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廖呈虽然言辞没再说别的什么,但他这面容和意思,无不是对毕宗的看低。
对于很多人来说,无言的贬低,更让人难受。
况且廖呈本身就擅长这个……
我看出来了,但我没有多说别的。
如果不是毕宗刚才那番话,纸人许根本不会遭到那么多人针锋相对!
廖呈这样做,也算是帮纸人许出了口气了。
桌上另外的青囊先生张言、乌言先生李亨、易葬先生端木易,以及东阳、上清道长,都起身和纸人许抱了抱拳。
纸人许总算反应过来,同样抱拳回礼,赶紧也说了,让诸位不用多礼。
开始,纸人许是内心煎熬,以至于脸色泛血红。
这会儿他满面红光,完全是因为其余人对他的尊重了!
我放心了不少,抬头和蒋盘对视一眼,蒋盘和我点点头,眼神中有示意。
我立即就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大家坐下,说我们得商议一下行程了。
众人没有异议,全部坐下,目光又看向蒋盘和那地图。
蒋盘手在地图上画了一圈,他郑重说道:“过阴山有七十座黑山头,的确复杂,场间除了毕宗先生,我们也未曾去过,从地图上看,我们自唐镇出发,应该先到这里再做准备,我们再入山中。”
蒋盘手指着那个地方,有城池的标志,其上还有云城两个字。
下方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蒋先生,你们手中既然有羊皮纸的详细地图,何不拿出来,让大家都研究研究,这样一来,大家把握更大。”
我瞳孔紧缩一下,纸人许脸色微变。
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都面上露出雀跃和期待之色。
地图,我们肯定是不能随便拿出来。
否则的话,我们这批人必定散去,刚才众人对疑龙经露出的贪婪,都太清晰直白。
蒋盘的手稍稍僵硬一下,他面上却带着淡笑,道:“没有直接拿出来地图,想来诸位也明白缘由。”
“一来是,人难免多心,二来,此地需要大家凝结一条心,才能破开。”
“否则连疑龙先生都留在了那里,若是大家都中途分道扬镳,恐怕无人能进坟,甚至没有到地方,都各自针锋相对了。”
蒋盘这话其实并不婉转,反倒是分外直接。
这就让其余人无话可说。
紧跟着,又有人开口问,说疑龙经只有一本,那该怎么分?
是谁先拿到就属于谁,还是说,大家均分?!
蒋盘皱眉,他直接摇了摇头,说绝不可能谁拿到就给谁,也不可能均分。
前者必定让大家抢夺,后者更是毁了疑龙经的传承。
他沉凝片刻,才说道:“将疑龙先生骸骨请回,安葬一风水宝地,疑龙经设一门派,学者需要拜师。”
稍作停顿,蒋盘看向了我们那一桌,说道:“五位先生若是对疑龙经要钻研,可一起入门,拜疑龙先生。”
“如何?”蒋盘这话,顿时没有让那五人接话。
即便是赖谦,他都没开口。
廖呈点了点头,道:“蒋先生此言不错,杨松先生是高人,疑龙经更是极为特殊的阴阳术传承,不可能胡乱翻阅,跪过杨松先生遗骸,拜师,才算是规矩。”
场下的阴术先生,风水先生,都暗暗点头,表示认同蒋盘的话。
其余那五人,还是没有人开口。
蒋盘所说,其实是给人设限,拜师可学疑龙经,这要求其实不低。
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拜一个阴阳先生,肯定是福气!
但对于别的阴阳先生来说就未必了……
可同样,这也是对那疑龙先生杨松的敬重。
至少能保证传承传递下去,而不是阴阳术被瓜分。
蒋盘又扫过众人一眼,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便动筷用宴吧,今下午,大家都做一些准备,我和阴阳会让镇上备好一路我们需要的干粮物资,等明日清晨,我们便起程上路!”
语罢,下方众人都齐声应了个好。
蒋盘回到自己位置上。
赖谦则是给纸人许敬了一杯酒,又说了几句话。
总归都是感谢纸人许的话,这让纸人许神情又激动不少。
其余人也夸赞了蒋盘,说他颇有当年蒋先生的几分风范。
至于我,倒是没人多说别的了。
隐隐的,我注意到他们对我的眼神,似是有一些忌惮?
不难猜测,我知道这忌惮来自于何处。
刚才纸人许被威胁,我是毫不犹豫地威胁了那阴术先生的。
此时,那东阳和上清道长和我敬了一杯酒。
两人都疑惑地问我,他们来这里,不只是除了羽化尸。
他们以为此行能看到柳家大长老柳天牛。
可为什么,这样重要的行动,我没有把他老人家请来?!
.我完全没料到,会有人提起来柳天牛。
酒杯在手中转了一圈,我才稍微定了定神。
我解释说,如今大长老有事务在身,在天下四方行走,我暂时请不到他。
显然,这两位道士眼中都露出几分失望和遗憾。
他们两人喝了一杯酒,又面面相觑,唏嘘一声……
我不好再说别的什么,也不能许诺。
因为我的确现在见不到柳天牛。
一餐饭吃罢,众人多数去看那地图。
四个月时间,相当一部分人都已经熟悉。
他们相互交流这过阴山,山脉的特殊之处,甚至还在议论穴眼可能之地。
我和蒋盘也起身,同五位先生,两位道长抱拳后,就表示要去安排出行事宜。
赖谦笑了笑,说那就要全部麻烦我和蒋先生了。
毕宗却拿出来一样东西,递给了纸人许。
说这是对于刚才他未弄清楚事情,就开口,以至于纸人许被针对的赔罪。
我很诧异,心头也略佩服。
没想到毕宗,居然这么拿得起放得下。
其实说到底,刚才毕宗没有直接针对纸人许,大抵是在说我。
当然事有因果,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不敢质问我,才会在纸人许身上发泄。
纸人许先和我对视,眼中明显有询问。
我低声说:“许叔,毕宗先生成名多年,他这东西,定然有大用,您收下便是。”
纸人许这才接过毕宗的物品,他面上又多了几分喜悦。
我注意多看了一眼,那是一个类似于牛角般的尖锐物品,上头篆刻了许多符文。
毕宗同样露出满意之色,道:“李先生,有血性,又有容纳之心,毕某倒也有了见识,还望李先生一路上,不计前嫌。”
我笑了笑,说毕先生说的哪里话?
毕宗便笑而不语了。
反倒是廖呈,多看了毕宗两眼。
再之后,我们五人离开了地相庐。
当然,其实地相庐中还有一人。
即便是刚才在吃饭,他都没有出来过……
一直到现在,朱刽都还守在历代先师游记存放的那个房间。
这事儿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
若是有人进那屋子,必定是行盗窃之心,朱刽会将其诛之!
……
一下午的时间,我们见过了唐松,让他安排一行需要的物资。
按照我之前的想法,四个人一辆马车,少说也得七个马车。
结果唐松直接准备了十辆马车的车队
此外,他还给我配备了几个民兵!
廖呈当时就说了,民兵可以准备,但是不能那么明显,最好乔装打扮成普通的随从。
蒋盘摇头,说我们去的是风水地,探的是龙脉,羽化尸大坟,怎么可能带枪?
廖呈淡淡的瞥了一眼蒋盘,说道:“怎么可能不带枪,难道你刚才没觉得,自己说话,已经把别的阴阳先生都得罪了吗?”蒋盘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廖呈又说道,吸引他们的除了羽化尸,风水地,更多的就是疑龙经,你却要人拜师了才能看,岂不是为难了他们五人?
蒋盘的眉心都郁结成疙瘩了,立即就说道,这规矩必定如此。
紧跟着,他又道:“廖兄你不也是附和了我?”
廖呈淡淡的说道:“不过是怕你被群起而攻之,顺便我拉拢一下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罢了。让他们知道,刁难了阴阳先生,反倒是给了他们机会。”
蒋盘:“……”
廖呈摇了摇头,又道:“郭先生若是知道,教出来的弟子是个死脑筋,不知道会有几分失望。”
蒋盘顿时无言以对。
我长吁了一口气,简单和蒋盘解释了几句,有备无患。
蒋盘不再多说别的了。
他叮嘱我,说此行出去,恐怕会相当长一段时间,让我好好去和何雉道别,再陪陪遁空,他今天就不去让遁空学符了,给我们一家三口一些相处时间。
稍作停顿一下,蒋盘又道,说取了羽化尸,就要借着众多人手,再去一趟垄山悬崖,在那阴死之地将周精义拉出来。
蒋盘这话,让我心神顿时一凝。
他说的没错……
我们此行太紧迫,一时半会,当真回不来。
尤其是,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儿。
廖呈应该快要去坝州了……
如果我们行动不够快,他可能都去不了垄山,得直接去找李仓……
李仓之子,一定要在惊蛰出生才行!
思绪至此,我抬头看了一眼廖呈。
廖呈和我对视,他眼中深邃,我觉得我想到的,可能和他现在所想的应该相同。
从唐松这里离开,我们四人分头而行。
蒋盘要回地相庐,廖呈说要去别处走一走,纸人许则是去二叔那里交代事情,检查自己的纸扎。
我便径直回李宅。
我刚推开宅门,一眼就瞧见了何雉,她正坐在堂屋内,手中正在缝补着什么。
遁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老鸡被他追的又是咯咯直叫。
本身老鸡在地相庐,但今天地相庐宴客,人着实太多,我就将其带回李宅来了。
这几个月来,遁空明显娴熟了很多,老鸡跑哪儿,他居然提前都有了判断,符纸好几次险些打中老鸡。
“遁空,只能和老鸡玩,不能真的打到它!”
迈步入了宅内,我深吸了一口气,喊了一声。
“哦……”遁空停顿下来,他嘟着嘴应了一声。
老鸡显然有些疲惫了,鸡冠子都耷拉着。
.它咯咯叫了两嗓子,走到了我身边,煽动两下翅膀,居然落在了我的肩头。
老鸡用鸡喙在我肩膀上蹭了蹭。
“娘亲……”遁空转身跑进堂屋,到了何雉身边。
“遁空会有分寸的,我说过他了。”何雉起身,她略有责怪的和我说了句。
我苦笑。
蒋盘对遁空很好,几乎是随时让遁空坐在肩膀上都很高兴。
何雉对于遁空就更宠爱了。
我解释了一句,道:“毕竟遁空年纪小,万一出事,老鸡的年纪很大了,比我还大。”
“除了阴生九术,罗阴婆只留下老鸡了,我想它能到时候,跟着我们一起去开阳,我教给罗阴婆子嗣阴生九术,再将老鸡留在她子嗣后人身边。”
何雉摇了摇头,她皱眉道:“这件事情,还是有待商榷吧,如今你本事不同,早几年你也用了老鸡的鸡冠血,若是换他人,让老鸡豁出性命,又怎么办?”
她这番话便让我滞了滞,我点点头,何雉说的的确没错。
下一刻,我们两人却又安静下来……
明明前一瞬还说着事情,这一瞬,却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许久许久之后,何雉摸了摸遁空的头,低声道:“惊蛰之前,能回来吗?”
我和何雉刚才不约而同的安静,就是因为我出门的时间肯定不会短……
惊蛰是遁空的生辰,至少还有接近五个月的时间。
即便如此,我都不能完全保证自己能回来了……
因为我们不只是要去过阴山取羽化尸,还得回来之后,直接去垄龙的阴死之地,将周精义带出来。
过阴山脉的风水绝对复杂,疑龙先生都死在了那里。
我们光赶路都得一个月,还不算在山脉中要消耗的时间……
我低头,心中在推演。
可这一路上定然变数众多,我无法肯定。
最后,我正要说我努力惊蛰前回来。
何雉却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还是不要说了,你那么久都确定不了,肯定容易出变数,万一说了不能回来,我和遁空会很难过。”
语罢,何雉从桌上拿起来了她刚才缝补的东西,小声道:“我给你做了鞋垫,走山路的时候,会舒服很多。”
我心头觉得温馨,格外的温馨。
同样,我更感激何雉的理解。
我先和何雉说了,我明天才走,她却依旧喊我,让我当面换上鞋垫给她看看。
我都试过一遍后,她总算才满意很多。
再之后我就没离开李宅了,一直陪着遁空玩儿。
用符追我,我则是带着老鸡一起跑。
何雉在一旁看着,一直掩着嘴,高兴的笑个不停。
差不多入夜,何雉就去做饭。
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吃完晚饭。
遁空问我,伯伯怎么没来?
我和他解释了,说伯伯在忙碌,并且明天开始,我和他要出去一小段时间。
遁空低下头,他小声说道:“我听到爹爹你和娘亲说的了,可伯伯不来和我道别吗?”
遁空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明天,让他去送我和伯伯。
遁空眼中便惊喜无比。
他爬到我身上,又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
之后何雉收拾碗筷,遁空兴致勃勃地说要给我画符看,还要让我带上他画的符!
我心里头很暖,更是高兴欣慰。
正当我打算去拿笔墨砚台的时候。
遁空又问我,那能不能用我那只金色的笔,黑色的砚台,给他画符。
往常遁空画符,用的都是正常笔墨纸砚。
他这稚嫩的一番话,却让我愣了愣。
金色的笔,是地支笔!
黑色的砚台,是天干砚!
我沉凝了一下。
我不可能教授遁空地相堪舆,不过简单使用一下,并无大碍。
其实阴阳先生的物件都有特殊性。
除非是无主之物,拿着就能用。
有传承的,几乎都有一些灵性,主子不让用的时候,常人是拿不起来的。
除非那人命数比拥有者硬,能强行将东西抢走。
当初我刚拜师,我还记得清楚,地支笔要落下来,我去接,就直接没接住。
从贴身的内包取出来地支笔和天干砚,我笑了笑,道:“好,爹爹破例,让你用。”
遁空更是兴高采烈,高兴的围着桌子跑了好几圈。
惊得屋内的老鸡,又是跳到了我肩膀上。
很快,我就研磨了墨汁,又将地支笔给了遁空。
他居然将手指伸入口中,用力咬了一下。
顿时,遁空小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
再接着,他颤巍巍的将沾血的手指伸进砚台里,搅动数次。
我面色微变,看的眉头紧锁!
遁空是怎么学到的用血画符?
虽然我看过柳家道士画血符,甚至地相堪舆历代先生的游记里面也写过,先生之精血画符,可平添威力,尤其是阴阳术大成者更为甚!
但对于遁空来说,他小小年纪,就用这样霸道的方式,未免消耗自己的精气太多!
我刚才没想到,他放血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遁空,是伯伯教你的画血符,还是你在书里看到的?”
遁空正提笔沾墨。
我问完,他就仰着头看我,小声的说:“书里写的,我怕痛,就问了伯伯,伯伯告诉我,不能随便画,会伤身体。”
“可爹爹你要出院门,伯伯说我的符画的很好,我想给你画很厉害的符。”
“我,想要保护爹爹。”遁空稚嫩话语,认真到了极点。
.语罢,遁空就低下头,认认真真的在麻纸上画符。
看着他稚嫩却严谨到几乎一丝不苟的小脸,耳边萦绕着他所说那番话……
“我,想要保护爹爹……”我内心,一时百感交集。
遁空自小受苦,他年纪如此小,竟然都想要用自己学到的本事来保护我。
我抬手,下意识想要去摸他的头。
不过,我又立即顿住了手臂。
遁空的符已经勾勒了四分之一,这道符不是那么精细,显然还有些生疏。
但其中蕴含的特殊气息,让我也隐隐心惊。
符文带血光,这血光又被黑墨包裹。
金色的地支笔勾勒下,好似每一寸符文都是用刀嵌入其中!
地支笔和天干砚,我用的最少。
可这两样东西,却并不比定罗盘和金算盘弱。
它还是两件成套,在某些方面来说,肯定强过单个的法器。
徐符可一符镇山,镇水……
凭借的恐怕不单单是符中阴阳术的本事,还有就是这地支笔和天干砚?!
何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她轻轻靠在我身旁,手也顺着握着我的手掌。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至少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
遁空这一道符,画到了尽处,只剩下最后收尾了。
他小脸苍白,明显消耗太大,手都在微微颤抖。
最后,他还是稳定着小臂,画完最后一道符笔,才缓缓抬起手来。
“爹爹,你看!”遁空仰头看我,小脸上竟是喜悦,还有期待。
我低头看着那道符,却更觉得心惊。
符纸的顶端,是一个砂字。
可那砂又和寻常写法不同,感觉像是扁平化,似是山的构造。
砂下有两笔,勾勒出一道符的雏形。
那两笔却并不是直来直去,反倒是略有歪扭。
这并非遁空的笔锋歪斜,那歪扭之处,如果横过来看,就像是逶迤起伏的山体。
最中间填补的居然也是砂字,每一个,形状都各不相同!
砂字的轮廓是一些山形,最后将其完成组成一张符文。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符轻轻拿入了手中。
入手间,我居然都觉得有种沉重感!
“遁空,你画的很好,比爹强了很多。”
“这张符,很特殊。”
“这……是什么符?”我没有继续看符文本身了,因为我再看也看不明白。
遁空的小脸上都是喜悦和得意,他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书上写的是,二十四山镇龙符,这是贴在山上的,爹爹,你再等我画一张符,可以贴人的,我也学会了!可伯伯让我不能拿来贴人!”
“你等等我!”说完,遁空又摸了一张麻纸,将地支笔浸入砚台中。
干涸的笔尖,吸走了剩下所有的墨汁。
遁空的小脸已经很苍白,可他的手,又开始变稳。
我心惊了一下,立即就说道:“遁空,不画了,听爹爹的!”
我语气中带着严厉,伸手就想要抓他的胳膊。
他这模样以前我经历过。
就是最开始画河魁斩尸符的时候,我精力不足,几道镇物符,一道河魁斩尸符,就足够消耗我的精神,让我疲惫的昏睡了好久!
何雉却反手,直接抓住了我的小臂,她微咬着下唇,轻声道:“你让遁空画,它会好好休息的。”显然,何雉也看出来了一些东西。
“这……”我心头就尽是心疼了。
稍稍好一些的是,遁空这第二符,显然没有第一道符复杂。
并且,这不是竖着的长符,而是椭圆的像是一张人脸一般。
说是符文,它竟像是一张简单的人面……
不同的眉眼,口鼻,却给人一种僵硬的感觉。
即便是如此,遁空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地支笔也脱手而出。
他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朝着后方倒去。
我赶紧伸手抱住了遁空,地支笔在桌上滚动。
那张符纸隐隐泛着血光。
我轻叹了一声,更心疼的看遁空苍白的小脸。
“这是孩子的心意,你带着,他每天也开心。”何雉蹲身下来,抱着我,同样手也轻抚着遁空的脸。
“我会尽快回来的。”
“一定!”我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说道。
再之后我抱着遁空,同何雉回房间去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我一夜都没睡。
遁空躺在最里面,何雉轻轻的搂着他,我便胳膊让何雉枕着,伸出去的手,则是轻轻摸着遁空的头。
我发现了特殊的一点。
遁空其实恢复的很快,居然睡了一夜,本来苍白的脸都变得红润起来。
让我和他来相比,我都完全不能比……
这是因为,两体养一魂,才让他这么快复原?
我觉得我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这的确是遁空的大机缘!
祸兮福所倚,命数不曾作假……
次日清晨,何雉和遁空几乎一起醒来。
遁空很精神活泼的要来抱我,何雉看出来了我脸上疲惫,她眼神有心疼和责怪,我回应她柔和和放心的笑容。
吃过东西,收拾了一应行礼之后,我们就从李宅离开。
等走到地相庐时。
地相庐之前已经停满了马车!
最当头的是羌族大马车,以及两头俊俏的高头大马。
蒋盘在最前方,唐松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纸人许在右侧,廖呈则是坐在马车上,手中把玩着一根草叶。
黄七和二叔一家人,也在另一旁等。
后方的马车前都有一些先生站着。
我还能瞧见一些仆从打扮的人,那应该就是唐松安排的人手了。
我过去的时候,众人明显惊喜不少。
到了近前,蒋盘就不再和唐松交流。
遁空亲昵的喊了一声伯伯,蒋盘立即就过去,将其抱在了怀中。
唐松走至我跟前,他对我深深一鞠躬,低声道:“先生,都安排妥当了。”
我自是明白他意思,点点头,不多言。
地相庐门开了,朱刽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朱刽也带着包裹,还背着他那把大砍刀!
我眉头微皱,道了句:“老朱。”
“先生,我都收拾好了,我先上车。”朱刽又匆匆说了句,就要朝着车上钻。
我又低声喊了句:“老朱!”
他身体一僵,回过头,面色苍白的看我。
“先生……你还要带什么东西?”他不自然的说道。
.其实,我没有安排朱刽要跟我们走。
这场宴席后,我没安排。
在宴席之前没说过。
昨天,我也没让蒋盘去说。
朱刽的命,虽然跟在我身边被补了一些,我此前去一些地方,也带着朱刽出行。
不过,他的确不能再冒险了。
上一次对付周精义,我没想到周精义聚集了那么多的下九流。
当时我,蒋盘,廖呈,三人有命数庇护,的确没有危险。
可朱刽能安然无恙,实则是侥幸。
当初周精义的注意力,都在我,蒋盘和廖呈身上。
如果周精义当时先让下九流对朱刽下手,朱刽就必死无疑!
此行去过阴山,路途更遥远,朱刽擅长斩人头,和人明争,却不擅长进墓葬!
我有直觉,如果我带着朱刽走,他一定会死……
思绪飞速,我同样眼神深邃的看着朱刽。
“好好看好地相庐,好好守好遁空,按照那些药,每天按时服用,我们会尽快回来。”我吐了口浊气,直接说道。
朱刽本来站直的身体,都一下子垮了不少。
“可先生……这一路舟车劳顿,你没个人照料……此行危险众多,我放心不下……”朱刽说着,眼中就露出焦急。
“老朱,先生的话,你要不听了吗?!”我语气顿时严厉了几分。
朱刽的身体才萎靡了不少。
黄七赶紧走到了朱刽身边,他低声劝诫朱刽,大致就说听我的,肯定没错。
况且,他们留在唐镇照顾好少爷,这才是让先生没后顾之忧。
朱刽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蒋盘又将遁空放在地上,遁空小跑到了朱刽跟前,他拉着朱刽的衣角,小声道:“朱爷爷不准走,你要抱我去看狼獒!”他这话,让朱刽脸上顿时有了几分笑容。
二叔同样上前劝了朱刽几句,朱刽情绪就平稳更多了。
“拖延的有些久了,阴阳兄。”马车上的廖呈,扔下来了手中的草叶。
我其实已经注意到,后方有人要往前走了。
何雉聪慧,她轻声道:“二叔,老朱,黄七,都让路。”
数人全部靠向了地相庐门口,我同蒋盘相视一眼,他也点点头。
我立即便扭头看向后方,沉声道:“诸位先生,此行过阴山,咱们启程!”
众人全都上车。
我们几人也迅速上了马车。
赶车的是当时跟我们出行去垄山的两个车夫,倒是熟悉。
马车平稳上路,朝着唐镇外赶去。
纸人许精神奕奕,要比过往好几年都精神饱满。
廖呈手中则是一张小的拓印地图。
那地图是我用羊皮卷拓印的。
当然,地图只有我们三人有。
这段时间,廖呈几乎有空闲就在看地图。
羊皮卷其实有一些问题,大多是山脉连纵,并没有什么具体路线,甚至还有一团区域是模糊的。
在那模糊的区域,才有一个棺材的形状。
那地方应该就是羽化尸所在,只不过怎么进去,就必须到地方之后,再找路了。
我昨夜没睡,困意不少,便依靠着车身,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其实才刚过红原县……
羌族的马车虽然快,但后方都是普通的马车,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不过,这一段时间的赶路,倒并没有那么枯燥。
晚上扎营之后,我们几个阴阳先生会聚拢在一起,切磋一些关于阴阳术的认知。
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也会来请教一些东西。
至于许叔,他则是让一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忌惮不少。
就连那上清和东阳两位道长,也隐隐有些不善。
缘由简单,许叔会每天夜里入睡前,拿出来那八口青尸纸扎操使……
那是青尸皮……
说真的,阴阳先生都不能小觑!
遑论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
对于道士来说,青尸又是凶尸,自然会神色不善……
我本来想让许叔收敛点儿,可我同他聊了之后,许叔很正经的告诉我,他现在剩下一条胳膊,血煞和黑影用的问题都不大。
只不过这是八口青尸皮,他还得多练。
我这就不能多说,也不能拦着许叔了……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眼而过,我们总算到了云城!
一路上我们一众人详细商议过,要在云城找一个当地的向导,可以了解一些过阴山脉的传闻。
再在山脉外驻扎,以逐步推进的方式入山。
在云城修整了半天,给我们赶大车的那两个仆从分头行动。
一个带着其余人手,去购买补给的干粮水囊。
另一个仆从唐仃,找来了向导。
向导是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穿着一身布杉,头戴着圆毡帽,圆圆的脸,看上去油光满面,格外的圆滑。
唐仃和我们介绍说这向导叫做徐双,常年在过阴山里打猎。
早年,徐双还在过阴山两界来回走动,做过生意,他对过阴山内很是了解。
于我和蒋盘来看,徐双看起来圆滑,面相上没什么凶恶,一般这样的向导也好沟通。
简单和徐双沟通着,我们一边赶往过阴山下。
这期间,玉尺先生赖谦,以及地穴先生毕宗上了我们马车。
那五个先生以他们两人为首,同我们三人商议行动。
其余的先生和道士,等待听从安排。
一番沟通下来,我们得知了深入过阴山脉的一些事宜!
首先山脉之中资源稀少,多是贫瘠岩石,少树木植被,若是带的水不够,饮水都是问题。
此外昼夜的温差极大,晚上必须生篝火,还得防狼。
毕宗还直接问了,有没有什么地方闹鬼很凶?那小老头徐双仔细思索了,才说闹鬼倒是没怎么听说,只是不熟悉路的人,进了过阴山脉,就很难出来,大抵是被狼叼走了。
我们几人相视一眼。
纸人许才问了一嘴,说三十年前,有没有一大批人,找向导进过阴山脉?
徐双低头思索了半晌,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三十年前有没有人找向导,这事儿太久了,我哪儿能知道。”
“不过三十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儿,失踪了好多人……”
“对,对!这位先生不是问有没有闹鬼吗?!”
“那段时间云城闹鬼!那些鬼鬼祟祟专门挑一些精壮的汉子,那死人一过,就直接把活人吞了!你们说,吓不吓人?!”
说这话的时候,徐双就看向了毕宗。
.毕宗瞳孔紧缩,然后他才摇道:“城内闹鬼,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我知道无用。”
我眉头紧锁,的确,这信息对毕宗没作用。
赶路这段时间,我侧面了解过他们几个阴阳先生手段。
廖呈和蒋盘都和我讲了不少。
毕宗的阴阳术只能算是中庸,比不上其它四人。
他强,是以为天生的那一只灰眼,对于阴气和怨气更为敏锐。
我们寻常人很难看到的东西,他能够看见。
譬如生气,除非浓郁到几乎能凝结的时候,我们才能瞧见。
怨气同样如是,要怨气冲天,常人才可以看到一些黑气。
毕宗不同,他那只灰眼更能直接看清!
刚才毕宗问闹鬼,我就清楚,他是想另辟蹊径,快速找到尸体聚集之所!
过阴山脉中,尸体聚集之处应该不多。
要么是大凶之地,要么就是羽化尸所在之处。
毕竟这里是凶山,不会有多少普通坟茔。
我思绪很快落定。
徐双尴尬的说:“那的确没闹鬼的事情了,云城最大的事儿,就是三十年前的,其他的我也说不出来,只能带你们进山。”
“你们是想进去找坟吗?”
“不过过阴山里头,基本上没坟山啊……山上到处都是狼,埋人都会被挖坟。”徐双煞有其事的解释。
这期间,我注意到一个小细节。
纸人许有些不对劲,他正低着头,在思索什么一样,其余人没管他。
赖谦问了徐双几句话,譬如过阴山脉的水流,以及山内湖泊,徐双就一一回答。
时间缓缓过去,临近夜幕的时候,我们终于赶到了过阴山脉外。
一行人下了车,仆从开始扎营,埋锅造饭。
徐双一直跟着蒋盘身边,因为带他来的唐仃对我与蒋盘最尊重,像是他这种人,能分辨的出来,找谁能赚到钱。
当然……可能他跟着蒋盘,会失策。
清幽的月光下,视线尚算清晰。
我们一行二三十个先生,都在看北面。
过阴山脉就在北方!
几乎没有植被草木的大山,山势陡峭,自山腰往上,山石泥土都带着漆黑。
黑山头,恐怕就得名于此。
七十座黑山头……
那就是这座山开始,往里整整七十座这样的山?!
我回头往后走了一段路,身后是一条倾斜往下的大坡度。
现在天黑见不着太清楚。
但我记得很清晰,我们所经过的路,草原居多,植被更是茂密。
我还思索了良久,觉得其中问题不小。
过阴山之前都是生机盎然的草原,又怎么可能那一批山脉都是难生植被。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才不由得唏嘘一句。
这天下风水万千,总有一些地方没有被地相堪舆记录。
忽然间,身后一道话音打破了我的思索。
“李先生,我们得上去一些人,看看前方山脉走势如何,夜里能看到的东西多,你是要休息,还是同行?”
我回过头,才发现和我说话的居然是毕宗。
夜里头他那只灰眼更为深邃,竟然还有几分发白。
我沉凝片刻,道:“我问问大哥和廖兄。”
毕宗开口道:“蒋先生已经准备好了,廖先生不去,赖先生年纪大了,不能反复登山。”
”乌言先生和张先生,以及端木先生要去。”毕宗稍稍停顿,又道:“其余人就在这里安营,看看四周风水如何,有没有什么线索。”我怔了一下,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转身回到队伍附近,蒋盘对我点点头。
那体态胖朔的乌言先生李亨,以及清瘦的青囊先生,和方脸的易葬先生端木易,都先后和我点头示意。
一路上大家对所有人,差不多都是以先生冠以姓氏。
唯独乌言先生和我一样姓李,其余人就称他阴阳界的名号了。
毕宗和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没推三阻四。
目光再扫过正前方,也就是面朝北方的那座黑山,径直走了过去。
我们本身就在山脚下,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合适上山的路径。
顺着陡峭嶙峋的山路往上走,脚下都感觉到一阵阵幽凉,好似有一股冷气在往身上钻。
这座山很高,没有什么植被,径直上去,倒没花费太久的时间。
近乎大半个时辰后,我们到了山顶。
现在差不多夜里十点,头顶的月亮更为圆润幽冷。
山顶尚算宽阔平稳。
再往北边眺望,我心头就是一凛。
视线中,我看到的是一大片黑漆漆的黑山头。
由近到远,最近的也有几百米,更远处视线就越来越模糊。
七十座山头,占地绝对不小,不可能一眼就眺望完。
能先行判断的,就是我们脚下的山,高过内里的山。
从风水上看,这也是护卫山的一种。
不过这并不是横朝山,而是截龙山!
顾名思义,截又为断,将气息中断在此!
这过阴山脉中,生气薄弱,才会导致如此多贫瘠山头,它的气,也大多不是生气。
若非这截龙山在此,这一大片山脉的穷风恶风都会吹进南方的平原里,要不了多少年,下方都会变得贫瘠多灾……
“失算,黑山头太远,山体太多,什么都看不到。”蒋盘话音失望,其余三个先生则是神色失望。
毕宗看了前方山脉许久,才收回目光,道:“蒋先生,李先生,你们得拿出来羊皮卷,让那徐双看看,是否认识那区域,不然按照我们之前商议的,一座山一座山推进,根本行不通。”
“这七十座山太大,过阴山脉太大,真要一座一座走完,怕是一年半载都不可能!更遑论分金定穴……”
”你们担心人多了,队伍会散,那就只让徐双一人看,如何?”
“况且,徐双也只可能找到大概位置,真要说看懂羊皮卷,他也很难看懂,不会发生你们担忧的事情。”毕宗格外认真,一字一句的说道。
其余三个阴阳先生纷纷点头,说没错。
我和蒋盘相视一眼,蒋盘回应我的,也是询问的目光。
我再扫过一眼前方黑漆漆,看不真切的山脉……
一年半载,的确太久了,毕宗说的是有一些道理……
“等会儿就让徐双看羊皮卷。”我慎重的说道。
顿时,毕宗脸上露出笑容,其余三个阴阳先生同样送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毕宗面色微微一变。
他陡然朝着前方走出去数步。
我心头惊诧,立即跟了过去。
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到了山顶边缘,往下就是斜坡。
约莫几十米外,有一个人……
那人似是在偷看我们……
“阁下,是什么鬼东西!?”毕宗低声呵斥。
下一瞬,我心头一寒。
因为我看清楚了那人,它脸上几乎没有五官,只有三个孔洞。
皮肤透着几分暗红,那哪儿是什么人?!
怎么看上去,像是一个血煞的纸扎?!
.纸人许还在山下,他只有那八个青尸纸扎。
这血煞纸扎在这里……
难道有其他的纸扎匠走在我们前头?!
不只是我们,还有另一批人对这过阴山脉的羽化尸有兴趣?!
因为羊皮卷未必只有一张。
我手里这个,纸人许都说过像是拓印的……
所以即便再有一个队伍,我都不意外。
我思绪飞快,而毕宗的质问,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清瘦的青囊先生张言,迈步往前,他迅速走下到山顶,飞快的接近血煞纸扎。
其余人都在四下扫视,格外的警惕。
“若是还有一行人的话,我们就需要更小心,可能会起争端。”蒋盘沉声开口道。
我点点头,拉回了自己思绪。
毕宗微眯着眼睛,他摇了摇头,又说道:“无人,只有那个纸扎。”
他话音刚落,张言居然朝着我们走回来了。
甚至……他将那纸扎拿在手中,给带了回来。
很快张言回到我们面前。
乌言先生李亨皱眉,道:“有些年头了,这纸扎已经废了。”
端木易的方脸多了几分严肃,他慎重道:“三十年前,纸人许的师父来过这里,这莫不是三十年前的纸扎,还是近年来有人来过?!”
“若是近年……”
毕宗摸了摸下巴,他道:“找到穴眼看过便知,疑龙先生葬身于此,若是疑龙经没有失传,被人早几年取走,那早该有大先生现世才对。”众人几句话,却让我心惊不已。
说实在的,我没有立即想到,这纸扎是三十年前的。
毕竟那时间太久远了。
可张言说的也并不无道理。
血煞的纸扎不容易被损坏,我低头看纸扎下半部分,像是被刀削过一般。
李亨说的倒是有些误区,这纸扎怨气凶气没散,只是被破掉,远没有废了。
张言能将它拿回来,一是他作为阴阳先生,这纸扎未必敢闹祟。
还有就是没有纸扎匠在旁边操控。
“先下山吧,我看白天也无法看见什么,让徐双看过羊皮卷,再做决定。”蒋盘出声提议。
我们一行人朝着山下走去。
这期间,我将那纸扎接了过来。
上山一个时辰,下山就要快一些,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
帐篷早已经安扎完了,好几个篝火上架着铁锅,正在烹煮一些肉干。
纸人许疾步走到了我跟前,他低头盯着我手上的纸扎,眼皮都在一直抖动。
“许叔,你认识?”
纸人许的反应,直接就说明了一些事情。
“山上找到的?”纸人许声音沙哑,眼眶都红了几分。
他没抬头,仔细的在纸扎头部的右侧检查。
我点头说对。
不只是我们刚才几人,没上山的玉尺先生赖谦,以及其他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靠近过来不少。
很快,纸人许抬起头来,他眼眶泛红,甚至喘着粗气。
“居然是他……真的是他……”
“许叔,这纸扎的主人,是你师父?“开口的是蒋盘。
他对纸人许同样尊重。
我喊的许叔,他也就一起喊许叔。
此前蒋盘还再三要求,让纸人许直接喊他名讳。
纸人许也固执,非要说于理不合,依旧是叫蒋先生……
蒋盘话音刚落。
纸人许就摇了摇头,眼神滋生出恨意,他低声道:“不,我师父的纸扎,有特殊的标记。”
“换句话说,每个纸扎匠给自己纸扎上的标记都是不同的。”
说着,纸人许就示意我和蒋盘去看。
他将纸扎托起,并且调整了角度,我刚好就能看见,纸扎头部右侧,耳朵位置当真有个记号。
那是一个溱字。
紧接着,纸人许放下这血煞纸扎,又取出来了一张他的青尸皮纸扎。
将其撑开之后,又让我们看纸扎头部右侧。
那里就是一个巫字。
纸人许低声说道:“我本名许巫,纸人许这个名号,是从我师父那里传下来的,他叫许千张。”
“这血煞纸扎的主子叫做许溱。”
“当年他离经叛道,谋害了师祖,甚至害死了我师娘,师父对他恨之入骨。”
“没想到他居然……当年也到了这里……他绝对没有做什么好事儿。”语罢,纸人许用力抬脚,直接一脚踩扁了那纸扎人。
毕宗点点头,他则开口道:“既如此,李先生,是不是应该……”
这纸扎不是什么威胁,又是三十年前的东西,自然不会让大家提起兴趣。
毕宗话虽然没说完,但他眼中的催促,还有其余先生的眼神,让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先低头,和纸人许说道:“许叔,既然没有大事,那就无碍了。我们明日先进山。”
接着,我就扭头去看徐双的位置。
一眼我就找到了他,他正蹲身在一个篝火前头,和赶车的仆从唐仃聊天,眉飞色舞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徐双,你过来一下。”我喊了一声。
徐双一个激灵,他立即起身,匆匆朝着我这边走来。
他一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道:”李先生,您找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和徐双说了,我让他看一张羊皮卷地图,看他能否找到大体的山脉位置。
徐双犹豫片刻,才说道:”你们有这山里地图?肯定不可能,这山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走遍过,我也只是知道一条路能横穿,要是高价买来的,可能就被骗了。”
他这话说的很直接,很死。
毕宗却沉声道:”看过才知,不用那么无端的下结论。”
我正要准备取出来羊皮卷。
这时,廖呈却从旁侧走来,他抬手,刚好从兜里摸出来一张羊皮纸。
不只是毕宗,就连赖谦的眼中,都闪过几分阴霾。
他们都认为廖呈的身份一般,年龄资历不够。
而且还不是一门双先生都来因此,廖呈一直和我们一起研讨事情,被多人觉得不配。
现如今,他拿出来羊皮纸,这自然刺激到了一些人。
廖呈那一份羊皮纸是拓印的。
他将其交给徐双的瞬间,我就看出来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羊皮纸某几个位置,似乎被改动过。
但这并没有影响其整体。
顿时,我就明白了,廖呈早有准备……
.我和蒋盘,稍稍疏忽了一些……
徐双接过去羊皮纸后,咦了一声,喃喃道:“还真的是过阴山脉……外沿都一样……这怎么可能……”徐双眼神都凝重了很多,他又小声道:“李先生,我过去篝火边看。”我点头应允。
赖谦抬手扶了扶长髯,毕宗的眼中,则是闪过几分喜色。
同样,别的先生见我拿出来羊皮纸,徐双还能看明白,大家的情绪都兴奋不少。
我们都到了徐双跟前。
有的先生想要靠近,却被端木易,张言,李亨三个阴阳先生拦住。
赖谦并没有靠近徐双太多,他淡笑的说道:“李先生和蒋先生能拿出来羊皮纸,是两位信得过大家,可为了避免出现问题,除了徐双向导,其余人都不能看。”
“我这老骨头,先以身作则。”
其余人便不敢多言了。
片刻后徐双伸手,用手指顺着羊皮纸的山脉地图划了一道,他喃喃道:“这里,就是我穿过过阴山脉那条路,其余路应该也有,但危险又不一样,我这条路最快。”
“李先生蒋先生,你们是要去什么地方,有这羊皮纸,我肯定带你们进去。”
“简直神了……谁能画出来这地图?”话语间,徐双还舔了舔嘴角。
我看出来,他神色有了几分轻微的变化。
当然他隐藏得很好,只是出现瞬间就压抑了下去。
不过,这并没有逃离我的眼睛。
我觉得,不只是我看到了,
徐双这小动作,自己以为自己藏得好。
场间加上我们,一共八个阴阳先生,还有超过十个阳算先生。
恐怕就算来个大罗神仙,在我们面前都撒不了谎。
徐双抬起头,一脸询问地看着我。
我不动声色,伸手指了指羊皮卷上一处地方,道:“就是那里。”
徐双瞟了一眼,他轻咦了一声,喃喃道:“怪了,其他地方都画得清清楚楚,这地方怎么是模糊的……”
我开口说道:“图纸本身那部分就是模糊的,你只要将我们带到那里附近就可以。”
徐双点点头,他认真道:“好,没什么问题。”不过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其余人却明显看过了我和廖呈。
当然,没有人说别的什么话。
“诸位今夜都好好休息,明日咱们出发,虽说向导认识地图,但咱们也要小心为上,毕竟那条路,没有人走过。”蒋盘语气更为郑重。
其余人都抱拳称是,才逐渐散开。
廖呈则是对徐双伸手,道:“明日出发,我再将羊皮纸给你。”
徐双愣了一下,他眼中露出几分为难,小声道:“廖先生,过阴山脉复杂,我得多看看,你看……”
廖呈的眼睛顿时微眯了几分。
刚走开三两步的赖谦忽然停顿下来,他扶了扶长髯,道:“廖先生,我看,既然李先生蒋先生同意,你也将羊皮纸拿出来了,便让徐双多看,咱们上路才安全。”
“其余人,不会去偷窥。”赖谦这话就说得很直接了。
廖呈眼皮抬了抬,他说道:“赖先生这样认为,那便听赖先生的吧。”
赖谦的脸上顿时浮现几分满意,他转身离开。
廖呈却坐在了徐双身旁,他笑着说了句:“徐双,你多看看,若是有不懂的地方问我即可,我同你一起研究。”
显然,徐双的脸色一僵。
这让离开的众人中,有几人的步伐顿了顿。
这些细节让我知道,从我们拿出来羊皮纸的那一刻,就开始有人心怀鬼胎了……
包括刚才徐双神色变化,他想要留下羊皮纸在身边……
这年头,油滑的人多贪婪,不止我一个人看出他的贪婪。
那么那些人,也必定有所谋划。
廖呈如今这做法,会给一些人的鬼胎增加难度,但绝不会打消他们的念头。
可廖呈暗中修改了地图,这后手,能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大哥,许叔,你们都去休息吧,我稍微坐一会儿就睡。”我看向纸人许和蒋盘,低声说道。
蒋盘点点头,他转身走向一个帐篷。
纸人许却给了我一个眼神,居然是让我跟上他。
我略有疑惑,可纸人许那神态,就像是知道什么事情没说一般……
廖呈若有所思的扫过纸人许。
我看了周围一眼,差不多人都散了,不可能有人看到纸人许眼神变化。
我立即就低声道:”廖兄,稍后我同你讲。“廖呈立即点点头,他对我眼神,信任要多得多。
转过身,我就跟着纸人许走去。
他和蒋盘是一个帐篷,我和廖呈又是一个。
我跟着钻进去之后,蒋盘略有诧异,纸人许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蒋盘立即就明白了意思,不多言,他从旁侧帐篷的窗口往外看,接着点头道:“无人过来。”
纸人许低声道:“那许溱肯定不会和我师父同路,当年除了我师父,他肯定是另一批人,说不定,也有羊皮卷的地图,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儿。”
“我认为,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一些什么了,甚至到了墓穴。”蒋盘瞳孔紧缩,他低声道:“何以见得?!”
纸人许喃喃道:“最开始那徐双说了,云城闹鬼祟,死人经过之后,直接就将活人吞了。”
“破尸的鬼祟让人撞祟,化煞的凶尸,直接要人性命,鲜有活尸吞人,你们见过直接被鬼吞了的人么?”
我和蒋盘的脸色同时变了变。
蒋盘喃喃道:“民间传闻肯定有夸大,许叔你是听明白了?”
纸人许的手摸到了肩头,喃喃道:“能将活人吞下去,再带走的,目前我认为,只有我们纸扎匠有这手段。刚好三十年前,我师父来了,那个叛徒许溱也来了。”
“按道理来说,我们都不愿意带着普通人拖延脚步,他们虽然不可能像是我们一样,有那么多先生,但好歹有个疑龙先生,那是真正的高人。其余人手也是下九流中的佼佼者,当年我师父许千张的名号还是不小,他在下九流中,定然有号召力。”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带上那么多活人?”
.“肯定是在墓中有所发现,需要那些人……”
纸人许这一番话让我眼皮狂跳,心头一阵凛然。
我们对于纸扎匠手段不了解,将这件事情忽略。
纸人许师父死在这里,他对相关于纸扎匠的事情,肯定更为明显。
照他这么说,这一切还真有可能……
有羊皮纸,徐双也看得懂,那当年,他们肯定也到了地方。
只是说,墓穴内危险重重?
我在思索中,蒋盘先开了口,他低声道:“徐双没说过那些人回来了,那大概率都死在了墓中,若是往坏处想……生气如此充沛之地,又有大量冤死之人,三十年了,不知道化煞多少。”
“再加上原本的凶险……”
纸人许微眯着眼睛,喃喃道:“危险肯定是危险,可若是到最要紧的时候,你们要听我的,我肯定能带你们脱险,明白了吗?”
我和蒋盘顿时面面相觑。
纸人许才低声喃喃:“你们的确是很特殊的先生,可其余人都是先生,这里也死了最厉害的杨松,下九流的本事,有时候保命还是很强。”
我便没有推阻,点头说了好,蒋盘同样点头。
纸人许其实不明白命数庇护的强大之处。
可他说的很多地方,也很有道理……
一行人,八个先生。
当初我和周精义搏命,是因为周精义没有那个庇护在身。
可其余赖谦,毕宗,李亨,张言,端木易五人,都是民望在外,他们和周精义本质不同。
先生都有命数庇护的前提下,斗起来是什么样子,谁都不好说……
我们这条队伍,要比当年纸人许师父加上疑龙先生的那行人更厉害。
变数也就更多!只能随时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和纸人许说了一些话,大致就是让他更镇定一些,我和蒋盘眼神交流后,从帐篷走出去。
我注意到,大部分人都休息了。
廖呈还是在篝火旁,和徐双坐在一起。
我和廖呈点点头,示意他到我身旁来。
廖呈过来了之后,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他时不时的瞟一眼徐双,保证徐双一直在视线内。
“差不多了,没人能听见。”廖呈停下来,和我示意。
我立即就将纸人许的话说了。
廖呈的面色顿时变了变,他喃喃道:“抓活人……那这做法,可能是在冲怨,善尸善,其可以定风水,它就是穴眼。”
“若是整个大穴生机充沛,善尸就在我们面前,我们都可能靠近不了……”
“若是在其面前杀人,那就会发生变动。”
“他们抓了人去,应该是没得手,要么是发生了更大的变故,要么是那一次人没死够。”
廖呈低下头,他眼中多了几分阴霾,喃喃道:“真这样的话,我们要小心了,先生的命,可要比常人怨气重得多。”
我听明白了廖呈的话,面色顿时大变。
廖呈的意思太直接了。
穴眼生气太重,无法取尸,就需要杀人将其冲散。
用怨气来压制生气,达到取尸的目的。
这样一来,我们到时候,大概率也要面对这样一幕。
要么我们得杀人取尸。
要么……一定会有人,想要杀我们……
先生命的确重过普通人太多太多,那几条命够?
一条,还是两条?
“廖兄,或许你推算错了……”我犹疑了一下,低声道。
廖呈微眯着眼睛,喃喃道:“阴阳兄,你认为我会胡乱说话吗?甚至我觉得,要么有零正二神的先生,也就是我师尊那一辈的双先生跟着去过。可如果师尊和师叔去过,肯定不会不告诉我。”
“唯一的可能,就是髻娘村的阴先生去过。那时候,那一脉的阴先生,应该……”
廖呈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渴望。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应该是还没被清理过门户的,他应该有一些零正二神的术法。杀人冲怨的法子,应该来自于零堂先生,希望他死在了这里,更希望他留下来一些东西……”
临最后,廖呈又拍了拍我肩膀,低声道:“阴阳兄,善尸丹,是我们势在必得的,你在某些时候,是能够狠辣的,想想你的命数,遁空有我和蒋盘守着,弟妹倒是无碍,若你活不过四十岁,你的善举就是对她们的恶。”
“我不怕直白的告诉你,这一行人里头,若是他们杀你能拿到善尸丹,拿到疑龙经,绝对不会丝毫心慈手软!”
我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不少,低声道:“我明白了。”
廖呈神色顿时满意了几分,他喃喃道:“你信不信,徐双拿到羊皮卷的时候,甚至都想好怎么和我们开价,到时候走到某条路上,他就会发作。”
“你还信不信,已经有人盯上了他,徐双的贪欲,是可以被那些人满足的。”
“我们是不了解这里的山形,走上一小半,我们知道怎么对比这山和地图相近处的时候,就用不上徐双了。”
“若是谁压不住自己的贪念,先动手脚,就拿他来破风水。”
说话间,廖呈面上竟然带着笑容,朝着徐双那边走去。
我看着廖呈的背影,我才觉得,恐怕他现在的样子,才是正常的他。
同我和蒋盘在一块儿的时候,廖呈还是压下了自己不少性子……
专门研究人魂,生机寿元的阴阳先生,果真有其独到之处。
只是他的手段太狠厉,可以说近乎无情。
蒋盘肯定无法接受,我都需要好好思虑……
再看张言,李亨,端木易,毕宗,赖谦等人,恐怕没有一个会简单……
我回到帐篷里,就直接睡下了。
半夜的时候,廖呈才回来,徐双也住了我们的帐篷。
次日清晨,唐仃来叫醒我,示意弄好了吃食。
大家吃过饭就能出发,需要让徐双带路。
我们起了床,才发现外面已经有一些人起来了,围坐着几乎熄灭的篝火吃早饭。
差不多到了早上七点钟的时候,队伍准备好了出发。
不过我们面临了第一个麻烦,就是要弃掉所有马车。
这山路,不容许马车同行……
当然,马车留下了,马匹全部都被牵着,托着我们路上的东西行囊。
进山后,便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阴沉了许多。
过阴山截断了龙气生气,整个山脉也多死气。
狭窄的山间路上,时不时还有一些落石。
我们刚走过一段路,就发现了问题……
这条路径上,不多远,就能看见一些破损的纸扎,或者是纸扎的一部分,挂在枯死的树上……
众人都各有心思。
纸人许告诉我,当年恐怕在进山的时候,他们就在这条路上斗起来了。
我心头微寒,点头,表示认同。
队伍走了整整一天,临近天黑的时候,我们停在了一处山坳中,略微平坦的地方。
并且我们发现了一些问题……这关于过阴山脉,甚至还关于那个羽化尸……
这一天,我们大概走过了四座山头。
通过风水方面查勘那些山头的时候,都发现从我们当时走过的角度去看,山头上有一个视线最明显的位置,山石被雕刻过。
那雕刻出来的模样,是一张张脸!
就好似我们一直在走,每座山都是一个人,在默默地盯着我们这群闯入者一般……
.仆从在扎营,埋锅造饭。
我们所有先生围着成了两圈,连我在内的八个先生一圈儿,外沿则是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
最中间的便是徐双。
徐双在低头看羊皮纸,我们每一个人都神色无比慎重。
山上雕刻的脸,在风水中预示着什么,我们场间所有人都说不出来。
而我们这么多人,近乎代表了阴阳界的一股巅峰。
若是我们都得不到结论,那唯一的结论,就是这些人脸本质上和风水无关!
只是它的位置,被人特殊计算过。
但凡精通风水术的先生,一定会从那个角度看山头,那就一定能看得到人脸!
这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羊皮纸,包括其上的路径,是修建山中那坟茔的人准备好的。
若他是那具羽化尸,那就是他准备好了,让人进入这里……
可哪儿有人会让自己的坟茔中,不停来不速之客?
除非,他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又有句话,叫做请君入瓮。
如今我们便走在了瓮的边缘入口,随时探入其中……
……
不多时,仆从做好了饭食,我们都吃过后,各自回到帐篷休息。
次日清晨,又继续拔营赶路。
就这样,我们走了整整三天!
山头约莫看过了二十三座。
那些人脸从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后边儿都是一些夸张的形态……
若是惊恐、愤怒、贪婪、喜悦、哀伤……
这其实很让人压抑!就好像心上被人压着一道弦……
在第三天的傍晚,我们停在了一道山坳里。
前头却有三条路!这是个三岔口!
徐双示意大家停下来后,仆从迅速去扎营。
徐双则是说,自己还没弄清楚,这三条路应该走哪儿。
今夜要好好考虑,因为走错了,队伍很可能会遇到危险。
大多数人都面面相觑,阴阳先生还好,普通的阴术和阳算先生,眼中就透着隐隐的不安了。
我却发现了一些问题。
头两天徐双带路的时候,我通过对比经过的山头与羊皮纸之间的吻合程度,其实我已经能看明白羊皮纸的路径了。
徐双在某些路径上是按照羊皮纸走的。
在某些地方又故意绕了路,最后回到了正常路径地图,就好像他也在试验地图的精准程度一般。
我们其实不应该来这个山坳!
甚至我们面前的三条路都是错的,都会走进死路里!
上午的时候,我们经过了一条双岔路的山坳!
徐双就是在那里故意带错了路,将我们带到这里。
故意走错路,拖延时间对徐双没有好处。
这只能说明了一点问题。
即便是廖呈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徐双,还是让队伍中的某些人和徐双拉上了线……
那人,或者那些人,他们已经买通了徐双,都已经等不及要先行和我们分道扬镳了!
徐双这么肆无忌惮,缘由简单,他认为我们都看不懂羊皮纸。
我没有挑明,甚至我还通过了一些动作和蒋盘廖呈沟通。
不多时,仆从扎好了帐篷,准备好了吃食。
大家伙儿吃过东西后,就各自去休息。
我本来以为,徐双会用一些借口不进帐篷,和他搭线的人也会帮忙。
但没想到,徐双竟然正常的回到了帐篷内。
这就令我弄不明白了。
他只是虚晃一枪,明天还是要带我们回去正路?还是说,他打了别的算盘?
夜深之后,困意袭来,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觉我睡得很死,死到有些觉得不正常。
耳边听到过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有人在走动。
我想要挣扎着起来,可意识清醒,身体却很麻木僵硬……
等到次日堪堪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透亮。
廖呈还在熟睡,帐篷之中,却瞧不见徐双的人影……
我喘息着起了身,钻出帐篷。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晒进了山坳,直视着半空,甚至有股暴盲感。
以往这时候,大家都已经上路了。
现在帐篷外面却一个人都没有,篝火也近乎完全熄灭。
更让我变了脸色的,是我们的马匹……全部都不见了……
“许叔!大哥!”我猛地迈步,朝着纸人许和蒋盘住的帐篷走去。
一把拉开了帐篷的帘子,纸人许和蒋盘还在熟睡,我又低声喊了一句,他们两人才总算清醒过来。
没有停顿等待,我立即又转身到了别的帐篷。
第一个过去的,就是赖谦的帐篷!
我将其一把掀开后,帐篷之中空无一人……
我心头顿时就一沉。
赖谦和毕宗,两人是住一个帐篷的……
有问题的,居然就是他们两个……
平时毕宗稍微显露一些锋芒,赖谦则是一副老先生的姿态,我的确没想到他们会联手。
甚至当时安排住处,我们就有过打算,让不太对付的两人居住,避免他们拧成一股。
再转过身去,我才发现,蒋盘和纸人许已经出来了。
就连廖呈,也在外边儿。
一些帐篷里头开始钻出来人。
不过出来的,大都是一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
很快,我就到了李亨和张言住的帐篷,拉开之后,其中空无一人。
廖呈到了端木易的帐篷外,他掀开帘子,脸色同样变得极为阴沉。
蒋盘和纸人许,刚到了上清和东阳道长的帐篷那里。
还没等他们将其掀开,两位道长就一前一后,走出帐篷……
“所有人,全部到我这里来集合!出事了!”我低声喝道。
众人显然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所有人都朝着我这边疾步走来。
在他们之后,才是仆从们钻出帐篷,
很快,剩余的所有先生全部以我,蒋盘,廖呈三人为中心围在一起。
他们都面色惶然,左右四看,几乎每个人眼中都是浓郁的担忧。
一眼扫过众人后,我的脸色再怎么抑制,都抑制不了那种难堪。
我本来以为,会是某一个,撑死了两个先生,和徐双搭上线。
再带上一部分阴术和阳算先生离开。
可我真的是没想到。
他们居然五个阴阳先生都合谋在一起……
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全部留下来了!
就在这时,给我们赶车的仆从唐仃,他急匆匆地挤过众人。
到了我面前后,他神色极度的惶然不安,道:“先生……咱们麻烦大了……”
“马匹都被带走,食物被带走了一多半,水全部给放了,只剩下一些盐巴,还有干饼子一类的干粮……”
“吃的勉强够能出山,可没有水,恐怕大家只能撑得住一天……”
.虽然我没有明确说都发生了什么。
但是场间都是先生,或许有人心思不如他人。
却没有人真的那么愚钝。
一眼,大家都能瞧出来发生了什么。
已经有人在破口大骂,说赖谦、毕宗、端木易、张言,李亨等人不讲道义!
不但想要吃独食,甚至还要断大家活路!
还有人说,昨天晚上睡得太死,本身就很不对劲,肯定是他们下了药,才让大家晚上没有反应。
我清楚,他们这说法没错。
他们下药的分量也不重,不会伤及性命,面相上便没能体现出来。
蒋盘忽然开口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返程的路上,会经过一两处有水源的山口,赖谦他们,没有将事情彻底做死,留下的这部分食物,就是让我们知难而退,离开过阴山脉。”
他这话说完,众多先生更是面面相觑。
紧跟着,蒋盘又道:“既然如此,我认为,若是有人想要回去,可以带上一部分仆从和干粮,原路返回,中途会艰难一些,但应该能安然无恙的离开。赖谦他们这样做,是不想留下太多杀孽,真把我们都饿死渴死在这里,他们背不住这孽债。”
蒋盘说的没错。
这样一来,赖谦他们不但能自己进山,更能甩开我们,还不背什么业债。
如果我们在能够出去的情况下不出去,这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结果众人没有一个人,应和蒋盘的话。
反倒是有人在低声说:“唐镇等了四个月,赶路了半个月,进山又已经四天,大家都是为了羽化尸和疑龙经来的,就这样走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五个宵小之辈?!”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带头,立即就有更多人附和。“蒋先生李先生仁义,和大家同行,甚至听了赖谦那老东西的,拿出来了地图,可他们居然直接把向导都带走了!”
“我等都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不可能让他们这么轻巧的达成所愿!”
蒋盘皱眉,还没继续开口。
廖呈就从我身旁走出去了两步,他背负着双手,神态平静,开口道:
“蒋先生,我看你倒是没必要再让大家离开。”
“诸位同道所说的很有道理,凭什么大家都这样奔波劳累,眼看要到了墓穴前面,竟让那五个无道义,不受信用之人,先摘了果子?”
“况且,我们不是没有地图,大不了再做钻研。”廖呈的话,顿时受到众人的迎合。
马上就又有人不甘心的说道:“对啊!廖先生说的才是真话!凭什么让那几个无道义之人得了便宜?!”
”我看之前那赖谦,就有意打压廖先生,分明是他早有奸谋在心,看出来廖先生是个公义之人!故意让大家疏远他!“
说真的,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廖呈居然只是一两句话,就收拢了所有人的人心?!
蒋盘还想说话。
我立即就给了蒋盘一个眼神。
蒋盘这才闭口不言。
廖呈和我点了点头,道:“阴阳兄,你让仆从好好清点一下食物,没了马匹,就众人分走吃食,至于水,我们再想办法。”
“赖谦等人想用徐双甩开我们,可没那么容易。”
其实廖呈不用说那么多话,简单一句,我都明白意思。
可我更懂,他现在是在用这个方式,让剩下的人对他更信服。
我当然是顺着廖呈,按照他的话,去嘱托唐仃办事。
廖呈冲着蒋盘抬手,又说道:“蒋先生,你那一份羊皮纸。”蒋盘便没有停顿了,拿出来羊皮纸,交给了廖呈。
廖呈盘膝坐在地上。
顿时,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全都围拢了更多。
此时,廖呈也没再让大家避嫌。
有时候,很多细节方面的东西,会改变很多人的念头。
就譬如如今廖呈的行为。
其实之前我们防备的是赖谦等人,他们是阴阳先生,多看羊皮纸几眼,恐怕就能记住。
现在这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能力要差得多。
就是多看十几遍,他们拿不到羊皮纸,也根本记不下来路径……
这样一来,我们自然不怕他们看。
可不避嫌,就更能让人信任。
半晌之后,唐仃和其余仆从都将剩下的食物分开。
他们已经在等待我们的吩咐。
廖呈收起羊皮纸,他沉声说道:“好个徐双,简直是其心可诛!我们面前的三条路,可全都是错的!”
“要是刚才我们心急之下,随便走进一条,全部都是错路,不但耽误时间,更危险不少。”
“看来,赖谦他们早就和徐双沟通好了,故意让我们走到这里来。”
廖呈这话,是我们早就看出来的东西。
可其他人不知道!
他用这种方式说出来,更让众人眼中惊愕无比,面上的表情,更是同仇敌忾了。
东阳和上清两个道长,眉心都郁结成了疙瘩。
他们本就穿着清廉,模样都相仿的清瘦。
这种凝重的表情,就同柳家的道士有几分相似。
换句话来说,恐怕所有道士严肃起来,都是一张刻板脸?
“是否能追上他们?”东阳道长眼中透着几分凌厉的杀机,他沉声道:“若是追上,我只需要一剑,就可让那徐双失去行动力,其它几人,我自会施加惩戒。”
上清道长同样点头,他严厉的眼神中,同样透着厌恶。
廖呈却笑了笑,他说道:“两位道长,你们莫要心急,虽然廖某看地图,不如那徐双熟稔,但是这段路上,我也细心研究了不少,我们肯定能跟上。”
“但我们真的需要完全跟上吗?”廖呈喃喃道。
东阳道长和上清道长相视一眼,两人没有吭声。
人群中,有人慎重开口,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廖先生这招很高!赖谦他们绝对猜不到,我们还能跟上去。前面的路未必好走,他们走过之后,我们也安全!”
“他们想要独吞,那我们必定不可能让他们如愿!”
“呵呵,当初我就看出来了,蒋先生说完,让人拜师了以后才能学疑龙经,那五人肯定当时就起了算计!凭他们的身份,谁愿意放弃师门?”
“可他们凭什么就这样学走疑龙经?分散了疑龙先生的传承?!”
那人话音落罢,顿时让众人都议论纷纷。
他们都认为那人分析的没错。
廖呈更是拍手鼓掌,说了个对!
.这一来二去之间,众人先前的消极已经完全退去,只剩下亢奋,还有对赖谦等人的厌恶恨意。
他们对廖呈最为信奉,对蒋盘尊重不少。
只不过众人对我依旧隐隐惧怕。
我示意让大家将分好的吃食都带在身上。
虽说马匹被带走,大部分存水的大水囊被放空,但好歹大家身上还是有自己的小水囊,至少坚持一段路没问题。
这一次换成了廖呈带路。
我们没有马匹,其实方便了不少,赶路要快了许多。
只不过没走多远,我们就看到了一些马尸,被遗弃在路上……
众人神色都极为阴沉。
唐仃一直跟着我,小声推断说:“差不多都死完了,只剩下那两匹大马了……”
“其实两匹大马就足够带东西,普通马他们不用,也不让我们用。”所有人都没多言,唐仃这话,大家自然明白意思。
我们大约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回到了之前的岔路口。
地面上有一些扎营的痕迹。
左右两条岔路,其中一条显得很平整宽阔,另一条则狭窄逼仄。
那条宽路上还有一些人经过的迹象。
廖呈稍作停顿,便直接朝着窄路走去。
后方众人,顿时有人不安的说了句:“廖先生,这边的路……应该是他们走过啊。”
廖呈没停下,更没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障眼而已,赖谦他们也晓得,我们不会全部离开,肯定有一部分人要跟上来。”
“你看着路宽,还有痕迹,那是你没看过羊皮卷,或者是看不懂。”
“谁走那条路,恐怕没办法活着走出来。”廖呈这话,顿时就让人噤若寒蝉。
他带路,让我们走进了窄路中。
这条窄路是两座山之间的夹缝,整体最多两米宽,三个人走都会紧窄。
此时正值下午,日头正晒,不过却无法穿透山体进入到窄路里。
仰头往上去看,两侧又有斜坡,再往上看去就是两张岩石雕刻的脸。
有人在惊奇的喊道:“看!脸又出现了!果然这才是正路!昨晚上那三岔路周围的山,哪儿有什么脸?!”
又有人低声道:“我看这一路上,那徐双没少玩儿手段,我们有的地方瞧见了脸,后面反倒是时有时无,他故意带我们走错路?搞不好,就是赖谦或者毕宗那两个老王八搞得幺蛾子。”
一路上众人语气愤慨,反倒是没那么沉闷。
走路期间,我索性没有避嫌,取出来了原本的那张羊皮卷。
我看了没多大会儿,廖呈的手忽然指了指其中一个位置。
他指着的地方,刚好是我们走的窄道所在。
按照这个路程走下去,再有三座山头的距离,就可以到墓穴的所在了。
说是墓穴,其实是那一段没了路径,完全模糊。
很有可能还有新路,或许就需要分金定穴来找。
我思索间,廖呈则说道:“这里,他们应该要绕行很久。”廖呈指着的是第二座山,我一下子就明白,那是他做手脚的地方了。
我们这一行赶路,直接没有停顿松懈。
到天黑的时候,我们走过了剩下三座山,三分之一的路程。
也就是来到了第二座山的山前。
这里的山体,就没有之前那么光秃秃的了,山上生了不少草木,只是颜色暗沉。
廖呈同众人说了,这里有水源。
并且他拿出来零正先生的法器,那个装着金鱼的透明瓶子。招呼了几个人手,就去寻水源。
我们就停在这里驻扎。
赖谦他们先我们半夜赶路,恐怕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二的路,当然,他们还有可能没出这第二座山……
毕竟廖呈动了手脚。
唐仃率着仆人们弄篝火,以及帐篷。
纸人许猫着腰,攀附上了斜着的山坡上,他居然将青尸纸扎挂了出来!
凄冷的夜空下,青尸纸扎悬挂在黑漆漆的老树上,风吹,但是纸扎不动,这就格外的渗人。
尤其是月光的映射,竟然让纸扎幽幽的泛着青绿色的暗光,更平添了几分戾气。
这期间,廖呈带着刚才那几个人回来了。
他们当真打满了水囊,还给众人分。
我们围在烧好的篝火前面,烤着面饼子充饥。
纸人许布置好了所有的纸扎,他回到我们身边,幽幽的说道:“之前还是收敛了一些,若是一路上,每夜我都用纸扎守夜,即便是我不看着,它们也有点儿本事。不会让那几个人……”
纸人许还没说完,廖呈分了一块面饼子给他,笑呵呵的说道:“老爷子,若是你用纸扎守着,恐怕他们会拿出来一些本身,夜里破了你纸扎,损你实力。”
“毕竟还是阴阳先生,有其独到之处。”
“现在他们走了,未必是多大的坏事儿。”
“善尸丹不好分,疑龙经只有一本。“廖呈这话,顿时让纸人许视线一凝。
纸人许不再多说什么,最后只讲了一句,现在开始,他会守夜。
夜,逐渐深了。
我们各自回了帐篷休息。
一夜没出任何问题。
第二天清晨,我们就拔营赶路。
沿路上,我们发现很多痕迹,不过特别杂乱。
而且这第二座山中,老树很多,灌木更为茂密,完全不是秃山。
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我们走出了山口。
再往后,能眺望到是一座巨大的山峦。
那座山要比正常的黑山头高了三分之一。
并且山顶上不再是人脸,像是山顶被凿成了一个人身子,可那身体没头……
“看来,穿过那座山,就能看到坟茔所在之处。”廖呈低声喃喃。
就在这时,那清瘦的两位道长,忽然同时喃喃道:“有血腥味。”下一刻,两人就朝着侧面的落石山坡,往下疾走而去。
这山的出口,的确有一条大道,通往前面最后一座山。
大道右边是个山坡,约莫得有二三十米高,最
东阳和上清道长,就是在那山坡上疾走。
我们几乎同时看向下方。
一眼,我就瞧见了在山坡底部和水潭的交接处,有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血染了不少乱石,甚至有一些流进了水潭中……
赖谦他们一行五个先生,外加一个徐双……
是谁死了?!
.很快,东阳和上清两位道长就来到了尸体旁边,东阳道长提起来了尸身,上清道长则是在地上检查。
片刻后,他们回到我们近前。
残破的尸体被放在地上,近距离下,只是一眼,我就认出来,他是徐双……
开裂的印堂,破开的眼角,鼻梁塌陷,脸上颧骨也破了。
他身上更是伤痕累累……
廖呈微眯着眼睛,开口道:“没少受折磨,不但被打过,还是直接从山上滚下来的。”
“我猜测,这徐双应该在半路上又要过价,又或许是他们认为,徐双已经没用了。”
他话音刚落,后边儿就有人接话道:“定然是徐双没用了,那些个老东西,觉得到了地方,没必要再带着徐双一个普通人,干脆杀之而后快。”
我和蒋盘对视一眼,蒋盘眼中分明有不忍之色,他低声道:“不管什么原因,可以将徐双置之不理,也没必要残忍杀害。”
东阳和上清两人也同时点点头。
之前,他们两人不怎么走到人群前头,我对他们印象其实不深。
现在我印象深刻不少了,除却了相仿的清廉,清瘦。
东阳是一张山羊脸,留着一点儿胡须,上清道长则是狭长的脸,笔直的一字眉形。
东阳更严肃,上清更冷硬。
上清道长接了一句话,道:“杀人者,人恒杀之,不管是谁动的手,必须要给个交代。”
蒋盘表示认同。
在廖呈的示意下,又有一个阳算先生上前,检查徐双身上的东西。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最后,蒋盘拿了一张白布裹住徐双的头部。
我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低声说了句出发!
众人再次起程上路。
两山之间约莫相隔了五六百米。
我们到了最后一座山的山脚下,这大山居然无路。
整座山浑然一体,边缘更是陡峭高耸,那种斜坡,完全无法让人攀登通行。
从这下方仰头往上看,那无首人身更为巍峨,好似整座山都是他的身体一般!
山上无路,道路看似被整座山截断,可实则不然。
前方的路尽头,有一个狭小的入口。
入口太小,只有不到一米的宽度,高度也就两米出头。
我再去看羊皮卷的地图,才发现这里已经是最后的路了,山在羊皮卷上画出来过,下方也有一个小地洞,在山体另一侧还有出口。
出口之后,便是那模糊的地带……
我在队伍最前方,一直走到那洞口之前。
发黑的岩洞,石块棱角分明。
从洞里头吹出来的,居然是一股暖风……
其实我们经过的所有地方,多是死龙山,石山,风水奇差无比,死气居多,生气很薄弱。
这暖风,其实就是生气!
这更说明了,这横穿大山的山洞后方,是一处生气充沛的大风水宝地。
否则的话,生气不可能排出来那么远……
不光是我,廖呈,蒋盘,甚至那些阴术先生都有所察觉。
有人拿出来罗盘,有人闭目凝神的感受。
我也取出来了定罗盘,让其在手中平稳之后,低头看上边儿的指针。
罗盘的指针呈现兑针,预示着福神护法!
“穿过这个山洞,就到了坟茔所在地。”我沉声开口,和后方众人说道。
回头这一瞬间,我心头更是猛地一颤。
因为我刚好看到后方,有很多交错的山头。
这会儿刚好是午时,阳光直射而下,那些黑山头上的脸都分外的清晰。
他们的神态,表情,或贪婪,或兴奋,或痛苦,或挣扎……
本来,我就认为它们是在目睹我们这些闯入者。
现在我更感觉是这样了……
修建坟茔的人,用羊皮纸指引我们进来……
甚至这羊皮纸,带我们上这一条正确的路。
虽然很多东西我们想不清楚,但肯定能认定一点,就是没有人,会想要自己死后尸体被人挖掘出来。
他请我们进来的,必定有阴谋算计。
他有莫大的自信,可以让所有算计之人,全部都念想落空,甚至是死在这里!
同样,还有另一个可能。
若是没有这羊皮卷,那图谋他尸体的人,肯定会想办法破掉这里的风水局。
羊皮卷其实成了潜移默化的工具,我们进来没有破坏任何地方……
这条路在风水上来说,未必是正确的……只是能进来而已……
我还想到另一点。
如果不使用羊皮卷,若是不能进这风水地,那就是实力不够。
若是实力足够,自然一眼就将这里破掉,所有的危险,更是在掌控之内了……
师尊说过,实力不足,最好不要插手去管,若是介入了,后果就要自己承受……
当然,我是因为师尊以前的嘱托多,我才能想明白这些。
大多数人肯定是想不到的,只会将羊皮卷当成进入这里的唯一路径图。
思绪至此,我收回视线,转而却看向后方的人。
我目光极为深邃的看那些人的脸。
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闪避!
先生有规矩,不能直接看同行的面相,窥探他人命数。
下一瞬,几个阳算先生一边捂着自己的脸,一边凝重的说道:“李先生,你如此直视我们的脸,是否有什么不妥?”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道:“有的人,不能进这山洞。”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场间先是一片寂静。
下一刻,才是哗然!
多数人都是神色愤怒地瞪着我,有人忍不住开口,道:“李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一路上吃完苦头过来了,坟茔之前,居然不能进?!”
“莫不是你自持地相堪舆传人的身份,也和赖谦那些老东西一样,看不上我们这些阴术先生,阳算先生?”
“可你不要忘了,这里不是地相庐,不是你说什么,我们都得听!”
廖呈若有所思的看我,他神色倒算是镇定。
蒋盘眼中却尽是疑惑。
其实蒋盘所想的,并没有我深,这应该和郭天玉教授他的东西有关,天元先生在某些层面上,是不如地相先生的。
“阴阳,你得给大家一个解释,为什么不能进?!”蒋盘开口问询。
.同时他伸手,做安抚的手势,让大家不要多说话。
我思索了片刻,才说道:“羊皮卷,是阳谋,这里是请君入瓮。”
“你们看后面那些山,看那些脸,它们是不是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从入山走到此处,看着我们走进这条通道?!”我话音落罢,所有人都回头看去。
包括廖呈和蒋盘一样,他们都回过了头。
我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哪个先生,会主动请人进坟来挖他的尸体?这请君入瓮的阳谋,就是他认为,进去的人都不如他,肯定破不了他的风水局,无一例外会死在里面!”
“我说有人不能进,就是要观其面,看其相,若是有暴毙相,就全部留在此地。”
“我和大哥将诸位请来,是想大家共谋羽化尸,可若是知道有人会死,还让那人进,岂不是谋害你们性命?”
很多人回过头,他们都面色不甘!
却没人反驳我了。
我正要继续开口。
又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不管是羽化尸的尸身,还是里头的风水局,都是莫大的引诱,更何况是疑龙经?!”
“到此宝地之前,若是不进去,恐怕此生都再无机会见到如此的大风水地!众多死龙山中包围一个足以羽化的大穴,这甚至是千百年来都没出现过的风水局!”
“李先生,你和蒋先生,廖先生三位,已经是阴阳先生了,我们这些人,或是得阴术,阳算之门,却不得入阴阳术,苦无机会!”
“机会就在面前!无论如何,我必定是要跟进去的!要么死在里面,要么拜师学疑龙经!”
语罢的瞬间,那人迈步走出人群,到了最前方。
他却生着一张方脸,眼睛上下内双,黑色的眸子里,透着几分金黄。
此眼又名为雁眼,主做事循规蹈矩,重仁义,事业中成。
他没有遮挡自己的脸,同时对着我一抱拳,沉声道:“李先生,鄙人周方全,我这张脸,你随意看。”
“刚才你那番话,周某信得过。此行下来,蒋先生宽厚,廖先生足智多谋,李先生你爱憎分明,相信不只是周某一个人看得明白。”
“可李先生,你看归看,希望你不要和周某说。”
“有句话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周某是想要疑龙经的,若是得不到,死在了这穴中,那是我命该如此!我要搏一搏这命数!”
周方全这一番话说完,后方那些人,有的面色惊疑,不安。可也有的人面色渴望,同样露出孤注一掷的表情。
“朝闻道,夕死可矣。”廖呈喃喃一声,他沉声说道:“周先生这一番话说的好!”
“吾辈入阴阳界,习阴阳术,不都是为了悟透更多命数,先生不算己命,是怕命算了,得知结果,便畏惧无法去破,若是想搏一搏命数的,和周先生一个想法的,往前走几步,若是想离开的,就在这里等候我们。”
廖呈顿了顿,又说道:“若是有所得,我们照旧分出一部分来。”
“廖兄,你!”蒋盘面色微变,立即看向廖呈。
廖呈神色淡然,并没有接话。
人群中大约分出去了一小半的人,不愿意在前进,剩下的就只有七个阴术先生,五个阳算先生了。
我认出来,其中有一个阴术先生,正是当初说过陈叔那人。
他们几人眼中都没畏惧之色,反倒是隐隐的渴望。
我看得出蒋盘不满的原因,更看得出廖呈鼓励人跟着进的缘由。
可这话我自然不能直接说。
又看了一眼东阳和上清两位道长。
他们并未躲着我,单从面相上看,他们两人倒是没露出什么凶险。
最后我看向以唐仃为首的几个仆从。
除了唐仃之外,其余人都隐约露出死相。
他们就不能跟我们一起进山洞了。
此番变数太多,我至少得带着一人,唐松安排带的枪,肯定能派上大用。
“唐仃,你跟我走,其余人全部留下,在此地等我。”我冲着唐仃招了招手。
唐仃立即朝着我走来,到了我身边后,他面色硬气了不少。
蒋盘简单和后方众人也说了几句,让他们不要太过颓废。
不再多做停顿,我直接迈步走进了山洞内。
光线顿时变得晦暗了不少。
山洞太紧窄,太逼仄,可那暖风吹拂过来,又将这种感觉冲散。
耳边的脚步声很嘈杂,我们十几个人,始终队伍不小。
穿过山洞的过程很是沉闷,无趣。
这洞太长了,开始的时候好歹有一些光线,等走的远了,就毫无半点儿光亮。
我们没有提前准备火把,就完全置身于黑漆漆的空间里。
若非双手能摸到的洞壁,后方还能听到的声音,都会觉得自己走进了深渊……
不知道坚持走了多久,总算眼前看到了一些光亮。
我脚下的速度顿时都加快了不少!
光亮越来越明显,岩壁也能看得清晰……
山洞的出口终于出现在眼前。
等到我们走出洞口的时候,视线豁然开朗。
石台所处的位置,在一座山的半山腰。
在我们眼前,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巨坑。
四面全都是翠绿的林木,斜着从山上往里下去,将整个凹地全部填满。
凹地的最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坟茔。
说是坟茔,更像是一颗垒砌起来的头……
头颅被雕刻的五官俱全,甚至有种惟妙惟肖的感觉。
我顿时想到,我们正面进山洞的时候,山顶那无头的巨大雕像。
这颗头,就是它的?
正当此时,纸人许喃喃的说了句:“这里有两条路,我们该走哪一条?”
周方全为首的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还在看前方。
我回头看去,这才发现,我们石台的左右两边,的确有两条栈道。
栈道紧贴着山壁修建,山壁再不像是外面那些光秃秃的都是岩石,反而长满了藤蔓,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我顺着左右栈道往前看,又往下看。
最后栈道消失在巨坑地步的密林……
蒋盘凝重无比的说了句:“有碑文。”
我面色微微一变,回头看栈道初始的位置,这才看见山洞的右侧边缘,的确立着一块石碑!
其上密密麻麻的篆刻大量文字。
.我一眼扫过,身体就微微一颤,仿佛浸入其中。
只是这沉浸并没有太久,又硬生生脱离出来。
我眉头紧锁,看着碑文,喃喃将其念出声。
“大凡观人相貌,先观骨格,再观五行……”
“其面十观,一取威仪,如虎下山……”
“二看敦重精神,身如万斛之舟……
“三取清浊……四看头圆,顶额……”
“五看五岳及三停……六取五官六府……”
“七取腰圆背厚,胸坦腹坠,三甲三壬,体肤细嫩可也……”
“八取手足……九取声音与丹田……”
“十观形局与五行……”
只不过每念一段,我就不得不停顿片刻。
这一部分念完后,我心底只剩下震惊。
因为这是一篇关于阳算的书,其复杂程度,近乎堪比地相堪舆的骨相!
我之所以念一段就顿住,是因为这书不完整。
刚沉浸有那股子想钻研的意境,就因为其中断而退出。
石碑最
“余埋骨至此,候登天之机,然余此生,无弟子传承衣钵。顾放出羊皮图,愿阴阳界贤才入此,可见余之人,当取十观相,五绝地书。”
“无德无能之人,当止步于此。——管仙桃留书”
场间之人,即便是刚才没注意到的,现在也都全部看了过来。
周方全为首那十二人,眼中更是渴望羡慕。
尤其是周方全,他更是双眼泛红,激动的要泪眼满眶。
“他们没进来,会后悔的,这里不只是有疑龙先生的传承,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先生的衣钵……”
“布置诺大风水局,让自己羽化登仙的先生,能来此地,就是我们的机缘!”周方全语气更为颤抖,可他的面相却变了。
我注意到周方全的额头上,生出了一道多余的横纹。
周方全本身的额相是没变化的,这横纹的问题就很大。
骨相有言,一横纹生在额,亦名蛇形纹,死于道路!
他面相不止这一处变化,他命门也有变化。
命门黑纹呈蟋蟀脚,号做鬼书,左耳前有此纹者,大小好鬼兼唇中者,必死!
他前者的面相,是死相。
可后者的死相,却是必死相!
