着胡光,才说道:“我理解你的痛苦绝望,你老婆难产出事,你母亲丧命,家中应该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吧?” “我本事远远比不上师尊,可我也绝非不学无术之辈,否则师尊不会收我。” “除却了先生的本事,我还是个接阴婆,处理的便是丧命孕妇,以及死在腹中的阴胎。” “你年纪尚轻,还有机会处理一应事物之后重新开始。” “可若是你真的想不通,执迷不悟,恐怕你胡家便要绝后。” “阴鸷宫干瘪,代表你老婆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至少现在看来,你绝子女缘。” “你母亲虽说有人说是被你老婆骂死,但实则,她死因还有蹊跷。”我越说,胡光的眼珠瞪得越大,他神色越发的激动。 下一刻他却忽然蔫儿了。 他垂头下来,松开了手,低声说了个滚字。 并且他的语气中还透着十足的厌恶。 “走,何雉。”我深吸了一口气,也示意唐松跟我离开。 我们出院子之后,胡光啪的一声,直接关上了院门。 院内还传出胡光难听的声音:“求你来帮忙的,不是让你来落井下石,我娘承受不住打击,吊死了,我老婆命在旦夕,你却如此冷漠,还说那些人的风凉话,你还当什么先生。” “蒋先生怎么会收了你这样的弟子。” 何雉猛地回过头,眼中尽是气愤。 我拦住了她,她狠狠地跺了跺脚,急道:“他说蒋先生……他……” 院外其余人面面相觑,唐松神色不安,明显没有刚才坚定。 “唐镇长,我要麻烦你一件事情,这事儿至关重要。” 唐松拱了拱手,道:“小李先生但说无妨。” “今晚开始,入夜之后,街道上就不能让人出来。” 唐松面露苦笑,道:“本身夜里还敢出街的人已经很少……而且小李先生你那样一说……胡光老婆死了,那不就是活闹鬼吗,谁还敢再出门?” “嗯。你们各自回家吧。”我再次说道。 唐松脸色变了变,他不安道:“小李先生,你不管这件事儿了?” 其余的镇民同样神色慌张不安。 我摇头说我不是不管,只是胡光无法接受现实。 我只能用别的方式来处理,至于我要怎么处理,就不方便现在说了。 停顿片刻,我告诉唐松,胡光老婆和人私通,这是必定的,而且胡光母亲也是被人害死。 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否则的话,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 .唐松小心翼翼的询问,说会有什么麻烦? 我平静说道,胡光老婆如今成了活尸,身体开始腐烂。 如果不能将她腹中的阴胎接出来,送她安葬,那她彻底腐烂之后就会形成破尸,破尸便会成鬼祟,撞祟害人! 胡光母亲死因不明,又死在凶宅中,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多半会诈尸化煞,一个凶宅两个凶尸,影响的是整个唐镇的人! 我话音落下,唐松腿一软,险些没摔倒。 其余那几个镇民更是面面相觑,眼中更透着恐惧。 赵昙却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李先生,你真没弄错吗……要知道,胡光他老婆,是镇上出了名的贤惠,虽然我被她吓过,但她咋可能和人私通……” “我看,她死了不假,也是她怨气重,害死了她婆婆。” “要不,我们把胡光扣了,你直接处理他老婆……这样一来,也能教咱们镇上的人放心……” 显然,别人也没主心骨,有人煞有其事的点头,说赵昙说的对。 我直接摇了摇头,说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接着,我便又叮嘱唐松,按照我所说的去知会下去,晚上我自会来处理。 语罢我就直接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身后那些镇民并没有跟上来了。 走出这条窄小的街道,回到了主路上。 何雉小声说道:“他们不相信我,会动摇蒋先生的声望的……阴阳,你……” “胡光接受不了事实,我们没拿出证据,你看别的镇民也认为胡光老婆忠贞。我们越说,反倒是越让人不相信,我们今天接近过胡光老婆,生气也会冲撞她。到了夜里她不会那么安宁的。况且赵昙也说了,她闹祟不止一次了,否则不会被镇民认为她害了婆婆。” 我稍作停顿一下,继续道:“她今晚必定会更凶,有人会倒霉的。” 何雉喃喃道:“谁倒霉?该不是胡光吧?万一她杀了胡光……” “她如今的凶气,只会让她去找使她成为活尸的人,她是难产而死,自然要去找她私通的姘头。” “我们等着便好。”我解释得清清楚楚。 何雉恍然大悟,她咬着下唇,说:“那人当真品性恶劣。” 我神色复杂,轻叹道:“乱世不易,还不知晓缘由,难以判断。” 何雉却眼中不解,不过她并没有再多说话了。 不多时,我们就绕回了镇上的主路。 并没有回地相庐,二叔和我说了大概的地址,我带着何雉,去寻二叔和纸人许。 我们到了地址的接到,这里路面就大了不少,第二个院门就是二叔住下的院落。 院前的台阶上还摆了木板,将台阶弄成了一个斜坡。 我敲了院门,来开门的是柏双琴。 她眼中露出惊喜,将我们让了进去,还轻声说早上二叔去找了我们,发现地相庐里面没人,还寻摸我们去什么地方了呢。 何雉和柏双琴简单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柏双琴明显被吓得不轻。 我四扫之下,瞧见了院内的马车,以及屋檐下一口薄棺。 二叔在堂屋坐着,时不时滋一口酒,显得心情悠哉不少。 至于纸人许,我则是没看见他,不过一个房门口却挂着两个纸扎。 那必定是纸人许的房间,不过我却面露不解,为什么他要在屋门前挂纸扎? 走进了堂屋,二叔也和我招招手,喊我坐下。 “许叔怎么给屋门挂纸扎?”我还是疑惑地问了句。 二叔却不屑地努了努嘴,道:“他怕再被我绑一次,要不是他太倔,我还没兴趣绑他呢,真把自己当成大姑娘了。” 何雉和柏双琴在后面进屋,她直接捂着嘴巴,扑哧笑出来了声。 我则是尴尬地摸了摸头,看来二叔的这行为,还是给纸人许造成了阴影…… “不过阴阳你放心吧,我会慢慢说道老许的,也不开纸扎铺了,没必要白天睡觉,晚上行动,好端端当个正常人,指不定他还能枯木逢春,找个老伴儿,万一还能续一点香火,那岂不是大好事?” “这……”我欲言又止。 不只是想到了许昌林,更心头轻叹,纸人许恐怕没有找伴儿的兴趣,他这把年纪,六七十岁开外,也不太可能再有别的子嗣。 “二叔,先让许叔平静一段时间,你不要和他说别的了,我现在要替你摸骨。”我沉声开口。 二叔晃了晃脑袋,他点头后直接闭上了眼睛,就说了个来字。 我定了定神,走至二叔跟前,双手便按压在了二叔的头脸上。 我大拇指摁着二叔下颚骨,食指和中指压着二叔太阳穴之上,便开始一寸一寸地朝着脑后摸骨! 摸骨的力道,自然不轻。 二叔额头上开始疼得冒汗,还闷哼出来了声音。 当我摸骨结束之后,二叔的浑身都是汗水,额头上的青筋更是鼓动不止。 我略微松了口气,二叔的骨相,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 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捞尸人太多接近死尸,阴气太重,以至于面相上问题更多,刑克妻儿子嗣。 二叔的阴鸷宫,其实也是凹陷下去的。 我垂眼看着二叔,二叔便小心紧张了不少。 在我思索之时,二叔忽然说了句:”阴阳,你眼皮能不能抬一抬,我感觉你这眼神,就像是村里的老大夫,看人没治了的眼神……” “二叔,没那么惨吧?” 我哑然失笑,摇头道:“二叔,你别怕,我晓得你很喜欢双琴姨。有我在,咱们刘家的香火,是必定要传下去的。” 我又沉思了片刻,告诉二叔,说他阴鸷宫凹陷,我要用银针将其挑起,甚至可能刺入一截针头。 并且他人中杂乱,我要刺入两截针头,将其绷直。 那这样一来,就能改变面相! 二叔呼吸顿时急促了不少,他当即点头,又说了个成,让我一不做二不休,赶紧办事儿。 我苦笑,说让二叔不要那么心急,我现在看出来了,知道怎么做了,但我还得点宅。 宅院修好,改他面相,让他和双琴姨成婚,这样一来,有家宅风水保护,便可万无一失! 二叔这才露出恍然之色。 不过他却又看了看我,再看了看何雉,摸了摸下巴,道:“阴阳,二叔这事儿,差不多能解决了,我看,何鬼婆的嘱托,是不是也该办了?” “总不能让何雉这妮子,一直无名无分跟着你吧?” 他话音刚落,何雉的脸上便顿时醇红一片,她慌乱地躲到了柏双琴的背后。 【作者有话说】 老罗掐指一算,这可能又有票了。 .我怔了怔,二叔的话也让我思绪万分。 此前在官山镇,蒋盘便说兄长如父,要替我们操持婚事。 如今我们却不知道何年才能再见面。 何雉跟着我,的确要有名分。 这期间,二叔又沉声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虽然走了,但二叔尚且还是要管管你的。” “寻常百姓,像是你这个年纪,少说也有两个孩子了,此事,二叔做主了。”二叔神色更为板正,他又低声道地找人算算日子,可不能马虎大意。 何雉小心而又紧张地看着我。 我迟疑片刻,才躬身抱拳说:“阴阳全凭二叔做主,只不过,镇内还有事情要处理,点宅的事情也得办好……这时间上……” “时间,你就不用操心了,莫要急,只管点好宅子,只管处理好你该办的事儿。” 二叔面色依旧板正,不过眉眼中也有藏不住的笑意。 我莫名便想到何鬼婆临终前的那一幕,又想到我和何雉这一路来的颠簸和生死相依。 顿时,整个人的心都宽松下来了不少。 至于何雉,她脸色羞红,完全躲在了柏双琴的身后。 柏双琴面带柔和笑容,侧头和何雉轻声说话。 在二叔家里留了一会儿,吃过午饭,下午便去镇上走了一圈,本意是挑选两块地。 缘由简单,地相庐是地相堪舆学艺之地,就和二叔要搬走一样,我和何雉婚事,自然不可能在地相庐中办。 唐镇不小,不过空着的地却不多,一下午我也没找到太合适的地方。 再加上夜里还有胡家的事情,我同何雉在傍晚的时候,就回到了地相庐内。 我做了一些准备,带上了定罗盘,又画了几张符。 并且我告诉何雉,今晚我们不能动手伤“人”。 因为胡光老婆是没有凶气的,她只有不甘心的怨念,她找她姘头,只会想要“理论”,解脱她现在的痛苦。 除非发生更多的变故,让胡光老婆变“凶”!她才会化煞! 我们只要弄清楚是谁,再接阴便可。 何雉点点头,她表示晓得了。 我们一直等到戌时,也就是八点左右,才离开地相庐,朝着之前的街道走去。 今夜的月亮蒙着一层雾,俨然是鬼月亮。 唐镇的路上,几乎没有开着的铺子,也没有行人,当然,偶尔还能瞧见一些灯光。 等我们到了那条窄小的街道时,更是连一点儿正常烛光都瞧不见。 大抵是我让唐松做的事情,他传达了下去。 我同何雉并没有进街道里面,而是在街口隐匿了身形。 这地方能看见胡光家门,如果我们靠得太近,恐怕会打草惊蛇。 一等,就差不多过了快一个时辰…… 夜,越来越冷了。 胡光家门口的两个白凄凄的灯笼,忽而变得幽绿了两分。 我神色顿时警惕万分,小心翼翼地确定了自己藏身没问题。 何雉也隐隐后退了一些,潜藏的更好。 远处的门槛上,踏出来了一只脚。 紧跟着,便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她撑着自己的腰身,颤巍巍地走下来了台阶。 月光太暗,幽绿的灯笼光映射在她的头脸上,她整个人似乎都泛着绿意。 在夜深人静的环境中,就别提有多恐怖了。 胡光老婆在原地怔怔站了一会儿。 她竟是顺着朝右侧,也就是我们这方向走来! 我瞳孔紧缩,额头上也隐隐有了汗水。 当然我不怕她,只不过一个活尸,都算不上母煞。 只不过,要让她发现了我们,她不去找那个姘头,那才是麻烦事儿…… 我正飞速想着对策。 胡光老婆却又停了下来,她动作很是机械,扭头走进了另一个院门。 这院门紧靠着胡光家的院子! 我瞳孔紧缩,姘头就在隔壁?就这么光明正大?! 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情,唐松带赵昙来找我们的时候,赵昙说了胡光老婆的“怪异”。 我记得没错的话,这赵昙就住在胡光隔壁,就一墙之隔! 难不成……他是做贼心虚?! 我眉心也蹙起,成了一个疙瘩。 因为唐松带来的赵昙,我压根就没有去想,赵昙可能有问题…… 咚咚咚,胡光老婆敲了几下那院门,沉闷的声响在整个街道回荡…… 不过那院门紧闭,根本没有打开的征兆。 下一刻,便是略尖锐的喊门声:“开门!” 这幽冷的声音,饶是让我都起了不少的鸡皮疙瘩! 何雉微微捏着拳头,小声道:“是不是能确定姘头在那院子里?我们直接过去?” “好像……那是赵昙家?”何雉眼中透着几分茫然。 也就在这时,何雉猛地回过头,低声说了句:“谁?!” 我面色微变,同时回过头去。 夜色尽头,另一条路上,正好看见一个人影在往远处逃窜。 那人跑着跑着还摔了一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跑。 “他偷看我们,抓回来。”我瞳孔紧缩,低声说道。 何雉立即动身,朝着那人追去。 胡光家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老婆和姘头是一回事儿,他娘丧命又是另一回事。 赵昙可能就是姘头,那凶手呢? 我和何雉办事,却有人在偷看,那人便疑点极大! 思绪飞速,我也回头继续看向街道里面。 可让我愣了一下的是,街道之中空空荡荡,哪儿还有胡光老婆的身影? 我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立即迈步走进了街道内。 活尸怨气不散,吊着那一口气咽不下去。她虽说还像是人一样,也将自己当成人,但是性格脾气会格外暴虐,万一发生什么事情,都可能闹出人命! 很快,我就到了刚才胡光老婆站着的位置。 一眼就瞧见,面前的门开着一条缝隙…… 犹疑了一下,我抬手去推门,快步走进了院子。 狭小逼仄的院子内,光线格外的晦暗。 几个屋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压根没瞧见胡光老婆的影子。 我立即摸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其上指针。 指针果然直接形成了转针,嘶嘶地转动不止。 我正要确定方位的时候,后面却忽然传来个冷不丁的声音。 “大半夜的,谁喊你进别人家门的?偷东西?!” 那声音一点儿情绪都没有,就像是门缝里头挤出来的一样,听得让人脊梁骨生寒。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第一更,后面的得12点了,还没写完 .顿时,定罗盘的指针转得更凶! 背后传来极强的冷意和压抑,就好像有“人”站在我身后一般…… 我眼皮狂跳,猛地往前踏了两步,最后飞速转身。 这样一来,我就能拉开距离,免得动起手来急促。 可我瞧见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胡光。 此时的胡光身上套着件破布衣,衣服很小,看上去像是老妇的,他苟着背,也像是年纪大了直不起来一样。 尤其是那张脸,眼皮耷拉着,更似一个老人。 胡光胳膊抄在一起,手也藏在袖子里头,阴恻恻地盯着我。 和白天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问你话呢?偷什么来了?还是你个小白脸,是来偷人?!” “我刚瞧见那死婆娘进来了!”胡光眼神更尖锐,语气更凶。 我脸色陡然一变。 “胡光”这话,看似只是在语气尖锐地骂,可他骂的却是有根源的! 偷人这两个字,就是根源! 此时胡光被撞祟,还是被他娘撞祟,胡光她娘晓得他老婆的那档子事?! 下一刻,“胡光”则是朝着我走近,他眼皮抬高了不少,看我的眼神更阴厉。 我的手顺着放进了衣兜,摸着一张镇煞符。 转眼间“胡光”就到了跟前,他抄着一起的袖子忽然就松开,右手劈头朝着我脸上抽来。 “我扇死你个小白脸,偷人婆娘!”她尖锐地骂着。 我陡然间抬起手来,镇煞符啪的一下,就拍在了“胡光”的脑门上! “胡光”眼睛瞪得极大,不过他的手却没抽到我脸上,便僵直在原地,口吐白沫不止! 再接着,他就朝着后方仰倒了下去,砰的一下,重重摔倒在地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被撞祟的情况我遇到多时,胡光这种程度的太弱了。 又取出来定罗盘,我低头瞧了,指针稍微弱了一些,恢复成了刚才的模样。 我再探手出去,朝着院内的屋子转了一圈儿,在右侧的时候,指针的转速加快。 我踏步朝着右边直接走去。 到了房门前,我直接伸手推门,结果房门竟然没开。 我脸色微变,又用力推门!门还是纹丝不动,就像是里头上了门阀一样。 “胡家婆娘,你莫要乱来!否则的话,你就要万劫不复了!”我惊疑之下,低喝了一声。 我怕赵昙也在屋里头,要是她弄死了赵昙,这事儿就要格外棘手。 