的确,命数之中,有命硬可改这样的说法。
但当必死相出现的时候,就是无法更改了。
周方全并非恶人,反倒是真的求术法之人。
他没必要死在这里……
“周先生,你的确要出去了,这地方不是你久留之地。”我直视着周方全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周方全的面相顿时就狞恶了不少,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说道:“李先生,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知道我的命数又如何?不要告诉我!”
“今天周方全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风水宝地,若是我不死,他日必定名扬阴阳界!”
更多人脸上都是亢奋和喜悦,每一个人都斗志昂扬。
我还想说话,蒋盘同样面色凝重,他抬手就想去抓周方全的肩膀。
这期间,蒋盘给了我一个眼神,我顿时就明白,他可能绑,也要将周方全扔出去了。
我往前一步,也要去拦住周方全。
可下一瞬,周方全却直接朝着石碑近处的那栈道走去。
他反应和速度都很快,擦身就上了栈道!
紧跟着,周方全急匆匆就往下方跑去!
“周先生!”蒋盘面色难看的又喊了一声。
其余人都面面相觑。
显然,大家也有跃跃欲试的表情了。
廖呈却抬手,他沉声说道:“先不要急着走,这两条路,恐怕有一条是走不通的,为什么一条栈道就能下去的事情,要修两条?”
“若是这管仙桃是想要一个能人当徒弟,恐怕一路上危险更不少。”
我面色变了变。
廖呈直面说石碑上,那管仙桃所说的收徒之言。
那怎么可能是他真实的意图?
只是,用于来怂恿普通的先生,早就绰绰有余。
众人都一脸信服的看着廖呈。
廖呈目视着栈道下方,周方全已经跑下去很远。
我同纸人许、蒋盘,同样也去看周方全。
栈道呈现一个反复Z的形式,来回交错下山。
不多时,周方全已经走过了一小半的路。
可就在这时,忽然周方全停顿了下来。
他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站在了栈道上不动了。
这一停顿,他就停了许久。
足足一刻钟的时间,周方全都没动。
我眼皮微跳,廖呈眉头紧缩,他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周先生!
他嗓音很大,只不过这里的地方太空旷,完全无法形成回音。
周方全身体颤了颤。
他缓慢的回过头来。
一道夕阳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
让我面色变了的是,他的脸,居然浮肿了数倍,之前他是方脸,五官还像是刀削一般。
现在他居然成了一个肿大的圆脸。
虽然隔得远,但那张圆脸,更让人觉得恐怖。
因为脸的底部下巴位置,像是有很多气根一样垂了下来。
还有的地方是一个个小孔……
周方全似是格外痛苦,抬手朝着我们这边抓。
只不过,这却成了他最后的动作。
下一刻,周方全晃晃悠悠的朝着前方倾倒。
栈道边缘的栏杆,挡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他直接翻身倒了出去,坠下凹地……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都不停的往下掉鸡皮疙瘩。
“活见鬼了……怎么会这样……”唐仃是唯一一个普通人,他吓得身体都不停发抖。
其余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好不到哪儿去。
尤其是有几人刚才差点儿跟着周方全跑上栈道的……
“周先生太心急,多说两句,也不会强行让他离开。”
廖呈满脸遗憾,他喃喃道:“不过,朝闻道,夕死可矣,虽然周先生未曾闻道,我等也不能忘了他,功成离开之日,也要替他立一冢。”
语罢,廖呈便指着另一条路,说道:“这条栈道,应该是正路,我们从这里下山。”
说着,廖呈就直接往前走去。
后面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虽然惧怕,但眼中的贪婪渴望,明显压下了别的情绪。
蒋盘在后边跟上,我犹疑了一下,总觉得这里还有别的不对劲的地方。
可现在我也想不到,盘算不出来,只能从后边儿跟上了。
只是,我一直在想,周方全是遇到了什么,悄无声息就变成那个鬼样子……
是毒?
.很快我们就上了栈道。
廖呈走在最前面,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们在其后,最后边儿才是我,蒋盘,纸人许,以及唐仃。
“所有人都警惕,廖先生说了,不要去碰那些藤蔓,刚才周先生就是看了藤蔓里的东西。”
“咱们都要以防万一!”说话的阴术先生,语气格外的慎重。
其余所有人,都对廖呈言听计从,他们距离岩壁的藤蔓保持了一定距离。
我们所有人,都延长成了一条线,缓缓的朝着栈道下方移动。
我还在思索,蒋盘却低声开口道:“现在大白天的,不可能撞鬼祟,此地生机又格外浓郁,即便是尸毒,都不会那么容易发作。”
“剧毒随毒,可大都见血封喉,周双全刚才不可能受伤……也就看了一眼,他就死了……”
蒋盘的语气很凝重,他目光扫过岩壁藤蔓一眼,沉凝片刻又道:“会只有一条栈道有问题吗?还是说,两条其实都有?”
他这话让唐仃被吓得不轻,脸色一直是苍白的。
纸人许忽然说道:“我倒是能看看。”
说话间,纸人许抬起手来。
我这才注意到,他那条手臂上,居然套上了一层青尸皮……
纸扎匠最凶狠的手段,就是人套上尸皮,宛若活人撞祟,又有意识控制身体。
虽说现在还没天黑,但青尸皮的坚韧,也相当于一层防护。
“最好不碰……”我刚开口。
纸人许却摇了摇头,他说:“我倒是觉得,最好看看,若是这东西此处也有,那难免别的地方同样有,提前有个防备也好。”
蒋盘凝重的点了点头,说了句的确。
纸人许便停顿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走了。
他极为缓慢的伸出手,拨开了我们身旁的一处藤蔓。
裸露出来的岩壁上,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生长太久的藤蔓就像是老树干一样,其上时不时有一些白色的菌菇,以及饵类。
以前在悬河边上,我经常看见树干上生菌子和饵类,这都习惯了。
”等到下边儿,再看看别的。”
纸人许伸手摸了一把藤蔓,似是检查了一下,他同时低声喃喃。
我们停顿下来这段时间,前方也有人在回头看我们。
他们的速度显然也慢下来不少。
等我们跟上去之后,再有人看纸人许的眼神,就透着几分惊疑了。
纸人许并没有搭理他们,又在那个地方拉开藤蔓看了一眼。
“没什么特殊的东西。”纸人许低语一声。
再继续往前走,一晃眼,我们就走了一小半的栈道。
纸人许都没有刻意停下来检查了,只是随手拉开一看,就往下走。
我和蒋盘也逐渐认为,难道真的是另一条栈道有问题?
那管仙桃弄出来两条栈道,的确是初步筛选一次?!
不多时,我们就走过了一大半的距离。
随着深入这凹地,空气变得潮湿了很多。
阳光不能照射的更深,可这里的光线并没有变差,依旧正常。
温度没有变冷,暖意甚至更多了。
这就代表,这里的生气愈发的浓郁……
前方的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明显松懈下来不少,都在议论周双全死得冤枉,太心急,稍微等一等,他们也能走这条安全的路。
又走了两刻钟的时间,我们走到栈道的最底部。
正前方是一片整齐的林木。
另一侧,是另外一条栈道的出口。
只不过,那条栈道的外边儿的灌木丛和草地上,歪七扭八的栽倒着一些尸体……
近距离看,那些尸体的模样都格外恐怖。
整张脸奇大无比,尤其是下巴的位置,长满了气根。
大多数人都死不瞑目,眼珠子睁的溜圆,整个眼睛却是灰白的……
很快,我就看到了周方全的尸体,他斜着杵在地上,脑袋被撞破了,不过他的头没有流血。
伤口的位置干巴巴的,就好像没有血液一样。
相比其它“人”,或许周方全还勉强像是人一些。
那些东西,都像是怪物……
我没有瞧见赖谦那一行人中的任何一个。
可以见得,他们走的是一样的路?!
再多看一下那些“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更为古朴,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已经风化的破烂不堪。
“历年来进入此地之人……看来走错路的不少。”蒋盘低声喃喃。
其余的阴术阳算先生却在议论,大抵都说从来没见过这样死状的人,明明不是化煞,可尸体却不腐烂。
到底是为什么,让尸体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议论中,也有人说了可能是毒。
可他们也议论不出来一个结果,这到底是什么毒……
总之这些死人都是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廖呈示意大家不要去碰这些尸体。
他走到了我和蒋盘跟前,又目光看了一眼前方,说道:“阴阳兄,蒋先生,你们有什么意见?我们直接过去?”
众人见我们开始商议,顿时就不再多言了,人人都安静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蒋盘思索了片刻,说道:“墓穴就摆在了眼前,在这凹地的正中央,可仅仅是两条栈道就死了这么多人,能走到此地的,都不是简单的先生。”
“这林子,必定不好过。”
“最好还是先分析出来此地风水,能否有吻合的风水局。”
廖呈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天快黑了,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如何?”蒋盘看向我。
我同样认为廖呈说的有些道理。
可说是安营扎寨,除了唐仃这一个仆从外,就没别的人手了。
我们只能在这安全的栈道外面,找合适的位置席地而坐。
唐仃则是去收拢了四周一些柴火,给大家生火烤热干粮。
众人倒没有别的意见,现在他们都当廖呈是主心骨。
所有人都各自安顿好后,纸人许就开始将纸扎布置在各个位置了。
天逐渐黑了。
我和蒋盘都取出来笔墨纸砚,凭借记忆开始画此地的风水图。
虽说从进过阴山脉开始,整体七十个黑山头的风水,我们是不晓得的。
刚过山洞,看到凹地的一瞬间,我们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我们只要分析生死位,不要走死地,从生地进入,总会安全一些。
夜越来越深,我和蒋盘都很认真绘图。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们图纸画出来不到一小半。
就在这时,另一头却传来一个痛喊的声音:“你放开我!纸人许,我就只是去看看周先生……我和他有旧,我看看他尸体,拿出来一些他的遗物还不行吗?!”
.我立即就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眼我就瞧见了,另一条栈道外,纸人许正抓着一个阳算先生的胳膊。
那人脸色青红交加,正在用力地挣扎。
纸人许目光冷漠无比,用力推搡了他一把,那阳算先生一个趔趄,就在地上滚倒了三四米。
廖呈眉头一皱,他站起身来。
本来其余人,有的太疲倦,都已席地躺下。
这会儿也都纷纷坐起身来。
纸人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什么东西都不要碰,人怎么中毒都不晓得,你想死不成。“
廖呈马上喊了一句,那阳算先生才灰溜溜地走了过来。
到了我们近前之后,廖呈就问了怎么回事儿。
阳算先生低声说了一遍,大致还是说和周方全有旧,想要带回去一样遗物,好歹给他家里人一个交代。
廖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说了句:“这话,你自己说着,自己相信么?你的本事还没高到能隐藏住眼神。”
那阳算先生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格外不安。
周围的人,对他就露出了厌恶之色,甚至有人当即就说,要让他自己上栈道,从山洞滚回去。
大家都是为了求疑龙经传承而来,现在还有机会得到管仙桃这大先生的传承,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贪念死人的东西。
廖呈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又冷眼看了那阳算先生一眼,让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下不为例。
那人更为狼狈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只不过,没有人靠近他了,反倒是离得很远。
我和蒋盘继续画图,差不多快到子时的时候,我们各自画出来了一张风水图。
抬头各自看了一眼对方的图,我的图要更完善一些。
对于山脉的整体走向,更贴合白天我们看到的。
包括最中央那个人头坟茔的比例,也都是如此。
可多看蒋盘的图一眼,我才发现,蒋盘模糊化了山体边缘的走向。
并且他在底部画出来了很多条道路,其上标记了方位……
将我和蒋盘的两张图放在一起,从山脉的整体,再到其中的方位图,便全部都有了。
当然,这些方位只是通过八门和八卦的衍生变化所画出来,并非一定有路……
廖呈蹲身在我们身前,详细地看着。
他在等我们开口说话。
别的先生都围了过来,眼中迫切无比。
蒋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来说。
我低头端详片刻,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方位,同时又看向了前方,沉声说道:“尚且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风水局,但相对于此地整体来看,我们面对的方向,此侧为正南方,另一侧为西南方。”
我目视着的就是那片密林。
思索片刻,我继续道:“单论方位定吉凶,南方离宫为景门,其性为火,旺于夏,相于春,囚于秋,死于冬。“
“若是我们通过此方位过去,如今深秋时分,恐有囚困其内的风险。“
我话音落罢,众人都面面相觑。
紧跟着,却又有人说道:“景门都如此凶险,那另一边的西南坤宫,不是死门吗?死门,岂不是更无法行走?这前面的路,看似是路,可实际上……走过去都是绝路?”
我一时间没有接话,扭头看着另一侧的密林。
过了许久,我才喃喃道:“死门属土,旺于秋,相于夏,囚于东,死于春……”
思绪到这里,我更觉得自己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可又想的不够透彻。
众人已经在问询廖呈,说如果我们沿着这山壁,走至前方生门所在的地方,从那边进入坟茔中央,是不是最好一些?
廖呈就没有立即回答了。
对于廖呈来说,他更多的是擅长人魂,点穴。
在此刻我们还留于穴眼外沿的情况下,他能说出来的东西,定然没有我和蒋盘准确。
蒋盘眉头紧锁,他拿起来了两张图纸,喃喃道:“生死有对,可并不是绝对,此地之生气,浓郁到风都带暖意,即便是正面死门……都是如此。那死门吹暖风,这里早就不是排泄死气的所在了,应该是在别处才对……”
我眼皮顿时猛跳,蒋盘的话,其实迎合了我的想法!
我直接站起身来,低声道:“没错,死门过暖风,死气早已被吹散,此地的风水,是完全被生气覆盖的,问题不在于路如何,恐怕是在于路之间……”
我刚说完,唐仃却凑到我跟前,他手捧着一只搪瓷碗,里头装着一些热气腾腾的吃食。
“先生,你吃点儿东西,赶路很长时间了。”
我抬手,正要将唐仃推开。
鬼使神差的,我刚好看向了另一头。
那个位置,唯有一个先生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人不正是之前想要去周方全身上那东西,又被纸人许拦住的那个人吗。
月光映射下,他显得呆呆傻傻,双目更是略有几分发灰。
尤其是他的下巴,居然变得肥大了很多……
我面色陡然一变,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径直朝着那人走去……
三两步,我就走到了他跟前。
廖呈和蒋盘同样发现了蹊跷,跟在我后边儿,别的先生则更靠后。
近距离看着那阳算先生,他嘴巴正在颤巍巍的蠕动,好似格外痛苦。
他极为艰难的抬起手,要朝着我肩膀抓来。
我总算听到轻微的哀求声,是他在说:“救我……”
我朝着后方闪躲两步,躲开了他的手,下一刻,他的手却一下子垂了下去,整个人都没了声息……
场间众人都一片安静,几乎是落针可闻。
淡淡的恐惧氛围,在四周弥漫……
纸人许也到了我身边,他脸色极为难看,说道:“不可能,他没有碰到过周方全……更没碰到过其他人,我刚才就拦住他了,他怎么和周方全,一个死相?!”
纸人许的话,就让我心头更惊疑不定。
廖呈却凑近了很多,他几乎要将脸都贴到那阳算先生的胸口了。
“廖兄,你小心一些,这是一种不知名的毒,他肯定染了毒,现在才发作。”
蒋盘说完这句话,场间众人更是人人自危。
缘由简单,大家都是从那条安全的栈道下来的。
结果栈道却不安全了,还有人莫名的毒死……
恐怕就代表,其余人也有中毒的危险?!
.廖呈并没有理会蒋盘,不过他保持了那个距离和动作,就没有再靠近。
过了片刻之后,廖呈才微眯着眼睛说道:“没有死,有一点点气息,不过,他也死了,这毒有些奇怪,居然成了活尸……”
“若是我判断没错的话,他应该无法化煞,只是不知道,成活尸,是因为毒的副作用,还是说这里生气吹拂,让他无法彻底死,这是两者之间的特殊变化。”
话音至此,廖呈的眼中透着几分奇异,他就不是惧怕了,而是探索一般的渴望。
别的先生却都极为不安。
就在这时,廖呈忽然看向了上清和东阳两位道长。
他慎重的说道:“东阳道长,上清道长,可否麻烦你们一件事情?”
东阳道长和上清道长同时抱了抱拳。
上清道长开口道:“廖先生但说无妨。”
廖呈神色凝重的说道:“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能否将周方全的尸身带到这里来,再拉出来一具旧尸,我想看看它们的情况,可能就能晓得是什么毒了。”
上清和东阳两人,顿时面色微变。
廖呈则继续说道:“我们这行人里头,除了许叔的身手好,就只剩下两位道长……”
一时间,上清和东阳没接话,他们神色沉了不少。
其余先生一时间也没说话。
我自然清楚,廖呈这话,其实有些为难人。
虽说他说了,保证自身安全,再拉出来周方全和另一具尸体。
但此刻的确中毒原因不明,现在这个阳算先生都一命呜呼,这保证安全的说法,就很难站住脚了。
人难免有私心,我也不想要纸人许去冒险。
眼见氛围僵持下来,上清轻叹了一声说道:“廖先生,不是我们不出手,实乃是现在不明缘由,一旦出事儿了,性命堪忧,若是除凶尸恶煞的时候丢命,贫道二人都想得明白,如今这未知的毒,我们大可以不碰……”
东阳同样点了点头。
我不好接话,他们说的同样没错。
就在这时,后方有人小声说道:“两位道长,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只要发现了缘由,我们就能避免,更能少死人。况且廖先生做事,大家都放心,难道你们信不过廖先生?”
廖呈眉头一皱,他立即看向说话那人。
那先生闭上了嘴,可其余人却开口说话了,大致说的也相仿。
廖呈面色沉了不少,又低声让他们住口。
接着,他面色缓和的和上清与东阳道长抱拳,说是他说话欠妥当了,无碍。
东阳和上清两人,神色就格外的为难了。
这三言两语之间,我隐隐看明白了一些东西,更觉得心惊……
潜移默化之下,廖呈无形之间让所有人都站在他这边。
有的事情,他都不需要去引导,众人自会说一些话。
东阳和上清都是性格正统,恐怕要抵不住大家的三言两语了。
也就在此时,东阳往前走了一步,他更是拿出来一卷白布,刚要说话。
旁侧却传来呼哧一声轻响。
蒋盘声音微变,低声道了句:“许叔!”
我立即扭头看过去,才发现,纸人许居然靠近了另一头栈道下方,他单手勾起两道钢丝,一具青尸纸扎越过众多怪异的尸体,来到了周方全尸体前方,纸扎忽然一下张开,将周方全包裹其内。
纸人许再手肘一勾,那纸扎往后跃起,直接就将周方全拉扯了出来!
我眼皮狂跳,低声道:“许叔,你小心!”纸人许不做声。
周方全尸体被拉扯出来四五米,到了一处空地前方,青尸纸扎松开,尸体落地倒下。
紧接着,纸人许又一次勾起钢丝,那青尸纸扎再一次从众多尸体中拔出来一具尸身。
那尸体落在周方全旁边。
其实,周方全的尸身有一种死沉的感觉,像是重物落地。
这一具尸体就是轻飘飘的了,毫无重量。
廖呈的眼中顿时出现喜色,他低声道:”好!多谢许叔!”
我眉头紧缩,眼中抑制不住有担忧,同时我立即低声说,让许叔将那青尸皮好好处理,最好不要碰到身上。
纸人许和我点点头。
上清和东阳则和他抱了抱拳,眼中有钦佩之色闪过。
廖呈走至了两具尸体前方四五米的位置,他手中取出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的瓶子,我注意到,里头装着的是一只河蟹。
这就是零正二神的法器了。
再之后,他就是缓慢往前走,同时盯着那透明的瓶子。
我和蒋盘跟在他后边儿,其余人自是不敢过来。
大约到了尸体前方一米的时候,廖呈停了下来,这会儿那个河蟹正在用钳子轻轻的敲击着瓶子边缘。
“再靠近,就有危险了。”廖呈低声道。
这个距离再看那尸身,周方全的就让人不舒服,另外一具,更是让我觉得身上麻麻痒痒的,好似有什么东西钻出来了一样。
我打了个寒噤。
廖呈忽然喃喃道:“你们看,周方全的伤口,好像好了?”
他这一说,我才注意到,周方全额头上的伤,居然真的好了……那里多了一片白色的痕迹。
廖呈微眯着眼睛,他回头看了一眼上清和东阳,低声又道:“还请两位道长出手,削掉这两具尸体的一点儿皮肉。”
上清和东阳几乎同时抬手,手肘甩动之间,各自掷出一柄桃木剑
唰唰两声,周方全的额头被削掉一块肉。
另一具尸体则是下巴少了一块儿。
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另一具尸体的下巴位置,居然长出来了一个苍白无比的菌子。
周方全的额头先是有一些红色,依旧像是血,只不过那些血没渗出来,就被白色覆盖,密密麻麻的钻出来了好几个菌盖……
我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身上那种有东西游动,甚至要钻出来的感觉更强。
蒋盘眼皮狂跳,他低声喃喃:“人如腐木,血肉生菌,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却想到了之前那些藤蔓……
就包括第二条栈道,藤蔓上不都是长着那些白色的菌子吗?
当时纸人许还用手去摸了……
不过他身上是套着青尸皮的……
我猛地回过头,再看纸人许,他身上依旧套着那青尸皮!
我面色再变,格外警惕,一字一句的说道:“许叔,你将身上的青尸纸扎脱下来,不要碰到你的手,一定要小心……那上面,恐怕有剧毒!”
.纸人许的脸色同样巨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与之一起变色的还有蒋盘。
下一瞬,蒋盘的目光就落至了栈道上。
很显然,蒋盘已经联想到什么了。
我眼中催促,纸人许便小心翼翼的开始褪掉身上的纸扎。
他动作格外的谨慎,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他不止脱掉了青尸皮纸扎,外面那一套衣服同样一起脱下来,只剩下一身白衫。
包括装着纸扎的竹背篓也被他放在了后边儿的地上。
再接着,纸人许才走到我身旁。
蒋盘回过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是藤蔓上那些白色菌菇,好可怕的毒,根本不是见血封喉,而是触之即亡!甚至碰过的东西,都会沾染上毒素,刚才那阳算先生,应该死于许叔手上沾着的毒素。”
纸人许脸色再变,他眼中都是惊疑不定。
后方的所有先生,全都眼中呆傻。
他们甚至都没议论了,更多人的目光落在廖呈身上,还在等他说话。
我们的目光也落在廖呈身上。
因为我和蒋盘都说不出来这毒的又来,廖呈的阴阳术更特殊一些,或许能看出来蹊跷。
半晌后,廖呈才直接摇了摇头,他说道:“这种菌,应该是通过人的二五精气来生长,又会一定程度的将人体保留死状,甚至是同化,在加上这里的生气浓郁,足够让尸体不腐,甚至形成活尸。”
“蒋先生,阴阳兄,你们是否想到了什么?”廖呈的眼中,尽是深邃。
蒋盘眉头紧皱,我同样面色不解。
廖呈讲的简直是太隐晦了。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我没有理解到廖呈的点上。
廖呈抬手,做了个后退的动作,他距离周方全,以及另一具尸体都远了一些。
差不多五米开外,他才停下来,说差不多这是安全位置了。
下一刻,廖呈又抬起手来,他朝着我扇了一下。
一股子暖风便迎面而来。
“阴阳兄,你还没想到吗?!”廖呈的语气都重了几分。
我眉心郁结成了一个疙瘩,抬手,同样冲着自己一扇。
暖风顺着衣领进入了脖子。
我身体猛地一颤,脑袋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我喃喃道:“活尸,气……二五之精……”
“莫不是……”
这瞬间,我脑袋里就想到了很多东西!
我语气和面色,都变得极为凝重,一字一句的道:“葬者,乘生气也,龙脉大穴之中,生气凝聚,汇聚成穴眼,尸身葬入其中,秉承生气!往来古人求羽化登仙,就是让这生气钻入尸身之中,洗涤了死气,怨气,阴气,当所有的负面气息消散,只剩下生气之后,尸身方生羽。”
“阴阳术中形容,人秉承二五精气,乾附为阳称为神,二五附阴则为骨,有神有骨,气息尤在,所以尸生羽后,死人孕气,羽化尸,都是活尸!”
我说出来这番话的时候,廖呈的眼中大亮,他连连点头,神色极为称赞。
后方所有先生,全都认认真真的听着。
蒋盘同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也点头不止。
我没有停下,更为慎重的继续说道:“相对而论,若是人下葬之时,有那一口生气。龙脉之中的阳气,就会和人体身上的阴气调和,形成平衡之后,温养那一口气息。宅经之中有所记载,活葬大风水,十年生羽尸……”
我死死的盯着前面的尸体,一字一句的说道:“人之死时,那一口气又怎么好保留?谁能知道,自己真的一口气不咽?未死之时,又如何有大毅力让自己活葬?”
“若是用此毒,在临死时毒害自身,保证其最后一口生气留存……”
我刚说到这里,廖呈就将我打断了。
他认认真真的解释道:”阴阳兄,你前面说的都对,可这最后一点,有些偏颇。”
“十年可生羽化尸,他即便是被温养最后一口气,若是无恨意执念,也撑不住那么久,所以他只能选择毒,否则,就必须在自己未死,身体安康的时候,强行让自己活葬。“
我心头恶寒了不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段分析下来,得到了一个很明确的结果。
中心穴眼的羽化尸,身上会有毒,就是这白色菌菇的剧毒!
想要取尸丹,恐怕极为不易。
下一刻,人群中有人小心翼翼的说了句:“虽说这外沿之地,不是穴眼,但是生气常年吹拂,或许千百年后,有机缘之人,也可在此羽化?要是周先生运气不差,他未曾朝闻道,但夕死之后,有个羽化的可能,倒也不错?”
很多人都在看他,眼中却没多少情绪。
其实没多少人看得开,谁会觉得这地方风水好,死在这里就会甘心?
紧接着,又有人开口,那人说的,就是我刚才所想的,羽化尸上会有剧毒的事情了。
廖呈却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不要惊慌,他又解释了,说尸体羽化之后,就是大善之尸,酝酿一整个龙脉的生气,会被解毒。
顿时,众人松了一大口气。
我心中虽惊,但廖呈说的,还的确有道理。
再接着,廖呈又看向了纸人许,说道:“许叔,你还是披上一层干净的青尸纸扎,会有保护的作用,刚才你肯定碰到过那些菌菇对吧?”廖呈语气神态都很恭敬。
纸人许点点头,面色依旧慎重。
廖呈认真道:“尸皮有隔绝毒素的本事,此行我们恐怕要仰仗许叔了,后边儿,肯定还有这种毒。”
纸人许沉凝片刻,他说道:“无碍,此行同阴阳出来,就是要成事,阴阳取丹,诸位先生拿走传承,我纸人许不会保留半分。”
廖呈深深冲着纸人许一抱拳,道:”许叔大义!还记挂着大家。”
其实,别的先生开始对纸人许是有惊怕的。
这会儿廖呈抱拳,还有纸人许那番话,也让其余人眼中有了兴奋之色。
蒋盘看了看我,他沉凝后说道:”既然如此,大家先休息一夜,吃饱喝足,咱们明日清晨,直接出发。”
“不知道赖谦等人走了多远,他们是否到了墓穴中。毕竟是五个经验丰富的先生,不能让他们捷足先登。”
廖呈看向蒋盘,他嘴角却勾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说道:“蒋先生,捷足先登,哪儿有那么容易。”
“恐怕他们就算是看到了尸体,也取不到东西。”
.“廖兄,你……“蒋盘抬起手来,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将手放下。
很显然,廖呈一直叫蒋先生,这让蒋盘心中很是介怀。
不过紧跟着,蒋盘皱眉问道:“廖兄,你还知道什么,为何他们到尸前,也取不到东西?”廖呈不多言语。
我心神一凛,想到了之前廖呈说的那些事情……
生气太重的穴眼中,羽化尸早就成了其一部分,想要取尸挖丹,等同于撼动整个龙脉,要么是足够的人命,要么就是先生命了……
那五人能将我们甩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发现这个办法之后,谁会甘愿去死?
蒋盘又多问了两句,廖呈却指了指天,说:“天机不可泄露,若是他们不知道,就只会在那里耗费时间,若是此时隔墙有耳,让他们知道了,还真就捷足先登,蒋先生是否就犯了大错?”
“还是不要太好奇的才好。”
蒋盘:“……”
众人有人看出来了苗头,上前说了几句圆场的话。
蒋盘不多言,回到了刚才的篝火前休息。
纸人许正要去穿青尸纸扎,我让他先不要去,吃点儿东西,休息一夜,明日出发了再说。
一行人回到篝火前,各自坐下,取出来水囊,拿出来食物。
我将唐仃给我的热食给了纸人许,尽管他再三推辞,我还是以他年纪大为由,迫使他都吃了。”
自己掰开一些面饼子,充饥之后,我就斜靠着篝火睡下。
我睡眠其实很浅。
后半夜醒来过一次,我发现唐仃在我旁边,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睡着,时不时还抬起头看一眼。
我皱眉睁眼,低声道:“唐仃,你好好睡下。”
我叮嘱他说此地凶险,他不好好休息,恐怕后面会出问题。
之前就是唐仃和另一个仆从一直给我们赶马车。
这汉子朴实,话少,生的模样也忠厚。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小声地凑到我近前说道:“先生,你莫担心我,这地方危险,镇长交代了,我得保护好你。”
“那些劳什子的东西,那么毒,我怕有些人心思歹毒。”
“我们被那些老东西摆了一道,不能……”
唐仃声音特别小,距离我最近的廖呈和蒋盘都睡得很沉,后方的人就更不可能听到了。
我同样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我还是叮嘱他好好睡觉,我的安全,至少在这些人手中是不会出问题的。
我语气很笃定。
唐仃却露出不解。
思索片刻,我让他不用多问,多想,按照我说的,好好睡觉,保证好精力,需要他的时候,才能用得上他。
唐仃这才点点头,他小心的躺在了地上。
我困意依旧很足,左右四扫了一眼,发现之纸人许没在。
我也没多看了。
唐仃我还能说服,纸人许恐怕就说不了。
他也是纸扎匠中的佼佼者,过往几十年都是昼伏夜出,肯定会有把控。
后半夜一晃眼就过去了。
次日清晨,我们一行人吃罢了东西,就集结了队伍。
我和蒋盘大致同众人解释了之前的分析,死门应该也没了死门本身的作用。
生气太浓郁,导致没有死气的话,死门很多东西都不会生效。
反倒是其余位置,变数会很多。
廖呈对我们的说法认同,其余人就没有再怀疑多言。
其实我们还面临一个略麻烦的问题……
就是大家带着的食物不多,基本上大家都节省着吃,基本上要告罄了。
我们不但得快一些进坟茔,更要找到赖谦等人,他们身上的吃食更多。
否则大家都得饿肚子。
思绪间,蒋盘在前面带路,上清东阳两位道长在旁侧,我们从西南方进了林子。
以往我走过的地方,都是死气更多的密林。
还是第一次走生气充沛的林子。
虽说林木旺盛,但是光线一点儿都不阴暗。
丝毫没有死门应该有的晦气。
蒋盘说的没错,这整个风水局排泄污浊之气的地方,应该被改动过。
我们走过一段路之后,上清和东阳两位道长先发现了一些痕迹,是赖谦他们走过的。
果然,五个阴阳先生在一起,最年轻的都是花甲之年,他们的本事大得惊人。
栈道走对了,就连死门也走在了我们前头。
约莫一个时辰后,路上的痕迹就开始变多了。
有一些破碎的衣服残片,地上出现了一些弩箭,甚至还有血迹。
一路上所有人都很小心,警惕着那种白色的菌子。
不过一直都没有看见那种东西。
上清和东阳仔细检查了那些碎衣和弩箭,才说了,破衣那五人的都有,不确定是谁受了伤。
至于弩箭上头,并没有什么剧毒,只是一些小机关。
刚好,他们给我们破了,省却下来不少小麻烦。
众人眼中的兴奋就更多了,我看得出来,他们都觉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就是黄雀。
只是,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
林子开始变得稀稀拉拉了起来。
不远处的地上,开始出现一些石板。
这些石板取代了路,一直往前。
林木变得更稀少,空中弥漫着一层薄雾,再往深处,雾气变得浓郁了许多……
甚至浓郁的看不清后面到底有什么了……
“应该过去这里,就会到墓穴之地,路上的危险不多,这条路,应该不那么好走了。”
开口说话的是蒋盘,他面色凝重。
众人刚看向他。
廖呈却说了句:“蒋先生,我看,不全是那样,路上的危险不算少,五个阴阳先生走在前头开路,流了不少血,我们是走了一条便路。”
顿时,更多人就应和了廖呈,说廖先生讲得不错。
蒋盘脸色不好看,他锁眉看着廖呈,正要说话。
廖呈却根本没看蒋盘,他扭头看着石板路,又喃喃道:“生气郁结成雾,这地方也没瞧见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管仙桃已经留下很多必死之局,他是要找个徒弟,又不是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坟茔之中肯定还有考验,这地方,大致安全。”
“我们得快些过去。”
说话间,廖呈直接就从蒋盘身边擦身而过。
其余的那些先生,更是神色振奋,他们速度更是不慢,紧跟着廖呈一起走。
我却看出来了廖呈的一些问题。
他明显,没有之前警惕了?
不,不是这样,他是故意在让人放松警惕。
眼见他们就要上了石板路。
廖呈忽然停顿了一下,他并没有率先走上去。
先上石板的,是一个阴术先生……
.他却忽然一下顿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因为他挡了路,后面人上不去。
这种小动作其他人没看见,我却发现了……
廖呈面色一凝,还顺手拦住了后方的人,他皱眉道:“慢一些,怎么感觉,还是有点儿问题?!”
众人停顿下来之后,更是挤在了一块儿。
他们将将站稳,眼中透着不安。
有人还冲着前面喊了句:“卢先生?”
显然,先上石板路的阴术先生姓卢。
蒋盘的神色很不好看,他甚至有些隐怒。
廖呈这才扫过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细节别人都没注意到,现在大家都在注意石板上的卢先生。
我发现的更为详细。
刚才廖呈是故意让人先走上去的。
他并没有觉得石板路没问题,而是用这种方式,让人上去探路……
卢先生并没有回应任何人。
他杵在石板上,一瞬间就像是呆傻了一样。
又下一刻,他冷不丁的又动了。
他速度很快,大跨步的踩在石板上,往前走了近乎十几块石板的距离。
周围的风变得更浓郁了一些。
雾气好似都在游动一样……
纸人许忽然警惕的说了句:“雾气里头,有人!”我心神顿时一紧,
风大了很多,雾气变得更浓郁了不少。
不只是纸人许,我也看见了人影。
远处的雾气中,人影攒动,他们也像是迎着卢先生靠近。
下一刻,我瞧见了让我心头极为骇然的一幕。
大致有三个人影,走到了卢先生近前。
雾气虽然浓郁,但勉强能看清。
这三个都是男人,他们面色呆滞冷漠,好似没有任何情绪一般。
他们三人拉着卢先生的肩头,或是胳膊,直接将他往雾气中一拽。
卢先生这会儿好似恢复了神志,惊恐的尖叫一声。
下一瞬,他就被拉进了雾气之中……
更大的风吹动,白雾在不停的翻滚。
就像是烧开了的水一样……
我的心悬了起来。
因为那些人影在逐渐远去。
等到雾气稍微平稳了一些,半个人影子都瞧不见了……
雾气之中太过安静,安静的没有丝毫声音,更像是刚才没走过任何一个人……
众人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来了惊疑不安……
廖呈的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
东阳和上清,他们两人都盯着刚才人影消失的方向。
上清语气冰冷,道:“不是死人,不是凶尸……是秉着一口气的活尸……”
东阳胸口略有起伏,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喃喃道:“生气太浓郁了,遮蔽了天日,活尸才能活动……那卢先生,应该活不下去了……”
“廖先生……这……”一个阳算先生不安的看着廖呈,他身体都略有发抖,又道:“不是说没事吗……怎么会……”
廖呈面色沉重了不少,他更是沉默了半晌,眼中才透着歉意,叹了口气道:“是廖某失算了,我本以为,之前赖谦他们受伤,血迹都流了一地,这里没有了,应该是没问题了。”
“谁能曾想,那管仙桃在坟茔之前,都弄出来这样的鬼地方……”
廖呈的话语中,都透着几分恼羞,他眼中歉意更多。
甚至廖呈抬起手来,还要抽自己的耳光!
刚才问话那先生,又赶紧上前阻拦廖呈,说道:“廖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人群中的其余先生,面色沉了不少。
不过他们这面色,不是对廖呈的,而是对那阳算先生的。
之前质问过纸人许那阴术先生,更是低声道:“刘先生,廖先生这一行已经殚精竭虑,大风水之地,伴随大危险,谁都没来过这里。廖先生能安然无恙地带我们走到现在,都已经是大家的机缘。”
“刚才廖先生甚至还走在大家前面,卢先生更心急,更快了一些……”那阴术先生话音至此,众人眼中也出现几分后怕。
还有人不安低声道:“恐怕,这也是命数?此地有危险,廖先生失算了一下,可卢先生偏偏快一点,替廖先生挡了一劫,也给我们提了个醒!”
廖呈眼中更多的却是苦涩,他复杂无比的看着雾气的另一头,不再多言。
众人的议论,逐渐平息下来了……
蒋盘对于廖呈的眼神,显然疏远了不少。
廖呈的性格,几乎将人心把控在股掌之间。
几句话,几个小动作,不但没有让人怀疑他,甚至但凡有可能质疑的话语,都会被其余人压下。
这就等于,他卖了别人,别人都会帮他数钱,还说他做得好。
蒋盘太宽厚,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于我来说,我便更沉默。
因为这地方太危险了。
若是设身处地一下,不是廖呈来做这个恶人……
那我和蒋盘,会先走上这石板路么?
总有人要去探路,将未知的危险变成已知,才能将其破解……
思索给我的答案,是我不会先走上去,更不可能让蒋盘走上去。
唐仃是我的人,纸人许更是如此。
那去探路的,也只能是这些先生了……
场间所有人,都各有心思。
我定了定神,稍微往前走了两步。
一直到了石板路正前方,廖呈忽然抬手,按住了我肩膀。
“阴阳兄,你小心。”廖呈低声说道。
我拍了拍廖呈的手,沉声回答:“无碍。”
我蹲身下去,仔仔细细的看着石板。
这条石板路是有问题的。
可问题在什么地方,我们现在却不晓得。
只知道刚才那卢先生上去之后,直接就出了事儿。
视线很警惕,我看着石板,一眼没看出来什么。
可下一瞬,我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喃喃道:“大小,不一样,廖兄,大哥,你们发现了吗?”
廖呈语气凝重不少:“大小不一样?这么看上去,差不了多……”
话音戛然而止,廖呈也蹲身到我旁边,他仔仔细细的看着。
我摇头,一字一句的道:“有差别的,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管仙桃,应该会通窍分金尺的尺法……”
说完这话,我身上都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其实,从我们的角度往里看,在视觉上会呈现近大远小的视觉差。
看任何正常的东西,都会是这种形式。
只是现在我蹲着,端详这些石板之后,发现了细节。
石板的大小不同,不是在于长度,纵向的宽窄。
每一块石板都是一样长,高低却不同,在雾气之下,还有粗略的视线下,就很难发现。
更仔细的看第一块石板,它还并不是一块完整的石板,在其中段居然有一道裂缝!
这条裂缝贯穿整个板子,将其分割成两块。
在石板右侧的边缘,还有一些刻度。
之所以我会说管仙桃会通窍分金尺的尺法,就是因为那刻度的存在,像是我手中的尺子刻印。
廖呈一言不发,他在等我说话。
蒋盘来到我身后,面色更是凝重。
其余的先生,便噤若寒蝉了。
我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低头端详了其正反面。
这铜尺之上有两种刻度,正反面各不相同。
整尺子长约一尺四寸四分。
正面将整个尺子用大刻度分成了八段,一段分四小格。
反面则下端一小部分空白,再上方又有刻度,占据了约莫一尺一寸八分的长短。
又将这些分成了十大格,一大格分成了四小格。
通窍分金尺有阴阳面,正为阳,反为阴。
我以尺子反面为上,伸手,将其缓慢的和第一块石板的边缘正对。
让我心跳加速的是,石板的长短,和尺子的大小吻合了。
石板裂缝的位置,却对着阴尺的第四格。
第四格纂刻着一个小小的铜字,其为“义”。
我喃喃道:“义为大吉,财旺,益利天库,主大利而行运。”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蒋盘便沉声道:“阴阳,你的意思,是这些石板走上去,都代表了不同的命数?”其余的阴阳先生,更为紧张的看着我。
深吸了一口气,我点了点头,道:“对,没错。”
廖呈却皱起眉头,说道:“可照你这样说,这块石板上去了,不应该出事?毕竟你说了是大吉……只是卢先生……”
我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廖兄,这的确是大吉,可这是阴人之吉,不是给活人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廖呈不再说话,蒋盘的眼神也惊疑不定。
我目光立即看向了旁侧两块石板,右边那一块还是长约一尺一寸八分,左边的便是一尺四寸四分。
“一尺一寸八分为阴人,一尺一寸四分为阳人,阴吉也为死。”立即就有人露出兴奋之色,喃喃道:“所以,我们只要走这种稍微宽一些的石板,就是正路?”众人眼中都露出了喜色。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阳面去衡量。
石板的裂缝,刚好对着阳面的第六个刻度,这第六个刻度为劫。
它不是刚好到劫的位置,而是在其中央,四个小刻度的中间。
隐隐的,这一段刻度有些泛黑。
这也是阳尺的区分,尺子八分八刻度,黑红各有四种,代表了吉凶。
此块石板为阳,但其代表的是劫凶,若是走上去,应该也会出事。
思索间,我摇了摇头,道:“不是这种每一块宽阔的石板都是正路,这块石板是活人凶。命硬的上去,应该无碍,若是有命数薄弱的,也要出事。”
众人的情绪顿时都萎靡了很多。
我并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开始测量第二排的石板。
这时候,我其实就发现了一点儿小问题了……
两个石板之间有间隙,这种间隙,让能伸出去的手不够长。
最多还能勉强测量出第二排石板的阴阳和吉凶,若是这里没有,第三排就无法测量。
那这样一来,我就只能上第一排的某块石板,硬顶住其问题,再去测量第三排。
额头上逐渐开始冒汗。
可我还是不能停下手中的动作。
很快我测量完成,第二排的右边最后一块石板,属于阳面的官刻。
至少在通窍分金尺的尺法上,那里是正确的路!
沉默了半晌,我抬头看着前方。
朦胧斑驳的雾气中,似乎有人影在攒动。
“阴阳兄,如何了?”廖呈又一次开口说道。
我指了指最右的石板,停顿了片刻,道:“那一块。”
廖呈眼睛顿时微眯了一下,他郑重的点了点头,道:“那就是走这里,会安全?”
我嗯了一声,说没错。
廖呈作势抬腿,就要往上走去。
我面色陡然微变,直接抬手,抓住了廖呈的胳膊。
旁边的蒋盘也直接伸手,一把按住了廖呈的肩头。
众人一片哗然,更有人惊疑道:“廖先生,你不要莽撞!你怎么能去探路?!”
其实廖呈这忽然的动作,也让我心惊。
我眉头紧皱,却没多说话。
因为我清楚,廖呈绝不是无缘无故这样……
联想到他刚才不知不觉就让卢先生探路。
恐怕现在,他又要让另外的人主动出来了……
果然,下一刻廖呈就露出坚决的表情,他沉声道:“廖某怎么算是探路?阴阳兄已经计算出来了吉凶,我自然信得过他。”
“若是信不过阴阳兄,那我们都走不过去,也就在此地打道回府,周先生和卢先生,都白死了。”就简单两句话,众人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之间,又有人低声说道:“万一出了纰漏呢?廖先生,话若是说得难听一些,我们这行人能走到这里,全靠了你们,要是出事,折损了你,恐怕我们也走不到最里面……”
廖呈的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他皱眉道:“那廖某,也不可能让诸位走出来……”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就挤出来一个身材矮小的阳算先生。
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还有些秃顶,目光更是锐利。
“廖先生,在下徐广建。你都信得过李先生,我们自然也信得过,事有万一,要是我出事了,帮我善后!要是没出事,入墓以后,还请多分我一杯羹。”
语罢的瞬间,他冲廖呈和我一抱拳。
廖呈眼中顿时露出钦佩,他重重点头。
徐广建迈步朝着第二块石板上走去。
这瞬间,后方众人眼中露出来的除了惊怕,就是懊悔了……
这种懊悔,就像是他们没能上前探路,让人占走了大便宜一样。
只不过,徐广建还没有迈步出去。
他的肩头,又被另一只手按住往后一推。
蒋盘越过他,直接落在了第二排右边的最后一块石板上!
.廖呈脸色骤然一变。
同样变色的还有我。
后方众人都愕然无比,尤其是那徐广建,他惊疑的喊了声:“蒋先生……你……”
蒋盘站稳脚步,他神色要冷硬不少。
瞥了一眼廖呈之后,蒋盘没和他说话。
扫过后方所有人,他同样没开口。
只是看向我的时候,说了句:“阴阳,下一步路,怎么走?!”
我警惕的看着前方雾气,让我松了口气的,是雾气并没有翻滚,这就代表,我计算的的确是正确的。
徐广建握了握拳头,他眼中显然有几分不甘和苦味儿,却没说出来。
蒋盘的性格太宽厚,其实他刚才就看出来廖呈的行为,只是没来得及阻止。
这第二次,就是他看不下去,也不让廖呈这样做了。
我稍微松口气后,心头却也是唏嘘苦涩。
蒋盘这种做法,虽说仁义,但他不适合真的去涉足险地……
尤其是他现在这样做了,其实不会让众人觉得多感激,反倒是会认为他意气用事。
甚至会让徐广建这一类愿意出来探路的人不满。
因为他们认定了廖呈都觉得安全,肯定大概率安全,能获得很多额外的注视和回报。
蒋盘这样,就相当于直接扼掉了他们的机会。
很快,我压下了这些思绪。
因为蒋盘还在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下一步路,我还得测。”语罢,我直接走上蒋盘旁侧。
脚踏实地之后,我同石板上往前看,所视就有所不同了……
蒋盘和我一起看向前方,他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前方的雾气仍旧在,不过已经不是迷迷蒙蒙,而是一缕一缕,变得清晰了不少。
在那些雾气中,有一些人正在缓慢的行走着。
其中一个人,就有刚才的卢先生……
其余人穿着不同,服饰年代差距不小。
我更为心惊,喃喃道:“被拖过去之后……不是死,是和他们一样了?在这里游走?管仙桃,他做了什么……”
蒋盘的脸色同样铁青难看,他低声道:“不论他是真的要找个徒弟也好,还是其他也罢,这种方式,未免太狠厉。”
“生气众多,以至于这里的人死不咽气,他们应该被陷入了某种阵法内,一直遭受折磨。”
“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先生被禁锢此地。”
“看似穴眼之中是羽化善尸,实则周围是不知道多少哀怨不甘,无法解脱的亡魂。”
我余光能看见,后方的人眼中都露出茫然和不解。
显然,他们没有看到我和蒋盘看到的东西,都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
我并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开始测量第三排的石板。
等我找出来确切的位置后,本来我想先走过去,蒋盘却依旧先我一步。
我们两人落脚后,发现周遭的雾气浓郁了一些,更前方那些游走的人,似是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不过他们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漫无目的走动。
再接着,我测量第四块的石板,选出来阳面大吉的位置后,又和蒋盘走了上去。
直到现在,我彻底确定没问题了,才回过头去。
我才发现,后方的众人中,除了廖呈,纸人许,以及唐仃的面色依旧笃定。
其余人的面色眼神都透着紧张,就像是怕我和蒋盘过去了之后,再也不管他们了一样。
我视线和廖呈对视。
廖呈和我点了点头。
我郑重开口,大致就告诉廖呈,后方的人两个为一组,记住我们刚才走过的路,然后走上来。
我千叮万嘱让他们不能走错了,否则的话会出事。
那些人眼中才出现喜色。
之后,便是以廖呈纸人许一组,唐仃和徐广建,他们跟在后边儿。
我测量出来了准确位置后,就和蒋盘往石板路更深处走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石板路走到后半段的时候,我们甚至同一些人擦肩而过……
他们对我们,就像是视若无物一样……
我本来都很镇定,眼见石板路差不多到最后边儿了。
可让我心神震动了一次的是,我居然在那些游走的人里面,看到了一个体态胖朔的人。
那人不正是乌言先生,李亨吗……
李亨的脸上有不少伤口,胸腹的位置也有血迹,衣服更是破损了不少。
他和其他的人不一样,甚至和卢先生都不同。
虽说是跟着那些人在走,但他的嘴巴在轻微的蠕动,就像是在说救我一样……
并且,他的头在勉强朝着我们转过来。
只不过,他的面容依旧是面无表情……
蒋盘眼中显然闪过不忍之色,我抬手立即就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没说话,但是眼神告诉了他,决不能心软!
我心头当然也想晓得,李亨到底遭遇了什么。
这地方到底有什么诡异的,能把人控制到这种程度。
可一旦做错决定,引动了其余那些“人”,我们恐怕就危矣。
终于,我们走过了最后一段石板路。
走出来之后,我觉得后背都是一阵阵的虚汗。
蒋盘的脸色阴晴不定。
廖呈和纸人许先过来,其次就是唐仃和刚才那徐广建了。
再之后,是东阳和上清……
其余人逐渐安全地通过了石板路。
我呼吸总算平稳了不少。
所有人都下来后,雾气变得更为浓郁,逐渐看不清晰了。
那些先生,全都冲着我抱拳,每个人眼中都透着后怕和心有余悸。
廖呈喃喃说道:“通窍分金尺,应该是少有之物,赖谦他们居然能过来,只是折损了一个李亨,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难道他们手中,也有通窍分金尺?!”
众人面面相觑,蒋盘没说话。
我朝着后方看去,发现在视线尽头,是一个极大的似是圆形山峦一样的存在。
“坟茔,快到了……”我眼皮狂跳不止,喃喃道。
其余先生眼中都露出了兴奋之色,勉强压下来了一行路上的狼狈。
他们都在惊喜,说全靠了李先生和廖先生,总算大家到这里了……
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心头有种悸动的感觉,危险还在后边儿……
这时候,廖呈在看我。
我回看了他一眼,廖呈便对我点了点头。
我低下头,握紧了拳头,只不过我拳头藏在唐装袖子里,没有让其他人看见。
且不说取尸之前的危险……
就算能度过,取尸也要死人的!
将事情想的更通透一些,这些人,恐怕会是廖呈的选择……
他们还不知道,可能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命运……
当然,我觉得走在前头的赖谦等人,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可就在这里,蒋盘忽然蹲身下来,在地面的草皮中拨拉。
很快,他拨开不少草皮,露出来一块石板。
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篆文!
.蒋盘喃喃道:“阴阳尺路,地盘正针二十四山……原来如此……”我同样低头看去,将篆文读了一遍。
这篆文写的,居然是这里的布置。
石板路所使用的,的确是阴阳尺的尺法。
而石板路间隙之间的路,居然用的就是另一种风水术法,地盘正针二十四山……
只要是进了这条路的范围,无论是石板路也好,还是间隙路,都会到其中一种局中。
若是走错了位置,游荡在风水局内的活尸,就会将其拘束,同化在一起,再也不得离开,无法超生。
廖呈沉凝片刻,低声道:“这样看来,赖谦他们走的,应该就是间隙路了,所以即便是没尺法,也一样过来了。”
“李亨,大致被用来探路。”廖呈再次说道。
蒋盘站起身来,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才说道:“若是这样看,栈道之下,应该还有碑文,会写出那些菌子的作用,这管仙桃,有些诡异。”
我点点头,低声道:“带血那条路,应该凶险不少,是被赖谦他们破掉了,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死人,还是尸体被带走……”
场间的氛围,变得压抑了不少。
过了小半晌,纸人许打破了这压抑,他指了指视线尽头,慎重道:“此行虽说凶险,但我们也保住了大量的实力,前头就是坟茔所在,若是在这里蔫吧下来,我们恐怕很难出去……”
纸人许这话,调动了不少先生的情绪。
众人都在低声议论,大致所说,就是我们已经到了这里。
那进到坟茔中,就算是完成了管仙桃觅徒的试炼!
虽说路途凶险,但是马上就有管仙桃的传承,十观相和五绝地书。
以及疑龙先生的传承疑龙经!
巨大的风险,同样伴随着巨大的回报,我们拿到东西之后,还要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并且等会儿大家还要和赖谦等人算账!更不能在这里被吓倒。
众人情绪都提高的同时,蒋盘也看向我。
其实他看的不只是我的脸,还看我头侧。
我知道,他是在看我的巨鳌骨。
廖呈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沉声道:“诸位所说的极是!眼看坟茔在前,更不能放松警惕,咱们出发!”……
最后这一段路,倒是真的没什么危险了。
我们轻而易举的穿了过去。
等到了路的尽头,入目所示的,就是一个滚圆的山峦!
其实更贴切的形容,不是山峦,而是坟包!
它上面没有丝毫的草木,完全被打磨的平整。
整体范围,至少前后数十米大小,和小山丘相差无几。
只不过其顶端不是山顶,而是弧形,下方也是弧形。
正中央的位置,有一条小小的石板路,路通往坟茔正中的一个黝黑墓道……
在那墓道两侧,有两个竖着的石板,其上篆刻着文字。
距离尚远,还看不清晰上边的具体字眼。
只是这石板路的存在,又让众人心惊了不少。
他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大致就是说,这条石板路,该不会和之前的路一个作用?
廖呈给了解释,墓道之前,不可能再做计算。
而且这路窄小,四周也无布置,不可能再有什么机关陷阱。
语罢的同时,廖呈更是直接先走了上去。
他走了几步无事,众人才紧随着其后跟上。
这期间,我左右四看。
我们这一行人,其实显得极为渺小。
巨大的坟茔之前,我们就像是蚂蚱。
坟茔四周也是空旷,我们两侧更是大片的空地,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赖谦他们,应该已经进了墓道里头。
片刻后,我们走到小石板路尽头。
在墓道入口处停下,看着那左右两个竖着石板。
左边写着:“十观相术见天下善恶。”右边则是:“五绝地书断万龙生衰。”
其实在墓道顶端,还有一块隐晦的石板,其上写着最后的横批。
“管式登天葬。”
若是别人写这样的东西,我肯定会嗤之以鼻。
天下善恶?万龙生衰?
甚至还写着,登天葬!
可从七十座黑山头的过阴山脉进来,一直到这墓道之前。
我们花费的时间,精力,都太过巨大。
尤其是我们这一行人,还是八个阴阳先生,两个道士,二十余个阴术和阳算先生。
廖呈的作用,我和蒋盘的作用,其余阴术和阳算先生造成的变数……
以及赖谦他们等人破坏了队伍之后,在前方,算是给我们探路……
很多危险都被分散了。
若是单独的一两个人的队伍,就算我和蒋盘廖呈三人,都不可能安然无恙,毫无折损的走到这里来……
管仙桃,的确有资格写这一番话。
其实,隐隐让我觉得更可怕的是,我们在路上,除了最开始看到一部分十观相术的部分内容外。
五绝地书的内容,我们没见过,甚至还没碰到它的风水术。
所有的危险,都是管仙桃当年布置的险……
思绪间,我仰头往上看了一眼。
从这角度看去,才再一次看见这个巨大的坟茔……
不,现在我觉得,他更像是一颗人头了。
墓道,是他的嘴巴。
我仰头往上看,能看到他微微凸起的鼻梁,还有两侧的颧骨。
这坟茔绝对用了特殊的风水术!
我回想起来,我们刚从山洞出来的时候,看着凹地中间,就像是看到了一颗人头。
结果刚才出来的时候,却只觉得这是圆滚滚的山峦坟茔。
如今近距离之下,才重新看到人头的轮廓……
我心头的那股子悸动,变得愈发强烈。
旁边忽然听到蒋盘低声喊我,说大家都进去了。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廖呈已经带着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往里走去。
就连上清和东阳两个道长都进入了墓道中。
我身边只剩下蒋盘和纸人许了……
纸人许眼中略担忧,他低声道:“阴阳,很多年没从你脸上看见过畏惧了,以往,你都不畏惧……这地方,很邪门。”
蒋盘同样抬头看了一眼上方,他又低声道:“他们之前说的没错,我们来了,不能白来,善尸丹就在眼前……咱们得进去。”
我视线再一次看到墓道上,莫名的,身上却全是冷汗。
“大哥,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这里的坟茔在地表上。”
“阴阳气流通,即便是徐符和师尊,都要挖地一丈。”
“地表之上流转的生气,阳气太重……这么重的阳气,可以说得上是阳煞之气了,养的出来羽化尸?!”我极为不安的开口。
没有停顿,我又继续说道:“管仙桃,是个大先生,他会不懂这一点吗?”
“羊皮纸是有问题的,我觉得这地方,也有问题……得叫他们出来!”
.我语罢的瞬间,蒋盘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了不少。
片刻后,他脸上却露出来叹息,低声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阴阳,坟茔前头,你叫得住他们吗?”
“即便羊皮纸是引我们走上了这条路,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想要在他的路上,找出来另一条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心头更是一窒。
蒋盘这番话说的很中肯……很正确……
纸人许也低声说了句:“阴阳,蒋先生说得没错,恐怕你喊住他们了,除了廖先生还好之外,其余人都会觉得,你有二心,我们这队伍,说散就散。”
“既来之,则安之,有那么多先生,还怕破不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算计吗?!”
“我们也别无选择……”纸人许的面色更复杂了很多。
他们两人的话,彻底打消了我其他的想法……
在管仙桃的布置下,我们已经来了这里,的确几乎没可能找到其他路了,甚至这地方,也不可能有它路。
我们早已经在局中。
想要破局,就只能破了管仙桃的算!正当此时,前面的墓道中,匆匆又走出来了一个人,不正是唐仃吗。
他一脸紧张疑惑,道:“先生,你们怎么没跟进来?”
我不再犹豫,心绪定了下来,点头道:“走吧。”
唐仃立即点点头,我们一行人最后走进了墓道中。
两侧的石壁上,雕刻着一些简易的壁画,常年生气的滋养下,壁画本身还极为完整,色彩都没有脱落。
前方廖呈他们走得很快,都快消失在我们视线中了。
我们速度却极为缓慢,因为我几乎一点一点的在看这壁画的内容。
第一块壁画上有两种人,一种瘦小无比,另一种则是稍微高大。
他们围绕在一块草原上拼斗,那草原高低不同,远处,中部,近处,似是有三处湖泊。
瘦小的人,被那些高大之人打得毫无反抗之力,被踩在脚下!
再到第二块壁画上,那些高大的人在草原上游牧,瘦小之人则成了奴隶,被圈养了起来。
我瞳孔紧缩,这草原,还有这三块湖泊,不正是我们来时路上见过的么?
这就是过阴山脉下方的草原?!
壁画中那些高大之人,是入侵者?瘦小之人,是原住民?
在此处,壁画有所中断,跳跃到了一个我看不懂的图,我立即就看向对面。
果然,墓道两侧,壁画是循序渐进的。
这边的壁画上,瘦小的原住民中,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要比寻常人更高,更壮硕,可他居然没有头颅……
他带领着那些瘦小之人,抵抗了入侵者。
这过程中,那些入侵者的营帐失火,地面开裂,甚至有野兽侵入其内,还有人抱着婴儿痛哭……
古来有一句话,叫做成王败寇。
管仙桃是胜者,他恐怕也会神化自身一些行为。
在我看来,那些怪异的现象,就是利用了阴术风水。
而后,那些瘦小之人便对那无头人无比的恭敬,修建更高的祭坛,供奉大量的牲畜。
一直到壁画最后,那无头之人,带领大量的民众,在草原上方一片连绵不断的山脉中做工。
在这一片的壁画里,就能看到,那些民众爬到了黑山头的山顶上,将山峰雕刻出来人脸……
墓道逐渐到了最尽头……
壁画只剩下最后一幅,在一个空旷的大殿内,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站在一口棺椁旁。
他身下是祭坛,这祭坛似是八卦坛的形式。
在祭坛四周,便是密密麻麻跪着的人……
壁画到此,也就成了终点。
面前一两米外,有一道门,门后能看见攒动的人影,显然,别的先生都跟着廖呈先进来了。
他们肯定没有将壁画看的仔细清楚。
可我看完了之后,也没找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我开始是以为,一定会有什么信息线索,可现在看来,这就像是管仙桃的生平……
或许唯一有含义的,就是最后一个图……
那是管仙桃临葬之前,众人还在跪拜他?
我没有立即穿过那道门,进入墓室。
又仔仔细细的看着最后一副壁画。
我从中发现了一些隐秘……
跪着的人,画的要稍微精细了一些,不是前面那些简单的矮小人的简笔画了。
仔细看去,他们有的人居然腰间挂着圆盘,还有一些龟甲……
这些,是先生?!
门后传来了廖呈的喊话声,让我们快些进去!
我瞳孔已经紧缩成了一个小点,再看中央祭坛上那人。
他身体似乎微微往前倾斜,有种要行礼的动作一般。
我总觉得这里头,有大问题!
只不过,纸人许低声催促我,蒋盘也喊了我一声,我就只能够先跟着进去了。
从过道进入墓室的瞬间。
就是一个极为空旷的大殿!
我心头顿时一震!
因为大殿的中央,正是一个祭坛。
那祭坛居然有两层,最中间的最高,往下的矮小了半米,两层之间似乎有机扩一样。
这并不是寻常的石质祭坛,更像是铜制?
可多看几眼,我又觉得这不是铜制的祭坛,要冷硬很多,更像是铁块。
祭坛的正中间,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椁。
棺椁的四周纂刻着大量繁杂玄奥的纹路,大致是风水上面的东西,还有一些符文。
其实,最让人惊愕的,并不是这口棺椁。
即便他是管仙桃的棺椁,现在也不是最让人骇然的。
最令人骇然和隐隐升起恐惧的,是这大殿的四周,密密麻麻跪伏着很多人……
这些人的身上,大都是穿着唐装,零零散散有一些别的衣服。
穿着唐装的,自然就是阴术先生!
其它服饰,更多就是道士了……
我们一行还剩下九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再加上我们五人,一共十四人。
大家全部都聚拢在了一起,没人敢分开。
廖呈的脸色极为铁青,看着右侧。
我和蒋盘,纸人许也都看了过去。
让我们心头更恶寒的是,右边跪着两个人。
那俩人,居然是张言和端木易!
他们低头,紧闭着双眼,俨然没了丝毫的气息……
至于赖谦和毕宗,却没有踪影……
.寂静……
诺大的墓室之中,寂静的能够听到大家的呼吸声,甚至还能听到心跳声。
片刻后,廖呈才喃喃道:“棺椁还在这里,赖谦和毕宗没得手,他们去什么地方了?!”
他的话音打破了沉寂。
蒋盘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张言和端木易的近前。
他正要抬手去按张言和端木易的脖颈,不过手伸出去一半就停下来了。
“只领先了我们一夜左右的时间,就算我们在路上多休息了,他们也多不过一天,张先生和端木先生,居然已经丧命……”蒋盘的声音中,透着很重的叹息。
“有没有可能,他们已经死在了半途中?”开口说话的阴术先生,依旧是当初言语中伤纸人许那个。
廖呈先摇头,道:“别人可能死,但赖谦和毕宗这两个老狐狸,不会那么容易,他们应该藏匿在别处,或者此地还有什么蹊跷,他们跑了?!”
廖呈刚说完。
忽然,我身旁的纸人许,他猛地往前走出去数步。
直接走过了蒋盘,越过了端木易和张言的尸身,他来到了另一具尸体前。
砰的一声,纸人许重重的跪在地上,他颤巍巍的抬手,要触碰那具尸体。
那是一个面颊削瘦,更是骨瘦如柴的老人。
老人背上有一个竹背篓,身上缠绕着不少钢丝……
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这老人,就是纸人许的师尊!许千张!
纸人许重重的磕了头,他声音嘶哑颤抖:“劣徒许巫,叩见师尊……”
我面色顿时唏嘘了不少。
这时候,人群中又有人在低声议论,喃喃道:“管仙桃的尸体在棺椁里,疑龙先生,应该也在这些尸体中,先找到疑龙经。”
“你们着急什么,疑龙经肯定在这里,可管仙桃的棺椁就在此处,破开棺椁,还有五绝地书,十观相术!”
“赖谦和毕宗两个老狐狸以为甩开了我们,就能捷足先登,可他们失了大义,两个老眼昏花破不了棺椁,我们这么多人,还有天元地相在!传承就是我们的!”
三两句议论,众人其余的念头就被全部压下来了。
我没有立即去喊纸人许。
他多年未见师尊,再见已经是天人永隔,我不好现在就将其打断。
低声喊了一声大哥,我再抬头,目光又看向廖呈。
廖呈同样微微点了点头。
他轻声道:“疑龙先生,我们都不知道模样,先破开这棺椁,再寻觅这些尸身身上的东西。”众人顿时都安静下来不少。
我们三人走至前方,来到了那祭坛跟前。
最
可这不是真正的悬空,在中央必定有支撑的基石,以至于给人边缘悬空的错觉。
我低头看着祭坛边缘,其最外延,就像是罗盘一样,分出来了不少刻度。
我们三人,都开始围绕着这刻度缓步移动。
外沿一圈,分别写着生、养、胎、绝、墓、死、病、衰、旺、临、冠、沐……
紧贴着还有一圈,则刻着申坤、未丁、午丙、巳巽、辰乙、卯申、寅艮、丑癸、子壬,亥乾、戌辛、酉庚……
绕着祭坛走完一圈,我们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来。
蒋盘先开口,他沉声说道:“长生十二宫为基,阴阳八局为催动,一祭坛,囊括人命一世,管仙桃的阴阳术,的确极为精湛。”
我眉头皱的更紧,蒋盘说的虽然没错,但让我看祭坛上的棺椁,还是觉得怪异。
这地方……的确不是地下,而是地表。
阴阳气在地下才会是最完美的调和,在这地表上,更多还是阳煞。
难道管仙桃是羽化之后才落身于此,丝毫不怕阳煞之气?
“打开棺椁,就能见到他了,至少这长生十二宫和阴阳八局,不会有什么陷阱。”廖呈沉声开口道。
蒋盘和我对视一眼。
后方那些人,眼中不约而同的出现了贪婪之色。
蒋盘迟疑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廖呈扭头看向后方,扫了一眼之后,他也点了点头。
紧接着,廖呈又看向了我,忽然说了句:“阴阳兄,或有抉择,你要以大事为先,妻儿还在家中等你。”
我心头顿时一窒。
廖呈这是已经在提示我了。
蒋盘还不明白彻底的缘由,可我清楚……等会儿开棺,取尸不行,就要人命……
如今赖谦和毕宗都不在,别的阴阳先生也都死了。
我们能用的命……就是这些阴术和阳算先生了……
我沉默,没有接话。
廖呈则是一纵身,他直接越上了祭坛。
他落脚的瞬间,祭坛发出咔嚓一声,外沿的祭坛,居然缓慢的转动了起来……
铁质的祭坛,散发出一种让人觉得刺烫的感觉。
蒋盘重重的拍了拍我肩膀,他低声道:“廖兄倒是说的没错,阴阳,此行是为了你改命,我们的确要拿到善尸丹。”
语罢的瞬间,蒋盘也翻身上了祭坛。
我落定了思绪,只觉得复杂,等会儿蒋盘知道要杀人后,不知道是个什么心境。
紧跟着蒋盘上了祭坛,我们三人很快就来到中央那祭坛之上。
走至棺椁近前,巨大的铁棺,没有冰冷,更多的还是刺烫,好像多看几眼,心神都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这里的生气也太浓郁了,浓郁的让我觉得整个人都格外的压抑。
廖呈直勾勾的盯着棺材,他喃喃道:“管仙桃的棺……羽化尸……”
说着,廖呈又扫过了一眼四周,低语道:“有羽化尸可求,应该阴先生和疑龙都有死在这里,这就是我的机缘!”
这期间,那些阴术先生,阳算先生全都走到了祭坛的近前。
他们眼中不约而同的,都是渴望之色。
廖呈的手中,摸出来了一柄匕首。
紧接着,他又目光落向了东阳和上清两个道长,一字一句道:“两位道长,还烦请你们上来开棺!”
东阳和上清毫不犹豫,脚在地上一跺,人便跃起到了我们身旁。
他们径直走向了棺椁,两人都在后方,朝着那棺椁盖子狠狠就是一拍!
轰然一声闷响,棺椁盖子发出嗡鸣,便朝着前方滑下一小半……
这一幕看的我心惊,其余人也都静若寒蝉,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廖呈幽幽的说了句:“再烦请两位道长,将里头的尸骨拉出来,可好?!”
我们都在后方一些,还看不见棺椁里头的东西。
结果东阳和上清,两人的身体却僵硬了一样。
上清忽然哆嗦了一句,道:“逃!”
.我觉得这距离,是廖呈刻意保持出来的。
他刚才取出来匕首,看似是让人觉得防身。
但在我看来,他是准备着要杀人……
让东阳和上清来开棺,恐怕他首先要杀的就是这两人,所以廖呈才保持了这么一段距离……
可上清的那一声逃。
其中透着的恐惧,骇然,惊愕,便让人心头恶寒了!
羽化善尸,难道一眼就让人这么恐惧?!
一点点淡淡的黑雾,从棺椁之中冒起。
我好像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咳嗽。
这声音的出现,就让众人面色都是大惊!
蒋盘脸色也变了变,喃喃道:“黑雾……不应该,黑雾是阴怨,羽化善尸,早已经没有阴气怨气……”
廖呈朝着前方踏步,他似是要走到棺椁旁边。
本能的反应,让我抬手,一把就抓住了廖呈的肩头。
我低声喝道:“廖兄,我们先下去!”其实更怪异的,是上清说了那一个逃字之后,居然就没有什么动静和反应了。
他和东阳两人,呆愣的杵在棺材旁边,就像是痴傻了一样,失去所有行动力。
那黑雾弥漫的越来越多,几乎将上清和东阳两人全部笼罩起来。
再下一刻,便是一个挣扎颤抖的声音,还是上清道长传出来的,他颤栗的又说了一句:“逃!”
这声音戛然而止后。
就是东阳的声音了,他语气却变得尖细了很多,似是在讽刺,道:“逃?往哪里逃?!”
簌的一声。
棺椁上的黑雾中,似乎立起来了一个阴影。
现在勉强还能看见,那阴影,是一口尸!
尸身极为高大,宽阔的胸膛,粗壮的脖颈,一张方脸尽是透着肃杀和冰冷。
他脖子上缠着一大圈发辫,双目紧闭……
在他的面颊上,生着很多绒羽……
这是绒羽,并不是化煞尸的绒毛。
绒羽有的凸起,有的紧贴着面部,就像是形成了纹路一样……
我顿时就想到了徐符坟墓上看到的羽毛。
可这,又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徐符那里看到的羽毛是纯白的。
这绒羽,怎么是漆黑?!
蒋盘的脸色骇然,大惊失色。
廖呈同样面露震惊,他双眼瞪圆,几乎都要从眼眶里凸了出来。
“黑色的……怎么可能是黑色?!”
廖呈的额头上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逃!”廖呈这一个逃字,直接让场间所有人,全部都乱了阵脚!
我们三人几乎同时朝着祭坛下方一跃!
砰的一声落地之后,廖呈朝着墓道的方向冲去。
我扭头看向纸人许,低声喝道:“许叔,快,先走!”此时我彻底明白醒转过来。
这棺椁之中的尸体,可不是什么羽化善尸!
善尸为大善,无恶念,生白羽。
这黑尸为恶,是大恶!因此才生了黑羽!
此黑尸,是一口羽化恶尸!
管仙桃居然是羽化恶尸?!
纸人许刚从地上起身,他面色无比凝重的回头看。
我又催促喊他逃!
那些阴术先生和阳算先生跑的最快。
转眼间,中伤过许叔那阴术先生就到了墓道门口。
可就在这时,忽然一道人影自上而下,直接落到他的肩头上。
咔嚓一声,是骨肉断裂的声响……
那人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就重重的被砸到地上,血从他的下巴,口鼻中喷出!更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血液流入地面内,居然消失了……
不!并不是消失!
而是地面有很多细细的凹槽,血液进去之后,就顺着凹槽,朝着中央流淌而去……
那阴术先生,已然丧命!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刚才让我们逃的上清道长!
现在,上清道长的双眸漆黑,一点儿眼白都看不见。
甚至于他的脸皮上,都隐隐冒出来了一些黑色的绒羽。
“撞祟……羽化恶尸的撞祟,好可怕,一点儿反抗的本事都没有……”蒋盘声音格外难听。
他双手顿时在腰间一抽,夹在指缝的便是数枚铜钱!
廖呈的面色彻底阴沉下来,他低声喝道:“除了上清道长,否则我们都出不去!被这管仙桃摆了一道,他是羽化恶尸!先逃出去,再从长计议!”
剩下的八个阴术和阳算先生,面中恐惧之余,同样拿出来了自己的家伙事儿。
或者是罗盘,或是铜钱,还有一些别的似是竹签,长棍一类的物事。
众人几乎齐齐大吼一声,便朝着上清道长冲了过去!
簌的一声轻响自身后传来!
我猛地扭头一看。
居然是纸人许,他单手扬起钢丝,足足五口青尸纸扎,朝着祭坛之上冲去!
祭坛的边缘,东阳道长也是撞祟的模样,正要接近我们三人身后。
刚好纸人许控制的纸扎就将其挡住!
东阳道长赫然抬起手来,手中一道青铜剑,就朝着青尸纸扎斩去!
铜光闪烁之间,剑斩中最当前的青尸纸扎头颅。
只不过,他并没有将其斩碎。
反倒是那青尸纸扎将其死死缠住,往下狠狠一拖!
剩下四个青尸纸扎,直接就落在了祭坛之上!
这一幕,顿时让我心头大喜!
青尸纸扎,派上了大用场!
“许叔!将上清道长也制住!”蒋盘立即低声吼道。
因为那八个阴术和阳算先生,显然落了下风,蒋盘也冲到了近前,他加入了战局,铜钱朝着上清道长的额头上拍去!
纸人许却并没有去帮助蒋盘,他面色凝重无比,独臂甩动间,四个纸扎冲向祭坛最中央。
我和廖呈的注意力,也看向了那里!
纸人许的青尸纸扎很强,毕竟这羽化恶尸用的是撞祟手段,他又不是活人,难以移动,我们还是有机会……
让我眼皮狂跳的是,刚才没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管仙桃的羽化恶尸,已经不在棺椁里头了。
反倒是站在祭坛中央,他身体微微弯曲,头朝着斜前方看着。
这动作,不正是和壁画上的一模一样吗?!
我整个人一激灵,眼睛瞪得极大,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他,不是管仙桃!他是管仙桃除掉的那群入侵者,他在拜管仙桃!”
我猛地扭头,看向我们身后斜上方,也就是那羽化恶尸看着的方向!
.抬头的那一瞬间,我脑中的思绪飞速。
在一瞬间中,就想到了大量的信息!并且将其完成了推演!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总觉得最后那一幅壁画是有问题的。
那儿我一直没想到,问题到底在何处。
现在当那羽化恶尸做出同样的动作。
四周除了我们,也尽是跪拜先生的尸身时,我才想清楚……
他根本就不是管仙桃!
管仙桃,是一个无首之人。
他也没生的如此高大魁梧,更不可能是一口恶尸。
况且,管仙桃都在坟墓中,他又怎么可能再拜人?
我们被羊皮纸引导到这里。
将这棺椁当成了管仙桃的棺椁,又满心欢喜的将其打开!
除却了我、蒋盘、廖呈别有目的之外。
其余人都会觉得,他们即将达成所愿,是警惕性最放松的时候!
所有人都觉得要见到管仙桃,结果却放出来一口羽化恶尸……
那羊皮纸的目的,就是这个!?
四周那些身亡之人,恐怕都是因此身亡!
思绪落定的同时,我已经看到了斜上方东西。
那是一副在墓室穹顶边缘的壁画。
祭坛之上,那高大的尸体不再是跪拜,而是手中攥着一些瘦小的人。
那些人腰间挂着先生的家伙事儿,毫无抵抗之力……
在他下方,还有大量代表着先生的小人,在相互拼斗,地上死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壁画的顶端,写着一行篆书。
“余之五绝地书,十观相术,不交予无能之辈。”
“此地为死局,破者,可见吾之真面。”
“败者,融生气命数于登天墓中。”
那几个字格外的刺目,像是跳跃出来,刻印进我心口一般。
我死死的盯着那些字眼,手死死握紧成拳。
我觉得,能看到这一行字的人,绝对不多!
若非是我之前钻研了壁画,对这羊皮纸一直都怀疑,看透了那羽化恶尸的身份。
否则绝对看不到这行字……
甚至我认为,过往那些年的人,都是没有发现这行字的情况下,就死在了羽化恶尸手中……
那管仙桃,真的是要收徒?
可现在,我一点儿都不相信他了……
我觉得这一切既然是他引导的话,那恐怕每一个带预示性的东西,或者是隐藏的预示,都有可能是管仙桃提前的算计,只是让我们一步步走在他的路上……
唰的一声轻响!
紧跟着又是一声惨叫!
我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来。
我才看见,纸人许操控着那四个青尸纸扎,居然冲到了羽化恶尸的面门之上。
两个纸扎缠着羽化恶尸的脖子,肩头。
另外两个纸扎却像是送上前去一样,无力的垂落在了他双手下方。
脑袋甚至刚好贴着他的手掌。
廖呈则是仰头,和我刚才视线相仿,他也是在看那行字。
并且他的双腿微微颤抖,额头上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
这时候,他居然像是要跪下去一样。
我来不及管廖呈,因为纸人许单手拽着一大串的钢丝,他想要将青尸纸扎全部拽回来。
可他显然没那个本事……
甚至,他还在朝着祭坛的方向慢慢挪动。
他并不是主动要接近羽化恶尸,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样!
“许叔!你松开!”我低吼一声,跨步直接朝着纸人许走去!
到了他身侧,我就想他松开钢丝!
结果纸人许双目圆睁,他呼吸急促,低吼道:“师尊的纸扎一个都没了,松开,咱们就没机会了,刚才不该碰他的,拽回来纸扎,对付了上清,咱们就能出去!”
“这恶尸虽凶,但是他全凭让人撞祟,不靠近他,就没危险!”
纸人许这话,让我心头猛地狂跳起来。
我更是脑袋清晰不少。
刚才羽化恶尸出来,众人太混乱,再加上两个道长被撞祟,直接乱了我们阵脚。
现在看来,还真的是,除了上清和东阳被撞祟了,实际上并没有别的危险?!
当然,纸人许现在的情况除外……
我额头上汗水同样直冒。
想要伸手去帮纸人许拽钢丝,可立马我就放弃。
和一口恶尸拼气力?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至少得想办法镇住它,才能让纸人许脱困,我们才能对付上清!
可我们却不能离开!
我认为,若是离开的话,又会落入管仙桃的某种算计之中!
撇开那行字可能的引导不说。
我们想要离开这里,还想要达成目的,就只有将一切危险全部破除。
这羽化恶尸,首当其冲!
思绪间,我立即摸出来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通窍分金尺,另一样是八卦虎头镜……
下一瞬我收起镜子,手紧握着通窍分金尺。
迈步,我直接朝着羽化恶尸走去。
转眼间,我就到了祭坛之前。
纵身一跃,我上了祭坛的外沿,紧接着我速度极快的到了祭坛中央。
我额头上的汗水一颗一颗的往下滴落。
距离羽化恶尸越近,看着他那张生满黑羽的脸,感受着他给我的压迫,我感觉呼吸都快停止。
我距离他只有最后两米的时候,那薄薄的黑雾已然萦绕到了我身上,似是要钻进我身体一样!
我脑袋都似乎在嗡鸣,耳边似是有一个冷冽的声音,在说:“跪下!”
死死的咬着牙关,我怒目瞪着他。
扬起手中的通窍分金尺,我低喝一声:“财义官吉,病离劫害!阳尺镇凶尸!”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直接将通窍分金尺狠狠的拍在了他印堂之上!
嗤的一声轻响!
大量的黑雾从这羽化恶尸的身上疯狂滋生!
耳边冷冽的声音,似乎变成了痛苦的哀嚎。
祭坛上方弥漫的黑雾,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我心头惊惧飞速蔓延,可我同样还能感受到,手上的通窍分金尺,有一股极大的拉扯力,似是紧贴在了羽化恶尸的额头上,被其吸附……
我立即咬破了舌尖,一股剧痛传来,我噗的一口血直接吐出,落在了通窍分金尺上!
血液挥洒,铜色映射着一阵血红!
簌簌的几声轻响。
缠绕在羽化恶尸脖子上的纸扎,还有在他双手下方的纸扎,一下子就松开了!
.这就像是纸人许将他拽动了一样。
可下一瞬,羽化恶尸却朝着我斜斜倒了下来。
他双臂也因此掰直,直挺挺的要插向我脖子!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双眼瞪得滚圆,就像是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一样!
之前他只是正常睁眼,那深邃到如墨一般的漆黑眼珠,就已经足够让人惊怕。
现在眼珠快要凸出,那种压迫力更强到了极点。
通窍分金尺粘着他的额头。
我抓着尺身,不松手,也就相当于我牵引着他倒向我。
那些黑雾更像是无数双手,将我身体按压着在原地,几乎是无法移动。
瞬间,他就压上了我的身体。
我闪避的格外迅速,脖子堪堪闪过绷直的手掌。
结果就成了我头被夹在他双臂中间。
眼瞅着他就要将我完全压在地上。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低吼:“阴阳兄,闪开!”腰间传来一阵大力。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看见,居然是廖呈一下子用肩头撞击在我腰侧上。
于此同时,他双手狠狠一推羽化恶尸的胸膛!