抬腿,我狠狠一脚踹中门,反弹的力道让我腿脚发麻。 立即转身四扫院内,我想找个东西来撞门。 一眼没找到合适的物件,却发现院门口鬼鬼祟祟还站着个人,正在张望我。 “谁?!出来!”我惊疑之中又喊了声。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还是显得极为畏惧。 不过他有些眼熟,赫然是白天镇民中的一个。 “小……小李先生……我住对门,瞧见刚才的事儿了……您要帮忙不?”那镇民额头上满是汗水,明显是壮着胆子在说。 我眉头先一皱,又看了一眼屋门,就沉声道:“过来,一起把门撞开,快!” 那人抖了抖肩膀,明显更壮了几分胆气。 “小李先生,我一个人就行。”他快步到了我身侧,双手握拳,小臂屈起,胳膊正对着那屋门。 这镇民显然是干体力活儿的,块头极大。 他深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儿,猛地一下就撞了上去! 轰的一声闷响,屋门直接就被他撞开了! 说是撞开,倒不如说一扇门被撞断…… 他一个趔趄,带着断了的门摔进了屋内。 我一眼就瞧见了屋内,可入目的一切,却让我心头恶寒不已。 靠着墙面的位置有一张床,床上赫然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可她却身无片缕…… 不光是这样,她的脸上烂出来了几个洞,就像是之前的斑完全腐烂了。 同样,她身体上的溃烂也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臭味儿,饶是我都快受不了这味道。 地上那镇民艰难爬起来,不停地干呕。 刚好他也抬头瞧了一眼,顿时他面色大变,惊恐大吼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外。 “小……小李先生……胡光他死老婆!” 那镇民惶恐无比,快速地躲到了我身后,也不敢往院子门口跑。 我死死地盯着胡光老婆,面色更为阴晴不定。 因为我还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活尸是有一口怨气的,胸腹还是会喘息。 此时,胡光老婆胸口完全不动了! 但凡是有口气,她也不会溃烂得那么厉害,白天的时候她都还好端端的,除了斑痕,至少看上去像是个人…… 咽气了? 我眉头紧皱,迈步往前。 恐惧的声音传来:“小李先生……你别……” 我没理会那镇民,直接走进了屋内,没有捂住鼻子,而是用嘴呼吸,这样一来,至少闻不到那股腐烂的味道。 走到了床前,我盯着胡光老婆的尸身。 她的确断气了……只不过,她的脖子位置却完全断开了。 割裂的皮肉,还露出一些青紫色的“物事”,像是气管,又像是血管…… 整张床都被浸满了黑红色的污血! 尤其是她的头脸上,正在滋生起来绒毛。 这些绒毛深黑,隐隐还透着几分血色! 我瞧见她垂在床边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柄匕首…… 我顿时就明白,胡光老婆是自己割断了脖子?! 她这不是咽气,而是断气!断气成了破尸,还要化煞! 面色顿时骤变,我迅速摸出来一张镇煞符,啪的一下拍中了她的额头! 滋滋的声响,她的头顶顿时冒出一阵白烟,那些绒毛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是更多,甚至将符纸都扎穿,整张符纸迅速的变黑…… 我心头骇然,她好凶! 只是黑煞化血,竟然都这么厉害,镇煞符都挡不住?! 我快速摸出来剩下的镇煞符,一大半都拍在了她的头顶。 结果她脑袋滋生出来的白烟更多,依旧没被镇住。 我迅速又摸出来一张符,这就是雷击木刻出来的镇煞符了! 之所以是镇煞符,而不是河魁斩尸符,就是因为我还要接阴。 若是直接河魁斩尸符破她魂魄,就要造孽。 眼看着镇煞符无用,我额头上汗水更多。 小腿的位置,却忽然传来轻微的触碰感觉。 就像是有个小孩子,拍了拍我的小腿肚…… .我脑袋嗡的一下,整个头皮都是发麻的! 骤然低头,结果我腿旁空空荡荡,哪儿有什么小孩儿? 再眼皮狂跳地去看胡光老婆的肚子,她肚子高高耸起,就像是随时要破开…… “你真要闹到底?!是赵昙和你胡来,你怀了别人的孩子,对不住一家人,现在你要闹祟化煞,坑害的又是胡光!” “胡光老老实实对你,他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弄得家破人亡?!”我盯着胡光老婆的脸,语气都带着凶厉! “不要以为我对付不了你!只不过想要你能下葬,死者为大!” “可你要害人,那我就只能让你魂飞魄散!” 结果我话音刚落,后心的位置却觉得猛地被人推了一把。 那力道太重,我直接一阵失控,就要扑上胡光老婆的尸体。 我心头恶寒之下,猛地抬起膝盖,朝着床沿上挡去。 砰的一下,膝盖撞到了床沿,那股子剧痛,几乎让我眼前一黑! 也因为这阻挡,我没有扑上去。 我猛地回过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竟是站着刚才那镇民。 他神色惶恐地看着我,虽说没被撞祟的模样,但他抬着手,分明是他刚才推了我一把…… 我惊疑地盯着他。 他更恐惧不安,颤栗道:“小……小李先生,你后背有个东西,它想往你脖子上爬……我喊你,你没听见,就过来把它打下去了,结果拍了一下,啥都没了,我……我眼花了……” 这镇民都快被吓得哭出来了。 “什么东西?!”我沙哑问道。 “像……像是一个小老头,刚出生的娃娃……”那镇民更是额头上汗水往下滚落。 我脸色再变,扭头盯着胡光老婆的肚子,立即将仅剩的几张镇煞符拍了上去。 下一刻,她身上那些化煞的绒毛,顿时就停止了滋生…… 头脸的位置,迅速地恢复成了正常死人模样。 我眼皮狂跳,目光许久没挪开。 因为那几张镇煞符上,竟像是有小孩的巴掌印一般,格外的瘆人诡异…… “是你在闹。”我惊疑不定。 “走,出去!”我说完就朝着屋外走! 那镇民也立即跟着一起往外,他脚步趔趄蹒跚。 很快,我们就到了院门口。 我示意这镇民将胡光背起来,先将人放进他家里面。 那镇民显然不敢,眼中都是畏惧不安。 我将之前没用上的雷击木镇煞符交给了他,沉声说让他不要怕,我给他的符,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甚至鬼鬼祟祟都进不了他家门。 那镇民呆呆地接过去之后,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能一直给我吗?” 他这话,反倒是问得我一愣。 我皱眉摇了摇头,不过我也说道:“符牌不能给你,事后归还,但我可以给你几张符篆。” 镇民喃喃道:“几张?!成!” 他这会儿面色已经不惧怕了,更多的反倒是惊喜! 很快我就明白了缘由。 虽说白天有人对我有所怀疑,但归根究底,镇民还是相信地相庐。 尤其是这人还看了我刚才做的那些事,就不会怀疑我的本事。 我给了他符牌保护他,他还能得到几张符纸,对他来说更只有好处! “办事吧。”我沉声叮嘱了他一句。 不过我又问了他,这院子是不是赵昙的。 那镇民一边回答我说是,一遍又将胡光从地上扛起来。 他这会儿还有些不安,小声说:“不晓得赵昙去哪儿了,白天的时候,他这院子暂时不敢待着了,得找地方避一避。” 我若有所思,忽然就想到了何雉说偷看我们那人。 那会不会就是赵昙? 我示意那镇民先走。 他匆匆进了对面的院门,才将门关上。 我反手关上了这家院门,又封了一张符在门上。 停顿了片刻,我进了一下胡光家的院子。 院门处的两个灯笼依旧散发着幽绿色的火苗,俨然是鬼火一般。 胡光老娘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棺盖竟然是开了一条缝隙,一条皱巴巴的胳膊夹在缝隙中…… 仔细看那胳膊,其上有黑漆漆的绒毛。 胡光这老娘果然化煞了,她死在凶宅之中,化作了黑煞…… 对于其余人来说,黑煞是难以对付的东西。 或者对于刚出九河县的我来讲也是如此,但现在却成了最好处理的尸。 我直接走到了棺材前头,取出来一张镇煞符,直接贴在了棺材正当头。 簌的一声轻响,缝隙中夹着的那只胳膊,直接落回了棺材内。 我将棺盖重新盖严实,此时身上还剩下最后一张镇煞符,我将其贴在了棺盖顶上。 做完了这些,我刚好听见了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我立即出了院子,便瞧见何雉匆匆的朝着我这边走过来。 只不过她只有一个人,而且脸色很不好看。 下了台阶,何雉也到了我近前。 “没抓到?发生什么了?”我皱眉询问。 赵昙只是个普通人,何雉不太可能失手。 “我不了解这里的布局,他钻了好几条小径,又有一些不容易辨认的岔路,他跑的像是猴子一样快,我没追上。”何雉咬着下唇说道。 我重重的吐了口浊气,道:“确定是赵昙吧?”何雉点点头,说就是赵昙。 我嗯了一声,示意说明早再让人抓他,这会儿我们先回一趟地相庐。 何雉目光眺了一眼我身后,胡光家的院内,又看了看旁侧的院子。 “都贴了符,尸体镇住了?胡光老婆……”何雉询问我。 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同时我也朝着街道外走去。 差不多等我说完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地相庐内。 何雉一直抿着嘴唇,她没多说话。 我去将天干砚地支笔,还有刻刀带上,又背上了接阴要用的大黑木箱,才示意何雉,说我们还得去一遍二叔那里。 何雉略有疑惑,问我去二叔那边做什么? 我才说,我得将通窍分金尺拿到手里,并且我觉得苗光阳应该不会闹祟了。 若是闹的话,再想别的办法。 通窍分金尺于我来说,用处很大。 何雉这才恍然大悟。 我们又走出地相庐,准备去二叔住处。 结果我身后,却传来一个冷不丁的破锣话音。 “你就是地相庐现在的主人?” .何雉身体一顿,她眼中都是惊疑,明显是没发现我们后面有人! 我脸色骤变,立即回过头去。 院门外右侧有一颗老树,树干旁边果然倚站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暗红透黑的布衣,肩膀之下无袖,露出的胳膊格外壮硕,肌肉棱角分明。 他后背横着一块木板,多看一眼,才发现那是个宽长的木盒。 至于腰间,则挂着两个黑布袋子。 布袋子圆圆滚滚,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我同何雉看他,他也从树下走出,缓步到了我们面前。 看清了他的面相,我瞳孔紧缩。 他眼中血丝极多,眼瞳四周可见眼白,腮骨凸出! 这是杀人相! 脸颊两侧带横肉,神色阴沉,脸上各处又有青筋突露! 这又是心狠手辣相! 至于他眉头短,眉骨凸出,还有个无情相…… 这三种相格,只是其一,就易犯杀祸,三种齐备,更是一言不合,就会狠下杀手。 再加上他刚才说话的破锣声,恐怕丧命在他手中的人不知凡几。 相由心生,此人极难打交道。 “你是谁?”何雉警惕地问询。 我眼皮跳动不止,上前一步,将何雉挡在身后。 抱了抱拳,我沉声道:“阁下贵姓,来地相庐,有何贵干?” 他忽然上下打量我,低声道:“蒋先生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谁?” 他眼中明显透着阴霾和不满。 我心头一惊,这人身上杀机太重,杀人相也太分明,一旦情绪不定,就很难招架。 隐隐后退了半步,我警惕了不少。 “阁下是师尊朋友,还是其余关系?若阁下来者不善,李某……”我语气也没多谦和了,警惕说道。 不过我还没说完,他便扯下来了腰间挂着的两个黑布袋,直接扔到了我脚边。 沉闷的声响中,就像是两块肉坠在了地上。 “我姓朱,单名刽,我来活命。” 朱刽语气明显没那么咄咄逼人。 只不过他说来活命,却也让我瞳孔紧缩! 我再一次仔细看他的脸。 果然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的短眉之上,从中间的位置开始有眉毛脱落,印堂之中也有一条细细的凹陷,耳朵枯黄。 眉毛是保寿宫,印堂是命,而耳朵枯黄,则是肾水不养命,容易肾衰心竭! 眉毛和耳朵是短命相,印堂则是暴毙相。 “你往门口走几步。”我抬手指了指地相庐的门。 朱刽一言不发,转身朝着地相庐门口走去。 我注意到,他身体微微倾斜,头要比脚稍微前一点儿。 在整体相格之中,这叫做獐形鼠蹿! 三种短命相,是代表命里要遭遇劫难,容易丧命! 不过那种面相好变,注意近来变故,再配合改面相,基本上我能处理。 可这獐形鼠蹿,是代表整体命数命格。 他从出生就注定了此生急促短暂,命不过五旬…… 朱刽回过头来,他视线又和我对视。 也就在这时,何雉忽然尖叫一声,她猛地往前一抛! 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就被她甩飞了出去。 朱刽眉头一皱,踏步往前,手一探,便接住了那布包。 我这才注意到,刚才何雉就在开布包看里面。 “死人头……”何雉紧咬着下唇。 明显她是被忽然吓到的…… 我眼皮也狂跳不止,立即伸手搀扶住了何雉的肩膀。 不说何雉忽然被吓到,就算换成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盯着脚下另一个布囊,我额头上微微冒汗,再看朱刽。 哪儿有人挂两个人头在脖子上。 他还直接将人头扔到我脚下?! 其实我刚才还在想,他说活命,又扔给我东西,这布袋子里应该是报酬…… 朱刽眉头也紧锁,四白眼中的黑眼珠缩小更多。 “蒋先生,忽然走的吗?”朱刽神色变得复杂不少,冷意完全不见了。 我点点头。 朱刽却怔怔地坐在了地上,他又将布袋放在面前。 “怪不得你不知道,我和蒋先生有约,若是斩了极凶,或者极善之人的脑袋,就会保存起来送到地相庐。” “蒋先生喜人头,他会替我算命,让我多活一段时日。” “我,是个刽子手。”我脸色又变了。 朱刽的这番话,才顿时让我醍醐灌顶! 前一刻,我却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师尊的游记给了我先入为主的观念,一直认为他只收集凶尸头。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让人送头来。 而刽子手在刑场上专门割头行刑,怪不得他脸上那么多杀人相。 杀人者,又要遭天谴报应,他焉能长寿? 我现在才觉得,若非是师尊替他延寿,恐怕他活不到今天。 何雉不安地看了看我。 我心中思绪飞速,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一颗头,师尊给你延命多久?”其实问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头没底。 因为我只给自己简单改过面相,暂时没了短命相格。 真要让一个命中不长命的人多活下去,我还暂时不晓得怎么做。 可他送来了东西,又是师尊的事情,那我肯定要办。 “一颗头,两年命,我两年来一次,大善大恶的头不好遇,但蒋先生说过,如果我有一天可以放下砍头的刀,他尽量让我多活,保我善终。” 朱刽再一次抬头,他声音更为沙哑,只不过他看我的眼神却没那么多信任。 “两颗头,四年命……多活善终……”我低声喃喃。 重重的吐了口浊气,我沉声道:“你进院中等我吧,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回来之后,我替你摸骨,看怎么帮你改命,师尊答应你的,我必定也会做到。” 朱刽又抬了抬头,他转身往屋内走去,不再碰他面前的布袋。 我给何雉一个眼神示意,让她等我,便分别捡起来两个布袋。 我进了院子之后,将它们放在一侧屋檐 至于那朱刽,他则是跪在了灵堂前面,一动不动。 我不再多言,转身出去。 同何雉朝着二叔住处走去的路上,何雉还在小声的说,朱刽指定有点儿问题,正常人怎么能挂着两个脑袋一直走,他不做噩梦的么? 我苦笑,朱刽是个刽子手,他又怎么会怕人头? 也就在这时,何雉忽然扭头看了我一眼,道:“阴阳,他应该不会骗你吧?” .我摇了摇头,说他没有。 并且我沉声解释了,骗人必定眼神游离,无论是掩饰的多好,在先生面前也没多大作用。 何雉这才点点头,说:“那就好。”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二叔的住处,开门的是柏双琴。 进院之后,我从棺木中取了镇在苗光阳身上的通窍分金尺,又准备用地支笔在棺材上画符。 这期间我并没有让柏双琴看,而是让她进屋。 当符画好了之后,天色都蒙蒙亮了。 本来不会耽误那么久,朱刽的忽然出现,耗去了不少时间。 正当我和何雉准备离开时,二叔和纸人许几乎前后脚也出了自己房间。 二叔打着哈气,神色疑惑。 纸人许倒是平静得多,问我们怎么了?半夜来取东西? 