我大惊失色,可已经来不及喊廖呈不能用手碰他了。
廖呈推中他的瞬间,羽化恶尸朝着后方仰倒下去。
我也松开了通窍分金尺,被用力撞飞。
砰的一下,羽化恶尸先倒地,我则是重重的撞击在了那口棺椁上。
棺椁发来一声闷响!
紧跟着,却是一个极为怪异的声响,就像是在某个空洞处在传出回音……
肩头传来剧痛,好似整个肩膀都碎裂了一样。
我强忍着这剧痛,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
廖呈杵在原地发抖,他显得极为挣扎,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我清晰的能看见,他身上似乎有那股黑气流淌,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像是上清道长一样发黑……
我面色变了,要是廖呈被撞祟了,那麻烦就更大,我们恐怕真要留在这里!
我用力一蹬腿,直冲到廖呈近前,手中掏出来八卦虎头镜,我毫不犹豫的将其按在了廖呈的头顶!
顿时,廖呈身体一颤,眼中闪过强烈的痛苦,不过他眼中那股子黑气消失不见了……
嗤的一声传来,其中夹杂着铜器的嗡鸣!
“小心!”廖呈低喝一声,他立即按着我肩头,将我往后一拉。
我惊疑回头,瞧见的已经是飞射弹起的通窍分金尺。
它在嗡鸣中,直接扎进了墓室最高处的穹顶。
那羽化恶尸再一次直挺挺的立起。
四周的温度变得很怪异,明明是生气浓郁的温暖,可现在却变成了刺烫中,带着一丝冰冷的特殊温度,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羽化恶尸的胸膛,却陡然起伏了不少……
羽化尸,本来就是含着一口二五精气,靠着浓郁的生气,那二五精气不散。
为何说羽化登仙,长生不死?
胸前一口长存气,不就是不死吗?
只不过,他们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沉睡……
显然,刚才的羽化恶尸,还有撞祟的本能。
但现在,他好似被我们唤醒了……
“阴阳兄……恐怕要失策了……”廖呈额头上汗水直冒,汗珠几乎成了豆大一颗,顺着额角滚落。
我心里头同样压着一块巨石,脚不由自主的后退,手也推着廖呈同时后退。
这时候我才想着,要是这一行路上,能有大长老的话,恐怕我们现在,绝不会这么狼狈。
真正能斗尸的,还是得道士。
上清和东阳两个道士却第一个照面就撞祟,反倒是成了限制我们的力量。
而通窍分金尺我都用了镇尸,现在是真的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身后传来了砰砰的声响,还有钢丝甩动的簌簌声。
我余光注意到,是纸人许在动手。
他刚才镇住了上清道长!
顿时便没有人挡住墓道了!
蒋盘低声吼道:“全都先逃!出去了再说!”
阴术和阳算先生只剩下八人,他们惊慌失措的朝着墓道冲去。
紧接着,蒋盘回头转身,就要朝着祭坛冲来。
我没有说让他先逃了,我知道,说了也没用……
而那刹那间,我却注意到,逃走的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的脸上,却不约而同的都出现了一些死相!
刚才,他们都还没那种面相……
以前他们故意挡着脸,我是无法看穿。
现在我看的清楚,那的确都是暴毙相!
“全都停下!不能出去!”我一声厉喝。
可哪儿有人听我的话?
反倒是有个阴术先生惶恐的应了我一句:“李阴阳!你们天元地相本事大,我们就是普通的阴术和阳算!风紧了自然扯呼!你们好自珍重!”与此同时,那羽化恶尸胸口的起伏更为有力。
脚下的祭坛,忽然一颤。
我们站着这一圈祭坛,竟然也像是有机扩一般,直接转动了起来!
并且它不是整体转动,而是外沿一圈顺时针,内沿一圈逆时针。
棺椁在最中央没有影响,我和廖呈在外,那羽化恶尸在内。
转瞬间,我们同时被祭坛带着移动。
我们飞速的要靠近羽化尸!
惊疑之下,我和廖呈都猛地朝着祭坛中心一冲。
两人离开转动的祭坛外沿后,狼狈落至祭坛中央,下一瞬,那羽化恶尸就从我们刚才站着的位置,一晃而过……
心在咚咚直跳,我堪堪站稳了身体。
廖呈浑身绷紧,双手屈起,似有要进攻的动作。
那羽化恶尸随着内沿那一圈祭坛,逆时针的被拉着转动。
这一幕格外的诡异……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这同时,刚才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才冲到墓道出口。
蒋盘和纸人许几乎同时来到最下方的祭坛。
噌的一声嗡鸣!从墓道那边传来……
一道血花溅射!冲在最前方的那个阴术先生,居然被一根巨大的弩箭贯穿了身体!
他胸口出现一个大洞,那根弩箭直接朝着我们这方向射来!
“小心!”我惊疑的大喊一声:“趴下!”我和廖呈同时朝着地上一趴!
那弩箭从祭坛中央射过,射中了对面的墙壁上,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中断裂。
紧跟着,墓道那头又簌簌射过来三道弩箭!
这种弩箭,足有小臂粗细!
它分明是墓道之中的机关!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触发了它……
甚至有一种可能,是有人离开,它就会被触发。
.纸人许和蒋盘都迅速闪避。
之后弩箭的方位,就不是直射祭坛中央了。
墓道的四角,中部,甚至是上方,都会忽然射出弩箭。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惊恐的闪躲,全都贴墙,才躲开了危险。
毕竟弩箭是从墓道射出来的,攻击的范围也只有墓道的宽窄。
旁边的墙壁就是这机关的死角。
这弩箭的存在,也只是不让人逃走而已……
可变故,还是突生……
一根从墓道中央射出的弩箭,又朝着我们祭坛中央射来!
那时候,羽化恶尸刚好随着祭坛内沿的转动,位置移动到了和墓道重叠的位置。
那弩箭直接射中了他胸膛,将其射穿了一个贯穿的洞……
一时间,整个墓室的生气暖意完全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冰冷阴翳。
黑雾从羽化恶尸的身上开始弥漫。
一瞬间浓郁的几乎看不见他的尸身。
其实不只是如此……
墓室的地面上也开始升腾起来了一些血色的雾气。
就像是最开始那阴术先生的血正在被蒸发,变成这丝丝缕缕的血雾。
被弩箭射穿那阴术先生的血,还在继续被地面的凹槽裂隙吸入。
血雾变得更浓郁。
当血雾和羽化恶尸的黑雾交织起来的时候。
明明墓室之中不可能有风,却诡异的出现了一股风,将黑红色的雾吹散。
有一部分飘向我们,一部分飘向蒋盘和纸人许,更大的一部分是飘向了那些墙根的阴术和阳算先生。
“大哥,许叔,你们小心!”我低声喊道。
蒋盘迅速摸出腰间挂着的龟甲,朝着面前一甩!
纸人许却迅速的将自己套入了一张青尸纸扎中。
那些黑红色的雾气没有触碰到他们身体,就被阻隔开来。
我手中持着八卦虎头镜,廖呈也拿出来了零正二神的法器,这居然是个没有皮肉的骷髅头……
我们面前的黑红色雾气也被挡住。
可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们拿出来的法器,根本抵御不了这些雾气,很快就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一幕就和刚才上清,东阳被撞祟,一模一样……
“羽化恶尸……破尸了……”我旁边的廖呈,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祭坛内沿外沿的转动,忽而缓慢的停了下来。
那羽化恶尸停在了我们右侧,空洞的胸口,那伤口分外的狰狞。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几乎都变成了双眼漆黑如墨,面无表情,甚至是神似这羽化恶尸……
一人忽而往前迈了一步,他张开口,发出了先前和东阳一般的阴翳声:“触动到了最后的机关,你们,很特殊。”
这语气太冰冷,让人身上都是鸡皮疙瘩。
这期间,蒋盘和纸人许都冲上了祭坛,到了我和廖呈身侧。
蒋盘死死的盯着那羽化恶尸,余光又去看阴术和阳算先生们。
又有人往前走了一步,他语气则幽幽许多:“你们还是在先生的计算内。”
一共八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同时迈步朝着祭坛走来!
他们的动作,都变得粗犷数倍,几乎是大刀阔斧的往前走!
纸人许单臂一甩。
剩下的三个青尸纸扎,立在我们前方,纸扎狰狞凶厉。
他同样狰狞凶狠!
可我内心却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羽化恶尸破尸了,这种程度撞祟,恐怕不是我们能抵御的。
既然这是管仙桃最后一步的机关,他的方式居然这么狠,让羽化恶尸来破尸!
他就是真的要人死在这里……
我一部分视线看着那些人逼近。
另一部分视线,则看着那羽化恶尸。
我发现他胸口的伤口,居然在缓慢的复原……
我更觉得惊疑不定。
可这会儿,我同样发现了一些诡异的地方。
刚才我伤得不轻,浑身都痛得快要断裂了一样,现在居然不痛了?
显然,廖呈和蒋盘也发现了这细节。
当然,他们发现的是羽化恶尸的胸口恢复……
蒋盘语气格外的凝重,喃喃道:“是生气,生气太浓郁,在加上羽化恶尸的特殊性,即便是有损伤,也会缓慢的复原,看似他现在是破尸,等不久后,他又会恢复如初,我们,就会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蒋盘的目光扫过了四周跪着的先生……
他的话,也让我内心颤动不已。
这样一来,若干年后,又有人拿着羊皮纸来到这里,又会遇到和我们同样的一幕?!
或许来的人少,直接在开棺的时候就中招。
若是人多的,本事重的,又会让他破尸?!
我脑袋里思绪飞速,还是没有放弃,在想着破局之法!
就在这时,纸人许忽然低吼了一声,道:“破尸,再凶的破尸,把他头砍下来,他还能多凶?!”他忽然一甩手中的钢丝,身体屈起,又猛地一蹬脚。
他跃至两米高,一脚踏中一个青尸纸扎的肩头,窜跳的更高。
同时他手往上狠狠一拉,三个青尸纸扎也被他拉拽起来!
紧跟着,青尸纸扎朝着那羽化恶尸同时冲去!
转瞬间,纸人许到了羽化恶尸身前。
三具青尸纸扎,落至他不同的方位。
大量的钢丝,却从正上方,簌簌落下,缠绕在了羽化恶尸的脖颈,肩头!
纸人许忽然转过身,单臂屈起在胸前,身体斜着往前狠狠一冲!
那动作就像是在河里头拉船,或者是采石场下工的苦力一样。
与此同时,那些青尸纸扎做出了和纸人许一样的动作,斜着朝前方一冲!
嗡的一声轻响!
在羽化恶尸脖子和肩头的那些钢丝瞬间勒紧!
大量的钢丝,直接嵌入了他的皮肉里!
痛苦的惨叫,却从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口中传出。
他们不约而同的捂住自己的脖子,面容都狰狞了数倍,朝着我们这里快步冲来!
“许叔!回来!”我低吼一声,上前就要将纸人许拉回来。
纸人许忽然双目圆睁,他噗的吐了一口血,厉声喝道:“千丝分尸!“他硬生生的往前,又踏出半步。
可那羽化恶尸脖子上的钢丝,只是深入进去了半寸……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的脖子上,变得鲜血淋淋!
他们全都爬上了祭坛。
最快的那一个,双手狠狠扬起,朝着纸人许后背砸去!
我也迈步出去了四五步,大跨步下,冲到了纸人许身边。
我双手架起,直接去挡住那人的双拳!
砰的一声,拳头砸在了我的手臂上!
除了那股子巨力,还有一股强烈的吸扯力,像是要从我身上将魂魄都拉拽出去一般!
.我瞪大了双眼,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强行保持了镇定。
同时我猛地一抬双臂,将那阴术先生掀开!
“许叔!”我低吼一声,开口的时候,我嗓子眼里也有几分腥甜。
纸人许眼中闪过几分艰难,紧跟着又是一狠。
他那条独臂顿时松开,整个人朝着前方扑倒,连滚带爬的到了蒋盘和廖呈脚下。
这瞬间,所有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全部爬上了祭坛。
刚才三个青尸纸扎保持和纸人许一样的动作,要将羽化恶尸勒碎脖子。
随着纸人许松开了钢丝,它们也全都软倒在了地上,再无半点行动力。
剩下的七个阴术阳算先生,迅速将我包围起来。
隔断了我和蒋盘廖呈他们的路。
蒋盘面色焦急,廖呈更是脸色难看。
纸人许眼中则尽是懊悔,他嘴角又是溢出一口血,要朝着我们这边冲来!
蒋盘一把抓住了纸人许的肩头,阻拦了他。
紧接着,蒋盘手持龟甲朝着我冲来。
那七个阴术和阳算先生,齐齐朝着我探手抓下。
他们五指曲爪,手指甲都漆黑无比,像是尖锐的刀锋。
我猛地抬手去挡住。
胳膊,肩膀,全都被他们扎中,那种钻心的疼痛,让我一阵眩晕。
又是一股吸力传来,这一次我身上流淌出去的,我就能清晰的感觉到,是阳气……
阳气减弱之后,眩晕感愈发强烈。
可更强烈的,还有一股子冷意……
我冷的打了个寒噤。
脑袋嗡嗡作响,耳边却好似瞬间安静了下来!
蒋盘已然冲至一个阳算先生的身后,他手中的龟甲狠狠拍中了那阳算先生的后脑勺。
那阳算先生猛然间回过头,他一巴掌就要击中蒋盘的胸口!
廖呈同时到了近前。
他手中持着一截极粗的银针,直接就扎进了那阳算先生的手心中!
这显然没有多大的作用,那阳算先生还是一掌击中了廖呈的手臂,廖呈痛叫一声,被打飞了出去,他呈现抛飞而起,居然直接落入了那口棺椁中!
只不过,我没有听到他摔下落入棺椁底部的闷响!
蒋盘惊呼了一声廖兄!也没有传来廖呈的任何回应。
那七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再一次踏步往前,朝着我头顶上压来!
我双臂被制住,压根无法移动。
可这会儿随着阳气流逝,我身上的阴气变得极重。
此外,我感觉到了那股藏匿在冰冷空气中的暖意……
这里的生气并不是消失了,而是羽化恶尸破尸之后太凶,凶厉的怨气将暖意压下。
那暖意好似要钻进我四肢百骸一般……
我感觉到胳膊的剧痛,在飞速的缓解……
再下一瞬,他们的另一只手,压住了我的头顶!
我只觉得,身上只剩下冰冷了……
暖意钻进我四肢百骸,也是让我这股冷,变得更强,更凶!
我被阴气支配过身体多次,可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阴冷,好似整个人置身于冰冷的深渊中。
我被他们压着要朝着地上趴去,就像是要生生将我压着跪倒在地一般!
刚才,我是抵御不住的。
可现在,我双目圆睁,一声厉喝之下,居然猛地站直了身体!
双臂狠狠一甩!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直接就被我震开!
蹬蹬蹬,他们几乎同时后退了数步,甚至有的落下到第二层祭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蒋盘愕然的呆站在原地看着我。
纸人许刚跑到他身材,眼底同样是惊愕震撼。
我冰冷的扫过四周,阴术和阳算先生几乎同时爬上祭坛,朝着我冲来。
回过头,我一眼就盯着那羽化恶尸。
他那张方脸,显得极度冰冷,脸上的黑色绒羽仿佛更贴近皮肤表面。
身上冰冷,可我脑袋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想要弄断他的头,不容易……
那就只能镇尸……
通窍分金尺没有用。
我身体微微一颤,莫名的,我就想到了蒋盘说的一些话。
更想到了当初在徐符墓前的那种坠落深渊一般的感觉。
不就和我刚才那种压抑相仿吗?!
若是我师尊在此,若是徐符在此……他们会怎么对付这口羽化恶尸?!
我脸上出现了细密的鸡皮疙瘩,而我的手,摸到了胸口的位置。
低下头,我摸出来了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墨迹带着血色的符!
“遁空……”我低声喃喃。
猛然间,我抬起头。
耳边似是回想起遁空稚嫩的声音。
“我,想要保护爹爹……”那些撞祟的阴术和阳算先生,再一次要冲到我近前。
纸人许直接撞向其中两人,独臂抓住一个,一脚踹向另一人的头。
蒋盘也扑向其中一人。
可依旧还剩下四个!
我想要将符拍在羽化恶尸的头顶!
因为遁空给我的这张符,是镇人!
这是徐符的符,用了遁空这学符先生的血,更是用了地相堪舆的地支笔与天干砚!
一副可镇人,如山,如湖,更如刀!
这是我身上最后一样东西了,若是镇不住它,我们就真的再无破局之力。
我还需要对付了这四个撞祟的先生,不然没有靠近羽化恶尸的可能。
我脑中思绪飞速,正要将符收起来,取出来八卦虎头镜!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又低沉的声音从祭坛下方传来。
“毕宗!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墓室两侧,那些跪着的先生死尸中,忽然抛飞起来两颗头颅,以及两套陈旧的衣衫!
进入我视线中的,居然是赖谦和毕宗!
他们两人,竟然混入那些死尸里头,没被我们发现!
更是之前没有被这羽化恶尸灭掉?!
他们两人快速的朝着祭坛逼近。
饶是赖谦一把年纪,速度都极快。
我已经取出来八卦虎头镜,拍中一个阴术先生的头!我用的力气太大,直接将镜子一小半砸进了他的脸里。
同时,我另一只手握紧成拳,用力击中另一个阳算先生的头顶囟门!
我甚至听见了轻微的咔嚓声,不晓得是我自己的手骨断了,还是他的骨头裂开。
虎头八卦镜脱手而出。
那阴术先生满脸冒着黑气,朝着后方疯狂退去。
.被我击中那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知道是伤到了羽化恶尸,还是他清醒了过来……
总归,剩下还有两个阴术先生,左右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们的力气大的惊人。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
我双手收回,分别也抓住了他们的脖颈,使出了全部的气力!
可他们就像是没反应一样……
我心里头冷了不少,更是心悸。
撞祟的人,除非将他们弄醒,此外,又怎么可能疼痛!?
蒋盘无法来帮我,纸人许只能缠住两个。
这同时,毕宗和赖谦都上了祭坛。
赖谦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截白色的鞭子,他甩手,直接将鞭子缠在我右侧那阴术先生的脖子上!狠狠将其勒住!
那阴术先生,居然陡然松开了我的脖子……
另一侧,毕宗却双手掰着另一个阴术先生的头,那只发灰的眼睛,盯着那阴术先生的脸,低吼了一声:“醒来!”
“李先生,镇住他!”赖谦冲着我一声低吼。
不过他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胸口。
不,我觉得,他看的应该是刚才我摸出来一瞬间,又收起来的符!
毕宗掰着的那阴术先生,同样松开了我的脖子。
我没有去多想,赖谦和毕宗用什么手段掩饰了那羽化恶尸的耳目,得以潜藏在墓室里!
现在是我唯一的机会!
他们看似都撑不住太久!
那羽化恶尸身上再一次滋生出来黑雾,地面上冒出来的红雾,要朝着祭坛上汇聚而来……
并且,它的眼睛中居然流淌出来两道血泪……
这就别提有多恐怖可怕了。
摸出来符,我猛然间踏步往前。
三步跨作两步,我就到了羽化恶尸近前,手中的符,高高扬起,最后狠狠的拍在了羽化恶尸的脸上!
触碰到他的瞬间,符纸嗖的一下,就像是紧缩了一样,居然全部贴合在了羽化恶尸的脸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我感觉我几乎忘记了这羽化恶尸的五官。
他的方脸居然都成了椭圆的一样,两道不同眉形的眉毛,不同眼型的眼,鼻子高挺,剑冲印堂,嘴唇宽厚……
这整张脸,没有丝毫的表情。
但是没有表情,反倒是一种肃然。
并且,他的脸变得很白,白的没有一点颜色,更看不见一丝黑羽……
砰砰砰的声音接连响起。
和纸人许,蒋盘,毕宗,还有赖谦僵持的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几乎同时瘫倒在地。
就像是撞祟忽然停止了一样……
我眼皮狂跳,这羽化恶尸,居然当真被镇住了?!
蒋盘面色更为惊愕,他呆呆的看着那道符。
眼眶却忽然红了,哆嗦了一声:“老爷子……”
话音落罢的瞬间,蒋盘双膝猛地下坠,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赖谦眼中出现的是忌惮,还有唏嘘复杂,他同样盯着羽化恶尸的脸,喃喃道:“五岳定命符,数十年过去了,上上任地相堪舆的徐符,都死了那么久,没想到,这世间居然还有他残存的符?”
“徐符不愧是徐符,死了那么多年,一张符居然还有这么强的效力,至今未完全消散……”
毕宗那灰眸看不出神采,那只正常的眼睛,却透着极为强烈的惊惧。
我抿着嘴,手放下后,微微发颤。
不过随着那些暖意逐渐进入四肢百骸,我手镇定了不少。
可我心却镇定不下来,只觉得有股子欲杀人的冲动……
尤其是看着毕宗和赖谦,他们是牵头背叛过我们的,若非如此,我们完完整整的队伍不会被拆散。
对付这羽化恶尸的时候,更不会如此疲力,死伤那么多人……
赖谦这老狐狸刚才会出来,绝对是因为认出来了我用的五岳定命符,他认出来是徐符的符篆,觉得这是离开,或者破局的唯一机会,才会帮手!
我并不疑惑赖谦会认识这道符。
当年的徐符声名赫赫,赖谦年纪大,少说八九十开外,甚至比师尊都年迈。
徐符盛名的时候,赖谦恐怕还只是个小先生?
思绪间,我目光冰冷的扫过赖谦和毕宗。
双手分别在腰间一抹,接阴匕首还有捞尸人的卜刀,分别进入手中。
这动作,我丝毫没有露出先兆。
匕首和卜刀入手的瞬间,我扬起双臂,直接抹向毕宗和赖谦的脖颈!
毕宗的反应速度不慢,他双臂陡然抬起,直接就抓住了我右手手腕。
不过我的速度同样快,毕宗的右边脖子,出现了一道血痕。
殷红的鲜血从脖子溢出。
他稍微迟疑一点点,就要断喉而亡。
赖谦却忽然嗬嗬的咳嗽两声。
他的咳嗽也毫无征兆,恰恰躲开了我这一刀。
下一瞬,他惊疑不定的后退数步,躲开了我攻击的范围!
我面色极为阴沉。
心知这就是冥冥中命数对赖谦的庇护。
毕宗险些毙命,却也挡住了我,恐怕也是命数的庇护。
“李先生,我们出手助你一臂之力,刚镇住了羽化恶尸,你何故要痛下杀手?!”赖谦神色阴晴不定,语气都严厉了不少。
毕宗更是死死挡住我的手臂,因为我手上的力气没有减弱!
他只有双臂挡着,才能挡住我!
我心头厌恶,嘴角勾起,虽然我看不见自己的脸。
但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肯定都是嘲讽冰冷的笑容。
“痛下杀手?相比赖先生你们杀徐双的时候,没有觉得自己痛下杀手。”
“将我们的马匹,粮食,水都带走,或者是放掉,或者是屠马的时候,也没觉得是痛下杀手。”
“遑论被用来探路的李亨,想来,你也觉得,你没杀人吧?!”
我冷冰冰的说完这句话,另一只空着的手,飞速扬起,一把抓住了毕宗的脖子!
这一下,毕宗就没有能闪躲开了。
我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意识中的冰冷,让我想要直接捏断他的脖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跪在地上的蒋盘,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他低吼了一声:“阴阳!冷静!切莫伤人性命!”
毕宗嘴唇艰难蠕动,挤出来了几个字:“李……李阴阳……你……不……不是……人……”
他眼中都是挣扎,痛苦,还有惊惧。
“我二十多岁之前,的确活的不像是个人。”我淡淡的回了一句,手上的力气更大!
.蒋盘眼中惊惧更多,他低吼一声:“阴阳,杀先生,恐伤命数,替天行道和害人性命有本质的不同!你不要……”
蒋盘的话,让我心头有种难言的挣扎。
我闷哼了一声,觉得冰冷的意识中,好似有另外一个感觉,想要掌控我身体……
那种感觉依旧是我自己……
我死死的咬着牙关,可手却用力更多了。
毕宗的脸逐渐成了猪肝色。
脖子都快要被我捏的变形……
冰冷的意识中,另一股意识又稍微清醒了一些,我挣扎着想要停下来手头的动作。
可我还是无法停下……
那冰冷的意思,似乎在我耳边低声呢喃。
说我心慈手软,必定酿成大患。
我呼吸变得粗重而又喘息,双目都觉得滚烫无比,似乎要滴出血来!
毕宗的手,顿时没了气力。
我的手,狠狠往下一扎,不过我没扎中毕宗的脖子,反倒是扎中了自己的手背!
剧痛,让我闷哼了一声,稍稍松开了一点点的手。
顶端上方,传来了呼啸一声轻响。
下一刻,一道几乎铜黄色的光晕闪过。
我只觉得右臂被重重的一击,手顿时就松开了……
毕宗踉跄后退,整个人都朝着后方仰倒而去!
铿锵一声轻响,是通窍分金尺落了地……
我呼吸更为喘息,死死的盯着通窍分金尺,再看着自己右手被扎穿的一个血洞……
命数又庇护了毕宗一次,否则他失手的瞬间,就该被我断后。
可我却觉得,这通窍分金尺落下,并不是在救毕宗……
它是想要救我,让我清醒!?
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
我反映过来的瞬间抬头。
是蒋盘疾步到了我面前,他双手五指朝着我头顶一压!
我只觉得天灵盖上传来一阵滚烫,那股子烫让我很痛苦。
可痛苦之余,冰冷似是被驱散了不少,另一个意识也强横不少,让我恢复了思绪……
那一瞬间,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捂着自己胸口,整个人腿一软,朝着前方趔趄几步,险些跪倒在地上。
蒋盘抬手撑住了我的肩膀,他低声道:“阴阳,你外邪入体,冷静!”
天灵盖的滚烫愈发浓郁,痛得我又是一声闷哼。
这期间,纸人许疾步走到我们近前,他低喝了一声:“蒋先生,够了!”
蒋盘其实眼中一直都是不忍,他盯着我。
我也仰头看他,我自己觉得我眼神应该清明了不少。
蒋盘眸子里顿时闪过几分喜色。
他的手立即移开我头顶。
纸人许用力搀扶我,蒋盘也快速搀扶我另外的胳膊,让我站稳。
我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了几句:“大哥……我没事了……多谢……”
蒋盘露出的就是心有余悸的神色了,喃喃道:“这阴生子的隐患,也当真是强,这种情况下居然让你失控,好在清醒了……”
纸人许眯着眼睛,盯着赖谦和毕宗。
他抿着嘴皮说了句:“若不是阴阳对他们下杀手,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们的确死不足惜。”
蒋盘面色一僵。
这会儿赖谦刚好走至毕宗身后,将他搀扶了起来。
毕宗努力的呼吸,总算脸上的气色恢复了正常。
他双眼都极为阴沉的看着我,正常的那只眼睛里头,却有抑制不住的恐惧。
赖谦的面容则是阴晴不定了,只不过,赖谦一言不发,没迸出半个字。
蒋盘还想要说话,看样子是还要劝说。
我先摇头,紧跟着扭头看向了那羽化恶尸。
他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模样。
只不过,他脸上的符,隐隐有些发黑的征兆。
符纸下方,似乎有黑羽要钻出来。
因为符纸而形似椭圆的脸,都快成方脸了……
我心头猛地狂跳。
毕竟不是徐符本人画的五相定命符,遁空尚且只是初学者,靠着出人的天赋,地支笔和天干砚,以及那些血,有了很强横镇尸的能力。
它始终是比不上徐符的符……
还没等我说话,后方就传来了赖谦的话音,他阴沉的说道:“徐符死了太久,这张符厉害,也撑不住多久,毕竟是羽化恶尸,毕竟是生机穴眼,李阴阳,你非要和我们同归于尽么?你真放不过我们,那就都死在这里好了!”
“赖谦,你不用对我说狠话,刚才若非大哥,我先杀毕宗,再杀你,一样有时间离开!”
我冰冷的瞥了赖谦一眼,又道:“你太老了,就算是现在,我和许叔一样能杀你,只不过我这会儿听了大哥的话,给了你机会。”
我这话落下的瞬间,赖谦顿时抿着嘴吧,不敢憋出来半个字了。
毕宗被他搀扶起来后,面色都苍白无血,他的神色不再强硬,喉咙沙哑的说了句:“赶紧离开这里……不然,来不及了……”
蒋盘的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他迅速松开了我肩膀,朝着棺椁走去!
蒋盘的动作,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廖呈刚才落入棺椁,现在都没反应,我们怎么可能直接走?
我立即跟上了蒋盘,纸人许则是随着我一起,我们三人快步就到了棺椁旁边。
几乎三人同时朝着棺椁内望去。
我面色陡然大变。
蒋盘和纸人许,眼中也尽是惊疑。
纸人许更是哆嗦的说了句:“这……怎么可能?!”
纸人许的话音,顿时引起了毕宗和赖谦的注意。
他们两人没有离开,同时朝着棺椁这边走来。
很快到了近前,他们看过之后,赖谦的语气沙哑,喃喃道:“竟是如此?!棺中还有穴路?”
蒋盘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和他四目相对,眉头却紧缩起来。
这会儿我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廖呈落下去,并没有声音传出来……
因为,棺椁之中,别有玄机!
两口略小的套棺底部,有一个约莫一米宽的洞。
羽化恶尸躺在上头,前后都能够睡在棺材板上,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那个洞,却足够钻下去一个人……
先前廖呈落下,必定就是坠入了那洞中……
而且我还想到了另一层。
赖谦目露深思,毕宗同样如此,蒋盘的眼睛亦然眯成了一条缝。
我觉得他们都想到了……
.大穴之中生气流转,其实对于养尸来说,生气重阳,重阴,都不好,重阳的生气就是阳煞。
如同现在墓室之中的生气就是阳煞,看似没有问题,但却会让尸体无法安宁。
譬如这羽化恶尸,就是在阳煞之气中温养,如此恐怖。
我先前进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有问题,也是因为墓室在地表上。
我认为管仙桃这个大先生,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基本的问题,让自己停尸在阳煞之气那么浓郁的地面。
现在看到这个洞,我所想到的就是,羽化恶尸是管仙桃的计算,是他杀死所有入墓者的刀,更是他的守墓者。
他所说要觅徒,未必是假……
只要破了羽化恶尸,找到了棺椁中这一条路,恐怕就能见到他的尸身……
我思绪落定的瞬间,赖谦一只手已经攀附上了棺椁边缘。
虽说他老迈,但身子骨依旧灵活,纵身一跃就进了棺椁里头,直接钻入了那洞内。
毕宗喃喃的说道:“不能让廖呈独占了五绝地书和十观相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也翻身跟了进去。
蒋盘慎重的和我点点头,他直接纵身爬上棺椁,钻进了洞内。
我紧随其后,可纸人许却没跟上来。
他眉头紧锁,几乎郁结成了一个疙瘩。
“许叔,要到地方了,你跟我们一起下来,避免上面还有变数。”我回过头,双手撑在那洞口旁边,低声喊纸人许。
纸人许吐了口浊气,摇了摇头说:“我留在上面,看着那鬼东西。”
“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对于我来说都没用,他若是破开了符,我们就真没办法了,阴阳你应该没有第二张那种符了。我会给你们信号,只要听到我提醒,你一定要立即上来!”
“即便是没拿到尸丹,咱们都要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阴阳,你明白了吗?!”
我心里头微微一颤,眼中变得坚决了不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要活着回去,遁空护住了我,我得护住他们娘俩才行。”
纸人许这才点点头。
紧接着,纸人许又瞟了一眼棺椁内,他不自然的说道:“我见过疑龙先生,当初他和师尊离开的时候,我清楚记得他长相。这些尸体里头没有他,我觉得……他可能进了里头,总归万事小心。”
我面色陡然又变了变,不再耽误时间和多言,转身钻进了那深邃的洞内……
和纸人许的对话,用了一些时候,我前方已经没人了……
黑漆漆的一段倾斜隧道爬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我脑袋探出了逼仄的洞壁。
仰头,我身体钻了出来,才发现,我是斜着从一处墙壁中出来的……
入目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墓室。
这墓室应该是八边形,透着幽幽的白光。
光源来自于墙壁上的油灯。
灯盏从墙壁上支棱出来,竟然是一颗颗完整的人头……
那些人头脖颈被切断,又用金子包边,从脖颈骨头的位置穿过了青铜,扎穿在墙壁里固定。
他们的脸朝着上方,嘴巴张开的极大,口中灌满了油脂。
手指粗细的灯芯在幽幽燃烧着……
每个头颅都极为硕大,似是方脸,他们的辫子耷拉耷拉下来老长……
墓室中央,立着一道坟……
坟头前面,还有几个人。
其中一个是面色苍白,嘴角溢血的廖呈,蒋盘站在他身侧,眼中警惕的看着另外两人。
那另外两人,赫然便是毕宗和赖谦。
这幽暗的环境中,毕宗的手中居然捏着一柄似是人骨打磨成的短刃,赖谦同样取出来刚才用过的白鞭。
其实我之前就认出来,这是我送过蒋沐女的八宅鞭。
赖谦资历老,年事高,他有八宅鞭,也不让我意外了……
这时候,毕宗和赖谦都警惕的看着我。
廖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他一字一句道:“三对二,你们两个老东西,不知道怎么苟延残喘到现在,可你们拿什么来抢?!”廖呈的眼中极为冰冷。
除了那种冰冷之外,却还透着一股隐隐的兴奋。
我从洞中钻了出来。
赖谦眼神的警惕和冰冷更浓郁,他苍老的语气变得慎重更多:“廖呈,咱们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地方,你们三人要独占,一杯羹都分不出来,未免太贪婪了。”
廖呈冷笑了一声,他又道:”千辛万苦?刚才我们可是在对付羽化恶尸,不知道你们怎么掩人耳目,现在冒出来,说自己千辛万苦了?”
“苦的是路上丧命的徐双,李亨,张言,端木易,可不是你们两个老东西。”
毕宗眯着眼睛,那灰眸中却带着几分杀机了。
“廖呈,你非要独占,莫怪我心狠,到时候谁能活着从这地方出去,那可就不一定了。”
“要么,一起分五绝葬书,十观相术,要么就都不要活着出去了!”
“你们不吃亏,你和李阴阳还想要管仙桃的尸丹呢!”我没说话,我其实看的出来廖呈眼中的兴奋,那绝对不是因为见到管仙桃真正的坟墓。
而是因为,这里还需要死人……
我们想要将管仙桃从墓中拉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需要用先生的死,怨气来冲刷这里真正的阴阳调和了的生气。
天知道,现在廖呈是在打什么算盘,先让赖谦和毕宗进入他的圈套内。
并且我觉得,这算盘,绝不包括要我们和他们两人硬拼……
蒋盘没说话,注意力却在毕宗身上。
他很警惕,因为毕宗伸手,在从兜里面掏出来某样东西。
我目光扫过这墓室内。
整个墓室最多有三四十平大小,其实很紧窄。
我在找“别人”……
疑龙先生肯定没死在路上,他又不在外头跪地的先生中,纸人许说的应该没错,他肯定到了这里。
只不过,他应该没能取走尸体,否则外面的羽化恶尸,肯定不是这样。
面前管仙桃的坟茔,也不可能没被破坏。
我觉得,或许是疑龙先生一个人下来,遭遇了某种变故……
又或者说,他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无法取尸?!
目光飞速的在墓室中移动。
我发现了让我心惊胆颤的一幕。
墓室的墙壁角落下,居然还有几排黑漆漆的泥土。
在那些泥土上,生着细小的白色菌菇。
在南墙根的位置,有一个很小的洞口。
一只手探了出来,刚好抓在了一块黑土上,那只手露在外边的手掌,显得极为肿大,上边儿还长了几个白色菌菇……
罩在胳膊上方的,是唐装的袖子……
我心头一颤。
那手,是疑龙先生的?
当年,他居然没从主墓室中下来,而是另辟蹊径了?!
我顿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疑龙先生独创疑龙经,可以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发现龙脉穴眼,这才是其特殊和成名之处。
我都发现了羊皮纸是故意引路之用,疑龙先生也有极大的概率发现。
纸人许的师尊许千张的尸身在上面墓室被发现,他们又一路同行,这就代表,他们都是顺着羊皮纸来到的这里。
我的想法,就是疑龙先生同样在进入墓室的时候,发现了蹊跷。
他分金定穴之后,确定了管仙桃在这地下,所以兵分两路,让许千张一行人进上方墓室,他在别处挖掘通道,进入管仙桃真正的主墓室?
再看那只肿大的手,我只觉得心中冰寒。
更令我复杂的是,恐怕疑龙先生到死都没想到,他打穿了墓道,伸出来手,就会摸到这种剧毒的白色菌菇?
未曾得见管仙桃的坟茔,在薄薄的一墙之隔,就已经命丧黄泉。
不晓得最后关头,疑龙先生在想什么?!
我思绪差不多落定,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此时,毕宗已经从兜里掏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通体洁白的玉盒。
毕宗的手上,还带着一双皮质的手套。
他冷冰冰的看着廖呈,左手持着盒子,右手将其打开。
并且他倾斜玉盒,进入我们视线中的,竟是一些被拔下来的白色菌菇!
“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你们这些小辈,未免太不敬重前辈,一起来,便一起分得传承,否则的话,就一起死!”毕宗冷冰冰的又说了一句话,他举着玉盒,手在半空中缓缓移动了一圈。
他旁边的赖谦都迅速躲开了几分。
赖谦苍老的脸上,同样闪过要破釜沉舟的狠厉。
廖呈脸色骤变,蒋盘同样大惊失色。
毕宗舔了舔嘴角,他眼前亮了不少,喃喃道:“哦?这么害怕?”
“看来,你们有人死在了这尸头菇之下?”毕宗的话,让我心头一紧。
尸头菇?
看来,毕宗他们的确找到了关于这白色菌菇的石碑描述。
这尸头二字,更让我头皮发麻。
的确,那些死了的人,都形如这种菌菇,就像是它将死人同化了一样……
廖呈死死的盯着毕宗,眼中流露出的就是惊怕,畏惧。
“毕宗,你不怕死?”廖呈的话音中带上了惧意,还有几分色厉内荏。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忽然一下子踩住了尾巴一样。
毕宗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得意之色,他更淡漠道:“你这小辈,当我这些年平白无故混过来的吗?我这只眼睛,看到的东西比你多了太多。”
说着,毕宗往前逼近了一步。
廖呈往后退了一步,甚至他的手抬起来,还去挡住了蒋盘,是在示意蒋盘也往后边儿退去。
我看出来了问题……
不光是廖呈的语气,还有神色变化,甚至还包括他的动作……
毕宗和赖谦不了解他,我却太清楚了。
廖呈不会害怕的,真的面临险地,无法破除的时候,他会干净利落的离开。
他此时露出的怕,是给毕宗的假象。
他去拦住蒋盘,也是在告诉我们这些细节!
凭他的性格,他在这种不算很危险的情况下就去帮蒋盘,已经是反常中的反常了。
不过,赖谦和毕宗却不知道而已。
随着廖呈和蒋盘的后退,毕宗就更快的往前走去。
很快,他们就换了一个位置。
廖呈和蒋盘退到了一旁墙角。
赖谦和毕宗两人到了坟茔之前。
毕宗的眼中,尽是贪婪,他上下扫视着坟茔,喃喃道:“羽化恶尸挡住气孔,你藏身在这个地方,可你还不是一样,被我找到了?”
“管仙桃,我倒要看看,五绝地书和十观相术,是什么阴阳术!”
话语间,毕宗盖上了玉盒,将尸头菇收起来。
他又警惕的扫了一眼我,廖呈,以及蒋盘,喃喃道:“你们不想死的话,就别搞什么幺蛾子,胆敢靠近我,那就都别活着出去!”
我没说话,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
蒋盘声音沙哑,说了句:“毕宗,你是在玩火,玩火会自焚,管仙桃是大先生,死者为大,你也……”
他还没说完,毕宗就骂了一句:“蒋盘,你当真是愚昧至极!他差点儿把我们都杀了,现如今就是待开之棺,粘板上的鱼肉!你还对他恭敬?!”
“简直是个孬种!”
骂完了之后,毕宗就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小铲子。
同时,赖谦也抽出来了一柄铲子,两人就要开始挖开坟茔。
忽然间,毕宗又扭头看了一眼赖谦,他舔了舔嘴角道:“赖先生,我要十观相术,五绝地书,等一下,帮你找疑龙经如何?”
赖谦的面色顿时微微一变,他的脸色显然不好看起来。
“毕宗……你……”赖谦语气更不好听。
毕宗微眯着眼睛,说道:“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我也怕等下我们出现分歧,让一些人,坐收了渔翁之利,倒不如现在分割好。”
“疑龙经也足够珍贵,赖先生你不会吃亏。”赖谦的面色阴晴不定起来,他眼睛同样眯成了一条缝,冷冰冰的看着毕宗。
毕宗却忽然笑了笑,说道:“赖先生,你这是觉得我分配不均,难道你想和李阴阳,廖呈走一行?那李阴阳刚才可想杀你。”
这一句话,毕宗就没有什么掩饰了。
显然,他仗着自己有尸头菇,能威胁我们,同样不想给赖谦太多好处。
他计算的也没错,提前和赖谦说好,免得等会儿分赃不均,出现纰漏。
赖谦足足沉默了半晌,都没回答。
这会儿,毕宗才又说了句:“那赖先生,我届时再给你口述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如何?”
赖谦重重的吐了口浊气,他幽幽道:“如此甚好。”
两人立即就开始挖掘起来坟茔。
虽然这一出,让他们两者之间有隔阂,但我们依旧是他们的威胁。
我扭头看了廖呈一眼,廖呈却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他只是冷冰冰的看着赖谦和毕宗。
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说不出的诡异。
我心头一寒。
廖呈,难道做了什么准备?
他提前下来许久,又让开了路给毕宗,故意给毕宗示弱。
思绪至此,我身上都泛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甚至我觉得,就算毕宗没有拿出来尸头菇这样的毒物,廖呈应该也会引导弄出别的事情,去让毕宗和赖谦挖坟?
可我忽然又想到了另一层……
要是,下来的不是毕宗和赖谦,是我们以及一众阴术和阳算先生呢?
又或许,没有别的阴术阳算先生。
只剩下我,蒋盘,还有纸人许呢?
我整个人都沉默了不少。
极力打消掉了其余的念头。
现在并没有发生那种情况,我往那方面考虑,恐怕会崩坏掉我对廖呈的信任。
毕宗和赖谦下来了,这就是冥冥中的命数。
嚓嚓的声响中,毕宗和赖谦,将坟土一铲子一铲子的挖掘下来。
蒋盘眼中透着疑惑。
显然,他不通零正二神,想不到人命这一说。
眼看坟堆前头被铲掉了至少三分之一,毕宗的眼中逐渐出现了兴奋之色,他喃喃道:“管仙桃……谁要做你弟子,我堂堂地龙先生……”
不只是他话音和眼神,甚至整个人都激动的发颤。
就在这时,赖谦的手忽然一沉。
他本来扬起铲子,要挖掘下去。
可他的铲子却忽然一偏,竟是直接铲向毕宗的脖颈!
呼啸声中,铲子就要逼近毕宗后脑勺。
毕宗总算反应了过来,他双目圆睁,话音戛然而止。
这种距离,毕宗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
他整个人朝着前方猛地一扑!
廖呈面色微微一变,他眉头都紧锁起来。
下一刻,毕宗就扑上了坟头,因此也躲开了赖谦的一铲子。
赖谦动手的时候,蒋盘也有反应,他跨步往前,低声喝道:“赖先生!”
很明显,蒋盘不想看到他们自相残杀!
顷刻间,蒋盘到了赖谦身旁,一把抓住赖谦的胳膊,没有让他挥出去第二铲。
赖谦怒视蒋盘,他低吼道:“蒋先生,你莫要愚善!毕宗心狠手辣,而且贪得无厌!”
话语间,赖谦另一只手又要推开蒋盘。
他警惕无比的瞪着毕宗!
蒋盘一只手架住赖谦另一只手,两人僵持在原地。
只不过……毕宗没有动……
他趴在坟头上,就像是昏死了过去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这一切其实都发生的很快。
蒋盘和赖谦几乎同时发现,他们两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毕宗。
那一瞬间,廖呈的面色变得很沉。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收起了那神色,微微点了点头。
再之后,廖呈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
只不过,这个狭小的墓室中,气息却变了。
本来这里充满了暖意,可现在暖意之中,透着一股冷。
这种冷带着暴躁,甚至耳边还能听到质问和嘶吼。
可仔细一听,又什么都听不到,就像是幻听。
赖谦和蒋盘几乎同时松开手。
再接着,坟头之上,毕宗的身体忽然猛地竖立起来!
他颤巍巍的转过头,脖子的位置,却扎穿了数根银针。
睁大的双眼中,满是怨恨,惊怒,恐惧,以及不甘绝望!
银针不是整齐扎进去的,能看出来中间一簇,边缘都像是辐散一样斜着往外。
显然,这不是坟头里本身该有的东西。
我见廖呈不止一次使用过银针,这就是他的准备!
看那辐散的弧度,刚才如果不出意外,赖谦没有动手。
他们到了触发银针的那一刻,两人恐怕都要命丧黄泉!
“廖……廖呈……”
毕宗抬起手来,他颤栗的指着廖呈的脸。
肉眼可见的,毕宗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点黑色的绒毛。
很快,那绒毛变成了红色……
紧跟着,又是一种淡淡的青色!
当那青色出现的一刹那,整个墓室之中的怨气陡然滋生!
更多的青色,却来自于毕宗脖子的伤口,好似从那里开始扩散。
“零正二神的针……廖呈,你算计好了要杀我们?!”赖谦骇然无比,他更是凶狠的瞪着廖呈。
蒋盘愕然的看向毕宗,紧跟着看向廖呈时,眼中就尽是愤怒。
廖呈的面色依旧平静,他并没有理会赖谦,更没有看蒋盘,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毕宗的身上。
我本来想要伸手去摸通窍分金尺,可才反应过来身上空空如也。
刚才通窍分金尺落地砸中了我,我并没有将它捡起来。
我警惕的看着毕宗,浑身都绷紧,提防着他尸变。
生气如此浓郁,毕宗被算计而死,他怨气重的惊人。
甚至刚才那一口气都没咽下去,都开始化煞了!
可毕宗只是看起来恐怖。
他最大的动静,就是站起身回头,挤出来廖呈的名字。
现在他一动不动,整张脸都只剩下怨毒,没有别的动静了……
他身上的青,越来越重,这狭小墓室中的生气也越来越混乱。
廖呈这才往前猛地踏了一步。
他同样从腰间抽出来了一柄铲子,疾步到了那坟头近前,开始继续铲坟!
我同样快步走了过去,从地上捡起来毕宗落下来的铲子,快速挖坟。
赖谦盯着我们,他忽然一言不发了,也到了另一侧去,一样是挖坟的动作。
蒋盘额头上青筋鼓起,汗水更是大颗大颗的滚落。
赖谦的眼神惊疑不安,他挖坟之间,更是警惕的看着廖呈,生怕出别的事情。
可他也抑制不住渴望和贪婪,想要管仙桃的物件。
“廖兄,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蒋盘始终还是开了口。
廖呈才抿着嘴说了句:“毕宗是必须死的,他死了,我们才能开坟,否则的话,即便是挖出来管仙桃,我们也做不了什么,此地之生气之重,若非怨气死气来冲散,无人可将管仙桃挖出!”
“蒋先生,这是命数!同样是管仙桃定下来的规则,破局?至少此地要来两人,才能破局!心能狠,会抉择,方可窥得善尸!否则便无功而返!”
“今天阴阳兄必须要这颗丹,蒋兄,我又替你做了决定,你应该感激我,而不是在这里质问!”
廖呈的语气,太过笃定。
蒋盘的面色忽然变得煞白无比。
赖谦眼中的惊惧少了一丝,他立即开口道:“毕宗已经死了,我们没必要再撕破脸,之前要分开队伍,也是毕宗提议,徐双是他杀的,李亨是他推进去引路,张言和端木易,同样是他让去开棺当诱饵,发现是羽化恶尸之后,我们龟息藏匿!我不要那么多东西,蒋先生肯定公平分配!”
“咱们四人,以和为贵!如何?!”赖谦的眼中急促更多,他态度放的极低。
话语间,他更是隐隐挪动身体,稍微朝着蒋盘那里靠了一些……
廖呈并没有理会赖谦。
我虽然觉得赖谦这老东西厚颜无耻,可我更多的注意力都在坟头上,没开口多言。
铲子忽然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事,发出了一声铿锵……
我晓得,这是碰到管仙桃的棺材了!
.坟土几乎被铲开了大半,廖呈和赖谦那边,同样发出了铿锵声。
我们开始从挖,变成了清理多余的坟土。
很快,所有的坟土全部都被弄开。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口极为特殊的棺材。
这居然是一口铜棺……
铜棺有辟邪化煞的作用,按道理来说,葬凶尸才会用上铜棺。
可转念一想,羽化善尸又哪儿有煞气?
无煞气的尸体,用上铜棺,放置在生机穴眼之中,自然没有别的问题。
仔细打量整口棺材,铜棺的表面光滑无比,即便是常年被泥土掩埋在内,都没有影响其光泽度。
上小下大的棺材,又和别的棺木不同。
正常的棺材,反倒是上大下小。
廖呈喃喃道:“铜棺养尸,这棺毫无锈蚀,甚至光亮如新,其中尸身,必定羽化,生气都开始养铜了……”
可偏偏在这时,我耳边听到轻微的啪声!
这……居然是枪响?!
不,这声音绝不轻微,我猛地扭过头,看向我们刚才下来的通道出口。
上方墓室传来的枪声!
是唐仃开了枪?!
之前我们一直在斗羽化尸,唐仃只是一个普通人,我那会只注意到他在惶恐躲藏,并没具体看到他躲在哪儿。
这会他开枪,难道上头还出现了别的变故?!
我顿时就开始心焦起来。
下来的时候,那符纸就有变黑的迹象……难道是那尸体出了问题。
唐仃这枪响,是纸人许让他开的,提醒我们?
廖呈,蒋盘,赖谦三人几乎同时也看向了通道。
赖谦眼中透着惊惧,道:“有人带了枪?李阴阳,所有人都倒下来了,是你的人?!”
赖谦话语中的忌惮就更多。
我面色严厉,一字一句的说道:“要赶紧开棺了,上头可能出事,那羽化恶尸……”
我话并没有说完,赖谦就更惊疑,说道:“开棺!”
廖呈微眯着眼睛,开口说的确要快些开棺,不然等会儿毕宗的尸体吸够了生气,万一成青尸煞,没有被生气压住,那我们就得遭大麻烦。
蒋盘没有二话,他取出来一根铁扦,直接扎进了铜棺缝隙中。
低喝一声,蒋盘就开始撬动棺材。
我们三人在不同的方向都将铁铲扎进了棺材缝隙中。
吱呀的声响传来,铜棺的盖子被撬开了!
咣当一声,棺盖落至地上。
又是一股暖意,从棺材之中传来。
让我心惊的是,棺材之中,的确是一具尸体……
不过,这竟然是一口断头尸?
宽大的唐装,魁梧的身体。
只不过他自脖子上方的位置,就平整一片,似是被截断……
唐装两侧的手静静的躺在棺材底部。
白色的绒羽紧贴着手背的皮肤。
唐装的腹部却传来了轻微的浮动,就像是这人在呼吸一样……
这就是管仙桃?!
可他怎么会真的是断头尸?
断头的尸体,又怎么可能羽化?!
即便是活尸,也存不住那一口气啊!
我在今日第一次看见了羽化善尸和羽化恶尸
羽化恶尸还好,在料想之中,可这羽化善尸就完全颠覆我的想象了……
蒋盘眉头紧皱,赖谦眼中惊愕不解,就连廖呈,额头上都冒出了不少汗珠。
“不可能是断头尸……”廖呈低声道。
他居然直接伸手,朝着管仙桃的尸身触碰而去。
“廖兄,小心。”我心头猛跳。
“无碍,羽化善尸身上不会有毒,即便是有过,生气早已经将其解除。”廖呈回答我的同时,他的手,已经落至管仙桃尸身上。
他直接抓住了唐装,狠狠往上一拽!
哗啦一声轻响,整件唐装都被掀开。
曝露在我们视线中的,是一个竹制的架子,那架子酷似人形,不过是个断首之人。
在竹架子中,则是一个枯槁如柴,身形矮小,形似侏儒的男人。
他生着一张小脸,胳膊却很长,手掌和正常人相仿。
只是他着实太矮了,最高不过四尺半,整个人就极为畸形,没有丝毫的气势可言……
他穿着一身白衣,胸口放着两本书。
书封分别有金线绣成的字样,《十观相术》《五绝地书》!
我心跳不停的加速,甚至能听到咚咚咚的声响。
赖谦喃喃道:“果然是管仙桃的传承……这两本书,必定是不弱于地相堪舆的天下奇书!”呢喃之中,赖谦就要伸手去取。
廖呈抬起手来,用力一巴掌抽在了赖谦的手背上。
赖谦吃痛的闷哼一声,飞速收手闪避。
“蒋先生,你取书。”廖呈沉声开口。
蒋盘毫不犹豫,探手入内,将两本书直接拿了出来。
至于廖呈,他又摸出来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柄匕首。
只不过这匕首和寻常的不同,刀身上有不少血槽。
”阴阳兄,等会儿我取丹之后,这里的生气还会发生变化,可能会一瞬间弱很多……甚至这墓室可能坍塌……你们先上去!”廖呈的语气极为严肃。
赖谦脸色陡然一变。
蒋盘的面上尽是不安。
我神色同样变了,惊疑不定的看着棺材内的管仙桃尸身。
他巴掌大小的脸上,满是白色绒羽覆盖,紧闭的双目,微微勾起的嘴角,似是透着几分笑容。
“丹在什么地方?”我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廖呈的手腕。
廖呈眉头一皱,道:“腹部,阴阳兄,你想做什么?!”
我手头的力气,顿时大了不少,廖呈闷哼一声,他一阵吃痛的表情,匕首直接脱手而出。
我另一只手将其接住。
廖呈脸色再变,他还要开口。
我立即沉声说道:“你们先上去!我在这里取丹,这件事情是我的事情,廖兄你花费的心力,遭遇的危险已经不少,大哥你更不能在这里折损!”
赖谦在惊疑之中,他也立即说道:“蒋先生,走!李阴阳说的没错,以大局为重!”
蒋盘面色愤怒,猛地扭头,低吼了一声:“滚!”
赖谦脸色青红交加,他立马又说了句:“你们快点商量,我在上头等你们,传承已经到手,我看是没那个必要非要取尸丹,毕竟是羽化善尸……”
说着,赖谦极为不舍的看了一眼蒋盘手中,他匆匆转过身,直接从那洞中钻出去了。
蒋盘也还要说话。
我同样将他的话打断,一字一句道:“大哥,大局为重!廖兄,你先上去,在那里头还要找疑似零堂先生的阴先生。取丹之后,可能还需要往外跑,莫要耽误了!”
我眼神极为坚定。
.蒋盘双眼通红,他看着我许久。
嘴唇嗡动数次,却都没说出来下句话。
廖呈短暂沉默后,才慎重说道:“阴阳兄你切记,取了丹立即上来!如果着实取不出来,我们就要立刻离开,再觅他法。”
我深深的看着廖呈,一言不发,只是同时做出请的动作,示意他和蒋盘离开。
我其实要自己取丹的缘由,有两个。
其一,这过程肯定有凶险。
羽化善尸的尸丹,不可能那么好拿。
我不想廖呈去因为我的事情冒险。
其二,我必须要善尸丹,廖呈却并非必须……
若是真的有危险,并且做个比较的话。
九成五的危险,半成的安全,那廖呈最多走到八成,他应该就会退步,保证自身。
我却可以走到九成五上!
很多时候,命要改,就得搏……
我思绪间,神情更为坚定。
廖呈和我对视,眼神都深邃不少,面上更流露出几分复杂。
我觉得廖呈已经看明白了。
“大哥,莫要耽误时间了,命数虽说天定,但改命之人,也要信人定胜天,我不会出事的。”我又看向蒋盘,沉声说道。
蒋盘这才不再多言,他回过头的同时,低声说了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笑了笑,没接话。
很快,蒋盘就钻进了通道,廖呈紧随其后,钻进了洞内。
低头看了一眼廖呈的匕首。
我再微眯着眼睛,看着管仙桃的尸身,目光很快就看向了他的腹部。
我没有耽误时间,直接攀爬上了棺椁,脚落至棺材底部。
弯腰,我伸手掀开了他的衣服。
让我眼皮狂跳的是,他的腹部也有大量的白色羽毛,比头脸上多了太多。
我深呼吸,紧接着屏息,小心翼翼的探手上去,按压他的腹部。
寻常的尸体,摸着是一片死硬。
管仙桃的尸身却完全不是这样。
不但尸身柔软,甚至带着温热,就像是正常人一样……
我稍稍手上用力往下按压,在寻找那种硬物感。
不多时,我就在其小腹下侧,感觉到了一丝硬物。
我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扎穿了他的小腹,将其拉开了一个约莫能赛手的宽度。
血液一下子就溢了出来。
羽化善尸的血,甚至比正常人还要鲜红!
它流淌至腹部的羽毛上,将其染的殷红一片。
我觉得周遭的暖意变得更强烈了,生气几乎都粘稠起来,空气中像是有湿润的水。
深吸了一口气,我用右手,直接钻进了他腹部的伤口中……
温热,蠕动,黏腻……
我甚至觉得,管仙桃还在微微的颤抖,就像是他沉睡中,还感受到了疼痛?!
我接阴的时候,不是没有剖开过孕妇肚子,可这种似是在活人肚子里讨东西的感觉,还当真没有经历感受过。
我抿着嘴,目光极为严肃,手在他腹部内一寸寸摸索。
很快,我就碰到了一个圆溜溜的硬物!
登时,我心头就是一颤!
手瞬间握紧了那丹珠,我狠狠往外一拽!
他身体中仿佛有吸力一般,我的手怎么都拽不动……
甚至我再用力,他的身体都要被我拽起来了!
我眼中狠厉,低声说了句:“得罪了。”
下一刻,我直接抬腿,一脚踩中管仙桃的胸腹,低吼一声,用力往外拔右手!
“出来!”
陡然间,四周传来了一阵颤抖,就好似这个墓室抖动了一下,不稳固了似的。
再接着,我感觉我手稍微拔出来了一些!
一声尖锐的惨叫,在我耳边炸响。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再看管仙桃的脸。
他明明没睁眼,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给人的感觉,却是痛苦到了极点!
我再一次用力!
他的腹部因为粘连,被我拉的往上凸起,而我踩着他的胸口,他身体上半截还在棺椁底部!
我几乎用了全部的气劲儿。
耳边似是听到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
嗤的一声,似是血肉分离!
我的手,硬生生的从管仙桃腹部拽了出来!
在我手中握着的,是一颗约莫不到一寸大小的珠子。
我手上满是殷红的鲜血,珠子却莹白如玉,没有丝毫血污。
淡淡的温热,从珠子中散发而出……
我睁大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它。
我心头颤栗,而且激动啊。
这就是善尸丹?!
没了巨鳌骨,我就要善尸丹改命!我……拿到了?!
我心咚咚咚的狂跳,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正要从棺椁里翻身出去,我却注意到,管仙桃的尸身胸口,又落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还是一张羊皮卷,不过却并不是地图。
我皱眉弯腰下去,顺手在管仙桃的尸身上擦掉了血污,将善尸丹贴身放置胸口,再接着就将羊皮卷捡起来。
低头看了一眼,羊皮卷上写着工整的篆书。
“余埋骨至此,必将生羽登仙。”
“然余一生通晓龙脉之变,阴阳之分,人心之术,却无弟子可传承。”
“故设羊皮地图,引阴阳界之人来此,欲寻觅一心坚,意决,阴阳术入化境之同道,方可传五绝地书,十观相术。”
“此阴阳术,颠覆寻常阴阳术认知,借龙脉之衍生万物,借人心之多变不古。”
“古语言,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
“余以十观,观人,以五绝锁地,自成一系。”
“观得此卷者,当对余叩首行礼,可得余之器物,若不敬者,将活葬于此地,不得超生。”
我脸色变化了数次。
管仙桃说了一些关于他阴阳术的事情,还说了……他还有法器留在这里……
这叩首行礼,自然是拜师之礼,先生若是做了,冥冥之中命数就有牵连。
可取走那两样东西的却不是我。
即便是蒋盘没走,他也不可能改换门庭,拜师管仙桃……
更关键的是,不敬者,将活葬此地,不得超生?!
我破了管仙桃的尸体,拿了他的善尸丹,这恐怕就是大不敬了……
隐隐的,我心头悸动变强了数倍。
侧身,我就从棺椁内翻出。
就要踏步朝着那洞口走去!
可让我脸色骤变的是,我离开棺椁的顷刻间。
墓室再次传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
甚至我脚下出现了一个凹陷,我身体都朝着后方倒去!
.我闷哼一声,猛地稳住身体,保持了平衡……
又是轰隆一声闷响。
墓室的顶端,似乎朝着
本来平整的天花,居然往下一凸!
若是从上方看,就是墓室在往下凹陷了……
冷不丁的,一个幽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就这么走了吗?!”本来这里很安静,又只有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有人说话……
管仙桃更不可能开口啊……
我一个激灵,猛地扭过头去。
我才发现,是毕宗正幽幽的盯着我。
他开始还不能动,现在却能动弹了。
泛青的皮肤,给人一种极度的幽冷。
头微微往前倾了倾,眼珠子也是透着一股子泛青。
他那张脸就像是缩小了一样,神似几分管仙桃!
我心头更是恶寒不已。
之前毕宗被廖呈算计,银针扎穿了喉咙,命数庇护都没能保住他。
他一口气都还没咽下去,就开始化煞。
没想到,这不到半个时辰,他居然就在这里的生气冲刷下,成了活青尸?!
不,应该不只是生气的问题,还有他本身就是个先生,丧命之后怨气太重……
还有,现在动的,真的是毕宗吗?!
我思绪太快,同时,我拔腿往前疾走两步。
身后,“毕宗”又幽幽的说了句:“年纪不大,胆量却很大,拿了传承,还要破尸取丹,心太狠了,也太贪心。”
我已然走至那洞口前,毕宗没追我,我就要直接钻进去!
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墓室又传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
墙壁下方,竟然塌陷了下去……
整个墓室都至少矮了一尺!
这塌陷,直接就将那只能一人钻进的洞,堵住了超过一半……
管仙桃那种狭小的身体能出去,我却钻不出去了!
心,一瞬间就沉到了谷底,我瞪大了眼睛,猛地回头盯着毕宗!
毕宗还是幽幽的看着我。
更让我不寒而栗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管仙桃的尸身,竟然从棺椁中竖立了起来……
不,他不单纯是尸身竖立,是那竹架子立了起来……
如果那唐装还在竹架子上,就是个无头尸!
殷红的鲜血从他腹部缓慢溢出,让他下半身的白衣都变得分外血红。
“你,走不掉。”毕宗再一次开口,他忽然动了。
他大刀阔斧的朝着我身前走来,抬起双臂,作势就要来掐我的脖颈!
管仙桃的尸身,眼睛却流淌出来两道血泪,善尸脸上流露出来的却是痛苦和挣扎,似是想要睁开眼睛一般。
我双目圆睁,却并没有和毕宗硬碰硬,而是陡然闪躲开来。
朝着另一侧闪身逃避!
毕宗扑了一个空,他立即侧身,又一次朝着我追来!
我根本没有停下,再一个躲闪!
我快速逃避闪躲之余,手也飞速的摸到了胸口。
那里还有一张符!
只不过,这并不是镇人的符……
遁空画了两张符,其实刚才镇住羽化恶尸的,不是赖谦说出,我都不知道名字。
只有遁空给我的第一张,二十四山镇龙符,我晓得名字……
大概我还知道作用,这是镇山之用。
说是山,可实际上山便是物!
可物非人,我若是用它来镇管仙桃,是否有用?!
转眼间,毕宗又扑至我面门前。
这一次我闪躲不及,被他狠狠一掌抓中肩头,那种剧痛,就像是要将我肩膀抓碎一样……
我吃痛之下,闷哼一声,几乎要半跪在地上!
下一刻,毕宗又扬起拳头,狠狠一拳砸中我的脸。
我被打得一个仰倒,后背狠狠撞击在地面。
这一下,几乎让我整个人都昏厥了……
紧跟着,毕宗又是双手扬起,他手成掌,掌成刀,掌间朝下往我胸口扎来!
这一下,端的是要将我开膛破肚!
轰隆一声闷响。
墓室又塌陷了至少半米!
上方还坠落下来一块巨大的岩石,竟刚好砸中了毕宗的肩头!
毕宗的身体猛地朝着旁边歪斜,他没能伤到我,反倒是被砸飞出去数米!
我强忍着剧痛,用力一咬舌尖,整个人清醒不少的同时,我从地上翻身爬起。
墓室还在颤动……
我脸色连番变化……
其实现在,我的心已经不只是沉到谷底,更可以说坠入深渊了……
离开的通道,已经被彻底堵死了。
我想要上到上方墓室,完全不可能。
身上装着善尸丹,可逃生无路,难道真就应了管仙桃所说,被活葬在此地!?
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落下。
我盯着毕宗,他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旁边却传来一种注视感,我心头一颤,再回头去看,是管仙桃的尸身,在歪斜之中,居然脸对着我的方向,就像是在看我一般……
墓室还在颤动,要不了多久,恐怕又要塌陷。
我死死的咬着牙关,几乎要溢出血来。
我又想到了一件事儿……
这地方,才是这整个七十座黑山头过阴山脉的穴眼中央。
穴眼坍塌,是因为善尸丹被我拔走。
我动了这里的风水!
若是这里真的毁了,那是否整个过阴山脉都要格局大变?!
那上方的蒋盘,廖呈,纸人许,唐仃……他们还能出去吗?!
我已经走不掉了……
我断然不能让他们也无法离开……
心里颤抖至于,我又要摸出来那颗善尸丹……
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理智告诉我,我必须将它塞回管仙桃的腹中。
摸到善尸丹的同时,我手又碰到了遁空给我的二十四山镇龙符!
心头忽然一个激灵。
我睁大了眼睛,瞬间将符和丹同时取出!
盯着善尸丹,又看着二十四山镇龙符。
我还是不甘心,脑袋在危机关头,反倒是清醒了几分。
我不用去镇管仙桃。
这地方是穴眼,我完全可以镇穴眼!
若是这符能有用,就能暂时让墓室保持稳定,让整个山体保持稳定!
这样一来,风水稳定了,管仙桃也能被压制。
我还能想办法走……
若是无用,才只能留下善尸丹。
我不想死,若是什么都得不到,还丢下命,何雉和遁空就只剩下孤儿寡母了……
思绪的瞬间,我抬腿,疾步走至棺椁前头。
手握着符,我狠狠将其朝着棺椁顶端一拍!
啪的一声,符纸落至棺椁上,紧紧的吸附……
下一刻,颤动的墓室,居然平稳了……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管仙桃的尸身,砰的一下倒了回去。
毕宗刚颤巍巍的起身,他就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愕然中,心头却惊喜兴奋。
哗啦的声响从旁侧传来。
我一个激灵,扭头看去。
我才看见,南墙的那头,出现了一个不小的洞。
很多落石正在从里头滚出来,而地上多了一具尸身。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满脸气根,身穿唐装……
我心似是被一只手攥紧,难以呼吸起来。
刚才心境还坠入谷底,现在,我却狂喜至极!
墓室坍塌,堵住了管仙桃留的洞口,却阴差阳错,让疑龙先生的盗洞显露了出来!
.那盗洞不大,只能容许一个人钻出去。
于我来说,逃生足以!
只不过短暂的兴奋之后,我心沉了不少。
洞虽然在,但疑龙先生死于尸头菇的毒,也不知晓那洞壁上是否带了毒素……
我想要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
在原地静站了片刻,我确定了墓室没有再颤动的迹象。
又取出来了定罗盘,注意看其上的指针。
此时,指针又形成了兑针的福神护法,代表这里的生气平稳了。
这二十四山镇龙符,果真是非同凡响!
我疾步往前,走至疑龙先生尸身前。
静距离看他的尸体,尸头菇的毒素,已经完全破坏了他的面相。
肿大的方脸,圆滚滚的下巴,令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的气根。
当阴阳界那么多先生趋之若鹜的大先生,如今却这副凄凉死相,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看了尸体片刻,我又抬头看那盗洞。
心头莫名就升起了命数二字。
疑龙先生另辟蹊径,本来避过了那羽化恶尸,结果却在墓室角落的尸头菇上中了招。
甚至都没能见到管仙桃的坟头。
现如今我要借他的盗洞逃走,算是在冥冥之中,他救了我一命。
我犹疑再三,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世间万事,自有命数因果,杨先生你救我,那我不能眼看你亡命还中此毒,此地风水虽然陷落了一些,但生气尤在,管仙桃的尸丹我带走了,若多年后,你能化出一颗尸丹,也会同此地同化。”
语罢,我没有犹豫立即离开了。
我从衣兜里取出来了灰仙手套,将其戴在了手上。
仔仔细细的检查没有破损之后,我也没马上动疑龙先生的尸体。
回头看了一眼管仙桃的棺椁,再看棺椁旁边被我们挖掘出来的那些坟土。
我回到棺椁前,捡起来了地上的铲子,开始将坟土再次刨开!
穴眼中心,并非一个棺椁就完全占据,坟包所在尽是穴眼。
只需要小小一片地方,就能葬疑龙先生。
很快,我就刨开了坟土。
再接着,我才将疑龙先生的尸体拉拽了过来。
他的身上软绵绵的,就像是没有骨头了一样。
这种更近距离的接触,我也注意到,他胸腹还有一丝丝的起伏。
果然,尸头菇留住了他一点儿二五精气,形成了特殊的活尸。
同样,也是这毒素让他尸体在没有化煞的情况下,也没腐烂。
将疑龙先生放进坟坑里。
我就要开始填土。
可他胸口的位置却忽然开了,落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两个巴掌大小的铜盒。
以及他腰身上的一根绳子吧嗒一下断开,掉下来了一块罗盘,一根细长的铜钎。
不知道是我刚才动作的缘由,还是其他……
疑龙先生的头,微微朝着我这边扭转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满是气根的脸,嘴角还有所勾起。
说真的,他这副尊容,又这个表情,格外的吓人。
可让我愕然的,还是他身上落出来的东西……
罗盘和铜钎,就是疑龙先生的家伙事儿了,那铜盒里头又是什么?
我安葬他,他要我带走这些东西?!
之前阴差阳错,从纸人许的口中得知,他在此地。
疑龙经也成为了我们此行路上,第一个让众人拧成一股绳的目标!
再之后,才是管仙桃的传承……
但刚才,我是没有心思要拿走疑龙经的。
疑龙先生的盗洞,成了我逃生的路。
他救了我,我不可能再掏空他的家伙事儿。
至于我取管仙桃的尸丹,也的确是迫不得已。
我身上必定要背负取丹的债,可同样,管仙桃引人来此,害了不少人,那笔债终究有所抵消。
若我再贪得无厌的拿疑龙经,命数都将唾弃我。
可现在……
我极力让心绪平稳,复杂的看着疑龙先生的脸。
良久之后,我才喃喃道:“先生救我一命,又让我带走传承,我大哥蒋盘,乃天元相术传人,李阴阳也是地相堪舆第二十六任出黑阴阳先生。”
“李阴阳在此和先生保证,疑龙经,绝不会交由宵小之手,学此经者,必定拜你为师!”
说完,我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铜盒,罗盘,铜钎取出。
我撕了一块唐装上的布,将其包裹起来。
在这过程中,我还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保上面没有沾染尸头菇。
最后我将包裹缠在身上。
填好了坟头,又和疑龙先生躬身行礼之后,我才转身走至盗洞前方。
盗洞的边缘有些裂隙,我能看见,里头有一些尸头菇。
用铲子将其铲掉之后,我再探头往里看。
让我脑袋嗡了一下的是,盗洞更往里一些。
居然还堵着一具尸体!
疑龙先生还带着人?!那尸体,又是谁?!
隐隐约约,我大致能瞧见,那尸体也是中了尸头菇的毒……
我心更沉了……
那这盗洞,都完全是毒了……
我还怎么走?!
尸体所处的位置,接近小两米之后,我得钻进去把他拉出来,才能离开。
可我钻进去,即便是有衣服挡着,我也觉得不安全……
额头上汗水直冒。
冷不丁的,我想起来了廖呈说的一番话。
他说善尸羽化,所有的毒都会被解开。
我摸出来了善尸丹,低头盯着,双目在渐渐发烫。
现在,我却别无选择……只能够去尝试了……
屏住呼吸,我将善尸丹含入了口中。
善尸丹在我手里头的时候,是温润的像是玉石,可入口之后,却滚烫得像是一块铁!
我闷哼一声,额头上大汗直冒,更感觉有种形容不出来的东西,从嘴巴里头,一直灌注全身!
本来之前有所消耗,我身上气力已经弱了不少。
现在我却觉得,气劲儿全都被弥补了回来!
可这种恢复的感觉,抵不上嘴巴里的滚烫,还有浑身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的胀痛。
我粗重地喘息着,蹲身低头,摘下来了手上的灰仙手套,伸出一根食指,缓慢地去接触墙根。
那里的黑土中,有不少尸头菇……
我动作极为迟缓,心跳更快,双目热得像是要流血一样。
很快,我的手指头,碰到了尸头菇的菌盖……
.这个过程中,我觉得耳边没有了丝毫的声音,一切都只剩下空寂。
尤其是手指头碰到尸头菇的那一瞬间,感觉到它的绵软,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好似有东西要从皮肉里钻出来……
下一刻,一种麻痒取代了绵软。
似是有东西,钻进了我的手指!
我脸色变了……
以身试毒,是我别无选择的选择,否则我还是只能看着盗洞,在这里等死,或者死在半途……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也不能死!
心中的不甘一瞬间升腾而起,我双目圆睁的盯着手指!
下一刻,一道轻微的裂纹出现在指头上。
一点点血珠从那里溢出。
裂纹和血珠的位置,刚好是我触碰尸头菇的地方。
血粘在了尸头菇上,那尸头菇直接枯萎了……
好端端的菌菇,一瞬间萎缩下去……
我睁大了眼睛,心头的狂喜更多!
立即,我又伸手去碰了另一个尸头菇。
还是一模一样,尸头菇直接萎靡……
我不敢再做停顿,直接钻进了盗洞中。
因为这短短一会儿,我就感觉自己快受不了了。
我得马上出去,将善尸丹吐出来,否则我肯定会被撑爆了身体……
黑漆漆的环境中,几乎不能视物。
我钻进去之后,很快就到了那尸体前头,我将其拽住后退。
把尸体拉出来后,才发现这人身上穿着的长袍,怎么那么眼熟?!
很快我就回想起来。
当初去追杀马宽,回来的时候,我们遇到了髻娘娶夫的队伍,在队伍最前面见到了髻娘村的阴先生。
他不就是这一身灰袍的穿着吗?!
廖呈说过,有会零正二神一部分术法的阴先生跟着他们,他们才知道抓人,准备到了这里用死气怨气破坏生气。
我才恍然大悟,疑龙先生的兵分两路,肯定得带着阴先生和一群要送死的人。
否则他一个人下来,也毫无用处!
那廖呈在上方,必定也是一无所获……
更有一句古语,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
我毫不犹豫,直接蹲身翻找这尸体上的东西。
阴先生有一部分零正二神的传承,这些属于他们背叛师门得来。
后者的阴先生,被廖呈的师尊收回了术法,但死在这里的这一个,是在那之前的。
很快,我就找出来了一应物事。
包括一个透明的瓶子,只不过其中早已经没了水,只剩下两个干涸的死虾。
此外,我还翻找出来了两本书。
不,不是两本,而是一本半。
第一本完整的书,反倒是没有名字,那半本,却写着几个字《葬影观山》。
我眉头紧锁,死死的盯着那半本书。
我总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
可身上那股子胀痛感觉太强了,甚至是我的手指,已经裂开了更多,都在往外流血……
不,不只是手指,我身上应该也在流血……
善尸丹太厉害,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快速将两本书收起来,我觉得廖呈想要的肯定在那本完整的书里!
紧接着,我钻进了盗洞,朝着上方快速爬去……
视线着实模糊,不光是漆黑,我还觉得,可能还有我眼睛在流血……
最开始我还稍微清醒一点儿,到了后边,我就只剩下机械的意识,在用力往上爬!
我觉得每一个呼吸,甚至都那么的漫长……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不过,这种光亮却带着血色一般。
我再继续往前爬。
终于,当我艰难地爬出洞口后,一股风吹在我身上,我身体一颤,有了最后的清醒。
张口,我快速地吐出了口中的善尸丹。
昏迷前的最后意识,是我将善尸丹攥入了手中,将手艰难收回,压在了身下……
意识溃散了,我感觉整个人都坠入了漆黑的深渊中……
我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总归那股黑暗萦绕着我,我一直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
一会儿是个稚嫩奶气的声音,在喊爹爹,你醒醒。
一会儿又成了女声,她在喊我的名字……
甚至我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告诉我,地相堪舆还不能在我的手中断了传承,有的地方,我现在还不能去!
我只觉得一颤,溃散的意识,堪堪地恢复了清醒……
身上还是疼,疼得像是有无数道裂口刀伤。
我呼吸更粗重,胸口上下起伏,那疼痛又被加剧了数倍。
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我这才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我身后,是一个弧形的山壁,仰头往上看,就像是一个圆形一般。
山壁和地面的交接处,则是一个洞,深邃不见底的洞……
洞上有很多血痕,现在都已经变得干涸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唐装,上头血更多,衣服都像是被浸染了一遍。
不过我身体除了疼痛,精神尚算饱满,气力同样如是……
摊开手掌,善尸丹静静的躺在我掌心中。
只不过,它却没有我刚取出来的时候,光泽那么强烈了……
是我借它解毒,又含它在口那么长时间,消耗了一些生气?!
总归,善尸丹没有更多损坏,我平安出来,更让我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
用力呼吸数次,让脑袋更清明,我将善尸丹贴身放好。
往外走出了几步,再回头去看,我才看清楚。
这山,就是穴眼的山!
只不过我现在所处的方位,应该是山体背后。
我复杂无比的看着那盗洞,整个人都沉默了不少。
如果说,我们之前多找一会儿,没有立刻从前面的墓道进去,是不是就会找到这个洞?
我们压根就不需要和那羽化恶尸斗,就能直接找到管仙桃的坟茔……
那就不会死伤那么多的人?!
可下一瞬,我心头又是一寒。
因为我又想到,疑龙先生和阴先生的尸身,是中了尸头菇的剧毒。
即便是我们发现洞口在这里,下去了,也必定有人要死……
那时候,我可没有善尸丹能解毒。
阴先生和疑龙先生的尸身,还有盗洞中生长的尸头菇,就是最好的防护!
即便是我们通过这盗洞,再打一个洞出来,也很有可能步了疑龙先生的后尘……
我打消了自己毫无意义的想法。
立即又想到蒋盘,廖呈,纸人许还可能在上方墓室里,心头就是一紧。
转身,我直接调转了方向,要沿着这大坟往前走去。
刚走出去几步,我就觉得有种毛毛的感觉,像是有人在远处盯着我一样。
猛地扭头,我看向更远处的斜前方。
那边是一片密林……
林子的入口处,好像站着一个人!
.我瞳孔紧缩成了一个小点,猛地驻足在原地!
我们距离很远,少说数十米开外,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这地方,只有我们一支队伍,又怎么可能还有外人?!
我约莫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那人没靠近过来,而我心中也放不下对其余人的担忧,不再去看他,我脚下速度更快的离开。
走远了之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消失不见……
老远,我就看见了入口的墓道!
只不过,当我走进了之后,我脑袋却嗡了一下!
因为这墓道,居然已经被乱石堵死……
这坟包山体的表面没什么变化,可内部,应该是随着管仙桃墓室的部分坍塌,其余位置也坍塌不少……
我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些乱石。
我心里头煎熬啊,几乎是眦目欲裂!
疑龙先生的盗洞,让我逃出生天……
可蒋盘,纸人许,廖呈,唐仃他们……却被堵死在了墓室里?!
我只觉得胸口一闷,那种难受的感觉,都开始让我眼前发黑。
猛地扬起拳头,我一拳狠狠砸在了一块乱石上……
“大哥……许叔……廖兄……”
我几乎是颤巍巍的喊出声。
刚才的喜悦,完全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滋生而起的绝望。
这墓道很深,绝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挖开。
我现在出去,再到山脉外找人,等我带回来人,就算是那羽化恶尸没有再出事。
其余人都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我已经感受到嘴角一丝腥甜,我不知道是急火攻心的逆血,还是我咬破了牙关!
可就在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惊喜的喊声!
“阴……阴阳?!”
我整个人都是一呆。
这声音很熟悉,苍老中透着狂喜,震惊……
我幻听了?!
颤巍巍的转过身去,入目的,居然是纸人许!
他约莫在二三十米外,朝着我这边疾走过来!
此时残阳刺目,火烧云让整个天际都像是一片血海。
一直到纸人许走至我身前,他那条独臂一把抓住我胳膊的时候,我才确定,那不是幻觉!
纸人许力气不小,我身上伤口本来就不少,抓的我一阵生疼。
疼,反倒是更清醒!
我眼眶一热,就觉得有泪水夺眶而出。
“许叔……”我反手也抓住了纸人许的胳膊,心中更是颤栗。
“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大哥和廖兄呢?”我脱口而出,就匆匆问道。
纸人许几乎同时问了我,是怎么出来的?
此间,他眼中又露出几分惊骇,盯着我的脸,不安道:“他们没事,可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还有阴阳你的眼睛?!”
听到纸人许这样说,我心头的那块巨石,总算落下去了不少。
我迅速问他,他们人呢?