我简单说了一下是镇上的事情,不过关于朱刽,我倒是没多提,只是说地相庐中有“客人”,尽量我不在的时候,别去地相庐。 再接着我就说要去办事,同何雉快步离开。 等回到那条狭窄街道的时候,胡光对门的那院子门前,竟然聚拢了不少人,显得拥挤喧闹。 我同何雉到了近前,门口的人紧张看我们,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句:“小李先生来了!” 人群顿时散开了不少。 从那院门踉跄走出来的,竟然是胡光,以及镇长唐松,还有昨晚上帮我的那镇民。 到了我近前,胡光咣的一下,直挺挺地就跪在了我跟前。 他面色煞白,全无昨天的色厉内荏。 唐松看我的眼神,也只剩下敬佩和信任。 “小李先生,郭杨把昨晚上的事情,都和我们说了!小李先生简直神机妙算,也一心为民,若非昨夜是您,恐怕就要叫胡光他婆娘害惨不少人了,胡光也得被鬼上身害了人命!”唐松的语气透着激动。 昨夜那镇民,也就是郭杨,他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我雷击木纂刻的镇煞符。 我点点头,道:“过几日,你上地相庐来取符纸。” 郭杨面色惊喜,连连点头。 这顿时让周遭的镇民都羡慕不止。 唐松也羡慕,不过他很快就正色了不少,又抬脚踢了踢胡光。 胡光抬起头来,他是唯一一个面色惨然的人,呆呆地看着我。 “小……小李先生……我……” “您……大人大量……帮帮我……”胡光虽说没讲道歉的话,却重重地磕了一头。 我自是不可能和一个镇民计较。 “无碍,唐镇长,要你去办件事儿。” “赵昙同胡光老婆私通,那女人难产至成活尸,赵昙担不起责任,昨夜她破尸在了赵昙家中。” “你遣人将他抓回来。”我沉声下令。 唐松则慎重道:“小李先生,浸猪笼吗?” 我皱眉,深深看了唐松一眼,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唐镇的规矩如何,我自不会多管,只是,我要将胡光老婆腹中的孩子接阴出来,让赵昙供奉一年。” “另外,若是伤人害命,一命抵一命,这是天理循环。” “不过这错也不光是赵昙,赵昙不敢露面是品性问题,胡光老婆,也是有一些问题的。” 我说完之后,唐松这才连连点头,他说小李先生训诫的是。 他立即就说,他带人去抓赵昙回来。 唐松离开的同时,带走了一些镇民。 跪地的胡光面色通红,他显然没了丝毫的脸面,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沉声说道:“你起来吧,再和我说说,你娘平时和什么人有口角,有仇怨,谁有可能害她。” 胡光这才颤巍巍地起身。 我先抬步进了另一侧他家的院子,胡光跟进来之后,其余的镇民就不敢进来了。 院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胡光怔怔地一直看着棺材,眼眶却是泛红的。 我却总觉得,胡光好像有什么话没说。 “李先生,我真没后了吗?”胡光忽然又问了我一句。 我沉凝片刻,才说道:“阴鸷宫干瘪加凹陷,的确绝了子女缘,若只是凹陷,不干瘪的话,我还能稍微想想办法。” 胡光和二叔不同的是,二叔是刑克妻儿,阴鸷宫凹陷不干瘪。 胡光这绝子女缘太彻底,我的确不能骗他,否则也有因果上的影响。 “那就是我胡家要断子绝孙了。”胡光双臂绷直,手掌握紧成拳头。 我面色复杂,叹了口气道:“你尚有几十年活命,人之一世……” 只不过我这句话没劝说完,胡光就朝着屋内走去。 临走到一个房门口,停顿了下来,声音略有惨然。 “小李先生,你说得轻松啊,断子绝孙,那是断子绝孙……”他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何雉眉头紧锁,她脸色很不好看。 我背着双手看着那口棺材,更为沉默。 想到我爹,他无儿送终,将我救下来抚养长大。 他承受的便是断了香火的这痛苦,最后因为我,他甘愿死。 再想李老汉那副神情,若非有个老伴儿,他也早就寻了死。 断子绝孙,的确能让一个人完全崩溃。 我也没去叫胡光出来了,也没想着让他现在就说,谁可能害死他娘。 等赵昙被抓回来,先将胡光老婆和赵昙的事情处理了,最后再解决这档子事儿。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胡光又从房间里出来了。 只不过让我愣住的是,这一次的胡光,竟然穿着的是孝服。 他木讷地走到了棺材前头。 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胡光此时的面相竟然变了…… 他人中黑气,颧骨青黑气,印堂竟然也有黑气,朝着口中不停地灌入…… 这俨然是暴毙相! 他口唇枯白,甚至嘴角还溢出来了几分白色的浆液。 胡光正要朝着棺材跪下。 我脸色难看至极,呵斥道:“胡光!你做了什么?!” 我这一嗓子,吓得何雉都一个激灵。 “去打一盆水来,快!”我来不及多解释,低声喝道。 何雉立即走向院子一角的水井。 我疾步走至胡光跟前,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领。 毫不犹豫,我伸手就去抠胡光的嘴巴!手指抠进了喉咙里! 胡光也没挣扎,他就是在笑,笑的却惨然而又冰冷,还带着浓郁的讽刺。 .很快胡光就在干呕,何雉也弄来了水。 我直接给胡光灌水,他则是大口的呕吐了起来! 不过他越发呕吐,他口唇间的枯白就越多,印堂,颧骨,人中的青黑气也更深! 院外本来有不少镇民不敢进来,这会儿他们都聚拢在门前。 最前头那镇民郭杨,他快速跑进了院内,也一起来帮我,不停地去拍打胡光的后背。 可胡光却逐渐朝着地上蜷缩了下去,他已经干呕不出来了。 身体卷成了一个虾子一般,在轻微地颤抖,嘴巴里吐出来的是白沫。 他的倒地也让我无法搀扶。 此刻胡光双眼睁得很大,瞳孔也变得松散下来。 他在盯着我,嘴巴在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我紧皱着的眉头已经成了疙瘩。 口唇枯白是服毒,我刚才给他灌水,让他呕吐,是想要救他一命。 可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我声音格外沙哑,道:“你何苦,你不用死的,这毒药自杀,到了阴间,你也没有来世了。” 胡光的嘴角却变成了笑,痛苦和笑容夹杂在一起,他慢慢地不动了。” 郭杨脸色煞白,他不安道:“砒霜……” “以前镇上有人自杀,就是吃的砒霜,胡光没救了……” 院外的镇民都在面面相觑,同时也低声议论不止,大致都是说胡光真的倒霉,老婆跟人私通,怀了别人的孽种,又死了老娘,他既没本事给胡家传宗接代,也弄得家里狼狈不堪,死了当真就是解脱。 可又有人小声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至于说话那人,便被众多人鄙夷。 何雉打了水过来给我冲洗右手。 我把手清洗了干净。 胡光已经彻底咽了气…… 人死之后,马上就会大小便失禁,他的皮肤也迅速地变得暗沉发黄,甚至还有缩水的征兆。 院内弥漫着一股臭味儿,院外的镇民都开始捂着鼻子。 郭杨倒是有眼力见儿,他猫着腰进了胡光的屋子,拖出来了一床棉被,将尸体盖住,这样臭气总算减少了许多。 这期间唐松回来了。他带着不少人手,同样也扣回来了赵昙。 他们进院子的时候,唐松和其余人都被吓得不轻。 赵昙则是浑身颤栗,也不知道是因为胡光死了,还是因为他此时被抓了而颤栗。 唐松格外不安地来问我怎么了,刚才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回来,胡光就死了?! 还没等我回答,郭杨就凑到了近前,他低声说了:“镇长,胡光自己想不开,忽然进房间,出来就已经吃了砒霜了,小李先生一眼就发现问题,给胡光灌了好多水,他还是没吐出来……” “胡光是自己想死,想死的人你怎么都拦不住,怪不得小李先生。” 唐松眼中愕然,他也哑然失语。 此时,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呵忒了一口唾沫,直接就吐到了赵昙的脑袋上。 又有人在低声骂脏话,很快他们就成了破口大骂,大致都说是赵昙乱搞别人老婆,害得胡光家破人亡,现在就连胡光也死于非命! 越骂,那些人情绪就越激动,甚至还有人在喊,应该让赵昙供奉完了一年阴胎,就直接将他拉去浸猪笼! 必须要抵命才可以赔命! 而且指不定,胡光他老娘也是赵昙害死的! 唐松也盯着赵昙,他眼中厌恶和狠意都多了不少。 赵昙砰的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他神色惶恐无比的看着我,哆嗦道:“不……不是我……”“小李先生……真不是杀的人……” “我有话说……我认……” 何雉神色更厌恶,她忽然说道:“要是你敢撒谎骗人,我就把你关在胡光的棺材里,或者让你睡在他老婆的尸体旁边。” 赵昙更被吓得不轻,他哭丧着脸,哪儿还有昨天和我说话时,那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讲吧。”我没有语气。 对赵昙我丝毫不同情,同样也有厌恶,不过我得守先生的规矩。 赵昙才咬牙说道:“胡光他老娘……是被胡光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然后死的。” 我眉头一皱,赵昙这番话,却让我完全没料想到。 镇民之中,忽然有人骂道:“放屁!赵昙,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你搞了人家老婆,现在人死了,你还要泼脏水?!” 赵昙惶恐地看着我,他接连冲我磕头,说他真没有撒谎,我肯定能看出来。 他要是撒谎了,就天打五雷轰去死! 再接着,他又哭丧着脸说,他和胡光老婆的事情,其实胡光是晓得的…… 这一次,何雉都扬起手来,想要一耳光抽赵昙脸上。 唐松沉声呵斥道:“赵昙,你越说,越没有道理!你当大家都是傻的吗?!” 我盯着赵昙的双眼,眼神锐利得像是尖刀。 赵昙虽说惶恐,但是他眼神当真还是没有游离……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让赵昙开口。 赵昙才惨然道:“要从小一年前说起……那会儿胡光他老娘,天天骂秀芹,说她是不下蛋的鸡,要让胡光休了她……” “胡光和秀芹感情也不错,他自然是不肯,不过两人怀不上孩子,也着急得不行。” “我以前和胡光关系很好的,两个人是拜把子的兄弟,我们还一起挖过矿。那晚上秀芹摸到了我家里,她就说……想要借种……” 听到这里,我更为愕然,甚至觉得无比荒唐! 而赵昙没停顿,将事情也全部说完了。 秀芹问赵昙借种,是因为她是觉得自己没问题,可能是胡光本身生不了孩子…… 果然没过多久,秀芹怀了孕。 胡光自是高兴无比,赵昙心里头对胡光有所愧疚,所以也送了不少东西,说是恭喜他有孩子,实际上,也是弥补亏欠。 只不过,这件事儿最后还是东窗事发。 临近秀芹快要分娩的前夕,赵昙趁着胡光不在,又送了一笔钱物到胡光家。 结果秀芹不收,还让他以后别来了,甚至问赵昙能不能搬走。 毕竟两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以后孩子越来越像赵昙,还是会出问题! 赵昙就和秀芹理论,大致就是他根儿就在这里,搬走了,连生计都无法维持…… 就在两人争论不下的时候,胡光和他老娘一起回来了。 四人撞了个正着…… .赵昙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了下去。 四人撞上后,当场胡光老娘就气得昏死了过去,胡光也恨不得要杀了赵昙! 还是秀芹是个清醒人,她说是胡光身体有问题,要不上孩子。 她也是不想胡家断了后…… 要是胡光受不了,那就休了她,她跟着赵昙去过日子。 如果胡光能接受,以后孩子生下来,就当是胡家的种养。 若以后胡光能让她怀孕,那再好不过,如果不能,那总好过无人养老送终…… 最后胡光始终还是接受了。 只不过,他和赵昙几乎不再碰面。 赵昙并不知道胡光是怎么劝服了她老娘的,总归那段时间,除了晚上能听到他老娘骂一些骚浪蹄子的脏话,倒也相安无事。 一直到秀芹难产,闹出来鬼祟的事情,赵昙也再没进过胡家的门。 再之后,便是他看到秀芹在院内唱戏,以及四天前,他忍不住又爬墙,刚好瞧见赵昙一把推翻了他老娘,他老娘一命呜呼…… 这个中细节赵昙没有说清楚,可他的确没有撒谎。 我通过面相上的方式,很仔细地审视了他,不会出错。 我神色复杂,场间所有的镇民还是难以接受,不愿意相信赵昙说的是真的。 再之后我让赵昙取了两个名字,分别是一男一女,也再一次告知他,要让他供奉一年阴胎。 赵昙畏惧地问我,那一年之后呢?镇上要怎么处置他? 我沉默了片刻,其实如今这情况,就不能让赵昙被处置了。 因为他没有害人,既没有伤胡光老娘,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借种这事儿是秀芹提起,即便是有问题,那也是他们之间的道德问题。 若是他被伤了性命,也和我脱不了干系。 于是我和唐松说了,让他们不能动赵昙。 唐松半晌后,才勉强点了点头,镇民虽说没多言,但他们看赵昙的眼神明显再无友善,反倒是避而远之! 赵昙并没有什么喜色,只是神色怔怔。 我示意唐松又去搬来了一口棺材,让胡光入殓。 再之后,我和何雉一直等到了天黑,然后我才去赵昙家里接阴。 接阴的过程,反倒是顺利无比,秀芹产出来的是一个男婴,我按照规矩将其封入猫骨陶,又再和赵昙说了注意事项,就让他动手去入殓秀芹。 这一应事情操办下来,都快要天亮了。 并且唐松和我说了,以前蒋先生给唐镇点过一次葬山,唐镇人亡故,都葬于那山之中,这倒是省却了我一些麻烦。 离开了胡光和赵昙家,我同何雉回到了地相庐。 一夜劳累,我和何雉都疲惫不已。 朱刽还是跪在师尊的灵堂前面,灵堂上的香烛都又被更换了一次。 应该是我不在的时候,苟律来清理了灵堂。 老黄不在院内,大抵是出去吃草了。 老鸡则是在堂屋的房顶屋檐上站着,阳光映射下,它毛色更为鲜亮。 我示意何雉回房间睡觉。 她小心瞥了一眼朱刽,我又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何雉这才自己进了房间。 我走至灵堂侧边,停顿了片刻,沉声说道:“朱刽,你来了师尊知道,你有心师尊也知道,不必一直跪在这里,我给你安排一个客房住下。” 朱刽低头了半晌,他取下来了背后背着的那个宽长木盒,将其放置在了灵堂桌案的下方,刚好被蓝黑色的布遮挡起来,再接着,他起身走到了我身侧。 我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后,本来我还想去处理一下那两个头颅。 可身体的确太过疲惫,只能先回房间。 我躺下之后,几乎几秒钟就进入了睡梦中。 这一觉我睡得昏天黑地,再等醒来的时候,竟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脑袋清醒了不少,我出了房间,才发现何雉早就醒了,她在堂屋中修补断掉的桌腿。 屋子里还多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不少吃食。 何雉抬头看我,她轻声说让我过来吃点儿东西。 我先点点头,又扫了一眼院内,发现老黄回来了,而老鸡则是趴在了老黄的后背上。 它们两个都通了灵性,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不过我没瞧见朱刽。 “朱刽没出来么?”我坐在另一张桌旁,问询道。 何雉小心地扶正了桌腿,一边修补,一边说道:“没出来,可能没醒吧。” 我点点头,很快就吃饱了肚子。 舒展了一下胳膊,活动了一下脖子筋骨,我同时做好了打算。 明天就去点好宅地,让二叔和纸人许忙活着修建的事宜,我则要潜心学习阴阳术,再同时帮朱刽续命。 思绪落定,我出了堂屋,走到了存放头颅的屋门前。 那两个黑布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我将两个布袋提起来,便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暗淡,我点燃了墙角烛台的蜡烛,视线总算清晰不少。 将布袋打开之后,取出来的赫然便是两颗人头。 其中一颗明显是个男人,他颈部粗壮,青筋和肌肉虬结,眉骨高耸,双目圆睁,目中尽是血丝,其颧骨尖锐,鼻子却厚重像是塌下来的肉瘤! 他整体的脸色是发黑的,饶是死去多时,那股子黑意依旧分外明显。 骨相之中有一句话,其言,取人性命面上黑,换人骨髓眼中红! 这种面相,当真是大奸大恶! 另一颗头颅则是个女人,其眉发梳细清软,眼眶长,阴弯堂光,印宽润,唇红神定。 