接着我又说,我出来的过程,说起来就话长了。
等先见过大家,再做详谈。
纸人许连连点头,低声道:“应该如此,应该如此!廖先生颓废,蒋先生悲痛,赖谦在催促我们快些离开,我们已经等了两天了,大家都以为你出不来了……”
“若是阴阳你再晚一些出来,恐怕我们就要错过。”
纸人许面色复杂,他话音也戛然而止。
并且,他眼中更多的还是歉意。
我当然晓得这歉意的由来。
是因为两天了,他们认定我出不来了……
我没有丝毫觉得责怪,反倒是笑了笑,说道:“许叔,这就是命数,你们要走,这决定也很艰难。在这险地已经停了两天,临走之前我出来了,这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你切莫多想,我们先过去会和,我带出来了惊喜。”
刚才纸人许的话,我听得清楚。
蒋盘悲痛,是因为我。
廖呈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不光是因为我折损进去了,此行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有善尸丹,甚至也没有零正二神的部分术法……
即便是五绝地书和十观相术厉害,可始终不是廖呈最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我身上不但有善尸丹,还有阴先生身上的两本书!
廖呈见了,必定欣喜!
我思绪很快,纸人许往前走去带路。
我们两人朝着来时的林子快步走去。
夕阳愈发的重了。
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回到了林子前边儿。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差不多快到了之前我们从石板路出来的位置。
隔着老远,我就看见那里烧着篝火。
篝火上头还架着一只似是野兔的动物,正在被烤着。
滋滋声和噼啪声不断传来。
旁边儿还围坐着几个人。
分别是蒋盘,廖呈,赖谦,还有正在翻动篝火的唐仃。
蒋盘双眼通红,整个人很消极,廖呈好不到哪儿去,他脸色都是苍白无血的。
赖谦则在说话,他低声道:“蒋先生,廖先生,人生死有命,李阴阳的确出不来了。可这也是命数。”
“李先生大义,让大家先走,自己取丹,若非如此,留在
“你们两位都是天赋异禀的先生,更能通情理,想清楚很多事情,这一路上,我们死了多少人?”
“三十余人到此地,几乎全部折损在这里了,只剩下咱们五个,可咱们不算是空手而回啊,管仙桃的传承,那两本堪比地相堪舆的传承!”
“恐怕,这同样是冥冥中的命数,天下不让同时出现这么强横的阴阳术,所以五绝地书和十观相术出世,地相堪舆就……”
赖谦这一番话说的很快,他显然很迫切,一直是苦口婆心的表情。
我身旁的纸人许,脸色极为难看,阴沉似水。
蒋盘扭头,他死死的盯着赖谦,一字一句的说道:“赖先生,不要逼我再翻旧账,我们会出去,但不是现在。”
“若是你再喋喋不休,轻视阴阳的命,我就要好好和你理论理论,你要给个交代!”
赖谦脸色很不好看,他还要开口。
就在这时,廖呈忽然没有预兆的扭头朝着我们这边看来。
我神色很平静,沉声开口说道:“赖先生觉得,那两本书出来,地相堪舆就要折损吗?”
“我看,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这么评价地相堪舆。”
我话音落罢的瞬间,廖呈已经看向了我。
他眼中都是震惊,骇然。
蒋盘身体一颤,他抬起了头,眼中都是呆滞!
.赖谦骤然抬头,他神色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他话音都扭曲了,哆嗦的说道:“李……李阴阳?
“……你怎么可能还……”
“不……墓道堵死,你不可能出来!你是人是鬼!”
他睁大了眼睛,眼中还透着不甘和狰狞!
我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其意思,他压根就不想我出来!
同时,唐仃也从篝火旁猛地站起来。
他回头时,眼中的惊喜几乎迸发了出来,带着颤音的喊了句:“先生!”
我和唐仃点了点头示意,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
蒋盘和廖呈,几乎同时从原地起身。
我同样和他们两人做了安心的表情。
蒋盘正要开口说话,廖呈却抬手,一把就按住了蒋盘的肩膀。
他立即示意蒋盘一个眼神。
蒋盘的神色都绷紧了不少,不过他没说话了。
此时他们两人的震惊骇然,以及呆滞,都镇定下来不少。
取而代之的,都是不同程度的喜色。
蒋盘尽数在脸上,廖呈稍微有一些收敛,更多的还有镇定。
紧接着,廖呈淡淡的瞥了一眼赖谦,眼中的神色就带上了几分玩味。
我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篝火前头。
唐仃很有眼力见儿,他立即后退,到了蒋盘的身后。
赖谦还在死死的看着我。
我微眯着眼睛,稍稍又往他近前走了两步,距离赖谦,我只有一个小臂的距离了。
赖谦的额头上,见了汗。
我平淡的说道:“赖先生,问你一句话。”
“若是我师尊在这里,你敢说地相堪舆半分不是吗?”“徐符呢?”
赖谦的额头上,汗珠顿时成了豆大一颗。
他抿着嘴,半晌之后,他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当然,这笑容很明显是强挤出来的。
“李先生,你能出来,简直是再好不过……刚才赖某失言,一来是觉得你已经出不来了,不想蒋先生和廖先生神伤,长时间留在这里不走,这对他们有害而无益。”
“刚才……我也觉得颠覆了我认知……没想到如此绝境,你竟然还能出来……”
“地相堪舆阴阳术,的确出类拔萃,不愧是让阴阳界都无比敬重的术法……”
“我更无意对蒋一泓先生和徐符先生不敬……”说话间,赖谦微微后退了两步,和我鞠了一躬。
我眉心又蹙紧了两分,点了点头,我说道:“赖先生能屈能伸,前一刻如此贬低,这一刻屈尊道歉,这一点,不止一次让我刮目相看。”
我这话,其实说的就很刁钻了!
直接就去戳了赖谦的痛处!
可我没必要迁就赖谦。
他刚才所说的那些,无不是认为我该死,连带地相堪舆一起贬低。
师尊仙去,若是再让人如此辱没了地相庐,我以后都无颜面见于他。
更何况,这一路上赖谦给我们带来了太多太多的麻烦!
我们不亚于被赖谦捅了一记阴刀子。
在墓室中的时候,我们被掣肘别无选择。
当时无法和赖谦计较什么,只能不说作罢。
现在他又继续……
这种反复无常之人,是十足的小人!
一旦有机会,他还会阴我们!
我思绪间,又往前迈了一步,并没管赖谦后退,又走到了他面门近前。
我微眯着眼睛,眼中透着蔑视,脸上逐渐变得冰冷。
赖谦的脸色,瞬间就阴晴不定起来。
他咬牙,一字一句道:“李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赖某道歉了。”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若是有人给了你赖先生一刀,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呢?”
赖谦紧紧抿着嘴,他又想要强笑,却没强笑出来,只剩下脸皮的抽搐。
我稍微凑近了赖谦一些,抬手按住了赖谦的肩膀,低声道:“玉尺先生,倒不如说是无耻先生,这玉尺一门的阴阳术,不知道是在你手中丢人现眼,还是在历代门徒中,都登不得大雅之堂,先生年纪越大,越应该德高望重,可你赖谦,却越活越回去了。”
我刚说完,赖谦整张脸都成了猪肝色。
我其实是在故意刺激赖谦,点出来他的问题,让他受不了和我动手翻脸。
如果不这样的话,我直接要做什么,蒋盘肯定是看不下去的。
先生办事要讲一个因果,更要说理。
我们有理有据,赖谦却是站不住脚。
而下一瞬,赖谦居然又后退了几步,他竟朝着我深深鞠了一躬。
原本猪肝色的脸,现在成了苍白。
“李先生说得极是,赖某一把年纪了,活得还不透彻,听信了毕宗那小人的谗言,刚才也说错了话,即便李先生要捅我一刀,我不会说半个不字。”
赖谦这番话,顿时就让我无言以对……
我自认为,我的话已经很狠,赖谦眼看就要忍不住……可没想到,他还是忍住了……
紧接着,赖谦居然又看向了蒋盘。
他眼中懊恼更多,低声道:“蒋先生宽厚,当年蒋一泓先生,也是德高望重之人,还请蒋先生不要和我一般计较……我可以不分管仙桃的阴阳术……”
我:“……”
蒋盘皱眉,他先看了我一眼,停顿片刻后,摇了摇头。
廖呈接过来话:“既然赖先生都这样说了,此事我们可以说算了,但,有些事情我们说了不算。”
“譬如在山洞外等着的,还有十余人,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也吃了不少苦头,他们并没有全部跟进来。”
“你更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赖谦脸色再次一变,他愕然道:“人没全部进来?”
廖呈嗯了一声,又道:“怎么,赖先生不满意?”
赖谦立即摇头,他果决的说没那个意思。
蒋盘总算露出几分满意之色,点头道:“赖先生态度明确,我们三人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有什么事情,出去之后再说,交由众人决断。”
赖谦勉强的点点头,他灰溜溜的坐在了地上。
如今这局面,我便不好再说其他。
唐仃立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坐下休息。
廖呈再看我的目光,就透着几分期待了。
不过他瞥了一眼赖谦,并没开口说话。
廖呈性格警惕,我晓得他意思,赖谦是外人,他不会问我拿没拿到善尸丹,更不会让我现在拿出来。
蒋盘的目光则上下扫视我一遍,他眼中更多的就是担忧了。
“阴阳,你这浑身是血,受了多少伤?还有你是怎么出来的?”
.此间天色越来越暗,夕阳的余晖彻底消散。
篝火成了光源,映射的周围影影绰绰。
蒋盘不只是眼神,语气也是格外担忧。
廖呈,纸人许,唐仃的神色相仿。
虽说赖谦现在灰溜溜的,但他同样不经意的抬头,显然,他很想听我是怎么出来的。
疑龙先生的盗洞,我自然不可能在赖谦面前说出来。
否则的话,谁知道他以后会打什么主意?!
思绪片刻,我就说道:“你们走后,下方的墓室坍塌了两次,那毕宗化煞完成,成了活青尸,我险些死在他手里。之后一块坍塌的岩石砸中了他,我趁乱往外逃,受了不少伤,最后昏迷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墓室外面,往墓道那边走,就看到了许叔。”
我刚说完,廖呈和蒋盘都若有所思。
唐仃疑惑不已,纸人许安静了不少,没开口说话。
赖谦抬头,他愕然的看着我,说了句:“昏迷了,就出来了?李先生,这话你说出来……谁信?”
“我昏迷之后,的确醒来就安全了,赖先生信不信都好。”
赖谦:“……”
“天色已经晚了,等明天天亮,我们就离开此地。阴阳,你将衣服脱下来,为兄给你检查一下伤势。”蒋盘接过去了话。
我身上装着的东西太多,哪儿可能脱衣服,只是告诉蒋盘我无大碍。
再接着我掀开了袖子,示意蒋盘看。
蒋盘面露惊色,唐仃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廖呈却猛地走至我近前,他低头盯着我胳膊的上,再抬头看我的脸。
他眼中有震惊,同样还闪过一丝狂喜。
仅仅是这一个眼神,我就觉得,廖呈好似猜到什么了?!
我盯着胳膊的伤口,额头同样在冒汗。
手臂皮肤的伤势,好似龟裂了一样,结满了血痂。
回想之前含着善尸丹,几乎要被撑爆了的感觉,我还是不寒而栗。
“看起来像是皮外伤……这伤口有些……”蒋盘低声开口。
廖呈当即打断了蒋盘的话,道:“的确是皮外伤,无伤大雅,阴阳兄死里逃生,我们就不要一直揪着他问了,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便离开此地。”
赖谦再一次低下头,不再多说话。
唐仃开始拆分篝火上烤着的野兔。
最后却只分给了赖谦一个兔头和屁股。
我的确是饿极了,狼吞虎咽的吃着,赖谦则是小口小口的将兔肉吃下去,即便是兔头,也仔仔细细的剃干净了最后一丝肉。
再之后,众人便分别靠在了树干上休息。
纸人许和唐仃则是交替着守夜。
我才醒来不久,困意也不多。
赖谦在这里太不方便了,我什么都不能说。
此外,我出来的时候,还被人偷偷注视过,那人是谁?我们直接忽视他,然后离开?
这事儿,是否会造成什么隐患?!
毕竟他可能看到我从哪儿出来的了……
还有,这山外还守着十来个阴术和阳算先生。
赖谦知道了我们手头有管仙桃的传承。
难不成要将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拿出来分?!
我思绪越来越深,此事很难衡量处理,不管怎么办,都很难让所有人满意。
到时候再在阴阳界流传开来,更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风险……
越思考,我越清醒,同时我注意到,赖谦已经睡着了。
此时,我下好了决定。
其实我们和赖谦已经撕破脸了,全因为赖谦能忍,才没动手。
那就不在乎再多让赖谦难受一些。
至此我起了身。
一旁的纸人许立即就看向我,他眼中询问。
我点点头,纸人许立即就到了我身前。
他低声问我怎么了?!
我轻声告诉他,让他看好赖谦,不要让他去别的地方。
接着,我就走向了廖呈和蒋盘那边。
刚到他们两人中间,几乎二人同时醒了过来,他们的睡眠也很浅。
赖谦还是没异动。
纸人许走过去后,就坐在赖谦身旁了。
显然,纸人许这态度,不管赖谦醒没醒,都不会让他做什么。
我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蒋盘和廖呈两人都起了身。
我转身朝着来路走去,蒋盘两人跟着我,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到了树林的边缘。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差不多到了巨大坟山下,那被堵塞的墓道前头。
“阴阳兄,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出去之后再说,那会儿还会引出来不小的麻烦。”廖呈话音略有唏嘘。
我大致解释了,说我也思考了这些问题。
再接着,我便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来了善尸丹。
在月光的映射下,善尸丹的表面,散着一股莹润的光泽。
一股股暖意自其上滋生而来。
蒋盘目光落在善尸丹上,他呼吸几乎凝滞。
廖呈胸腹的起伏都快了不少,轻轻的伸手至我手边。
我没犹豫,直接就将善尸丹递给了廖呈。
“生气流淌,温润如玉,这其中蕴含的,是极为大量的二五精气,是世上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宝。善尸丹……恐怕古往今来,也没几个阴阳先生,拿到过它……”
“阴阳兄,你身上的伤势,自我观来,是生机太过充裕,充裕到让你血肉无法承受,险些身体碎裂而亡。你应该吞了一会儿这善尸丹吧。”
廖呈话音极为迅速,他更是目光如炬。
我点点头,道:“廖兄说的没错,的确如此。”
廖呈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他又说道:“此行咱们的目的,达成了不少,善尸丹到手,还拿到了管仙桃的传承,算是聊以慰藉。”
显然,廖呈的眼中还有几分苦味,并没有流露出来太多。
他摸出来了一个玉质的盒子,将善尸丹放了回去,又交由我手中。
他告诉我,怎么用善尸丹给我改命,要回去之后办,单纯的吞服是没有用处的,若非我身体特殊,恐怕早就死了。
我略有心惊。
很快,我就压下来了那种情绪。
下一刻蒋盘又问我,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廖呈眼中的苦味被压下去更多,他同样露出疑惑之色。
显然,两人明白我之前说的,不过是敷衍了赖谦而已。
我低声说道:“疑龙先生挖了一条盗洞,我自那里爬出,吞善尸丹,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为了解尸头菇的毒,此外,廖兄你无需如此神伤,我还带出来了一些东西。”
廖呈眉心紧蹙,他说道:“疑龙经?”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阴阳兄,我们已经拿到管仙桃的阴阳术,像是我们这般年纪,虽说不大,但也不可能改换门庭,即便是疑龙……”
他还没说完,我就将其打断,道:“如果不是疑龙经呢?!”
.廖呈的话音戛然而止!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认真的说道:“不只是疑龙经。”
语罢,我取下来了背上裹着的包裹,将其在地上打开。
我并没有让他们两人立即去碰,因为我怕这两样东西被疑龙先生装了太久,上头会有尸头菇的剧毒。
紧接着,我取出来了铜盒,一本完整的书,另外一本残书。
廖呈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并且他更渴望的等我说话。
我稍稍捋顺了一些思绪,这才告诉廖呈,疑龙先生另辟蹊径。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穿着阴先生的服饰。
这半本书的葬影观山,以及那本完整的书,都是从那阴先生身上取下来的。
“葬影观山?名字听来奇怪,不过,这和零堂先生的阴阳术无关,你将这本书打开,让我看看。”
廖呈对那半本书毫无兴趣,催促我打开另一本。
不过下一刻,他却直接伸手,将那本书拿了起来。
我面色一惊,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蒋盘同样露出惊色:“廖兄,毒……”
廖呈紧张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低声说了句:“阴阳兄吐了尸丹,照理来说,若是有毒,他先毒发,这上面没问题。”
我稍微松了口气,却露出苦笑。
廖呈是太过迫不及待,才会没稳住阵脚。
他速度极快的打开了书页。
低下头,廖呈就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
我没好打断廖呈了。
蒋盘迟疑片刻,他拿起来了那铜盒,将其打开,取出来了一本古朴的线装书。
书封上的确写着疑龙经三字。
顿了顿,蒋盘便开口道:”善尸丹,疑龙经,管仙桃的传承,还有这阴先生的物品……咱们全都到手了,此间身亡数十人,好处尽落入我们手中,山外的先生,若是什么都得不到,此事发酵下去,会造成不小的隐患。“
”照愚兄看来,疑龙经便依照事先所说,替疑龙先生成立门派,想要学者,便拜师。”
蒋盘这话是看着我说的,眼中都是询问。
我点点头,说:“好,我安葬疑龙先生时,也承诺帮他找到传人,传下衣钵,报他救命之恩。”
蒋盘嗯了一声,道:“这样一来,外头的先生,倒是能安抚了,至于赖谦。”
蒋盘眉头一皱,他道:“既然他答应了,要给出交代,就让众人评判。管仙桃的传承,是不可能给他看的,本来看管仙桃的行事风格,就颇有毒辣,此地这些年死了那么多人,这和他阴阳术也有关系,将人拘束在某个地方,无法超生。”
“这种霸道的阴阳术,更不可能让赖谦这人接触,再怎么处置,我们回到地相庐后详谈。”
我又说了好,表示赞同。
蒋盘就示意我将疑龙经和葬影观山收起来。
我刚装好疑龙经,再拿起来葬影观山的时候,看着其上那四个字,我又觉得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自己看过?
不,不是看过,而是有印象……
之前急于逃命,我来不及多想。
现在安静的环境下,我就开始回忆了……
手轻轻拂过那几个字,我喃喃道:“葬影观山,先师……羌族风水术……”“以天星之法,开特殊之门,这是羌族的,葬影观山?!”
我只觉得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甚至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阴先生,有一部分零堂先生的术法,从零正二神中叛变,他身上居然还有这特殊的风水术?!
我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羌族,被先师带去丘处道观星宅。
那用星象之法建造的路,屋舍,无不透着神秘诡异。
这等术法,阴先生是怎么得到的?!
蒋盘诧异的看我,低声道:“阴阳,这是羌族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只不过,如今羌族……”
想到了柳天牛如今的四方之命,羌族先师镇压柳家,导致羌族巨变。
甚至他相信邱天元这等害人性命之人。
我对先师无丝毫好感,只觉得他们麻木不仁。
这书,要让我再送给羌族,我还没有那个心境。
柳天牛于我有恩,却不是羌族先师于我有恩。
蒋盘却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物归原主。”
我沉默片刻,道:“羌族和柳家是一家,只不过如今关系复杂,这书可以物归原主,但是,要交给大长老。”
蒋盘面色慎重,点头道:“这样也合情合理。”
我不再多言,将别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我并没有好奇,去翻开葬影观山。
我没必要多学别的阴术。
况且,羌族之物也并非无主,我多看学了,以后也会造成麻烦。
过了许久,廖呈才总算抬起头来,他用力合上了书页,兴奋至极道:“的确有一部分零堂先生的传承,不过剥离了阳算之术,大多都是阴术。”
“阳算,倒不是那么重要了,有这些阴术,我就可以慢慢的推演,再做一些搜集,说不定就能将零正二神补全!”
看廖呈踌躇满志,我心里头也高兴不少。
蒋盘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既如此,我们就回去吧,快天亮了。”
我又摇了摇头,说还不能马上走,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
蒋盘诧异,廖呈问我,难道还有什么发现?!
他罕见的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即便是这里还有什么好物件,我们也不能拿了,这一行拿的东西太多,太重,再多,怕我们承受不起。
我立即解释,说不是东西,而是这里,还可能有另外一行人,他们看到我出来了。
我怕我们走了,他们也是隐患。
廖呈脸色骤然大变,蒋盘同样如此。
廖呈眉头紧锁,他果断的说道:“难道是后面那行人跟了进来?不,不可能,只是一些阴术和阳算先生,还有暴毙相,他们不可能走到这里。”
“要么他们是后来者,外面的人都凶多吉少了,要么他们就是走在了我们前头,先进来此地的人……”
“不管先后,得知道他们是谁,否则,咱们怀璧其罪。”
廖呈立即就让我指路,我马上朝着回返的方向走去。
蒋盘慎重的说,我们可能回去也找不到人了,他们会逃走。
这途中,我和廖呈就没多说话了。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这巨大坟山的背后。
隔着老远,我就瞧见了在那林子前头,似是杵着一个人。
我心头咯噔一下,他没走?!
廖呈喃喃道:“有问题…
.距离我同纸人许,蒋盘,廖呈他们会和,再到天黑,都过去了至少四五个时辰的时间。
那个人怎么可能一直在那里没离开?!
廖呈脚下的速度变快了很多,我同蒋盘紧随其后。
片刻后,我们就到了林子前头。
一棵老树的阴影下,杵着一个人。
清幽的月华照射着他,他的脸颊极为削瘦,就像是凹陷进了面骨里一样。
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像是常年风吹雨打,已经风化的差不多了。
这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并且尸体的腰头,缠绕着细长的铁链!
怪不得他走不了,尸体怎么离开?!
蒋盘的脸色先变了。
廖呈顿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们三人走至了那尸体近前。
后面的一幕,却让我心头也骇然不少。
自那人之后,几米之外还杵着一个人。
那人斜靠在另一棵矮树下,他垂着头,同样成了干尸。
这只是一个开始,细长的铁链,至少穿上了三十余人!
并且每隔上三四个人,铁链就会在树上缠绕一圈,最后中间还有两头铁链完全锁死!
这些人都是被困在这地方的!
从他们的穿着上来看,没有一个是先生,更没有道士和下九流,全部都是普通人。
廖呈喃喃道:“果然是如此。”
“纸人许的师父许千张,用纸扎抓了城内不少壮汉,这些人,就是疑龙先生和阴先生入墓之后,怨气死气的凭借。”
“他们是要先探路,打出来盗洞,再将这些人一个个带进去,只不过他们两人死在了盗洞内,这些人被锁在此地,生生锁死了。”廖呈的话语中,都透着几分唏嘘。
蒋盘很沉默,一言不发,一直看着这些尸体。
生气的冲刷下,他们并没有腐烂,只是单纯的成了干尸,更没有化煞。
我其实心头也堵着一块石头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其实,按照羊皮卷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为了管仙桃的传承,或者是羽化善尸。
管仙桃觅徒,他用的方式很残忍。
当然,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知晓,管仙桃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但事有因果,若非这贪念驱使,先生们也不会来此地。
为了掘坟获取宝物,死了,便是命数。
唯有这几十个普通人,全部都是无辜的。
他们又是谁的父亲,谁的儿子?!
许千张,疑龙先生,阴先生……他们当年那一群人,都造了更大的杀孽。
也怪不得,疑龙先生那么憋屈的死在了盗洞中……
我刚想到这里,蒋盘低声道:“将所有尸骸,全都从铁链上取下来,将他们安葬了。”
廖呈当即就摇了摇头,他皱眉道:“时间耗费太多,不行。”
蒋盘抬手,一拳头狠狠击在了一棵树干上,他眼眶都泛红不少。
廖呈继续道:“我们吃的全靠在林子里打猎,外头的人,吃食也不多,这至少五天过去了,还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是否有人已经离开。”
“整体入这过阴山脉,也已经十余天,加上路上半月多,我们还要出去,还要再去九宫道场,更需要时间。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再耽误了。”
“若是时间再耽误,那就只有阴阳兄和蒋先生你们两个人去拉出来周精义,那件事情,我是万万不能耽搁的。”
我心突突一跳,廖呈说的,是要去找李仓。
时间,的确不多了……
我深吸一口气,同样开始劝蒋盘:“大哥,安葬三十多人,我们的确没那个时间,这些铁链想要拆开,也没那么容易……恐怕只能以后再觅时机了。”
蒋盘又沉默了更久,他才闷不做声的回头,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和廖呈对视一眼,我略有唏嘘,廖呈点点头,示意我一个无碍的眼神。
在回去的路上,廖呈又提议了一下离开之后,怎么安排那些先生的事儿。
蒋盘这才开了口,重复说了,给疑龙先生设一个门派,就在唐镇收徒。
至于说到管仙桃传承的时候,蒋盘看了看我,他沉凝片刻,又道:“天元相术自成一系,树百年来皆是如此,可地相堪舆海纳百川,阴阳你可以钻研一下这阴阳术,若是于世间有好处的,收入地相堪舆中,若是无好处,就将其销毁,或者封存吧。”
稍作停顿,蒋盘又道:“赖谦必定会乱传很多讯息,即便是不告诉他我们有善尸丹,他可能以后都会说我们拿到了,总会有人上门找麻烦,甚至是索要尸丹和传承,但唐镇有天元先生,地相先生,再来什么人都不足为惧。”
关于赖谦,其实很无解。
要么杀他,要么就一定有隐患。
蒋盘在这里,肯定就不可能杀人,隐患便无法排除了……
廖呈对蒋盘的安排都没有异议。
他除了对修复零正二神阴阳术有兴趣,其它阴阳术,更不屑一顾。
商议之间,我们就回到了石板路前头。
此时篝火已经烧的差不多灭了,赖谦还是在睡着,没起来。
当然,他到底有没有中途醒过,这也不重要了。
纸人许见我们回来,他欣喜不少,唐仃也从地上爬起来,和我行了礼。
我告诉他们,再等一会儿,天亮了我们就出发。
唐仃和我们小声说,他再去抓个兔子,或者别的野物带上,不然路上我们没吃食。
我点头应允,他就消失在了灌木中。
纸人许加了不少篝火,火苗燃烧的剧烈许多。
不多会儿就天亮了。
赖谦这才醒转过来,他晃晃悠悠的坐直了身体,还揉了揉眉心。
等他看似清醒之后,他还问了我们,昨夜休息的如何?
我和廖呈都没理会他,只有蒋盘点头,说了句还不错。
赖谦还是和我们笑了笑,他倒是不觉得尴尬。
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唐仃总算回来了,他腰头挂着一只野兔子,一只山鸡。
赖谦瞟了一眼,他明显吞咽了两口唾沫。
唐仃却瞪了他一眼,说道:“老家伙,瞟什么瞟,再瞟,你也只能吃头和屁股,啥事儿干不了,只会找麻烦出来,多瞟了你连鸡屁股都没得吃!”
.赖谦面皮抽搐,但他还是在笑。
这让我心中更有了几分阴霾。
赖谦越能忍,隐患越大。
咬人的狗是不叫的,这事儿我们必须得万分注意。
唐仃骂完了赖谦后,就毕恭毕敬地问我,现在出发么?
我点点头。
正准备离开石板路的时候,我身体僵了僵。
时间太长,我并不能记得太清楚,这条路上具体的方位,和正确的石板。
可通窍分金尺,我却在对付羽化恶尸的时候落在了墓室里……
当时我阴气灌体,情绪暴躁,通窍分金尺砸了我一下,让我当时没能杀毕宗,我就没有立即将它捡起来……
“大哥,廖兄,我们要用这石碑上的另一个法子出去了。”
“通窍分金尺被我遗落了……”
我很不自然的和廖呈,蒋盘开口道。
蒋盘和廖呈面面相觑。
顿时,赖谦却露出几分兴奋,他立即开口道:“李先生,我们是用地盘正针二十四山的解法进来的,这事情妥当,我能带正路!老夫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到时候出去了,和那些外头的人解释几句,莫真要将老夫……”
纸人许却走至我近前,他从兜里头掏出来了一样东西。
不正是我遗落的通窍分金尺吗?!
纸人许瞥了赖谦一眼,他才和我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当时没注意遗落了,他肯定不会忘,之前刚找到我,见我没事儿,又之后大家会和说了不少话,他就忘了先还给我通窍分金尺。
我迅速接过来尺子,失而复得滋生起来不少喜悦。
蒋盘平静的说了句:“赖先生,莫要逃避。”
赖谦:“……”
我立即就用通窍分金尺重新辨路,不多会儿我们就通过了这石板路。
又走了半天时间,回到了栈道的山脚下。
几天时间,来这里十几人,算上赖谦他们一行,得有二十多人。
结果现在回去的,就只剩下六个……
我心底同样唏嘘不少。
上栈道之前,廖呈示意赖谦给我们指了指,他在哪儿看到的描述尸头菇的石碑。
赖谦带着我们过去。
那石碑隐匿在栈道的边缘,很是隐晦。
其上写了不少东西,大概介绍的就是,尸头菇是天下奇毒,却也是续命之奇药。
毒在于碰之几乎无解,药又在于,中此毒者会留住最后一口二五精气,形成活尸一般!
短时间想要孕育出羽化尸,就要充足的精气。
要么人壮年之时,直接将自己活葬,要么就临死时候,自己服尸头菇之毒。
除了这两种必定能产生羽化尸的法子。
彻底死亡的人想要羽化,除了大风水之地,就只能看机缘了。
至于这毒是怎么培育,或者管仙桃自何处得来,石碑上没说。
我们没有多停顿,继续上了栈道赶路。
到了山腰的石台,至此往下眺望。
凹地中央,那人头大坟依旧。
只不过,此地整体的风水却薄弱了太多……
我们又回头进了山洞,开始穿过漫长寂静的通道……
再等我们钻出去通道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擦黑了。
路边坐着不少人,点着篝火。
粗略一看,好像当时留下的人都还在……
众人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我们。
再下一瞬,他们的眼中就激动无比,几乎所有人都窜起身来。
他们格外激动,最先喊了廖先生,之后才是蒋盘和我。
可很快,他们的眼神就惊疑不定了起来。
更多人警惕的看着赖谦,眼中就透着愤恨和厌恶。
除此之外,那些惊疑不安也没消散。
一个阳算先生走至我们近前,他不安的看向廖呈,道:“廖先生……周方全他们的人呢?”
廖呈便面露复杂之色了,他垂头,轻叹了一口气,道了句:“命数。”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话有时候不用说太直白,尤其是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里面……很凶险吗?”那阳算先生,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羽化恶尸。”廖呈抬头,他闭了闭眼,神色更复杂。
那十余个先生面上惊色更多!
“不是羽化善尸……居然是恶尸?那廖先生你们岂不是……一无所获?!”
那阳算先生很不安,众多人眼中都露出庆幸,可同样也有失落之色。
蒋盘摇了摇头,他开口道:“并非如此,我们的确获得了一些东西,譬如,疑龙先生杨松的传承。”蒋盘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十余个先生,几乎每个人都神色兴奋和震惊!
有人小心翼翼的开口问询:“那蒋先生……可否会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
这会儿,所有人面色都踌躇不安起来。
蒋盘没有停顿,他直接就说道:“此前说过,得到疑龙先生的传承,只要能拜师之人,就可以学,此次阴阳得到疑龙经,也全是疑龙先生交付,他安葬疑龙先生时,先生怀中落出。”
“离开此地后,我和阴阳,以及廖兄,会在唐镇开设疑龙先生的门派。”
众人的踌躇不安,顿时就化作了狂喜!
几乎所有人相互对视之后,都还是不敢相信!
廖呈走至蒋盘身前,他沉声说道:“诸位,先莫要高兴太早,廖某,还有一个条件!”
显然,廖呈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
众人都安静了不少,全都认认真真的看着廖呈,是在等他开口。
廖呈却又叹了口气,才说道:“随着我们进去之人,都没能平安出来,诸位并没有进入穴眼内,却能分得传承,多也靠了他们拼死。”
“廖某的条件,便是要习疑龙经之人,就要赡养一位亡故先生的遗孀遗孤或者老父老母,若是做不到,便同疑龙经无缘。”
前一刻,众人的喜悦情绪被冲散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则是沉闷以及众人的唏嘘。
“廖先生和蒋先生不只是信守承诺,更是仁义,我等未曾入穴眼,可以获得阴阳术,的确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此事我等一定完成,否则,便遭阴阳界唾弃!”
有一个人开始指天发誓,紧跟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所有人都立誓后,我不得不佩服廖呈。
同样的结果,不同的做法,反倒是收获了更多人的信任……
而且这一次的信任,还不只是给了他一个人,包括蒋盘,同样也包括我……
至最后,廖呈才瞥了一眼赖谦,道:“至于赖先生,那么多先生的丧命,只剩下你一人负责,要怎么给交代,你便说吧。”
.赖谦的脸色一阵苍白。
众人再看赖谦,眼中浮现的就是怨恨,愤怒,甚至是欲杀人的杀机了!
廖呈看了一眼唐仃,同他点了点头。
唐仃立即就往前一步,他愤恨的说道:“若非这老东西偷走地图,马匹,粮食,破坏了我们计划,我们怎么会赶路如此吃力?!”
“先生们放得过他,我虽然是个小小仆从,但我都看不过去,觉得先生仁义过头!”
“最后先生答应这老东西,让他给大家一个交代!”
廖呈所说的不是那么清楚,最多是个引导。
可唐仃说的就清楚很多了,直接将矛头点燃!
众人的眼神变化的更多,更为愤恨。
赖谦晃了晃,身体都软了不少。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阴术先生,他径直到了赖谦跟前,扬起手,一巴掌就抽在了赖谦的脸上!
紧跟着,他拽住赖谦的头发,就将他朝着人群中拉去!
蒋盘脸色微变,廖呈直接抬手挡住蒋盘,他沉声道:“都是先生,自有分寸。”
众人将赖谦拉出去十数米外,离我们一段距离之后,所有人都将他围在中间。
再之后发生什么,我们就看不到了。
只不过听到的却不少。
除了咒骂之外,还有拳打脚踢,以及赖谦的惨叫!
这期间,路的另一头,以及山腰上方都有人下来。
唐仃的脸上顿时多出不少兴奋!
他立即抬手示意,那些人全都匆匆的朝着我们这边赶来。
他们都是当日留在这里,没有和我们进去的仆从!
几天时间过去,每个人都狼狈不少,身上的衣服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些东西,或者是野果子,还有一些脏兮兮的野菜。
显然,他们之前不在,是去周围山中觅吃食了……
只是这里山地贫瘠,远远比不上凹地穴内,有那么多野物。
唐仃直接拆下来了腰间挂着的野兔和山鸡,让他们去加篝火,先给大伙儿吃顿饱饭。
我扫过众人一眼,对他们都抱了抱拳,沉声说了,此行他们跟着我受苦不少,等回到唐镇之后,我都会逐一有厚报。
所有仆从都面色惊喜兴奋!
唐仃催促他们赶紧去弄篝火。
众人这才散去,有人去加篝火,有人则是扒兔子皮,拔鸡毛,开始准备吃食。
差不多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满溢的香气在山路上四散。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回来了。
赖谦也被拉了回来。
当然,现在的赖谦,身上捆着一圈圈的绳子。
他极为狼狈,脸上一块青一块紫,伤痕累累。
众人坐在篝火前头,他则是被推在路边,瘫坐在地上。
唐仃给大家分烤好的肉食,东西不多,大家也只能分到一块儿肉吃。
最后唐仃给赖谦头和屁股的时候,还被一个阴术先生夺了过去,说那么多先生在九泉之下,现在连一点儿香火都混不上,赖谦凭什么还能吃上肉?!
并且他们还有人说,等出去之后,就要联名在阴阳界发告示,赖谦为了满足其贪欲,背信弃义,害了众多同行性命!
此人不配做先生,更不配在阴阳界!
廖呈显然很满意,点头之余,脸上还有认可。
蒋盘就不好多说话了。
我只是心头小心更多。
众人吃完了饭食后,我本意是说明天出发离开。
唐仃却和我提议,说稍微多等一天半天的时间,他想带几个兄弟再进一下栈道下头,抓点儿山鸡野兔,好出去的路上吃。
我断然摇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们出去的时候可以艰苦一些,找些野果。
可绝对不能再入穴内,那里头隐藏的危险还不知道多少。
安全出来了,再进去,死了人更得不偿失!
再之后,唐仃才不说别的了。
众人的士气还是拔高了不少,晚上休息的时候,都有说有笑。
我现在也放松了很多。
离开了穴内,才敢稍微好好休息一下。
是夜,我们各在路上觅了位置睡下。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被嘈杂的人声弄醒了。
起身后,我发现众人都围在一个地方。
唐仃立刻过来和我汇报,他不安地说,赖谦不见了……肯定是昨夜他趁着大家睡着了逃走!
我注意到,蒋盘和廖呈也在人群前头,便皱眉走了过去。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不过都给我让开了路。
之前赖谦坐着那地方,只剩下一些断掉的绳子。
我心头却疑惑不已,赖谦真的跑了?!
大家要针对他的法子,算是极为狠厉,不留一点儿名声和机会。
可他独身一人,想要从这地方走出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这时,廖呈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肩膀。
他微微和我摇了摇头。
我顿时就觉得,这里头有蹊跷了。
目光扫过众人一眼,我发现有几个先生虽然在说话,但他们却有眼神游离,神不守舍的模样。
我登时就想明白了,赖谦……肯定不是自己离开的……
甚至,他有可能就根本没能离开?!
可事已至此,我不大好因为赖谦而追究什么了。
众人短暂的议论之后,也有人来提议,说就便是赖谦跑了,大家的告示还是要发出去,赖谦这玉尺先生的名声,肯定不可能保住!
再之后,他们又说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蒋盘同样到了我身旁,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多说。
我不再多做耽误,示意大家启程出发!
等上了路,到了第二座山的入口处,一侧的山路上,就传来了踢踏踢踏的声响。
先回头的是纸人许,他惊诧的说了句:“阴阳,那两匹马!”
我心头一怔,立即回头去看。
我才发现,从那狭小山路踏步走过来的,居然正是羌族的那两匹大马!
马身上还有一些包裹……
并且缠着它们脖子的缰绳,都有被咬断的迹象。
蒋盘喃喃道:“赖谦等人,杀了普通马匹,应该还是留下这两匹马带着吃食,进穴眼之前,他们应该将马藏匿在了附近……”
那两匹马到了我近前,都亲昵地来蹭我的脸。
唐仃则兴奋地去检查那些包裹,告诉我们都是食物!只要节省一些,足够出山!
之后,我们约莫花费了四天的时间,离开了过阴山脉。
出去之后,我们就立即赶路去了云城。
当夜,廖呈还包下了一个酒楼,算是给众人洗尘。
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十几天的过阴山脉之行,早已经让众人疲惫不堪。
就连纸人许和蒋盘,都喝了两杯酒。
蒋盘不胜酒力醉下,纸人许则照顾他。
其余先生最后都烂醉如泥,等所有人都被唐仃他们送去休息之后,桌前就只剩下我和廖呈两人了。
我滴酒未沾,依旧清醒。
廖呈告诉我,他卜了一卦。
周精义那一行,他去不了了。
此外,他要在云城替我用善尸丹改命。
这件事做了之后,他就要立即去找李仓,否则会生变故!
.廖呈这番话,登时就让我心惊起来。
我立即就问他,会生什么变故?
廖呈却深邃的看我,说让我不要问,问,就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很多东西。
尤其是他马上要给我用善尸丹改命,一旦改命完成,我的命数就会更硬,介入某些事情后,产生的变故就会越大。
我手瞬间就握紧成拳……
其实之前廖呈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不能介入遁空这件事情中。
现在李仓的变故,我自然就不能多问了……
闭了闭眼,我努力让思绪平复下来。
接着我又问廖呈,那他什么时候给我改命?既然有变故会出现,就越早越好吧。
廖呈点点头告诉我,他决定今晚就替我改命。
所有人刚出山,又都醉下,不会发生什么变数。
我心跳都加速了不少。
我知道廖呈会快,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
当然,我没有反对,直接回了一个好字。
从郭天玉毁掉巨鳌骨起始,再到如今我们九死一生得到善尸丹,我已经充分知晓,我想要改命的艰难。
这件事情不能拖延,也不能再有更多的变故了。
否则,我觉得我或许再无改命的契机!
……
这期间,廖呈又叫来了店内小厮,让其去准备一个院子,院内置一个大木桶,桶内装满山泉水,还需在底部放置五谷。
临了,他还排了几枚大钱儿,让小厮迅速办好事情,还有赏。
那小厮脸都笑开了花,说酒楼里就有山泉水,五谷更好办,最多两刻钟就弄妥当。
廖呈满意不少,说我们就在这里等,弄好了就立即来通知。
小厮飞速的转身离去。
我撇开了其余思绪,略诧异的问廖呈,山泉水和五谷都是很普通的东西,准备这些做什么?
廖呈淡笑了笑,说道:“人之所生者,二五之精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藏于胸中。”
“尸丹集风水月华之精粹,二五之精淬炼。以星辉之下五谷为基,散丹内调和之阴阳气,就可弥补你的命数。”
“山泉水和五谷都是媒介,让尸丹的生气变得更缓和,之前你险些被撑爆,就是因为没有这个媒介,这样只是生气灌体,更无法改命。”
廖呈这番解释虽然依旧复杂,我不会零正二神,听不明白。
但感觉也要详细不少,透着道理。
再之后,就是静静的等待了。
廖呈不多说话,只是大拇指在食指和无名指中间来回轻点。
我看他似是又在起卦,同样没开口。
差不多过了两刻钟,店内小厮回来,毕恭毕敬的做了请的动作。
廖呈起身,背负双手跟着小厮走,我紧随着廖呈身后。
不多会儿,小厮就带着我们到了客栈后的一个小别院。
院子不大,却格外的整洁,堂屋和客房共三间,还有水井,花圃。
最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一口大木桶,桶内已经灌满了清冽的水。
一轮圆月倒映在木桶中。
不知道为什么,多看一眼,我仿佛都觉得心神宁静了不少。
其实这一路从山内出来,我都觉得隐隐有种急躁感,那感觉自心底升起,很难压抑下去。
现如今能平缓,我长吁了一口气。
小厮谄媚的问廖呈,准备的怎么样?
廖呈又取出来一个钱袋子,直接扔给了小厮,说他很满意,并且他让小厮喊人在周围守着,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那小厮拿足了赏钱,更是兴奋的连连点头。
他再三保证之后告退。
院内只剩下我们两人后,廖呈去关上了院门,并且上了门阀。
他再走至我身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阴阳兄,把你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了,进桶内吧。”
“对了,再将善尸丹给我。”
我立即将当时廖呈给我那玉盒摸出,递给了他。
紧跟着我就脱掉了身上的唐装,也脱了内里的衣服。
之前的伤势没有经过处理。
这几天以来,血痂便和我身上的衣服有一些粘连在一起。
我脱衣的时候,拉烂了几处伤口,疼痛让我倒吸了几口凉气。
最后我再进入桶内,山泉水浸泡四肢百骸,一股子冷意便窜入体内。
这冷,让我打了个寒噤。
好似体内某种东西被牵引了一样,有种阴气上涌的感觉。
“凝神,静气,莫要慌乱。”廖呈低声开口,同时走至了木桶旁边。
我按照他所说的,让心神尽力平复。
只不过阴气上涌,却还是有些冲击我的意识……
我只能微微咬住舌尖,让疼痛压制其余思绪。
廖呈打开了手中的玉盒,不足一寸大小的尸丹,便曝露在月华中。
现如今,这尸丹似是成了青白色,当初那种暗淡已然消失不见,就像是它自行调和弥补了损伤一样。
“阴阳兄,我稍后说的话,你一定要死死记住。”
“这尸丹,你不能吞咽入腹中,只能含在口中,并且我不让你吐出来,你就绝对不能吐出。”
“一旦中途吐出来,这命数弥补就中断了,下一次就要吞尸丹入腹。”
“可尸丹入腹要承受的痛苦,会比你上一次用它,超过十倍以上,几乎无法忍受。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残缺命格下,几乎是九死一生。”
“所以,它等会儿就算是成了一块烙铁,你也只能含在口内。”
廖呈的语气格外的慎重,他大拇指和食指夹着尸丹,将其递到了我面前。
我面色同样变得凝重无比,点了点头。
张口,廖呈便将尸丹放入我口中。
第一瞬间,我感受到的是一股温润。
廖呈却低声喃喃:“阴阳看零正,人亦为砂水,坐向须知病,若遇正神正位装,拨水入零堂。”
他话音落罢的瞬间,我口中的尸丹,竟真的给我一种滚烫如烙铁般的感觉!
甚至我觉得,自己的口舌都要被烫的融化了。
我闷哼了一声,甚至感觉不到,它是不是还在我嘴巴里头……
只不过,刚才冰冷的水,似是变成了一道道温润的暖流,继续从四肢百骸钻入我的身体……
这两种极端的感受,让我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廖呈面色更为慎重,他一字一句道:“零神衰位,二五之颓败,身运之衰竭,衰方见水则吉,五谷杂根固本!”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桶内的水,居然开始冒出丝丝热气,并且还在鼓动起来……
.这种鼓动,看似就像水在沸腾!
可我的感受却不是如此,那暖意仿佛变成了细针,在我四肢百骸中穿梭不断!
口中的滚烫稍微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还是溶解的感觉,好似尸丹已经化开了。
廖呈站在木桶边,他怔怔的看着我,眼神在连番变化。
甚至廖呈伸手,他手触碰了一瞬间那山泉水,便猛地收了回来。
再接着,他喃喃道:“祖师爷定然用尸丹给人填补过命数,此法,真的有用。”
下一刻,廖呈绕着木桶,走至了我身后,我就看不到廖呈的人了。
只是我隐隐觉得,脑后有一丝丝的疼痛感。
那种细针穿过肢体的感觉,一直在后脑勺那里聚集,我思绪逐渐开始空白。
最后,我只剩下本能,没有让尸丹滑入腹中……
不知道我坚持了多久,甚至我觉得我整个身体都要融化了。
终于,我听到一个百感交集的轻叹。
“阴阳兄,可以吐出来了。”
后脖颈忽然被肘击了一下,我噗的一口,吐出了善尸丹。
那肘击并不强,就像是廖呈在帮我。
可本身意识和身体的脱力,让我昏昏沉沉的朝着一旁倒去……
思绪完全散去,意识却并不是陷入黑暗中,而是一种温润和混沌里。
我做了很多梦。
首先是梦见我身处于红松县流域的悬河,那草屋之前。
我娘站在岸边,她似是伸手想要触碰我。
可她却在怪异的后退,缓缓的沉入了悬河内。
再之后,我又梦到自己回到了地相庐。
甚至还躺在了床榻上,我师尊蒋一泓坐在床边,他满脸欣慰的看着我,伸手按在我后脑勺侧下方。
他唇间微动,似是在说什么话,我却听不清……
再之后,梦境迅速的变化,就像是一块块碎片。
我又梦到了我爹,罗阴婆,甚至还有何鬼婆……
过去和我息息相关,却亡故之亲人,全在梦中出现了一遍……
到梦境彻底消散后,我一个轻颤,便睁开了双眼。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内。
床铺柔软,屋梁上连蛛丝都没有。
有一块透光的瓦片,照射进来一股阳光。
暖意自脸上渗透进我四肢百骸。
我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来,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通透感!
好似浑身充满了气劲儿,那种阴霾,沉重的感觉完全消失不见。
尤其是我早年间用过杀术,在那之后,我时常会觉得一些疲惫。
那是损耗了魂魄,现在那种感觉不但烟消云散,甚至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清明了!
我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掌,胳膊。
之前那些龟裂的伤口也完全消失不见。
甚至于皮肤还透着一股白皙,我隐隐觉得,好似比之前还要莹润一些。
“廖兄?!”我立即抬头喊了一声。
廖呈并没有回应我。
同时我发现,床头整整齐齐的叠着一套唐装。
他去休息了?
我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应该是夜晚到现在?
还是说,会昏迷数日?
当时含了一下尸丹,我差点儿丢了命,两天才醒来。
思绪间,我立即就换上了床头的唐装。
紧跟着,我就想要进院子,因为我的脏衣还在那里。
只不过刚下床走了两步,我就瞧见了屋中央的木桌上,放着一堆带血的脏衣,不正是我的唐装吗。
旁边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应物事。
天干砚,地支笔,定罗盘,刻刀……地相堪舆的所有东西都在。
通窍分金尺,八卦虎头镜,以及尺法书也在旁侧。
疑龙经的铜盒压着一部分脏衣……
可有的东西,却不见了……
那半本书羌族的书,葬影观山,并不在这里!
我眼皮狂跳一下,立即伸手将脏衣抓了起来。
衣服里头并没有落出来葬影观山的半本书,反倒是落出来一张信纸。
其上密密麻麻写着字。
我眉头紧皱,放下脏衣,拾起来信纸。
抬头写着:“阴阳兄,善尸丹之二五精气,的确神奇,你并不完善的巨鳌骨,竟被填满,九骨之相齐全,恭喜。”
“只是,我不能同阴阳兄再去垄山九宫道场,将周精义拉出,实属遗憾。”
“此行回返,阴阳兄你切记,先去九宫道场。”
“另外,我取走了那半本书。”
“既然是阴先生手中取来,哪儿有什么物归原主一说,那阴先生本身就是零正二神的叛徒,想来我将书拿走,并未破坏什么道义。”
“零正二神看生旺之气,借部分星象之法,那书,于我有用。”
我看到这里的时候,稍稍觉得松了半口气。
前者是廖呈说阴先生是叛徒,又说了道义这些。
当初羌族先师本身就计算我,我也是看在柳天牛的面子上,才说物归原主,也是交给柳天牛。
这书对廖呈有用,他拿了,并非什么大错。
况且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去找李仓,更是帮遁空!
我其实也有私心。
更希望他零正二神的阴阳术补充的更完善。
这样一来,他帮到遁空的就更多!
定了定神,我继续往下读去。
只是后头的内容,就让我脸色变了变。
“我本来授意几个阴术和阳算先生,让他们做掉赖谦,毕竟那会成为一个心腹大患。”
“却没想到,他们并没将赖谦杀了,只是扔进更远的山里,赖谦此人命大,能忍,阴阳兄你切记不能大意。”
“此外,管仙桃之五绝地书,十观相术,的确不会弱过地相堪舆。”
“海纳百川之术,定然无法兼并杀伐之阴阳术,此术法封存可惜,毁掉更是可惜,我会将其从蒋兄手中取走。”
“阴阳兄,经此一别,再见之时,或已沧海桑田。”
“或你我再难有相见之日。”
“还请阴阳兄记住一件事,想要李仓之子平安,想要遁空命数不受损,日后,便当命数中未曾出现过我。”
“保重。”
我盯着信纸,死死攥紧,指关节都略微发白。
廖呈……居然还取走了管仙桃的传承……
可我并没有觉得愤怒什么。
因为他所说的,的确有道理在内。
地相堪舆的阴阳术都很中正,管仙桃的太过极端。
只是,蒋盘会怎么想……
.我在桌旁站了许久,心绪更为复杂。
又看了一遍信纸,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让我当做从未出现过他?
廖呈这又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开始将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装回了身上。
将那信纸整齐的折叠起来,又贴身放好。
转身走出屋门,刚进院子,却听到了砰砰砰砸门的声响。
同时还有个急促无比的声音:“阴阳!”
这声音正是蒋盘的。
同时,旁边还有个紧张无比的声音:“先生,廖先生说了,除非里面的人出来,其它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你不要让小人难做……”
“让开!”蒋盘的语气更难听。
“先生……我不能让……廖先生他……”
我深吸一口气,疾步朝着院门前走去。
一把我就拉开了院门。
院外蒋盘要走进来,那小厮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往里走。
蒋盘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见我的瞬间,眼中的焦急才稍微松缓了一丝,不过,下一刻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出事了。”蒋盘用力一甩手,推开了那小厮。
我皱眉看了那小厮一眼,低声道:“退下吧。”
顿时,小厮露出如获大赦的神色,往后方退去。
“大哥,我刚醒,你先进来,我们详谈。”我又说道。
蒋盘背负着双手,低头,他眉头紧皱的走入了院内。
我立即关上了门。
回过头,我才看见,蒋盘又成了一副垂足顿胸之色。
“喝酒误事,我错看了廖呈那厮,麻烦大了!阴阳,你快检查检查,善尸丹还在不在!”
蒋盘立即抬头看我,他匆匆说道。
其实刚才我就有猜测,现在更是明白,是蒋盘醒来,发现了管仙桃传承不见了……
他必定已经排查过其余人,才会来找我。
我眉心蹙起,脑中在思索,一时间就没接上话。
蒋盘脸色顿时变了变,道:“不在了?!”
蒋盘更是狠狠一握拳,瞪大了眼睛道:“你同我去他道场,他竟然如此对你我兄弟二人,我必定要他给个说法!”
“大哥,你先莫要着急。”我沉声开口,差不多也捋顺了思绪。
我走至蒋盘面前。
蒋盘眼眶却红了,他道:“阴阳,你让我怎么不急?传承不重要,善尸丹是你改命之物!他可以拿走传承,大不了,是我看错了人,但他不能拿走善尸丹!说好的要替你改命,我……”
我直接转过身,背对着蒋盘,闭眼的同时,我微微仰了仰头。
“大哥,你先看我巨鳌骨。”我略有沙哑的开口。
蒋盘的话音顿住。
紧接着,便是惊疑不定之声传来。
“这……”
话语中,我感觉巨鳌骨被一双手摁住。
那双手开始沉稳无比,很快,却变得极为颤抖。
蒋盘愕然的话语再一次传来。
“异骨隆起,主权贵,巨鳌丰,能文武,主灵性,聪慧,寿长……成就斐然。”
“这……阴阳,廖呈那厮……不,廖兄,给你改命了?!”
我这才转过身,轻点了点头。
蒋盘的面上,情绪变化很多,除了震惊和喜色,更多的还有复杂,以及很多我说不清的情绪。
“他人呢?”蒋盘又问道。
“醒来,便没有踪影。”我开口回答。
“只不过,廖兄留下一封书,说他走了,此后恐难和我再见。”
蒋盘:“……”
半晌后,蒋盘才低声说了句:“他替你改命后才离开,此事,是我错怪他了,可他取走了管仙桃的传承,还有遁空之事他要管一部分,他不说清楚,也不能走。”
“去九宫道场后,我要去零正二神的山门找他。”
语罢,蒋盘又抬手,让我将廖呈的书信给他,他要看看。
我自没有抬手拿信纸的意思。
李仓之事,蒋盘是不知道的。
按照廖呈的说法,蒋盘做蒋盘之事,他做他的事情,才能够真的帮到遁空。
我不能介入其中,蒋盘肯定也不能介入李仓这件事情内。
思绪间,我便开了口,说道:“大哥,廖兄留书说,管仙桃之阴阳术,太过狠绝,地相堪舆不会收纳,若是封存或是毁了,都太过可惜,他这话说的没错。”
“他其实不只是拿走了五绝地书和十观相术,还带走了半本葬影观山。”
蒋盘眼睛瞪得更大,他胸腹都上下起伏,喘息都大了不少。
我立即又解释了,说廖呈还讲了,葬影观山对零正二神有一些补足相同的地方,还有,我也说了和羌族先师的矛盾,以及阴先生是零正二神叛徒的事情。
临最后,我告诉蒋盘,廖呈此行离开,他也会用他的办法帮遁空。
我觉得,我们拿走了疑龙经,我也用善尸丹改命。
他分走一些收获,其实并无大错。
无非是他未曾和我们商议。
我说完这些,蒋盘就紧紧的抿着下唇。
半晌后,他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低声说道:“你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管仙桃之术法过狠绝,廖兄行事,太过兵行险招,我怕他……”
我这才完全明白了蒋盘的担忧。
稍作思绪,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信廖兄,他帮我颇多,况且大哥,只有一点,你就不应该怀疑他。“
蒋盘蹙着眉头,没有开口说话。
我指了指天,才复杂的说道:“命数。”
顿了顿,我又开口道:“其实此行,不管是廖兄也好,大哥你我也罢,我们各有心思。“
“赖谦都还有命数庇护其身。”
“我们都算得上用尽手段,除了大哥你,也可以说不择手段了,可终究来说,只是为了东西,并不是为了害人性命。”
“廖兄尚有庇护在身,大哥你又何必怕他走入歪路,若是真有一天他走错了,你我兄弟二人,在合力劝服他,也为时不晚。”
我说完,蒋盘这才露出怔怔之色。
许久后,他才叹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廖兄的手段,你我兄弟二人,拦得住么?”
蒋盘的话让我顿住了。
停顿半晌,我才笑了笑说道:“我骨相补全,大哥你宅心仁厚,我们天元地相,怎么会拦不住?况且,我依旧觉得,廖兄不会如此,就凭他看到遁空的资质就想收徒,他如今一心修复零正二神,又哪儿有那么多其余心思?”
“若是他再觅一良徒,我觉得他会退隐山林也不一定。”
.我说完之后,蒋盘没有言语。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希望廖兄守住本心。”
再之后,蒋盘总算不提廖呈的事情了。
我为了让他想别的事情,才说了九宫道场和周精义的尸体。
并且我和他提了,我之所以镇住那羽化恶尸,以及能够从地下墓室逃出生天,最重要的,还是靠了遁空的符!
那张五岳定命符,以及二十四山镇龙符!
蒋盘闻言,他便露出骇然之色,当即就说了,这怎么可能?
其实当初从唐镇离开,人多嘴杂,我就没提过遁空给我符篆的事情。
现在我便没有隐瞒的道理,如实说了,遁空用了精血,以及使了地支笔天干砚。
蒋盘点复杂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沉凝片刻,又道:“地支笔和天干砚,我曾见父亲用过,危急关头,他以自身精血勾镇煞符,或河魁斩尸符,镇凶尸于面前。”
“老爷子曾提,若是以地支笔施符法,功效更甚,只可惜……”
我自然晓得,蒋盘说可惜,可惜在了什么地方。
师尊没有符法的悟性和天赋,只有基本的画符。
我和师尊也是相仿。
只不过,这法子师尊能用,我同样也行?
如今地相堪舆的符,除了河魁斩尸符是从符术中纳入,其余的符都没有收纳。
其等级远远比不上符术。
遁空年幼,就已经能画出一些我和蒋盘根本无法画出的符,甚至能在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但若不和符术来相比,地相堪舆的符,面对其余的阴阳术,以及比羽化恶尸弱一些的尸,已经是无比强横!
我镇定下来思绪,点点头道:“我会好好思索这一招。”
蒋盘却又提醒了我一句,以后不能让遁空再用精血这样画符,至少现在这年纪不行。
画大符本就伤魂,要长时间修养。
话音至此的时候,蒋盘又露出疑惑之色,道:“也有点儿不对劲,那日遁空来送了我们,我未曾见他有消耗魂魄的疲态……”
一时间,蒋盘皱眉不言了。
我僵了僵。
可我自然不能告诉他,遁空另一部分在李仓老婆的肚子里,这两者肯定有所弥补增益。
双魂养一人,肯定会有许多常人没有的好处。
过了许久,蒋盘还在思索。
我就打断了他,说我们先去酒楼前头和大伙儿碰面。
现在要离开云城,赶路去垄山九宫道场了。
蒋盘这才点点头,不过他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们离开了院子,径直回到酒楼内。
刚进酒楼,就又有小厮上前,领着我们走。
很快到了昨天喝酒的位置,那里摆着大桌吃食,所有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在。
包括纸人许,唐仃一行的仆从也在。
唐仃立即站起身,招呼我和蒋盘坐下,不过他也诧异的问了句:“先生,廖先生呢?他大清早又安排了酒席,怎么一直不见人,也没同你出来?”
众人都还没动筷子,抬头询问的看我和蒋盘。
蒋盘扭头看我,我却唏嘘不已。
这段时间廖呈在众人中,俨然成了领头之人,极有威望。
大家自然不知道管仙桃墓穴中有多少东西,我和蒋盘不可能说。
廖呈现在离开,也会让大家怅然。
这件事情瞒不下去,我正打算开口。
后方却传来了吆喝声,说让一让,上大菜了!
我和蒋盘立即让开,后方走来两个厨子,抬着一个巨大的托盘,其中有一头烤整羊。
旁边儿还站着个穿着锦缎衣袍之人。
他一脸笑容的请我们坐下。
我和蒋盘落座之后,那人便清了清嗓子,冲着我们一抱拳说道:“鄙人是这酒楼的老板,今晨受廖先生所托,又叨扰诸位先生早起用宴,廖先生嘱托鄙人告知诸位。”
“他昨夜卜了一卦,有关乎于门徒之事的变故,只能连夜离去,还教诸位先生莫要担心他!有缘大家自会相见!”
我愣了一下,蒋盘同样目露深思之色。
最后,那酒楼老板看向我和蒋盘,恭敬道:“您二位就是李先生和蒋先生了,廖先生还留下一些盘缠,让我交给二位。”
“他还让我和蒋先生说……以后若是独身在外……莫要贪杯……”
说着,酒楼老板就上前,将一个钱袋子放置在我和蒋盘之间。
众人的情绪本来有些低落,可现在却好转了不少。
有人起来举杯,说大家会儿虽然没当面给廖先生践行,但现在敬一杯酒,也不算太晚。
蒋盘本来也要起身,唐仃却拉了拉蒋盘,小声的说道:“蒋先生,要不,您以茶代酒?”蒋盘蹙眉,他没说话,只是换上了茶杯。
我却从廖呈最后的安排里,看出来了一些细节。
包括他留书中对蒋盘的称呼,其实他对蒋盘的埋怨,早已经烟消云散。
留下盘缠,以及当众提醒他不要贪杯,或许都有一些用意。
众人一杯践行酒饮罢,蒋盘喝光了杯中茶,他落座之后,便一声叹。
道了句自今日后,蒋某再不碰酒杯。
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都愕然的看蒋盘,他们相互议论,却并没上前多说话。
我只是浅饮了那一口,也换上了茶水。
一餐饭吃的差不多了,蒋盘又起了身,他和众人说了我们接下来的行程,还不能立即回唐镇。
要在唐镇外,红原县六十里外的一个山脉办事。
在一具八曜恶尸的墓穴中,拉出来一个阴阳先生的尸体!
虽说那八曜恶尸也是羽化尸,但不会比管仙桃坟中的危险多。
若是大家愿意去,就跟着一起去。
不愿意的,在红原县短暂落脚之后,就分两路,去唐镇等候我们回来。
蒋盘这话,完全就是商议了。
可立马就有一个先生起身,他脸颊醇红,带着几分醉意,声音却不小。
“蒋先生,你莫不是对我们有偏见?!”
“其实我等在外等候的时候,也后悔了。应该是和周先生一样,朝闻道,夕死可矣,可你们已经走远。”
“现如今,大家除了赶路的劳顿,一点儿力都没出上,反倒是平白能分疑龙先生的传承!”
“这一点,是蒋先生仁义,讲信用!我们肯定更不能再有事就退缩!”
“诸多同道都见了恶尸,我等却没见过,也是要见一见的!”
“况且,蒋先生和李先生已经有了经验,危险又不多,我们岂能害怕?!”
那人喝了不少,口齿已经有些不清晰。
其余人同样纷纷应和,一时间,气氛却变得高涨了不少!
我就不由得想到,廖呈这酒席,难道也有这用意么?
.众人情绪高涨,就开始议论起来,让我们说一说,管仙桃坟墓中的羽化恶尸,到底有多凶悍?!大家伙儿都了解一些,到时候对付八曜恶尸的时候,也好有个防备。
蒋盘心情显然平缓下来不少。
愿意去对付八曜恶尸的人手多,把握自然更多。
我同样镇定了许多。
蒋盘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示意大家先吃饭,很多事情不方便在这里说,上路之后,他自然会提及。
大家这才没有继续多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行人就从客栈离开,上了马车后,朝着唐镇的方向赶路而去。
这一行返程的路途,就没有那么焦急了。
距离一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我们得在路上休息好,保持充足的精力和准备,才能进垄山。
在路途中,每一次停车休息的时候,众人都会围着蒋盘。
蒋盘会说管仙桃墓穴内的一些见闻,更多的还是说羽化恶尸撞祟的本事。
每一次,都会让众人面面相觑,心惊不已。
蒋盘又重复解释了,我们并不是要对付八曜恶尸,而是尽量在不引动他的情况下,将其坟茔中的一具尸体拉出。
有疑惑之人,问了那先生是谁?
蒋盘摇头,表示其名字身份不方便去说,但却对阴阳界影响很大。
大家伙儿也识趣,并不多问。
还有,蒋盘如约拿出来了一道天元相术中的相术,提前交给了众人。
后续的赶路,就没那么枯燥了。
垄山九宫道场,断龙阴死之地的八曜恶尸说完了之后,众多先生都在研究相术。
此外,路上又有一个插曲。
就是每到了一个城镇,我们都会多停留半日,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会进城,找到当地的先生,传下告示,将赖谦所做之事公布了出去。
一晃眼,时间就过了二十多天,我们回到了红原县。
距离唐镇,其实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距离。
可我心知,如果现在回去,一定会消磨掉我很多意志,届时还要出行。
直接去解决了周精义的后患,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让唐仃派遣了一人回去,报了平安。
一行人便短暂的修养之后,前往九宫道场所在的垄山。
半日左右的时间,赶到垄山之后。
入山口的牌楼牌匾,早已经被拆除。
我们径直上山,一直到了九宫道场。
我本以为,唐九宫会在上一次的事情后就离开。
没想到,我们刚到道场外。
道场的大门就被打开,唐九宫探头看了一眼,他就被吓得傻了眼,马上又要关门。
唐仃眼疾手快,他直接跑到了道场门口,一把推开了大门。
他皱眉,沉声道:”你个先生,见了有客登门,却直接关门,好没道理!“
跟着我一行人的时间长了,唐仃也不像是以前那么唯唯诺诺。
他刚说完一句话,又掸了掸袖子,做了一个侧身挥手的动作。
又道:“这两位先生,分别是地相堪舆李先生,天元相术蒋先生,以及各界阴阳先生,登门造访。“
唐九宫:“……”他是一副欲哭无泪,想躲却又不敢躲的表情。
唐仃哪儿知道,我们已经和唐九宫打过交道了。
蒋盘上前,他示意唐仃退下。
唐九宫胆怯无比的和蒋盘抱了抱拳,小声道:“蒋先生,倒是许久不见了……你和李先生此行……”
唐仃这才看出来苗头,他略诧异,不过退到我身后。
其余先生便开始低声议论。
他们大致所说的就是,不愧是天元地相,即便是一些资历很老的阴阳先生,也要恭敬对待。
蒋盘并没有理会众人言语,他直接和唐九宫说道:“借用九宫道场几日,我们修整之后,要下后山悬崖。”
这期间,我也走到了蒋盘身侧。
那唐九宫被吓得不轻,神色更为惶然,不安道:“你们,真要动那八曜恶尸……两位定要三思……那可是羽化恶尸,一旦出事,折损在这里,得不偿失……”
我正要说话,后方却走来了个阴术先生,他皱眉道:“唐先生,我们只是借用贵宝地,未曾让你帮忙做什么,堂堂一个先生,怎么涨凶尸之气,灭自身信念?”
其余的先生,你一眼,我一句,顿时让唐九宫说不出话来,甚至还有些面红耳赤。
本身唐九宫就对我和蒋盘有所惧怕,他不再多言,让开了道场门。
进了道场,我才发现,之前那大殿中落下来的铜钟又被挂了起来。
唐九宫一直跟在我和蒋盘身边,他苟着头,安静了太多。
在大殿内稍作停顿,我就告诉唐九宫。
这一行过来,我不会找他的麻烦。
他可以配合我们,做一些能做的事儿,也可以不管不顾,只要不来打扰我们即可。
显然,我这句话说完,唐九宫的神色都放松了不少。
他小声说了句:“多谢李先生。”
我点点头。
蒋盘则示意大家在这里休息休息。
接着蒋盘又让唐仃分出一部分仆从去做饭,另一部分仆从看看这里的房间,够不够修休息。
因为我们上山之前,就和大家说的清楚,此行不要急躁,先修整好了,想好下去怎么做以后,才会入穴眼。
所以众人自然没有反对。
并且,他们对蒋盘,都要信奉了太多!
一来是蒋盘表态了疑龙经,二来就是他拿出来一道天元相术,甚至在赶路上,有先生不懂,他都不留余力的讲解教授。
廖呈是工于心计,潜移默化的让人信任他,觉得他做了很多事。
可蒋盘,是话不多说,默默做事,用实打实的事情,改变了众人的观念。
再加上他的仁厚,以及身世,就更让人尊重了。
若是要做个比喻,廖呈是一个领袖之人,蒋盘,却必定是个德高望重的先生。
两种尊敬,也是完全不同。
唐仃带着仆从散去,各个先生也都在大殿内坐下休息。
场间一时安静了不少。
我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之后,却隐隐觉得有些不适。
就好像身后跟着一个人似的……
内心的悸动,和冥冥中的感应告诉我。
虽然没到一年,但这地方的确凶,周精义落在这里,已经开始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了……
.我还有种直觉,若非是我命数得以补全。
我要受到的影响,应该会更多……
取出来了定罗盘,将其平放在掌心中保持平衡,借此来凝神静心。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仆从做好了饭食,并且送来了堂屋。
大伙儿吃过东西后,仆从也带着各个先生先去九宫道场的其余房间休息。
此时天色正值傍晚时分,快入夜了。
大家全都散了之后,大殿内只剩下我和蒋盘,以及唐九宫三人。
蒋盘看了一眼唐九宫,皱眉说道:“唐先生,你也去休息吧,我们只是借用道场,无他事了。”
唐九宫讪笑了一下,他似是欲言又止,不过还是走出了大殿。
“阴阳,你有些神不守舍,倒不用太紧张,虽说只剩下为兄和你,但此行我们把握不少的。”蒋盘劝慰我道。
我吐了口浊气,低头盯着定罗盘的指针,道:“不是紧张,而是心悸,是风水命数冥冥中的影响……”
我微凝着目光,盯着定罗盘的指针久了,眼睛居然有些发酸。
“命数……”蒋盘脸色也微变了变。
“大哥,你去休息吧,或许也有一些心理作用,我没事的。”我示意蒋盘也去休息。
蒋盘摇头,他立即起身,说道:“本意是明天休息好了,再带大家伙儿一起上山顶,恐怕现在,我们得先上山看看了。”
其实蒋盘的提议,正中我下怀。
我其实就准备他去休息了,我先去山顶看看。
没有推诿,我直接起了身。
同蒋盘两人走出大殿,径直又走出了道场。
从山腰上山路,再到悬崖上,我们走了得有快一个时辰。
残阳早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夜幕。
今晚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都少的可怜。
悬崖边上的草皮,早已经没有大半年前打斗的痕迹。
我一直走到悬崖边缘,还剩下半米左右的时候才停下。
一眼,就能看到悬崖下方。
天太黑,除了一片黑色,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断龙阴死之地,虽然有四金砂陷,但却比管仙桃的墓差了太多太多。
至少,这里的大环境没给人压迫感。
“不知道当初那棺材匠鲁肃,是否还活着。”我低声喃喃道。
蒋盘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说道:“棺材匠,能斧劈命数,下九流中的佼佼者,他不会那么容易死,这也是个风险,还需注意。”
“许叔,应该能对付他。”
我稍稍定了定神,又思索到路上回来的时候,纸人许和我聊过几次。
他其实问过我,我们有没有可能,灭掉这八曜恶尸,他想要剥掉恶尸皮。
这一行,八个青尸纸扎折损了小半,若是他有可能得到恶尸皮,本事也能有个质的提升,达到以前纸扎匠都没有过的高度。
我当时和纸人许也说了,我们恐怕没那个本事……
并且我简单说了一些周精义的事情,纸人许便表示过,那就先拉出来周精义,其余事情,以后再说。
思绪落定,我又和蒋盘说道:“还是带上唐仃,以防万一。”蒋盘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在悬崖边上站了许久,山风吹拂了很久,可始终月亮没有出来的迹象。
这光线太暗,无法看到下方的林子情况,就无法从风水上揣摩什么了。
“回去吧,阴阳,看不了,只能等明日了。”蒋盘开口和我说道。
我嗯了一声。
两人正转身往后走,结果后方的路上却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不正是削瘦的唐九宫吗,他双手抄着衣袖,神情还透着几分不安。
蒋盘皱了皱眉,道:“唐先生?你怎么跟来了?有事么?”
我凝神看唐九宫。
他肯定有事情。
之前他其实就欲言又止,没说话离开大殿。
“唐先生,若是有事,你直说即可,无需难以出口。”我同时开口说了一句。
毕竟唐九宫是住在这里,他要说的事情,我觉得很有可能,和悬崖下方的八曜恶尸有关,甚至……或许和周精义有关?!
唐九宫这才小声开口道:“其实……我这段时间,听说过一些事情,虽然我本事比不过天元地相,但在阴阳界,消息还算灵通。”
“当初两位告招阴阳界,要带领大量先生,去探羽化尸。”
“前段时间,又有消息传出,天元地相功成而返,只不过折损人手大半,甚至当初同行的五个阴阳先生,一个都没见到,只有众多先生发出的告示,赖谦背信弃义……”
我更是皱眉,因为我没料到,唐九宫说的,居然是这些事情。
他听说这些消息,的确不难。
因为同行的阴术和阳算先生,发散出去的讯息实在是太多。
甚至他们还宣扬了一些关于我,廖呈,蒋盘三人的事迹。
廖呈得到的赞扬最多,堪有领袖之能,蒋盘则是宽厚大义,信用极高。
对我的描述,则是行事果断,却带狠辣,最好不要招惹。
“唐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蒋盘也开了口,显然,他一样觉得,唐九宫说的都是无用之话。
唐九宫这才抿着嘴,他略有渴望的看着我和蒋盘,道:“有小道消息,说你们此行获得了大先生杨松的传承,疑龙经,并且会让人拜师学习,我想有个机会。”
蒋盘直接一甩手,说道:“不可能。”
蒋盘的表现倒是没出乎我预料。
他虽说宽厚,但也不是什么要求都会答应。
唐九宫居然是打了这个念头来找我们……
我也觉得他想的太多。
唐九宫却又往前了两步,他微咬着牙关,低声说道:“蒋先生,你不要拒绝的那么果断,要是我能拿出来足够的条件,换这个机会呢?!”
蒋盘眉头蹙得更紧,他摇头道:“疑龙经取之不易,死了多少人,我要是让你学了,其余先生又会如何想和看?况且,你当初还要杀……”
“我可以让你们这一行,少死人,甚至是不死人!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们能诛了八曜恶尸也不一定。”唐九宫又往前了几步,他抬起头,语气急促地继续道。
可他这番话,却让我和蒋盘惊住了!
.唐九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阴阳先生,虽然年纪不小,但阴阳术明没有多长进,就连命数庇护都没有。?
诛了八曜恶尸的话,怎么都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来!
但他的神态表情,还有他借此提出来的要求,都不像是说谎的模样!
尤其是他还说了,少死人,或者不死人……
这两点对我们来说,都极为重要。
蒋盘目光投向了我,我慎重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眼神交流之下,我点点头,蒋盘同样点头。
唐九宫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如果你拿出来的办法,不足以获得学疑龙经的资格,即便是我答应了,其余先生也不会同意,唐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看向唐九宫,沉声说道。
唐九宫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你说吧。”蒋盘接了话头。
唐九宫才舔了舔嘴角,说道:“上一次,我记得蒋先生你说过,如果那更夫还在这里,你们当时就会动八曜恶尸,他走了,才没动。”
“更夫的一锤三年命,定魂一刻钟的法子,我也是听说过的。”
“上一回那个更夫,我晓得他在什么地方,前段时间我下山进村,见过他一面。”
话语间,唐九宫神色更认真,他又道:“下九流各有本事,我觉得当初周精义能找上那个更夫,他肯定有特殊之处,李先生蒋先生你们没有带更夫来,想来随便去找一个,也没那一个厉害,我能帮你们找出来他,这个条件够不够?!”
我眼皮狂跳了两下,立即就回想起来,当初潘裕那一锣棰的惊人,蒋盘当日也的确说过这番话。
没想到唐九宫记得挺死,甚至他还有那个更夫的消息……
虽说先生高于下九流,但是下九流的特殊之处不能小觑。
在水里,再厉害的先生,未必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捞尸人的对手,棺材匠的一斧劈命数,更让先生难以招架。
纸扎匠的实力,凭借着尸皮的强横,能提升的程度也极为高。
再论接阴婆的为死人接生,刽子手的身手,抬棺匠送葬等……
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不可取代的地方。
况且,下九流并不是那么好找,尤其是一个能定魂的更夫。
当初周精义找的更夫,应该有这个实力。
我思绪很快落定。
唐九宫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眼中还透着渴望。
“那更夫在哪儿?”我直接就开口问道。
唐九宫眼中的惊喜就更多了,立马就说道:“下山后,再西走二十里,那里有个村,那更夫常年都住在村内,他叫樊夅!”
“周精义找来这些下九流,都先答应了一些条件,或施加了一些阴阳术。”
“樊夅家中妻儿生怪病,他无法解决,周精义答应了要帮忙,如今周精义死了,樊夅应该毫无办法……”
我微眯着眼睛,道:“你早就准备好了,去调查了此人,其实,你也在等我们回来?”
“如果不是疑龙经,你应该会想要别的东西吧。”
我目光深邃地看着唐九宫。
唐九宫怔了一下,他眼神才略有闪躲。
不过紧跟着,他就慎重回答,说他没有恶意,只是他如今年事已高,阴阳术依旧没多大成就。
周精义找上他,本来是他的机会,现如今他知道走错了路,但只要迷途知返,为时不晚。
话音至此,唐九宫又苦笑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也不可能对您二位有歹念。”
蒋盘抬手,拍了拍我肩膀。
我知道,蒋盘的意思,是之前的事情,没必要和唐九宫计较。
我并没有想计较什么,只是猜测到了唐九宫的意思,所以直接点了出来。
他的计算并不深,可只要有人一直在暗处计算,总会让人不适。
我这样直接提了他一下,之后他就要再掂量几分了。
“大哥,那我们天亮之后去找樊夅吧。”我压下思绪说道。
蒋盘点点头。
唐九宫立即直接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悬崖,这才下山,跟着唐九宫,朝九宫道场回去。
等到了地方之后,唐九宫又将我和蒋盘请进了不同的房间。
我和衣躺下。
这一夜,我睡眠很浅,睡着了之后总觉得床边站着一个人。
后半夜我其实醒来了数次,每次都是睁开眼睛看床边。
可床边空无一人……我又只能闭眼睡下。
一晚上的时间很漫长,次日天刚蒙蒙亮我就醒来了。
虽然睡得不久,但我却很难睡得安心,那种心悸的感觉一直环绕着我。
从房间出去,道场大院内已经有人出来了。
是我们随行的仆从,正在往大殿内送吃食。
显然,他们天不亮就在准备。
唐仃匆匆走至我跟前,和我行礼之后,问我怎么起得那么早,才刚过五更天,他让我再去休息休息。
我和唐仃说不用,他才没多提,请我先过去吃东西。
我刚坐下没多久,纸人许也来了殿内。
打过招呼之后,很快蒋盘也来了。
他先喊了许叔,接着才疑惑看我。
我一下子就明白蒋盘的意思,先摇了摇头。
纸人许皱眉,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蒋盘,说道:“你们兄弟两个,这么长时间来,光打哑谜了。”
我面露尴尬,蒋盘也苦笑。
接着蒋盘才说道:“许叔,我们要下山一趟,去找来一个人,配合我们此次的行动。”
“什么人?”纸人许目光一凝。
我深吸一口气,道:“上一次被周精义利用过的更夫,樊夅,他就在附近,若是能让他来敲锣,咱们的把握极大。”
纸人许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变,喃喃道:“定魂……若是定了……那八曜恶尸……”
显然,纸人许的眼中出现了渴望之色。
我哪儿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迟疑了片刻,我说道:“许叔,拉出来周精义之后,若是我们有本事,就做掉那八曜恶尸,若是危险太大,只能放弃,青尸对我们的威胁不大,以后还能获得。”
纸人许低下头,他没说话了。
蒋盘同样垂头,却面露沉思之色。
.吃东西的时候,我们没多言语。
唐九宫中途来了大殿,又来了一些阴术和阳算先生。
蒋盘和众人交代了,我们要离开做一些准备,让他们等会儿可以去后面山顶的悬崖上看看风水,唯一要警惕的,就是不能下悬崖,更不要失足摔下去。
有先生疑惑地问我们做什么准备,要很久么?
蒋盘也如实说,找来一个更夫,对付八曜恶尸,确保大家都安全。
立马就有人兴冲冲地开口问,是不是更夫定魂的手段?
蒋盘刚点头,那人就连连点头,说当初要是能想到这一点,找个更夫带着一起去过阴山脉,那就能解决更多麻烦了。
这话,我和蒋盘都没接,事后谈论,没有丝毫意义。
再者说,这种更夫难寻。
我让唐仃去牵出来一辆马车,又嘱咐纸人许,让他注意安全后,便同蒋盘,唐九宫以及唐仃一行四人驾车离开了九宫道场。
下了垄山之后,唐九宫就开始给唐仃指路。
马车用的是羌族的大马,二十里路,一个时辰就赶到了目的地。
入目的,是一处山脚下的小村庄。
村口立着牌楼,写着梧山村。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村口蹲着玩儿石子。
我们进村的时候,那些孩子还抬头看了我们。
唐九宫继续指路,唐仃赶着马车往村里走。
村路不大,一辆马车几乎占据了整个路面,遇到路上的村民,那些人都要贴着路边给我们让路。
所有人看我们的神色,都充斥着好奇,还有一些畏惧。
不多时,当马车停在一个破落小院外时,唐九宫才说到了。
我多看了他一眼,就连蒋盘,都投以相似的神色。
唐九宫讪笑了一下,倒是没多解释。
我们下了车。
干干净净的小院内,几只鸡鸭受了惊,朝着墙角跑去。
土砖墙的屋子被推开。
探头出来的,是个瘦瘦小小的老人。
他皱巴巴的面皮上,尽是惊疑不定。
“砰!”的一声,门直接就被关得严严实实。
唐九宫声音大了不少,立即就喊道:”樊夅,李先生和蒋先生不是来算账的,我们有事登门,还可以帮你!”