饶是现在断首丧命,也依旧没露出狰狞和凶恶。 这种面相又是温柔慈善的相格,往往语端详,心善良。 当真是大善之头颅…… 我却不由得内心唏嘘不已。 恶人遭砍头,那是恶有恶报,毫无半点可怜,这善人却也遭此横祸,不晓得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多想几分,如今世态炎凉,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人…… 我轻叹一声,又低头沉凝。 地相庐中的每一颗头颅,都是有符的,学骨相的过程中,师尊简单说过一些。 只不过,这符并不是常规的符纸,而是用一块铜纂刻出六府符! .那铜片至多铜板大小。 符成之后,自口中封入,可保头颅不化煞,怨气却长存,以便于头颅不腐! 暂时这两颗头颅被朱刽处理过,没有腐烂的征兆,可不能长期这样。 我取出来了骨相,翻到了六府符那一页,仔细地研读。 我一边看,一边手指在半空中临摹。 接着我去放下了身上的东西,只拿了刻刀进来,又从这房间一个角落的柜子里,取出来了一些铜片。 铜片太小了,六府符很复杂,不可能用地支笔画一遍,便只能用刻刀直接雕刻。 我极为小心地刻符,可始终还是不熟练,符到一半的时候,我就错了一笔,整个铜片便废了。 数次之后,总是或开始,或结尾的时候,我出纰漏。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屋外逐渐有了天光,一夜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我揉了揉发酸的双手,又按压了一会儿额头,吐了口浊气之后,我才起身出了房间。 阳光映射在脸上,我内心始终滋生了难掩的烦躁。 何雉待在堂屋内,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似是在发呆。 她抬头看我,我也顺着进了堂屋。 “你没事吧?”何雉皱眉,眼中担忧道。 “无碍。”我摇摇头。 稍微多想几分,六府符是地相堪舆的精粹符篆,也是镇尸的利器! 要是那么快就叫我学会,那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也就不可能让人那么推崇备至。 我需要时间,沉下心来多练! “走,去点宅地,解决之后,我要潜心闭关一段时间。”我沉声说道。 何雉愣了愣,不过她没说别的,只是跟我往地相庐外走去。 我没有直接去找二叔,而是同何雉在唐镇内走动。 此时晨间,街道上镇民不少。 刚来的时候,多数人见我都是远远打量,或者是交头接耳的议论。 他们更多的是好奇,还有对我持以怀疑态度,毕竟我太过年轻。 今天镇民的态度明显有一些变化。 绝大部分人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都会恭敬地喊一声小李先生。 显然,处理赵昙和胡光的事情,让镇民对我多了很多信任。 我和何雉这一走,又花了一个多时辰。 令我少有喜悦的是,我找到了一处合适建宅的地方,刚好能满足二叔所需。 这位置本身只有几间简单的木房,其余地方都是空旷的空地。 我敲门之后,屋主出来了,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 这人略有眼熟,我昨天应该见过他。 他和我打了照面,马上就毕恭毕敬地喊我小李先生,又给我行礼。 我搀扶他之后,简单说明了来意,并且也表示会给出足够的银钱。 他立即连连点头,表示没问题,又说能给地相庐的先生办事儿,简直是他的福气。 这其实令我更多汗颜,其实我就只做了一件事,代表了我有能力。 唐镇人对我的尊重,都是师尊庇护他们多年才得来。 何雉同他商议好了银钱,我和他说了地址,让他傍晚过去取钱,又说了我们还需要再寻一块地。 这镇民便自告奋勇,他说我还不熟悉唐镇,可以给我带路。 我也晓得这镇民叫唐开兵。 又在镇上寻了接近一个半时辰,我总算在唐镇东侧,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宅地位置。 虽说我没有二叔那样的面相,但于我来说,我如今巨鳌骨有缺,命数有变,我要同何雉成婚,所点的宅地,必定要护我们两人,更要护子孙后代! 这一处地皮反倒是空荡,其上没有屋宅。 唐开兵则告诉我,他晓得地皮是哪家人的,这就去帮我把人叫来。 再接着没什么波折,那家人被叫来以后,唐开兵和他们商议的价格,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异议,反倒是还很高兴我用了他们的地方。 去了二叔的住处,霍家给我的钱和大黄鱼儿,都放在了马车上。 何雉去取了钱,付给了唐开兵和那家人。 我又让何雉多付一笔钱给唐开兵,让他平时帮帮二叔,能快速在唐镇上适应下来。 二叔晓得我们买到了地,更是高兴得喜笑颜开。 我留在二叔这里,画出来了两个宅院的设计图。 将图纸交给二叔,二叔小心翼翼地收好,又说得好好找个工匠来施工。 唐开兵立即附和,说他认识工匠,这事儿还能找镇长帮忙。 我和二叔表示,这些事情交由他们来做,完工之前,我不打算离开地相庐。 一旁安静的纸人许,忽然说道:“你要闭关?” 我点点头,说了句是。 纸人许点点头,又道:“粗浅听说了一些这两天你做的事情,的确,琐事不能让你缠身,这段时间内,许叔能帮衬你一些是一些,这镇上若是有什么事情,我能处理,就去处理了。” “对了,你让何雉这妮子跟在我们身边吧,闭关,便好好闭关。”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纸人许会这样说。 何雉不自然地退到我身后。 “妮子,阴阳要好好的将蒋先生的衣钵继承,他需要足够的静心。” “你每日跟着他二叔和我,若是有什么事情,还能照拂,唐镇之中有什么事端,你作为鬼婆子也能处理,不要让阴阳分心。” 纸人许神色格外认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视线也一直落在何雉身上。 我余光能注意到何雉脸上的挣扎,还有慌乱。 我深吸了一口气,皱眉说道:“许叔,闭关不影响其他,何雉在地相庐无碍,只是我不插手……” 可我这句话还没说完。 二叔也走至近前,沉声说了句:“我倒是觉得,你许叔说的没错,阴阳,你需要时间,需要静心。” “儿女情长嘛,你们有归有,婚事,二叔也会定,但你不能耽误了自己学艺!” “何雉,你也得明白这些,二叔和许叔并不是要分开你们!” 二叔这番话更认真,更慎重。 何雉忽而低下来头,她再抬头时,竟然从我身旁擦肩而过…… 她脸上的不自然神色,已经成了另一种坚韧! .很快,何雉走到纸人许和二叔的身后。 明显,二叔和纸人许两人都满意无比。 只是我觉得心头有种难掩的落空感,以及不习惯。 何雉也低声说道:“许叔,二叔,你们说的没错。” “稚儿的确任性了,我跟着你们一起,处理好其余小事,不让阴阳分心。” 我呼吸变得重了几分,胸口起伏的力道也大了不少。 这一瞬间,我忽而觉得,何雉又有几分变化。 其实,她刁蛮任性,早就在这一行之中不知不觉地消失。 甚至于我都习惯了,何雉开始附和我,基本上任何事情,都是我决定什么便是什么。 她以我为主见和中心。 如今这一幕,还是何雉少有的一次不打算听我的话。 一时间,我心绪不知从何说起。 我复杂的看着何雉,一时间,也没说出来话。 何雉却侧身,竟是和我行了一礼数! 她轻语道:“何氏鬼婆有女,却随先生离家,明月可见其心。” “雉儿相信阴阳哥你不会丢下我,我也不会离开你,可你的确需要安安静静的环境和时间。” “我不是阴阳哥你的负累,等宅建好,等事落罢,雉儿来地相庐接你。” 何雉语罢,又后退了几步,却将自己身影完全藏在了纸人许和二叔的后背了。 ……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宅院中出来的。 总归当我一个人回到地相庐之前的时候,天色,又已经变得暗沉下来。 推门而入,苟律正在给灵堂上更换香烛。 朱刽坐在右侧院墙的台阶下。 老黄则是在左侧花圃里趴着,老鸡在院子里啄食东西。 苟律躬身和我行了礼。 他此时更换完了灵堂,正要退出去。 我喊住了他,苟律立即恭敬道:“小李先生,您吩咐。” 我叮嘱苟律,让他每日酉时再来地相庐,送来两人一日所需吃食,以及香烛即可。 苟律也没多问,当即点头,说他明白。 他离开的时候带上了院门,院内便只剩下我和朱刽。 朱刽终于站起身来,他走至我身侧。 我同样目光扫过他的脸,发现他面相还是如同之前那样,没什么多变。 “李先生,什么时候帮我。”朱刽的声音依旧如同破锣。 我沉凝片刻,说道:“住在地相庐,你不会有危险,若是你有命短之相,我会看得出来。” “我此时还不知晓师尊用的什么手段给你延寿,再给我几日时间,我需要钻研。” 只不过,朱刽再看我的眼神,我却总觉得有几分怪异不对劲。 具体哪儿不对劲,我却说不上来…… 总归朱刽没有蒙骗我。 昨夜我一直在刻符,也足够疲惫,今天又忙活了整个白天,最近几天时间,我都完全昼夜颠倒了。 我叮嘱让朱刽好好休息,既然来了地相庐,那就安心下来,也当做修身养性。 虽说我现在不能确定用什么手段帮他。 但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肯定就是将他的性子压下来,切莫急躁。 朱刽这才点了点头,他说了个好字。 不过他临了,还是又说了尽快两字。 我嗯了一声,进了自己房间。 休息了一整夜,次日清晨起来之后,我进了院内,一眼没瞧见何雉,堂屋也空空荡荡,一时间还令我不习惯。 深呼吸了数次,我平稳下来心态,进了厨房,捯饬出来一些干粮吃食,我吃过之后,又将一些放置在堂屋的另一张桌上。 接着,我便进了储藏历代地相先生游记的房间。 师尊的游记我看得差不多了,看着书架上密集的藏书,以及最前方的那二十多本手札。 我先取出来了面上那一本。 阴阳术的钻研,并不只是全部的闭门造车,足够的经验,会让我进步得很快。 看历代先生的游记,便相当于吸纳他们的经验! 我盘膝坐在屋内的蒲团上,开始专心研读。 这一本游记,其名为《徐符手札》 翻开第一页,我便愣住了,因为我看到的不是师尊所写游记的那种记叙,反倒是一道符! 第一道符令我很眼熟,因为那是河魁斩尸符! 不过这张符文更深奥晦涩一些,感觉更难懂。 地相堪舆的河魁斩尸符,反倒是简略了不少。 而翻到了第二页,则又是另一张符。 这张符,便是宅经之中未曾记载的符篆了。 我一直往下翻去,这半本书竟然全都是符篆! 粗略数下来,少说得有四五十种符的形式,除了河魁斩尸符,它们却一个都没出现在宅经中。 当我翻到过半的书页,第一页文字记叙的时候我才明白缘由…… “鄙人徐三笔,乃地相堪舆第二十四任出黑阴阳先生。前人均以生平经历,记叙成册。” “山野杂事,吾觉其无用,若是先生走得山野,那后人自然也走得,若是先生丧于山中,那自是无传承传递,过多的前人经验,倒是会让小辈依赖。” “吾之一生,以阳术入门,又得地相堪舆传承,却独爱符。” “二十四山、干枝之水、星象布列,吾之看来,都为阴阳符。” “一符可镇山,一符可定水,一符又可镇尸。” “吾于阴阳界三十岁成名,以命数庇护护身,以符镇山定水,以符破万尸,搜集十余道符,自创二十余道,便是柳家道士之道符,在吾之面前,都黯然失色。” “然,符之阴阳术,太过难觅传人,难过于地相堪舆所需阴阳平衡之命数。吾后半生花费十年时间,终于觅到一弟子,可一泓宅心仁厚,只是适合单纯的阴阳术,不适合阴阳符术。唏嘘无奈之下,遂只将地相堪舆传下。吾之符篆,非常人可学,只留一道河魁斩尸入宅经。” 我看完这一页记载之后,又继续往下翻去,在后方依旧是不同的符。 不过这些都是拆解了的步骤,分别对应前面的每一道完整符纸! 其上将作用,符于卦象之中的原理,都阐述的清清楚楚! 我心头悸动不已,因为这些符,它来自于地相堪舆,又偏偏不算是! 看了许久,我才发现,恐怕我学不会,学任何东西,除了刻苦之外,还讲究一丝悟性,对于这符,我悟性不足。 更让我在意的,反倒是那一段描述。 “以命数庇护护身……” .很显然,徐三笔说以命数庇护护身,是保护自己的安全! 而他的符,不但能定山水,破凶尸,更能和柳家道士一较高下…… 无论是柳化烟,柳化道,再到柳天牛,我都见识过他们的本事。 若非这手札这样写,否则我绝对想不到,也不可能相信,阴阳先生的符,竟然可以胜过柳家道士?! 那命数庇护都和这件事情相提并论,可想而知其绝对不简单! 师尊并没有和我说过,有关于命数庇护这几个字…… 是他已经来不及,还是说……这一个本事,他确定我能通过前人遗留下来的手札中学到?! 我觉得大致是这样,所以师尊才会用仅存的时间教授我别的。 定了定神,我放弃了再看这些符。 虽说它们很厉害,但贪心过多,也是无用。 就譬如徐三笔所说的一泓,便是我师尊,既然师尊无资质,他都没有教授师尊,我也没这个资质,强行去学,也不可能有个结果。 将徐符手札放置一旁,我拿出来了第二本游记,低头去翻看。 第二十二任、第二十一任、第二十任…… 因为这一次阅读有所目的,所以我速度格外的快,只在游记手札内寻找关于命数庇护的内容。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窗外的天光逐渐暗沉。 我已经翻阅六本游记手札,其中或多或少,都找到了一些关于命数庇护的描述。 越看,我便越是心惊。 这命数庇护,是阴阳先生一种得天独厚的能力! 当自身的阴阳术大成之后,若是先生恪守行规,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多悲悯世人,冥冥之中,就会有命数保护阴阳先生! 说是命数,便是气运,譬如山崩地裂之下,先生险死还生,干龙决堤,水也难伤其性命。 看完了这些,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师尊蒋一泓,能够独身一人走过名山大川,历经各种险地…… 他之阴阳术大成,自有命数庇护! 而他平日里悲天悯人,救人不少,那命数庇护就更为强烈。 不只是师尊,我还联想到了自己遇到过的一些其余事情。 当时的候钱书,数次在要被我们拿下的时候,运气就好得惊人,反倒是让柳天牛失足,让何雉失手…… 他那本事,就是命数庇护! 更可怕的,还有郭天玉! 郭天玉对于命数庇护的把握和运用,要远远超过候钱书。 他所在大殿的顶端,全部都是窄小的木梁,其上放满了刀剑,铁石。 稍不注意落下来,必定伤人性命。 他丝毫不惧怕这些,因为在命数庇护下,这些东西伤不了他。 怪不得,我看到的两次,都极少有人进入大殿! 恐怕只有在危险情况下,郭天玉才会让人进来,届时其余人,就没有他这样的好运了…… 再一次联想到那条胳膊和铜碗…… 那老头应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断臂,同时我也更心惊。 他都断臂了,却还是要了郭天玉的命……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用的什么邪门法子? 郭天玉的死,以后蒋盘必定会报仇,若是有可能,我也得了解透彻,不能让他出事。 半晌之后,我才压下心头的思绪。 这让我对阴阳术的大成,更为渴求。 有这命数庇护在身,只要命足够硬,命数庇护之下,便不会有任何性命危险。 在这乱世之中,就给了我更多保障。 从屋内出去,我一眼就瞧见,院门口多了不少东西。 包括了香烛,以及吃食。 我给师尊更换了香烛纸钱,又去喊了房间里的朱刽吃饭。 吃东西的过程中,我仔仔细细又观察了朱刽的面相。 他印堂的细线仍旧在,眉毛这两日又脱落了一些,耳朵变得更为枯黄。 改面相的法子,对朱刽这三种短命相不适用。 我沉凝片刻说道:“印堂裂缝的暴毙相,只要命够硬,就能直接度过,你留在地相庐中,不会有任何意外,便不会暴毙。” “至于其它的,你再等几日。”我说完这两句话后,显然,朱刽的神色松缓了几分,没有那么紧绷了。 吃罢了饭食,我又回了房间去看手札。 对于命数庇护了解之后,我便认认真真的,一本书一本书地研读。 我并没有彻夜不眠,到了近子时后,我就回到卧房去睡觉。 第二日清晨,吃过饭食之后,我又继续去研读手札。 七天的时间,我就将所有的手札完全通读了一遍,我没有背下来地相堪舆历代先生的所有经历。 毕竟其中内容太多太多。 但我却知晓了更多的尸,以及破尸之后的祟! 甚至于我还了解了国内大量的山川,大量的风水局布局! 有不少地方,都有地相堪舆先生驻足过的痕迹,甚至改过很多大风水局。 那些风水局都写明了各种细节,更让我觉得身临其境。 再之后,我再看宅经骨相,感官便完全不同。 只不过,不同归不同,我学习的速度反倒是变慢了。 我仔仔细细地剖析宅经之中记录的风水局,每一个,都力求完全铭刻在记忆中。 同样关于骨相之中的骨骼面相,我也仔仔细细地再次记忆,更用面相断卦之法,分辨五行人。 我还学会了骨相之中极为特殊的一篇。 此为内相篇,譬如眼耳口鼻,又对体内五脏。 五脏之衰,五官之变! 