“你要是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老婆儿子不要了么?!”
唐九宫这话透着几分笃定深邃,这才有了几分先生的模样,没了见我和蒋盘时候的那种不安惶然。
下一刻,房门果然被打开了……
樊夅面色苍白地走出了屋子。
他穿着一身布衣,手脚都缠着一圈一圈的布,腰头挂着一个铜锣和锣棰。
他看我和蒋盘,手脚都略有发抖。
对于唐九宫,反倒是眼中透着几分恨意。
唐九宫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尴尬。
唐仃推开了院门,往前走了两步,蒋盘往里走,我和唐九宫则稍后一些。
显然,樊夅又有种惊怕的动作,想要后退。
他那眼中的情绪太过直接,我一下子就晓得,应该是当日的事情,他还记得很清楚,所以才会这么恐惧。
那天他们下九流齐聚,和我们一个照面,就死伤不少……
蒋盘沉声开口:“樊夅,你无需害怕,我们有事相求。”
“当日周精义的事情已经过了,不过我听说周精义答应过你事情,现如今,我们或许能帮你,也想要你帮我们。”
樊夅脸色又变了变,他才开口,嗓子像是破了一样,说道:“我一个下九流,能帮上你们什么忙……要我做什么事情,去当炮灰吗?”
我愣了一下,顿觉几分唏嘘。
看来,樊夅是将周精义当初做的事情,看成周精义将他们当炮灰驱使。
还没等蒋盘在说话,樊夅就立即咬牙说了句:“我不去!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真要我命,我哪里逃得掉?!我妻儿受苦多年,我狠不下心,我们早就该解脱了!”
樊夅眼中闪过痛苦和煎熬,还有浓郁的不舍。
我见过不少更夫。
从老更夫的仇怨,再到潘裕的狠毒。
这樊夅,反倒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看似情义不轻的更夫……
一时间,我都还有所不适应。
蒋盘眉头皱得更紧,他才说道:“那若是我们先帮你忙,再让你帮我们呢?”
他话音落罢,樊夅就愣住了。
他不解地看着我和蒋盘,眼中都是不相信。
显然,周精义的事情,还是给了他很大的阴影。
唐九宫面色一沉,他往前走了一步,严肃道:“樊夅,你知趣一些,天元和地相两位先生,还会骗你不成?!”
樊夅咬牙,道:“老东西,当初你还和我说,周精义是零正二神的零堂先生,他不一样把我们当棋子,自己还送了命吗?!”
唐九宫:“……”
蒋盘却不再多言,他直接绕过了樊夅,朝着土砖墙的屋子走去。
樊夅想要抬手拦住蒋盘。
不过他手抬起来一半,就立即放下去了。
蒋盘进了屋,我紧随其后。
唐仃和唐九宫跟在后面,樊夅才腿脚颤抖地跟进来。
堂屋内很简陋,还弥漫着一股子药臭味儿。
蒋盘掀开了右侧的屋帘。
他进去之后,就杵在了屋中央。
我跟过去之后,视线中看到的一切,让我脸色也变了数次。
屋子靠窗和靠南边的方向,各有一张床。
靠窗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老妇,头发花白,皮肤满是褶子,脸上还长了疮。
南墙的床上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双目紧闭,呼吸也是微弱。
两人都是一副重病的模样,卧床不起。
“他们这副样子,已经多久了?”蒋盘侧头,冲着后方说道。
樊夅此时,才总算眼中有了几分挣扎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之色。
“你们真的帮我?真能帮我?”蒋盘皱眉,语气重了几分:“我问你,他们这样,已经多久了?是什么原因?”
樊夅抿着嘴,他忽然砰的一下,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他眼眶通红,颤巍巍道:“糟妻病倒一十三年,我儿卧床八年,蒋先生,你们要是能救他们,樊夅这条命,随意驱使,上刀山下火海,我死不足惜!”
.樊夅的语气太哽咽,绝望中夹杂着渴望哀求的语气,更让人心绪复杂。
十三年……八年……
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亲,世间多有亲情在。
我联想到过往三年,为了遁空的身体,我几乎是用尽办法。
又想到蒋盘,他为了妻女安危,先将她们送至天元十道,和妻女分别,之后他用了什么法子规避危险,我不太清楚全部,但他付出的,不会比我少……
蒋盘沉凝片刻,道:“不要你一条命,只要你一锣棰,如何?”
樊夅怔了一下,他整个身体直接拜服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莫说一锤,十锣棰也不皱眉!”蒋盘点了点头,才又问樊夅,让他说一下他妻儿卧床的缘由。
同时,蒋盘给了唐仃一个眼神。
唐仃立即去搀扶樊夅起身。
樊夅站起来之后,才不安地小声说了句:“我不晓得啥缘由。”
蒋盘一皱眉,道:“不晓得缘由?”
樊夅抿着唇,低声道:“不是病,大夫来看过,说他们怪症,可也不是撞祟,哪儿有什么鬼祟,能进我家宅院?”
“我家房子,风水也没问题,我从未作恶,只是敲锣打更……按道理,就算是老天爷给报应,也不应该报应到我头上啊……”
樊夅语气中更多的就是煎熬了。
蒋盘转身走出屋外,我晓得他是去看屋子风水了。
我并没有跟上去,而是走到了樊夅老婆的床边。
我低头看那妇人的脸。
她脸上隐隐萦绕着一些黑气,不过并不是在颧骨,也不是印堂,更不是人中。
一旦那几个地方出现黑气,人早就死了。
这些黑气的由来怪异。
我迟疑了一下,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我将尺子平放在老妇的面上,保持了平衡。
那黑气萦绕之下,似是有一部分攀上了尺子,并形成了一条细线。
那细线一直到了第四大格才停下。
阴尺面,有一尺一寸八分,分十格,分别是丁、害、旺、苦、义、官、死、兴、失、财……
每一格,又有四个小格,代表了不同的命数。
这第四大格,为“苦”,而黑气停留的位置,在前两个小格,为失脱,官鬼!
我微眯着眼睛,喃喃道:“死人事缠身,没招鬼,但还是招了官鬼,是风水。”“风水……阳宅没事,若是阳宅,那阴尺量不出来,是阴宅的问题。”
我说话之间,唐九宫一直在看我,他眼中明显透着羡慕。
语罢下来,我立即站起身。
结果后边儿,樊夅离我太近,我差点儿撞他脸上。
唐仃立即拉了樊夅一把,他趔趄后退了两步。
我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的脸,沉声道:“你家十三年前,是不是死过人?埋在了什么地方?死人,可否和你老婆,儿子有关?!”
我语气笃定,说的也极为清楚。
樊夅呆了一下,不安道:“我儿媳当年死了……埋在了后边儿山里头……她……”
显然,樊夅的脸上有几分为难。
我皱眉道:“你老婆躺了十三年,儿子躺了八年,还有什么不能说?!不想救他们了?!”
这当口,蒋盘进了屋,慎重说道:“屋宅的风水没问题。”可下一瞬,他就面色一凝,没多言。
唐仃立即凑到蒋盘跟前,与他耳语了几句话。
我依旧目光幽深地看着樊夅。
他这才面色发苦地开口,道:“我儿媳肚子不争气,身体也不大好,常年他们婆媳不对付,那天儿媳忽然腹痛难忍,喊她婆婆去叫大夫。”“结果我这婆娘走到村里头,瞧见了村头唱大戏,就过去看了戏班子,等到想起来,叫完大夫回来,儿媳人已经快不行了,流了一地的血。”“大夫把了脉,就说了一句,胎儿未在正宫,没救了,准备后事,人就走了。”
樊夅话音至此,又重重叹了口气,道:“我儿夫妻和睦,落了这么个结果,他也不再娶妻,我也没亏待儿媳,风光葬了。”“可那段时间后,我们家也没出什么事情啊,安葬的地方,看上去也是不错,虽然当时我没请来办事儿的先生,但村里大多人,都葬在那地方了……”
樊夅说完,神色就更为不安了。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皱眉道:“有孕在身,母子落葬?母子煞?”
抬头,我和蒋盘对视了一眼。
蒋盘说道:“去葬处看一看,阳宅风水的确没问题,出问题的一定是阴宅,冥冥中影响了命数。”
樊夅这才转身,惶然地朝着屋外走去。
我们跟在其后。
从他家出去后就深入村子,一直走到了村子尾巴,便看见了一座矮山。
樊夅并没有在这里上山,而是从山脚绕着往前走。
花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绕过了这座矮山,便是一个较高的坡度。
再往下,有一片山丘。
我们站着的角度,刚好能够扫过这些山丘,它们大多滚圆,就像是倒扣的珠子一样。
我脸色当即就变了变,因为在阴宅风水上有个说法。
山形如算珠,主凶!
如果算珠山形多,并且外沿四方,就像是一个算盘似的,就应了一种风水局。
名为“形如投算,百事昏乱!”
我目光眺望更远处,看到了所有山丘的边缘。
不偏不倚,地形正好像是一个算盘,山形似算珠一般,杂乱无章,上下无序的排列。
蒋盘扭头看我,我点了点头。
一个眼神交流,我们就清楚,对方看出来了风水局。
我沉声说道:“百事不顺,外加凶气,若是坟茔再出一些问题,的确可以影响到人昏死沉睡,樊夅,带我们去坟头看看。”
我这话,已经让樊夅被吓得不轻了。
他又在前方带路,我们一直走到这一片矮山丘中央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其中一个矮山包的边缘,立了一座坟,坟头上满是枯草,甚至还有很多细小的孔洞,似乎有过什么东西钻入其中。
蒋盘皱眉,道:“这里很多年,没人祭拜过了?这些洞……应该是蛇钻出来的。”说着,蒋盘就取出杨公盘,用右手将其托起。
他低头看着其上指针,同时左手一抬,一把铜钱就洒落至坟头上。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铜钱落下的那一瞬间。
那些细小的孔洞上,居然钻出来十数条黑漆漆的蛇!
这些蛇最多拇指粗细,单一眼,就让人心底一寒!
至多六枚铜钱,都还没落下,就被蛇撞过。
一枚都没落在坟头上,全部掉到了外边儿。
我能保持镇定,只是脸色变化了一下,并没有动。
蒋盘微微后退半步,唐仃更是惊怕的跺脚,不过他没踩中蛇。
所有的小蛇,全都跑了。
樊夅惊疑不定地看向我和蒋盘,不安道:“这么多蛇……这……”
蒋盘微眯着眼睛,道:“阴宅之中若是有蛇,蛇死则死风水,活蛇则活风水,活风水的凶坟,必定影响全家。”“你儿媳本身之死,同你发妻有关,她对你樊家便有怨气。”
“你们将她葬在这凶坟里,即便她不想找你们报复,冥冥中风水对命数的影响,也足够让你全家遭罪。”蒋盘说完,樊夅的眼中又一次出现了懊悔。
”那怎么办……”樊夅急切地问蒋盘。
蒋盘便开口道:“稍后你回去村里,带上人手和一口新的棺木,天黑要开坟,我会在附近找到一处风水地,给你们点出来一口新坟,迁坟之后,自然会慢慢好转。”
樊夅总算有了喜色,连连点头说好。
蒋盘示意他现在就去办。
樊夅转身匆匆往回走去。
等他离开后,蒋盘又看向我,道:“阴阳,她应该是有孕在身,迁坟前还得你出手。”
我立即点头说道:“无碍。”
蒋盘嗯了一声,他让我在这里等,他去周围勘风水。
我给了唐仃一个眼神,同时吩咐:“唐仃,你跟着蒋先生,注意安全。”
虽说蒋盘有命数庇护在身,不怕大危险,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唐仃身上有枪,跟着蒋盘,安全系数能大幅增加。
蒋盘转身离去,唐仃紧随他身后。
坟头前边儿,就只剩下我和唐九宫两人。
唐九宫绕着坟头小步走,又蹲身下来,捡起来蒋盘扔下的几枚铜钱。
他擦了擦,装进了兜里。
蒋盘平时用的铜钱,有的使用过之后,就不会捡起来。
他自己没要,唐九宫捡了,我自然没多说什么。
唐九宫捡了铜钱后,还回头,笑着看了看我,他眼神分明有几分谄媚。
黄七和唐仃这一类的仆从,他们这样,我其实能理解。
唐九宫这副模样,就让我觉得无言以对了……
我低头看了坟茔一会儿,又想到樊夅一家。
本来我想着找到他,只要给出相应的条件,即便是樊夅多敲几下铜锣,那都无碍。
可樊夅并不是个恶人,相反,在更夫里头,他是个重情义的好人。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够如同周精义一样利用樊夅。
这就相当于交换合作。
樊夅的铜锣,不能当做核心的凭借。
只能在那八曜恶尸可能闹祟诈尸的时候使用。
最多,只能让樊夅敲锣一下,不能折寿太多……
思绪了一会儿,我又想到何雉和遁空,思念之情难以言表。
时间过得很快,我思考中,天一晃眼就擦黑了。
樊夅和蒋盘先后回来。
蒋盘面露笃定之色,樊夅则带回来了四个汉子,抬着一口棺材,他们腰间都别着挖坟的锄头。
樊夅恭敬地问蒋盘,天黑了,什么时候动土?
蒋盘示意樊夅等待。
他又取出来了龟甲,将其置于掌心中。
手轻轻一带,龟甲便在掌中旋转数圈,最后停下来的时候,一头对着墓穴,另一头,则是对着唐九宫。
蒋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吉时已到,开金井,唐先生,你来扦骸拾罐。”
唐九宫愣了一下,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我?”
“卦象指着是你,你两次带不同的人来樊家,此事自然和你有因果,坟冢亡者有怨却无害人心,她自然想换坟。”蒋盘立即又说道。
樊夅和其余人显然听不懂全部,疑惑地看向我和蒋盘。
他们却不敢开口将蒋盘打断。
我换了个简单的说法,解释了,开金井就是挖坟。
樊夅立即点点头,在他的指挥示意之下,那四个汉子立马开始挖坟。
没过多久,坟头就被打开了。
曝露在月光下的,是一口发灰的棺木。
棺木上头,居然也有细小的洞……
我眉头紧皱,不过这洞,却在意料之中。
在风水之中,改墓有几个说法。
若是开坟之时,见三祥瑞,便可以不迁坟。
其一为开坟见生龟蛇,生气物。
其二为土中有水温暖,色入乳气或云雾。
其三是紫藤交合棺木。
见了这三种东西,若是还改墓迁坟,都会遭到报应。
可虽说我们刚才见到了蛇,但蛇是逃走。
它只能代表此地活风水,不会代表这里祥瑞,祥瑞的话,它们是不会逃走的。
那些蛇,只是在这里吸走了生气而已。
“开棺!”
蒋盘语气慎重地开口下令。
那四个汉子将铁铲插进了棺材缝隙,狠狠一撬。
吱呀的声响中,棺材被打开了。
棺材的底部,躺着一具女尸。
此女尸……居然是一具湿尸。
月光下,她的脸苍白湿润,嘴唇殷红,微微张开一丝缝隙的眼睛,透出几分黑红。
修长的脖颈,虽说白皙,但这种白皙,依旧是不见天日的苍白。
尸体的衣服是湿润的,甚至还透着一些白气儿,就像是热气一样……
她身上,棺材角落,有很多蜕皮下来的干枯蛇皮,看得人身上极不舒服。
唐九宫在一旁喃喃道:“怪不得出问题……在这凶地风水处,又被蛇当做窝巢,好歹家中人口不多,不然全都糟了难……”
蒋盘立即看了一眼唐九宫。
唐九宫面色微变了一下,不自然地小声说道:“她不还怀孕了吗……是不是得要李先生接阴,我才能拾起遗骸……”
这期间,我已经取出来灰仙手套,带在了手上。
蒋盘问我,是将尸体抬出来接阴,还是在旧棺或者新棺中?
我往前两步,躬身进了棺材内,直接用动作替代了回答。
落脚之后,我右手立即按向了这女尸的腹部。
冰冷的尸身,给人一种软泥一般的感觉。
我一时间,居然摸不到她腹中有胎儿……
.我眉头紧锁,脸色微变了变。
虽说这数年时间,我都没有接过阴,但很多东西,都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阴生九术和捞尸人的手段,我都没有半点忘记。
深吸了一口气,我凝神下来,闭上了眼睛,手缓缓在女尸腹部移动。
可摸了半天,却依旧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我低头,将女尸腹部的衣服往上提了提。
泛黑的腹部皮肤,曝露在视线中。
我正要取出来匕首。
既然摸不到胎儿,无法正常接阴,那我就只能剖开其腹部,直接将阴胎取出。
周围的人除了蒋盘,都靠的很近,似是好奇地在看我怎么做。
月光映射下,这女尸的头脸上,却逐渐滋生起来了黑红色的绒毛。
俨然有了要诈尸的征兆!
“全都后退躲开,死者为大,男女更是有别。”我立即开口。
他们几人面面相觑。
唐九宫更是神色一凝,立即回过头,驱赶道:“全都别胡乱看!再看,就看出岔子了!”
很快,大部分人都散开后退了。
只不过,有一个汉子却没后退,他直愣愣地低着头,瞅着棺材里头。
唐九宫面色透着严肃,直接就道:“你没听见么?后退!”
那汉子忽然抬起头,手中的铁铲,居然一把朝着唐九宫头顶拍去!
他的速度飞快,而且这动作太突然,没有丝毫的预兆!
我陡然抬头,凝神看他。
他的脸皮泛着黑红色,还有一些绒毛,皱巴巴的脸,俨然和撞祟了一般。
只不过,他这模样也不像是被女尸撞祟。
反倒像是婴儿?!
唐九宫被吓了一跳,他飞速后退,也不敢用手去接铁铲。
唰的一下,一道血口子出现在唐九宫额头。
唐九宫脸色立时变得极为难看。
他并没有继续再退,反倒是从袖子里甩出来一张符,大步往前一迈,直接将符重重拍在了那汉子头顶!
唐九宫虽然身手一般,但毕竟也是阴阳先生,不是一个撞祟的人就能对付的。
一声惨叫从汉子口中传出。
不过这声音哪儿像是个男人的,也不像是个女人……更似是一个婴儿的叫声。
汉子脸上的黑红色迅速退去,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他嘴巴却在不停地吐出来白沫子。
自他头顶乱蓬蓬的头发里头,却掉出来了东西。
那物事落进了棺材里头,刚好到了那女尸的胸前。
唐九宫低声道:“想暗算老夫,不过是个黑煞化血而已。”
他摸出来一条帕子,捂住了额头上出血的伤口。
那汉子顿时被其他人拉开,除了蒋盘外,其余人都面色微变,透着紧张。
我目光则盯着女尸胸前那东西。
看清楚了之后,我眉头都紧皱成了一个疙瘩。
那东西皮肤看起来像是一条蛇,可又要比寻常蛇粗,得有两三指粗了。
通常这样粗的蛇,至少得有一米多长,问题就在于,它又很短,最多一个巴掌长。
这就像是一条小蛇,吞下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忽然,那蛇颤动挣扎了一下,腹部的位置竟破开了。
一个黑红色,一点点大的脑袋,刚好被挤了出来。
我眼皮狂跳,那竟然是一个拇指头大小的人头……
它像是在盯着我似的,给我一种极其冰冷阴翳的感觉。
我微眯着眼睛,躬身往前探手,食指和拇指直接捏住了那小小的人头,将其往外一拽。
顿时,它的身体也被我拉了出来。
两三指的大小,能看出来细小的四肢……
月光之下,这细小的身体透着一股莹润如玉的感觉,虽说黑红色吓人,但那种玉质的感觉也很明显。
我喃喃道:“原来如此,阴胎已经落出来了,母煞已成,在凶坟中温养。”
“甚至阴胎化玉,成了真身,令蛇吞之。”“若非是我们来这里,其余人想来动坟,谁来谁死。”我这番话毫不夸张。
虽说只是黑煞化血,但它们是母子煞,甚至阴胎在蛇腹,悄无声息都到了那汉子的头发里头,让其撞祟。
如果我们不是三个阴阳先生,寻常人来,肯定会中招。
更遑论挖坟?!
思绪间,我飞速取出一张镇煞符,将阴胎裹入符纸中,紧跟着又取出来一块六府符的铜片,将铜片直接贴在了阴胎的头顶。
符纸发出一阵嗤嗤声,甚至冒出来了白烟。
六府符的铜片“嗡!”的一下,似是冒出来一点儿热气。
棺木内的女尸,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她甚至有了要竖直坐起来的感觉!
我冷眼盯着她,沉声道:“我为地相堪舆出黑先生,李阴阳,随天元相术出黑先生蒋盘来此,替你迁坟改葬!”“若你要闹祟,便将你强行镇压,或诛你魂魄!”
我话音落罢的瞬间,她的眼睛忽地闭上了。
“砰!”的一声轻响,她的身体平稳地躺在了棺木底部。
我将阴胎放在她的胸口上之后,才起身跃出了棺材。
唐九宫很有眼力见儿,立即探身进了棺木里头,将女尸拉了出来,又将其放进了新的棺材里。
旁边的蒋盘,自始至终都很镇定。
唐九宫放完尸体之后,蒋盘便示意其余人,将棺材盖子盖上。
之前那被撞祟,口吐白沫的汉子差不多也恢复了正常,四个人抬起来了棺盖。
与此同时,蒋盘清了清嗓子,喝道:“日吉时良天地开,盖棺大吉大发财,天清地灵日月明,盖棺子孙进财丁!”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四人已经稳稳地盖上了棺盖!
蒋盘又取出来了一把铜钉,和一个小小的锤头。
说是锤头,它一头圆,另一头尖扁,就像是斧头一样,不过却很小,最多两指屈起大小。
他径直走至棺材旁边。
一颗铜钉置于棺材的尾部,圆头的那一面,狠狠砸了下去!
“一封天官赐福!”
蒋盘朗声喝道:“二封地府安康!三封生人长寿!四封百煞潜消!”
“五封子孙世代荣昌!”这盖棺封钉口诀念完,蒋盘已经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棺材被彻底封死了。
他才示意众人抬棺,跟着他去选好的牛眠地葬骨!
.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棺材被安葬在了这投算之地外沿的一座山脚下。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里的风水。
这居然是一个极佳的宝地。
其形如侧垒,后冈远来。前应曲回,九棘三槐!
蒋盘同樊夅解释,此地穴形如偃诈如垒之侧,玄武来上,前朝后应,委曲周回。法当就垒口扦之,主三公九卿之贵!
樊夅显然没明白。
蒋盘就解释的更清楚了一些。
樊家以后,会出一个极有权才之人,位列三公九卿!
一来是不至于让樊家断后,二来,我们要樊夅用命敲锣,算是给他的报酬。
樊夅呆住了。
他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冲着蒋盘先磕了三个响头,又要朝着我磕头。
我则是直接让开,没有受这个礼。
并且我也告诉樊夅,迁坟改风水,是我大哥做的,我只是顺手处理了一下母子煞,受不得这种礼。
樊夅这才没坚持给我磕头。
他认认真真地和蒋盘说,他从来没想过,他儿子还能再续子嗣,只要他们能醒来,就已经托了大福,樊家还能有香火,蒋先生对他就是再造之恩,这条命用了,都无碍!
蒋盘摆摆手,又皱眉和樊夅说了,不需要他的命,到时候会做安排,都会见机行事。
没有再在后山范围停留,蒋盘示意我们可以回村上了。
到了村里的时候,那几个汉子才散了。
我们一直到了樊夅的家门口。
此时,樊夅家中燃着油灯,透出暗淡的光亮。
堂屋中却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头发蓬乱,发丝银白的老妪,另一个,则是个男人,分明就是樊夅的妻子儿子。
樊夅整个人都在颤抖,显得激动不已。
蒋盘只说了一句,我们在村口等你。
语罢,蒋盘就直接上了马车,我和唐九宫紧随其后,唐仃则是赶车。
不多时,马车就出了村子。
我们在村口等了约莫一个时辰。
一直到夜深,快临近子时的时候,樊夅才从家中走出。
他背上背着包裹,腰间的铜锣擦得锃亮!
月光映射下,那铜锣反射着淡淡的铜光!
樊夅此时昂首挺胸,哪儿有之前垂垂老矣的模样,简直是精神抖擞!
到了马车近前,樊夅躬身行礼,道:“蒋先生,李先生!我来了!”
我立即示意樊夅上车。
唐仃扬起马鞭,一声呵斥,马车快速地行驶起来。
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就回到了九宫道场。
道场之内,并不是所有先生都在。
一眼看去,只有五个阳算先生在大殿中,他们都过来迎我们。
蒋盘跟大家介绍了樊夅,众人打过招呼之后,才有人告诉我们,说阴术先生都去山顶悬崖了,不过他们未曾动身下悬崖,就在那里等我们过去。
我和蒋盘相视一眼,蒋盘又看了樊夅一眼,才说道:“未免夜长梦多,加之今夜月光明亮,可直接下崖。”
我当然同意蒋盘的意思!
那种心悸的感觉,自我回到这里之后,又变得明显了不少。
我们并没有立即从九宫道场离开,蒋盘先让唐九宫去弄来了几条绳子,大家才前往山顶。
到山顶的时候,都已经丑时过半了。
几个阴术先生,正围成了一圈在商议。
我们刚到,他们就匆匆走至我们近前。
相互抱拳打了招呼,蒋盘才问众人,有没有看出来什么苗头。
为首的一个阴术先生沉凝了一下,说道:“这是断龙阴死之地,既然下方是八曜恶尸,那八曜应该是坎龙坤兔震山猴,巽鸡乾马兑蛇头,艮虎离猪八曜煞。”
“所谓黄泉曜气最凶恶,阴阳混杂家零落。一般八曜煞,一定出现在四金砂陷的风水地中。”
“四金砂陷又是黄泉杀,如阴龙见阳水,阳龙见阴水,有败绝,刑祸之惨!”
“若是我们引动了八曜恶尸,那必定是一场死战!”
蒋盘不由得多看了那阴术先生几眼,我也略诧异,因为此人所说的很详细。
地相堪舆海纳百川,天下大多风水术都是同根同源。
但大多先生,是没有地相堪舆的精粹。
这阴术先生的解释,至少在这一部分风水上,已经很深入,除了一些细节纰漏,已经算是详细了。
“你叫什么名字?”蒋盘问了一句。
那阴术先生立即抱拳,躬身道:“学生谷七杰!”
蒋盘点了点头,道:“坐煞风水,看的很准,说的很清楚,届时若是你能有资质学疑龙先生的阳算术,不懂的,我可以亲自教你。”
其余人的眼中,顿时露出羡慕之色。
我当然看得出来,蒋盘是起了惜才之心。
谷七杰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
他连声道谢,和蒋盘躬身行礼。
蒋盘扭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才又说道:“只有阴阳看过下方具体的布局走向,让阴阳和大家形容一遍,我们想好怎么拉尸,便准备下山!”
“另外,山下还有一个棺材匠,那棺材匠被困崖底数月,本身行事作风狠辣,诸位要多小心。”
众人立即点头称是。
这时候,每个人眼中都有跃跃欲试的神色,显然,是想在蒋盘和我面前有所表现了。
我取出来地支笔和天干砚,磨墨之后,在一张麻纸上构图。
我大致回忆了那乱石之地的走向布局,将风水图画在了麻纸上。
并且,我画出来了那口歪斜的棺材,以及周精义落下的位置……
当我落笔之后,众人也都围过来,仔细看了分析。
我同样凝神分析,应该怎么从这风水局入手,将周精义拉出……
首先,这四金砂陷中的水,看似在地表,但实际是阴龙水,怨气厚重,决不能进入其中。
否则必死无疑!
而除了那些棺材,水中没有任何落脚地。
棺材踩踏之后,也会陷入其内……
看了图纸半晌,我才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们人手众多,可以用命数镇煞。
当初要取管仙桃尸丹,用了先生命,死气冲生气。
而在此地,我们或许可以生气压死气?!
以先天八卦盘为阵脚,先生做阵眼,强行压住四金砂陷的凶气,再借此机会拉尸?!
只不过……这还有一个问题。
就是说,拉尸要接近最中央的棺材。
那就是要落水,落水之人,大概率会死。
若是没有解决之法,就是一命换一尸……
.我也没办法让纸人许用纸扎。
先生列阵,先天八卦盘镇压,只要能压过四金砂陷的凶气,就会对凶尸也有镇压!
羽化恶尸不一定能压得住。
可青尸纸扎,绝对会被镇住!
届时就只剩下一层尸皮,没办法拉尸。
一时半会儿,我想不到这方面破解的法子。
不过用先天八卦盘镇压凶气,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顿了顿思绪,我直接抬头看向蒋盘,道:“大哥,你看!”
这同时,我又扫过场间众人。
他们本身就围着在看我,不消我提醒,目光一个比一个慎重。
我指着地上的草图,大致说了一下风水布局,又讲了先天八卦盘的法子。
临最后,我才说关于拉尸的事情。
蒋盘面色凝重地说道:“这的确得好好斟酌,肯定不可能让人用命去拉尸。”
周围的先生们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们就开始露出冥思苦想之色。
并且不止一个人开口,说:“李先生,蒋先生,你们莫急,我们人多,定然能想出万全之策。”
之前谷七杰说出一番话,得到蒋盘的赏识。
显然,这激励了众人。
蒋盘点头,面上有感激之色,他冲着众人抱拳道谢。
自然无人敢受蒋盘的礼,他们都是一边闪躲让开的同时,又给蒋盘回礼。
我稍微后退了一些,让开了位置,让那些先生能离图纸更近。
随即,我走到了悬崖边上,低头看着下方。
今天的月光,就足够我看清楚不少东西。
几十米的山崖下,是厚厚的树顶。
一直在层层叠叠的树荫中间,才看到一片黑漆漆的地带。
那边就是四金砂陷所在的乱石地。
闭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初对四金砂陷的记忆,以及刚才构图的细节。
我还在想破局之法。
苦思冥想了半天,我隐隐觉得脑袋都在生疼,却还是没想到合适的法子。
忽然间,头顶的光晕黯淡了几分。
我仰头一看,是一片乌云弥漫而过,刚好遮住了月亮。
很快又是一阵风刮过,那乌云缓慢移动,又让月亮露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再一次挥洒而下,和刚才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眉头一皱,却觉得好似抓到了什么一般。
低头在地上扫了一眼,我弯腰捡起来一片落叶。
再站起身,我将落叶平举,遮住了月亮。
顿时,我眼皮就狂跳了一下,喃喃道:“云遮月,叶障目,其实都是表象阻碍,本质不会有变化。”
“而死冲生,是死气乱生气,破坏风水,生压死,却是另一种方式,覆盖于风水上,并没有改变本身风水局。”
“好比一叶障目……若这一叶之上……再多一些东西?”
我觉得我想到了办法!
甚至我还有种醍醐灌顶的清醒感,刚才我想的太复杂了,一旦将事情简单化,却没想到,居然能这么简单……
“阴阳。”
后方传来了蒋盘喊我的声音。
我立即回过头去。
蒋盘走至我跟前,纸人许和樊夅在他身旁,其余的先生们在后方。
蒋盘面色凝重,那些先生眼中也都是颓然。
“没有更好的办法,应该要冒一冒险。”
蒋盘说着,就左右看了一下纸人许和樊夅,又道:“樊夅敲惊魂锣,先镇住那八曜恶尸,许叔用纸扎拉尸,众多先生在旁侧准备,一旦出现纰漏和问题,立刻以先天八卦盘阵脚站位,压住凶气变化。”
我脸色微变,当即就说了句不行。
我先说了,樊夅应该是我们的后手,肯定不能是先手。
况且,先天八卦盘只是有可能先行镇住四金砂陷的凶气,在恶尸闹祟的时候,用处很小,甚至可能根本没用。
蒋盘的脸色不好看。
不是因为我反驳了他,而是因为,这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当然,若是我刚才没想清楚,这应该也是我只能选择的法子,冒险一试了……
“阴阳,时间不等人,我觉得有必要可以冒险。”纸人许慎重开口道。
旁边的樊夅也连连点头,接口道:“李先生,我反倒觉得,这法子更简单,大不了,我再多敲两下锣,你们只是拉一具尸体出来,问题不大。”
樊夅哪儿知道羽化恶尸的凶险。
况且这里的恶尸,穴眼是专门为了它而设定。
整体风水格局比不上管仙桃的墓穴,但根源的区别,管仙桃墓穴上的羽化恶尸,只是用于守墓。
这里的八曜恶尸,是在凶墓之中!
我依旧摇头,否决了樊夅和纸人许的话。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甚至有人的眼神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安。
忽然间,有个人小声开口:“李先生,你不会是要让一个人,进去换命拉尸?”
蒋盘眉头一皱,看说话那人的眼神都透着不喜。
那人顿时就不敢说话了。
我这才开口说道:“若我有要用人命拉尸这种心思和打算,刚才,我便不会说那么多了,三两句话,拿出一些东西作为条件,不晓得的先生,难道不会中招么?”
那人的脸色透着不安,还有几分燥红。
他接连和我道歉,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他担心,结果现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皱眉看他,却又想到了廖呈,唏嘘几分。
这些先生,都被廖呈不动声色地耍得团团转。
若是廖呈在此,他应该会果断很多,会有人去送了命,说不定还会感激他……
压下心头思绪,我吐了口浊气,说道:“刚才,我们大家都想得太复杂了。”
“先天八卦盘,压住凶气死气之后,会让四金砂陷暂时安全,不安全的是混合在一起的阴阳水!落水之后,人承受不了那种凶气会死,不落水即可,我们大可以不从风水本身上想办法。”
“因为先天八卦盘已经是办法,旁边还有樊夅,可以随时用惊魂锣抑制变故。”
“那我们只需要一条船,或者一个木筏,自然能过水取尸。”
我话音落罢之后,周围立时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话来。
就连蒋盘都愣住了,他抬起手,说了个“这……”
再之后,他也是喉结滚动一下,其余的话都被咽了下去。安静一直持续了半晌。
后方那十余个先生,才有人将信将疑的说了句:“蒋先生……李先生所说,好似却有那么个道理……”
蒋盘脸皮动了动,他的手这才放了下去。
他的身体动了动,似是没那么僵硬了,才说了句:“的确有道理……”
纸人许和樊夅相视一眼,樊夅立即抱了抱拳,和我说道:“李先生放心,这变故,我肯定能压得住!”
马上,纸人许就和我说道:“既然如此,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得赶紧下去了。还有,我们这地方没船,一时半会儿想找来,不太容易……”
我告诉纸人许,船的事情不难,以前我学捞尸人手艺的时候,我爹教过我一些临时做简易木船的法子。
纸人许便不再犹疑。
他立即看向另一头的唐仃,吩咐道:“唐仃,放绳索。”唐仃马上就指挥其余仆从动手。
他们将绳索一头缠在了悬崖外沿的树干上,接着才将另一头放入悬崖中。
唐仃他们一共放下去四条绳索后,才到纸人许面前复命。
纸人许扭头看我,低声道:“阴阳?”
我点点头,又看向蒋盘。
蒋盘双手抬起,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顿时,那些先生也不再议论,都安静下来了不少。
“阴阳,这先天八卦盘,阵脚方面,什么人,什么位置,你安排一下吧?”蒋盘开口说道。
我告诉蒋盘,虽然现在我能先行说方位,但是肯定不如下去见过四金砂陷之后,因地制宜,再做安排,并且下去过程中,我还可以思索推演,完善一下布局。
蒋盘若有所思地说了个好字。
其余的先生也都镇定下来,开始跃跃欲试了。
有人问我,是不是现在就能下去了?
我先点头,同时又说道:“我,许叔,唐仃,樊夅走最前一批,你们同蒋先生,在后方跟上。”
“大哥,你看如何?”我看向蒋盘。
蒋盘沉凝道:“小心鲁肃。”
我嗯了一声,其实我们四人先下去,就是因为鲁肃的缘由。
我和他动过手,再者说,我的身手算是先生之中最好的了。
纸人许和樊夅都很强,唐仃还有枪。
即便是遇到鲁肃,他也不可能奈何我们,若是换成四个先生下去,那就完全不一样……
没有再耽误时间,我们四人分别选中一条绳索,将其紧紧抓住之后,稳住步伐,接近了悬崖,开始沿着绳索往下攀爬。
脚踩踏在陡峭的岩壁上,一股股冷意从下方蹿来,自衣角钻入身体中。
那股子寒,让我打了个冷噤。
往下攀爬了一段距离,到了悬崖中央的时候,面前有一蓬乱草。
我晃眼而过,却冷不丁的觉得,那里头居然有一张脸在盯着我?!
我心惊之下,更死死地抓紧了绳索,停下来,警惕的看着那蓬乱草。
“阴阳?怎么了?!”两三米外,纸人许同样停顿下来,警惕的询问我。
我定了定神,一手缠住绳子绕了两圈,另一手摸出来通窍分金尺,将乱草弄开。
结果乱草后面,并不是人脸,而是一块藤蔓的根茎。
只是年份太久,风吹日晒,皱巴巴的,感觉形似人脸了。
我放松下来,低声说了句没事,才继续往下爬。
又爬了一段距离,我又觉得,我看到的东西不对劲。
这一次,我没有停下来了,和别人保持一样的速度。
一直到了悬崖底部之后,我眯着眼睛仰头看上方,我才隐隐想到,恐怕不是我看到的东西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我本身。
我惧怕周精义葬在这样的凶地,影响到我,何雉,遁空。
并且,如今风水命数冥冥中在改变一些东西了,我才会心悸,这是先生的感应。
就是这些东西,潜移默化的让我变得更小心。
换句话说……这叫做疑神疑鬼……
纸人许和樊夅,分别以两个方向往前,警惕的走了一段距离。
唐仃匆匆到了我身边,他手按在腰间,低声道:“先生,您没事儿吧?”
“无碍。”我摇摇头说道。
“上面的其他先生们要下来了,先生你得稍微后退一些,免得落石。”唐仃又小声催促我。
我没停在原地,转身往前走去。
纸人许和樊夅已经走了十几米,他们没有继续往前。
我到了相仿的位置后,纸人许和樊夅就立即到了我身边,两人都和我点点头。
纸人许喃喃道:“这地方阴气重的吓人,感觉处处都有东西,阴阳你上一次来,也是这样?!“
我皱眉,静静的感受了一下气息,又摸出来了定罗盘。
让罗盘在手上平稳之后,其指针飞速转动。
本来,定罗盘在这地方形成的一直都是转针。
只不过……这一次的转针,要比之前快速了太多。
“怨气和凶气,的确重了,是因为穴眼中多了周精义?”
“不太可能,他本来化活尸血煞,都被直接吸干了,只是一具尸骸而已。”
“难道,那鲁肃引动了什么东西?!”我瞳孔紧缩,多出了不少警觉。
大凶的风水地,尤其是有凶尸的地方,变数会很多。
若真的是鲁肃引动了什么,我们的麻烦只会更大。
“若这样的话,那家伙应该死了,我们也会减少点儿麻烦?”唐仃在旁边小声说道。
我摇摇头:“他最好活着,若是他死了,肯定是引动的东西太凶……万一是八曜恶尸动了,我们的计划就更难办了。”
纸人许和樊夅面面相觑。
唐仃闭口不言,没继续说话了。
上方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再扭头看回去,是有人在下山,并且到了悬崖三分之一。
我压下心头所有思绪,开始静等。
要等所有人下来之后,我们才能行动。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阵脚。
这期间,纸人许已经在自己的身上,套上了一件青尸纸扎的皮。
仅存的另外两个能用的青尸纸扎,显得孤零零的,格外的单薄。
不过我发现,纸人许后背腰间鼓鼓囊囊,似是卷着一个什么东西……其实,那是我无意识瞥了一眼。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一阵发寒,脊梁骨甚至都冒起来了一些冷汗?!
纸人许背着的是什么?
个人有个人的秘密,以及家伙事儿,我不好当着唐仃和樊夅去问纸人许。
挪开了目光,我不去多看。
后面一共下来了三趟人,所有先生才到了山谷底部。
蒋盘拿着杨公盘,他只说了一句,这地方,绝对不只是四金砂陷那里有尸体,一定是在整个山谷里头,处处都是凶尸!
他的话,说的格外果决。
并且他直接撒了一把铜钱出去。
那些铜钱并没有在原地落下,而是诡异地滚动着,进了悬崖前面的林子里。
蒋盘说的话,肯定不会有错,我心知这应该就是天元相术和地相堪舆不同的地方了?
虽说地相堪舆纳百家之所长,天下风水术大多殊途同归,可特殊的传承,必定有其独到之处。
其余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略显紧张地看着蒋盘。
显然,蒋盘的话,给了大家警惕心。
同样,他们也在等我们下命令。
也就在这时,蒋盘看向我,继续说道:“风水没有大变,穴眼中心大抵没有问题,否则的话,应该还会更凶,我们下来这么长时间,早就有了更多变故。”
“那这里四散的凶尸,应该就是人为的,可能是那棺材匠鲁肃,否则的话,就是此地还来了别的人。”
蒋盘的语气格外凝重。
我瞳孔又紧缩了几分,示意蒋盘继续说。
蒋盘微眯着眼睛,喃喃道:“我走最前头,许叔跟我,你们在后边儿,我们尽量不要碰到那些凶尸。”
“下九流各有术法,棺材匠这样做,肯定有其道理。”
结果蒋盘话音刚落,樊夅就忽然说了句:“我早年间和棺材匠打过不少交道,实际上,他们的本事,要比其他下九流高不少,只是多做死人事情,还是被当做了下九流。”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棺材匠有一门古怪的术法,借用鬼木打造棺材,装凶尸入内,摆出棺材阵。”
“一般这种法子,都用在一些不愿意见人的棺材匠家外。”
“难道这里,摆了鬼木棺材阵?”
我目光如炬,立即看向樊夅,语速极快地问道:“这阵法有什么特殊之处?”
樊夅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回答道:“放大尸体的怨气,扩散出来尸毒,让人不知不觉的撞祟,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染上尸毒,暴毙而亡……”
他停顿片刻,又说道:“我之所以晓得,是因为多年前,我们更夫一脉和棺材匠有过冲突。大多更夫的秉性凶狠,有相当一部分人,睚眦必报。”
“棺材匠一脉的人,又脾气怪异,自恃高人一等。”
“当年那场冲突,我记不清缘由,总归更夫这边集结了数十人,要灭了那棺材匠满门,他就摆了一个鬼木棺材阵,结果更夫这边死伤过半,都没能进他家门。”
“当年我没参与这件事情,只是听说,那些死伤的更夫,尸体全都溃烂了,化煞都没办法,甚至还不能用来做人点烛。”
听到人点烛这三个字,我顿觉不寒而栗。
樊夅停顿了一下,又看向蒋盘,道:“蒋先生说的是,尽量不能碰到那些棺材。只不过,这尽量一说,恐怕不太好使,我走在前边儿领路,夜里头,更夫对阴气和凶气的感应更灵敏。”
樊夅的语气中透着认真和笃定。
蒋盘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他才告诉樊夅,无需担心。
他刚才已经做好了准备,用“尽量”两字,只是不想将话说得太满。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是碰不到凶尸的,他能走出一条安全的路。
樊夅怔住了一下。
我立即就明白,这是和蒋盘刚才撒出去的铜钱有关?
不再耽误,我们一行人立即上了路。
蒋盘走在最前头进了树林,后方的人,两人一排,列成了一条队伍。
我紧跟在蒋盘和纸人许身后,唐仃在我旁侧。
樊夅被安排在了最后边断后。
他稍微了解棺材匠,身手也更好,会减少我们的破绽。
树林子里头格外阴暗,空气中的冷意很粘稠。
凶气,死气凝结成的气息太过浓郁,会让人呼吸困难。
这里的路很窄。
换句话说,其实没有路。
就是走在草皮上,蒋盘踏出来的前路。
他手中一直持着杨公盘,好似在跟随杨公盘的方位走。
我在后边儿,注意到了杨公盘指针走向,又对比了我手中定罗盘。
我才发现,杨公盘指针转动的方向,和定罗盘不一样?
现在定罗盘只有转针了,杨公盘却有别的变化,我暂时看不明白。
四金砂陷就在这地方的中央,倒是不用和蒋盘说位置。
我们一直往前走。
我估计,至少走了一半的距离了,蒋盘忽然停顿下来。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盯着手背。
我也觉得怪异,刚才本来还好端端的,但现在,怎么身上毛毛的……
心悸的感觉,又变强烈了不少。
“我扔出去的铜钱,位置乱了……”蒋盘的语气,变得难听了很多:“有人,动了这里的阵法。”
就在这时,纸人许忽然低声说了句:“谁?!”他陡然迈步,朝着前方疾走而去!
“许叔,小心!”我凝重的喊了他一声。
众多先生的眼神都变得格外警惕。
他们手中也都拿出来了家伙事儿。
蒋盘沉声开口道:“看来,是那鲁肃不想我们好端端的过去,本来可能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就属于,非要和我们碰一碰了。”
说着,蒋盘迈步往前走去。
我其实也疑惑,鲁肃怎么动了棺材,前面能怎么样?
一直走出去,差不多三四十米。
我脸色变了。
纸人许停在路前头。
而在纸人许的更前方,路上居然竖着两具尸体……
从上方树影的缝隙中,透出来了一些月光,照射在那些尸体上。
两具尸体都生满了疮斑。
这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腐烂,那些疮斑像是洞一样,还有液体在往外流。
蒋盘停了下来,前方的路面上,都满是这样的尸液……
“别过去,都有尸毒……”蒋盘语气中透着惊疑。我和蒋盘,纸人许,唐仃,都是走过管仙桃墓穴栈道的人。
尸头菇是天下奇毒,可它们毕竟掩藏在藤蔓之中。
并且即便是看见了,表面上那也只是人畜无害的菌菇,所以就连纸人许那么一个警惕十足的人,都会直接伸手摸上去。
尸头菇的毒,绝对比眼前的尸毒剧烈,可在视觉上,至少在中毒以前,现在的尸毒,更让人胆寒!
我谨慎地看向纸人许,他身上穿着青尸纸扎的尸皮,这样的毒素,自然伤不到他。
后方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各自拿出来家伙事儿,警惕地看着四周。
“许叔,你先回来。”
蒋盘低声喊了一句。
纸人许没有立即动,他忽而扬起那条独臂,手一甩。
只听嗖的一声轻响,那两具尸体的头颅,都抛飞而起。
“别毁尸!尸毒会散的更多!”蒋盘惊疑之下,又喊了一句,只不过这显然已经迟了。
那两颗头颅落下,尸体的颈部又流出来大量的污血,地面的污浊更多。
腐臭的味道也开始迅速弥漫……
纸人许飞速后退,到了我们身边之后停下。
他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前方。
樊夅难听的说了句:“在阵中了……他肯定是发现了我们绕开他,所以在远处打乱了阵脚的布局,这两具尸体是个开始,现在若是不知道其余棺材尸体的位置,我们还要遇到更多尸体,所有的路都会被尸毒封死,最后缩小到我们无法离开……”
“要么中毒,要么被困死……”
说着,樊夅的话音中就带着狠厉了,一字一句道:“李先生,蒋先生,现在必须把他找出来,做掉他!否则我们……”
我当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这种逐步圈死的方式,还会一点点折磨人的精神。
即便是我和蒋盘,面对这种尸毒,都觉得很棘手。
有先生的命数庇护,我们也不可能直接走上去。
无形之中的命数,会救先生命,但先生真的自己去找死,再硬的命数,恐怕都难办。
最多毒个半死……
樊夅最后没说完那句话,他询问似的看着我们。
纸人许神色相仿。
蒋盘低头皱眉,很快,他就点了点头,道:“那就动手,樊夅,许叔,麻烦你们两位了。”
“他在什么地方?蒋先生您……”樊夅话音未落,蒋盘便直接取出了龟甲。
他单手持着杨公盘,一手将龟甲立在杨公盘的斜上方,他手松开的瞬间,龟甲落下,在杨公盘上旋转数圈。
“人在东北方向。”
蒋盘语气极为凝重。
纸人许的反应最快,他身体一闪,直接就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月光太冷,纸人许套着尸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四肢纤细,但又身体臃肿的尸体在前进。
樊夅的速度稍微慢一些。
他迈步往前疾走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铜锣和锣棰。
铛的一声,刺耳的锣声在夜空中回荡。
“夜黑风高,小心火烛。”
“戌时已至,黄昏鬼醒,闲人返家嘞。”伴随着锣声,还有樊夅刺耳的喝声。
这声音对我们来说影响不大。
可我认为,对鲁肃来说,绝对是不小的压迫力。
鲁肃之前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再来的,不只是先生,同样有下九流中厉害的角色。
纸人许是纸扎匠中的佼佼者。
樊夅还曾经和鲁肃他们是一伙儿的!
“大哥,你带着大家在后面,我去前面,以防出事!”
我说完,直接拔腿朝着前方追去。
片刻的时间,纸人许已经到了远处的视线尽头。
我瞧见他,冲到了一棵高树下方,就直接窜了上去。
再下一刻,轰然落下的,就是一个身材宽厚的人。
此人,不正是鲁肃吗!?
他落地的瞬间,立时爬了起来,抽出腰间的斧头,就朝着上空狠狠一斩!
蒋盘算的很准,直接让我们找到鲁肃。
鲁肃也很果断,下手更狠厉!
上空坠落下来一个人影!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不过,我并没有喊出来什么。
这不过第一个交锋而已。
鲁肃下手狠,纸人许也不会弱。
落下来的人影,并不是纸人许,而是一个青尸纸扎!
那纸扎双臂撑起,指尖的位置,锋锐的像是刀尖!
斧头劈中了青尸纸扎,只不过,却并没有劈断,甚至斧子陷入了纸扎中。
纸扎的双臂,直接扎进了鲁肃的肩膀!
鲁肃一声惨叫,狠命地一甩手,才将那纸扎甩飞,收回了斧头。
后方,樊夅也跟了上来,又是狠狠一敲锣棰,锣声刺耳。
与此同时他尖锐的吆喝道:“一更日堕人不归,三魂昏昏七魄停!”
他这一嗓子落下,我甚至都觉得,有那么一瞬间,思维好像停滞了一样。
好似这锣声,是敲响在我内心深处一般。
鲁肃身体猛地一僵,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上方的树影中,再次落下来一人。
这一次落下来的,便是纸人许了!
他双腿重重落在鲁肃的肩头上,小腿陡然一缠,成交叉的形式,就要锁死鲁肃的脖子!
樊夅的锣声会惊魂,鲁肃露出了破绽,直接就让纸人许得手!
可下一瞬,鲁肃又是一颤,显然是清醒过来。
他闷哼一声,怒斥道:“好你个樊夅,临阵脱逃不说,还要叛变和这弑父的李阴阳走在一起!”
“等会儿我必定将你这个叛徒剥皮抽骨!”
他的语气愤怒到了极点,握着斧头的左手一扬,直接挑向纸人许左腿,蒲扇一般的右手,却去抓纸人许的腰间。
樊夅已然临近鲁肃身前,他扬起手中的锣棰,狠狠的敲向鲁肃的额头。
他语气更怒地质问道:“叛变?你和周精义走的最近,分明是你们打定主意,让我们送死!”
与此同时,纸人许的身体猛地支棱起来,直接从鲁肃的双手夹击之中脱身而出。
樊夅的锣棰,砰的一下,狠狠敲中了鲁肃的额头!
他这一锤,下的力道绝对不小!
最后关头,我注意到鲁肃稍稍往后退了一些,显然是在泄去力道。
只不过,他脑袋上,还是鲜血迸出!
若非是他泄力及时,现在迸出的恐怕就不是简单的血了……
我和老更夫斗过,更和潘裕斗过。
更夫的锣棰有多狠,我还是清楚几分的。纸人许飞身后退之下,足足退了七八米,才堪堪停稳了身体。
这期间,樊夅根本没有停顿动作,没有给鲁肃任何反应的机会,锣鼓朝着鲁肃的脸上砸了下去!
鲁肃的手狠狠朝着斜上方一提,用斧头的斧柄撞向樊夅的下巴。
他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直接砸樊夅的锣。
轰的一声闷响,锣声刺耳。
樊夅自没有任凭鲁肃伤他,他快速收回锣棰,又用锤柄往下一击,锤柄与斧柄碰撞在一起,火花迸射。
这一交锋,两人打了个势均力敌。
樊夅飞身后退,鲁肃也蹬蹬蹬后退数步,稳住了身体!
可看似势均力敌,实际上……鲁肃吃了大亏。
纸人许先前的动手,让鲁肃在没有反抗之力的情况下,直接挨了樊夅一锣棰。
在这种前提下,鲁肃才和樊夅势均力敌。
若是真的正面应对,樊夅不是鲁肃的对手,纸人许恐怕也很难对付他……
这期间,纸人许又逼近了不少。
他单手微微抬起,两个青尸纸扎瞬间立在他前头。
月光下,纸扎空洞的双眼,黑漆漆的嘴巴,显得格外幽深。
樊夅手中的锣棰,轻轻敲击着铜锣,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声音乍一听没多大感觉。
可响的连续太久,就让人耳朵发痒,甚至还有一些刺痛。
尚且我是外沿,樊夅没想对我动手,这是外溢的损伤。
正对樊夅的鲁肃,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鲁肃粗重地喘息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他上半张脸都变成了猩红色,眼珠也透着血红。
场间的氛围,一瞬间凝滞了下来。
“鲁肃,束手就擒,可饶你不死。”我沉声呵斥。
鲁肃忒了一口,厌恶狠厉地骂道:“绕我不死?你一个阴险狡诈,亲手弑父的先生,不配被信任!”
“骗了我,还困我数月,我必定杀了你!”
语罢的瞬间,鲁肃扬起手中的斧头。
但他却并没朝着我攻来,而是一板斧,大开大合的劈向樊夅。
樊夅自然没有硬接,朝着斜侧闪躲。
纸人许动了,他身体往前倾斜,手臂一甩。
那两个青尸纸扎,疾飞而起,直挺挺扎向鲁肃的后心。
“烦人的苍蝇!”
鲁肃咒骂一声,猛地驻足,挥手斩向青尸纸扎。
刹那间,闪躲的樊夅反身又冲向了鲁肃。
他的锣棰,砸向鲁肃的后脑勺!
鲁肃斧头刚好劈向纸扎,这一次,他没有劈纸扎的腰间,而是劈的头顶。
同时,他抬起一条腿,朝着后方大力一踹!
樊夅闪躲不及,被踹中了腰腹,重重朝着后方摔去。
鲁肃这一斧头也劈中了青尸纸扎的头。
瞬间,我就看到那青尸纸扎头顶有一丝破损。
纸人许拉扯下,那被击中的纸扎飞速后退,可另一个纸扎,却直接扎中了鲁肃的右臂。
噗的一声轻响,纸扎双掌硬生生穿透了过去。
鲁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双目猩红,那只受伤的胳膊,居然一把抓住了那青尸纸扎。
青尸纸扎簌的一声,死死缠在了鲁肃的胳膊上。
另一头的纸人许狠狠一拽。
鲁肃不但没被纸人许拽动,反而还狠狠往后一拽。
纸人许居然一个趔趄,要被拉着朝着鲁肃扑去。
樊夅堪堪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溢出一口血来。
紧跟着,他锣棰狠狠砸中铜锣。
尖锐的声响再次响起。
更尖锐的话音穿透夜空:“二更黄昏至,人定夜游时!”
鲁肃的身体,再次猛地一顿。
只不过,这顿住的时间反倒是比上次更短了一些。
他动了……
樊夅就又吐了一口血,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纸人许已经被拉过去一半,他独臂还在用力,却无法对抗鲁肃。
这几个交锋都太快了。
眼看纸人许和樊夅不是对手,不能够让鲁肃再消耗他们。
我们的目的,是要拉出来周精义,若是他们两人在这里被重创,把握就会变小。
我立即拔出通窍分金尺。
刚才观看他们打斗的时候,我其实也在找破绽!
伺机能够动手,直接将鲁肃拿下!
我已经发现了鲁肃身体素质的强横,力扛两人而不落下风。
只有在樊夅锣响的时候,露出过一点点破绽。
“樊夅,再来一锣棰!”我低声喝道!
樊夅猛地直起了身体,他扬起锣棰,又是一声锣响。
“夤夜惊魂锣!破魂定昏刻!”樊夅的话语几乎破了音!
鲁肃的身体,再一次一僵……
我抓准了这机会,手中的通窍分金尺,狠狠朝着鲁肃一掷!
我砸的是鲁肃的囟门!
下一瞬,鲁肃又动了。
樊夅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我低喝道:“鲁肃,你当真不想要周精义说给你的东西了吗!”
我嗓音很大,瞬间在林子里形成了回音。
鲁肃的身体,猛然一迟钝。
“我骗你的!”紧跟着,我又低声吼出!
鲁肃双目通红,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李阴阳,纳命来!”他爆喝一声,手中的板斧,居然直接朝着我甩了过来!
这同时,通窍分金尺重重的击中了他的囟门之上。
鲁肃就连惨叫,都没惨叫出声,直挺挺地朝着后方倒下。
那板斧呼啸着朝我劈来。
我汗毛乍起,冷汗直冒,朝着旁侧,猛地蹿射出去。
我落地滚入了灌木丛中的同时,一道铜光闪过,那板斧重重劈在了我原来站着的地上。
刚才那铜光击中板斧,却还是弹飞,没有改变它的走向。
若非是我反应及时,加上鲁肃没有准备,恐怕现在我已经身首异处了……
纸人许快速冲至鲁肃的旁边,最后那个纸扎人在他的操控下,竟然直接朝着鲁肃一卷,将其控制在了其中。
只不过,鲁肃额头上鲜血淋漓,他虽然呼吸仍旧在,但肢体没有丝毫的动作。
樊夅匆匆跑到另一端的地上,捡起来了锣棰,又朝着纸人许跑去。
我堪堪从灌木丛中爬起来,身上多了不少细小的伤口。
只不过,这些疼痛算不上什么,我只是呼吸粗重了一点。
我迈步朝着鲁肃和纸人许走去。
到了近前,我捡起来地上的通窍分金尺。
这时,樊夅也来到了旁边,他心惊道:“这鲁肃,的确有点儿门道,我们三个,差点儿没制住他……”
纸人许这才幽幽说了句:“先生不擅长打斗,可要是有些提前准备,能将鲁肃生生算死。”
显然,纸人许在无形中替我说话。
樊夅连连点头,他认真道:“那是自然。”
我目光落至鲁肃身上,顿时面色微变。
因为鲁肃的脸上,脖子上,都生了很多斑……
这种漆黑的颜色,将要溃烂的感觉,很像是尸斑……活人……怎么会生出尸斑……
这鲁肃,还是活人吗?!
我盯着鲁肃的脸,眼皮抑制不住地一阵狂跳。
纸人许和樊夅同样面露惊色。
“活人……尸变了……他吃了尸体……”
樊夅的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纸人许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像是要作呕一般。
我听着,都觉得格外的恶心。
吃尸体?!
四扫一眼这林子,我并不觉得,鲁肃要靠着吃尸体才能过活。
这林子里头的活物绝对不少,上一次下来,还见了很多乌鸦。
我联想到上一次,我将东西扔进了四金砂陷的水里。
鲁肃对那东西那么看重,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肯定会将其弄出来。
他刚才也说了我是骗子,显然,他去捞了东西……
那他下了水?
难道是因为入了那水,才生的尸斑。
他并没有吃尸体……
还是说,是入了水出了问题,他要靠着吃尸体,才能抑制?
一时间,我脑中思绪紊乱。
鲁肃并没有醒来的征兆。
他囟门被我用通窍分金尺这样的器物打破,恐怕已经丢了魂儿,若不处理的话,是很难清醒过来了。
“活人尸变,都快成活尸了,不管他吃了什么也好,还好,他还没化煞……”
“不然,现在这情况,我们都不是对手,化煞了,恐怕阴阳你都难办。”
纸人许脸色稍微平复了一点儿,谨慎说道:“用一个纸扎,将其困在这里,我们去办我们的事情。”
对付鲁肃,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只是过程太过凶险。
纸人许正在更换困住他的纸扎。
我沉凝了一下,告诉纸人许,说囟门被破,除非先生或者鬼婆子,又或者别的通魂之人来帮鲁肃,他是不可能醒过来了。
身体就会像是活尸一样,不死不化,魂魄却会在这四周游走,并不会影响到我们,所以不必留下纸扎。
本来纸人许眼中有肉痛之色,现在却是面上一喜,说道:“当真?”
我笑了笑,点头说当然。
纸人许立即就松开了手。
鲁肃“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没任何动静。
这期间,后方的人总算跟了上来。
唐仃护着蒋盘,蒋盘到了近前后,盯着鲁肃,喃喃道:“死气和阴气灌体……好凶的活尸……阴阳,你破的囟门魂魄?!”
蒋盘这话,更让我心惊了一下。
我简简明扼要地讲了刚才的过程,也说了,还不知道鲁肃当时死活。
蒋盘这才点点头,他沉凝后说道:“那的确没死,否则他肯定化煞,刚才他是动了尸体,直接用尸身布阵,你们对付他的时候,我带着人在四周走了一圈,重新打了铜钱,找到正路了。”
我心头恍然,怪不得蒋盘他们来的这么慢。
还没等我开口接话,蒋盘便又语速极快地说道:“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得快些接近中心穴眼。”
我沉着地嗯了一声。
蒋盘又扫了一眼鲁肃,便走至前侧开始带路。
其余人暼过鲁肃的身体,多是鄙夷和不屑之色。
这是大部分先生,天生对下九流的嘲讽。
可他们却并不知道,让他们来单独面对鲁肃,恐怕都是十死无生……
在蒋盘的领路下,我们继续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在临走的时候,我将鲁肃的斧头带上了,这东西等会儿对我有大用!
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蒋盘说我们已经从鲁肃的阵法中走出去了,避过了别的尸体。
周围的路面,于我来说也有几分熟悉。
依稀回想起来,上一次我经过了这里。
既然没有了棺材阵的威胁,我便上前带路。
再过半盏茶的时间,入目就看到很多散乱的巨石!
我走进巨石林中,又细细感受死气的流淌,再通过定罗盘指针辨别方向。
很快,我就带着众人,来到了巨石最中央的位置。
这里,是一片杂乱的棺材地,从边缘往深处,再慢慢的凹陷下去。
那些凌乱的棺材,全都横七竖八的堆积在一起。
不仔细去看,看不到下方的水流。
现在仔仔细细去端详,就能瞧见黑漆漆的水面。
尤其是去看棺材地的中央,一口斜着的棺材,立在水面上。
棺材有一部分在水下。
只是不晓得,是下方水浅,还是说有巨石耸立,支撑棺材。
一眼,我没有瞧见周精义的尸体。
当初周精义在化煞之前走了进去,没入到那棺材下方的时候,就被彻底吸干了。
那时候,我都还记得,他剩下一部分脑袋在水面上……
可现在,却完完全全沉下去了。
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全都面露惊色。
“这就是四金砂陷,外加八曜黄泉?四金砂陷风一人,翻棺覆椁人遭殃,其祸有不可言胜者矣。”一个阴术先生,吞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而被蒋盘看重的谷七杰,也低声开了口,他凝重到:“黄泉曜气最凶恶,阴阳混杂家零落,叠加起来,八曜恶尸在黄泉砂中,简直是恐怖如斯。”
“泡着尸体的水,碰一下,常人必定腐烂而死。”
谷七杰立即回头看向蒋盘和我,抱拳道:“蒋先生,李先生……怎么设先天八卦盘?!我担心我们人来的太多,生气紊乱,引动这八曜恶尸……”
蒋盘微眯着眼睛看向我,沉声道:“阴阳,我来布置先天八卦盘,你不是要准备一条船么?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沉凝了片刻,回答道:“如此,先天八卦盘拜托大哥,我去觅一颗合适的树,伐来做船。”
蒋盘点点头,抬起手来,示意先生们都靠近他。
我退出来之后,准备往乱石地外走去。
纸人许和鲁肃迈步要来跟上我。
我做了个阻拦的动作,说外沿不会有危险,鲁肃已经被除掉了。
让他们待在这里,保护好蒋盘他们。
纸人许迟疑了一下,说:“那你带上唐仃。”
紧跟着,纸人许又不自然地补了一句:“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地方我们忽略了一样。”“忽略了什么地方?”我皱眉问道。
同时我抬头,目光四扫。
蒋盘和那些阴术、阳算先生们全都围成一圈,他们那边没有丝毫的问题。
我再三审视下,乱石地还是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只是有一个小细节……我的确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四金砂陷中的那些凌乱棺材,有一部分消失不见了。
风水地中消失了一片棺材,的确给人一种突兀和怪异的感觉。
但我转瞬间就分析出来,那些消失的棺材,应该就是被鲁肃弄走了。
这也是鲁肃能摆出来鬼木棺材阵的缘由。
他吃的尸体,肯定都是这四金砂陷中不腐不化的凶尸。
“许叔,你是说那边么?”说话间,我指了指空处的位置。
纸人许不自然的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我明白过来,纸人许说忽略,实则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是冥冥中的感应。
先生对一些特殊的事情有感应,这是命数对先生的眷顾!
可这并不只限于先生才有。
很多人临大事发生之前,都有一些察觉。
譬如老人将死,会让子女在旁侧等候过夜,老人半夜或者第二日就会断气。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地方危机四伏,纸人许会心悸就很自然了。
我思绪刚落定,纸人许又叮嘱让我小心后便回到众人身侧。
唐仃匆匆走至我身旁。
我直接迈步,朝着乱石地外走去。
出了乱石地,我径直就走向右边。
其实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观察周围,有什么合适的树,能用来做船。
这船不需要太大,更不需要多完善。
捞尸人在关键时刻,做简易捞尸船的法子,就是将树身之中烧空。
走了十余米,我就到了一棵合适的树前头。
顿了顿身体,我扬起鲁肃的板斧,直接朝着树干根部砍去!
我的身手虽然算不上强横,可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也是从捞尸人入行,绝对不会弱。
鲁肃的板斧又极其锋利好用,不消一会儿,我就将树砍断。
旁边的唐仃都看得傻了眼,甚至还吞咽了两口唾沫。
我选出来最粗壮的位置,约莫五尺的长短,就用斧头削掉了顶层表面的树皮。
鲁肃的板斧着实锋利,我觉得都不需要用烧的方法了,干脆直接用斧头劈。
竟是很轻松的就将树身掏空出来了不少,形成了木船的雏形。
我又稍微削去了两侧一些多余的木头。
也就大半个时辰,这木船居然就做好了。
我不只是做了木船,还削出来一根撑船用的船桨,将其绑在了背上。
停顿下来,我才觉得手微微发软。
多看几眼这做好的木船,我心头却又想到我爹,有抑制不住的几分感伤。
“唐仃,你将船扛起来,我们回去。”
我收起多余的思绪,回头吩咐了唐仃。
唐仃立即上前,他扛起来木船之后,跟我迅速的回到了乱石地之中。
到了我们刚才的位置,场间居然只剩下蒋盘,纸人许,樊夅,以及两个阳算先生。
我目光四下一眺,才发现八个方向,分别都站着八个不同的先生!
他们将乱石地围了一圈儿,完全将四金砂陷包围了起来。
蒋盘冲我点了点头说道:“阴阳,我们刚布好阵你们就回来了,速度不错。”
他眼中明显有赞扬。
我一手将板斧扎在了地上,点头道:“木船简易,鲁肃的斧头很锋利,很好用。”
蒋盘又点点头,道:“我记得不错,弟妹学过棺术,这斧头,还能带回去,她刚好趁手。”
其实蒋盘说的,同样是我之前就想到的。
“天可能快亮了,咱们不能再拖延了。”我打断了话题。
蒋盘慎重点头,扫过一圈四周,才道:“随时可以起阵,目前八人列阵,我在旁侧看守,若是出问题,算上我,我们还有三人可以候补,樊夅的定魂锣,也会做好准备,阴阳,你准备好了么?”
我微眯着眼睛,选好了一处能下水的位置。
直接从唐仃肩头接过了木船,走至那地方近前的时候,我才告诉蒋盘,说可以了。
蒋盘的手高高举起,语气严肃无比地说了句:“歃血,起先天八卦盘!”
下一瞬,我余光就看见,四周的每个先生,几乎都同时抬起手来。
他们每个人都摸出来一把匕首,迅速割破了中指后,直接将其杵在眉心上,各自都写出来一个不同的字!
从东方起始,为离乾坎坤兑震巽艮!
当所有字眼都写完之后,八个先生,几乎同时盘膝坐下,其中有六人,手中都取出来了罗盘,并将罗盘放置于头顶。
有一人取出来的,居然是杨公盘!
最后一个顶着的,就是龟甲了……
我刹那间就明白,阴术先生不够,罗盘不够。
所以蒋盘借出了天元相术的杨公盘,以及算命的龟甲。
先天八卦是本源卦,讲究的是先天来水,后天去水,以先天破后天。
用罗盘镇物镇人,以人踩出阵脚,构成先天八卦盘阵,直接压住这四金砂陷的后天凶煞!
一时间,周围的气息忽然变了。
本来之前是阴冷无比,风似刀割一样,时不时刮过脸颊。
现在竟然有了几分淡淡的暖意。
我定了定神,心知是阵法起了作用,按照我设想的,暂时将这里的风水压住了!
我将木船顺着推下了乱石地中央,四金砂陷的水中。
黑漆漆的水面,发出哗啦的轻响,木船晃晃悠悠地停稳。
我又抽出来刚才做的简易船桨,先用其探了探水深,发现这地方至少超过两三米深,船桨两米多,一半都探不到底。
我没有探的更下去了,我不入水,也没必要。
先用船桨将船勾住,我轻轻一跃,就进了木船中。
屏住呼吸,我站稳了身体,木船微微摇晃着。
很快,木船彻底平稳下来之后,我才觉得周围格外的寂静。
上了这水面,好似就和四周隔绝了一般……
虽说我看得见人在四周盘膝坐着,但我又觉得,那些人就像是固定在那里的石块一样……暖意在水面上游走,驱散了冰冷。
可脚下的木船,却很凉,凉的像是冰……
我晓得,这是因为船直接接触了下方的阴阳水的缘由。
后方传来了樊夅的声音,他凝重道:“李先生,需要定魂锣的时候,你定要立即通知我!”
我沉声回应:“以哨声为号,我传出哨声,就立即用定魂锣!”
立马樊夅就回应我,说他明白!
捞尸人的哨声是水面上传音最快的,更足够尖锐。
只不过如今不捞尸,我几乎用不上了。
并且,我还起了一个念头。
当初我爹养下我,其一,是为了李家有个后,其二,其实还有他捞尸人的手艺不断了传承。
虽说我现在成了阴阳先生,他九泉之下得以欣慰。
但我是否应该找个人,传授下李家捞尸人的衣钵?
深吸了一口气,我定了定神,抛开了这些杂乱的思绪,便开始撑船,朝着中心方向过去。
其实在外面乱石地看的时候,只觉得这里棺材凌乱,很多。
可大抵都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绝对没有现在的视觉冲击力大。
我在木船中,左右两侧距离棺材很近。
这些棺材都是大半截在水面上横七竖八。
冰冷不停的弥漫而出,甚至竖起来的棺材,要比我还高,透着一股极大的压迫感!
黑漆漆的水面,没有反射出来什么光源。
只不过随着靠近中央的地带,我注意到,一轮圆月被映射在黑漆漆的阴阳水中。
月华更冰冷,尤其是这水中月,更透着死寂。
这一潭阴阳水并不小,我虽然速度慢,但还是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撑到这地方……
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差不多船已经到了那圆月倒影的旁边儿。
再往前两米,就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我四看了周围一眼。
这会儿,我都看不到乱石地了……
因为布局的原因,往里走,是一直在凹陷的,越来越深!
乱石地是在四周的高处。
其实在乱石地上,看到这里,我一直没觉得,这口棺材会有这么大,至少超过了三米……
其中有一部分在水中,露出水面也有两米半左右。
并且近距离观看下,这棺材的表面,有密密麻麻的符文。
所有的符文,全都写在棺材上头,有的已经剥落了,但有的深入木纹之中。
黑漆漆的棺木,让人心惊胆寒。
我盯着棺木下方,约莫半米左右的位置,开始缓缓地撑船桨。
渡过了月影,船身几乎停留在了上面,我才接近到周精义落水的地方。
我将船桨探出,从那一处地方的水面,朝着下方杵了杵。
结果我杵了一个空,什么都没碰到……
我脸色变了变,又用船桨横着扫了一遍,可我还是没有碰到东西……
周精义的尸体呢?!
我眼皮狂跳不止,难道他尸体没有撑在这里,而是沉了底?
那沉底……还怎么将他弄上来?!
我阴晴不定地盯着水面。
那黑漆漆的水,仿佛随时会伸出一只手来,掀翻我的船!
那种感觉,完全不是我多想,而是真的有种心悸。
这里并没有那么死寂,刚才过来的时候,总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船身
我眉头紧锁,还在思索应该怎么办。
事情出乎了我的预料,可我肯定不能在这里就打道回府。
足足思考了半刻钟的时间,我抬头看了一眼那口巨大的棺材。
接着我又低下头,盯着船身外面的水面。
尸体若是沉了底,我的确碰不到。
那这样一来,就要捞尸。
阴阳水寻常人下去,必定腐败溃烂。
这也是我要用船的缘由,我不能去冒险入水……
可现在却成了别无选择。
犹疑了半晌,我蹲身在了木船中,伸出了一根手指,探入了黑漆漆的水内。
冰冷就像是锋锐的利剑一样,直接钻进了我的手指!
我嘶了一声,都说不清楚,那到底是冷意,还是割裂一样的疼痛。
我飞速将手抽了回来,低头盯着指间。
隐隐约约,似是有黑气在其上流淌……
我的手指并没有出现溃烂。
我喃喃道:“只有阴,怨,凶,这种污浊形成的黄泉阴阳水,是脱生气,入死气,溃烂是因为生机完全消散。”
“鲁肃的尸斑,的确是因为他进过这里的水,以至于生机逐渐没了,他才会长尸斑,但是他人还没死,是生机还没完全溃散。”
“生机……”
我低头盯着水面,想到了当初从管仙桃墓穴出来,我吞善尸丹,险些被撑爆,生机要将身体都弄碎。
再之后用善尸丹改命,也是生气入体。
如今我身体,可以说二五精气调和,阴阳气完全平衡,九骨完美。
命格极为强硬!
这阴阳水不一定能伤到我。
至少不会和鲁肃一样。
想要脱我的生气,至少得有和善尸丹相同的物事才行!
退一万步说,真的有问题,我就先上船,回到岸边再做考虑……
思绪至此,我又盯着自己手指看了一会儿。
手指头上方的黑气已经完全消散了……我的确没有受到损伤。
不再犹豫,我也没脱下来唐装。
很早之前,我身上就有防水的牛皮袋,不能沾水的物事全都在里面。
屏住呼吸,我纵身一跃,直接从木船跳入了水中!
刺骨的寒冷,从四肢百骸同时钻进身体!
那一瞬间的冷意疼痛,让我脑袋都迟钝了,意识更无法控制身体。
惯性让我的身体完全没入了水中。
这从上方看,水面是漆黑的。
可进入到水里之后,就完全不同了。
水呈现淡淡的灰黑色,但水下却有光源。
光源并不是来自于上方的月光,而是来自于水中的东西!
我艰难的摆动了一下身体,控制了平衡。
入目看到的那些物事,却让我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我身侧,只有两三米左右的位置是平静空旷的。
再往外,灰黑色的水里,就有淡淡的幽绿色光源。
光源,来自于一具具尸体。
那些尸体,呈现倾斜往前的方式,毫无规则的飘动……
怪不得我刚才觉得,有东西在船身下头经过……
这些,居然是走尸!捞尸人怕死倒,因为死倒麻烦。
可真要说到最怕,但凡是有一点风声,都不敢下水的,还是那水里有走尸!
走尸完全被怨气驱动,只会杀人,哪儿会像是死倒一样让人伸冤?
有走尸的水域中,只会无休止的有人丧命。
四金砂陷,黄泉阴阳水中的走尸……
这种穷凶极恶的风水地,那些尸体又该有多凶狠?
还好我们提前准备了先天八卦盘,压住表面风水……
我又用了木船过来,避过了它们的区域。
我身边的地方空荡,完全是因为,八曜恶尸在旁边。
一山不容二虎,走尸不可能靠近这里……
思绪间,时间就过了至少数个呼吸。
我屏住气息,节约肺部的空气。
常年没有捞尸,我除了卜刀,已经没有随身带着换气的猪尿包了。
我憋气不了太久,就得上水面。
视线收回,到了另一侧,水下的斜前方。
这里水深超过了四五米。
我一眼就瞧见,更下方的位置,有一口尸体在无意识的飘动着。
那黑漆漆的尸身,就像是焦炭!
那尸体靠着一块水下的巨石,他双手紧紧的贴在石块上,就像是粘住了一般。
我稍稍往下游了游,脸色就大变。
因为那尸身,就是周精义!
此时的周精义,和之前我看他几乎被吸干了,完全不同。
他的尸体是充盈的,这并不是因为长时间泡水的充盈,而是血肉饱满……
微微起伏的胸口,很是微弱,但的确是还留着一口活尸气……
当时……
他并没有完全被吸干?
我目光盯着他双手贴着的位置,发现了蹊跷的地方。
那巨石自上而下,流淌下来两道血痕,血痕并没有在水中散开,一股一股的,一直接触到了周精义的尸身,这才消失……
就好像是这黑血灌入了周精义的尸体,才让他留住那口活尸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心悸的感觉,变得更强烈了。
甚至我觉得周精义的嘴角,居然勾起来了淡淡的笑容。
我快速往下又游了一些距离,来到了周精义的身后。
毫不犹豫,我直接双手探出,抓住周精义的腋下。
双腿摆动施加了力道,我用力往上一托。
结果回应给我的,居然是一股闷沉的重量。
我几乎无法托动周精义……
我脸色极为难看。
不能托动的,绝不是重量……周精义哪儿能有那么重?
是他双手几乎粘在了巨石上,是那些血的问题。
我心底又是一个激灵,忽然就想到,那些血,难道是棺材中的八曜恶尸的?!
尸血从棺材内流淌而出,进了周精义的身体?!
想到这些,我心底寒意更多。
我立即收手,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毫不犹豫地用尺子的阳面,直接压在了周精义的头顶!
周精义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我立马又取出来八卦虎头镜,将镜子一把拍在了周精义后心!
瞬间,八卦虎头镜就吸附在了周精义后心上。
我不敢停顿,再次伸手去托起周精义的尸体。
那股子重量不见了。
我轻而易举的拉着周精义往上游去。
只不过,在这过程中还有别的变化。
那巨石上的两道血痕,在最末端的位置,黑漆漆的两股血扩散开来,就像是一只小手一样,要缠绕上周精义的尸身。
我哪儿敢让它们缠上来,游动的速度飞快。
几乎是几个呼吸间,我就回到了水面。
哗啦一下钻出头之后,我大力将周精义的尸体朝着木船上一甩!
他尸体直挺挺的架在了木船中央,我立马也爬了上去。
刚上了木船,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本来漆黑色的水面,变了,变得如同墨色一样,其中夹杂着几缕血红。
另一侧,那口巨大的棺材,其上的符文似乎深邃了几分……
之前我还觉得符文散了不少,现在却毫无那种感觉,变得更稳固。
只是水面的颜色变化,让我心惊不已。
忽然间,耳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这声音起伏不断,接连响了至少八声!
八声落下的同时,我感受到的暖意,就完全散了……
冷冽的风从我脸颊上刮过,耳边甚至听到了金戈声,耳膜都传来刺痛感!
我一下子就明白,是先天八卦盘被破了!
我毫不犹豫地吹出一声尖锐的哨声!
下一刻,便是铛的一声锣响!
这锣声之大,几乎让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水面的如墨如血,似乎散去了,又成了黑色。
前方的水面上,却浮现出来了一些东西,像是头盖,又像是一些手指。
就好似刚才那些走尸已经要上水面,被定魂锣定住了一样。
我不寒而栗,低头再看周精义。
周精义在某种方面,和这里的风水,和八曜恶尸有了关联……
我动他,动了这里的风水,才引发一连串的变化,不得已用了定魂锣。
不过好在我反应及时。
不然的话,麻烦就大了……
立马,我就挥动船桨,朝着岸边的防线过去!
一刻钟的时间,我怎么都要上岸!
撑船到了前边儿,稍微有一些阻碍,那些浮上来的头,下方还有整个尸身,以至于船速度慢了很多。
尤其是碰撞到了之后,更是会晃动一下。
我除了撑船,还要注意周精义的尸体,不能落水。
这一来二去,我不由得又多看了周精义几眼。
我才发现,这会儿周精义的眼睛,怎么是睁着的?
他怔怔的看着夜空,微微起伏的胸口,显得格外苍凉死寂……
尤其是他的双手,居然没有僵直了,而是耷拉着进了水里头。
他并没有完全没入水中。
只是指间在水面划过。
随着船身过去,他的手在水面经过,流下来了一连串黑漆漆的血……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血,居然缓慢的接近了那些走尸的头盖,或者是手指。
快速的就被它们吸了个一干二净……
我觉得心里头更寒,身体都要僵硬了,撑船桨的速度变得更快……
可就在这时,后方,却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
我一个激灵,扭头看了过去。
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后方那口巨大的棺材,棺盖居然裂开了!
断裂的棺盖,直接坠入了水面,曝露在月光下的,是一口尸体……
那尸体浑身上下都布满了黑漆漆的绒羽。
他的身上有无数的刀伤,黑漆漆的血顺着其身体流下。
随着棺材打开,那些血,全部一股脑的落入了阴阳水中。
水,忽然动了……
就像沸腾了一样,不停地鼓出来大量鼓包。
并且,动的不只是水,还有那些微微露出的走尸……
我脸色彻底变了……这八曜恶尸,是货真价实的羽化恶尸,甚至比管仙桃守墓的那羽化恶尸,视觉和感官上,还要凶厉的多!
尤其是那些刀伤,每一下都足够破尸……
水的鼓包并不是沸腾,而是因为这八曜恶尸的血,蕴含的怨气和阴气着实太重。
一时间,即便是这气息污浊的阴阳水,都一时间难以承受。
那些露出部分头盖和手指的走尸,本来停在水中。
现在却像是在游动……
不,并不全是走尸在动,动的还有水……
下方的水在湍急的流淌,以至于我的木船,都晃动不稳起来……
隐隐约约,我似是听到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呢喃:“你不能走……”
又是哗啦一声,下方的木船,忽然被抬高了一样,直接撑了起来。
这忽然的变化,让船头周精义的尸体一晃,朝着船下滚去!
我神色再变,猛地往前踏步,一脚就踩中了周精义的尸身,让其固定在船身上。
可现在的船,居然悬空在了水面上。
我侧身往下一看。
竟有数口走尸浮出水面一小半,将船撑了起来!
这时间,可远远没有一刻钟那么久……
我晓得,这肯定是和刚才棺材裂开,流出来那么多血进入阴阳水,又让八曜恶尸见了天日有关。
那棺材的断裂,又和我将周精义带走脱不了干系……
脑中的思绪,一瞬间就蔓延了出去。
我想到了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能。
直勾勾地盯视了一眼周精义的尸体,我猛地回过头去。
盯着那口棺材,以及里头满是刀伤的八曜恶尸,我声音都沙哑了不少:“你想借用周精义,爬出来?”
忽然间,木船一阵失重,又朝着下方坠落!
我面色再变,一手放置唇间,狠狠的吹了一个哨子!
再下一刻,就是一阵几乎快破裂的铜锣声响起!
本来翻滚的水面,一瞬间又静止了下来!
我强行让心神镇定,挥动船桨,朝着来时的方向撑船。
让樊夅用两次定魂锣,着实并非我所愿……
可这种情况,八曜恶尸露面了,那么多走尸游走,我上不去岸……
更遑论我还带着一个周精义。
他现在是被我用通窍分金尺和八卦虎头镜镇住。
若是他下水了,还得多增加麻烦。
一晃眼,我又撑船出去了一小段距离。
这位置,勉强能看到二十多米外的乱石地。
我一眼没瞧见蒋盘,只看见了樊夅。
他身体发抖,颤巍巍地站在原地,手里头的铜锣也几乎要拿不稳……
纸人许站在樊夅旁侧,他焦急地朝着我们这边眺望。
“许叔,帮我,将周精义带上去!”
我嘶吼出声!
吼声在水面上形成了回音。
岸上的纸人许猛地往前踏步,独臂狠狠一甩!
一个青尸纸扎,瞬间从乱石地飞射而出。
我本身也在往前撑船,距离岸边就只剩下十几米。
青尸纸扎直接落到船头,尸皮嗖的一下,就缠住了周精义的尸体。
紧接着,又是一阵大力传来,周精义的尸体被拽起,朝着岸边抛飞而去。
当尸体离开船身的时候,我心头总算落下了一颗巨石。
可下一瞬,岸边的樊夅,忽然往前一倾,他的面前绽开了一道血雾。
我面色骤变,是樊夅撑不住,被反噬了?!
因为这也远远没到第二次定魂锣的一刻钟……最多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樊夅跌跌撞撞地朝着前方走了两步,直接栽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期间,刚好是纸人许拉回周精义的尸身,他马上就去搀扶樊夅。
我距离岸边,十米不到了……
下方的阴阳水却湍急到了极点!
就这么小一点儿潭水,居然都要打出来浪花了!
骤然间,船身忽然朝着后方一阵倾斜。
我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朝着后方倒去。
回头的瞬间,我就瞧见木船的尾巴上,被至少三四双苍白森然的手抓住!
这种情况,根本无法让木船保持平衡!
我也根本站不稳……
身体猛的倾斜下去一半,我就朝着水中坠去……
耳边听到了纸人许惊恐的大吼:“阴阳!”
同时,还有蒋盘的低喝声:“先天来水,压后天去水,天元做眼,杨公定穴,起先天八卦盘血阵!”
我只觉得,一阵暖流从四面八方吹拂而来。
一瞬间,这暖流压住了所有冷风!
抓着我船的那几只手,瞬间没入了水内……
只不过,我还是无法保持平衡了,重重地坠入了阴阳水内……
冰冷刺骨的寒意,刺激得我身体一颤。
我飞速摸出通窍分金尺,屏住呼吸的同时,警惕地四扫水内环境……
我身边起码有十几具走尸,不过它们都只是漂浮在水里,一动不动。
甚至刚才湍急的水流,一时间也安静下来,再无之前的汹涌。
我愣住了一瞬间,就立即朝着前方游去。
拨开了那些尸体,我摆动双腿的速度更快。
片刻后,我就游到了岸边。
猛地钻出水面。
我一眼就瞧见了焦急看着水里的纸人许。
他惊喜无比,上前就要拉我手!
我面色微变,低喝一声:“不要碰我,离我远一点,许叔!”
纸人许又猛地僵住在原地,没敢上前拉我。
很快,我就从水里爬了出来。
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后方。
从这里往前看,那口棺材也没有那么大了,不像是近距离看着得有三米的模样。
水面并没有一直保持平静,而是微微颤抖着,又像是要翻滚一样。
那股暖流稍微弱了一些……
我立即扫向旁侧,一眼我就瞧见了蒋盘。
他在七八米外,之前一个阴术先生站着的地方。
此时,他一手持着杨公盘,一手压着天元相术的龟甲。
龟甲立在杨公盘上!
蒋盘的脸色铁青!
其余位置,则还是站着之前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他们都显得格外萎靡……
蒋盘也在颤抖,好像快撑不住了……回想起刚才听到那段话。
分明是第一次先天八卦盘被破之后,蒋盘直接做了阵眼!
再起了一次阵法。
这才有第二次定魂锣消失,我船被拉翻,但我落水之后,那些尸体一动不动的景象……
若非蒋盘起阵……我现在哪儿能上得了岸?
恐怕还在水中,斗那些凶恶的走尸……
又有那八曜恶尸的威胁,我肯定就没那么容易上来,甚至是上不来了……
我思绪瞬间落定,低声喊道:“大哥,所有人,都立即离开乱石地,我得手了!”
我刚喊出来,蒋盘的身体就是一抖。
他噗的一口,吐出来不少血。
紧接着,他反手抽出龟甲,杨公盘翻了一面。
其余位置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蹬蹬蹬的后退数步。
“撤!”蒋盘低吼一声,声音在周围回荡。
那一瞬间,暖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肃杀的风……
蒋盘平稳了身体,疾步朝着我这边走来。
其余的阴术和阳算先生,都开始快速后退,离开乱石地。
纸人许单手控制着纸扎,那青尸纸扎卷着周精义的尸身。
樊夅被唐仃搀扶着,朝着乱石地外走去。
纸人许在看我,我立即低声说:“走,许叔!”
他才不说二话地跟上了唐仃他们。
这当口,蒋盘已经来到了我身边。
他并没有完全靠近我,我就抬手做了阻拦的动作。
“先出去,出去再说!”我话音刚落,后方又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
扭头往后一瞥,我心头寒意再生。
那些漆黑的阴阳水,居然有蔓延出来的征兆……
噗通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跳入了水中。
我稍微抬头了一下,脑袋就是一嗡!
最中心的那口棺材里,空空荡荡……
那八曜恶尸,居然不见了!
不,他不是不见了,是下了水!
“阴阳,你身上……”
蒋盘刚开口,我就猛地转过身,低吼道:“他下来了!我们快走!否则走不掉了!”
显然,我的面色也让蒋盘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不再多言,我们两人快速跟在众人后面朝着乱石地外走去。
很快,我们就走出了乱石地。
外沿,那十余个阴术和阳算先生,或是扶着树,或是相互搀扶。
众人的面色都不好看,显然是遭到了不少的反噬。
蒋盘也是满脸苍白,毫无血色。
“还不能在这里歇着,我们还得走!”我话音刚落。
另一头,一个阴术先生忽然惊呼一声,道:“怎么回事?!”他指着旁边一个阳算先生,眼中都是惊惧。
那阳算先生双目呆滞地看着前方,脸上隐隐有黑气萦绕。
这副模样,就像是快要撞祟了一样……
“镇住他!”我脸色骤变,低喝道。
那阴术先生反应明显不够快,是被吓到了。
另一侧却疾步走过去一人,手中的罗盘,狠狠拍在了那阳算先生的头顶!
啪的一声,罗盘直接从当中断裂!
那动手果断的人,正是蒋盘看重的谷七杰!
“我的罗盘……”谷七杰失声喊了一句,面上明显露出肉痛之色。
不过那阳算先生却一个激灵,往前趔趄了一步,显然是因此清醒过来了。
“走!罗盘还能再寻,留在这里,命就要丢下来了!”我又一次催促。
众人不敢再停留,几乎都是狂奔的方式朝着林子外跑去。
当然,很快大家都稍微放松了一些速度,让蒋盘走在了最前面。
外沿的林子里头,还有鲁肃设置的鬼木棺材阵,如果走错了地方,还得遇上有尸毒的凶尸。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蒋盘领着我们快速前行,时不时的就调转一下方向,就像是在树林之中绕弯子。
不过,我们却没有碰到一具尸体,也没见到一口棺材……
约莫花费了两刻钟的时间,我们总算跑出了林子。
只不过,我们却没能回到之前的位置,去将鲁肃带上了。
鲁肃已经成了那副模样,没有救的可能。
况且他与我们为敌,现在也不可能花费时间,再入那么危险的林内。
月光变得暗淡了很多,悬崖上搭着的四根绳索,随着风吹,微微的晃动着。
几个阴术和阳算先生,速度稍微快了一些,到了绳索旁边。
他们正抓住绳子要离开的时候。
忽然,那谷七杰低喝了一声:“你们干什么?!这种情况,难道不是让蒋先生和李先生先走?你们想学那毕宗和赖谦不成?!”
谷七杰的喝声,立即让那四人停了下来。
他们回过头,面红耳赤之余,眼中又有惶恐不安。
蒋盘皱眉说道:“没事,你们先上去。”
他看了一眼谷七杰,沉声道:“我和阴阳断后,你们逐个上山,不会有意外。”
谷七杰双手抱拳,皱眉道:“蒋先生,有我们断后即可,刚才李先生已经出入那么危险的地带,你也……”
蒋盘这性格,他肯定不会先走。
一来二去,就要耽误很长时间。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打断了蒋盘和谷七杰的对话。
“唐仃,蒋先生,还有我,三人断后。一条绳子给许叔,另一条给樊夅,其余两条,先上去两个身手差的阳算先生,后面大家再逐一上去。谷七杰,你留在最后。”
我做出安排之后,顿时那些阳算先生脸上就露出喜色。
可同样,他们对谷七杰,又露出羡慕的目光。
谷七杰眼中狂喜,他冲着我一抱拳,道:“多谢李先生!”
众人立即开始行动,逐个抓着绳子往悬崖上爬去。
纸人许带着周精义的尸体,丝毫没有比别人慢多少。
夜空太过寂静,寂静的甚至连风声都没了。
月亮也不知不觉的不见了踪影,彻底隐匿在夜空中。
我和蒋盘都格外警惕地看着树林,生怕从其中钻出来什么东西……
蒋盘忽然扭头看向我,慎重地说道。“四金砂陷的范围毕竟不大,若是它囊括了整个山谷,恐怕我们难以出来。”
“现在,那八曜恶尸应该追不出来了,它很有可能出不了乱石地,因为我发现,那乱石地也是一个阵法,每一块巨石我顿时就想起来,当初唐九宫在说起来八曜恶尸的时候。
他是讲过,有一个先生为了镇压八曜恶尸,才将其放置在此处,以凶制凶……
我又回想起来那八曜恶尸棺材上的符文。
唐九宫所说的,应该是没错的。
棺材上都是符,那乱石地有符就不奇怪了……
“有一些问题,那八曜恶尸,应该借用了周精义的尸身,破了一些阵法,很多符都暗淡了,周精义的尸体里头,有很多恶尸血。”我开口说道。
蒋盘沉凝了片刻,点了点头,又道:“尸体中有恶尸血,我们可以再做处理,周精义闹不出什么乱子。”
“只要我们现在平安离开,八曜恶尸没能伤到我们,就已经够了。”
“其他的,如今我们本事不够,不多管。”蒋盘这一番话,说的也有道理……
我就算分析出来八曜恶尸的问题,我们不可能去对付那恶尸,目的已经达成,就只需要安全离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全部上了山崖。
只剩下我,蒋盘,唐仃,以及谷七杰四人了。
我们也不再停留,开始用绳索攀爬上山顶。
很快,我们也终于到了山顶之上……
踩在青绿色的草皮上,吹着微凉的山风,我才觉得,自己身体都仿佛轻松了数倍。
黑夜早在不知不觉间散去,天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众人全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纸人许走至我身旁停下,慎重地说道:“阴阳,这尸体,好像有一些问题……青尸纸扎,毁了。”
显然,纸人许的眼中也流露出几分肉痛。
我面色微变,侧身走到了一处空地上。
周精义的尸身就被放在这里。
刚才卷着它的青尸纸扎已经被打开,伫立在旁边。
可现在,那青尸纸扎的双臂已经完全腐烂,腰腹的位置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我瞳孔紧缩,心头难免有几分骇然。
青尸皮,已经是极其坚韧的物事。
周精义怎么会将其损坏了?!
目光再看周精义的尸身。
我才发现更多的怪异之处。
他的脸皮表面以及裸露在外的手臂,手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裂纹。
皮肤破损之后,便有污血在往外流出……
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我并没有看过。
纸人许跟在我身旁,他也盯着周精义的尸体。
过了半刻钟时间,我才发现,尸体下方的草皮也在溃烂,就像是腐败了一样……
纸人许喃喃道:“阴阳……你仔细看,像不像是我上一次见到你,你从地下爬出来的那时候?你浑身都是伤痕?”
顿时,我就觉得醍醐灌顶!
是啊!
周精义这副模样,不正像是我当初差点儿被善尸丹撑爆的样子吗?!
他身上灌满了恶尸血,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再多思索,就觉得,应该还是有一些不同。
恐怕四金砂陷的黄泉阴阳水,会压制某些东西。
周精义在水下的时候,他尸体是能承受恶尸血的,被我们带出来之后,才成了这副样子……
不知不觉间,身边多了不少人。
蒋盘,还有那些休息的阴术,阳算先生,全都过来了。
那些先生都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蒋盘则皱眉道:“怎么会这么毒?有点儿眼熟……”
我立即给蒋盘打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
蒋盘身体一顿,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过立刻闭上了嘴。
我停顿了半晌,才说道:“许叔,大哥,你们先带着大家伙儿离开吧。去九宫道场等我。”
纸人许面露疑惑之色,蒋盘同样不解。
唐仃小声说道:“先生,要不我们一起将尸体弄下去,您没必要在这里等着了……”
我沉默一会儿,又道:“等会儿我会下来的,至于它,就不用被带下来了。”
蒋盘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阴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精义他……”
蒋盘第二句话还没说完,我就直接将其打断。
“我之前就想过很多次了,周精义,他是不配被葬入牛眠地的。”
“有没有好的风水,并不重要,只是他不能进那么凶恶的地方。”
“同样,他也不配在一个普通的地方安息。”
“他安息了,很多人都无法安息。”
我这一番话,说的并没有多明白,很是笼统模糊。
因为场间的人,大多不知道周精义和我的关系。
他们只是因为我和蒋盘来这里。
我更是没有必要和他们说清楚。
这件事情,我并不想要多少人晓得。
蒋盘眉心都郁结成了一个疙瘩,他还要开口。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又看了纸人许一眼,道:“许叔,给我一个火折子,然后你带着大哥一起下山。”
纸人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再说话。
众人全都面面相觑。
那谷七杰若有所思,开口说了句:“看来,李先生是要在此地焚尸?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此尸太毒,放在这里,都腐烂了地面,葬入任何地方,都是个麻烦事儿。”
“看来,他应该和李先生,或是您朋友有关?否则的话……”
我微眯着眼睛瞥了谷七杰一眼,眼中有抑制不住的冰冷和杀机。
当然,我只是这一个眼神。
谷七杰顿时就闭口不言了……
他眼中闪过惊怕和惶然,往后趔趄退了几步。
蒋盘马上打了个招呼,沉声说道:“全都下山,我们先去休养,再等阴阳。”
众多先生都没有二话,纷纷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谷七杰就显得略狼狈,他跟在蒋盘身后离开。
纸人许是最后走的,他复杂地看着我,又叮嘱了我几句,让我不要太影响心境。
我勉强笑了笑,摇头说无碍。
等所有人全部都走了之后,我才走至旁边正常的树旁,选了一棵之后,用鲁肃的斧头将其劈开。
谷七杰的确猜对了。
我是要焚尸。
周精义不配安葬,只配被挫骨扬灰。
因为我怕葬了他,若是某一天,有有心之人要害我们,会把周精义拉出来。
另外一点,就是我娘的仇。
我要我娘的灵位,看着周精义灰飞烟灭!
当初他知道我娘怀孕,还要她被当做祭品,简直是冷血心毒。
只有这样,才能消去我娘的一些怨恨!我将那棵树劈出来了一截树干,再用斧头从树干中间劈开,在最中央劈出一块木心。
我又用斧刃将两边削平整,才用刻刀在上面刻字。
先是刻出了亡母李花容之灵,旁侧是不孝子李阴阳立。
接着我又在最
做完了这些之后,我才将灵位别在腰间,将剩下的树劈成了一段一段的木柴,
把它们拉到了周精义的尸体旁边,开始堆砌篝火。
我又去树林子里头捡了很多干柴,夹在篝火里头。
当篝火架子堆起来一米左右的时候,我将周精义的尸身拽起来,直接甩到了篝火架子上,用
火折子引燃了篝火。
我怀抱着我娘的灵位,目光冷冽地看着周精义的尸身。
火舌逐渐往上窜,将他的尸体慢慢吞没。
噼啪的声响,不知道是湿木里头的水,还是周精义尸身里头的尸油。
天,早已经亮了。
只不过,今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
火光冲天,浓烟升上天际,在那烟雾里头,都像是有一张狰狞的脸,正怨毒凶恶的盯着我!
风将浓烟吹至山崖正上方,那些烟气竟然朝着下方滚滚而去……
这整个山崖下方,叫做断龙阴死之地。
四金砂陷,只不过是穴眼的名字。
断龙阴死之地,吸的全都是怨气阴气。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篝火彻底被烧尽了。
地上除了黑炭,就只剩下一层浅浅的白色灰烬。
那些就是骨灰。
我忽而觉得,身上轻松了很多很多。
刚回到垄山,到九宫道场的时候,我一直感到心悸。
周精义被拉出来的时候,心悸少了些许,
一直到现在,才彻彻底底的消散。
低头,我看着灵位,喃喃道:“娘,他死了,挫骨扬灰。”
“您在悬河之灵,可以稍稍散去一丝怨了。”
“还有窦家,我会慢慢的找到他们。”
“儿此前怕对付不了他们,但现在,他们应该会怕儿了。”
这番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心头就是抑制不住的伤感。
当初知道窦家有问题,我还是不敢算计的太狠。
一来是怕命数,二来我本事不够,的确忌惮窦家。
如今,这却完全不同。
虽说在红松县一带的悬河,我留有给我娘的符契,可我却不能真的让她做河中青尸,永世不得投胎。
我想要将她的怨念全部散去,就得先除仇家,才能超度。
不过,这件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我还需好好斟酌计划。
山风大了许多,凛冽的风声中,周精义的骨灰四散飞扬,
混合着那些木炭灰烬,全都进了崖底。
我将我娘的灵位夹在腰间,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刚才篝火的烘烤,再加上这么长时间,我身上的水早已经干了。
半个时辰后,我回到了九宫道场。
此时,道场中热闹了不少。
那十余个阴术和阳算先生,正在院内相互交谈。
各个都在说,在跟着蒋先生用先天八卦盘阵时的感悟。
虽说受伤不轻,但所有人都获益匪浅!
隐隐的,众人有围着谷七杰的架势。
现如今谷七杰成了蒋盘眼前的红人,众人都不傻,自然会巴结。
蒋盘在堂屋中,唐仃站在旁侧,纸人许和樊夅则是坐在另外一头。
唐九宫端着茶盏,正在给蒋盘满上一壶茶。
他皱巴巴的脸上,谄媚的笑容就没断过。
我进院子的时候,大家几乎都看向我。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纷纷抱拳向我行礼。
谷七杰同样行了一礼,不过他眼中依旧略有惧怕。
我再看谷七杰,神色就带着平静了。
谷七杰怔了怔,他似乎若有所思。
我又朝着堂屋走去,刚经过众人的时候,谷七杰却往前走了两步,他冲着我行了一礼,低声道:“李先生,学生知错。”
我顿了顿,点头道:“回到唐镇,你就可以先开始参悟疑龙先生的经书,至于你的罗盘裂了,我和大哥会帮你解决。”
“疑龙先生有一套法器我带回来了,若是你有缘,那法器便是你的。”
谷七杰愣了一下。
他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哆嗦地抱起双拳。
再下一刻,他竟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谢李先生成全。”
我不再多言,迈步进了堂屋内。
之前我用那种眼神看谷七杰,缘由简单。
谷七杰很聪明。
周精义和我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太大的隐秘。
樊夅知道不少,唐九宫也晓得。
谷七杰一旦分析过多,让众人起了兴趣,难免他们会打听出来。
我并不想周精义的事情,再沾染上我,沾染上地相堪舆流传出去。
即便他已经死了,我依旧不想让他沾染上半分名声。
有的东西,活着得不到,死了更不可能。
我眼神足够狠,谷七杰才晓得,他的思绪是一个禁区。
若是要碰触,就要掂量掂量,是否承受得起我的怒气和杀机。
我现在也给了他足够的好处,相当于认可了他。
他就不会认为,我会对他有什么意见。
“阴阳,你无碍吧?”蒋盘站起身来,他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事情已经办完,无碍了,我们可以启程回唐镇了。”
我回答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才终于带上了几分笑容。
蒋盘同样面色一喜,点头道:“好!很好,那就即刻启程!”
他立即示意唐仃,去安排众人拉出去马车。
很快,我们就离开了九宫道场,径直朝着唐镇的方向赶路。
约莫花费了两个时辰左右,我们就穿过红原县,回到了唐镇范围内。
结果刚进唐镇,我就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往日,唐镇门口会守着一些带枪的民兵。
可今天没有人。
非但没有民兵,甚至于路上几乎没看到镇民。
唐仃驾了一声,马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他诧异的说道:“不太对劲儿,也没下雨,镇上咋没什么人?”
车上的樊夅和纸人许,也露出疑惑之色。
他们都抬头从车窗往外看。
我皱了皱眉,说道:“先去李宅。”唐仃立即朝着李宅的方向驱车而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就到了李宅外。
我和蒋盘,纸人许,樊夅,先后下了车。
唐仃走至门前,用力一把推开了屋门。
我紧随其后,快速迈步进了院子。
院子里头,同样空空荡荡。
我脸色再变,低声喊了句:“何雉,遁空?!”
这期间,后方很多人,都逐渐进了院内。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蒋盘眉头紧皱,道:“在地相庐?”
“不对,地面灰尘很多,落叶数日没清扫过,宅内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人了。”
我微眯着眼睛,声音透着沙哑,同样,我晓得肯定出事了。
何雉不会带着遁空长时间住在地相庐,更不可能不回李宅。
唐仃立即说道:“我马上去镇上找人问问,先生,你们先去地相庐看看,我们过去汇合。”
唐仃话音将落。
后方却传来了脚步声。
我猛地回过头去,却瞧见一人,她抱着一个孩子,胆怯无比的走进了院内。
“双琴姨?”
我瞳孔更是紧缩了一下。
来人的确是柏双琴不假,她抱着的是刘平江。
柏双琴的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整个人都显得很憔悴。
俨然是出了大事,遭到了打击的模样。
“阴……阴阳,出事了。”柏双琴几乎是哭出了声,她砰的一下,直接跪倒在地。
她怀中的刘平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心头猛地一抽搐,立即走至柏双琴跟前。
将她搀扶起来后,低声道:“双琴姨,出什么事情了,你和我仔细说,何雉,遁空,还有二叔呢?!”
我极力让语气保持平稳镇定,可还是有些声音发抖。
因为我完全没料到,唐镇会忽然出事。
地相庐在这里,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的威慑就在这里。
况且,前一段时间,我们才昭告阴阳界,集结了大量的先生……
谁敢不开眼,来唐镇闹事?!
柏双琴颤巍巍地抬起头,说道:“前段时间,忽然来了一行人,那些人里头,有一个人……”
忽然,柏双琴就看向了樊夅。
她身体哆嗦了一下,指着樊夅说道:“他!对!和他很像!”
“那个人更老,还带着另外一行人,他们都穿着唐装,是阴阳先生……”
“他们想要抓了你二叔,何雉,还有遁空。”
纸人许眉心郁结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难听地说道:“阴阳先生?更夫?”
我低声说了句:“许叔,你让双琴姨继续说。”
纸人许这才不多言。
柏双琴继续又说了后续:
那一行人要抓人的原因,
其一,是因为他们这一行人和我有仇,而且是不共戴天,必须要用血洗刷的死仇!
其二,他们要东西,要我们前段时间的,在一个墓穴中得到的传承。
二叔带着何雉和遁空,从唐镇跑了出去,上了水路离开了。
话音至此,柏双琴又停顿了一下,神色惶然地说道:“老朱……凶多吉少了,他不愿意从地相庐中离开,说要护着地相庐。”
“已经七天了,那群人住进了地相庐里头,都没出来过……”
“你二叔他们也没回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平江也被吓坏了……”
“还有……镇长唐松带了民兵队去包抄他们,结果那些民兵都和撞鬼了一样,胡乱开枪……唐松被打死了,还死了起码十来个民兵,镇上也没人敢出来……”
柏双琴受的惊吓太多,她说的话,有些前后接不上,逻辑不是很分明。
可我已经大致听明白了……
众多阴术,阳算先生,都面露愤怒之色。
谷七杰开口道:“恐怕是我们一路上出来,将赖谦的事情说出去,以及本身我们出发的时候,消息就扩散的太多,引起了一些宵小之辈的注意。”
“我看深仇大恨,只是用来动手的话头。”
“毕竟,如果只是为了抢东西,就直接来唐镇。趁我们不在,伤李先生家人,道义上这就会被谴责,他们是为了师出有名?!”
我没有接话,低声说了句:“双琴姨,你在宅内休息,我现在就去地相庐看看。”
我语气很平静,
但心头却是情绪交杂
。
对何雉、遁空、二叔的担忧,
以及愤怒,愤怒这群“有心之人”得到消息之后,来地相庐包抄我们。
我同时还有心颤。
因为他们住的,是地相庐!
师尊的地相庐,历代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的地相庐……
地相庐内,还有师尊毕生搜集而来的头颅,二十六任阴阳先生的游记手札……
那里有地相堪舆最大,最多的秘密……
唐仃上前,过来搀扶柏双琴到了身后。
我迈步出了李宅,径直朝着地相庐走去。
蒋盘跟着我,他的脸色也是铁青一片。
纸人许和樊夅分别跟在我身后。
纸人许的眼中,尽是凌厉的杀机。
不多时,唐仃也跟了上来,后方的阴术和阳算先生就稍微慢一些了。
约莫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我们就到了地相庐外。
地相庐门紧闭着。
在门前拴着一些马匹,地面脏兮兮的,树身也被绳索磨破。
纸人许的脚步稍微快了一些,他径直走至门前,伸手一把就推开了地相庐的门!
门刚一打开的瞬间。
就是一记呼啸而出的锣棰,朝着纸人许的头顶劈去!
纸人许脸色骤变。
他猛地伸手,朝着那锣棰下方的手抓去,同时脑袋朝着旁边一侧。
这一击的确来得快,可纸人许开门也有防备心。
两人顿时就斗在了一起!
下一刻,纸人许惊喝道:“老不死的东西!是你?!”
他的语气震惊到了极点!
这期间,樊夅迈步,朝着门前冲去。
他手中也持着一个锣棰,狠狠朝着门内之人的头顶砸将而去!
我同样看清了门后的人……
那是一个老得头发都掉光了的更夫,他身材异常矮小,穿着一身脏旧不堪的布衣,
垂着的眼袋,眼睛格外浑浊。
我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可见到他的这一瞬间,脑袋就是一嗡!
杀意,从心底汹涌的升起!七年,差不多七年的时间。
我同何雉离开了何家村,一路颠沛流离。
何雉有一件事情,一直压着不说。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压在心中,不敢真的告诉何雉。
就是当初,我不得已放走了老更夫。
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没忘记过这件事情。
可我也以为,我恐怕很难见到老更夫了。
他当年就已经年纪不小,否则也不会找孔庆那个徒弟。
七年时间,很可能都已经老死。
可我没想到,今天再一次看见这张皱巴巴的老脸,居然会是在地相庐!
深仇大恨?!
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啊!
孔庆害人不浅,他栽在了我和何雉的手里!
老更夫心狠手辣,更是蛮不讲理。
他集结更夫,最后害死了何鬼婆!
甚至于那么多的鬼婆子,全都惨死在更夫的手下!
若非如此,何雉不会被逐出何家。
这深仇大恨,于情于理,都是老更夫欠我和何雉的!欠何家鬼婆的!
我心中杀意更为沸腾。
我
思绪飞速闪过的瞬间,樊夅已经到了门侧,刚好站在老更夫和纸人许之间,他锣棰毫无松懈,狠狠挥下!
老更夫的身体,猛地朝着后方一仰,还是当年那铁板桥的一招,
避开了樊夅的锣棰。
他同时也挣脱开了纸人许的手,
双腿狠狠往上一踹,逼退了纸人许和樊夅。
老更夫双臂撑在地上,身体往后一甩,便翻出两个跟斗,进了地相庐院内。
“许叔,樊夅,你们回来!”
我快速喊住了他们。
纸人许抿着嘴,没说话,后退了几步。
樊夅同时跟着后退。
我走上前方,蒋盘跟着我,他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让后方的人不要跟着那么紧。
我们兄弟二人,直接迈步走进了地相庐内。
冰冷的视线扫过老更夫,我杀机四溢地说了句:“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诺大的阴阳界,你自己送上了门来!”
目光再看向院内,视线落至堂屋内,
让我面色一沉的,是堂屋内,足足有五个人!
这五人都穿着唐装,年纪各异。
其中有两人,我略有眼熟。
其中一个人,约莫六十岁出头,鬓角斑白,双眼之中空空荡荡,满是虬结的筋肉。
另一人约莫四十来岁,他微眯着眼睛看我,眼中都是恨意。
这两人模样很相似,身上透着一股子阴厉的气息。
另外三人则全是陌生了。
我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人,脑袋都嗡了一下。
那瞎眼的人,居然是吴显长!
另一个四十来岁的人,我记忆模糊了不少。
可很快我就回忆起来,他是吴显长的儿子,也是徒弟!
吴戎!
当年被老鸡啄瞎了双眼,狼狈逃走。
现如今,他们父子俩,居然和老更夫一起出现……
“李阴阳!”
吴戎夹着喉咙,冲着我低喝了一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那个在我爹面前跪下求情的废物,也能成阴阳先生?!”
吴戎的声音透着阴厉,整个人的气场,都要比当年强横了许多。
我眼睛眯起,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目光深邃地盯着吴显长。
吴显长瞎眼中虬结的筋肉,颤动了两下。
他的面容中同样透着狠厉和怨毒。
我后方,一众阴术和阳算先生,也全部挤进了地相庐中。
他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尤其是谷七杰,他往前踏了两步,怒声喝道:“哪里来的鼠辈,胆敢对李先生出言不逊!”
吴戎一脸冷笑,却丝毫没有惧怕。
众人都怒视着他们,一部分人的目光,落在了那三个阴阳先生身上。
蒋盘忽然说了句:“赖仲京,没想到,你居然带着人,找上地相庐了?”
“想要东西,你爹没死?”
蒋盘的目光,落在其余三个阴阳先生中个头最高的那人身上。
那三个阴阳先生的气场,明显同吴显长,吴戎不同,要沉稳更多。
最高那人,模样当真和赖谦有几分相似。
左右两侧的人,年纪和他相仿,都四五十岁,生得清瘦。
蒋盘的这番话,透露出来的信息不少……
赖仲京?
赖谦的儿子?!
怪不得,他们来的这么快,这么迅疾。
看来赖谦已经活着出来了。
不全是我们走漏出去的风声……
只不过,他们带着老更夫和吴显长父子,依旧令我意外。
我们后方那几个阴术和阳算先生,都面露鄙夷之色。
甚至有人在地上吐了一口痰,骂道:“赖谦这恬不知耻的老贼,如今声名尽毁,居然还让儿子带人来地相庐闹事,抢传承。”
“我看,之前只说赖谦不配当先生,让阴阳界除名,说的轻了,是玉尺先生一门,都是无耻之徒!”
那赖仲京,往前走了一步,
面色极为不善的看着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冷冰冰地说道:“一群乌合之众,若是没有阴阳先生跟你们同行,你们早就死在了山中。”
“不,不对,你们后续连墓都没进,苟延残喘活下来,得了好处,还如此叫嚣。”
“都是一群废物!”
赖仲京生着一张上尖下阔的脸,其眉发焦黄,鼻梁上起节,白眼珠中,透着几分红色。
颧骨尖尖像是骨锋外露,脸皮额头筋骨俱露。
这是一张典型的火形人的脸,其性格刚烈急躁!
他说话的话音,也分外急躁。
众人的脸色,都同时一变。
谷七杰还要说话。
我没有去管他,目光先看向了另一个房间。
那是存放地相堪舆历代先生游记的屋子。
此时那屋子房门紧闭,不过门头上却没锁了。
显然,这门被开过。
“赖仲京,你进过这房间?”我微眯着眼睛,再看向赖仲京。
“老朱呢?”我没有停顿,带上了几分杀机。
现在我没瞧见朱刽,也没看见老鸡……
凶多吉少的,恐怕不只是朱刽了。
赖仲京还没回答,那气势汹汹的吴戎,就阴翳地说了句:“李阴阳,我看你是还没摆正你的位置。”
“现在你的老巢,都不是你的了,赖先生的新仇,我们父子俩的旧恨,都要和你一起算。”
“你居然还有心思去问一个给你守门的刽子手?!”
“聒噪!”
我一把抽出通窍分金尺,
抬手就将其对准了吴戎的囟门正中。
唐仃也飞速拔出腰间的枪,直接瞄准了吴戎的胸口。囟门可破魂,通窍分金尺只需要一击,就可以让吴戎昏死不醒,再无开口说话的本事。
唐仃更是忠诚,他的配合,直接就给了吴戎莫大的压力。
而且现在是白天,像是柏双琴所说那件事儿根本不会发生。
当时若有先生还在唐镇,哪怕只有一个人,都肯定不会让唐松半夜带着民兵上地相庐。
唐松和那些民兵,也就不会惨死在乱枪之下了……
吴戎的脸色骤变,额头上泌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顿时闭口不言。
我目光又看向了濑仲京,通窍分金尺也对准了他。
唐仃的枪口,也转到了濑仲京身上。
濑仲京那张上尖下阔的脸,却丝毫没有露出惧怕。
他冷笑了一声道:“进,自然是进过了,书,也看了几本,不得不说,地相堪舆一脉,的确是海纳百川,即便是一些前人留书,看过都会让人有不少裨益。”
“至于你说的那个守门的刽子手,他倒是还活着,能活多久,就不一定了。哦对了,他还随身带着一只鸡,吴显长先生说,那只鸡伤过他,回头会用它炖汤。”
“凭你李阴阳现在的态度,不像是想要商谈事情。”
“动起手来,他就只能先走一步了。”濑仲京的话音,除了冰冷聒噪,威胁也不言而喻。
我瞳孔紧缩,脸色再变。
这会儿我才想明白,他们这一行人中,吴显长,吴戎父子,以及老更夫虽说和我有血仇,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和我们硬碰硬。
赖谦让儿子带着人手来这里,还是想要我们从管仙桃墓穴中得到的东西。
当然得到东西之后,再发生什么,恐怕就说不准了。
刚才直接动起手来,大多的缘由,还是因为纸人许认出来了老更夫。
以至于火药味一瞬间就浓郁到了极点。
否则的话,即便是先生深仇大恨动手,也不会这么粗暴直接。
我思绪瞬间落定,又说了句:“怎么样,你才可以放人?”
濑仲京看过地相堪舆历代先生的手札,我是不可能让他走掉的。
现在我也不能不管朱刽,只能够暂时压住心头怒火。
同时,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让唐仃收了枪。
濑仲京的脸上,浮现了几分笑容,他道:“先将疑龙经,交出来吧。”
我眉头紧皱。
后方的阴术和阳算先生,脸色都变了。
有人低声喝道:“濑仲京,你无耻!”
我面色阴晴不定,没有立即取出来疑龙经。
沉默片刻,我直接说道:“老朱生死不知,老鸡也未在此处,我不可能……”
濑仲京却摇头,他语气透着锐色,道:“李阴阳,你弄错了一点。”
“让你取出来疑龙经,不是说我要放人,只是你拿出来了,才代表你有这个诚意,我才会和你谈。”
“现在你想看到人?那你们这一行人,不正好是人多势众,欺辱我们势单力薄么?”
蒋盘的脸色,更是难看无比,他盯着濑仲京。
此时,又有一个阳算先生走至我身后,他面露焦急之色,低声道:“李先生……不能给……给了,他也不会放人,况且,一眼就能看明白,你和另外两人也有仇怨,再加上赖谦的事情,濑仲京可能安安分分的离开么?”
“给了他疑龙经,他就会闹出来更多的幺蛾子,有时候,一小部分的牺牲,也是有必要的……”
这阳算先生说完了,他就快速退到了人群之中,显然,他在闪躲我的目光。
紧跟着,又有一人扯着脖子喊道:“李先生,肯定不能给疑龙经,更不能让这濑仲京活着离开,他看了地相堪舆的秘密,若是走出去,地相堪舆一脉颜面尽失。”
“有的话难听,有的人难抉择,但为了一个下九流,让地相堪舆流露出秘密,丢了颜面,实属不智!”
他们这一言一语,不亚于将我架在火上烤。
我却还没有想出来两全之策。
现在拿出来疑龙经,还有一个后果,就是马上会丢了这些阴术和阳算先生的人心……
一时间,我更没有别的动作了。
濑仲京却嗤笑了一声,说道:“李阴阳,你被后面那些人说住了么?我觉得不应该,因为你们本来就没将他们当一回事儿。”
“我爹说,你们不只是得到了疑龙经,还从管仙桃的墓室中,带出来了传承,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甚至还有善尸丹。”
“你都没想过分一点儿传承给他们,现在他们的话,就能阻拦你的选择和行动?!”
“一群废物而已,什么时候,地相堪舆的先生,都要被废物掣肘了?”
濑仲京这一番话,顿时就让我和蒋盘陡然变色。
地相庐中,顿时变得安静一片。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都愕然无比的看着濑仲京!
再接着,他们看我和蒋盘的目光,更是震惊……
除了震惊之外,很快众人都是面色通红。
无一例外,人人都身体微颤,眼中透着浓郁不敢相信……以及失望……
谷七杰颤巍巍的往前走了几步,他睁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了看蒋盘。
“李先生……蒋先生……可有其事?”
谷七杰在问我们。
那些阴术和阳算先生,则眼眶微微泛红的盯着我们了。
他们的态度,和之前明显有了直接的变化!
还没等我和蒋盘回答,濑仲京就幽幽的又说了一句:“可有其事?还需要问么?”
“为什么,没有别的阴术和阳算先生活着从管仙桃的墓穴中出来?”
“为什么,只有我爹出来了?”
“其余人,都被当做了探路的弃子,只有我爹,他命数太硬,没有死,李阴阳和蒋盘都不敢杀他,怕破了命数,那廖呈,才会让你们其中几个人,暗中杀他,还是因为我爹命硬,他才能逃出生天。”
濑仲京再开口的时候,直接就伸手,点了点人群中的三人!
那三人也顿时变了面色。
其余七人,愕然的看着那三人。
谷七杰神色惊怒,也看着他们。
包括蒋盘,他脸色也大变,猛地回头看向人群之中!
“廖兄,让你们杀赖谦?!”蒋盘的话音中,尽是质问!
一瞬间,我们的一众人手,直接就被濑仲京三言两语挑唆的几乎要反目。
更让人难以调节的是,濑仲京所说的确是话有其事……
那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开始是面红耳赤。
蒋盘的神色太严厉,眼神中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
那三人还没回答,蒋盘又声音严厉的问了一句,道:“为什么不回答?!”
“大哥。”我低声喊了蒋盘一句。
蒋盘没理会我。
那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脸色再三变化之后,他们就朝着人群后方退了数步……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开口:“蒋盘,你又有什么理由这么质问我们?”
“当初廖先生是要斩草除根!”
“若非是你心慈手软,我想赖谦也不可能出来,廖先生让我们动手,也是无可选择。”
“不,不对,若非是他活下来了,我们又怎么会知道,你和李阴阳,竟然隐瞒了这么大的事情!”
“管仙桃的墓穴,疑龙经其实是其次,尸丹和传承才是重中之重!你们居然要独吞!”
“廖先生为何会走?!难不成就是你们将其逼走的?!”
说话那人生的瘦瘦小小,他的话音却丝毫不小!
他这一番话,更是让众人面色再变!
就在这时,另一头的濑仲京,忽然笑了笑,他说道:“你们是否也觉得,这蒋盘和李阴阳,才是满嘴仁义道德的小人?!”
“若不是我爹命大活下来,若非我们找上门来,揭露了他们的嘴脸,你们都不会知道,李阴阳和蒋盘,要独吞了这么大的传承!”
“诸位都是为了这件事情出过力的,若是诸位站在我这一边,逼李阴阳和蒋盘交出所有东西,该分诸位一杯羹的,我自然是要分。”
濑仲京这一番话,更是让气氛凝重到了冰点……
那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几乎毫不犹豫,直接就走到了濑仲京那一侧。
其余八人,七个都面色阴晴不定。
谷七杰稍作犹豫之后,他却没离开,而是到了蒋盘身边。
他也不再多问别的什么,只是沉声和其余人说道:“与濑仲京合作,无疑与虎谋皮。”
剩下的七人,挣扎犹豫半晌后,又有一人往前走了一步,那人沉声说道:“我们不会倒戈,更不会让濑仲京带走传承,疑龙经,还有管仙桃的传承,都不可能。”
“可此事之后,还请蒋先生和李先生,将所有传承拿出来均分!”
蒋盘一言不发,他的面色青红交加。
我脸色也很难看。
管仙桃的传承,早就不在我和蒋盘这里,可现如今,我也不能透露出去在廖呈的身上。
否则,定然会有人去找廖呈,甚至是群起而攻之。
蒋盘正要开口,我先开口将其打断,说道:“此事,事出有因,事罢之后,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现在,我们若是反目,那就随了濑仲京的愿了。”
我刚说完,那谷七杰就补了一句:“没错,刚才濑仲京还说我们都是废物,又怎么可能相信他们?!”
剩下那七人,眼中也坚决了不少,没再动摇。
濑仲京他们几人,就像是旁观者,尤其是濑仲京和吴戎,都是冷笑不已。
我再一次看向濑仲京。
并且,我没有去拿疑龙经的动作。
反倒是沉声说道:“唐仃,开枪!”
我这话说的格外果断!
被人威胁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
若是现在真让濑仲京如愿,他下一个要求还会变本加厉。
那时候就是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了。
我们拿不出来,更不可能无限制的满足他的要求。
现在天亮,那就只有先斗!
将濑仲京几人拿下,逼问出朱刽的下落!
我们人手还是多过于他们,动手不吃亏。
还有,一旦到了天黑,吴显长和吴戎父子,再加上那老更夫,三人就如虎添翼了!
现如今,吴显长和吴戎,反倒是没用!
我思绪只是顷刻之间。
唐仃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咔的一声……
这一枪却没能打出去!
唐仃脸色骤变,他惊疑道:“卡壳了……”
“我站在这里,你也不可能杀了我。一个普通人,还想要杀先生?!”
濑仲京冷声训斥。
紧接着,唐仃又从腰间一掏,他握在手中的,居然又是另一把枪!
他又对准了濑仲京,又要扣动扳机。
我忽而侧身上前,直接拨动了一下唐仃的手。
他瞄准的动作,顿时稍微倾斜了一下。
砰的一声枪响。
濑仲京的肩头,直接就炸开了一团血雾!
他一声惨叫,身体猛地倾斜,重重的倒地!
纸人许嗖的一声,他直接跃上了地相庐的屋檐上。
一个青尸纸扎,飞速的朝着濑仲京身旁的那两个阴阳先生攻去!
显然,那两人没有料到我会直接要动手!
他们更是面色震惊,愤怒的瞪着我。
显然,他们更没料到濑仲京会受伤!
唐仃面露惊喜之色,他又要扣动扳机。
可就在这时,忽然,从旁侧嗖的一声,射出一道黑影。
我听到声音,反应过来看过去的时候,那黑影已然到了唐仃身侧。
我只来得及用力一把将他推开!
只听见唐仃一声惨叫。
那影子自他手腕闪过,竟然齐刷刷的,将唐仃的手掌切断了一小半!
鲜血四溅,那枪也重重落地!
黑影,是一把刀,黑漆漆的刀。
它嗡的一声,嵌入了对面的木柱上。
樊夅低喝一声:“暗中伤人,滚出来!”
他侧身,直接就朝着那屋门疾走而去,手中的锣棰扬起,铜锣也横举在胸前!
打斗,一瞬间就拉开了帷幕。
我毫不犹豫,踏步往前,我并没有直接去对付吴戎和吴显长,而是走向了老更夫!
同时我低喝道:“我对付这个更夫,那瞎眼的吴显长吴戎父子,是操控凶尸的先生,白天没多大本事,大哥,你和其他人对付他们!”
蒋盘和谷七杰,顿时也率领众人,朝着吴显长和吴戎逼近而去!
老更夫一声冷笑,他猛地踏步,迎着我走来的同时。
他扬起手中的锣棰,狠狠砸向我头顶。
“小杂种,七年了!我想杀你,想了七年!你死,我还要用你点人烛!”
铿锵一声,通窍分金尺和锣棰碰撞下,迸射出大片火花!“老东西,害死何鬼婆的仇,我也等了七年,何雉也等了整整七年!”
“你害人不浅,命数让你们碰到我,你们的报应,也就到了!”
老更夫巨大的力道,让我蹬蹬蹬后退数步。
他面色狰狞凶恶,再一次扬起锣棰,狠厉道:“报应?!我弟子的命,找谁还?!”
瞬间,老更夫又冲至我面前,他锣棰狠狠砸向我胸口。
这一次,我直接没有躲开。
还是去砸老更夫的囟门!
就在这时,老更夫的脚下,陡然就失去了平衡。
他砸我的动作,变了方位,直接敲向我肩膀。
我砸他囟门的方向也因此稍微偏移,并且来不及纠正。
砰的一声闷响,我一尺子敲在了老更夫的头顶正中。
他一声闷哼!
可我的肩头也传来了一阵剧痛!
这疼痛,就像是骨头都要被砸断了一样。
老更夫趔趄后退。
我同样蹬蹬蹬的,又后退了数步。
刚才是命数庇护,才让老更夫失足,可命数庇护,只有保命之用,在对面命太硬的情况下,也有失效的可能。
虽然这庇护没失效,但保我的同时,还是伤到了我肩头。
老更夫就要狼狈不少了。
他自头顶上方,留下来两道殷红的鲜血,血流进了眼珠子里头,显得分外凶恶狰狞。
这时,蒋盘和谷七杰,以及其余的阴术,阳算先生,已经和吴显长,吴戎斗成一片。
他们两父子都是凭借凶尸为祸一方,要比寻常先生手段强横不少。
再说……阴阳先生和其余先生,打斗起来哪儿有章法这么一说。
一时间,场面就格外混乱。
也不知晓是谁占了上风。
纸人许只剩下一个纸扎,他身穿着另一个纸扎,同濑仲京身边那两个阴阳先生,居然也打的有来有回。
只不过,纸人许明显下了一击狠手,他身体却朝着右侧倾斜,毫无征兆的撞在了一面墙上。
那两个阴阳先生,立即同时拔出来短刀,从后方逼向纸人许。
他们挥刀的速度太快,直接戳向纸人许的腰间。
“许叔!小心!”
“莫要打他们的致命处,他们就奈何不了你!”我直接低吼一声。
这时候,我就来不及多做考虑了。
直接将阴阳先生的命数庇护说了出来!
纸人许猛地转过身来,他竟然没有去挡住那两把匕首。
反倒是伸手,直接拍向另外两个先生的胸膛。
我心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下一瞬,匕首扎中了纸人许的腰头。
只不过,刀刃却并没有没入他身体。
青尸皮的纸扎足够坚韧,阴阳先生也无法一刀扎穿。
砰!一前一后两声轻响,那两个先生,直接就被纸人许击飞!
“李阴阳,这时候分神,你的命,我就笑纳了!”刺耳的破锣声入耳。
我面色再变。
扬起通窍分金尺,直接横档胸前!
刚才担心纸人许的状况,我只能分心。
这却给了老更夫空档,他这一锣棰,已经要逼近我胸前。
我这临时一挡,勉强挡住。
可他却同时抬起一条腿来,踹向我的小腹!
这一下,我就无从可挡了。
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我被一脚踹出去足足七八米!
砰的一下落地,我又滚出去两三米,结果刚好和纸人许击飞的两个阴阳先生撞做了一团!
疼痛让我满头大汗,那两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会儿嘴巴都在溢血!
“李阴阳,你是个疯子!”一个阴阳先生咬牙道。
另一人更是喘息着朝着我脖子抓来:“暴露出先生的秘密,你同样没什么好果子吃!”
纸人许正冲向这两人,老更夫也朝着我疾驰而来。
我强忍着剧痛,一手挡住了抓我脖子这阴阳先生的手。
另一手,直接扬起了通窍分金尺,朝着另外一个阴阳先生的头顶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我直接敲中了他囟门!
他身体一颤,直挺挺的倒下去,一动不动了……
纸人许调转了方向,没继续往前,反倒是斜着一甩手臂。
青尸纸扎直接冲向了老更夫!
老更夫冷声道:“手下败将!断了一条胳膊,拿什么和我斗!”
“你大可以试试我的青尸纸扎!”纸人许冷喝一声。
瞬间,青尸纸扎就到了老更夫面前。
老更夫锣棰朝着其头顶一敲,不过青尸纸扎的双臂,却直接朝着老更夫的脖子上一缠!
纸扎匠的本事,除却了本身的身手之外,就是来自于纸扎!
当初的纸人许,最强的纸扎不过是血煞。
他和何鬼婆两人联手,都不是老更夫的对手。
可如今,即便是纸人许连番折损,只剩下一个青尸纸扎,也要比以前强横了太多!
瞬间,青尸纸扎缠住了老更夫的脖子。
纸人许再次朝着房檐上一窜。
老更夫也被拽着上了房檐。
不过在半空中的时候,忽然嗖的一声轻响。
又是一道黑影,从刚才那个方向窜出!
这一切,都是我余光看见。
因为我现在还在和仅剩下的那个阴阳先生缠斗。
虽说一个被我击中囟门昏死了过去。
但另一人却还安然无恙。
我只是挡住了他一只手,他另外一只手,已经掐住了我的下巴,并且其力道之大,又刚好抓进我骨缝里头,几乎要将我下巴给抓脱臼了……
我强忍着这剧痛,另一只手抽回,通窍分金尺朝着他头顶砸去!
这一尺子,我砸的结结实实。
他头顶顿时鲜血溢出。
整个人双目圆睁,也是昏死倒地……
我从地上快速的爬了起来。
可这期间,那黑影已经掠过了老更夫和纸人许之间。
一柄黑漆漆的刀,还是扎在和之前相仿的位置。
老更夫重重的落地,连带着缠着他的青尸纸扎,也落了地!
纸人许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扬着独臂,可手中抓着的只有一截随风飘荡的钢丝……
那刀,伤的不是纸人许,断的是他和纸扎之间的联系……
我猛地扭过头去,才看见另外一个房间门前,樊夅已经倒在血泊中,生死未知。
有一个人,迈步走出了那屋子。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一手持着一根长杖,腰间缠着一截黑漆漆的鞭子。
另外一只手中,还捏着两柄黑漆漆的短刃小刀。
我脸色再变。
因为这人,我也见过!
“廖呈,不在这里,他人呢?!”那人冷冰冰的话语,在院内回荡不止。话语间,他跨过了樊夅的身体。
此时,樊夅艰难的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腿。
只不过,樊夅并没能抓住,又落了下去。
我胸口起伏,强忍着呼吸的急促,一字一句道:“髻娘村,阴先生!”
现在我还记得清楚,我们在追杀马宽结束之后,路遇了髻娘娶夫的队伍,以及阴先生。
他的气势很特殊,并且本身的本事也特殊。
阴先生一脉,有零正二神的部分传承。
现在看来,却远不止这样,他正面面对樊夅,樊夅却倒在了血泊中。
这不可能是巧合,他的身手,不简单!
“李阴阳,廖呈那贼子,去了何处?!”
阴先生的语气淡漠且冷冽,更是透着质问。
“你找他何事?”我目光同样冰冷,语气没落下风。
这期间,蒋盘率着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依旧在和吴显长父子缠斗。
老更夫失去青尸纸扎的束缚,一跃而起,落至屋檐上,锣棰挥舞,大开大合的和纸人许拼斗起来。
此时,纸人许明显稍微落了下风。
我虽是表情镇定,但内心,隐隐也有了急躁。
樊夅重伤,肯定要快些医治。
纸人许拖久了肯定不是老更夫的对手。
这阴先生,好大一个变数!
我思绪间,阴先生又往前了几步,停在我五米外的位置。
他狭长的一张脸,眼眸更冷。
“找他何事?零正二神多年前,带人入髻娘村,仗着人多势众,强行诛杀我师尊,口口声声说是清理门户。”
“可当年阴先生一脉,之所以会零堂术法,也是祖师爷以物交换,根本不是他们零正二神的弟子。”
“本来,我们髻娘村就和零正二神有这血海深仇。”
“廖呈同你们去了那羊皮卷羽化尸之地,更多年前,我师祖同疑龙先生杨松离开,带着一份髻娘村风水术的拓本,以及零堂术法。”
“你们带回来了疑龙经,必定拿到了那两本书。”
“零堂术法,早已经多年前交给我们,另一本书,更不是你们,或是那廖呈可以染指之物。今日交不出廖呈,那么就要死上几个人。”
阴先生语速更快,更冷冽。
他扬起手,那两柄黑漆漆的短刃小刀,嗖的一声朝着我面门上射来!
我抬起手臂,通窍分金尺直接挥出。
铿锵一声,又是火花迸射。
匕首被我打飞!
可阴先生却踏步往前,手中的长杖朝着我腰间一抽。
我侧身闪避,距离却明显不够!
一阵大力传来,剧痛让我闷哼一声,我直接被击退数步!
再下一刻,阴先生抬手,腰间的黑色长鞭瞬间散开。
他猛地一抽。
长鞭噼啪一声,迎面抽向我胸口!
我再次挥起通窍分金尺。
啪的一声,黑色长鞭缠住了尺身,阴先生往后一拽,通窍分金尺就要脱手而出。
我闷哼一声,死死抓住通窍分金尺。
并且我顺着那股子力道,让阴先生将我拽过去!
与此同时,我抽出别在后背的鲁肃板斧,挥手之间,朝着阴先生当头劈去!
我动作刁钻,攻的是阴先生不好防备之处。
现如今这情况,手下留情要么是死,要么就要成阶下徒。
阴先生侧身一闪,躲过了这一板斧。
他依旧没松开长鞭,反倒是手肘朝着我侧身一撞!
剧痛自腋下和肋骨传来。
我疼的额头上汗水直冒,阴先生扬起手臂,长鞭被往上举起,以至于我一条胳膊也被拉了起来。
下一刻,阴先生用那节长鞭要缠向我脖子!
他的身手,好到让我心惊!
这连贯性的动作和招式,我几乎没有拆解的办法。
也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传来!
阴先生的肩头,忽然也迸开一道血雾。
一声闷哼,阴先生蹬蹬蹬后退数步。
他半片身体都被鲜血瞬间染红!
“你找死。”疼痛到颤栗低喝从阴先生口中传出。
他完好的右臂狠狠一拽。
通窍分金尺上的力道,瞬间大了数倍。
他是要拔出来长鞭。
我余光瞧见另一头。
是断了一只手的唐仃,他满头大汗,颤巍巍的立着半截身体。
另外一只健全的手握着枪,他手也在颤抖。
“唐仃,出去!去叫苟家的人过来,告诉苟黔,要全部的捞尸人一起动手,我欠他一个人情!”
唐仃颤抖的起身,他朝着地相庐外趔趄跑去。
我抵死不松手,阴先生爆发的力气也就是那一瞬,之后便弱了数倍……
这档口,我已经再一次挥起板斧,去劈阴先生受伤的肩头。
明显,阴先生闪躲的动作都慢了不少。
我这一板斧,擦破了他的衣服。
我继续踏步往前,换而用通窍分金尺回拉,要将阴先生的长鞭夺下来!
忽而,上方一道影子重重落下!
这太忽然,太快。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影子就砸在了我身上……
他不正是纸人许么?!
这股力道太大,我直接被撞飞。
同样,阴先生承受不起这种拉拽,长鞭脱手而出!
我被撞飞了三四米,重重落地,纸人许也落地后滚倒了两圈。
他显然受伤不轻,嘴巴都在溢血。
颤巍巍的,纸人许爬了起来。
砰的一声闷响,又是一个人从高处落地。
老更夫阴沉的盯着纸人许,又看了我一眼,他踏步又要往前。
就在这时,纸人许的眼中,忽然闪过几分狠厉之色,他喃喃道:“老东西,你们都一起留在这里吧。”
语罢的瞬间,纸人许忽然一抬腿,他居然一脚踹中我的胸口。
我压根没反应过来,又被他踹飞出去。
我直接落入了花圃中,好在花圃
闷哼一声,我快速要从地上爬起来。
我不明白啊,纸人许为什么要把我踹飞。
他……要用什么手段?!
青尸纸扎最后一个断了钢丝,他还有什么藏着未使用的本事?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
纸人许独臂在身后一抽!
他背上装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就被拉了出来!
明晃晃的钢丝在烈日下闪着银芒。
随着包裹散开。
两道青尸纸扎暴露在半空中!
不过这两道纸扎,明显有些不同!
可纸人许每一道纸扎的损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两道纸扎,是哪儿来的?!可就算是青尸纸扎,他也没必要将我踹飞……
我不能碰这纸扎?!
我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不晓得什么时候,纸人许的手上居然带上了一层手套。
他身体弓起,独臂一甩,青尸纸扎直接朝着老更夫和阴先生攻去!
老更夫神色狞恶,他冷声道:“故技重施?你以为,我还会中招?!”
他踏步往前,直接迎向一个青尸纸扎的同时,低声道:“阴先生,一人一个!”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
我来不及上前。
可我注意到,纸人许的脸上,露出几分阴毒的笑容。
甚至还有嘲讽,以及怜悯在内!
我脑中思绪未曾停下。
我的脸色,骤然就大变!
因为我想起来了,这两个纸扎是什么地方的……
当时我们刚进管仙桃的墓穴,纸人许用过一个纸扎皮穿在身上,另一个纸扎,弄过中了尸头菇的尸体。
那时候,我就让纸人许脱下纸扎,不能再碰……
他居然,将那两个纸扎带出来了?!
其上,有尸头菇的剧毒!触碰即死!
如今他身上没穿着尸皮,只有一个手套,危险到了极点!
老更夫自然不晓得这些,他凶恶上前,锣棰直接劈向第一个青尸纸扎身后的钢丝!
显然,他知道了对付纸人许的软肋,断了钢丝,即便是被纸扎控住,他也能挣脱。
第二个纸扎,快逼近阴先生的面门之前!
我心头狂跳,额头上汗水直冒。
老更夫,他死定了!
阴先生同样必死无疑!他可没有先生的命数庇护!
可就在这时,阴先生的眼睛,忽然眯成了一条缝。
他面色大变,失声道:“这……这是……尸头菇?!”
猛然间,他身体朝着后方狂退!
瞬间,他就退到了一根屋梁的柱子旁。
他整个人朝着上方一跃,直接就落向了屋檐上。
紧跟着,他低吼一声:“先撤!”
可现在还安然无恙的,就只剩下吴显长父子。
濑仲京半个身子在血泊里,他根本无法逃,另外两个阴阳先生都被我打的丢魂儿,更是站不起来。
吴显长父子两人,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一大片浓烟从他们身周散开。
逼的蒋盘等人捂着鼻后退。
阴先生迅速朝着屋顶后方跑去。
两道五道人影窜上了屋檐,同样跟着阴先生逃窜。
蒋盘脸色骤变,他抬手,指过方向,低喝道:“追!”
他们一行人,直接朝着地相庐外冲去。
我没敢跟着一起走。
因为我一直在看着纸人许!
我怕纸人许稍不注意,就将尸头菇的毒素弄到身上。
现在手头没有善尸丹,怎么能解毒?!
甚至我都想到了,万一出事,我的血是否能将毒素解开?!
这转瞬间,老更夫就和第一个纸扎碰上。
他刚斩断那纸扎的钢丝。
青尸纸扎本来缠住了他,顿时又松开……
老更夫狞笑着讽刺道:“说了你故技重施,不可能有用,简直是废物,还敢在我面前侥幸!”
紧跟着,他眉头却死死皱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屋檐上。
他脸色阴晴不定。
显然,阴先生的逃走,出乎了他的预料。
断掉钢丝的纸扎,软倒在地上。
不过第二个攻击阴先生的青尸纸扎,在阴先生走了之后,却没靠近老更夫。
老更夫冷笑了一声,又道:“果然,这些先生都是贪生怕死之人,那就让我一个人来杀你们,岂不快哉!”
他抬腿,大刀阔斧的朝着我们逼近。
“李阴阳,纸人许,你们两人的人点烛我就收……”
老更夫这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
他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整个人都保持那个跨步的动作,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
不知不觉间,他的下巴,慢慢变得肿大起来,皮肤开始变白。
阳光映射下,他其他地方的皮肤其实开始变得细腻。
只是下巴的毛孔极为粗糙,形成了一个个粗大的气根。
“许叔,放下那钢丝,这纸扎太危险了!千万不要碰到!”
我身上都是鸡皮疙瘩,头皮更是发麻。
也就这么一转眼的时间……老更夫,就已经一命呜呼……
纸人许喘着粗气,他嘴角溢出来了好几口血,颤巍巍的朝着后方退了几步。
手中的钢丝应声落地,他也砰的一下,瘫坐在地上。
很快,他就朝着后方重重倒下,双眼紧闭……
“许叔!”我脸色再变,快步到了纸人许身旁,低头看他面相,同时伸手压住他的人中。
纸人许的呼吸还是正常的,只是微弱了很多。
面相上,他并没有流露出来什么死相。
完全就是受伤,外加疲惫,让他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我心口在咚咚咚的直跳。
院子里头,只剩下我一个还站着的人了。
蒋盘他们追了出去。
吴显长父子带着那三个叛变之人逃走,阴先生逃走……
濑仲京伤重,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还是没能起来。
另外两个丢魂儿的阴阳先生不提。
就是受重伤的樊夅,以及昏迷的纸人许。
和杵着的老更夫尸身了……
我确定了纸人许没大碍,将通窍分金尺别在腰间,板斧扎在身后,那根长鞭则是甩在地上。
再接着,我快步走向樊夅。
靠近了之后,我才发现,樊夅的右胸口受了一个极为严重的贯穿伤。
一柄黑漆漆的匕首,正扎在其中!
樊夅已经气若游丝,他勉强睁开的眼睛,其中神色都游离了起来。
他挣扎着,微弱开口:“李先生……我……恐怕……撑……撑不住……”
我眼眶泛红,身体微颤,低声沙哑道:“闭上嘴,不要说话,不要托孤,妻儿你自己照顾,大哥给你家点的坟,还会让你抱孙子!”
“你死不了!”
我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樊夅的伤能找人治,可他现在要是撑不住,没那个救治的时间,他就真要死了。
要是廖呈在这里,有零正二神的锁神法,还能守住樊夅一口气……
我却没那个法子。
从内包里头迅速取出来了一个布扎,我抽出来几根银针,直接将其两根针尖刺入樊夅人中,将他面相上快断掉的人中绷直,形成了长命的两道竖纹。
紧跟着,我又取出来四根银针,分别在他左右两边的眉毛上下贯穿,将保寿宫钉死。一定程度的改相,可以改命!
这件事情,从我当初被偷寿一部分,再到二叔,老朱,我都尝试过。
现在用在樊夅的身上,我用的程度更深!
以前不过是针尖,现在我是用整根银针,强行改变他面相。
手指有种疼痛感,不停的传来,就像是被无数只蚂蚁撕咬一样!
我颤巍巍的抬起手,低头看自己手指。
才发现我指肚上竟然裂开了数道伤口。
这……是改死相的反噬?
先生的手,做了不该做的事,就要裂指?!
心头,忽而也传来一阵心悸。
刚刚还正常的天色,此时居然有种乌云蔽日的感觉。
我更为粗重的喘息着,觉得难受压抑到了极点,就像是胸口都被堵住了一样。
只不过,气若游丝的樊夅,他的呼吸居然平稳了很多。
我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艰难的迈步朝着地相庐外走去。
我得先赶紧找人救樊夅的命!
路另一头,急匆匆的跑来至少数十人!
为首的,赫然还是唐仃。
此时唐仃的右手,已经被纱布死死的缠住,前端猩红,却没有再流血出来了。
唐仃后方跟着的,则是苟黔,以及苟律,再后边儿,就是一大群穿着青麻小褂的捞尸人。
他们对着的路侧,蒋盘也带着八人疾步返回。
唐仃那一行人快一些,他们到了近前后,唐仃喘息的喊了声李先生,他语气哆嗦,明显是强忍着疼痛。
苟黔迈步往前,他冲着我一鞠躬,低声道:“李先生有何吩咐!”
苟律看我,他就低着头了,脸上却是燥红的。
“带樊夅去治伤,立刻去!先找大夫暂时止血,马上送到红原县的洋人医院去。”
我先和苟黔下令。
苟黔马上抬手,招呼了两个捞尸人,苟黔低声道:“我苟家就有名医,若是治不好,马上去洋人医院!”
语罢,苟黔一挥手,那两个捞尸人就抬着樊夅疾走。
我没有再和他们说话,扭头先看向了蒋盘他们。
此时他们一无所获,并没有让我意外。
刚才吴显长父子在这里,他们也无法奈何对方。
我同样有心无力,没办法去帮他们。
现如今他们逃走,还有个阴先生,蒋盘等人更不可能留下来人。
还没等我说话,蒋盘就低声说道:“没追上,朝着西南方向逃了,不过他们不会真的走的。”
我声音沙哑的开口道:“濑仲京和另外两个阴阳先生都留下来了,老更夫丧命,阴先生想要廖呈,吴显长父子想杀我,那三个叛徒,想要传承和疑龙经,他们的确不会走。”
稍作停顿,我扫过苟黔和苟律两人,又道:“苟律,你去再找个镇上的大夫过来,苟黔家主,你带着人在外面等我们,有什么安排,我会立即让你办。”
苟黔躬身点头。
苟律则是快速回头进镇。
我转身重回地相庐,蒋盘等人跟在我身后进了院子。
下一刻,蒋盘脸色大变,愕然道:“这……尸头菇?!”
他死死的盯着老更夫的尸体。
谷七杰等人神色不安。
他们是都没见过尸头菇剧毒的,自然还听不明白。
“不要碰老更夫,不要碰地上的纸扎,先把濑仲京弄起来,再将另外两个阴阳先生捆住。”我沉声下令。
谷七杰分散了其余人手,按照我说的去做。
我又到了纸人许身边,再一次确定了他的面相无碍。
这时候,我手指疼的更厉害了,甚至有种钻心的感觉。
其实我已经很能忍受疼痛,可十指连心……
我眼前都一阵阵发黑……
鬼使神差的,我有个感觉,如果我撑不住,闭上眼睛昏死过去了。
恐怕樊夅会死?!
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先生拨动命数,就要承受得起,否则反噬自身,所作所为也会失败。
就像是廖呈用命数去承受遁空的变数一样……
我用力一咬舌尖,另一种剧痛,冲散了手指疼痛,让我保持了清醒。
此时,蒋盘疾步走至我身边,他惊疑不定道:“阴阳,你怎么了?头上都是虚汗?!”
我粗重的喘息着,和蒋盘说了,让他安排后续的事情,我要坐在这里歇会儿。
说完,我双腿盘起,双手朝着上方,低头盯着手指,我手还在发抖。
蒋盘面露惊色,道:“你的手……你做了……”
他话语戛然而止,似是猜到了什么,没有继续再说。
我只是没有动,视线是清晰的,脑袋也是清醒的。
没多久,那两个昏死的阴阳先生就被绑了起来。
苟律找来的镇上大夫进了门内,那大夫被吓得不轻,先和我行礼,蒋盘就命他赶紧看看纸人许的情况。
大夫看过了之后,开了几贴药,说了没有大碍。
我和蒋盘两人才彻底放心。
紧接着,蒋盘又让大夫去看看濑仲京。
大夫神色就严肃了不少,他说这伤很重,不一定能救活。
顿了顿,这大夫眼中又流露出恨意,咬牙切齿道:“这群人,前段时间来到唐镇,把唐镇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镇长都被他们害死了!”
“蒋先生,不能救他啊!”
下一刻,那大夫又从急匆匆到了我跟前。
他眼眶通红,和我说了差不多同样的话。
我又咬了咬舌尖,稍稍清醒了一些,让大夫先救濑仲京。
他知道很多消息,我必须要从他口中问出来这些事情,若是他死了,那我地相庐内的老朱和老鸡都下落不明,恐怕也会命不久矣。
我解释完了,那大夫才咬牙,回头去给濑仲京治伤。
严重的枪伤,肯定是洋人的医院治疗更好。
可濑仲京配不上被送去。
我只要他能活着,能开口,就能问话!
而且,他决不能好端端的离开地相庐。
我还得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看过历代阴阳先生的手札。
濑仲京跑不掉,那另外两人呢?
若是他们看过,那也就不用再醒了。
时间,过的很快。
纸人许被苟律安排人带走去疗伤服药。。
其余的先生和蒋盘,都在我旁边等着。
濑仲京就在地相庐的堂屋内被治伤。
没人敢去碰老更夫和青尸纸扎,场间所有人,全都心思各异。
很快,时间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终于,大夫抬起头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地上有一颗子弹,濑仲京呼吸微弱,眉头紧皱,嘴唇是咬出来的血,但他保住了命……
我这会儿也觉得自己好了不少,疼痛减弱了很多。
应该是樊夅熬过去了,所以我也没多大碍。
我蹲身到了濑仲京旁边。
抬手,带血的大拇指就按住了他的人中,死死往下一掐。
并且我另一只手,取出来通窍分金尺,直接按在了濑仲京的伤口上。
濑仲京一声惨叫,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颤栗着说:“痛……”
“老朱在什么地方,说!不要想弄幺蛾子,否则的话,我一颗一颗敲碎你的牙!”濑仲京死死的盯着我,他面如金纸,整个人都在昏死的边缘。
我抽手回来,用尺子一头压在了濑仲京的嘴巴上。
“李阴阳……你敢动我……他们必死……”
濑仲京颤巍巍的一句话没说完,我右手按住通窍分金尺另一端,往下一拍!
咔嚓一声轻响。
尺子没入了濑仲京口中。
濑仲京更是凄厉的惨叫出声。
鲜血从濑仲京嘴巴里狂涌而出,我拔出通窍分金尺。
他噗的一口,吐出来一颗沾血的断牙。
我微眯起眼睛,盯视着他,冷冽道:“说,还是不说?!”
“李……李阴阳……你放我,我就告诉……”濑仲京口齿不清地唔囔着说道。
我没有停顿,通窍分金尺再一次插进濑仲京口中。
这一次,我斜着一撬。
濑仲京两颗上门牙直接被我撬飞出来。
作为支撑点的下门牙,也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濑仲京口中血流如注。
他通红的眼眶里,大滴的泪水滚落而下。
“你可以不说,等我找回来何雉,何家鬼婆有一种术法,叫做拔魂,我什么都会问得清清楚楚。”
我没拔出通窍分金尺,又将尺子往上一推,用濑仲京的上颚做支撑,将下颚的断牙撬出。
“说……我说……”濑仲京这两个字,几乎都完全模糊了,他是哭着喊出来的。
我这才将通窍分金尺取出,随手抄起地面的水盆,朝濑仲京的嘴巴上狠狠一泼,将他嘴里的血水冲散。
濑仲京颤栗地捂着嘴巴,他说话已经漏风了。
不过还是大致说明白了,朱刽当时抵死守在那个存放手札的房门口。
他们假意骗朱刽,已经抓了何雉和我儿子,将朱刽骗出了地相庐。
最后吴显长父子用凶尸对付朱刽,将他逼出唐镇,一直追杀到悬河附近。
朱刽带着那只老鸡投了河,他其实没有抓到人。
濑仲京的眼神和话音,再没有底气,剩下的只有对我的恐惧。
我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濑仲京,猛地扬起通窍分金尺,我就想直接劈下去,要了濑仲京的命!
“阴阳,留着他,还有用。”
纸人许低喝一声,抬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呼吸粗重,强忍住心头的杀机,将手稍稍松开了。
这时,蒋盘忽然往前逼近两步,说道:“濑仲京,你眼神游离,还有什么话没说?”
濑仲京一个哆嗦,嘴皮都颤了两下。
我刚才气急攻心,还真没发现这个细节。
蒋盘这一说我才注意到,濑仲京的眼神真的是在闪躲……
我又要开口,不过纸人许对我摇了摇头。
他微眯着眼睛,说了句:“濑仲京,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全部交代,否则,我会让你尝尝,活着被剥皮的滋味。”
“我们纸扎匠流传了一门手艺,给活人剥皮,死的时候怨气冲天,也是一门利器。”
“阴阳先生的皮,应该比青尸的好用?”纸人许话音落罢。
濑仲京身体又是一抖。
他颤栗中带着哭腔,马上就说了一大串话。
包括朱刽落水之后,吴显长用了特殊的法子,引动了悬河中的水尸鬼,让成群的水尸鬼在悬河里穿梭,避免朱刽能活着上岸。
还说了,朱刽应该中了尸毒,撑不下去……
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蒋盘用力抬起腿,一脚就踹中了濑仲京的胸口。
濑仲京砰的一声撞在了地上。
他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屋内一片安静。
谷七杰为首的八个阴术和阳算先生,面色都很难看,苍白中带着惊惧。
纸人许沙哑的说道:“老朱命硬,没那么容易死,阴阳你给苟家下令,让他们去找。”
蒋盘也眉头紧皱地开口道:“阴阳,你应该有他的八字?交给我,我要起一卦。”
其实蒋盘说话的时候,我已经低着头,抽出来了肩头的金算盘。
没有开口回应他,我手按在算盘上,已经开始起卦。
噼啪的声响中,算珠迅速排列成型。
只不过,在卦象即将出现的那一瞬。
忽然,我手指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闷哼一声,没忍住这痛。
最后一颗算珠移了位,整个卦象,直接成了乱卦……
乱卦,就是无法起算。
命数不定,没有死,但也很难生。
这生死之间,完全靠机缘!
我死死盯着算珠,心头更是压抑。
“老朱没死,只不过,算不出来更多了。”
纸人许脸上有了几分喜色,喃喃道:“没死,就是好消息,人肯定还在悬河附近,那里那么多江心洲,苟家的捞尸人不少,肯定能找出来。”
蒋盘还是皱着眉,说了句:“让我也试一卦。”
我将朱刽的八字告诉了蒋盘。
蒋盘用龟甲和铜钱起卦。
结果他落卦之后,所有的铜钱都竖立在地面,龟甲也是在地上旋转个不停。
蒋盘眼中不甘,却还是低声说了句:“依旧是乱卦……”
我并没有立即出去吩咐苟家。
而是用八卦法算了何雉的方位,她应该在这一段悬河流域的江心洲中,并且那江心洲近年来发生过山崩。
之所以用命卦算老朱,是因为他生死不知,我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二叔带着何雉和遁空逃走。
他本来就是捞尸人,擅长水性,何雉和遁空肯定没有凶险。
若是有的话,我面相上也会体现出来,蒋盘肯定能直接看到。
定了定思绪,我朝着地相庐外走去。
苟黔还率着众多捞尸人在外等候。
我马上就吩咐苟黔,让他们去悬河上搜寻,分两部分人,一部分人仔仔细细排查每一个能上人的江心洲,另一部分人则是去找近年来发生过崩坏的江心洲,去找我的家人和妻儿。
苟黔毕恭毕敬的点头,说让我放心,他马上就去办,再让苟家其余族人也出动,增加人手。
稍作停顿了一下,苟黔小心翼翼道:“李先生,刚才苟律说,苟家出手,你欠一个人情,苟家近年来,人才开始凋零,先生应该……”
我心头一沉。
可面容上,我并没有露出不满。答应苟家的事情,我肯定会做。
可这时候苟黔直接提,始终让我心里有不少芥蒂。
“此事无碍,帮我找到人,我会给苟家起一卦,或者再立一宅。”我语罢,苟黔脸色就是狂喜,他连连点头。
下一刻,他一甩手,开始下令!
转眼间,这几十个捞尸人,都在地相庐外散开。
我转身回了地相庐内。
纸人许此时正在收起那两个沾染了尸头菇毒的纸扎,他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将它们包裹起来,绑在背上之后,他最后才将那个正常的青尸纸扎接上了钢丝,放进背篓里。
至于老更夫的尸体,他没去碰。
大夫在处理濑仲京的伤势,蒋盘在一旁低声吩咐,说濑仲京暂时还不能死,他还得问很多讯息,让大夫尽力。
谷七杰和其他几个阴术阳算先生走了出来。
他们到了我近前之后,谷七杰微微抱拳,低声道:“李先生,我们算是两败俱伤,阴先生带着他们逃了,肯定会卷土重来……”
“那瞎眼的阴术先生和他儿子也很棘手,他们身手其实也不是很强,只不过,用的器物上,都带着尸毒……”
“这等走入邪路的先生最难对付,等到天黑,他手上的凶尸就会派上大用场……”
“咱们……不能知道他们全部的底细,会吃亏。”我面色阴晴不定,沉凝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最难对付的不是凶尸,我们都对付过八曜恶尸。”
“一个阴术先生而已,他们父子再厉害,能收集来的,也不过是青尸煞。”
“那阴先生,才最棘手。”
“不过,他鞭子落在了这里,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他们除了阴先生,最大的凭借还有濑仲京这几个阴阳先生。”
“等濑仲京醒过来,再问问他,看看阴先生那一群人,还有什么凭借。”我这一番话说的极快。
谷七杰几人纷纷点头。
这时,后方有人低声说了句:“那事罢了,李先生你和蒋先生,会将传承拿出来么?”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疑龙经的确在我身上,濑仲京说的传承,却并非在我和蒋兄这里,事后,我会给大家一个解释。”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没多说话了。
我看了一眼院内,暂时没有别的事情,于是又叮嘱了一下他们,不要去碰到老更夫的尸体。
我这才转过身,径直走入了存放地相堪舆历代先生手札的房间。
推门进去之后,屋内尽是杂乱的脚印。
书架上,放置着的手札游记,大多被打乱了顺序。
我低头看那些脚印,可不止一个人的。
濑仲京肯定看过。
再回忆之前打斗,其中一个阴阳先生,抓过我骨缝。
此时,我下颚都在隐隐作痛……
恐怕,他们三人都看过了……
那阴先生我就不知晓了,得等濑仲京醒来之后,再做问询。
我将所有的手札,全部重新归类整齐。
又将我师尊的蒋一泓游记放在了最上面。
最后,我退后两步,跪倒在地,冲着这些手札游记叩首。
“师尊在上,阴阳不会让地相庐的隐秘外传,那两个人,不用醒了,濑仲京此人,我也会让他永远闭嘴。”
“冒犯诸位祖师爷在天之灵,阴阳罪孽滔天。”
我一共叩首了三次,最后才起身。
从房间的角落中,我找出来了一个木箱,最后又将所有的手札全部都封存了进去。
这件事情给了我极大的教训。
我之前觉得,地相堪舆在阴阳界的名声足够大,不可能有人,冒着和地相堪舆死斗的风险,居然敢来动地相庐……
再加上师尊之前,地相庐也未曾设防,我始终是掉以轻心。
真遇到濑仲京这等人,再加上和我有死仇的人,他们就不会管那么多。
解决了这一应事情后,我得给历代先生的手札,换一个安全的存放之地。
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
师尊早些年,还未曾战乱,世上没有那么多亡命徒。
这些年来,世道不平,以至于凶恶之人太多。
老更夫,吴显长父子,濑仲京这些人,都是这乱世的缩影……
我将所有东西收拾好了之后,从屋内走了出去。
我又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去检查了师尊存放的那些头颅。
这房间里头,脚印依旧杂乱,不过头颅都没什么损伤。
濑仲京他们也看过这屋子,恐怕是觉得这些头颅有用?