一晃眼便过了二十余天。 这段时间内,朱刽的话稍微多了一些,吃饭的时候会和我交谈,说一些他砍头时候的事情。 包括砍蒙冤之人,他时常噩梦。 斩了凶恶之人,又会交一些好运,甚至会捡到金锭子! 只是他杀人太多,没有女人敢跟他,饶是去逛窑子,都无人接客…… 其实,朱刽的性子是粗犷的,也很豪爽。 我大致也能理解了,他作为刽子手这一行,自然也有颇多无奈,什么事情也要听官家的。 更多交谈中,朱刽眼中还是渴望。 他不明言,但我晓得,他还是想我尽快给他延寿。 至第二十一天的下午,我便同朱刽说了,让他可以出地相庐去买一些药,作用于心肾。 我点明了,他印堂中的裂纹细了很多,暴毙相算是在地相庐中避过了。 我让他去服药,也是要替他改相! .朱刽当时便形喜于色,点头说好。 紧跟着他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地相庐。 我则是在院内静等。 这是第三个七天,苟律应该要送东西来了。 我打算给师尊清理了灵堂,再继续去看书。 同样我也准备让苟律多准备一些东西给我。 平时苟律都在下午六点左右,酉时正刻就会赶到。 可今天都过了七点,到了戌时院门才响了两声。 我平静地说进。 苟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他额头上汗水不少,眼神也透着几分不安,在院中四扫了一圈儿。 然后他才毕恭毕敬地喊了我一声,再将东西放下。 我发现了苟律神色中的欲言又止,便没立即说事情,而是询问道:“发生了什么,直说无妨。” 本来苟律在地相庐就帮了很久的忙,如今也对我言听计从,他若是有事,我自然不可能不管。 苟律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不是我的事儿,是那个朱刽的事儿……” 我眉头一皱,示意苟律详细说来。 苟律才谨慎地告诉我,说今天白天,有一行人进了唐镇。 苟家的眼线说那行人不简单,其中又有风水先生,也有阳算先生,还有道士。 因此苟家只是表示善意地接触了一下,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那行人来到唐镇,是为了找一个人! 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比较谨慎小心,生怕打草惊蛇一般。 说着,苟律就摸出来了一张纸,递给了我。 我面色微变,这草纸上画着的不正是朱刽吗?! 苟律又不安地说道:“往来一些年头,我也见过朱刽一两次,不过这一次他留得最久,我担心他是不是招惹来了什么仇家……” “那行人在什么地方。”我语气不变,问询苟律。 “镇上的客栈,我也派遣了几个人手盯着他们。”苟律低声回答。 “我知道了,既然那行人不简单,你就莫要人去盯着了,无论是阳算先生还是道士,都能发现他们,阴术先生更能让他们悄无声息地出事。”我再一次开口。 接着我又叮嘱苟律,让他去一趟我二叔那里,告诉他们这件事情不要插手,不要过问,最近也不要来地相庐。 苟律赶紧点了点头。 我抬手示意他离开。 苟律刚走,老黄也悠悠地迈步进了院子,它到了院墙角落歇着。 我站在灵堂前面,低头皱眉,许久之后我才抬头看向灵位,喃喃道:“师尊,他放下了砍头的刀,也并未曾撒谎,对您也恭敬,他杀人多,却不恶,只是刽子手也身不由己。” “这就是你说,保他善终的缘由吗?” 天愈发暗沉了,不知不觉间,日落西山,夜色笼罩了头顶的天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侧头,余光便瞧见了提着不少东西的朱刽。 他左手挂着的是一长串药包,右手提着的,反倒是很多看起来成色不错,精致的木盒。 “小李先生,我去熬药,您和我说一下何小姐的住处吧,我将这些东西今晚送过去。” “那脂粉铺子的东西着实不错,何小姐定喜欢,你们好事将近,我还准备了一些礼。” 此刻的朱刽,神情更放松,眉眼都带着笑意,整张脸上也没那么凶厉了。 很快,他走到我另一旁。 我点点头,说让他将东西先放下,去熬药,最近几天不出地相庐了。 朱刽明显怔了一下,他神色不自然地说道:“小李先生,您嫌弃我的东西么?” “还是您认为,我手上沾血太多?” “我不恶,若我真的恶,蒋先生不会留我。” 朱刽明显肩头在颤栗,他眼眶也在泛红。 不过,我一眼就能分辨,他这不是凶恶的红,而是觉得被我“另眼相看”。 我立即摇了摇头,说让他不要误会,若是我看出来他是恶徒,我自然也不会让他住在地相庐里。 更说在之前,我师尊也的确不会管他。 朱刽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我才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说有人来找他。 不知道来者是善是恶,总归,暂时不出地相庐。 当即,朱刽的脸色就一阵巨变! 他本来平和下来的声音,又带上了几分破锣的音色,低声问我是什么人找他? 我沉凝了一下,将苟律所说那番话讲了,便问朱刽那些人他熟悉多少,是什么来头? 朱刽神色又变了变,他忽然低下来了头。 许久之后,朱刽又抬起头来。 咣当一声轻响,他双手提着的东西全部都落在了地上! 他竟是侧过我身旁,走到了灵堂前头,躬身下去要摸东西。 我眉头紧皱,这期间朱刽已经将他之前放下去的木盒取了出来。 他身上冷意多了不少! 不,不只是冷意,还有凛然杀机! “小李先生,药,我回来了再喝,命,我回来了再改,我没想把麻烦带来地相庐,来之前,我也不知道蒋先生有事,总归我不会让你帮我挡灾。” “若是回不来,还烦请您收下那些东西。”朱刽嗓音中尽是破锣声了! 他起身背起了木盒,就要往院外走去! 我眉头没有舒展开,反倒是郁结的更多。 其实我也在看朱刽这时候的反应! 经历的事情多了,我还是谨慎了不少,要是朱刽的反应不对,那这也是命数有变,我不会贸然帮他。 而此时他的情绪很直接!态度更直接! 更重要的,此时他面相变了…… 不只是耳青珠黑,更是两眼之下暗惨! 这两种相格加在一起,是防六十日内灾祸!主五十日内,防宿怨寻仇索命! 我眼皮也忽而狂跳起来,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右手的食指也在轻颤。 历代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经验告诉我…… 这是我要违背命数,乱了因果的预兆……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朱刽已经走到了我身侧,我抬起右手,直接就挡到了朱刽的胸前。 “师尊说过,放下你砍头的刀,保你善终多活。” “若是你今天死在了唐镇,那我便让师尊失了言,我这弟子,便犯了弥天大罪。” “地相庐,是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的居所,柳家道士尚且要尊重,一些外来的道士,先生,尚不能在这里要人。” “把你的刀放回去,只此一次,日后,不许再碰。”我语气平静,面色更为平淡。 朱刽身体一颤,他看着我,眼神却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小李先生……我……”朱刽胸口上下起伏,他还要说话。 我直接将他话语打断,说如果他要告诉我那行人的来头,本事,那可以说。 如果他要说其他的,还是不要再讲了。 朱刽怔怔看我许久,他才将木盒放回了灵堂之下。 他又跪在灵堂前面,咚咚咚地冲着灵位磕了三个头! 再令我没想到的是,他没起身,就那么跪着挪动膝盖转身,竟是跪在我的面前! 紧接着朱刽又是一扣头,身体都匍匐在了地上。 “朱刽,我救你不是要你跪我。”我皱眉,要将朱刽搀扶起来。 结果朱刽的气力饶是不小,我这一搀扶,他竟然一动不动。 朱刽也没起身,额头紧贴在地面。 他语气低哑,一字一句,格外的坚决! “李先生,朱刽今日应死,那行人本事不浅,为杀我取物而来。” “先生仁义,保我这条命,这条命便是先生的。”“那砍头刀,以后不再斩人首,只斩对先生不利,要谋害先生之人!” “朱刽这条侥幸存活之命,当为地相庐守庐至死!” 他说完这句话,又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 再接着,朱刽才起了身,他眼神深处流露的却是至极的恭敬! 灵堂上的香烛,烛火似乎更为旺盛,那白烟也缭绕得更多! 我抬头看师尊的灵位。 这也是师尊的安排吗? 他收下朱刽,地相庐也会多一人看守? 重重吐了口浊气,我没再说其他劝阻的事情了。 我若说了,朱刽大抵会直接离开,地相庐也的确需要人看守。 “说说那些人的来头吧。”我做了个请的动作,朝着堂屋走去。 到了屋内坐下之后,朱刽才说清了那群人的由来。 原来,朱刽斩的最后一个大恶之人,名为曹健,是一个专门挖坟掘墓的团伙头目! 那人贪婪成性,不只是挖墓盗财,甚至所过一些村庄,抓了向导,最后为了隐藏消息,将人坑杀。 他手下带着一群匪徒,为首有几个精通风水的先生,还有能斗凶尸的道士。 平日里去挖坟掘墓,打探消息的时候,几乎都是先生和道士出马,其余人手乔装打扮成仆从! 我顿时就想到,朱刽带来的那颗恶人头! 没有打断他说话,我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示意他接着说。 朱刽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幅略有破损的羊皮图。 “我斩首曹健时,他对我求饶,扔出来了这个东西,说足够保他的命,让我跟他干。” “他那颗头官家指定了要落,刑场之上,他再无活命可能。” “他死之后,我收了羊皮图,也将头颅带走。” “再之后,他手下的人找上了我,表示想要将头颅要回去,也给重金买回去羊皮图。” “官家抓人之时就弄清了他们的手段,这些人心狠手辣,我若是给了他们图,必定会被灭口,他们目的没达成,才对我好好说话。” “我拖延之后,悄悄离开。” 稍微停顿了一下,朱刽才告诉我,他没想到会被人追到唐镇,沿途赶路他已经很是小心。 我告诉他,光是他小心没用的,既然那群人里面有阳算先生,只要知道他一些信息,就可以起卦,算到他离开的方向,这样一群人找他,怎么也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沉凝了片刻,我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这段时间,除了阴阳术的应用我更深刻了一些,更在其余阴阳先生的手札中,确认了另一种手段。 也就是我之前打人伤骨的法子! 若是破相应的骨相,就能破相应的命数! 只是我的阴阳术远远称不上大成,完全触发不了命数庇护。 针对那群人,就必定要小心了。 我示意朱刽去熬药,服用了之后休息,有什么事情,等那行人上门了,我会应对。 朱刽对我明显信服更多,他将羊皮卷留在了桌上,才起身告退。 我在堂屋里坐了一段时间,思索之下,我的确做不了什么前置的准备,只能等那群人来了之后,再做打算。 正准备去房间里休息,结果院门位置,又传来了敲门声。 我皱眉,这时候,是谁来了? 苟律? 起身去开了院门,让我愣了一下的是,院门外站着的,竟然是纸人许。 纸人许瘦长的身体站得笔直,他背着方形的背篓,那条空荡荡的胳膊,袖子被绑在了身上。 “许叔……你怎么来了?”问完,我就差不多知道缘由了。 “苟律过来说,有人进了唐镇,让我们注意安全。那行人我也发现了,他们身上杀机重,土腥浓,外表看上去是先生道士,实际上做的定是杀人掘墓的勾当。” “苟律不愿意多说,但我和你二叔,还有何雉都晓得,这件事应该和你有关,你二叔和何雉不插手,我到你身边,能帮你一二。”纸人许面色慎重而又严肃。 他又补充了一句,说本来不想打扰我闭关,但这种情况,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单独应对。 我将纸人许让进了地相庐内。 “那刽子手呢?”纸人许又问道。 很显然,何雉应该说了不少朱刽的事情。 “他无碍,不过许叔,尽量你和他都不动手,我会打发那行人走。”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道,这里毕竟是地相庐。 纸人许面色却没松弛太多,说他等会儿会在地相庐外布置一些东西。 我们又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大致和纸人许商榷了一些东西,他便取出来了数个纸扎。 其中包括河娘子的,还有母子血煞,甚至还有一些我没见过的纸扎。 不过他刚拿出来,地相庐中就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息和氛围,让人觉得压迫感极强。 甚至于在院墙处休息的老黄,它都站了起来,牛眼不善地盯着纸人许。 纸人许这才立即将纸扎收起来,朝着院外过去。 我在院门处观看纸人许,他从对面的房顶,再加上这路两旁的树梢,都拉出来了不少的钢丝。 并且,他将纸扎多数布置在了树梢下,以及对面的屋檐下。 尤其是河娘子的纸扎,他将其放置在了地相庐旁侧的那棵老树枝叶里…… 一切布置完了都到了后半夜。 纸人许才告诉我,其实多数纸扎匠,都会玩阴的,不是明面用纸扎。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藏在暗处,那些人如果来者不善,就不要怪他不客气。 .我觉得自打来了唐镇之后,纸人许气势恢复了不少,不谈断臂,至少他看上去不比之前弱。 我大致觉得,之前恐怕还有许昌林的影响,让他心态接近崩溃,他才会看上去那么衰弱? 如今他心态趋于正常,或许还想通了别的事情,所以就恢复了那股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说让他回院子休息。 做好了准备,我们便有备无患! 纸人许进院之后,我还仔细打量了一遍他布置下来那些东西。 我发现,最开始我能瞧见钢丝所在,不过现在,它们完全隐匿在了夜色中,压根发现不了丝毫痕迹。 关门进院,纸人许已经在堂屋里了。 我过去之后,正说要带他去客房休息,却发现纸人许手中拿着朱刽留下来的羊皮纸。 “阴阳,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纸人许瞳孔紧缩,语气格外凝重。 我如实说了其来处,也说明了那行人来找朱刽,就是想要这件东西。 同样我还说了,他们的习惯就是杀人灭口,朱刽才没有交出。 纸人许微眯着眼睛,沉声道:“他们杀人害命,掘坟盗墓,这些东西也不是属于他们的,而是偷抢而来,再加上要杀人灭口,自然不能给。” “此外,这种羊皮纸,许叔见过相似的一张!” 闻言,我更是心惊。 我问纸人许他在哪儿见过,纸人许神色颇为复杂,才说道:“当年我师父得了这样一张羊皮纸,说是这纸中地图所指,藏着一具羽化的尸体,他集结了不少人手前去寻尸,却从此之后了无音讯。” “这两张羊皮纸应该不是同一物,我看这张年份不长,应该是拓印的。” 我瞳孔更是紧缩。 不只是纸人许这番话,还有他所说的羽化尸…… 尸体之中,有破尸,活尸,化煞尸。 而破尸闹祟,活尸死不咽气,化煞尸更是浑身怨气。 可还有一种尸,极为罕见,其尸名羽化! 如同我之前点穴的三阳之水,那地方可能孕育出羽化尸。 历代王侯将相,死后都求羽化登仙。 羽化尸太过罕见,罕见到我看了六本地相堪舆历代阴阳先生的游记手札,也只是或多或少有一些信息,未曾有一人,真的见过羽化尸。 羽化尸同其余凶尸最大的区别便是,尸生白羽,其心最善。 它生机源源不断,气息不曾断绝,而且毫无怨念,完全是生机支撑! 因此,我对此也产生了浓郁的好奇心理。 极致的风水地,孕育出来的羽化尸,到底是什么模样?! “阴阳,许叔没有求过你事情,等你要离开地相庐之时,若是不碍事,陪许叔走一趟吧。”纸人许吐了口浊气,目光落至我身上。 我点点头,道:“好。” 纸人许的眼中顿时露出喜悦和宽慰。 我给他安排了客房,纸人许还去了灵堂前面祭拜,大致说了几句让蒋先生莫怪的话。 纸人许对我师尊也是打心眼里的敬佩和尊重。 他去休息之后,我也回到了房间,上床休息。 次日半晌午我才醒来,院内纸人许没出来,朱刽则是在清扫院子。 至于老黄,它像是知道什么事情一样,今天没离开地相庐。 我取了一本手札坐在堂屋内研读,同时我也读宅经和骨相,加深自己的阴阳术。 一天的时间晃眼而过。 临天黑之时,朱刽去厨房弄出来了吃食,我们三人坐在屋内吃东西。 此时,院门咚咚咚轻响了几声。 朱刽起身,我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又复而坐下。 我走至院门前,打开了一个不大的门缝。 只是我刚好站在门口,外面的人不会看到里面多少东西。 站在院门前头的是镇长唐松,在唐松后边则是有三个人。 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蓝黑色的袍子,头戴着一顶方帽,腰间挂着拂尘,铜镜。 旁边两人则是一胖一瘦,分别都穿着唐装。 瘦的那个腰间有罗盘,胖的那个则是挂着龟甲之类的物事。 我面色平静,没露出神态变化。 唐松恭敬地抱了抱拳,说道:“小李先生,这三位客人想求见你,请你卜卦。” 显然唐松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 我却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必定是找朱刽来的。 不过他们未必晓得朱刽就在地相庐。 因为朱刽从未在外人面前在地相庐露面。 大致可能,是他们找不到朱刽的人,想要来让我帮忙。 我思绪间,那个身材庞硕的阳算先生,面带笑容的拱手道:“阴阳界皆知晓,地相先生住在地相庐,到了这里,才晓得原来地相庐在唐镇。” “更没想到如今的地相先生,竟是如此年轻,晚辈何东明,想请先生帮忙卜一卦,帮我们寻一人。” 何东明深深鞠了一躬,愈发的恭敬谦卑。 他身后那道士,和另外的阴术先生也躬身行礼。 我神色不变,唐松反倒是面露欣喜之色。 显然,唐松是觉得这些人对地相庐恭敬,对我恭敬,他也有连带的面子。 “近日我不打算起卦,我与三位也无缘,还请回吧。”我平静开口。 显然,何东明身体一僵,他身后的阴术先生和道士也是愣了一下。 “李先生,晚辈是带着诚意来的。”何东明立即对身后两人打了一个眼神,那阴术先生,顿时摸出来一个小小的布囊,他将其打开之后,里头竟然是一摞厚厚的银票。 他恭敬上前,双手将布囊递给我。 何东明才认认真真的说道:“我们来寻那人,杀了不少人!手中沾满鲜血,他更是杀了我们一个好友,夺走了他一件物品!” “他若是留在唐镇,必定害人不浅!晚辈也起了卦,可在唐镇之中,卦总成乱象,是因为此地是您的地界,我算不出来。” “李先生若是能帮我们算到他在何处,我们会自己处理这件事情,不会让他给唐镇带来麻烦!” “我也晓得,想要请地相先生办事,需要准备够酬金,这里是一万大钱的银票,请李先生笑纳!” .何东明说完,那阴术先生更为躬身了几分,他视线朝着院内瞟去。 不过我站着的位置,足够挡住他们的视野。 眉头微皱,我眼中露出不喜之色。 那阴术先生赶紧低下头! 我微眯着眼睛,又深深地看了何东明一眼,才说道:“我与你们无缘,唐镇不欢迎你们这些身染血腥和土腥气的人,尽快离开。” 我说完这些,一旁的唐松脸色微变,他再看何东明几人的眼神分外警惕! 何东明额头冒汗,不自然道:“李先生,误会,我们怎么可能……” “唐镇长,送客吧。”语罢,我直接关上了院门。 隔着门,唐松的声音略小。 “三位,小李先生已经说了,那便请你们离开吧,若是不好走,我请民兵队护送你们出去。” 我驻足片刻,一直听到脚步声开始离去,我才走向堂屋。 纸人许微眯着眼睛,朱刽眼中却透着阴霾。 “我的确杀人不少,但他们这样倒打一耙,令人厌恶。”朱刽语气很不好听。 “来者不善,不过他们在唐镇中无法卜卦,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我开口说道。 纸人许点点头,道:“地相庐的威名,的确在阴阳界传得颇远。” “三个……他们不止三个。”纸人许左手敲击着桌面,低声道:“听你们交谈,他们应该是完全不晓得,朱刽在这里……” “若是一段时间找不到,他们应该会走?”纸人许面带询问地看我。 “不会那么容易离开,或许会和柳道长一样,地毯式的在唐镇之中找。”我沉凝片刻,又说道:“现在对我恭敬,但未必一直恭敬。” 我看向朱刽,又沉声说道:“今夜谨慎一些,朱刽,若无必要,你就一直留在房间内,不要再出来了。” 朱刽立即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朱刽回了房间,我收拾了桌上的东西,纸人许也在帮忙。 再之后,我并没有去房间休息,而是在堂屋内静坐。 至于纸人许,他则是去了院门前的阴暗处,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蜡烛的火苗在微微晃动,屋内光线并没有那么稳定。 我此时读着的,又是另一本新的手札。 在这手札的中间篇章,我却看见了一则记载,竟是关乎于羽化尸! 这是第十三任地相堪舆的先生所写,说其命甚短,恐活不过五十之术,钻研方士之术法,得知羽化善尸之丹,可以调整命数,增加阳寿,驱散阴气。 他便穷尽办法,想要寻觅羽化善尸,只不过,他得到的消息虽多,却没能真的找到…… 看到这记载,我心头都在狂跳不止。 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后方,后脑勺下方的巨鳌骨。 我巨鳌骨有缺,实则也是短命相,同样我身上阴气过重。 那我是否也能用这羽化善尸的丹,用另一种方式,改变命数?!甚至还能拔除阴气?! 羽化善尸难寻,可那张羊皮纸却恰好到了我面前! 命数如此?! 正当我内心悸动的时候,忽然间,我觉得眼皮一阵发跳。 微眯着眼睛,我抬头看向了前方。 院门处,又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迈步过去,我打开了屋门。 出现在门前的,依旧是白天的阳算先生何东明,阴术先生,以及那道士。 在他们身后,却还跟着不少人。 这些人看似穿着寻常的布衣,可身上透着的气息却让人极不舒服。 尤其是他们看我的眼神,相当一部分透着阴冷。 何东明抱了抱拳,他又笑了笑,道:“李先生,东明还是以晚辈自称,希望小李先生帮我们卜一卦,那人的确危害性极大,他杀人害命,从来不眨眼!” “地相先生从来都是悲天悯人,上一任蒋一泓老先生更是如此,李先生何必又故意刁难我们?” 很显然,这一次何东明的语气没白天那么客气,甚至透着一丝压迫的话术。 我微眯着眼睛,扫过他的面相,又扫过他身旁两人。 从他们的面相上看,倒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何东明本身是阳算先生,他们这一行人要是有麻烦,估计他也能有所察觉。 正当我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那瘦高的道士,忽然说了句:“如果李先生着实不想帮忙算卦,那想来,您或许见过这个人,今天我们打探消息,发现了他进了这条街。” 语罢,瘦高道士取出来了一张草纸。 其上赫然是朱刽的画像! 我心头微惊,不过面色却不变。 恐怕还是今天我让朱刽去买药,以至于让他被镇民看到。 此时,那阴术先生也开了口,他阴恻恻道:“如果李先生认识却不愿意说,恐怕你要同那人同流合污!我听闻地相庐刚传承于你手中,蒋先生找了这样一个弟子,怕也死不瞑目,我们只好替蒋先生清理门户!” 他话音落罢,那道士往前一步,抬手就要抓向我肩膀! 我面色一沉,肩头后闪躲避,从腰侧抽出通窍分金尺。 小臂朝着那道士手腕一挥! 我速度快,这手法也是模仿郭天玉,也看过手札里一些手段! 一下,我就击中了那道士手腕的关节处。 通窍分金尺很重,那道士闷哼一声,脸色巨变,右手已然脱了臼! “地相庐不是你们该欺上门头之地,我未曾揭穿你们的身份,已然是留了颜面。”我冷声呵斥。 那何东明脸色又是一变,他神色阴冷下来:“算,能算出来我们的身份?这么年轻的地相先生,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看来朱刽的确在这里。” “你才拜蒋先生几年,又有什么本事对我颐指气使?!” “动手!”何东明立即抬手,他身后那些人陡然往前,就要朝着我冲来! 可就在这时,忽然簌簌两声轻响。 对面屋檐之下,坠落出来两个纸扎人。 黑漆漆的人皮,赫然是黑煞所做黑影纸扎! 它们速度极快,落下屋檐之后,直接“飘”向那些人的后背! 我瞳孔紧缩,黑影不止一个,落下两个之后,后方又落下来两个! 顷刻间,纸扎入人群之后,最前头那个,簌地一声缠绕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猛地便扬起拳头,狠狠地朝着另外一个人身上砸去! .那被纸扎缠着的人,明显眼中也有恐惧之色,分明不是他想要动手! 砰的一拳,他拳头就稳稳当当的砸中了另一人的鼻梁,那人惨叫一声,朝着地上瘫软倒下。 人群中顿时传来惊叫声:“见鬼!人皮纸扎!” “何先生,这里有纸扎匠!” 场间骤然慌乱起来,随着十余个黑影入场,几乎每个黑影纸扎都针对了一个人! 那些人纵然有些身手,却完全不是黑影的对手。 我虽说没瞧见纸人许在什么地方,可心头也是大定! 这些人虽然传闻很厉害,但他们始终针对的是普通人,对于我们来说,他们必定没有那么“凶”。 何东明面色骇然,额头上也是汗水直冒。 那手腕脱臼的道士,另一手赫然抬起,他抽起腰间拂尘,当头朝着我挥来! “拂尘抽三道,道士来吊亡!” 他这咒法,全无柳家道士的浩然正气,反倒是一股不正不邪的怪异感。 另一个阴术先生则是迅速和何东明后退。 他们两人手中皆取出符纸,罗盘,冲入人群之中! 那群人也立即反应过来,所有人围成了一圈,没让黑影纸扎侵入其中。 纸扎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像是一个个凶恶的厉鬼,环绕盯着他们! 我没有丝毫走神,手中的通窍分金尺,直接抽向了那道士的眉心! 同时另一只手拔出卜刀,直接挡向拂尘! 见过了柳化道,柳化烟,甚至是柳天牛的身手,这道士丝毫没有给我压迫感。 纵然他身手不错,却也完全没给我要退避的压力。 好歹我也学了二十多年捞尸人的手段,就将他当成水中的化煞尸来对付,也不是不可! 转瞬间,拂尘就直接抽在了卜刀上! 尘丝寸寸断裂!崩散一地! 通窍分金尺也要砸中道士的眉间。 他面露惊色,却陡然抬腿,一脚朝着我胸口踏来! 我的反应始终慢了一丝。 他砰的一脚踹中了我的胸口! 一股巨力让我胸口一阵发闷,噗的便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踹进了院内! 下一瞬,那道士猛地踏步往前,直接进了院内! 他已然扔下断裂的拂尘,完好无损那只手,握住了脱臼的一只,狠狠的一怼,竟是硬生生地接上! 他面相此时变得凶狠无比。 快速地从腰间抽出来了六把桃木剑,分别三把夹在指缝之中! 这桃木剑上有斑驳的血痕,给人一种强烈的心悸感! 而那道士的双目圆睁,此时他眼珠上血丝迸出,显得格外森然。 我骤然翻身而起,握紧卜刀和通窍分金尺。 那道士双手交叉于胸前,他微眯着眼睛,眼神格外阴厉。 “开塞鬼路永断诸凶祸恶!神剑射之方灭魍魉幽魂!”咒法飞速,他双臂狠狠往外一甩! 那六把带血的桃木剑,朝着我猛然飞射而来! 这速度,这凌厉的手段,更让我心头大惊。 我现在已经晓得了,我刚才轻视他们的心态,完全不对…… 一个能为了钱财谋人性命的道士,他们还能追杀朱刽到此处,绝对不弱! 至少何雉和我,可能不是朱刽的对手,但这些人有逼迫朱刽的手段! 顷刻间,桃木剑逼至我面门之前。 我用通窍分金尺打飞两个,卜刀斩中一柄直击我要害的桃木剑。 右小腿却传来一阵剧痛,左臂也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剩下的三柄桃木剑,扎进了我身上! 我粗重的喘息,伤患处还有阵阵揪心的麻痒感,混杂着疼痛,让我额头上汗水直冒。 那道士冷笑一声,道:“一个年纪轻轻的阴阳先生,好运得了蒋先生传承衣钵,你不夹着尾巴,等着你手段高深到无人敢动你的时候再出来,还要在我们面前逞威风!” “像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我们杀了可不止一个!” 道士踏步往前。 也就在这时,一声低吼的牛哞声传来。 踢踏声更是伴随着厚重的颤动。 一道黄色的牛影从院墙下阴暗角落冲出。 轰然一下,就斜着撞上了那道士! 那道士一声惨叫,就像是破麻袋一样撞飞了出去。 也就在那一瞬间。 一道青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院门之外。 这赫然是河娘子的纸扎! 河娘子的纸扎双臂忽而张开,那道士直接撞进了她的怀中! 下一瞬,河娘子纸扎的双臂,直接缠住了道士的脖颈! 飞速勒紧之下,道士满脸涨红。 他嘴角还在溢血,分明是老黄刚才撞击之下,给他造成了内伤!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道士的脸,又变得苍白无血。 他本来还在挣扎,现在四肢却软踏踏地垂了下来。 他脑袋也垂下,嘴唇变得乌紫色,分明是中了河娘子的尸毒,已经昏死过去了。 老黄踢踏了一下牛蹄子,又甩了甩尾巴,抽打在后背上。 它哞了一声,回头走向院墙阴暗处。 我喘息了两声,强忍着胳膊和小腿的疼痛往外走去。 那桃木剑扎在肉里,我动一下,就是更钻心的疼痛,可我也不敢现在拔下来,那样会迅速失血。 顷刻间,我就走到了院门外。 此时战局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黑影纸扎已经打散了那群人,不过却没伤到何东明,以及那阴术先生。 何东明手中握着的,居然是一块虎头八卦镜! 那阴术先生则是持着一截淡白色的鞭子。 黑影靠近它们,莫不是被虎头八卦镜击中,一处直接溃烂,就是被鞭子抽得洞穿! 也就在这时,那群人之中不知道是谁低吼了一声头顶有蹊跷! 立即就有人挥刀往上一斩! 虽说他们没斩断钢丝,却让黑影纸扎骤然乱了不少。 何东明低吼一声:“撤!” 河娘子的纸扎飞速朝着何东明和那阴术先生逼近。 阴术先生更是一鞭子抽将了下来,直接抽中了河娘子的头顶! 嗤嗤的声响,饶是这青尸纸扎,都受了损伤,出现了一道灼烧的痕迹! 不过它并不像是黑影那样直接被抽断。 我眼皮狂跳不止,盯着何东明手中的虎头八卦镜,我已经明白,这种镜子就如同罗盘一样,不会只有一个。 他们屡次挖坟掘墓,手中自然搜集了不少好物件。 转瞬间,其余人就在何东明和阴术先生的掩护下,从黑影之中逃开。 那两人有虎头八卦镜和那白鞭,河娘子的纸扎也飘在半空中,钢丝若隐若现,它没再上前。 我清楚,纸人许钢丝布置的范围不够大,他也在暗处,所以攻不到那么远了。 何东明逃出一段距离后,才阴恻恻地说道:“好一个李先生,这一茬我们记住了!可你也不过如此,此仇不报,我何东明便无脸再混阴阳界!” 语罢,他们直接后撤,飞速地消失在夜路尽头。 可我却隐隐觉得,还有一种针刺一般的感觉,似乎从暗处传来,像是有人在盯着我。 而河娘子的纸扎,也缓缓地退到了我的身前。 就像是纸人许也发现了什么,用河娘子在保护我一般……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了,感谢大家给投的票,谢谢依旧支持我的你们,老罗爱你们。 .我眼皮狂跳不止,小臂和小腿的疼痛,让我额头上不停地冒汗。 这被盯着的感觉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才总算消失不见…… “阴阳,你回来。”纸人许的话音忽而从院内传出。 我才往院内退去。 嗖嗖的声响中,那些纸扎都进了屋檐阴影下,或是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纸人许从院墙一侧的阴影中出来,刚才他竟是在地相庐中操控纸扎…… 他将地上昏迷不醒的那道士拽了起来,拉进了地相庐内,最后才将院门关闭。 右侧屋檐下,朱刽额头青筋鼓起,眼中警惕至极的看着院门的位置。 很显然,大概是因为那暗中忽然注视我的目光,才会让朱刽这种反应? 前一刻我太紧绷,此时才想清楚。 那人应该也是何东明那一行的。 只不过他藏在暗处,是在伺机出手么? 他最后并没有出手,应该是没找到机会,何东明等人才会直接逃窜。 纸人许先开了口,沉声道:“我没露面,是因为暗中还有一人,那人的身手很强,暂时不晓得是什么来头,不好对付。” 语罢,纸人许就看向了朱刽。 朱刽沉默片刻,才说道:“那是个打更的,他没出手,一来是因为没到时辰,二来,他在忌惮。” “他忌惮的不是我,因为我打不过他。”朱刽摇了摇头。 纸人许脸色陡然一变。 我瞳孔也顿时紧缩,沉声道:“四流梆的更夫?” 我并没有认为,这个更夫会是老更夫,四流梆人多势众,九河县有老更夫,其余地方自然会有别的更夫。 更夫的手段极为难缠,他是在忌惮纸人许? 朱刽点点头道:“的确是四流梆的更夫,此人在我所住之地名头不小,他叫潘裕,手下弟子也是众多,我最开始没想到,他也在那群人里,晓得他之后我就直接逃了,不然其余人,不至于将我逼到这个程度。” “我其实不确定他会跟上来,也没想到他真的跟上来了……” 很显然,朱刽眼中很忌惮。 我心头却更惊疑,视线再落至纸人许身上。 虽然我不晓得纸人许和朱刽谁强谁弱,但感觉朱刽不敢正面迎敌之人,恐怕许叔也不可能是对手。 当初的老更夫,也能压着纸人许和何鬼婆两人一头。 