最后我回到院子里,蒋盘也到了院内。
大家都围着老更夫的尸身。
蒋盘在和谷七杰他们解释尸头菇的剧毒。
众人都是心惊无比。
再看纸人许的目光,都充满了忌惮。
我看了一眼堂屋里头,濑仲京还在地上躺着没醒,另外两个先生被捆着手脚,依旧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现在再怎么心急,也没多大作用。得等濑仲京醒,得等苟家的人回来。
我不能轻易离开地相庐。
否则阴先生等人卷土重来,大家就没办法了。
可若是苟家找不回何雉他们,我就得去找。
“阴阳,这尸体要焚毁,否则的话,会出事。”蒋盘扭头看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会焚毁,等何雉回来,看过之后,就将他烧了。”蒋盘点头,说了个好字。
“大哥,你们几人休息休息,今夜恐还有变故。”我又说道。
蒋盘顿了顿,点头说了个好字。
他带着众人,分别进了地相庐的两个房间。
这种情况,大家都不能分散。
我走进了堂屋中,坐在木桌后面,低头瞥着濑仲京等人。
纸人许到了我旁边,他让我也去睡一觉,他先在这里守着。
我摇头拒绝,说让他去休息,何雉和遁空、二叔他们,以及朱刽没回来,我睡不着。
这会儿,我还想到了黄七……
黄七和朱刽应该是一直在一起的。
可他是个普通人,濑仲京等人没提,我就不晓得黄七的状况。
他对我的忠心耿耿,肯定不会去别处。
可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出现……
我的双手来回握紧再松开,眉头一直都是紧皱着的。
先生的掣肘,难道就如此之多?
不能贸然的杀人害命,除非穷凶极恶。
可有的时候,小恶也会滋生大凶。
没有将赖谦斩草除根,就引发了这么大的隐患……命数的庇护,的确可以让先生在关键的时刻保命……
可它的掣肘也太大……
这其中,就没有破解之法?
其实,话虽那样和谷七杰等人说,但我的确没多大的把握对付阴先生……
他的手段太多。
从疑龙先生同行的那一脉阴先生手中,我找到了羌族的葬影观山。
以天星之法,开特殊之门的风水术,完全颠覆了阴术的认知。
这一任的阴先生,恐怕也会用。
还有他的身手凌厉果断,招招都是杀人技,更不需要在乎命数的限制。
再加上吴显长父子,我们其实很被动。
能打的,只剩下纸人许一个了。
今天尸头菇暴露出来,阴先生肯定不会接近纸人许……
甚至有可能,下一次动手,他们会先不惜代价,将纸人许诛杀!
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动起手来的时候,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
思绪之间,我取出一个一指粗细的东西,这便是柳家召集令!
当初柳天干将其交给我,是他认为柳化烟会和我有关联,找上我。
让我如果遇到柳化烟了,就召来柳家之人。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使用过它。
柳家对我的帮助不少,我能回馈的却不多。
这根召集令有它的用途,我就没理由将其用在自己的事情上。
犹豫了半晌,我还是做了决定。
天黑之后,点令召集柳家,看看能召来哪一位道长。
相应的,这一次让柳家帮忙,我也会替柳家做事。
再一次闭上眼,我忍下来了内心的复杂。
并且,我想到了一件事情,也必须要做防备。
我要用天干砚磨墨,地支笔画符。
再之后的时间,我一直在画镇煞符。
普通的镇煞符,已经不会怎么消耗我的精力。
一下午的时间,我至少画出来上百张符纸。
只不过,数量还是不太够。
……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天色逐渐黑了……
地相庐又来了人,是纸人许带着柏双琴,以及几个镇上的镇民。
他们送来了很多吃食。
柏双琴红着眼眶问我,我二叔真的会没事么?
我勉强笑了笑,告诉她不要往坏处想,肯定无碍。
再接着,我又将所有的镇煞符拿出来。
让柏双琴带着,去找镇上现在管事的人,把符尽量分散下去。
能分到的人家,都贴上符纸。
如果有分不到的,尽量让他们去有符的人家里待着。
纸人许惊疑地问我这是什么用意?难不成阴先生他们那群人,还会对普通人动手不成?
我告诉纸人许,阴先生未必,可吴显长父子,肯定没有这个顾虑。
况且他们的凶尸,最直观的作用就是撞祟。
若是不做防备,他们将全镇人都驱使来对付我们,我们该如何做?
纸人许顿时就沉默不言。
这期间,蒋盘他们也从房间里头出来了。
我说的一些话,蒋盘显然也听到了。
他走至近前后,便说他会再和我画一些符,尽量让全镇人都能用上。
我让柏双琴带着人先离开。
众人将吃的分食之后,天色彻底入了夜。
不少人面上都显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态,不过并没有人多言。
蒋盘也嘱托了大家画符。
加上他一共九人,画符的速度,显然快了不少。
当然,其余先生的符纸,作用肯定比不上我和蒋盘的,可聊胜于无。
我走到了地相庐中央,取出来了柳家召集令,用火折子点燃之后,嗖的一声轻响,召集令飞射入夜空中,炸开了一团绚丽的烟火。
堂屋内的众人,都停下来手头的动作,诧异地看向我,又看了看半空。
我并没有和他们多解释,柳家召集令的作用。
等召来了柳家道士,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我心也越来越难以平静……
苟家他们去了至少六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音讯回来?!
正当我要按耐不住,要离开地相庐的时候。
杂乱的脚步声,从地相庐外传来。
我心头一凛,快步朝着庐门走去。
刚迈步走出去,我就看见一大队人朝着我们这边走来。
月光映射下,我一眼就看到,人群的最前头,正是何雉!
她拉着遁空,旁边还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人。
那人,不正是朱刽吗?!
朱刽身旁还跟着人,那人脸上伤口不少,很是凄凉,很快我就认出来,那是黄七。
二叔在他们更后边儿一点,正在和一众捞尸人说话。
还有一段距离,但二叔的大嗓门,已经传入我的耳中了。
我心头的担忧,瞬间就烟消云散。
之前对苟黔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我疾步走出地相庐,三两步,就到了人群近前。
何雉顿了顿,抱起遁空,就直接扑进了我怀中。
我紧紧抱着她的肩头……
何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低声道:“没事了!”,同时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摸着遁空的头。
遁空刚才一直都抿着嘴皮,一直到现在,他紧绷的小脸才稍稍松弛了一丝。
“爹爹。”
遁空话音中的奶气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脆的稚气。
“爹爹回来了,不会有事了。”我这一句话,就说的极为用力!
“先生。”朱刽面色苍白,他的小腿受伤严重,甚至能看到一小节骨头戳在皮肉上,分明是里头已经断了……
他浑身上下更是伤痕累累。
同时我还注意到,他背上有个背篓,老鸡从旁边的洞口里耷拉出来脖子,鸡冠子蔫吧着,显得很是无力。
“先养伤,一切有我。”我语气凝重,没有让他们看到丝毫不确定性。
朱刽显然有种老泪纵横的感觉,他沙哑道:“多亏了黄七,他水性还不错,也多亏了少爷给了我一张符,不然的话,我怕是早就被那些水里头的东西吃了。”
“先生你回来了,那些人没有跑了吧?”“他们对蒋老先生不敬……对地相庐不敬啊!”
“尤其是那个领头的濑仲京,他居然说,如果蒋老先生还在,他也要进地相庐,还要老先生……”朱刽眼眶通红,话音中尽是恨意和杀机。“他还要师尊如何?”我微眯着眼睛,语气都低沉了不少。
朱刽却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说道:“他要老先生提鞋。”
我猛地一下就闭上了眼,额头上青筋突突的跳,胸口上下起伏,呼吸异常剧烈。
怒急攻心之下,我反倒是没有那么狂躁了,只有平静,冰冷到极点的平静。
“他很狂妄,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做错了事,也要付出代价。”我喃喃道。
这时,何雉后退一些,离开我的怀抱,站到了我身侧。
遁空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他稚嫩的小脸上,终于浮现了不安和担心。
“先生……”朱刽还要说话。
我平静地开口道:“濑仲京,没有逃掉,另外的两个阴阳先生,也没有逃。”
朱刽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来一阵狂喜,他一字一句道:“好!先生,您不方便动手,此事交给我来!”
“老朱这条命,是老先生延的,是您给的,朱刽没能守好地相庐,不配当守庐人,但可以当先生手中的刀。”
我眼皮微微跳了跳,摇头说:“杀他,影响命数,得不偿失,让他付出代价的方法有很多。”
停顿了片刻,我看向何雉,眼神深邃很多。
“拔魂,后遗症可以很严重吧,我还要问他一些话。”我和何雉说道。
何雉面色微变两分,她点了点头,道:“若是拔魂问话期间,再被惊魂,或者伤魂,醒来也是痴傻,无法再治好。”
“死了太便宜他了,一个先生,若是痴傻成行尸走肉,才最痛苦,这也是冒犯地相庐的代价。”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何雉怔住片刻,点头道:“好。”
我这才看向黄七,吩咐道:“黄七,你带老朱先一起去镇上找大夫治伤,安顿好了之后,再来我这里复命。这一次,你办的很不错,回头,我会安排你回九河县,这么多年了,你老父老母还在家中等你。”
黄七呆了呆,喃喃道:“先生,您要赶我走?黄七是没本事,但我忠心,这条命,都能给先生豁出去!您要赶我走,我死都不会走的。”
黄七说着,眼眶就红了,颤巍巍地就要跪下。
我眉头微皱,语气也重了几分。
“我没有要赶你走,家人等你多年,回去看看,是应该的,到时候,你想要回来,也可以回来,忠孝,你要两全。”
黄七的脸上这才有喜色,他连连点头,说好。
不过他表情幅度太大,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又流了不少的血,看上去就更狼狈了。
黄七搀扶着朱刽离开,两人朝着远处走去。
二叔这才到近前,他重重的拍了拍我肩膀,骂了个操字,又道:“那帮砸碎,趁你不在欺负我们这些老小,阴阳,莫要留情,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我点点头,多看了二叔几眼,他身上也有不少伤口,不过整体并无大碍。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问二叔,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夜,越来越深,我得时刻防备着阴先生和吴显长父子卷土重来。
我先让二叔不用着急,目光再落向苟黔,我沉声说道:“苟家主,此事多谢,苟家暂且不用离开,分散开来在镇内守夜,若是有事,立即到地相庐汇报,我不会亏待你们。”
苟黔一抱拳,道:“李先生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
语罢,苟黔回过头,直接下令。
众多捞尸人开始分散行动,从地相庐外围中心,朝着整个唐镇辐散开来。
门口就只剩下二叔,我,何雉,以及遁空了。
二叔迈步要朝着地相庐进去,他同时又道:“那三个狗日的杂碎都在地相庐?”
我抬手拉了一把二叔,没让他走在前边儿。
二叔愣了一下,问我怎么了?还有什么话没说?
我这才告诉他,除了那三个人,还有个该死的人留下来了。
二叔声音沙哑了不少:“吴显长?”
我摇摇头,说:“吴显长父子是两人,他们还需等等。”
何雉的眼眶却是一红。
她抱着遁空,疾步朝着地相庐走去!
我没有阻拦她,跟了上去,二叔则走在我旁侧。
我们进院子的时候,一眼就能瞧见,蒋盘和纸人许站在堂屋门口踱步,后方那些先生还在画符。
显然,何雉他们回来,蒋盘和纸人许都有所察觉,不过他们没出来看。
这会儿,蒋盘的脸上也有惊喜闪过,他对我点点头,又回到屋内画符。
纸人许则是朝着我们走来,到了何雉身边,他将遁空接了过去,抱在怀中。
何雉停在了院子边缘,死死的盯着老更夫的尸身。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中流出,她的身体颤抖不止。
嘴唇嗡动了半晌,她才哆嗦的说出来了一句话:“爷爷,老更夫死了,阴阳给您报仇了!”
我正想说,不是我杀的老更夫,是纸人许。
纸人许却像是看出了我的意思,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停下。
我这才没上前去打扰何雉。
遁空的眼中却流露出了惊怕之色,抱着纸人许的脖子都紧了很多。
纸人许低声道:“遁空不怕,许爷爷在呢,这老东西已经死了,咱等会儿就烧了他。”
遁空用力的点点头,小声说:“他的尸体,好吓人,比狼獒吃的尸体,还要吓人。”
“可娘亲说,狼獒吃尸体,会变得很厉害,能让狼獒吃了他吗?”
何雉没回头,但却颤巍巍的说了句:“遁空,他不配。”
几乎同时,纸人许也说了句:“遁空,这老东西有毒,吃不得,只能烧成灰。”
二叔摸着下巴,嘀咕了一句:“水尸鬼可是吃尸体的,给它倒上一点儿尸油,能引水尸鬼来吃它,一窝端了它们不?”
我当即摇头,说了个不行,这种毒不能扩散出去,得烧了。
二叔这才闭口不言。
何雉走到我身边,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掌,又仰头看了看我。
我还是低声告诉了她,不是我动的手,是许叔送老更夫上的路。
何雉怔了怔,喃喃道:“许叔和爷爷也是好友,他动手,和咱们动手一样。”
“我想烧他的时候,给爷爷立个灵位。”何雉神色认真地说道。我怔了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那里还夹着我娘的灵位。
“好,立个灵位,用老更夫的骨灰,祭拜老爷子。”我摸了摸何雉的发梢。
“我还想用亡人归道试试,能否招来爷爷的魂,让他亲眼看看这恶毒之人被我们挫骨扬灰,再让他看看遁空。”何雉仰头看着我,神态依旧认真。
我沉凝片刻,看了一眼庐门,然后我才告诉何雉,稍微等一等,开坛做法的话,要不少时间,先将老更夫的尸体收起来,等诛了吴显长父子,解决了这件事情,再去做。
何雉点头说好。
纸人许要将遁空交给我,示意我来抱着。
我看出来了,他现在要去动老更夫尸身。
我低声道:“许叔,你忘了我怎么从墓里出来的了?”
纸人许愣了一下,张张嘴,没说出来话。
说着,我就取出灰仙手套,带在手上之后走向老更夫尸身。
当然,现在没有含着善尸丹,我也不敢直接碰他。
我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尸体拖着,进了存放头颅的屋子。
我又迟疑了片刻,便回头进了存放手札的房间,将那木箱子抱了出来,拿到那屋子之后,用灰仙手套蹭了一下老更夫身上滋生出来的尸头菇,覆盖在了木箱上。
最后出房间,我叮嘱了何雉,遁空,还有二叔,不能进这屋子。
遁空稚嫩的小脸上,已经露出了困意。
二叔虽然看上去依旧腰背挺直,但是他眼中也有难掩的疲惫了。
何雉的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我告诉二叔,让他回去一趟,见见平江和双琴姨,免得让他们担心,再让何雉和遁空好好休息休息。
二叔迟疑了片刻,又道:“那我过去,先让何雉和遁空休息,就马上过来。”
我告诉二叔不用急,这里斗起来的话,动静会很大,他会发现,况且他休息不好,也没办法帮忙。
我又看了看何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她听我的话,带遁空去休息。
何雉低头,接过去了遁空,又轻声告诉我,休息好了,她就会带着遁空回来,她们母子俩都能帮忙。
我只是点头,没多说别的。
他们三人离开地相庐之后,我的心总算彻底放下来了。
我和纸人许径直去了堂屋里,叮嘱了蒋盘,以及其他先生,切记不能进那间放头颅的屋子。
蒋盘递给了我一叠符篆,告诉我,应该够用了,其余先生的符,效果虽然有限,但一家人贴个三四张,算总有些作用。
纸人许接了过去,说这事儿他去办,便立即转身,离开了地相庐。
众多先生面上都露出疲倦之色,显然,画符对他们的负荷不小,虽说下午众人都休息过了,但此刻也是精疲力竭。
我郑重地跟他们道谢,又让谷七杰带大家去休息。
谷七杰迟疑了一下,抱拳起身,带着其余七人回了刚才的房间。
堂屋内只剩下我和蒋盘,还有地上的濑仲京,以及其他两个阴阳先生。
何雉现在状态不好,使用拔魂术对她消耗太大,我打算等她休息好了,再动手。
蒋盘问我要不要去休息,他可以守夜,并告诉我以他的推断,阴先生和吴显长父子应该不会立即回来,他们这一番遭到重创,应该会好好准备,就像是毒蛇一样蛰伏在暗处,再动手的时候,肯定凶猛万分。
我吐了口浊气,回答说我没事儿。
抬头看了看天,我估算了一下,距离我放出去这召集令,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阴阳,上一次,柳天干长老,和柳赤心道长,就是你这样叫来的?”蒋盘迟疑了片刻,开口询问。
我没有瞒着他,点点头说对。
蒋盘的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振奋之色,他喃喃道:“很好,有柳家的道士在这里,吴显长的凶尸,就翻不起什么风浪了,胜券在握,只是不能让他们逃走。”
“这阴先生如何对付,还得斟酌一下,他应该只是为了廖兄来的……可如果放他走了,恐怕他还得去找廖兄……”
蒋盘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
我眉头紧皱,这件事情,也不是太好处理。
阴先生和廖呈之间的问题,也有师承在内,我们之间和他无多大因果,和他斗已经是吃亏,杀他伤命数,多恩怨,不杀他,又是给廖呈隐患……
我是不可能将这个隐患,留给廖呈的……
“废了他。”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说道。
蒋盘的目光顿时一凝,眉心紧蹙成了一个疙瘩。
我目光幽深地看着蒋盘,说道:“大哥,这件事情,你不能拦我,我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蒋盘停顿了片刻,复杂地看向庐门位置,点头道:“他做了这些事情,付出代价自然,留一条命即可。”
我也松了半口气。
再之后的时间,我就和蒋盘在堂屋内对坐着等待。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地相庐外再一次传来脚步声。
我和蒋盘同时起身,朝着庐门口走去。
到了门前,我才发现,跑过来的,居然是苟律。
苟律的面色透着苍白,他略有惊疑,躬身说道:“李先生,有人进了唐镇!速度很快,她是冲着地相庐来的,是个女道士……”
“我们上了两个捞尸人去拦她,她压根没理会,我们也拦不住……恐怕快到地相庐了……”
苟律的话,让我脸色微微一凝。
女道士?!
“驾!”一个女声,自道路远处传来。
我猛地回过头,看向街道尽头,便瞧见了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是个女子。
她身着淡青色的道袍,手持马鞭,腰间挂着拂尘,木剑。
随着距离由远到近,我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纤瘦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泾渭分明的双眸,透着一股宁静,还有深邃。
我却万万没有想到。
此人,居然是柳化烟!
这根召集令,是用来通知柳家,我找到柳化烟的,可现在,居然阴差阳错的将柳化烟给召来了?!
吁的一声轻喝,那马在地相庐前猛地停下。
柳化烟翻身下马,平平稳稳落在地上,泾渭分明的眸子看着我。
她神色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让我看到了几分柳天牛的影子。
“李阴阳,好久不见。”依旧精致的瓜子脸,更为知性的杏眸。
淡而不散的眉,挺翘的鼻梁,薄唇更有几分病态的白。
这一切结合起来,却更衬托了柳化烟的气质。
和她对视了几秒钟,隐隐的有了几分平静下来的感觉。
不过我却皱了皱眉,那种感觉便被驱散。
以前我觉得柳化烟这气质特殊,可现在来看,一个人的神态,模样,气息,能悄无声息的影响到另一个人的精神,这其实是一种略有可怕的能力。
“数年过去,柳姑娘变化不小,着实没想到,今日请来的,居然是你。”我心头复杂,还略有几分唏嘘。
柳化烟杏眸亮了不少,她上下打量我一眼,轻声道:“你很急躁,看似平稳,内心其实焦虑不安,眼中杀机隐含,你放召集令,看来是出了无法解决的事情。”
“你的心,太躁了。你不想平静下来么?”柳化烟的话,显然是意有所指。
我眉心紧蹙,回答道:“如今,李阴阳还是一介凡夫俗子,先生之命,其命在天,人有三魂七魄,又有七情六欲,我不平静,便是因为如此。”
“若是若干年后,我有师尊那般本事,我自然不动如山,今日若靠外力,还是作罢。”
我一番话说完,一旁的蒋盘点了点头。
柳化烟看向了蒋盘,她眼中露出几分讶异。
我发现,蒋盘同样没被柳化烟影响到意识。
“先生贵姓?”柳化烟侧身轻轻行礼。
“鄙人蒋盘,道长客气了。”蒋盘回了一礼。
我本能的往后看了一眼。
柳化烟才道:“我只身一人,你应该知晓羌族的情况,他们也不会让其余的柳家人跟着我。师尊多年未归,柳家遍寻不到,我前段时间离开羌族,本来在各地寻找了一番,但都没什么结果。”
顿了顿,柳化烟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接着道:“我觉得,若是有人能找到师尊,那应该就是你李阴阳了。”
“没想到,我找你,你也在找柳家,这是你们先生说的命数么?”
我回头,沉默片刻才说道:“我见过二长老,老黄已经随他离开,他应该前往开阳,去找大长老了。”
“开阳?”柳化烟眉心轻蹙。
“二长老的意思,你应该回柳家。”我再一次开口。
“我帮你处理此处的事情,结束后,我要去一趟开阳。”柳化烟话音很平静,同样很笃定。
我眉头皱得更紧,又说道:“快一年的时间了,二长老若是到了开阳,大长老若是在,他应该已经见到大长老了。”
柳化烟轻声道:“二长老,不会劝师尊回去,因为他做不到,师尊也不会回去,李阴阳,你应该清楚这一点的。而我回到羌族,对我有何作用,李阴阳,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邱天元,已经蒙蔽了整个羌族的眼睛,柳家势弱,我回去,只会被他压制。如今三元师兄,似是和邱天元达成了某项协议。他的儿子青山,拜师了三元师兄。”
“我能那么轻易地离开,你认为,其中有几个人的授意呢?”
“先师,身体抱恙,他快不行了,羌族,即将被邱天元掌权。”
柳化烟这一番话说得极多,其中蕴含的信息更多!
那第一段,分明是在明示我,她已经清楚了一些事情。
譬如柳天牛的卦!
而后面那些,就是关于如今羌族和柳家的情况……
我万万没想到,邱天元的儿子,居然会拜师柳三元?!
那个我卦象中,有领袖之能,可能带领羌族柳家之变的柳三元!
当年柳三元险些死在柳天牛手中,是因为那个卦象,救了他一命。
我低头沉思。
柳三元收徒,无疑,这可以调和羌族和柳家的关系,可这也算是柳家最大程度上的服软,道术传给了先师的后人。
当年柳天牛知道道术外传了一部分,反应都如此之大,若是如今让柳天牛知晓,恐怕他会气得逆血攻心。
可柳三元,真的就如此不知教条吗?
还是这其中有别的原因,就引人深思。
“邱天元掌权后,势必会再压缩柳家,有柳三元做的这件事情,他就不好再过分,他那孩子,应该还年纪很小,至多六七岁,能学道术?”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询。
“天纵之资,羌族近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如此天份的孩子,若是葬影观山仍旧在羌族,那他学会了道术再加上葬影观山,恐怕将是一个最特殊的道士,也是最特殊的先师。”柳化烟再一次开口。
我面色再变!
不光是因为他说邱天元的孩子,是天纵之资,更是因为葬影观山!
“羌族的风水术,就是葬影观山的观星术,它不在羌族?难道只有一份书本?”我迅速问道。
柳化烟摇了摇头,她继续道:“很多年前,羌族第一任先道独创葬影观山之后,羌族盛极天下,再加上柳家道士,相辅相成,一时间强大无比,先道曾有遗言,月盈则亏,物极必反,所以,葬影观山被他带进了坟茔中。”
“这个秘密一代一代,只有羌族的先师能知道,他们如今所使用的,只是寻常的风水术。”
“如今羌族势弱,先师策划了很多年,想要打开先道坟茔,师尊自然不同意。先师也不敢让更多族人知晓,否则族内必定生异心,况且秘密一旦说出去了,就守不住了,羌族会被有心之人损害。”
“此外,先道的坟茔中,有一大尸镇守,若非柳家大长老一级的道士,绝对无法镇压。邱天元学道术,就是为此,只不过他能力还是不够,如今他不敢完全相信三元师兄,就让自己的儿子学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化烟的神情中,总算有了几分淡淡的讽刺,还有鄙夷。
“邱天元口口声声,说他未曾行恶事,可近年来,他又生了几个儿子,女儿,竟然全都夭折了,虽然我不通你们先生的命数,但我也知晓,若是做好事更多,怎么会伤及子嗣?”
“况且,他这儿子,居然还不姓邱。”
“而是取了一个名字,叫杨青山。”“恐怕,杨青山能活下来,就是因为改了姓氏。否则他也要受连累。”柳化烟语气冷淡不少。
她后面的话,透出来的信息更多,我消化了半晌,才彻底捋顺了思绪。
我眼神极为复杂。
不光是葬影观山并不是真的只在羌族先道坟冢里。
显然,要么是羌族当年还有叛徒,要么就是这先道留有某个后手。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阴术先生,即便是阴术是登峰造极,能独创一脉,但他不通阳算,很难算到后世……
那大概率就是羌族当年还有叛徒,将葬影观山带了出来。
此外,我晓得那坟冢里头的大尸……
就是我师尊感兴趣的眷阳阴尸!
它居然凶到要至少柳家大长老级别的道士才能对付……
邱天元让儿子也学道,恐怕并不是因为他能力不够,而是他想缩短时间。
大长老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像是柳天牛那道术,经历的是数十年来千锤百炼。
他急于求成,才会培养儿子。
思绪落定,我告诉柳化烟,改名字,不会改命数。
如果邱天元只死其余儿子,不死大儿子的话,就要考虑,这杨青山命数过硬,或许和他学道术有关,也或许还和风水有关系。
还有一点,邱天元恶事做尽,他却没出事,这其中就耐人寻味。
柳化烟怔了一下,她忽然就不说话了。
我除了暗示柳化烟这个之外,并没有再说葬影观山的事情。
在管仙桃墓穴中得到的葬影观山是半本书。
书已经在廖呈手中,我不能去找他,也不能给他带来麻烦。
还有,柳化烟本意不想回羌族,如今羌族这种变数,她若是在其中,必定会沦为棋子。让她去找柳天牛,恐怕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柳天牛会护着她这个最小的弟子。
彻底想清楚了这些,我也没有别的再劝阻的话了。
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让柳化烟进院,我和她详细说一些我这边遇到的困境,我还得了解一些她的道术,能不能对付如今我面对的对手。
柳化烟只看了我一眼,道:“除了杨青山,我是柳家悟性最高的那个,若非我的命数,若非你的那一卦,或许日后的柳家,并不是三元师兄掌管。”
语罢,柳化烟和我擦肩而过,走进了地相庐内。
蒋盘看了我一眼,低声道:“用人不疑。”
这几年的时间,我对柳化烟的认知,其实还停留在当年。
亦然不知晓,她这几年进步如何。
可看柳化烟此时的平静,更有柳天牛当年的影子,我才定了半分心神。
我和蒋盘几乎同时迈步进了地相庐。
到了堂屋中后,柳化烟站在木桌旁,她左右打量,目光也看过我和蒋盘。
我捋顺了思绪,和柳化烟说了一遍,关于吴显长父子,以及阴先生的事情。
我刚说完,柳化烟就轻声道:“吴显长父子,当年用凶尸拦住了师尊,不过今日他们卷土重来,就是应了他们的劫,伤天害理之辈,必将遇替天行道之人,至于那阴先生,没有大碍。”
蒋盘连连点头道:“柳道长所言极是。”
柳化烟太笃定,我心神定了更多。
夜越来越深了,我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强行支撑,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处,反倒是容易成强弩之末,你们去休息吧李阴阳,我在此处,即便是有人来犯,也不足为惧。”柳化烟显然看出来了我的疲惫,她开口说道。
我没有再推三阻四了,抱拳说了句多谢。
扭头看了一眼蒋盘,也给了蒋盘一个眼神示意。
他不多言,跟着我进了我平时休息的房间中。
蒋盘低声问了我几句关于柳化烟的事情。
我简单说了一些当年之事,蒋盘神色镇定更多。
再之后,我们都和衣躺上了木床,困意让我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之后,居然已经天亮了,阳光照射入屋内,我总算觉得恢复了几分精力。
我才发现,蒋盘并未在房间内。
我立即起了身,进院子后,我便瞧见了以谷七杰为首的八人,坐在几张椅子上,蒋盘在另一侧,柳化烟则坐在中央。
谷七杰等人绘声绘色的在说着些什么,蒋盘在一旁沉默不言。
我听了几句才弄明白,谷七杰等人正在说赖谦的所作所为,以及濑仲京的狠厉,他们是始作俑者。
一眼,我就注意到屋子角落里的濑仲京,以及两个阴阳先生。
那两人依旧如同行尸走肉。
濑仲京清醒过来了,他神色透着惊惧,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刚走过去,谷七杰等人就闭上了嘴。
我沉声说道:“他们昨夜没有敢来,一定是在做更多的准备,我们得有些防备了。”
昨夜我要等柳化烟,大家都疲惫不堪,我也只能够简单安排众人。
现在白天,我也有了一定的时间准备。
因为吴显长来的时候必定是夜晚,否则他的凶尸就派不上用场。
“阴阳,你有什么看法。”蒋盘抬头看我。
柳化烟同样投过来了目光。
我低头,脑海中在做推演。
我们只能在地相庐中盘踞,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势单,对于吴显长的凶尸,我忌惮心很重。
唯有在地相庐这个熟悉的地方,我能有更多的把握自保。
可如今有了柳化烟,地相庐就不是最好的选择了。
道士打斗的手段惊人,若是在地相庐中斗起来,恐怕会毁了这里。
很快,我就推演出来了一个结论。
“吴显长父子是因为我而来,他们对我恨之入骨,我去了哪儿,他们肯定去哪儿。”
“阴先生,是为了廖呈而来,他想要零堂先生的书,以及葬影观山的传承……”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柳化烟明显抬起头来,多看了我一眼。她眉眼中多了几分思索。
我的确想要隐瞒下来这件事情,可要对付阴先生,就很难隐瞒,大家也都知晓,我只能等事后否认,知道廖呈的行踪。
稍作停顿,我继续说道:“那这样一来,只要我给出一个足够的诱饵,那阴先生和吴显长父子,就一定会盯着我而来。”
“我们去唐镇外,我做饵,引他们现身。”蒋盘脸色骤变,说了句:“不行!一来是危险太大,你单独做饵,容易被他们得手,二来,走出唐镇地相庐,走出了你的主场,唐镇之外还有什么变数,就弄不清楚了……”
我沉声回答:“这是阳谋,现在不晓得他们是否留有眼线,知道了有柳家道士在此处,我只要走出去,只有我一个人的情况下,他们一定忍不住诱惑。”
“我肯定,阴先生一定会出手,只要阴先生动手,吴显长父子也定然忍不住,天黑了,凶尸该作祟了。”我语气极为笃定。
蒋盘还要说话,柳化烟直接点了点头,她轻声道:“李阴阳,真要是能如此,更好,离了镇上,我会少很多掣肘。”
此时,屋子角落里的濑仲京,却口齿不清,甚至还漏风的说了句:“李阴阳……你真当阴先生和吴显长吴戎是傻的么?会中你的计?”
我冷眼瞥了濑仲京一眼:“他们都逃不掉,珍惜你还清醒的时间吧。”
濑仲京眼中就又露出惶恐之色了,他立马扭头看向柳化烟,仓皇到:“柳家道士,也要看着这李阴阳滥杀无辜?就算是要惩治我,自然有律法……”
“乱世之下,恶徒一念之差,就可以造成一方生灵涂炭,你所说的律法,惩治不了你这样的恶人,李阴阳是先生,自有先生分寸,若是你想要我惩治你,倒也未尝不可。”柳化烟话音平静。
她站起身来,却抽出了腰间拂尘。
拂尘的尘丝,似是要朝着濑仲京胸口抽去!
濑仲京面色大变,他惊恐的闭上了嘴,一言不发了。
我转身走出堂屋,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很快我出来之后,手中拿着一个空白的线装书。
走至木桌前,我取出来天干砚和地支笔,磨墨之后,我就直接在线装书的表面开始勾字。
片刻后,我写下来了书封,“葬影观山!”
当初,葬影观山是我取出来的,也是从我这里到了廖呈手中,书封我记得清清楚楚。
虽说现在线装书有所区别,但至少表面上的字,有超过七分相似。
濑仲京愕然的看着我,谷七杰那几个先生,都面面相觑。
我微眯着眼睛,一字一句道:”这就是阳谋,阴先生他忍得住么?”
”我再到了地方,架上一堆篝火,要烧了它,他必定会出来。即便是知道,九成都是计策,也绝对不敢赌。”
蒋盘沉默片刻,说道:“那他一定会用杀招,夺走书,发现是假的后,必定会暴起。”
“柳道长在此,我认为可以一试。”话语间,我视线落至柳化烟身上。
柳化烟杏眸闪过一丝锐色,她点头道:“你会安然无恙。”
蒋盘沉默,他一直在低头沉思,却不多做言语了。
我又告诉蒋盘,他们还能做一件事情,就是以先生做阵脚摆阵,只要能稍稍抑制一下吴显长的凶尸,就会给柳化烟很大的机会。
蒋盘的眼前顿时一亮,不过他又皱眉,道:“四金砂陷之地,是有刚好的方位可以摆阵,平白在一处空地上起阵,难度太大……若是阴阳你走到一处可以布阵的风水地,那我应该有把握办到。”
我思索了几秒,说道:“应该不难,只不过,我不确定能走到什么风水地上。”
蒋盘接过话去,说无论什么风水地,都交给他来。
差不多定了计策,我现在也放心了几分。
避开了唐镇,那就是个人恩怨了,牵连不到镇民。
我取出来怀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这会儿刚到十一点,也就是午时初。
虽说距离天黑还远,但我觉得,我应该可以离开唐镇,其余人离开,或许不会被注意,但是我走的话,一定会让阴先生和吴显长父子盯住。
刚好在此时,二叔和纸人许,带着一些镇民匆匆进了地相庐。
他们手里头都提着很多食盒,显然是送来了吃食。
当二叔和纸人许见到柳化烟的时候,二叔还好,只是多看了几眼。
纸人许的神色,则充满了警觉性。
柳化烟也多看了纸人许两眼。
毕竟,纸扎匠是以凶尸皮作为手段,纸人许现在比当年更强,柳化烟多注意她,倒是自然。
我走至两人中间,阻断了视线。
大家将吃食分而食之,二叔到我身边,问我是什么计划,怎么忽然多了个小娘皮道士?
我:“……”
本来紧绷的心神,都因为二叔这句话,松缓了不少。
我告诉二叔,柳化烟是被我用召集令叫来的,能帮我们的忙。
再接着,我还告诉二叔,我们要离开唐镇,到外面去对付阴先生他们,让二叔一定小心。
纸人许靠着我走近,他皱眉说:“计划如何?”
我简单说了一遍,就示意纸人许和二叔要守住唐镇。
不过阴先生他们再入唐镇的可能性不大。
我刚说到这里,地相庐外,就又有人来了。
何雉牵着遁空,遁空的身后,却跟着一只半大的黑色狼獒。
如同墨色一般的漆黑皮毛,黑红色的眼珠子,极为凶厉。
这狼獒对比当初的大獒,要小了太多太多,不过它更有几分灵动。
他们母子两牵着狼獒进了地相庐内,遁空朝着我小跑过来,抱在了我的腿上。
他声音清脆的喊我看赤獒。
我低头,目光所及,那被遁空叫做赤獒的狼獒,呜咽了一声,却趴在了地上,它尾巴不停的甩动。
从它身上的煞气来看,这赤獒,居然是相当于黑煞化血的凶尸?
它还如此之小……
若是多吞凶尸,应该会迅速成长起来,很快就成为大獒那样的存在?
虽说大獒的本事也不算大,但那是因为鬼婆子接触不到多少极凶的尸体。
阴阳先生却不一样了……
“遁空想带着它来帮你,不过它现在还太小,你看一看,我马上送它回去,再到你身边来。”何雉轻声和我说道。
她刚说完,目光却顺势看向了堂屋内。
此时,堂屋中的柳化烟刚好迈步走了出来。刚好,两女四目相对。
何雉怔了一下,她眼中便出现几分警惕,朝着我身前走了两步,挡住我的身体。
虽说当年,我们三人共患难过一段时间,但当初经过周家高祖湿尸,以及白先生那件事情,柳化烟两次想要杀我。
何雉对她的好感就薄弱很多,甚至是情绪抵触。
还有关键一点,当初我年少,不明白何雉的小女儿姿态,现在我明白了,她并不喜欢我接触到过多的女人。
“何姑娘,多年不见,没想到你和李阴阳已经喜结连理,这孩子生的聪明伶俐,实属可造之材。”柳化烟轻声开口,她和善的说道。
何雉愣了一下,她皱眉片刻,神色却缓和了不少。
“柳道长多年不见,气息深邃,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企及了。”何雉微微侧身行礼。
我稍稍松了口气,看的出来,何雉听到柳化烟直呼我名讳,才少了所有的戒备心。
我低声告诉何雉我们的计划,让她配合纸人许、二叔,守好唐镇和地相庐。
何雉脸色变了变,她低声和我说了不行。
从何雉的眼神中,我就看出来了缘由。
她是担心关键时刻,柳化烟会像是当年一样,可能将我当做牺牲品?
我和何雉摇了摇头,做了个放心的眼神,又说了无碍。
同时,我抬手指了指天。
除了老更夫那一件事,我没有任何事情隐瞒何雉。
包括先生的命数庇护。
何雉的眉头紧蹙了不少,她抿着唇没说话。
我眼神更深邃,低声道:“安全起见,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何雉顿时就不多言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让她们护好唐镇,让我无后顾之忧。
这时,我才顾得上将鲁肃的板斧交给何雉。
何雉接过板斧,她怔住了片刻,不由得多打量了板斧几分。
我沉凝了一下,才侧耳同何雉说道,棺材匠的板斧,可以劈阴阳先生的命数,让她好好钻研一下。
何雉脸色陡然一变。
她沉思道:“棺术,我钻研了不少,可斧头劈命数,还真没记载过……难道是……”何雉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扭头看向了堂屋角落的濑仲京三人。
“濑仲京,尚有庇护在身?”何雉低声问我。
我顿时就明白了何雉的意思。
我明确告诉何雉,濑仲京这一枪,没有将其致命,才能打中。
伤虽然伤了,但庇护应该仍在。
何雉轻声说她知道了,让我们去办正事,她们会守好唐镇。
紧跟着她又说了,她先不拔濑仲京的魂,她稍微有了一些眉目,或许,她可以用他们三人做一些试验。
我点点头,表示了应允。
就在这时,遁空又拉了拉我的胳膊,他递给了我一叠符纸。
我愣了一下,因为符纸数量太多……
不过很快,我就松了口气。
这并非天干砚和地支笔画出来的符,看符文不是血符,对遁空不可能有多大消耗。
我接过来之后,遁空却拍了拍自己腰间,清脆道:“爹爹,你拴在腰间。”
我将一串符纸打开,发现所有的符纸全部都用几根细绳串了起来。
若是用符,倒是方便,只需要一拔就能拉下来。
并且绳子穿过的地方,不会影响到勾画的符文。
看来,这又是遁空从徐符手札中学到的新招式?
我将符串绑在了腰间。
遁空就乖巧的退到了何雉身后,那赤獒也跟着遁空后退。
可就在这时,遁空又往前了一步。
他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小心翼翼的道:“爹爹……我这两天老做梦,好像觉得我躺在某个很温暖的地方,那里很熟悉,我躺过,还有一个声音在喊我名字。”
何雉摸了摸遁空的头,她低声道:“遁空,爹爹在办正事,这些事情,回头他会和你说。”
我心头顿生几分疑惑。
可遁空有双魂,另一部分的魂出了问题?!
不,不对,不应该是问题……
我一盘算时间,冬至,快要到了。
遁空说温暖的地方……
恐怕是他另一部分在母体中的魂魄。
遁空感应到了这个魂?!
我不知晓,这到底是好是坏……
顿了片刻,我以稳妥的方式,说道:“遁空,只是一个梦,声音也是梦里的幻听,你不用多管。”
“哦……”遁空拉长了声音,他噘嘴,再次回到何雉身后。
我不再多言,径直朝着地相庐外走去。
不需要我多提,蒋盘和谷七杰等人,以及柳化烟,都没有立即跟上我。
我要做诱饵,他们必须要保证一定的距离。
尤其是蒋盘和谷七杰等人,他们甚至要等吴显长父子出现了,才能出来摆阵。
出了地相庐后,我朝着唐镇出口走去。
我故意将我之前写了葬影观山名字的那本书也绑在了腰间。
尤其是书封的那几个字露在了外面……
开始在街道上没什么感觉。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出了唐镇。
顿时就察觉到,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上了我……
唐镇出去,直行就能到悬河,不过我并没有直接去,而是朝着苟家的方向走。
我记得不错的话,苟家的房子和唐镇之间,有很多小山丘地带。
山丘地带,是最容易有风水地的所在。
我走了相当长一段路,路遇过几个小风水地,可我都觉得,这里没什么可停留的价值。
那种注视感,从远变得近了很多。
差不多又走了一刻钟,入目之间,有一串的山丘耸立。
环形的山丘,粗略一看,至少超过了十座!
我犹疑几分,疾步走上了其中一座山丘。
入目之中,这周围起码大大小小,有十六座山丘!
鼓包的山丘从边缘高,往深处就变得平坦,甚至是凹陷。
尤其是最中央的位置,一片幽深漆黑。
我面色当即就变了几分。
这地方的风水,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凶地。
名为杖没阴来!
这种风水地,专门养凶尸!
我只是停顿了半晌,就直接朝着山丘下走去。
我是要找一个差不多能让蒋盘设立风水阵法的地方,而不是找一个大凶之地,让吴显长如虎添翼……要是让吴显长带着凶尸进了这杖没阴来之地,恐怕我们全都要折损在这里!
下了这一座山丘后,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便看到了另外一些更矮小的山丘。
并且山丘不是一小片,而是一大片。
最开始是三个矮小的山丘并联。
可往后方,则是两个高过矮山丘的略大山丘,其宽度稍微变窄了一些。
今晚的月色皎洁,视野很清晰。
再往后,又有一座更高的山丘,探出第二层山丘一部分。
更远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
那模模糊糊的影子,却像是一个鬼,探出来了头……
其实不是最后两座山丘有这个感觉。
每一座山丘都是如此,像是鬼探头一样比前面的高出一点点。
在宅经之中,有对这风水局的描述!
砂如探头,作贱阴谋!
是说这种鬼探头的山,不论葬人或者居住,全家都会低贱,
更会成为鸡鸣狗盗,暗箭伤人的阴险之徒!
这地方依旧是凶地,能给吴显长一些增益。
可同样会让蒋盘他们有办法,设置新的风水阵!
我觉得,此地已经足够了。
拿出来怀表看了一眼,
我其实花费的时间不算太多,也就一个时辰而已。
现在刚到丑时。
那股身后视线的感觉,迅速地由远及近,甚至让我有了芒刺在背的感觉!
一个冷冰冰的话音,从后方传来。
“李阴阳,我以为你走出来那么远,是要去什么地方,结果,到一个这样的位置,你是在给你自己找埋骨之所么?!”
这声音太过冷冽肃杀,毫无半点儿情绪。
“跟了那么久,才开始吭气儿,也是你觉得,我离唐镇够远了,所以敢出来了?”
我并没有回头,同样用淡漠的语气答道。
“呵呵,我只是要在你身上取走东西,又何必与一整个镇上的下三滥们交集。”阴先生的语气更冷漠。
“况且,这葬影观山就在你身上,你居然还否认!此物,是我髻娘村,历代髻娘传承的观星风水术,每一任阴先生,可得半本拓本!”
“你并没有将他给廖呈!”
话音,还伴随着嗖的一声鞭响!
我陡然朝着旁边躲闪,身侧一块草皮,直接被抽起来一个深坑!
我的脚狠狠在地上一蹬,猛地冲出去了数米。
转眼间,我就冲进了第一排的三个矮山丘中。
进来的瞬间,我就觉得身周冰冷四溢。
骤然回头,阴先生已经在我后方五六米处。
他扬起长鞭,当头朝着我打来!
阴先生的手段,还有力道,分明有所掌控,都不是毙命招式!
显然,对于阴阳先生的命数庇护,他已经知晓了一些。
我要是直接去接,即便是拿着要害去,阴先生都会变动手势,只会让我伤。
命数庇护,便会失效了!
我抽出来了身上的通窍分金尺,迎着阴先生的长鞭接去。
啪的一声,长鞭抽在了通窍分金尺上!
我死死握着尺身,脸色沉了更多。
“收了你一根鞭子,居然还有一根。”
阴先生猛地往后一踏步,狠狠拽着通窍分金尺,生生从我手中拔了出来!
“历代阴先生,都持双鞭。”
“你收我一鞭?若非你们不知道从哪儿偷窃出来了尸头菇的毒,我早就将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全都斩杀殆尽!”
“李阴阳,看看现在,你还拿得稳你的尺子与否!”阴先生又是一声爆喝。
我神色又是一沉,双手飞速从唐装内兜中,分别摸出了卜刀和接阴匕首。
山丘外沿,却出现了很多黑影……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个穿着不一的百姓。
他们并不是唐镇的人……
并且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具尸身。
尸体的手,脚,甚至是脖子,都被绑在了那些百姓的身上。
月光挥洒而下。
每个人的脸都是死灰色,双眼更是透着漆黑。
它们宛若行尸走肉一样,朝着山丘逼近!
每一个人的速度看似僵硬,但实际上,他们走得很快!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们没有卷土重来。
是他们发现了,唐镇被我们施加了符篆,无法利用这里的镇民!
吴显长等人,必定是去了临近的红原,或者是其他镇上抓人,来让凶尸撞祟!
“李阴阳!七年了!你的死期,到了!”
怨毒尖锐的喊声,从那些背着尸体冲来的人身后炸响!
我也化成灰都不会忘记,就是吴显长的声音!
他想杀我,我何尝不想结果了他!?
我爹至死还缺了一双眼珠,就是在吴显长的手中!
阴先生的长鞭,再一次呼啸而来,我以卜刀和接阴匕首招架。
却被一截鞭尾抽中了胳膊,钻心的疼痛,让我觉得手都要被抽断了。
我松开接阴匕首和卜刀,反手直接抓住了阴先生的长鞭,卯足了力气,往我身前一拽!
阴先生却又是一抽长鞭,那鞭子直接从我手中脱手而出,反倒是让我掌心出了不少细密的伤口,鲜血淋漓。
“不是我想鄙夷你,李阴阳,地相堪舆也算是阴阳界大家。你用的尺子,匕首,刀,哪一点像是个先生?”
“不过是一介莽夫!压根不懂得运筹帷幄!”
我神色更冷,没有回答阴先生。
阴先生并不知晓,我们是怎样进入管仙桃的墓穴,又怎样离开的。
运筹帷幄,只不过他没见过罢了。
此外,他若非持着这身手。
我也不会想着和他斗武力,单论风水术,他只会败北!
转瞬间,那些背着凶尸的人,又逼近了一大半。
很快就要来到我跟前,我双手直接压在腰间,飞速抽出来了两道符!
反手,我直接将符甩出!
啪啪两声,符纸分别贴上了两个人的头。
嗤嗤的声响中,他们头顶冒出大量的白烟,朝着后方趔趄退去。
其余人背着凶尸,距离贴我更近。
我再一次抽符,甩出!
又拦下来了两个“人”,只不过,这对于整体数量来说,显得微不足道!
他们距离我更近,几乎冲到了我面门前!
我已经来不及拔符!我干脆一把抽出来了腰间一整根符绳!
一串符纸横着抽了出去!
噼啪的声响之中,大片火花溅射!
那些到了我面门近前被撞祟的人,
脸上都被我抽出来一道血痕!
它们齐齐被逼退!
但我那一串符纸,至少有一侧的三分之一,都变得焦黑一片!
它们退下之后,阴先生却随后而上。
又是一记长鞭朝着我抽来!
我脸色再变!
显然,这一鞭子我是接不住了……
可我也没再去硬接,而是从腰间,一把拔出来了那本假“葬影观山”!
我直接用那本书,去挡住长鞭!
阴先生面色大变,怒骂一句:“你找死!”
不过鞭子距离我太近,阴先生只能朝着旁边一抽,勉强转走了方向和力道。
那边有四五个背着尸体的人,便遭了殃……
阴先生这一鞭,瞬间让他们皮开肉绽!
不过,血没让他们退缩,反倒是变得更加凶狠了。
阴先生猛地收了长鞭,将其缠在腰间,疾步朝着我接近。
显然,阴先生是怕我再用“葬影观山”来挡住他!
“吴显长,让这些鬼东西都停下来!我拿到书之前,都不能碰到李阴阳!”
阴先生又是一喝。
本来其余的人又在逼近我,
可现在,他们却同时驻足停下,没有继续往前。
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飞速后退的同时,眼瞅着阴先生距离我只有三两步。
我狠狠朝着右侧一甩手。
那本书,直接就被我甩了出去!
阴先生一个健步冲出,远离我至少十几米外。
他接住了“葬影观山”!
这时候,我额头上的汗,已经变成了豆大一颗!
虽说一切发生的太快,但我和阴先生已经算是交手三个回合。
其余吴显长控制的凶尸,也同我正面交锋了一下。
无法动用风水术和阳算的情况下,这已经算是我极限。
柳化烟……怎么还没来?!
我书离手的时候,那些人明显又动了……
他们狞恶地朝着我扑来,每个人的手上,指甲都是漆黑!
我正要再挥动符串。
可其中一个人的手却瞬间来到了我的手腕上,他死死抓住了我的小臂。
拦住我的,不正是吴戎吗?!
他居然混迹在了这些“人”当中!
我闷哼一声,想要挥起手来。
吴戎还是死死扣着我,让我小臂无法举起。
其余那些人,手都要扎到我身上了!
另一头,传来阴先生一声愤怒的大吼。
“李阴阳,你竟敢戏弄我?!”
阴先生的杀机,那些人“手”上带着的锋锐和寒意,
都让我额上的汗珠更多,面色更难看!
我猛地仰起头,低声喝道:“柳化烟!你的速度,太……”
此时我也别无选择,
单论打斗,我只能束手就擒了。
毕竟正面这么多凶尸撞祟的人,还有阴先生。
我阴阳术比他们高深很多,但却依旧双拳难敌四手!
在我话音响起的瞬间,一个清冷的声音便自半空中传来。
“乾元亨利贞,针法理尤深,能祭致宅事,阴阳妙有灵!”
“秘诀似神通,至灵望感应,奉请苗光乔、赵光普、袁天罡、李淳风等一切先师!”
“悉顾真香并同供奉!”
“今有道士柳化烟,求灭凶尸!”
咒法在山丘上回荡,数根燃香凭空落下。
刚好插在我身边,形成了一圈。
紧接着又是一段咒法。
“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异怪,故气伏尸,黄泥赤土,瓦砾坟墓,放光百步,随针见之!”
“急急如律令!”
这咒法极快,伴随其落下的,还有漫天银光!
嗖嗖嗖的声响中,那些银光全部落在了凶尸,以及那些被撞祟的人身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吴戎口中传出。
他此时抓着我小臂的手也瞬间松开了,颤栗惊惧地飞速后退。
那些人身上,全都扎了少说十数根银针,
全部驻在原地,一动不动。
落地声从我旁侧传来,我眼皮狂跳,扭过头。
旁边站着的,不正是柳化烟么?!
柳化烟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
因为,制住这一部分撞祟的人和凶尸,并没有结束眼前的危机!
另一头,暴怒的阴先生,又已经到了我近前!
柳化烟往前踏了一步,袖子里却划出来了一柄灿金的锄头。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今辰破土,万事吉昌!”
“金锄一举,瑞满山岗!鬼魅凶恶,远去他方!”
“一划天门开阔!”
她扬起小臂,锄头直接朝着阴先生劈了过去!
呼啸声中,小臂长短的金锄,瞬间到了阴先生面门前。
阴先生低喝一声,他手指缝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夹着几把漆黑色的短刃小刀。
铿锵声传来,火花四溅!
金锄骤然被阴先生击飞,呈现出一道弧线,当头劈向了柳化烟!
就好像阴先生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柳化烟却踏前两步,陡然抽出腰间的拂尘,朝着那金锄一抽!
凌厉的咒法声,再次从她口中传出!
“金锄再举,起圹安详!“
“二划地户紧闭!”
我有太久没听到这起土咒,可总觉得,这咒法的细节处,似乎有了变化!
锄头再次飞射而出,直挺挺的劈向阴先生。
阴先生陡然拔出腰间长鞭,一鞭抽上。
金锄又一次被他打飞。
柳化烟叱喝一声,身体骤然跃起,凌空一个转身,一脚踢向被击打回来的金锄。
“三划鬼路闭塞!”
再下一刻,金锄被打飞的同时,柳化烟的拂尘又甩出去,击中了金锄,加大了其力道!
“四划人道通利!千秋百岁,富贵永昌!”
金锄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这一次,阴先生没有接住这一锄!
他已经距离我不到两米,那金锄却嵌入了他肩头,鲜血瞬间弥漫了他半个身体。
阴先生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
他砰的一下,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杀人者,人恒杀之。”
“阴先生,这样抵死要李阴阳的命,却是为了属于羌族,并不属于你们髻娘村的葬影观山!”
“你们的道理,似乎说不通。”
柳化烟的呵斥声,在夜空中回荡不止。阴先生的脸色陡然大变!
他直勾勾地盯着柳化烟,惊疑道:“你说什么?!”
他额头上的汗珠更大颗,眼神更为愕然。
猛地一下,阴先生居然硬生生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双目瞬间变得通红,
咬牙切齿道:
“你这女娃娃道士,简直是口出狂言!荒谬至极!”
我和阴先生距离太近,阴先生暴起之下,却没有攻击我,反倒是一鞭子抽向柳化烟!
他肩头的鲜血迸射而出,显然伤势更重了!
可他这一鞭子,也太突然,突然到柳化烟都变了色。
我眉心紧蹙,才反应过来,我之前和柳化烟说事情的时候。
虽然说的不少,我领会到的也很多。
但是我忽略了从阴先生这个角度的问题。
就是当柳化烟说出葬影观山属于羌族,而不是他们髻娘村的时候,阴先生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柳化烟手中的拂尘,直接朝着头顶一撑。
长鞭抽中拂尘,柳化烟右臂往下一抽,带着长鞭直接落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地上被抽出了一道深坑。
阴先生惯性往前一倾斜,又一次半跪在地上。
柳化烟往前踏步,纵身一跃,一脚就踩在了阴先生的肩头。
此时,拂尘已经不在她手中,而是扎在地上。
连带着阴先生的长鞭,也被钉死在了地上。
毕竟只是阴先生怒急攻心之下,奋力一击。
阴先生先前被金锄扎中了一侧琵琶骨,这会儿实力也是大减。
他被柳化烟踩在肩头的时候,整个人都无丝毫的挣扎能力。
柳化烟的左手,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柄细长的柳叶青铜剑。
她的手斜着往下,朝着阴先生的胸口扎去!
我瞳孔紧缩,已经来不及阻止。
不过下一刻,那柳叶青铜剑只是扎中了他的琵琶骨,并没有往其它地方深入……
我才松了一大口气。
阴先生可以被废了,但是被杀的话,引发的后患太严重。
即便是柳化烟动手,也会影响到她。
阴先生的双目瞪圆,却朝着前方直接倒了下去……
柳化烟纵身后跃,落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阴先生倒在了地上,血不停的流出,将地面完全浸透。
我眼皮微跳,神色复杂地看着柳化烟。
她精进的不只是道术,她的身手和反应,也进步飞速。
此外,还有她的果断凌厉,比当年尤有胜之。
可这时,我又发现了一些问题所在……
刚才对付阴先生,我并没有来得及注意到,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弥漫上了一层厚重的浓雾。
这雾气太重,就连月光都穿透不进来。
并且,浓雾开始接近那些被撞祟的人。
他们背上背着的凶尸,开始变得如同浸血一般殷红。
扎在他们手臂,肩膀,甚至是头上的银针,正在一颗颗的掉落。
白天,阴先生可能最棘手。
可到了晚上,最棘手的一定就是吴显长!
刚才凶尸和撞祟的人被镇住,吴显长都没有出现过。
他必定有后手!
雾气将所有凶尸和人全部包裹之后,一瞬间,似乎所有雾都成了血雾……
砰砰的声响之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的倒下。
血腥的味道,不停地钻入鼻翼之中。
我低头看地面,雾气遮挡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地面上,尽是一道道如同蜿蜒流淌的小河一般的血。
它们正在朝着山丘下方流淌汇聚……
柳化烟低头看向那个方向。
我同样将视线投了过去。
那里,伫立着五个人影。
两个人影在前,三个人影在后。
在前的两个,是吴显长和吴戎父子。
月光照在吴显长的脸上,他肉筋虬结的眼眶,显得分外狰狞可怖。
吴戎脸色冰冷,他手中却持着一根起码小臂粗细的燃香。
那香通体透着灰白色,顶端烧得通红,正在冒着一缕一缕的白烟。
白烟飘到了他们父子二人身后,像是被那三人吸了进去。
地上流淌的血,刚好从他们父子二人脚下绕过,到了后方那三人脚下。
这时候我才看出来,那三人身上穿着的是唐装。
他们不正是之前倒戈的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吗?!
贪欲和濑仲京的策反,让他们叛变。
可如今,他们却成了吴显长父子的棋子……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手段。
但是能看得出来,这三个人,是被从活人养成了活尸。
此时,这些放出来的人血和尸血,又成了滋养这些活尸的养分。
“杀了他们。”吴戎忽而启唇。
吴显长抬手,他手中并列有三张符纸,每一张上的字迹都如血一般殷红。
后方那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几乎同时迈步往前。
他们分别从吴显长父子的两侧,以及中间走了出来。
吴显长的手直接拍在了他们的后心!
他收手之后,
那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脚下的速度瞬间变得飞快。
几乎是顷刻间,就冲到了我和柳化烟跟前。
柳化烟抬手取剑,却压根来不及喊出咒法。
其中两人,呈现左右夹击之势,分别拍向柳化烟的左右肩膀。
柳化烟双手上托,手中的桃木剑,狠狠刺向那两个先生的手掌。
我顾不上多看柳化烟。
因为我面前,也有一个阴术先生。
他手中持着一柄剑,那是一柄满是锈蚀的青铜剑,直接扎向我心口!
此时我身上已经没了兵刃,只能朝着右边一个闪身躲开。
命数庇护虽然强,但本能告诉我,吴显长他们也知道了这个只有阴阳先生才知道的秘密,他们肯定有所准备。
还有,这活尸毕竟也是阴术先生,还加上被那么多人血、尸血滋养,这种命,我不敢去硬抗。
闪躲之后,我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十几米。
那阴术先生继续朝着我追来。
我起身之后,再次拔腿往前狂奔。
约莫二三十米外,正落着通窍分金尺!
通窍分金尺的尺法,我用的其实不够凌厉和完善。
主要是,要么遇到的东西太弱,一下子就能解决。
要么强若羽化恶尸,根本无法对付……
面前这活尸,却刚好可以用尺法来对付!
此外,我还担忧一点。
蒋盘他们应该立阵法才对,他们人呢?
柳化烟到了这么久,为何他们毫无反应?!按道理来说,柳化烟都对付了阴先生,再加上我之前消耗的时间绝对不短。
蒋盘他们居然还没有立好阵法……
若是现在有阵,这三个阴术和阳算先生,绝对不会那么凶恶,至少会被压制一些!
难道说,蒋盘他们遇到了麻烦?
还是阴先生以及吴显长父子,提前准备了对付蒋盘的后手?!
我思绪如若电闪,身体也并没有停下!
二三十米的距离转瞬就过。
身后那阴术先生,几乎已经到了我后背,耳边冷风阵阵,风就像是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后脑勺。
至于还有什么,我看不见,也形容不了了。
手,掠过地面的通窍分金尺。
我抓住尺身之后,灵活的调转了尺子的正反面。
猛地反身,我以通窍分金尺的阳面,朝着身后抽打而去!
那阴术先生,和我已经不足半米!
我这一尺子,直接抽在了他的脖子上!
啪的一声,一个深深的印记,留在了他脖颈皮肤上!
他蹬蹬蹬后退数步。
我一眼便瞧见,他脖颈上印了个官字!
阳尺有一尺四寸四分,四吉四凶!
我之所以用阳尺,便是因为,无论阳尺的吉凶,对于活尸来说,凶则更凶,若是吉也不可能应验,甚至还有一些压制。
我微眯着眼睛,并没有再后退逃窜。
反倒是趁着他后退的势头,踏步往前!
挥起手中的尺子,我当头就朝着阴术先生的眉骨抽去。
骨相有言:眉者,媚也,为两目之华盖,一面之仪表!且谓目之英华,主贤愚之辩也。
相术中,眉为胆之灵苗,又为保寿宫!主寿命尊贵。
我从历代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手札游记中学到,以骨相为伤,此时我就打算以通窍分金尺为伤骨之器!
并且,这不只是破骨破命!
通窍分金尺本身的效果,也会被激发出来。
啪的一尺,我狠狠抽中了那阴术先生的右眉!
收尺的时候,他眉上被印着一个病字。
只不过让我脸色微变的是,我以为能抽断他眉骨,却没想到,他骨头那么硬。
这一下我手都发麻了,却没抽断……
那阴术先生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陡然顿住了颓势,猛然前冲!
他双臂陡然挥起,当头朝着我砸来!之前他手中的剑,则是别在了腰间!
我双手握住通窍分金尺,朝着头顶一接!
一声轻微的震荡和铿锵声传来,我虎口都是一震,酸麻无比。
月光映射下,这阴术先生的面目憎恶,他眉毛尤为狭长,之前我都没发现,他眉有这么长和浓密!
活尸,属于不咽气。
不咽气者,阳寿未断。
保寿宫的变化,实属正常!
这阴术先生手臂再一次发力,直接将我朝着地上压去!
他力道大的惊人,本来凶尸撞祟,普通人都很强横。
更何况是活尸本身,他还是阴术先生?
我双腿一颤,险些没有撑住。
额头上青筋鼓起,我闷哼了一声,肩头朝着上方一顶,我双腿狠狠朝着他腹部一踹!
阴术先生瞬间被我踹飞出去数米!
我也因此重重落地。
疼痛,让我觉得脊梁骨都快摔断了。
我哪儿敢停顿,骤然翻身起来。
那阴术先生已经卷土重来。他抽出腰间的锈蚀铜剑,斜着劈向我的脖颈。
我没敢用通窍分金尺去接剑。
再一次侧身一躲,闪避了这一剑之后,我斜着往前冲去。
逃了数米后,我起身回转。
果然,那阴术先生紧追而来!
这一次,我手中的通窍分金尺,猛地扬起,狠狠砸向他的左眉!
我不再是用尺子正面平砸,而是稍微调转了一下方位,用尺子的棱面击下!
咔嚓一声碎响!
他的眉毛,顿时凹陷下去小半。
并且在他的眉骨上,印着半个字,为劫!
我面色一喜!
因为也就这一瞬间,他胸腹的起伏,仿佛都弱了大半!
我低声喝道:“保寿宫破半,劫入命数,短寿且愚钝!”
不只是胸口起伏弱了,同样慢下来的,还有他的速度和反应能力。
他本来也在朝着我挥剑。
可现在他的速度却缓慢到了极点。
我轻而易举又闪开了一剑。
再一次抽下通窍分金尺,我这一尺子,直接将他右眉抽断得更多!
这一刹那,他忽然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胸口的起伏,瞬间完全消失。
自他脸上曝露出来的,是一种煎熬,痛苦,挣扎,懊悔……
可在这些情绪之外,又有一种解脱?!
他身体砰的一声,正面朝着地上倒下。
前一刻,我还觉得他身体坚韧无比,可现在,他整个人都仿若一滩烂肉。
身上不停的溢出来一股股恶臭的污血……
这味道,都让我脑袋一阵阵昏厥……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惊疑不定的话音。
“爹,这李阴阳,他居然……”“这不可能……”
我猛地用手掩住口鼻,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去。
我才瞧见,居然是吴显长父子两人,正站在十几米外。
吴显长双目依旧空洞,其中筋肉虬结可怖。
至于那吴戎,他手中拿着的那一截香,已经燃烧了大半。
白色的烟雾还在散开,大部分都朝着地上那阴术先生涌去。
我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们两人,冷声呵斥道:“吴显长,我也该和你说一句,新仇旧恨,今日我们一并计算了。”
“老鸡啄你一对眼珠,我父被你挖心掏肺夺目,你也恶事做尽,今日,我要手刃于你!替父报仇!”
吴显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他语气沙哑地说了句:“李阴阳,替父报仇?谁是你父?”
“那下贱的捞尸人?”
“怕是你忘了你亲爹是谁,一个无家可归的野种!”
“今日,我要将你杀了,再练成瘟尸!”
我和他说那番话,除了喧泄我心中恨意,还有就是要激吴显长。
我怕他再逃!万一我没有将他抓住,恐怕就抓不住,留不下了。
吴戎疾步朝着我的方向走来,他手中的香朝着前方伸去,就好像是要贴近那个阴术先生的尸身一般。
我面色更冷冽,他们不走反攻,更是中了我的下怀。
虽说有昏厥感,但是恨意让我十分清醒,我猛地踏步往前,正面迎向吴戎。
只不过这一次,刚迈步出去三两下,我就察觉到一阵眩晕,无力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吴戎的脸上一阵狞笑,甚至眼中还有阴险之色闪过。
我面色微变,用力一咬舌尖。
脑袋又清醒了一下,可很快又成了眩晕和无力……
我余光这才注意到,之前那阴术先生倒下的地方,已经没有尸体了……
白色的烟雾缭绕其上,就像是产生了某种特殊的变化和影响。
地面只剩下一堆骸骨,以及散开的污血。
月光之下,那些污血升起了不少黑雾。
并且它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弥漫到了四处。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黑雾一定有毒!
吴显长和吴戎父子,不愧是擅长操使凶尸,居然做好了这种准备?!
脚步变得趔趄了不少,我勉强才能站稳。
吴戎疾步往前,他忽然一甩手,那小半截香,直接就被扎在了地上。
同时,他从腰间抽出来了一样物事。
那是一截细长的腿骨,不过顶端磨得格外尖锐。
“李阴阳,你的确是个天赋异禀之人,短短几年,居然成了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
“可阴阳先生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我们手中!”
“今天杀了你,又杀了柳家道士!我父子二人刚好在阴阳界扬名!”
“顺道,我还要收了你的地相堪舆!”
转瞬间,吴戎就到了我跟前。
他扬起手中的腿骨,狠狠朝着我心口扎来!
我身体的无力和眩晕,变得更为强烈,其实已经无暇躲开。
可我也没躲。
之前那阴术先生,是因为他的命承受了太多。
我没有把握去直撄其锋,就根本不会去。
同样我还不确定,吴显长父子当时是否有准备。
可现在,吴戎显然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才会直接一击想要将我毙命!
从他的狠毒的眼神中,其实我还是看到了一丝丝的惧怕。
他杀我,是怕我有反击之力?!
还有,他们不敢留下我的命!
思绪在闪烁之间,我忽而又想到了当初我在禽星和那寺庙前遇到的那个女人。
又想到了周精义!
其实定格在我脑海中的,还是郭天玉!
柳天牛是没有毙命攻势的。
可郭天玉善于计算身体,他可以创造出来死穴。
我学过他的方式多次,但我依旧无他那么自然和游刃有余。
我微眯着眼睛,身体朝着前方一倾,直接硬吴戎的那一击!
吴戎面色狰狞,他脸上露出嗜血的兴奋。
“李阴阳,你当真是狂妄过头了!”眼瞅那骨刺要扎穿我胸膛。
可吴戎却忽然一声痛叫,他这声音就显得极为凄厉了。
他这一骨刺,直接扎了个空!
刚好从我腋下的位置穿了过去。
我身上软了很多,力气也小了很多。
吴戎当面朝着我撞来,通窍分金尺没有抽中他的眉骨,却砸在了他印堂上。
阴差阳错,其印堂上却印上了一个害字!
并且,我刚才无力控制阴阳尺的正反面,刚好这也是阴面!
阳镇死,阴克活。
害字落在印堂,就是口舌病临死绝灾至!
吴戎的脸色变得极为蜡黄苍白。
尤其是他的印堂,出了一条刀疤似的伤口,此外,还有一道白色的雾气。
印堂白色,是家中亲友将亡命。
刀疤伤口,则是破相,事业终会破败!
前一刻,吴戎都没有这样的面相!
这一刻,他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通窍分金尺对于活人的伤害,居然如此之大!
不过换句话来说,吴戎的命,肯定不如刚才那个阴术先生的活尸。
毕竟活尸经过淬炼,已经有了本质上的不同。
我喘息后退了数步,拉开了现在和吴戎的距离。
吴戎抬了抬腿,他颤栗的往前走了两步。
我才发现,他的脚背上,居然有一个贯穿伤!
这伤口鲜血淋漓,血肉都格外的模糊。
“李阴阳……你……”吴戎面色痛苦,他眼中都是恼恨,恨不得将我剥皮抽骨!
“我?”
我胸膛喘息也不少。
但我没有后退。
吴显长父子二人,在我爹死这件事情上,不只是推波助澜,甚至我爹的死,就是来自于吴显长贪图我娘的活青尸!
上一次,我已经在吴显长的面前,狼狈不堪!
那时候是我没那个能力和本事。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不光是这仇,还是我身份,都不容许我后退。
况且吴显长父子,比不上周精义,更无法和我之前遇到的危险相提并论。
“你只是一个区区的阴术先生,还走入了邪路,命数只会唾弃你。”
“你想要杀我?!”
“你杀的了么?!”
我手中再次取出来了两样东西,分别是地支笔和天干砚!
我并非除了通窍分金尺,就没有别的物件。
地相堪舆的地支笔和天干砚,之前蒋盘也和我提过,甚至一些游记中也有记载。
蒋一泓在遇到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会持笔画符。
他几乎没有继承徐符的符术,却也有这种本事。
完全是因为地相堪舆本身就足够高明,再加上地支笔和天干砚的特殊!
其实转念一想,徐符创造符术的根本,也是地相堪舆。
这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咬破舌尖,我一口血吐在了天干砚中。
地支笔直接杵在了天干砚内,我用力一划,整个笔尖都浸满了鲜血。
身体依旧酸软,可我的手,能死死的握紧地支笔!
吴戎又一次来到我面前。
即便是他脚掌受伤,但他的速度,还是比我快。
他手中的骨刺,扎向我肩膀,并且他低声喝道:“不用说的那么玄乎其玄,装神弄鬼!”
“阴阳先生有庇护又如何,我的命不如你又如何,等我打断你四肢,挖了你眼珠,我看你能活着,那又怎样!”
吴戎这一击,我显然是躲不过去。
可我调转了身体的动作,以面门,直接去接骨刺!
他惊疑闪开,要扎向我身体其他位置。
显然,他现在没有那么狂妄,知道了命数庇护不是他能忽略的。
不过,在我这一动作之下,吴戎也有了片刻的分心。
他最后还是刺中了我的肩头。
可我的地支笔,却直接落在了他的眉心正中!
肩膀剧痛,是被骨刺扎穿。
但是我的手速却没停下,速度极快的勾勒出来了一道符!
我在吴戎的脸上,画了一道河魁斩尸符!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吴戎的眉心正中!
他双眼陡然瞪得滚圆。
那血线,瞬间变得漆黑……
地相堪舆的所有符,都是镇煞,化煞,破煞的功效。
柳家道士的符,完全是诛杀凶尸鬼祟。
地相堪舆更多在一个镇字!
但河魁斩尸符,是镇物符之中,功效更锐利的符。
它破煞的能力更强!
若非如此,它也不会在徐符游记中也出现。
吴戎没有再动……
他完全僵直在了原地,甚至是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眼珠就逐渐变得灰败,
眉心正中发黑的血线,都开始成了一个凹坑。
他的眉毛,断了。
风一吹,一大片眉就飘散落下。
肩头的刺痛,这才开始传来,
我呼吸变得格外粗重,眼睛发烫,发红。
此外,我心头震惊。
因为我没料到,居然只是这一道河魁斩尸符,
直接就要了吴戎的命……
他居然,生生被镇死了?!
我本来只是觉得,他养尸多年,身上阴气重,煞气中,符对他或多或少会有连带性的效果。
却万万没料到,这效果这么强……
我将地支笔的笔身咬在口中,抬手,直接抓住了那骨刺,狠狠往外一拔。
鲜血飚射而出,疼痛,让我脑袋更清醒了一下。
可那种麻木的感觉,又变得更强。
刚才在打斗,我无法捂住口鼻,吸了太多有毒的气。
趔趄后退几步,我同样往前搡了一下。
吴戎的尸体,重重朝着后方倒下。
他仰面朝上,那无神的双目,开裂的印堂,以及迅速灰败下来,都没有化煞迹象的皮肤告诉我,
恐怕他已经魂飞魄散……
另一头,双目失明的吴显长,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随着吴戎倒下发出的声响。
吴显长狞笑着喊了句:“戎儿,这李阴阳,已经死了?!”
我微眯着眼睛,看向吴显长,
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迈步往前。
扔下手中骨刺的同时,我从唇间取下来了地支笔,朝着吴显长走过去……
只不过,这毒气着实吸了太多,让我有些承受不住,走路的过程中,脚步都蹒跚了不少。
我和吴显长的距离,开始变近了……
“戎儿?你怎么没回答爹?”
吴显长的语气,陡然变得警惕了不少。
他右手自腰间一摸,落入他手中的,是一柄满是骨刺的刀。
我又用力抿了抿舌尖,让疼痛刺激我清醒。
我低沉着声音说道:“他死了。魂飞魄散,你马上也要死了。可惜你们父子二人,不能作伴!”
现在,我完全就靠着意志力在往前了。
吴显长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狰狞。
他颤栗地说了句:“不可能!李阴阳,你胡说八道!”
“你分明中了绝尸毒,怎么可能还打得过戎儿?!”他声音都凶厉万分。
“因为我的命,你们这毒,镇不住!”我本来想用更严厉的声音呵斥他。
可毒素影响我太多,我发出的声音,也变得中气不足和虚弱。
“李阴阳,不用装神弄鬼!你已经毒根深种!这毒,来自于尸气,催化于风水,你到此地,是自寻死路!害死戎儿,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吴显长低吼出声。
他同样猛地往前迈步,低头侧耳,分明是在听声辨位。
他一手持着骨刀,另一手,居然摸出来了一个玉质的人头。
那人头也就巴掌大小,其双目的位置,却镶嵌着一双人眼珠!
看到那眼珠的时候,我顿时就目眦欲裂!
“李阴阳,你看,这是什么!”
“这双眼睛,你还记得吗!”
吴显长转瞬间往前冲出十几步,就快要到我面门前。
我爹那双眼睛,有种诡异的吸扯力,让我陡然分神不少。
再加上毒素的侵蚀,让我闷哼了一声,双腿站不住,往前一个趔趄,我直接单膝重重跪地……
刹那间,吴显长又逼近不少。
他手中的骨刀朝着我身上扎来!
我粗重地喘息着,仰头盯着吴显长。
勉强抬手,我要朝着他的头脸上画符。
现在我别无其他能力,只能完全靠着命数庇护,最后一搏!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半空中,忽而传来一阵震荡的感觉。
本来冷冽的夜空,好似多了一道暖意。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回音。
似是蒋盘的低吼!
那震荡之后,半空中弥漫着的黑雾,以及那白香燃烧出来的烟气,居然一瞬间溃散了……
甚至我的脑袋,从昏厥中,陡然变得清明!
是蒋盘,直接镇了此地风水?!
他立阵了?!
“李阴阳小儿,受死!”吴显长爆喝一声,骨刀接近至我胸膛前方!
我身体恢复的那一瞬间,右手一松,天干砚落入地面,我顺手就从腰间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铿锵一声,骨刀和通窍分金尺碰撞在一起。
吴显长惊愕万分!
“李阴阳,你不是倒下了吗?!你……”
他愕然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少!
我猛地往前一顶身体,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
压根没有回答吴显长,我左手的地支笔,直接朝着他眉心压去!
只不过,吴显长对危机的反应能力,显然要高过吴戎!
又或许是吴戎刚才死在我手上,吴显长更加倍了警惕心。
在地支笔要碰到吴显长眉心的瞬间,他刚好闪避过去,只是留下一道血痕!
骨刀和通窍分金尺瞬间分离。
吴显长的语气更惊愕不已。
“毒烟,居然散了?!李阴阳,你做了什么?!你自身难保,不可能……”
我哪儿会搭理他。
再次踏步往前,手头的通窍分金尺高高扬起,直接抽向他的颧骨!
呼啸声中,尺子带起一股破风声。
吴显长一声低喝,手斜着往上一提,骨刀又一次挡住通窍分金尺。
他立即伸出腿来,朝着我胯下一踢!
自他的鞋尖,闪过一抹尖锐的白芒!
那里赫然也夹着一片锋锐的骨刺!
这一下,我就不敢硬挡了,身体朝着旁边一闪,躲过了这一脚。
吴显长转守为攻,骨刀连番朝着我劈来!
他速度虽快,下手虽狠,但是每一下,都让我用通窍分金尺挡住!
我接连挡了十几下,胳膊开始酸麻。
在这同时,我也朝着一个方向在靠近……
吴显长神色更狰狞凶厉。
他再一次扬起手臂,朝着我身上劈下!
我双腿在地上一蹬,顿时朝着后方滚出去几米外。
吴显长这一刀劈空,他显然没收住力道,直接劈到了地上……
这里并不是空地。
好大一颗人头,直接从地面弹起。
鲜血,更是溅满了吴显长的脸!“吴显长,你的狠毒,我佩服!”
“儿子死了,尸身也就无所谓了,头,说砍就砍!”
我双臂在地上一撑,侧身从地面翻了起来。
随着打斗这半盏茶的时间过去,那些溃散的雾气,消失得没了半点儿痕迹。
我身体受到的影响,也完全消失,只剩下肩膀被穿透后,还在流血的剧痛。
吴显长却浑身颤抖地杵在原地,哆嗦的喊了句戎儿。
抓着玉质头颅的那只手一松,头颅落在地上,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好你个毒辣的李阴阳,今天,我要将你抽骨剥皮,才能泄心头之恨!”
吴显长悲愤地一声大喝。
他空着那只手,又在腰间一摸。
落入他手中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物事。
他扬起手,朝着我的方向,狠狠一掷!
再下一刻,他手中的骨刀,也朝着我这边掷来!
嚓的一声轻响,骨刀扎穿了那圆球,
重重落到地上。
它们都没击中我,刚好落在我身前不远。
吴显长再一次朝着我冲来!
瞬间,那圆球中冒出来的,也是大量的黑雾!
这雾气太浓郁,一时间呛住了我口鼻!
还有一股麻意,刹那间又扩散至四肢百骸!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也是毒!
不过这种毒,好似还没刚才那个黑雾厉害?!
这一次,我没有逃遁,甚至没有闪避。
刚才我借着躲闪,故意将吴显长引到吴戎尸身前,是我想要吴显长痛!
断手断脚,也比不过让他自己劈了儿子的头,来的心痛!
顷刻间,吴显长又一次到了我跟前。
他双臂朝着我胸前一掏,
攻击的位置,并不是我的致命伤。
果然,吴显长更警觉。
但我的身体稍微朝着右边一侧,吴显长就要扎穿我胸口。
他忽然闷哼一声,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上。
他双臂还是扎向我的腿。
我猛地调转了身体的角度,抬腿就朝着吴显长胸口一踹!
吴显长双手扎了个空,双臂却刚好从我腿上擦过,形成了环抱的动作。
我这一脚踹中他心口,就要将他踹飞!
可没想到,吴显长居然反手就用力抱住了我的腿!
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
吴显长是抱住我的时候,用手死死抓住了我的小腿。
余光一眼我就看见,是他的指甲,直接深入我的皮肉里!
血液已经飞速溢出!
“李阴阳,命数庇护,庇护得了毒么?!我知道打不中你!但是现在,这毒,见血封喉!”
吴显长陡然抬起头来,他虬结的眼眶,筋肉跳动,仿佛都溢出来几滴血珠。
我脸色微变。
只不过,除了剧痛,和刚才那圆球中雾气让我身上出现的麻,我并没有觉得更难受!
吴显长和我靠近,同样是天赐良机!
我抬起手,地支笔,瞬间落在了吴显长的眉心上!
我手头的速度,快到了极点!
一道六府符,瞬间勾画而出!
临时换符,是因为我确定地支笔画符有用。
河魁斩尸符的效果我已经知道了。
那符主攻!
六府符却是主镇!
吴戎死了,他魂飞魄散,倒是落了个轻松爽快。
吴显长,我却不想要他死的那么轻松!
血色的六府符,仿佛深入了吴显长的皮肉里。
吴显长本来狰狞的脸,变得格外痛苦和挣扎。
他还想要说话,张开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整张脸上,本来有黑气缭绕,现在却成了另外一股发白的气,萦绕其上!
六府符,也起了功效!
我粗重地喘息了一声,将腿从吴显长的双臂中拔出。
他僵在原地,显然还想动,挣扎了半天,却无法移动……
腿上的疼,让我青筋鼓起。
我死死地盯着吴显长那张脸,他的脸,也缓缓僵住了。
六府符这镇的功效,也当真是强横如斯!
“吴显长,死,没那么容易的。”
我说完这句话,脱力的感觉从浑身传来,这一次还是有昏厥感,不过,这不是因为毒,而是因为失血过多……
我后退几步,瘫坐在了地上。
地支笔顺手插进了衣兜,我同样快速收起来了通窍分金尺。
抬起小腿,我一把撕开了裤脚。
曝露在我眼中的,是腿上的十个血洞。
本来血洞的边缘是漆黑的,是中了毒的颜色。
随着血液的流淌,却逐渐变成了红色……
我又喘息了几声,隐隐有所明白。
吴显长父子的手段,准备的毒,应该都是很狠的尸毒。
常人面对,恐怕不消一时三刻,就要化作浓水。
我也中毒了……
可我却没事,现在甚至又毒素消散。
唯一的原因,就是善尸丹对我身体的改变。
浓郁的生气,无形之中,让我不怕这些毒。
再凶的尸毒,能凶得过尸头菇?!