那他在忌惮什么?以至于没有出手? 小臂和小腿的疼痛,已经逐渐麻木。 我呼吸也更粗重了一些,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朱刽匆匆走下台阶,又低声道:“李先生,我也会处理一些皮外伤。先帮你处理好伤口,我再和你说那人的本事。” 纸人许点点头,让我先疗伤,他也要将这道士捆起来,看看能问出来些什么。 我嗯了一声,便让朱刽搀扶我,先进了房间。 他给我处理伤势的时候,显然没有何雉那么细心,不过朱刽应该了解人身上的穴位,轻点了我伤处附近几下,流血的速度都减缓了很多,再接着拔出来桃木剑,又取了药粉给我包扎。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所有伤处处理完,我浑身都被汗水浸透,那种疼痛,几乎要让我虚脱了。 斜靠在床上,我着实没有意志力再撑下去,昏昏沉沉的睡下。 再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屋内已经有了阳光。 我喘息了两声,坐了起来,斜靠在了墙头。 也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朱刽侧身走了进来。 “李先生?”朱刽到了床边,眼中明显松了口气。 “我没大碍。”我定了定神,开口说话的同时也翻身下床。 朱刽来搀扶我,我表示不用。 小腿略有一瘸一拐地走出屋门,进了堂屋。 朱刽跟着我进来之后,院子西侧的房间门被打开,纸人许也走了出来。 我们三人围着木桌坐下,纸人许先开了口。 “那道士嘴巴硬了一夜,不过也说得差不多了,他们一行人,一阳算,一阴术,一道士,还有个打更的,其余手下都是亡命徒,打更的的确最凶,他们是想要那张羊皮图。” 我点点头,纸人许问出来的事情,基本上和朱刽说的没有差别。 稍微停顿片刻,纸人许才继续说道:“打更的麻烦最大,此外,那阳算和阴术先生,也颇有麻烦,河娘子的纸扎被损伤了。” “阳算先生手里,有和你当初一样的八卦虎头镜,那阴术先生手中的鞭子,也是他们从一处大墓中得来,很克制我。” “如今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拿回来羊皮纸。”纸人许说完,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 纸人许问出来的信息俨然不少,可对于对付他们,作用却不大…… 主要是那更夫潘裕的存在,威胁性太大。 “那更夫潘裕,忌惮院子里某样东西,不敢直接动手,不过他们应该是在试探,所以让何东明动了手。不晓得他们试探到了什么……”朱刽说着,他目光也很疑惑的扫视院内四周。 我同样不解,不过很快,我的目光就落在了院墙角落的老黄身上。 老黄此时悠闲的甩动着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后背。 我心头顿时豁然开朗!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他忌惮柳天牛,柳道长!” “柳道长行走阴阳界多年,当初我见那一指先生的时候,他都知道柳家大长老。” “柳道长出行,必定骑着老黄,他怕柳道长在这里!” 说完之后,我便更为肯定! 那群人已经对我师尊出言不逊,虽然师尊名扬阴阳界,但毕竟他已经仙逝。 这件事我不会这么容易算了,他们必定要给个交代和道歉。 我闭了闭眼,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再睁眼时,我眼神锐利了不少。 纸人许面色同样慎重,他点点头道:“应该是没错了,只不过柳道长不在此处……” 明显,朱刽他不晓得柳天牛,只是眼中略有茫然。 我沉默半晌道:“忌惮不会太久,他发现之后,还会动手。” “许叔,正面动手我们没把握的。”我微眯着眼睛,低头想着对策。 .朱刽眼中都是懊恼自责。 “李先生,这的确是我带来的祸事……”朱刽呼吸粗重,他又道:“你能将那柳道长通知来这里么?现如今,即便是我离开,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从唐镇走了,他们将你得罪到这种地步,肯定会和你拼了,否则假以时日,阴阳界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我自然明白朱刽的意思。 不过我还是摇了摇头,说柳天牛不在附近,虽说他给了我柳家召集令,但我用了,也没法召集到厉害的柳家道士。 话音未顿,我大致也想到了一个对策。 “我得用一些人,还要去一个地方。”我目光看过纸人许和朱刽,沉声说道。纸人许神色一凝,让我仔细说说。 我停顿片刻道:“悬河上有极多的江心洲,我选定一个,让苟家之人送我们去。” “他们有阳算,有风水,再加上那个更夫,正面动手起来我们太吃亏。” “江心洲多数是风水地,我和他们斗风水。” 纸人许眼前顿时一亮,他点点头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那两个先生的本事,不可能强过你。” 也就在这时,朱刽却忽然问道:“李先生,你提到苟家了,我其实也想问,苟家忠于蒋先生,可好像你如今对苟家疏远了?若是让苟家捞尸人倾巢而动,或许能对付那潘裕。” 我告诉朱刽,很多事三言两语说不明白,这一次我要用苟家,也会给与苟家相应的东西。 要是单纯让苟家的捞尸人出来拼命,那我要给苟家的东西就太多。 朱刽这才露出思索之色,不再多言。 纸人许抬头看了看天,他说道:“这群人夜行,白天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动手,我去苟家一趟。” 我摇摇头,说我们要一起去,光明正大地出镇,还要带上那个道士。 纸人许面色一惊,不过很快,就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点了点头。 他立即去房间,将那道士拽了出来。 道士双手被反着捆了绳子,甚至双肩下方的琵琶骨也被纸人许洞穿,腰头还绑着绳索。 他整个人都极为狼狈,身上鲜血不少,还有很多伤势。 显然,纸人许为了撬开他的嘴巴,没有少用手段。 他看我们的眼神,也都是色厉内荏。 朱刽和我行了一礼,瞅了一眼灵堂位置,问我那他能不能将刀取出来? 我沉凝后说道:“可以,能伤人,不能杀人,将他们拿下之后,都到时候交给官家处置。” 我晓得普通人不会是朱刽的对手,他要忌惮的只有更夫潘裕。 只不过,纵然那些人有取死之道,但杀多了也要造孽。 况且朱刽现在要延寿续命,更不能再沾染血腥。 朱刽立即点点头,他舔了舔嘴角,立即走到了灵堂 将木盒抽出来之后,朱刽毫不犹豫地将其打开。 阳光之下,一把足足有多半人高的砍刀,出现在我视线中。 这砍头刀极为宽厚,刀锋锐利无比,刀背更是厚重。 阳光映射下,虽说散发着的是淡淡白芒,其中却好像泛着血光! 朱刽直接将砍头刀背在了背上,他整个人都显得戾气重了数倍! 纸人许看朱刽的眼神,顿时变得慎重不少。 至于那道士,他额头上汗水直冒,沙哑说道:“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潘爷会一锤一个,敲碎你们的头。” “你很丢道士的脸,若是柳道长在此,会直接废了你。”我看向那道士,平静地说道:“况且,你现在是阶下囚,我要怎么对你,你还不知晓。” 那道士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惊疑不定起来:“你想对我做什么?你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还能杀了我不成?!” “我奉劝你们,如果你们识相一些,将东西交出来,我们不一定会杀了你们。” “否则的话,你们没有一个活得下去!”他从惊疑不定,也成了色厉内荏! 他又继续道:“你要是死了,这地相庐就再没先生了!”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向了老黄身边。 我拍了拍老黄的脖颈,躬身在它耳边说了帮我一次忙。 老黄哞了一声,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它踢踏踢踏了两下牛蹄,顿时那道士又面露惊怕之色! 显然,昨天老黄那一撞让他阴影不小! 我接着朝着那道士走去,他踉跄地想要往别处跑。 不过纸人许还拽着绳子,他根本走不开,他闪躲得也很趔趄。 很快我就到了他近前。抬手直接抓住了他的下巴! 我用力不小,也捏在了他的骨缝上。 那道士顿时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挣扎之色,口中也传出惨叫。 我狠狠往下一错,他的下巴就被我捏脱了臼! 他惨叫之余,也朝着地上蜷缩倒下,分明是忍不住疼痛。 我取出来了一截青麻绳,将他身上又缠绕了一圈,接着将另一截绑在了老黄的身上。 再接着,我示意纸人许和朱刽跟上我,我们就这样去苟家。 纸人许微眯着眼睛,他直接往院外走去。 朱刽临出院子之前,还走到了那道士跟前,踢了他腹部一脚。 朱刽下脚不轻,那道士只剩下呜呜的惨叫。 我拍了拍老黄脖子,走出院子。 老黄慢慢吞吞的将那道士拽出来了地相庐。 他更为狼狈,身上血迹斑驳,嘴巴也不停的流出来口水,硬生生被老黄拉着拖行…… 纸人许在老黄左侧,朱刽则是在老黄右侧。 我们这一行人走出地相庐这条街之后,街道上的那些镇民,都被吓得不轻。 他们惊惧地看我,眼中都是愕然不解! 我面色不变,四扫街道,沉声道:“大家无需惊慌,唐镇来了一行不速之客,以挖坟掘墓,害人为营生!” “李阴阳坐镇地相庐,自不会让这些宵小之辈胡来,此人昨夜率领凶徒,妄图会将其带出唐镇解决。” “去几个人,通知唐松镇长,民兵队持枪,四处巡逻,镇长晓得哪些是恶人,另外,再派遣一行人,守住地相庐!”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镇民顿时有人应和,说马上去办! 其余的镇民也都是簇拥叫好之声! 甚至他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完全是对地相庐的信任! 只不过除了镇民的目光外,我分明还感觉到了一些火辣辣的目光…… 几乎要将我剥皮拆骨一般! .目光四扫人群,虽然我第一眼没分辨出来哪些人有问题,但必定有昨夜的人混迹于普通镇民之中。 有一部分镇民去通知唐松,另一部分人则跟着看热闹。 我骑着老黄,朝着出镇的方向走去。 那道士的惨叫早已经变成哀嚎。 我并没有觉得心中不适,这些人伤人害命,我以这种方式羞辱折磨他,也是为了让他们那行人愤怒。 气愤之下,他们自然会暗中跟随我,我更表明了意图,要在外和他们斗! 又让朱刽和纸人许露面跟着,他们肯定会轻敌大意。 等到镇口时,我看见了几个苟家装束的人,正在张望我们这边。 有人在远处眺望,有人则是飞速离开镇口。 我还是保持正常速度,朝着苟家的方向过去。 唐镇距离苟家其实不远,不多时,我们就来到了悬河那条岔河道,又到了苟家的大门前。 此时,苟家大门完全打开。 不少捞尸人,苟家的仆人都簇拥站在大门处。 家主苟黔在门前踱步,一旁则是站着的人,我格外眼熟。 不正是当初在苟家挑拨离间,言辞羞辱我,也冤枉苟悬的苟阜吗! 稍微靠下一些的台阶上才站着苟律。 我到了大门前头停下,苟黔驻足抬头,他神色很尴尬,既想要过来,但又有几分僵直。 那苟阜的脸色则是阴晴不定,甚至低下头不太敢看我。 当初那一件事后,苟家就同地相庐无缘。 换句话说,苟家还想要被地相庐庇护,可已经失去了机会。 苟黔的格局不够大,我师尊仙逝,他也未曾登门祭拜行礼。 苟律立即上了台阶,去和苟黔低声说了几句话,苟黔才走下台阶,到了我们近前。 我从老黄身上下来之后,平静的对苟黔颔首示意。 苟黔身体僵硬片刻,对我躬身行了一礼。 “苟……苟黔……见过李先生。” 虽说上一次从苟家离开,闹得不欢而散,但如今我已经是地相庐主人,苟黔的态度自然就谦卑下来。 苟律同样给我行了一礼,又瞧了一眼老黄后边的道士,他再看纸人许和朱刽,眼中明显又有忌惮和小心。 “李先生,您需要苟家出手吗?”先开口的是苟律,他明显化解了苟黔的尴尬,同样也让我方便说话了许多。 苟黔勉强笑了笑,道:“李先生若要苟家办事,苟家人手随意调派,还请李先生不计前嫌……” “我的确要苟家出手一次,相应的,我会帮苟家一件事情。”我平静开口。 苟黔面色一僵,还想说话。 苟律拉了拉他袖子,苟黔这才没有继续说,而是抱拳说但凭李先生吩咐。 其实,如果苟黔要和我讨价还价,我肯定就不会用他。 苟家能尽快给我的,除了船只就是地图,以及对悬河的熟悉。 我并不会让苟家出人帮我们斗那些人。 有船只地图以及熟悉水路的人,我会方便很多。 没有的话,我也可以找镇上出船,然后自行去下方悬河水域找江心洲,最多耽误一些时间。 现如今,苟黔这态度倒是让我满意,我也没有记恨当初事情的心态。 思绪落定,我说道:“我要这一段水域的地图,并且等会儿要前往江心洲。” “你们派遣一队人,去守着地相庐。” 两句话说清了要求,我又告诉苟黔,苟家需要算卦或者是点宅点墓,我会出手一次,让他想好了找我。 苟黔的眼神明显有几分复杂唏嘘,他恭敬和我抱拳,说了多谢。 紧接着,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们进堂屋说。 纸人许去解开了老黄身上的绳子,让苟律将这道士捆起来,等会儿带到船上去。 苟律马上就命令了人手去办,又招呼了人,分出来一股队伍,朝着唐镇方向赶去。 我们三人同苟黔进了堂屋,至于那苟阜则是躲到了另一侧的屋檐下,他没敢靠近我们,只是远远望着。 我自是没在意此人,更不会拉低了格局身段,去和他再一般见识。 进堂屋时,苟黔就下令让人去抬地图。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让我坐了太师椅。 很快“地图”便被取来,这并不是普通的图纸,而是沙盘形式的立体地图。 几乎是将唐镇之外流域的悬河完全缩小复刻其中。 水面以白色鹅卵石取代,沙石则是岸边,中间的江心洲则是岩石削成的假山。 苟黔在我旁侧低声道:“李先生,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九曲悬河第一曲,此地江心洲众多,你要选风水地?” 我顿了顿,也没有藏着掖着,直说了我要选个风水局,对付那群唐镇的外来人。 苟黔身体明显僵了僵,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行人,是为了李先生身边的人来的吧,刽子手朱刽,每两年会来找一次蒋先生。” 一旁的朱刽面无表情,神色很平淡。 我嗯了一声,却不再多说别的。 苟黔也没有再说别的,很显然,他能提供一些帮助不假,真的要让他出人手拼命,他不会那么轻易给。 我低头端详这沙盘地图,寻找其上的风水局。 我还没找到合适斗风水的江心洲,却发现了另一个地方。 沙盘之上,那地方有一座极为宽厚的山体,两侧像是环抱的手臂一样延展开来。 “手臂”环抱之中,是一个圆形的水潭,而水潭的出水口不大,外接着悬河进入江心洲流域的一条支流水路。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微眯着眼睛,喃喃道:“湖荡聚沙之地,群砂宜择中而立穴!” 宅经之中有记录,河伯之穴,多有群砂团簇,远近四顾朝应。 此处是个极好的风水穴眼,若是在这里葬人,便是家业富可敌国,子孙代代孝义守中! 其家族,必定成为有权有势的大族群! 不过纵观唐镇方圆五十里,除了苟家,还有什么大家族? 我侧头看了一眼苟黔,苟黔略疑惑,明显不懂我为什么看他。 “苟家主,苟家的祖坟风水着实厉害,你们是迁坟而来么?”我沉声说道。 .之所以这样问,缘由简单,我想知道是不是师尊点的坟。 若是迁坟而来,那必定就是师尊点坟。 若不是,那就是苟家前几代有机缘遇到一个大先生,给他们点了这极佳的穴眼! 苟黔神色愕然,他试探地问道:“蒋先生同李先生您说的,此地是我苟家祖坟?” 我心头一凝,顿时就晓得,这不是我师尊所点的坟了。 摇摇头,我直接否认。 苟黔才低声说道:“我苟家历代都住在九曲悬河第一曲,这地方的确是苟家祖坟,可苟家未曾和任何人提起,蒋先生没多问,我也没多说过,李先生风水术,已然是让苟黔刮目相看了。”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不过很快我也想明白了。 师尊很多事情,并不会说道的太直接明白,他肯定看得出来这地方风水,只不过,没和苟家多说而已。 沉凝片刻我又道:“风水宝地可遇而不可求,苟家有这样的祖坟,我便多说两句。” “仁义可守家私万贯,更可守得地位财富,苟家主但行好事,苟家便代代大吉。” 苟黔立即抱拳,低声道:“多谢李先生提点。” 我正撇开自己的思绪,忽而又想到,苟家若是在这居住几百年。 那祖坟葬在极佳的风水穴眼也是数百年的时间…… 大穴之中,也有可能产生羽化尸? 当然,这念头升起之后,我就立即将其摒弃! 看过手札之后,我对羽化尸也渴求起来,但我也不可能去挖苟家的祖坟! 我们手中有羊皮卷和羽化尸的讯息,总有机会去寻。 闭了闭眼,我彻底打消了自己别的想法,继续看“地图”。 江心洲的风水局的确不少,可我一直没有看到特别满意的。 一直看到了刚才那湖荡聚沙的风水局之下,我心头顿时一骇! 整个九曲悬河第一曲,呈现的是两个半圆反向相接,就如同S的曲形一般。 湖荡聚沙在上端,下端看似大型的江心洲已经没了,剩下的江心洲小而杂乱,甚至将后方的水切割得支离破碎。 可仔仔细细地看去,在其中央的位置有一处地方,水流包裹着一块干涸地带。 那就像是悬河之中的一片耸起空地,其周围又有支流包裹,支流则是被细碎的江心洲和主流隔绝! 此外,那些细小的支流分别从六个不同的方向,形成一条环绕水,包裹了那块耸起空地。 我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定罗盘的方位,再看那河中空地,喃喃道:“亥方天建水,艮方地建水,丁方人建水,卯方财建水,巽方禄建水,丙方马建水。悬河第一曲,竟然两种极致风水穴……” 我呼吸都变得格外急促! 我这话分明也让苟黔,以及纸人许,朱刽凑近了更多。 虽然三人都不懂,但神色明显紧张了不少,甚至苟黔还舔了舔嘴角。 “这地方能对付打更的么?李先生?”朱刽压低了声音询问。 我慎重点头道:“自然能对付,这六建水的风水局组合在一起,为大吉大凶,若是分散,全部都是极凶的风水局!” “此地玄妙深奥,那何东明必定看不懂,我们就选这里,而且要去马建水的方位,此地用本山五行申山寅水,又为鬼建水!” “鬼建者乃地之凝气,死墓二位是也,来主招盗贼刑狱,出入鬼相,又主腰疾死,难逃夭折,若是朝水入明堂,温水血光伤!”我越说语气就越重! 身旁的纸人许,朱刽,还有苟黔都露出更为不解的神色。 我又停顿解释道:“简单来说,这地方很凶,冤魂恶鬼更凶,我们只要占据其穴眼所相对的生机位,其他地方就都是瘟伤处,许叔你的纸扎如虎添翼,他们想对付我们,就难上加难了。” 纸人许眼前顿时一亮,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阴阳,此地甚好!” 苟黔却犹疑了一下,说道:“李先生,倒不是我说话直白,你确定那些人会跟着你去么?” 我微眯着眼睛,道:“昨夜动手一次,他们有所忌惮,还有暗中一人不敢出手,如今我光明正大走了出来,他们忌惮的人不在,我又将他们的同伙拖行一路,他们必想要报复。” “况且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不敢光天化日的动手,一定不会放过夜里的机会,我如今让镇上的人去守着地相庐,镇长会派遣民兵,苟家也去了人,他们肯定也怕我直接让你们帮手。” “我就是明摆着请君入瓮,而且不让苟家的人帮忙,他们忍不住的。” “昨天他们也没忍住,在地相庐之前动了手。”我语速极快,逻辑格外分明。 停顿片刻,我又解释道:“若非是夜深人静,在光天化日斗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必定会震动风水界同行,他们得罪不起很多人,也包括柳道长,所以去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合他们的心意。” 苟黔这一次总算听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立即说道:“我这就去安排人手,送李先生你们过去。” 语罢,他喊了苟阜去安排人。 不多时,苟家就准备好了船。 我们上船的时候,苟律也过来同我汇报,说安排好了一应事务。 苟律本打算跟船,要同我们一起去。 我示意他帮我带老黄回地相庐,也帮我给灵堂更换香烛。 苟律这才打消了要跟着我的念头。 苟黔自然不会跟着一起去,开船的也不是苟阜,而是一个我不熟悉的捞尸人。 他和我行了礼,说自己叫苟驹。 船要比寻常的捞尸船宽阔一些,我们三人上去了,倒也不显得紧窄。 苟驹直接撑船,我们从岔河道进了悬河主流,朝着下方第一曲的水域过去。 纸人许,朱刽盘膝坐在船上,苟驹在后面撑船,我则是站在船头。 至于那道士,我则是将其斜放在船头,并且我将他下巴接上了。 他也不敢再说话,只是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并且我要过来了纸人许收着的羊皮纸,就那么拿在船头上看。 我还故意让苟驹将船稍微靠岸边一些。 前往下游的过程中,我分明瞧见了岸边有一些人。 这些人显然不是镇民,看似在水边走着,实则却在盯着我。 他们就是昨夜何东明的手下,他们一直跟着我的行踪呢! .如今远离唐镇,离苟家也不近,水岸边没正常镇民。 他们索性不再掩藏,数人盯着我们,甚至还有人抬起手在喉咙上割了一下! 那举动分明是在威胁! 我只是瞥着他们,神色不变,甚至我还扬了扬手中的羊皮纸。 明显,我的动作让那行人都往河边靠了靠。 距离太远,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却感受到了很明显的杀机和贪婪! 没过多久,我们的船就进了江心洲的范围。水流逐渐变得缓慢下来,周遭的江心洲愈来愈多,就像是一个个岛屿,后方的人也瞧之不见了。 我开始拿出来定罗盘看方位。 苟驹显然知道方向,一直在往前撑船。 光线逐渐变得差了许多。 这里大部分江心洲都像是水中耸立出来的山,甚至有的高出水面数十米!生满了葱葱郁郁的树木,遮挡了阳光。 矮小的则是如同密林岛屿一般,也给人一种深邃感。 往前的过程中,有一段流域变得很平静,往前又开始缩小,甚至于我手中的定罗盘都开始出现兑针的福神护法! 远远眺望前方,我瞧见了两个由高变低,似是手臂的山峦! 流水愈发的紧窄起来…… 我微眯着眼睛,那地方就是湖荡聚沙所在! 就在这时,苟驹撑船的竹竿变换了方位!捞尸船一下子掉了头,从旁侧切入了另外一条弯曲的水流。 兑针逐渐消散……不过这也让我唏嘘,果然是绝佳的风水地,竟然连定罗盘都是福神护法。 顺着这弯曲的水流往下去,再等完全绕过一座极大的山头之后,我们便来到了更为平坦的水域。 狭小的江心洲变多了,逐渐开始割裂了悬河河流。 很快,苟驹就撑船进了一条割裂的支流中,这条支流呈现环绕的形式,中间俨然有一处空地! “李先生……有人跟着我们,要甩开他们吗?”苟驹忽然小声说道。 我自然而然,就想到肯定是何东明手下那些人。 我摇摇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甩开,我还怕他们找不到这里,现在跟来的是他们手下。” “你撑船慢一些,让他们跟上,他们不敢接近的,最多找到位置,就会退走。” 苟驹点点头,顿时捞尸船的速度慢了不少。 这条支流,已经到了六建水的风水地,只不过中央的空地太大,不同的方位才是不同的风水局,其余位置,也不过是普通地带。 我一直让苟驹撑船,等到了申山方位的时候才让他慢下来,准备靠岸。 这地方还有一个水口,外沿的矮小江心洲就像是割断一样,让外部的水进入了这一条支流中。 另一侧的空地边缘则是山石嶙峋,约莫有一两米高,基本上没办法上去。 苟驹小心翼翼地往前寻找平地。 往下撑船了三四十米,终于有一个平缓的地方,捞尸船靠上去之后,朱刽立即跳下船,他伸手抓住船沿,配合着苟驹撑船,将半个捞尸船顶上了岸边。 我和纸人许这才下了船,脚踏实地。 苟驹上来之后,朱刽又将那道士拽下船,拉着绳子,让他跟着我们。 苟驹并没有任由捞尸船放在这里,也将其拽上岸后,拖到了远离水流的位置。 我一眼扫过后方整个空地,呼吸都急促不少! 空地边缘往上耸起,中央则是凹陷下去……一眼,我望不到边! 各种树木高大矮小的簇拥在一起,越往深处却越矮小,在中央的位置,反倒是觉得高树都像是腰斩了一样。 此地凹进去太多,中心的位置恐怕深得有数米。 若是外沿的水涨起来,都会将这里完全填满…… 当然,江心洲分割的太多,支流水不够大,几乎没有淹没这里的可能! 我手持着定罗盘,顺着这六建水空地边缘的位置,往回走去。 很快就到了刚才我们上不了岸的地方。 再往前看,刚好有一个凹陷往里的地段。 冲进来的水流就在这里完成了一个水漩,再从其中冲出去往下游。 我们刚才没有进这个凹陷……若是进来,恐怕捞尸船会直接沉掉。 盯着凹陷水漩看了许久,我再眺望相对的方向,沉声道:“鬼建水有鬼探头入穴,顺着这地方直走往前,最黑最冷的地方阴气最重,生机位也在附近。” “穿过这片六建水的空地,在其正北方是天建水和人建水合流的地方,那里会有四处凹陷入空地中,形成一个四指爪!单进四指爪中,都是大凶之处!四爪中央的位置是六建水穴眼,那地方若是葬人,出神童,状元,宰相!” 说着,我就掉头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这地方常年无人,脚下更没什么路,灌木丛极多。 取出来怀表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多钟。 林子里光线被遮挡大半,稀稀落落的阳光穿透树叶照射在地上,形成细碎的光斑。 沿途我让朱刽故意斩了很多灌木,一直到走了近二三十米后,才让他住手。 这样做自然是为了给何东明等人留记号,否则这六建水风水局太深奥,我怕他们找不到准确位置。 再看前方,树木枝叶幽绿中带着不少漆黑,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光线越来越差了,影影绰绰的密林中,就像是站着很多人,正在偷偷地看着我们一样。 我先叮嘱了纸人许,朱刽,还有苟驹,现在尽量不要留下太多痕迹。 低头看定罗盘,通过指针确定怨气的方向,又判断了生机位可能所在的方位,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怪异的是,再走进深处的时候,耳边能听到的声音都寂静了下来。 我没有能走直线,因为走着走着,定罗盘的指针转动就会变化。 我打算的是,先到阴气最重的穴眼处,看看能否留下什么陷阱,再躲到生机位去。 约莫又走了两刻钟左右,密林的树木逐渐稀疏起来,地面也变得潮湿湿润。 十余米外有一片稍微空旷的地带,那里长着很多矮小的丛林,还有一些凸起的土包,竟像是坟头! 最中央的地方则是一棵粗壮的树木! 有一个人背紧贴着那棵树,正脸对着我们,神态格外的阴翳! .我停下步伐抬手阻拦,三人几乎同时警惕驻足,那道士被绳子拽着,停在后面远处,一动都不敢动! 纸人许单手按住肩头,朱刽则是斜着背手,抓住了刀柄,苟驹也握着卜刀。 “鬼建水的穴眼竟然葬了这么多坟……我还以为这地方没人来过。凶穴葬尸,更是瘟丧地,怪不得大白天的光线都那么暗。”我警惕无比地说道,目光几乎锁死在了中央那棵树上。 第一眼那树下是一个背靠着的人,现在多看了一会儿,我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收起定罗盘,换而拿出了通窍分金尺,紧握在手中。 往前走的过程中,我示意纸人许他们不要跟上我。 脚下踩过那些树枝,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落脚最深处的时候,又有黏腻的唧唧声,像是最下方有不少积水。 愈发往前走,感受到的温度愈发生冷,好似有无数双小手在摸索我的皮肤,要从四肢百骸钻进身体,十几米的距离,硬是走得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总算到了树前面,我才发现,那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这是几棵缠绕着生长起来的树,最中央的那一棵最为粗壮,其余的树干环绕在前方,形成了一个人的躯干一样,上头还有一些细碎的布条搭着,应该是时间太长,风化的破破烂烂。 粗树干上生了个树瘤,竟像是一张圆圆的人脸。 刚才距离远,我才将“它”当成了一个人! 宅经学的越深,我对于风水了解的就更多。 物极通灵,倒不如说物极通人。 像是悬河中的水尸鬼,年岁越长,皮毛越发白,甚至到了最后退却皮毛,形若侏儒一般的人。 家仙,狼獒,甚至接阴婆养的鸡都通人性,再到多年生长的名贵药材,更是成人形。 这穴眼之处葬满了尸体,阴气最重的地方,反倒是生了一棵树,怨气全部凝结在这棵树上,才会让它生出来仿若人脸的瘤子。 我眼皮微跳,定定的看着那树瘤,停顿许久之后,再左右四看周围的坟茔。 “许叔,你就在这里布置纸扎,应该能操控吧?”我回头朝着刚才位置走过去。 纸人许点头道:“没问题,这里阴气这么重,纸扎本身就是凶尸皮,的确是如虎添翼。” “更别提我还可以利用这里的凶尸!” “等那潘裕来了,我说不定可以利用这里的阴气,直接对付他。”稍作停顿,纸人许瞧了一眼朱刽,低声道:“朱刽你身上煞气太重了,在这地方受不了吧?” 我这才注意到,朱刽的额头上冒出来了不少虚汗,一颗一颗从额角滑落下来。 朱刽勉强笑了笑,眼皮都在跳动不止:“没什么大问题……” 我摇摇头,说:“杀人太多是煞气,煞气的确可以压阴气,人凶鬼怕,可鬼更凶,人就只能被压着了,鬼建水之处有大凶之尸鬼,此地又有那么多坟茔,凶尸更不止一个!许叔适应这里,可我们的确不能呆在此处。” “否则等到天黑,不用等何东明他们来,这里肯定要闹出乱子,针对的就是我们。” 语罢我又看向纸人许,低声说了我们先去生机位,安顿好朱刽和苟驹后,我陪他过来布置。 纸人许点点头,表示同意。 以脚下之地判断方位,前往东北方,一直到了艮宫所在的位置,我们停了下来。 这里生长着一片极为茂密的竹林,森冷的感觉非但没减弱,反倒是增强了…… 鬼建水的穴眼是多死人,生机位则是旺生气。 竹子性阴,不过生机却格外旺盛,我们现在处于凶穴,自不可能找到阳气重的地方了。 我示意朱刽和苟驹都在此处等我们,我布置好了之后会回来。 朱刽低声道:“李先生小心,若是有什么状况,大声呼救,我会立即过来。”苟驹同样慎重点头,表示了他的态度。 我说了好之后,就从朱刽手中接过了绑着那道士的一截绳索,将其拉了过来。 和纸人许回到了刚才穴眼所在的位置。 纸人许开始在头顶的树枝上布置钢丝,将纸扎藏入其中。 我则是扫过那些坟茔,先将绳索缠绕上了中央那棵树,将道士绑在这里。 接着我到穴眼旁侧,砍断了几根不大的树枝,快速地削下来一些枝干,又取出来刻刀,仔仔细细的雕刻。 那道士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他眼神逐渐成了惊恐。 “你们这是在玩火自焚,这么凶厉的地方,你们布置这么凶的纸扎,小心被反噬!” “还有你李阴阳,你想干什么?引动这里的凶尸?!” “你就不怕坏了阴阳先生的规矩?!”他话音都透着哆嗦。 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影响心境,一边雕刻树木枝干,一边说道:“我以阴阳术斗何东明,和那阴阳先生,更夫潘裕。他们是为杀我而来,这是因,被风水反噬,或是他们破了风水,这是果。又有哪里坏了规矩?” “先生不可伤非门内之人,你们杀的普通人还少吗?” “挖坟掘墓坏人风水,更是为了隐藏消息,不知道灭了多少口。” “我是破过一些规矩,但我比起你们,要规矩了太多。”话语间,我雕刻出来了一个粗略的人形。 当然,这木人也就是有头颅,有躯干,胳膊腿则是用其余的枝干嵌入而成。 这就是我这段时间钻研宅经,学到的新的术法! 用特殊的木头雕刻木人,可以是镇物! 用阴木雕刻,便是凶物! 我用刻刀轻轻刺破自己手指,将一抹血涂抹在了木人上。 走到了最为外沿的一处坟茔上,将木人插在了坟头! 顿时,周遭更为阴冷了起来,甚至我觉得好似听到了阴翳的笑声,让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凶木落凶坟,可引凶尸闹祟诈尸! 我没有停下,而是开始雕刻第二个木人。 那道士语气更透着惶恐,惊疑道:“李阴阳,你做得这么绝,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他们不会靠近这里的,更不会走进来,你就算把我绑在这里,也没用!” “是么?”我回头看他,开始我眼神平淡,之后我笑了笑说道:“他们肯定会进来,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说】 要不,再来点票?我们冲一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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