撕了一条唐装的衣角,我去扎住自己的腿,让伤口没有继续流血……
紧接着,我又撕了一块布条,从腋下穿过肩头,将肩膀上那血洞也挡住。
做完了这些,我才挪动身体,到了吴显长的跟前。
月光照射下,吴显长的脸呆板得像是没有任何情绪。
不过他呼吸是正常的,还是活着的。
六府符被我师尊用来镇那些凶尸的头颅,
其效果,应该是镇魂。
吴显长的魂,彻底被镇住了。
我挣扎着站起身,朝着另一头的位置走去。
先到了我落下天干砚的地方,捡起来砚台之后,我又走到了之前吴戎尸体的地方。
我捡起来了地上那个玉质的头颅。
低头盯着头颅上镶嵌的一双眼珠,我觉得胸口一闷,嗓子眼里一阵腥甜。
我强忍住了心头的那一口逆血。
再撕下来一块布,我将这玉质头颅包裹起来。
等回到九河县的时候,我要开坟,替我爹捡骨再葬,让他能有个全尸。
我再走向吴戎滚落的头颅旁,抓着其头发,将其提了起来。
一直走到了吴显长的身边,我将他头发,和吴显长腰间的绳子绑了起来。
“吴显长,你腰间,拴着你儿子的头。”
“你恶贯满盈,现在不杀你,除了因为我不想你死的那么痛快,还有,我二叔会想见你的。”吴显长的身体没动。
可他虬结的眼眶里,溢出来不少黑红色的血珠……
我喃喃道:“镇魂之后,你动不了,但能听到?”
自然,吴显长是回答不了我的,只是他眼眶里头的血珠,溢出来的更多了……
不管这是吴显长愤怒流的血,还是他流出来的血泪。
他和我之间的血海深仇,都必定要报!
远处,传来了喊话的声音。
这话音熟悉,不正是蒋盘的么?!
我勉强回过头,才看见蒋盘只身一人,朝着我这边快步跑来!
我没有迎过去了。
因为我着实小腿太痛,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也让我头昏。
很快,蒋盘就跑到了我面前。
他面色惊骇,盯着吴显长,又看了看远处。
最后他回过头,喃喃道:“阴阳……你已经用地支笔……”
我喘息了两声,抬头的同时,嘴角挤出了几分笑容。
“很好!很好!其余人去帮柳道长了,我们刚才立阵出了一些麻烦,此地太大,布阵花了很长时间。”
“我刚刚察觉到了阴气的变化,便让大家在阵中留下镇物之后,去帮柳道长,我进来寻你,想要帮你对付那吴显长父子!”
“没想到……阴阳你居然……”
显然,对于吴显长父子这样穷凶极恶的阴术先生。
蒋盘并没有流露出怜悯心。
我沉声答道:“吴显长,要交给我二叔,这种恶贯满盈的人,杀他是替天行道,替人报仇,二叔会想要他。”
“周精义算是死在我手里,纸人许杀了老更夫,二叔这些年来,这股恨和恶气,也憋了太久,我得让他,也能松一口气。”
说完这句话,我眩晕的感觉更强,甚至有些站不稳了……
蒋盘立即搀扶住我的胳膊,眼中还是流露出来几分担忧。
“阴阳,得赶紧回唐镇,你要治伤。”
“先去看柳化烟,她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得叫几个人,带上吴显长,我怕出现变故。”我快速地说道。
蒋盘迟疑了一下,他让我在原地等着,以免伤势恶化。
下一刻,他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最后坐在了地上,又慢慢仰头躺了下去。
目光看着上空,天上的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隐匿在了黑暗里。
黎明前的夜,黑到了一种极限。
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平复心神。
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等多久。
再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的时候,我睁了眼。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蒋盘和谷七杰一行人,
以及后方的柳化烟!
柳化烟身上的衣袍,有一些破损。
至于谷七杰他们,则是意气风发!
在谷七杰的手中,还提着两颗头颅!
那不正是之前对付柳化烟的阴术和阳算先生么!
叛变的三人,最后都落得如此下场。
谷七杰等人提着头颅,到了之前那个阴术先生的骨骸旁,将头颅扔下之后,就有人拿出来了火折子,又倒上去某种东西,将其点燃。
蒋盘走至我近前,招呼过来人手,让两人抬起来了吴显长,另外
两人过来搀扶我。
我顺势起身,被他们架着肩头,朝着山丘下方的位置走去。
谷七杰过来关心地问我有没有大碍。
我回应了他一个和善的笑容,示意无碍。
蒋盘明显放心了很多,柳化烟稍微走近了一些。
她看我的眼神,略诧异,问了句:“李阴阳,一凶尸,两恶徒,你一人斗过?!”
我被搀扶着一边走,一边跟柳化烟对视了一眼,
并没有说话。
柳化烟眼中更深邃,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从山丘回去唐镇,花费了一定的时间,因为我着实伤重,走的太慢。
到了镇口的时候,隔着老远,就有人匆匆走了出来。
我们进镇的时候,何雉带着遁空都已经跑到了跟前。
何雉眼眶泛红,遁空小脸上尽是坚韧。
柳化烟目光扫过何雉一眼,很快就移动至别处。
后方的二叔和纸人许也来到近前。
二叔的目光先开始是看我。
下一刻,他看的就是被几人抬着的吴显长!
我低声说了句:“二叔,吴显长,我是带来,留给你的。”
“他杀人无数,恶事做尽,收了他的命,也是积福积德。”
“周精义算是我报仇一半,这吴显长,交给你吧。”
二叔身体都在哆嗦,他朝着手心上忒了一口唾沫,搓了两把之后,直接到了吴显长跟前。
啪啪两个耳光,抽得吴显长的脑袋都快断了……
但吴显长被六府符定住,根本没反应,也动不了。
二叔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不满之色,
沉着声音道:“阴阳,你弄个行尸走肉给我,泄愤是泄愤,但不够……这吴显长,他没有在我面前颤栗哀嚎,我也咽不下那口气……”
当然,我并没有对二叔此时的情绪不满意。
他如今都被我留在唐镇。
是我为了他安全着想,不让他出来。
若是我不拦着,二叔也不会贪生怕死。
迟疑了片刻,我告诉二叔,让他将吴显长捆死了,擦洗掉他头上的符试试,看他能不能醒过来。
二叔的脸上这才流露出惊喜。
蒋盘吩咐了一句,让那两个抬着吴显长的先生跟着二叔走。
二叔兴奋地在前引路,他还叫上了纸人许,说要给纸人许一点儿好处。
纸人许若有所思,他先对我点点头,就跟着二叔去了。
我们一行人继续朝着镇里走。
进镇之后,蒋盘让我先去李宅疗伤休息,他分散众人之后,就去地相庐打扫。
我这时着实疲惫的厉害,只是点点头,便同
何雉,遁空回了李宅。
入宅之后,何雉搀着我进了房间,帮我换掉了身上沾血的衣服,
就开始给我清洗包扎伤口。
整个过程中,何雉的眼眶都是泛红的。
“好多事情,我都帮不上你……几年过去,当初柳化烟和我相仿,如今,她的本事还能和你并肩。”
“若是我也能帮上你,今天你肯定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何雉的话音中充满了自责。
下一刻,她又咬着唇,低声道:“以后,再有这样危险的事情,我要和你一起,而且遁空虽然还小,但他也能帮上忙。”
“那斧子,很有用,我已经会用了。”
我面色陡然变了变,何雉会了斧劈命数?!很显然,何雉是在濑仲京他们身上做的试验。
只是,我没想到何雉做这些这么快。
棺材匠独特的本领,斧劈命数,对于先生来说就是极大的杀招。
先生大多没什么身手,若无命数庇护在身,断然不敢走入大凶大恶的险地,只能够在背后计算,布局。
如今,随着我在阴阳界驻足越来越久,我得罪的人,仇敌,本事也就愈发强。
如果何雉早一些会这斧劈命数的本事,我甚至会带着她一起去过阴山脉的七十座黑山头。
甚至这一次,濑仲京等人也不敢在唐镇如此猖狂。
“阴阳?”何雉又喊了我一声。
我回过了神来,点了点头,低声道:“斧劈命数,是杀招,不能随意暴露出来,如今,我们多了一个大凭借。”
何雉的脸上顿时一喜,道:“那你是答应了?”
我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何雉,不是我不想她陪着一起帮我,我也从来没觉得,她是本事不够。
遁空如今需要照料,我能处理好的事情,就不会想着落到他们身上。
她有斧劈命数的本事,我们就多了底牌。
但真的有大危险的话,她还是要保护好遁空,其它的事情交给我。
遁空的年纪尚小,我们也不能让他冒险。
何雉微咬着下唇,犹疑了一下,才说道:“可遁空的符,很强。”
我又沉默了,当时在管仙桃的墓穴中,对付羽化恶尸,最后稳定墓穴风水,都是靠着遁空的符。
不可否认,遁空的符的确很强。
可最强横的,还是他用地支笔天干砚,再加上了精血。
何雉能斧劈命数,但遁空普通的符篆,却还是不能对付太凶的东西。
何雉并不明白个中原因,才会这样说。
实际上,我现在不会让遁空冒险,也不可能让他一直用精血画符。
思绪落定,我如实告诉何雉缘由,她这才不多说这件事儿了。
她低下头,继续帮我包扎伤口。
将我身上的伤势都处理好之后,何雉抬起头,小声的问了我一句:“阴先生呢?刚才我没顾得上问,他是死了,还是逃走了?”我顿了顿,告诉了何雉,阴先生没有死,也没能逃走,但他废了。
当时阴先生,就被柳化烟直接废了琵琶骨。
琵琶骨洞穿碎裂,几乎就没了那一身功夫。
我们不可能杀了阴先生,带他回来也没作用。
何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我喘了口气,撑起身,稍微坐直了一些。
脑袋还是隐隐有种眩晕的感觉,是之前失血过多的后遗症。
何雉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等蒋盘他们过来,或者等我休息好了,再去地相庐。
我没有推阻,躺了下去。
这期间,我能感觉到何雉一直在我旁边守着。
临入睡前,又好像有一只小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掌。
我这一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鼻翼间闻到一股子诱人的香气。
睁眼之后,我才看见,遁空趴在我床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他小手抓着我的手,眼中从担心变成了惊喜。
“爹爹。”遁空稚声喊了我一句。
我抬手,摸了摸遁空的头,牵连着肩膀的伤口,一阵疼痛。
“遁空,爹爹无碍,无需担心。”我笑了笑,坐直了身体。
“娘亲熬了狗血粥,我带你去喝。”遁空又认认真真的说道。
听到狗血粥这三个字,我怔了一下。
最开始在何鬼婆那里的时候,狗血粥我喝了不止一次。
一晃这么多年,再也没喝过了。
遁空拉着我起床,父子二人一起出了房间。
堂屋那边儿,何雉正在端着一盘菜,往桌上放。
我过去之后,何雉就喊我坐下,给我盛粥。
很快,一大碗泛着棕色的粥端到了我的面前,块状的狗血,散发着一股子诱人的香气。
我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
热流滚入腹中,整个人都感觉精神了不少。
何雉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你伤口流了太多血,狗血粥够滋补,又能补阳气,我还放了一点儿赤獒的血。”
我筷子一僵。
何雉才告诉我,狼獒跟随鬼婆子,鬼婆子肯定不会把狼獒当成工具。
只是说,在特殊的情况下会用一些血
每次这样做了之后,都会给狼獒找来更滋补的凶尸。
我这才松下来半口气。
何雉又给遁空盛粥,最后才自己坐在桌旁,小口小口的吃东西。
一餐饭吃罢,我才注意到,天色又快要擦黑了。
疗伤再加上我休息,不知不觉,就过了整整一天。
“大哥他们还没过来?”我问何雉。
何雉点头。
沉凝了一下,我站起身,说我去一趟地相庐。
何雉问我,要不要她带着遁空和我一起去?
我摇头说暂时不用,我过去,可能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何雉便没有多问。
遁空眼巴巴地看着我,小声说了句:“那等会儿伯伯会过来么?”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遁空眼中才高兴不少。
从李宅出去,我径直前往了地相庐。
到了地相庐内的时候,我只见到蒋盘一人在堂屋里,其余先生都不在。
我进了堂屋后,又瞧见了角落里绑着的濑仲京和另外两个阴阳先生。
此时的濑仲京,眼神涣散,另外两个阴阳先生也是如此。
并且,他们的身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黑气,那种阴阳先生独有的深邃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了……
“大哥……”我喊了蒋盘一声。
蒋盘抬头看我,他眼神略复杂。
“濑仲京也丢了魂,还有,他们身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可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
“何雉,应该不只是惩戒了濑仲京。”
我点点头,面色也郑重不少。
我正准备告诉蒋盘,何雉还用了棺术的手段。
可就在这时,堂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进入视线中的,赫然便是柳化烟。
此时柳化烟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再一次恢复之前那种平静的气质。
柳化烟走入门槛内,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和她对视了一眼。
她轻声开口:“我要离开了,你是否还有事情,要我帮忙。”我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柳化烟就要转身。
“柳道长,留步。”我还是开口,喊了柳化烟一声。
柳化烟回头,杏眸微凝。
“开阳路途遥远,况且时间已经很长,你找大长老是最好的选择,可此行,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他。”我再一次开口。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或者,你可以卜一卦?”柳化烟眼神深邃。
我摇摇头,说这一卦,已经不能再卜,大长老只要那最后一卦。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道,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柳化烟眉心微蹙。
我才继续说道:“我有你的命数卦,或许大长老未曾和你说。”
柳化烟摇了摇头,她沉默了许久,才道:“师尊未曾提及,我大致知道,他会要求你这个,他对我的命数,很是介怀,如果命数稍好,族内不至于如此。”
我语气复杂了很多,道:“我尝试过,阴阳先生的第一卦,拨乱反正,未曾成功,你的命,很特殊。”
“早年间,我认为那命或许有害,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你的性格……逐渐接近了卦象,或许,我应该告诉你,这样对你此行有用。”
柳化烟回到了堂屋内,坐在了木桌前。
我抬头看向蒋盘,低声说了句:“大哥,你先去休息吧。”
“我带大家换一个地方休息,避免隔墙有耳。”蒋盘开口道。
柳化烟侧身,轻轻和蒋盘点头道:“蒋先生,多谢。”
蒋盘抱了抱拳,回了一礼。
他立即出了堂屋,又去了另外的房间,将谷七杰一行人叫了出来。
蒋盘又吩咐了人,将濑仲京三人带走。
很快,他们就离开了地相庐,只剩下我和柳化烟两人。
我拿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磨墨之后,用一张麻纸快速的写下来了一个卦象。
“噬嗑,亨,利用狱。”
“初九:屦校灭趾,无咎。”
“六二:噬肤灭鼻,无咎。
“六三: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
“九四:噬干胏,得金矢。利艰贞,吉。
“六五,噬干肉,得黄金,贞厉,无咎。”
“上九,何校灭耳,凶!”
我拿起纸,让墨迹稍微干涸了一些,才将麻纸递给了柳化烟。
柳化烟低头端详,轻声将卦象念出来了一遍。
“此卦,何解?”她又看向了我。
我停顿了片刻,才告诉了柳化烟卦象内容。
她将要做掌刑之人,前两爻,她都是无碍的。
可到了第三爻,她就会开始不够中正,遇到祸患。
再之后,她又会变得更正直,坚守道心。
又顿了顿,我告诉柳化烟,前面的卦象都是磨砺。
最后一爻,代表她会面对一个极大的麻烦。
何校灭耳,是耳朵被枷锁挡住,听不进他人任何劝告。
这有两个可能。
她被人骗了,因此不听良言。
第二个可能,她会遇到某件事情,所有人都认为那是错的,她会认为那是对的,并且自己封闭自己的耳朵,不听任何人的话。
我说完这些之后,就站起来了身体。
我目光幽深地看着柳化烟,柳化烟却若有所思地回看我。
“师尊说,我心如明镜,能骗我的人,大抵不存在。”柳化烟轻声道。
“替天行道之人,的确是施加刑法者,如果说,我最终的命数是你说的何校灭耳,那定然不是我被骗了,而是外人觉得我错了。”
“我没错,自然不会听。”柳化烟的这番话,让我眉头死死皱起。
我已然听出来了一些问题。
“过满则溢,过盈则亏,任何时候,都不能有太绝对的自信。”我沉声继续道。
“那阴阳先生对于命数呢?”柳化烟的眼眸,忽然凝了许多,甚至眸子里闪过几分神光。
我却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柳化烟继续道:“师尊同我说过一些阴阳先生的命数庇护,我近日来也见过一些。你们的自信,源于何处?”
“冥冥之中的命数,虚无缥缈,可你们看起来完全相信,并且将生死完全置之其上。”
“那我信任我的道术,同样可以将一切倾注其中。”
“道术不会错,那柳化烟完全信道,柳化烟也不会错。”
我一句话都接不上来了。
我顿住了许久,才说道:“若是将来有难,托人到唐镇找我,我会全力相助。”
柳化烟却没回答我这句话了。
她站起身来,轻轻朝着我行了一礼,便转过身,往地相庐外走去。
我目睹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地相庐门口。
过了许久之后,我才朝着地相庐外走去。
到了门外,早已经看不到柳化烟的身影。
天色彻底入了夜,一轮明月升空,繁星布满了夜空。
我又站了好久,心头依旧复杂。
或许,这就是柳化烟的命数。
现在我说什么,柳化烟并没有听取意见。
她认为自己绝对正确。
恐怕当以后她遇到那件事情的时候,也会同样如此认为……
那……她真的会错么?
还是如同她所说,错的是其余人?!
这件事情,却不再是我能够插手。
我又想到柳天牛会在柳化烟身边,稍稍放心了一些。
柳天牛,大抵也有他坚决的看法。
若是他认为柳化烟错了,应该也会全力制止。
我撇开了所有的思绪,走下台阶,朝着二叔家走去。
这会儿不晓得蒋盘他们去了何处,我想看看二叔怎么对吴显长了。
同样,我还想让自己的心神稍微松缓平静一些。
不多时,我就到了二叔家的院门外。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院门溢出。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院门。
入目的一切,让我额头上顿时泌出了几分冷汗。
院内有一口大缸,边缘满是模糊的血液。
二叔站在旁边,唇间夹着一只卷烟,火星闪烁之下,烟不停地燃烧。
他腰间插着的卜刀上,也染满了鲜血。
院子的另一侧,纸人许正在用几根竹片,撑起晾晒一张皮。
月光很是凄冷,照射在那张皮上,透出来的却是浓郁的怨恨!
纸人许喃喃道:“取生皮,催极凶,怨不消,恨难眠。吴显长,自己当凶尸的感觉,怎么样?”那尸皮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人都被剥了皮,凶煞难消,死不超生,纵然是怨恨滔天,又怎么能回答纸人许?
那口怨气只会禁锢在这尸皮中,愈发的强烈,却压根无法消散。
“阴阳。”二叔扔了烟蒂,喊了我一声。
纸人许没回头,他依旧在捯饬那张尸皮。
我看向二叔,点了点头。
二叔敲了敲那口大缸,说道:“你在这儿等等,我先把这缸子东西拿出去,喂了赤獒。”
“好。”我又点点头。
二叔直接扛起来大缸,朝着院外走去。
约莫两刻钟之后,纸人许终于晒好了尸皮,走到了我近前。
此时纸人许的脸上,颇有几分神光。
“阴阳,你这决定一举两得,你二叔高兴,许叔也高兴,阴术先生的纸扎,倒也难得。”
“这吴显长操使凶尸,他身上怨气本身就不少,这东西制作好了,要比青尸皮厉害。”
纸人许认认真真的说道。
我吐了口浊气,冲着纸人许抱了抱拳,说多谢许叔。
纸人许摆摆手,说了一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时,吱呀一声轻响,后边儿的门开了。
我回头一看,正好瞧见柏双琴抱着刘平江站在门口。
柏双琴脸色略有惊怕地看着院门,刘平江同样也是。
我眉头皱了皱,说道:“二叔刚才办事儿,怎么没将双琴姨和平江送走。”
我这话是对着纸人许说的。
纸人许正要回答。
柏双琴却先开了口,她话音微颤地说道:“是我自己没走的,我想要平江一起待着,我能偷看一下,他听一点声音,好教平江别忘了,这世道凶险。”
我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吱呀的开门声传来,二叔进了院子。
这会儿二叔的手上还提着两个酒壶和一个竹屉。
显然,二叔去将那缸子放下后,还去了别处,买来了吃食。
“阴阳,你陪二叔喝一杯。”二叔和我打了招呼,示意我进堂屋。
柏双琴放下刘平江,立刻去接过二叔手头的竹屉子和酒壶,
去堂屋桌上摆下吃食。
二叔过去坐下,我同样进了堂屋。
纸人许最后进来,二叔还瞥了纸人许的手一眼,问了句:“还有血气么?”
纸人许却白了二叔一眼,没接话茬。
我拿起来酒壶,给二叔斟了一杯酒。
二叔端起来之后,一饮而尽,又自己倒了一杯。
他脸颊略有泛红,声音都沙哑许多:“阴阳,你的成就,越来越高,越来越让二叔觉得有出息,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了。”
“但事实摆在二叔眼前,刘家的祖坟冒了青烟,今日大仇得报,二叔高兴!”
“饶是死,二叔也瞑目!”
我皱眉,道:“二叔,不说不吉利的话,你是要长命百岁的。”
二叔咧嘴笑了笑,摇摇头,说道:“长命百岁,不重要。”
说着,他端起来酒杯,要和我碰杯。
纸人许则是低头在吃菜,时不时饮一口酒,没有接话。
柏双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刘平江到了桌旁。
刘平江正低着头,小手拿着汤匙在吃东西。
柏双琴却有几分小心翼翼,似是在等待。
我和二叔碰了一杯,他又一饮而尽,我喝了半杯。
“大哥当年觉得,有儿养老送终,捞尸人的手艺不断了传承最重要,所以他把你收了,宁可自己死,都要你活。”二叔的面颊更红,语气更重。
我点了点头,说了句是。
紧接着,二叔又道:“如今有了平江,刘家的香火得以延续,可阴阳,你也有了遁空,你应该理解二叔的心,劳什子的捞尸人,我不想要平江做了。早些年,二叔和你提的事情……”
“你莫要觉得二叔絮叨,二叔也将你当成亲儿子,才会来来回回的提,咱们一家人,不会说两家话。”
其实我刚才就猜测到了一些,二叔直接名言,也完全贴合我揣测。
我这才告诉二叔,这事儿我没忘记过,只是近日来事情太多,每次回到地相庐,都仓促匆忙,还会遇到急事。
扭头我看向刘平江,伸手招了招。
柏双琴面色惊喜,低声和刘平江说了几句话。
刘平江就朝着我小跑过来。
我手放在了他的头顶,覆盖在他的天灵上。
不过,我并没有摸骨。
“平江,我会让蒋先生,看你的资质,若是你有当先生的可能,那以后,你就可以跟着蒋先生学艺。想要当好先生,要吃的了极苦,明白了吗?”我慎重地开口道。
平江用力点点头,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里都是茫然,似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其实这句话,我一半说给刘平江,一半也是说给了二叔和柏双琴。
此时,二叔的脸上就尽是笑容了。
他说了句:“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儿就请蒋先生看看如何?总归现在大事已经了了。”
我又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二叔更高兴,接连多喝了几杯酒,柏双琴就瞪了他一眼,说都知道择日不如撞日,那喝的醉醺醺的,去见蒋先生,岂不是不合礼数!
二叔面色通红,说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蒋先生教平江,那是师长,我是阴阳二叔,他和阴阳兄弟二人,也算是他二叔。”
柏双琴还想说什么,不过她又语塞状,说不出口。
我笑了笑,并没有觉得二叔说的过满。
我们的确是晚辈,二叔的喜悦,也完全是在长辈的角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都差不多快到子时了,二叔终于满意地放下筷子,站起了身。
我起身后,拉着刘平江的手,朝着院外走去。
二叔走在我身边,脸色醇红,更是满脸笑容。
柏双琴就跟在他身边,神色紧张。
纸人许倒是没跟出来了。
我也不晓得蒋盘有没有回去,还是在别处,便打算带二叔他们先去地相庐,若是蒋盘不在,我再去找他。
一刻钟后,我们到了地相庐外。
此时,地相庐的门却是开着的,里头有灯光传出。
进了门,我就瞧见蒋盘正在院子中央,手持着扫把在扫地。
我先喊了一句大哥。
蒋盘抬头,和我回应点头,又看向二叔和柏双琴,喊了一声二叔。
二叔回应他,喊了一声蒋先生。
他们两人的称呼,就和蒋盘同纸人许的称呼相差无几。
柏双琴则是行了礼,更恭敬了许多。
二叔满脸期待。
蒋盘略诧异,道:“阴阳,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我走上近前,如实和蒋盘说了,关于平江想要学艺的事情。
蒋盘非但没有意见,还眼前一亮。
他告诉我,天元相术和地相堪舆不同,讲究的是广收门徒。
二叔和柏双琴听了,面上更是喜悦。
我示意刘平江过来。
刘平江到了近前之后,蒋盘蹲身下来,双手就覆盖在了刘平江的脸上。
天元相术也有摸骨,不过他摸骨的方式,显然和地相堪舆不同。
只不过,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蒋盘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刘平江小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摸骨其实很痛,成年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一个孩子。
他疼的要哭,二叔就声音很大,呵斥了让他忍住,说男儿流血不流泪
刘平江又被吓得闭上了嘴,
我却逐渐从蒋盘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失望。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蒋盘收回了手,他取出来了几样东西,分别是一本书,书封上写着天元相术,以及龟甲,铜钱,还有一些竹制的牌子。
他在刘平江的面前翻开了书,温和道:“每一页都翻看,看你觉得哪一页,你能看明白一点点。”
二叔和柏双琴的眼神就更期待了。
可我却看出了问题所在。
如果说,刘平江在命数上有资质的话,蒋盘是不需要取出来这么多东西的,他刚才也不会失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过了一个时辰,刘平江摇了摇头。
蒋盘刚才就将除了天元相术外的东西放在了地上。
他又示意刘平江把别的东西捡起来。
刘平江伸手去捡,结果不管他拿起来什么,都一下子又滑落在地上。
蒋盘眼中的失望更多。
每次当刘平江落下一件东西的时候,他就叹一口气,再摇摇头。
最终当刘平江落下最后一块铜钱。
蒋盘就闭上了双眼。
二叔和柏双琴,两人从紧张激动,已经成了满脸不安。
“明日,平江你过来,我教你画一张符。”蒋盘没睁眼,直接开口道。
二叔和柏双琴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阴阳,你先送二叔他们回去,等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关于谷七杰他们,以及疑龙先生的传承。还有……”
蒋盘话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了。
我大致听明白了一些。
二叔立即开口道:“蒋先生不用麻烦,我们自己带平江离开,明日清晨我送他过来。”
他匆匆到刘平江跟前,将其抱起来之后,跟柏双琴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蒋盘才睁眼
看向我,面色略复杂。
“平江没有资质。”我先开了口。
“命数天定,是否做先生,也早已有了既定。”蒋盘略有唏嘘。
“那符……”我轻叹了一声。
“简单的几张符,或许未来对他有用,他年纪尚小,等大一些,我再给他一些阴术,不涉及风水,应该能学会,届时下九流,也是非同寻常的下九流。这样一类,不至于叫二叔太过失望。”蒋盘继续说道。
“有劳大哥……”我抱了抱拳。
其实,若是让我来看资质的话,资质不足,我就会直说。
不会像是蒋盘这样,考虑到那么多。
他要周全太多。
蒋盘笑了笑,道:“阴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再接着,他又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进堂屋。
我晓得,蒋盘要说的,肯定就是关于疑龙经了。
到了堂屋内坐下后,蒋盘反倒是先问了柳化烟的情况。
我说了柳化烟的去处,他就不再多问,说了一遍疑龙先生传承的问题。
他大致还说了一些安排,直接在唐镇建造一个疑龙道场。
我思索了一下,道:“疑龙道场在唐镇,有所不妥,倒不如安排在红原县。一来是唐镇有地相庐,再有疑龙道场,难免让人有主次之分。”
停顿片刻,我又和蒋盘说,道场可以在谷七杰他们看过疑龙经,确定是否能学,能拜师之后建造。
蒋盘沉凝后点头。
我们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最后确定了做法。
蒋盘便问我,今后是何打算?
我如实告诉蒋盘,我大仇得报一半,我娘还在悬河,我打算等一段时间,等到遁空大一些,我能长时间离开地相庐之后,我要去找窦家。
冤有头,债有主,窦家要为我娘的死,给出一个交代,这样我就能让我娘安息投胎,不至于不得超生。
若是这些事情都做好了,我就打算长居地相庐,好好钻研阴阳术,再去做师尊的遗志。
蒋盘迟疑了一下,复杂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可不报冤仇,亡者又无法瞑目,还是命数。”
“阴阳,若非这些东西掣肘了你,你的成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不可限量。”
“若是你像我一样……”
我笑了笑,打断了蒋盘的话,道:“大哥,命数就是一个齿轮,我是被推着往前走的,若是我出生有的更多,那推动我的力量就会小很多,我未必有大哥的悟性。”
蒋盘顿了顿,他复杂的看我,又叹了口气。
最后他告诉我说,此番事了,他就要回红河。
我思索了一下,道:“遁空大一些,我带他们先到红河,才会再去找窦家。”
蒋盘眼中明显有几分不舍,他又道:“我本来想多教遁空一段时间,可他的符,学的速度太快,太多,恐怕光说符,再过一段时间,他都能教我们了,这也是命数。”
我:“……”
蒋盘摆了摆手,说不多言了,让我去休息,总归还有一段时间,无需徒增伤感。
我摇摇头,说我不走,然后又说了句,让蒋盘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们得放下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放下去之后,我才能心无旁骛。
蒋盘诧异,问我放什么?
我指了指另一个房门,道:“地相堪舆历代先生的手札。”
蒋盘愣了一下,他停顿好久,才说道:“的确是个麻烦,世道不同,不过,这世道已经平息不少。”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平息的是世道,平不了的是人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规矩不是每一个人都遵守,贪欲,会促使很多事情。”
“赖谦还未死,濑仲京如今半死不活,那老匹夫,也会有所做法。”
“此外……”我本来还想说,这一次赖谦和濑仲京弄出来的事情,总会走漏出去不少消息,还有,管仙桃传承的十观相术和五绝地书,我们拿不出来,就怕以后谷七杰等人,也因为贪欲,成为变数。
只是话没出口,我就闭上了。
这些事情早已经有了因,若是结果,那也是命数天定。
我们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就只能静观其变。
转过身,我径直走向放置骨相头颅的那个屋子。
先带上了灰仙手套,我将箱子拿了出来。
我又在院内找了一个竹竿作为挑杆,将箱子挂在其上。
蒋盘要帮我一起抬,我摇头婉拒,说木箱上有尸头菇毒,不好让两个人冒险,我一个人即可。
顿了顿,我又让蒋盘帮我提上一些挖地的工具。
蒋盘没拒绝,拿起来了两柄铲子,还有锄头。
我们从地相庐离开,径直走出了唐镇。
今夜的月色,透着一股清亮的感觉,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草香。
我们一直朝着西面走。
在夜色下穿过草皮地,跨过了几座山丘,终于来到了一座长方的山前。
山体前后方正,山坡倾斜程度很高,并且山前还有一眼泉水。
“有梯上天,做佛成仙。”我喃喃道:“不晓得师尊,何年可以羽化。”蒋盘倒没露出渴望之色,他告诉我,羽化,并不是他父亲的渴望,天下太平,万民皆安才是。
我面露苦笑,却想起来当初老朱所说那番话。
我再一次低声喃喃,道:“兵荒马乱之年,人间多疾苦。”
“有大先生蒋一泓,护一方百姓安宁!”
“先生不爱财,千金散尽救穷苦。”
“先生多仁心,所过之地无灾病。”
“人命有尽时,先生皮囊虽去,但先生之魂永不去!至此世间,万古留名……”
蒋盘走在了我前边儿,我看不见他的脸。
可始终,我还是能看出来他身体的微颤。
一路上了山,又到了山顶之上的葬地。
我们到了徐符和师尊的坟茔前。
徐符的墓碑,我和蒋盘都不敢看,甚至余光都不敢瞟一眼。
我只是多看了徐符的坟茔一会儿,其上的白色羽毛颇多。
当初管仙桃的坟茔外,都没什么白羽,徐符的羽化程度,恐怕远超管仙桃。
管仙桃大动干戈的风水地,人为改动出来的墓穴,始终比不上真正夺天地造化的风水局。
我便认为,五绝地书肯定比不上地相堪舆。
再之后,我又去看了师尊的坟茔。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坟茔还未曾生羽。
我和蒋盘跪拜行礼之后,就在坟茔旁边,挖掘开了一个深洞。
将木箱放入其中的同事,我用一根木棍,刮下来了一些尸头菇的毒。
我告诉蒋盘,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之后,我们兄弟二人若是再来登仙山,就要全身裹着一些家伙事儿了。
蒋盘点头应允,说这样绝对安全,他认为可行。
埋了历代先生的游记手札,我和蒋盘转身离开,将那些毒,蹭在了必经之路上,以及一些树干藤蔓中。
尸头菇靠着精气生长,落在那些植被上之后,就很快冒出来一点点小小的菌菇盖子。
我大致都能想象到,假以时日,这穴眼附近必定都是尸头菇。
能知晓尸头菇的人,始终不多,这就是一道最强的防护!
谁胆敢来此地冒犯,必将死于无形之中。
我和蒋盘回到地相庐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我和他简单商议了一下,让他等过了几天之后的惊蛰再离开。
那时候遁空就已经四岁。
蒋盘欣然同意,并且告诉我,他安顿好家中妻女之后,或许会考虑回到天元十道旧址,在附近重建道场。
我连连点头,便说到时候,我一定带着何雉和遁空去做客。
蒋盘脸上喜色更多。
再之后,我还是和蒋盘商议了一下关于管仙桃传承的事情,应该怎么给众人交代。
并且我表示了,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廖呈带走了传承。
蒋盘沉凝片刻后,告诉我,不说,也不再给交代。
因为疑龙经是我们答应好的事情,其余的东西也算是大家的贪念,我们满足不了他们的贪,若是他们非要,再有什么因果,便再提。
这简单的几句话,我也看出来了。
和我相比,蒋盘只要站在一个理字上,他对于命数造成的后果,看法要比我淡,受掣肘要比我少得多。
再之后,我们也不多言,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次日醒来之后,临近了中午。
我刚出院子,就见蒋盘和刘平江,还有遁空在堂屋的桌上画符,何雉则是守在一个房间前头。
她眼中隐隐有恨意。
遁空喊过我爹爹,刘平江低着头,小手捏着毛笔,歪歪扭扭的在纸上画符,他都没抬头。
我同蒋盘打过招呼之后,就到了何雉身边。
此时我才发现,何雉的腰间挂着一个灵位,显然,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让何雉先平稳心神,就用灰仙手套做好防护,将老更夫的尸身带了出来,让何雉跟着我走。
最后我选了一个空旷地,让何雉将老更夫焚尸!
这期间,何雉始终面色紧绷,没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一直到最后,老更夫化为了灰烬,她才抱着何鬼婆的灵位,流出来了两行清泪。
我劝慰何雉几声,她收起了眼泪,取而代之的是面上松缓的笑容。
接着,何雉又告诉她知晓柳化烟离开了。
我轻叹一声,点头道:“人各有命,柳化烟有自己的道。”
何雉没继续接话,只轻声问我,现在大事已经了了,我还要离开地相庐么?
我摇头,说出了给疑龙先生修道场,要去红原县外,我不会再离开。
至少这几年,要好好教养遁空。
何雉眼中喜色更多。
她迟疑了一下告诉我,可不可以等遁空四岁之后,我们回一趟唐镇,或者出去走一走。
这一晃眼,已经在地相庐住了四五年。
她想回去祭拜爷爷,也想让遁空拜一拜坟头。
我低头思索了片刻。
何雉的说法,倒不是不行。
大致的危险已经消了。
我现在足以保护何雉和遁空,地相庐中最重要的东西,也已经防护好。
那将疑龙经传授之后,我也的确可以离开一段时间。
回九河县是其一。
.历代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在出黑之后,都会离开地相庐行走一段时间。
这行走就不关乎个人恩怨。
至少从手札上来看,只是为了济世救民!
我此前出行多次,都是有仇怨在身,无暇管顾其它。
如今,我只剩下窦家一个死仇。
是地相堪舆成全了我,让我大多仇恨得报,还能和何雉结成连理,有遁空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儿子。
那我必然不能破坏了地相堪舆多年来的规则和历代先生依循的事儿。
回九河县,不急于一时,一路行走,何雉能散心,遁空也能多看看这世界,不用在唐镇之中观天。
“阴阳,不行么?”何雉又试探的问了我一句。
我收回了思绪,点头道:“为何不行?等遁空四岁,大哥离开,咱们一家人,便去行走一番,地相庐出发,九河县为终点,让遁空增加眼界。我们也散心。”
何雉眼中顿时浮现出惊喜之色。
她不在多问其他,只说了去找柏双琴做饭,便匆匆离开。
等我回到地相庐的时候,谷七杰等人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
平江还是在伏案画符,遁空则是在蒋盘怀中,蒋盘站在众人身前。
我刚进门,蒋盘就招手示意我过去。
谷七杰等人和我行礼。
我到了蒋盘身侧后,众人直起了身体,毕恭毕敬的看着我和蒋盘。
蒋盘低咳了一声,道:“我和阴阳商议过,疑龙道场,应该修建在红原县中,并非地相庐,今日起,大家便在地相庐,先行参悟疑龙经。”
“我和阴阳未曾阅读此经,但阴阳术殊途同归,你们有无法理解的地方,可以问我们。”
“疑龙经不可有拓本,除你们之外,不可外传,除非以后你们再将经书传承,作为疑龙先生门下,才可学其阴阳术。”
蒋盘一番话说的极为严肃,更是条理有据。
他话音刚落,谷七杰便举起胳膊,双手指天,道:“谷七杰,对天起誓……”
其余的先生,也在谷七杰之后几乎同时抬起手来。
众人立誓之后,蒋盘便示意我取出疑龙经。
我将疑龙经拿出来之后,先交给了谷七杰。
谷七杰看我的眼神,满含期待和渴望。
我转头进了一个房间,取出来了另外一个包裹,那是当初从疑龙先生身上拿来的遗物。
谷七杰接入手中后,眼中就是狂喜。
其余的先生,无一不是羡慕酸涩。
谷七杰又问询蒋盘,可否一段一段摘抄疑龙经,大家好同时翻阅,否则的话,众人难免分不过来。
蒋盘低头思索片刻,点头应允,也叮嘱了大家不能外传,不能违背誓言。
谷七杰慎重说,已经立誓了,若是外传者,必定遭到命数唾弃。
众人立刻开始行动,各自取出纸笔,围坐在一起,将疑龙经放置在最中间抄写。
时间过得快了很多。
大家各有事儿做,我也去看了看平江画符。
至于遁空,他则是在桌旁走来走去。
时不时的看看平江,又时不时的坐下来画几张符。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何雉和柏双琴来了,送来了大量的吃食。
众多先生都顾着看疑龙经,竟没人来吃饭。
还是蒋盘招呼了众人,他们才堪堪收神。
不过吃罢了饭食后,众人就又开始去抄疑龙经了。
时间一晃而过了七天,大家参悟了不少经书内容,同样将所有内容都各自摘抄了一本。
在蒋盘的提议下,我们去了一趟红原县,选定了疑龙道场的地址。
又有众多先生商议,还有增加了一些疑龙经之中风水术的设定,设计了道场的图纸。
道场的修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还有关于疑龙经,几乎没有先生来问询我们,他们都在自行参悟。
按照谷七杰的话来说,能得到这等阴阳术,已经是造化。
能参悟多少,是自己的本事和命数。
若是再靠外力,恐怕也难以得到更多。
我和蒋盘就没有再继续守着,回了唐镇。
又过了三天……
惊蛰日到了……
……
往年的惊蛰日,大抵都正常。
而今年的惊蛰,唐镇下了一场大雨!
遁空自天黑就说自己很困,何雉带着他去休息。
蒋盘却疑惑不少,觉得遁空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很精神。
我大致晓得一些原因。
这肯定和他另一部分魂,今天要出世有关!
可我却不能告诉蒋盘这件事儿!
雨一直没有停,整夜都在响彻春雷!
何雉熬到后半夜,就去房间睡了。
我没睡,坐在屋门旁边,能看到屋内的遁空,也能看到院中的雨。
因为何雉在屋内的原因,蒋盘自然不方便在我旁侧,他就在另一头静坐。
蒋盘看我的眼神,已经略有几分疑惑。
我不睡觉,他自然能发现一些问题。
可我不说,他也就不能多问了。
一直到了次日清晨,遁空和何雉起了床,遁空比昨日精神了数倍,他先过来喊了我爹爹,又到了蒋盘的身边,喊他伯伯。
蒋盘摸了摸遁空的头,他略显怔然,盯着遁空看了好久,遁空挣脱他,去了院内。
蒋盘却久久没回过神来。
最后他看向我,沉声道:“遁空的命数,难道还有变化?”
“这惊蛰一夜,他的魂好像厚重了很多,又给了我一种模糊,难以看穿的感觉。”
“阴阳,你提前就知道了,会有这种变化?”蒋盘又皱了皱眉,道:“不对,即便是地相堪舆,对于惊蛰也没有更多的解释,惊蛰关乎于生气,却不关乎于已知命数的蜕变……”
“难道……”蒋盘的面色又变了变。
我心头顿时一凝。
蒋盘难道猜测到了廖呈?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哥,遁空生来特殊,无需地相堪舆,也能领悟符术。”
“我并不知晓他今日魂魄会变,或许,冥冥之中,徐符祖师爷一直在看着遁空。”
蒋盘又愣了一下,他低头,若有所思了半晌,才点头道:“当局者迷,我和遁空参悟了太久符术,倒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他学习符术,符术愈发强,命数自然会被庇护。”
“老爷子当年……”
.蒋盘眼中露出回忆之色,他简单又说了一些徐符当年的事儿。
我心头却有几分唏嘘。
刚才蒋盘显然要联想到廖呈。
我用符术,将他思维打断。
他显然更相信徐符一些。
等蒋盘说完了那些事儿后,他又认真告诉我,他还要再教授遁空三天符术,顺便给刘平江留下一定的符,以及简单关于阴龙的认知。
这样一来,他成不了先生,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对此我就感激不已了。
不过,三天之后蒋盘就要离开,也令我心头略有怅然。
我也不隐瞒,告诉了蒋盘,他走之后,我也要改变计划,带着何雉和遁空出行。
说明了缘由之后,蒋盘点头认可,说这是好事!
……
时间过得极快。
我让何雉去收拾准备,并且让他通知了黄七要离开。
黄七来见我的时候,兴奋得无以言表,问了我好几遍,是真的要回九河县?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回去?!
对于黄七这个为我真的卖过命的人,我自然不会觉得厌烦。
他问我几次,我就耐心的回答几次。
不过,我还是和黄七说清楚了,我们不会很快回九河县,而是要在路上行走,此行快可能是一两年,若是慢,我不知道会多久。
他可以先快马加鞭回去,再在九河县等我们。
黄七怔住了半晌,才低声说,让我给他一些时间考虑。
我沉凝了片刻,才告诉黄七,这件事情其实无需考虑太多。
我不会说以后不再用他这个忠诚的仆从。
那他就不用担心那些事情,他离家多年,父母年事已高,若是再不回去,恐怕以后悔之晚矣。
子欲养而亲不在,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黄七身体微微一颤。
他低头,俯身跪在了我面前,低声道:“黄七听先生的话,回九河县等先生。”我让黄七不需要等三天了,收拾好东西,即刻出发。
黄七遵循我的命令,直接去收拾行礼,启程离开了唐镇。
要离开的事情,我同二叔说了。
但我并没有说,让他们也回去,更没有和纸人许商议。
九河县过去或许是他们的家,但二叔如今在唐镇成家,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对于纸人许来说,回到那个纸扎铺,也是徒增伤感。
三天的时间,晃眼而过。
蒋盘收拾了行囊,我们也收拾好了行礼,相伴而行,出了唐镇。
二叔,纸人许,伤势恢复的朱刽,以及新接任了镇长的唐仃,都在镇口相送。
告别之后,我们上了路。
又过了一天,我们又和蒋盘分道扬镳。
我们的马车,依旧是羌族的大马,以及那辆宽平的大车。
并且为了方便,我们没要随从,自行赶车。
遁空对一切,都显得格外新奇。
九河县的方向,是由南到北,在地图上是南北地界交汇之地。
我们一路北行,遇到了城镇就会停歇下来。
不只是歇脚和补给,我会进城接触当地人,问询一些讯息,譬如近年来这些地方的民生,是否有什么天灾人祸。
期间遇到了一些小事儿,我都直接找到了那地界管事儿的人,点了风水之后,让那人做出相应改变。
普通人少接触先生,除了极少的一两个不相信我,以为我是神棍骗人的之外,其余人都对我奉若神明。
转眼,我们就在路上行走了一月有余。
赶路的速度,开始变得愈发慢。
我也不同于以往,在帮了那些人之后,会告诉他们,我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蒋一泓的徒弟,李阴阳。
约莫在离开唐镇一个半月的时候,我和何雉又来到了一座镇外。
此时刚好是夜幕时分,天边月华隐现。
只不过,还没进镇,我就察觉到此地有些不对劲。
首先是身上装着的定罗盘,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声音是来自转针!
此外,遁空小声的告诉我,说这地方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好像能听到很多人在哭。
此时赶车的是何雉,她放缓了赶车的速度,并且推开了半扇车门。
我能够透过开着的半扇门,看到镇口立着的牌楼。
夜色下,牌楼的字略有模糊。
其上写着:“占山镇。”
随着车慢慢进入镇内。
我能看到,路边有很多草席。
裹起来的草席,能看到一些露出来的鞋子,衣物……
有一部分草席点燃了,正在散发着难闻的灼烧糊味。
何雉语气惊疑不定,喃喃道:“是瘟疫。”我脸色同样变了变。
紧接着,何雉又问我,还要进镇么?还是我们要离开?
风水方面,闹鬼撞祟的事儿,我们能管。
这种瘟疫是大夫才能解决的麻烦……我们贸然进入,恐怕会伤及自身。
我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何雉,我们这一路上,已经来了,那这镇上的麻烦,我们就不能不管。
并且我解释给何雉说,瘟疫有一部分,关乎于病,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和风水有关。
历代先生,也有不少管过瘟疫的。
何雉这才没多言。
可就在这时,遁空忽然钻到了车门边缘,他探出头,似是在侧耳倾听什么。
我和何雉的注意力都在遁空身上。
马车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不少。
下一刻,遁空却忽然直接窜出了马车,瘦瘦小小的身体,朝着路边跑去。
我眉头一凝,何雉惊呼了一声:“遁空!”她直接纵身下了马车。
遁空却不管不顾,继续往前跑。
我钻出车门,也快速下了马车。
这会儿,遁空已经跑到了一侧路边儿。
那里堆了不少的草席,其中都是杂乱衣物。
月光映射下,这一幕显得极为凄凉。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那些衣服,应该都是瘟疫死了的人留下来的遗物。
他们的尸体,应该是被葬了,这些旧物堆在路边,是要被清理焚烧。
只不过,瘟疫太严重,能处理这件事情的人,应该不多,以至于路边堆了这么多东西……
还没等何雉追上遁空,他就蹲在一处草席旁边,用力拉拽。
微弱的哭声,从下方传来。
遁空探出小手,吃力地从衣服里头拖出来了一个“人”。
那是个最多三岁的小女孩儿,生的极为瘦小。
她整张脸苍白发青,格外的虚弱。
她刚被遁空拉出来,见了风,就发出嗬嗬的咳嗽声,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难闻的异味。
我盯着她的脸,喃喃道:“肺绝……”
.月光映射下,这小女孩儿不只是皮肤苍白,甚至还有几分枯萎的感觉。
她鼻头发黑,鼻孔外翻。
重病有五绝……
肺绝鼻黑、孔露、肌肤枯!
当初马宽,就是被我用了刻刀纂刻木人,将他咒成重病的肺绝而丧命。
如今这小女孩儿,还没有当时马宽严重。
可那时候的马宽,是直接重病暴毙!
她现在,只是肺绝的面相,还没有到死时。
其眉毛尚算正常,口鼻只是隐隐有点儿青气,未曾发黑。
印堂同样没有开裂。
嗬嗬的咳嗽声中,小女孩儿嘴角溢出来不少唾液,还有一丝丝的鲜血。
何雉飞速取出一张布,直接包住了遁空的口鼻,同时,
给了我一个示意催促的眼神。
我也赶紧从内兜取了两块白布,包住了自己和何雉的口鼻,并对遁空快速说道:“遁空,你后退。”
“肺痨病,会蔓延。”我语气慎重了更多。
遁空稍微后退了一点点,他仰起脸看我,稚嫩的面庞上尽是不忍。
“爹爹,我可以救她。”遁空小声的说道。
我面色微变,皱眉道:“救她?治病?”
何雉神色同样诧异惊愕。
遁空又摇了摇头,才告诉我,不是治病,是用符镇命,不让她死。
说着,遁空就从腰间取出来了一张符。
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符篆,其表面纹路复杂,不像是常规符篆的字体排列,而是一些八卦的符号。
这些符号组合之下,也给人一种人脸的感觉。
我没说话,同样给了何雉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下一刻,遁空直接将符贴在了那小女孩儿的后脑勺上。
本来小女孩儿还在微颤的身体,忽而一下就平息了下来。
她的呼吸也变得镇定平稳了很多。
“遁空,这是什么符?”我开口问询。
遁空仔细地看了那女孩儿许久,才小声道:“五行镇命符。”
我长长的吐了口浊气,点头道:“镇上染病之人应该不少,能救则救,我们再看此地病源是人,还是风水,然后再将其根结解决。”
何雉同样抑制了面色的担忧。
这时,那小女孩儿却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睛。
她眼中尽是虚弱,还有惊恐和不安。
她缩起身体,就想要后退,只不过她没什么力气,压根退后不了。
“小姑娘,你别怕,我们途经此地,能帮你们。”我刚说完。
那小女孩儿却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她有肺痨病,哭着的声音也很怪异,像是破风箱似的。
并且还散出一股子腥臭味儿。
“你,是被人丢来这里的?你别哭,告诉我们你家在哪里,我们带你回家。”何雉开了口。
遁空伸出手,摸了摸那小女孩儿的脑袋,
认认真真地说道:“爹爹和娘亲会帮你,她们很厉害。”
小女孩儿总算止住了一点点哭声,她擦了擦脏兮兮的眼角,
抬起手来,指着镇路深处的方向。
何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愠怒。
她站起身来的同时,伸手将那小女孩儿也从地上拉了起来。
“阴阳,我们进去看看,顺便也能找人问你想要的讯息。”何雉低声说道,并示意我们上马车。
我抱着遁空进了车厢,何雉让小女孩儿坐在她身边后,便开始驾车。
遁空怔怔地透过车门看向小女孩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刚才何雉问那话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肯定是这孩子病重才被遗弃,这是毋庸置疑。
我们要管这里的事情,自然不能看着这么个小姑娘流离失所。
马车在镇路上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吁的一声,马车停下。
何雉和小女孩儿下车后,我也带着遁空下了车。
车停在一个青砖小院旁边,院门紧闭,院头上挂着两个白灯笼。
小女孩儿挣脱开了何雉的手,上前去敲了敲门。
从刚才何雉脸色不好看开始,到了现在,她整张脸几乎都是沉着的。
片刻后,院门开了一条缝。
小女孩儿刚好又咳嗽了起来,她用力捂着胸口,咳的极为艰难。
院门忽然一下子被打开,门后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小女孩儿,骂道:“你这个小贱种,谁让你跑回来的!得了痨病!赶紧死在外面,别回来害人!”
小女孩儿咳着咳着,就呜咽的哭了起来。
我眉头皱起,从面相上看,这男人五官和这小女孩儿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大致能确定,他就是这女孩儿的爹。
就在这时,那男人抬起腿,就要朝着小女孩儿胸口踹去。
同时他又骂道:“赶紧滚!别在这哭丧。”
何雉动作更快,她踏步上前,抬腿直接踹在了那男人的胸口!
只听那男人一声惨叫,整个人都朝着后方倒飞出去。
砰的一声,又起了惨叫,还有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紧跟着就是一个女人的惊呼:“当家的,你怎么了?!”
何雉拉起那小女孩儿,迈步就走进了院内。
遁空走在何雉一侧,我跟在最后边儿。
进了院子,一眼就瞧见那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脚步趔趄地去抓起来了院墙放着的锄头,
满眼狠厉地瞪着我和何雉,凶狠道:“是你们把这得了痨病的小贱种送回来的?!”
“你们是何居心,想害我们全家!”
何雉眉心紧蹙,呵斥道:“为人父母,一口一个小贱种,你当的哪门子父?虎毒不食子,你把她这么小的孩子丢出去,真要往死了逼?”
院子另一侧,还有个女人,也就二十出头。
她呆呆地看着那小女孩儿,捂住了嘴巴。
一瞬间,她就哭了出来,眼泪流了满脸。
她喊了一声箐箐,就朝着小女孩儿跑过来。
那男人瞪大了眼睛,喊道:“不准过去!秀兰,你也想得痨病?!”
那女人又一下子呆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娘……”
小女孩儿冲着那女人伸出手。
那女人哭的更厉害,更凶。
男人的目光又落在何雉身上,他神色更凶,道:“虎毒不食子?往死了逼?她这痨病,救不活!镇上多少人都死了,她活不了几天了,待在家里,全家一起死!”
“你们说的轻巧啊,过路来的吧?!我劝你们离她远点,赶紧走!”
“这占山镇,得罪了山神,小心你们也被收了命!”
.说着,他就恶狠狠地扬了扬手中的锄头。
何雉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时候,遁空却往前走了两小步,冲着那男人抬起头,稚嫩的说道:“生病了,很可怕么?”
“伯伯告诉我,我病了三年,随时都可能死,可爹爹和娘亲,治了我三年。”
“她病了多久呢?”
遁空指了指那小女孩儿。
遁空的话,让我一怔。
何雉的眼眶却泛红了不少。
那男人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我轻叹了一口气,踏前两步,挡在了那男人和何雉的面前。
一手,我挡住了何雉,示意她后退。
另一手,我正对着那男人,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既然我们送她回来,必定不是害你们全家,我近日来走访各地,路遇不少灾病之地。”
“这肺痨病形成瘟疫,蔓延整个占山镇,已然让一方生灵涂炭。”
“既然来了,我们就要管,你和我说说,这镇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语气平静中带着笃定,看那男人的眼神更深邃。
那男人愣了一下,看我的眼神中,更多的还是怀疑。
“管……你们拿什么管这痨病,镇上的大夫都死了……”他这话音格外惨然。
我再一次开口,沉声道:“大夫管不了的病,不一定全是病,刚才你说,是这镇得罪了山神?”
“那应该就是此地风水出了问题。我是阴阳先生,这能不能管?!”
我话音刚落罢,那男人的眼神都呆滞了不少。
“先生?风水先生?”他再一次开口,眼神一瞬间,就尽是紧张了。
“之前镇上有个风水先生,那先生说什么恶龙衔珠,镇民又得罪了山神,所以全镇都遭报应,想要解决这件事情,要么痨病死上八百口,要么收足一百条大黄鱼,他来解决这祸患!”
“可我们哪儿拿得出来一百条大黄鱼?!”
我眉心紧蹙。
在风水上,倒是有白虎衔尸这一说,哪儿有什么恶龙衔珠?!
况且,一旦风水出问题,成了死地风水,岂止死八百口?全镇人,只要不离开这里,都无一幸免。
这占山镇的问题,真是什么天灾?
思绪落定,我又开口道:“风水先生,或许要比阴阳先生差上那么几分,我也不要一百条大黄鱼。”
“那先生说你们得罪山神,有什么凭据?”
那男人吞咽了一口唾沫,手上的锄头都放了下去,
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显得局促不安。
他小心翼翼的说了句:“您比风水先生还厉害?”
说着,他就做了个请的动作,更小心道:“那能否进屋坐下详谈,……”
那男人目光又落向那小女孩儿,眼中就是一阵难掩的心酸。
紧接着,他又试探的问了我一句,真的能解决镇上的麻烦么?
那解决了,他女儿还会不会死?那他们家,还会被传染吗?!
我沉凝片刻,告诉他,让他先将女儿放置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小心安排照料,接触她的人都要以布包裹住口鼻,不要直接触碰她的身体或者她碰过的物事,避免家里人被传染。
其余一应的事情,都等我弄清楚这占山镇,到底是风水的天灾,还是人祸。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何雉扭头看了我一眼,她面露惊色。
我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遁空却指着那小女孩儿的后脑勺,小声道:“那张符,不要弄掉了,不然她会撑不住的。”
他稚气的声音,更是充满了天真。
那男人赶紧点了点头,他又瞪了一眼那女人,道:“秀兰,没听见先生说吗?赶紧送箐箐进一个小屋,你给她弄点儿吃的!”
再接着,他就毕恭毕敬的和我行了礼,又对刚才的事情再三道歉,说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割舍了女儿。
只要我真能解决这件事情,他可以保证,全镇人都会倾尽所有来报答我的恩情。
我摇摇头,没有接这句话,只是走进了堂屋。
何雉和遁空紧随我身后。
进堂屋后,我们坐在桌旁。
那男人告诉我们,他叫徐宝树,并详细跟我们讲了这
镇上发生的事情。
大约在一年多之前,有一个风水先生带着一队人,在占山镇后边的山上修建了一座道场。
他们说这里风水很好,修道场之后会更好!
当时全镇人都很高兴,觉得祖上积德了,居然有先生主动来看风水,还修了道场。
只不过,那段时间,镇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好事儿。
反倒是时不时有些人家倒霉。
当时那先生说,是物极必反,风水太好了,反倒是让人生病了,他们会在山上做法一段时间,让人不准靠近。
结果,有几个镇民没听话,钻进了山中。
他们最后都从山崖上滚落下来,摔死了。
再之后,镇上就开始有人得病。
那先生和镇上说了,那几个人闯入的时候,他们正在祭拜山神,祈祷更好的风水气运。
被人闯入破坏了开坛做法,惹得山神震怒。
话音至此,徐宝树重重叹了口气。
他苦涩道:“那先生之后就不愿意管我们镇上人的死活了,说是我们自己不听话,除非给足大黄鱼,他们才会冒险去求山神,否则的话,这就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
他说完了这些,更是满脸苦涩地看着我。
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何雉扭头看我,眼中都是询问,轻声说道:“山神一说,大多来自魑魅魍魉,或者是东西老成了精,风水上,有山神的说法?”
我摇头,说了没有。
基本上,通过徐宝树的这番话,我已经能判断,这地方是人祸了。
“徐宝树,你要做几件事情。”
“第一,告诉我,那些人是否还在山上?”
“第二,遁空,你将你身上能救人的符都拿出来,让徐宝树找人,送到每一个有病患的家中。”
“第三,带我去山上看看。”
我直接和徐宝树吩咐道。
徐宝树吞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他们还在山上……已经有超过三个月没进镇内了。”
“我可以把镇长找来,让他去送符……”
最后,徐宝树不安的说道:“我不敢上山……我怕得罪了山神……万一我死了,徐家的香火就……”
.我眉头一皱,说道:“你不用畏首畏尾,有我在,不会有什么意外。”
“若是你无胆量,便等见过你们镇长,再让他安排人手。”
我刚说完这话,那叫做秀兰的女人,也匆匆进了屋,她紧张地凑到徐宝树耳边说了几句话。
徐宝树犹豫了半晌,才咬牙点头,道:“先生,我胆量大,我去!”
我不再多说别的。
遁空已经将自己兜里的符全部翻了出来。
他将那些能救人的符归置到了一旁,约莫有十几张。
遁空稚嫩的脸庞上,眉毛也皱了起来。
接着,他就从背囊里摸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砚台和毛笔。
这砚台和笔,也是蒋盘给遁空的物件。
遁空稚声告诉我,符不够,他得画,可他不知道要多少符。
此时,徐宝树显然有眼力见儿了很多,说他马上去找镇长过来,他知道镇上多少人得病。
说着,徐宝树就让秀兰去做饭,他匆匆朝着院外走去。
很快,堂屋内就只剩下我和何雉、遁空了。
遁空开始磨墨画符。
何雉略有担忧,她轻声道:“真要是那些人搞鬼,会不会危险更多。”
“不会。”我摇摇头。
何雉没有继续说话,开始低头思索。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徐宝树就带着人回来了。
院内一拥而入,起码挤进来了七八个人。
为首的那个六十岁出头,眼中都是激动和紧张。
后边儿的人,年纪要更大,情绪更按捺不住。
徐宝树进了堂屋,其余人就在外头等着。
他毕恭毕敬到了我跟前,说了句先生,镇长请来了。
我起身回头,走出堂屋。
那几个镇民都给我行礼。
我这才注意到,镇长手中还有个托盘。
他将其打开,上头放着满满当当的大黄鱼。
这一眼下去少说有十来条,月光照射下,反光刺目。
“先生,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您只要能救我们占山镇,我们全镇人都对您感激涕零。”那镇长就要跪倒在地上。
我踏前两步,搀扶住了镇长,可后面那几个人,还是跪在了地上。
我皱眉,又让他们起身。
徐宝树马上就上前去搀扶其余人,又和他们说了,我是真正有德行的先生,不在乎这些外在的钱财。
镇长呆愣地看着我,眼中还是不敢相信。
我告诉镇长,让他先拿着一些符离开,然后留下来人守着,一旦有符画出来,就拿去救人。
遁空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直在一丝不苟的画符。
我让何雉看着遁空,让徐宝树带我去后山。
本来何雉想要跟着我,可她又看了看遁空,没多说别的。
我同徐宝树出门之后,徐宝树就带着我,朝着镇子深处走去。
经过一些屋舍院子的时候,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些嗬嗬的咳嗽声。
差不多走了得有一刻钟,我们总算到了镇子的边缘。
隔着老远,就能看见镇外有一座山。
虽说此时天黑,但月光皎洁,山形清晰可见。
整座山有三座极为尖锐的山峰,每一座山峰,都似是高耸入云。
我停了下来,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看出来了大致的风水局。
此山形似笔架。
宅经记载中,有这么一句话,山如笔架,兄弟齐发!
只要葬入这座山中,那家中有兄弟的,必定兄弟二人都盆满钵满。
像是这样的风水局,又怎么需要再用道场来改风水?
徐宝树略有紧张的看着我,一直在我旁边等着。
我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其上指针,又继续往前走去。
这一次,我基本上和徐宝树并肩而行了。
我告诉他,等会儿直接上山,让他带我去那修好的道场。
徐宝树吞咽了一口唾沫,连连点头。
又走了半刻钟左右的时间,我们到了山脚下。
月亮高悬于夜空中,从这角度看去,又好像刚好在中间山峰的顶端。
徐宝树领着我上了山路,我们一直走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我才看见,在山腰平坦之处修建了一片房子。
徐宝树小心翼翼的告诉我,这就是道场。
我皱了皱眉。
这片房子,哪儿有什么道场的样子?
正常的道场,至少我见过的,都是矮墙围成一圈,修葺一个院落,后方则是大殿。
而这房子墙头极高,完全挡住了外人视线,根本看不到内部。
厚重的大门死死闭合。
甚至这里给人一种强烈的逼仄感觉,本来整座山都是好的,现在却让人觉得破损……
并且我手中的定罗盘,指针的方向变了。
针头半浮半沉,上不到顶,下也不到底部……
这种针,叫做投针。
投针之下,必有坟墓!
此外不只是投针,这指针还在摆动不定,差不多在巽巳丙泛动。
这又叫做搪针,在巽巳丙位的搪针,九尺之下,必定有古板古器!
“去敲门吧。”我收起来了定罗盘,和徐宝树说道。
徐宝树挺直了腰背,伸手去敲了敲门。
隔了半晌,门才开了一条缝。
沉闷的声音从缝内传出:“谁?!”
那声音透着几分警惕。
“徐宝树,占山镇的人……镇上来了先生,要上来看看。”徐宝树稍微后退了点儿,他神色极为紧张。
我背负着双手,神色不变,看着那大门。
下一刻,门又开了一点儿,露出来一张满是横肉的圆脸。
他盯着徐宝树,声音极为难听的说道:“我看你们占山镇的人,都是不想活了,还敢来山上,忘了你们得罪山神,镇上的人都要病死光了?!”
“先生?找什么先生,能比关先生更厉害?”
说着,那男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眼中闪过几分杀机。
与此同时,他的手缓缓地朝着腰间挪去。
我神色依旧平静,看着他,说了句:“圈一地挖坟掘墓,想要盗取墓中宝物,顺道还要坑害一镇百姓,这先生,又是哪门子先生?不怕走路就跌下山崖,遭了天谴报应?!”
那圆脸男人顿时惊愕无比地看着我,额头上的汗水都成了豆大一滴。
他色厉内荏地嚷道:“小白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语罢的瞬间,他的手陡然从腰间拔出。
一根黑亮的细棍,朝着我脖子直接甩来!
那细棍不长,按照道理来说打不中我脖子。
可“嗖!”的一声轻响,棍身顶端又弹出来一截明晃晃的刀尖!
刀尖直逼我脖颈!
我并没有动。
刀尖就要扎中我的瞬间,忽然一声闷响,那圆脸男人身侧的门竟轰然倒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肩膀。
刀尖自我脖颈划过,并没有伤到我分毫。
旁边的徐宝树才惊呼出小心。
那人痛叫一声,整个人都被门压得撞到另一侧的门框上。
我抬起腿,一脚就踹中了他的胸口!
他一声闷哼,直接就被我踹进了门内!
惯性牵扯下,那门顺着他也往里倒下!
轰然一声,门落了地,那圆脸男人惊慌失措地爬起身体,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着我。
我抬手,从腰间抽出通窍分金尺。
我也踏步往里走去。
瞥过那圆脸男人一眼,我扫向整个道场内。
说是道场,实际上根本没有院子,只是一个大屋。
这神像只是一尊普通的泥塑,十分简陋。
地面上有很多装得满满当当的麻袋。
看上去,里头装着的应该是泥土?
圆脸男人脚步蹒跚地后退几步,他右臂在发抖,之前那棍刀被他死死握在手心中。
“小白脸,你的运气很好,不过马上,你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说着,又骂了一句脏话,身体微微后缩,又骤然往前冲出,一个健步跃起,手中的棍刀朝着我的心口扎来!
我的手来回握紧通窍分金尺。
在他要扎中我心口的瞬间,忽而,他又是一声闷哼,整个人在半空中蜷缩起来,重重落地。
我抬起手,通窍分金尺的阴面,“啪!”的一下抽中了这圆脸男人的山根。
瞬间,他山根上就印上了一个苦字。
通窍分金尺的阴面,是一尺一寸八分,分别十格,各有吉凶。
这苦,代表着失拖官鬼劫财无嗣!
圆脸男人吃痛的捂住了鼻梁,从地上翻身而起。
不过此时,他山根昏黑,又有变得浓郁的征兆!
通窍分金尺,已经影响到了他的面相!
这种程度的恶徒,压根用不着破骨相那么大费周章。
山根昏黑,是疾病缠身,灾祸连绵。
而山根黑色浓郁,就是血光之灾了!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你……”圆脸男人一手捂着鼻梁,另一手捂着腰间。
那根棍刀早就落在地上,他并没有来得及去捡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中已经是抑制不住的惧怕。
显然,刚才那两次“失手”,他已经认知到,不是失手了。
“地相堪舆,李阴阳。”我手垂在腰间,平静的回答。
那圆脸男人眼中顿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你就是这一代的地相庐阴阳先生?都说你朝着北方走,你居然绕路到……”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神色变得更为阴毒。
我眉心微蹙了一下。
不过,我倒是不诧异他认识我了。
过往那些年,我已经用地相堪舆的名声做了不少事。
管仙桃一行,再到之后赖谦的儿子濑仲京大张旗鼓的来地相庐堵我。
又一直到我们离开唐镇后,一路救死扶伤。
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名字,早已经流传的更多,更广。
思绪瞬间落定,我神色依旧平静,又说道:“既然知道我是李阴阳,那你应该知道,这数月来,我走过的地方,民生安宁。”
“交代出你的同伙,说出你们做的事情,然后束手就擒,你们可以有机会赎罪。”我说完这句话,目光锐利得就像是刀锋。
那男人抿着嘴,没有说话。
再下一刻,他忽然猛地拔腿,居然朝着神像的位置冲去!
“李阴阳,谁不知道,你近月走过的地方,都做了什么事儿?!束手就擒,等着吃枪子儿么?!”他吼声消散的瞬间,已经到了神像旁边。
他正要朝着后方钻去。
我怎么可能看着他从我眼前逃掉?!
我微眯着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山根漆黑,疾病缠身,血光之灾当头。”
“想走去哪儿?死在这道场之外?!”我话音落罢的瞬间,手中的通窍分金尺,猛地朝着前方一掷!
嗖的一声轻响,通窍分金尺脱手而出。
尺头瞬间砸中了那人的后脑勺!
他整个人僵直在原地,下一刻,就斜斜朝着右边儿倒去。
我快步走上前方。
到了那人身侧后,我捡起来通窍分金尺。
皱眉盯着地上那人,他呆滞地仰头看着我们,眼神已然有几分涣散。
总归,他就像是痴傻了一般。
他山根越来越黑,后脑勺贴近耳后的位置,有一块凹陷破损。
那地方,就是通窍分金尺砸中的位置。
巨鳌骨!
巨鳌骨主智,以及阳寿。
如今这里被我砸断,他才会如此痴傻。
我想要问什么,也就问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我一眼看见神像后方底座,有一个斜斜往下的漆黑通道。
刚才这男人,就是想从这通道离开。
不,这不是离开的通道。
九尺之下,有古板古器,这就说明,下方有老坟。
古板是棺椁棺材,古器便是陪葬品!
他应该是放风之人,下边儿的,就是他的同伙。
我眉头微皱,在做思考。
是现在下去,还是在这洞口守着等人出来。
片刻之后,我下了决定。
下方的情况我不明白,这是盗洞,底下是墓穴,空间狭小难以施展。
况且下边儿的人就不少了,我没必要去冒险。
稍微斜着朝神像侧边走去,我将身形隐藏了起来,手中握着通窍分金尺,微眯眼睛看着这通道入口。
我这角度,里面的人要出来,是瞧不见我的。
那我至少可以第一瞬间,制服其中一个!
门口,徐宝树在不安地张望着我这边。
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又做了个往外走的手势。
徐宝树迟疑了一下,便缓缓退开。
我一直站在神像旁边静等,随时准备好了动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轻微的声响从洞口传来,这声音由远及近,是有人在往上爬行。
我微眯着眼睛,全神戒备。
片刻后,一个脑袋从洞口钻出,他身体也要钻出来。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
.手起尺落!
我朝着他脖颈上就是一闷尺!
他压根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就被我砸中,软倒在了地上。
我没有立即动,而是警惕地盯着洞口边缘。
里头,却没有声音传来了……
我等了得有半盏茶的时间,还是没有别的声音。
我这才立即将那人从洞口拖了出来。
他约莫三十岁出头,脸上胡子拉碴,头发上满是泥点。
此人没穿唐装,是普通的劲装。
应该是他上来要做什么事情?其余人还在下头?
我将他身体拖到了我身边,注意力还是放在洞口那边……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响动,再一次传来了。
随着声响接近,有个极不耐烦的叫喊声响起。
“王保功,蔡军,你们两个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下来拉土?”这话音带着几分破锣声。
下一刻,响声却变得轻微了很多,就好像里面的人都警惕了起来。
忽而,尖锐的一声口哨传来。
这声音刺耳,我皱眉,一下子就明白,这肯定是某种暗号!
那人上来说话,没得到回音,直接就用了暗号!
我目光更为警惕,盯着洞口伺机出手!
下一瞬,一个漆黑的人影猛地从洞口窜出!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往上一抽。
结果那人影的速度太快,反应速度更是奇快无比。
我压根没有抽中他,通窍分金尺迸射出一道火花。
他一直到了这屋子的墙根,才堪堪停下。
我微眯着眼睛盯着他。
他面露阴狠之色,惊疑地看向我,又看了看地面。
“小子,下手很毒,王保功脑袋都给你打破了?”
“蔡军怎么样了!?”前一句,他的话都还是轻描淡写,后一句,就带着警惕了。
“你们下手,也没留过多少情面,挖了占山镇的风水山,还想要榨干这里的民脂民膏,居然放出来肺痨病,打破脑袋事小,要给整个占山镇百姓一个交代,才是事大!”我沉声开口。
同时,我目光扫过那洞口,至少现在没人上来。
那人更警惕,又道:“风水先生?算命先生?”
“兄台,鄙人车驹,我们同为阴阳界中人,倒不如井水不犯河水,你开个价码,莫来关心此事,拿了钱财,离开占山镇,如何?”他语气就带着几分引诱了。
我压根没有理会他。
现在地上倒着两个,这车驹倒下去,这里就是三人。
下方至多三四人,就算是五人,我对付他们的把握也大了很多。
握紧通窍分金尺,我一个健步踏前。
车驹脸色一沉,不再多言,双手成骨爪一般,纵身朝着我一冲。
我们两人瞬间交锋一次。
我扬起尺子往下一抽,他挥手接上,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转瞬间,我和车驹打了两个回合。
忽然间,砰的一声枪响,自后方传来!
我面色大变。
身体却陡然朝着前方一个倾斜,我没控制住身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自我面前,车驹正要继续朝着我挥掌。
可现在,他眉心出现了一个血洞……
后方的墙上,也传来噗的一声,似是被什么东西没入了进去,地上落下大片墙皮……
“车驹!”一声愤怒懊悔的大吼从后方传来。
我猛地支撑住身体,回头看去。
那洞中又钻出来了一个人。
这人身材极大,同样穿着一身劲装,他手中持着一把黑漆漆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烟儿。
我毫不犹豫,通窍分金尺甩出!
他眼中杀机必现,骂道:“你去死!”
他抬起手来,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我右臂的位置,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像是被一阵大力拉扯,朝着后方甩去一样!
半条胳膊,瞬间被鲜血染红!
那人一枪未中,又要开枪。
这一切太快,通窍分金尺刚好砸中他的眉心。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
我踏步往前,强忍着右臂的疼痛,和左臂一起在唐装两侧一掏,落入双手中的,便是地支笔和天干砚。
咬破舌尖,我一口血喷在了天干砚上。
地支笔朝着砚台中一卷,毫尖浸满了血墨。
那人已经冲出了洞口,他又要朝着我开枪。
这一下,我只觉得背后脊梁骨生寒。
他瞄准的赫然是我的眉心!
那人脸上露出狞笑,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刺耳的咔嚓声传来,却并没有子弹射出,他的脸色一变,要将枪甩掉,左手抓向腰间挂着的长刀。
可我的速度更快,一个箭步就到了他面前。
地支笔落至他的眉心上,我瞬间就勾勒下来了一道符文。
这是一张六府符!
他身体完全僵硬,没有了丝毫的反应。
就在这时,后方又有个惊疑不定的声音传来。
“你是谁!?”
我再抬头一看洞口,那里钻出来了半个人,他就和前面这四人不同了。
他穿着一身唐装,约莫五十来岁,脸颊削瘦。
他眼中都是愕然惊惧。
“你把我手下的人都……”
他面露凶狠之色,却忽地一下蹿出洞口,朝着屋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虽然他速度不慢,反应也很快。
但他也不过是个阴术风水的先生,哪儿能跑得过我。
我一个闪身,就朝着屋门冲去。
在那人要逃出屋门的瞬间,我已然拦在了他的身前。
与此同时,我收起天干砚和地支笔,顺手就拔出通窍分金尺,朝着他的肩膀狠狠砸下!
一声刺耳的惨叫传来。
他趔趄后退,一屁股就瘫坐在了地上。
他惊恐地瞪着我,眼中更是愕然。
“你是哪里来的先生?!”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微眯着眼睛,冷眼盯着他。
“看来,你就是让占山镇散发肺痨病的罪魁祸首,你都做了什么?!”我冷冽质问。
他的眼睛提溜转了一圈,下一刻才舔了舔嘴角,幽幽地说道:“兄台,你是为了那些愚民来找我麻烦的?”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如何?!”
我压根没理会他,举起通窍分金尺,当头朝着他抽了下去!
.那先生脸色惊惧,趔趄后退。
我反应极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将其往后一拽。
他脸上被我抽了个正着,右侧颧骨立时高耸起来。
他哎哟一声,又跌跌撞撞后退几步。
我逼上前后,扬起尺子又要打将下去。
他腾的一下,却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哭丧着脸喊了句:“手下留情……”
先生少有身手……
阴术先生稍微好一些,阳算先生就完全没辙。
大致阴阳先生会有一些例外。
就譬如我这样,先学捞尸术,再入行当了阴阳先生。
或者就是廖呈那种,本身阴阳术特殊的。
否则饶是濑仲京,或者我大哥蒋盘那样的人,都没什么身手。
这阴术先生,带着四个人在这里掘坟。
他那四个手下,无一不是心狠手辣,出手就杀人的亡命之徒。
我将他们逐一制服了,这阴术先生毫无办法,才会直接逃,现在逃不掉了,又要求饶。
我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说道:“手下留情,占山镇病死那些亡魂,又找谁留情?!”
再一次踏步往前,我到了他身边后,通窍分金尺朝着他脖子上一砸。
他还想要挣扎,可速度哪儿能有我快?!
一尺子抽中他脖子,他就重重地昏死倒下。
除了已经死透的车驹和被我用六府符镇住的汉子,地上还有三人。
我在这屋内找到一卷绳索,直接将那三人绑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时,我额头上也泌出了薄汗。
另一侧,传来了一种视线感,像是有人在偷窥。
我陡然扭过头去,才发现是徐宝树在门口偷看。
他眼中愕然,神色还有几分呆滞。
我立即就和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徐宝树迟疑了片刻,才从门口跑过来。
他呆呆的看着地上这几人,又看了看那神像后边儿,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先生……这地方,不像是道场……他们真像是你刚才说的,在这里挖坟掘墓?!”徐宝树哆嗦的问了句。
他神色更不安,又道:“不是镇上的人得罪了山神,是他们?!”我眉头微蹙,直接就告诉徐宝树,压根没有什么山神。
所谓得罪山神才出肺痨病的话,全都是这些人编造出来的幌子。
我指着那阴术先生,又告诉徐宝树,让他好好听着,我会问出个缘由,让他到时候和镇上的人说清楚。
徐宝树一时间不敢开口说话了,抿着嘴巴,显得格外小心谨慎。
我没停顿,直接伸手,一把掐住了那阴术先生的人中。
手头的力道极大,我这一掐,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同时,他还在用力挣扎……
只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被绑着,闷哼了两声抬起头来,惊惧无比地看着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
“兄台,这阴阳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你杀我,我必然也有师门,不会放过你!”
“钱,我给的出来,你要是真的非置之死地,那就……”
我打断了他的话,先问了他叫什么名字。
他迟疑了一下,说了叫胡德。
我平静地告诉他,说我不管他的师门,只管他现在作恶害人,挖坟掘墓我管不着,可他害了镇民,这事情就说不过去。
如果他不想等会儿就被镇民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也患上肺痨病的话,就老老实实说,他都做了什么?!
胡德脸色骤变,显然是被我的话吓到了。
我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他额头上的汗水更多。
也就在这时,徐宝树忽然呵忒一声,一口痰就吐到了胡德的脸上。
徐宝树愤恨地说道:“先生……就算他说了,也要交给我们,他这人,害了我们多少人命啊!”“我要让箐箐吐唾沫到他脸上!”
他话音刚落,那胡德面色再变,他惊疑的看着我,道:“兄台!行走阴阳界,要言而有信!我告诉你,但你不能将我交给镇民!”
我微皱眉头,说他现在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胡德的脸色,顿时就如同死灰了……
片刻后,他咬紧了牙关,扭头看向神像底座的位置,幽幽说道:“兄台,那我如实告诉你,望你讲道义。”
再之后,胡德才开始讲述缘由。
当初他们发现这笔架山有一个穴眼,其下有古板古器,就粗浅打了一个盗洞,结果挖到了一块石碑,碑文上写着,这里埋了一个身份不低的达官显贵。
因此,他们才动了心思,以修建道观为借口,在这里掩人耳目的掘坟。
挖通了墓穴之后,下方的陪葬品太多,一时之间难以全部运走,而且墓室数量众多,他们就以这道场做盘踞点。
之所以镇民会遭殃,其实和他关系不大。
当初死了那几个人,只是因为偷窥到了他们的秘密,他杀人灭口了而已。
肺痨病,不是他下的死招,而是这下方墓穴有问题!
话音至此的时候,胡德直勾勾的看着我,就好似在极力告诉我,这事儿和他无关。
我没有打断他,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胡德重重吐了口浊气,犹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墓中流淌死气的洞,里头有一具尸体,那尸体常年被死气怨气熏陶,成了一具毒尸,他死前必定有肺痨病。”
“死气顺着穴洞流淌出去,那穴洞山外的出口,却刚好有一条溪,溪水汇入了笔架山下方的小河,那条河灌入了占山镇内。”
“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就是源头……”
“兄台,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事儿真和我关系不大,我最多是没管,想要钱而已。他们要是给了钱,我早就把那尸体拉出来了。”
“但做我们这行,办事儿,是要报酬的。”
我眉心紧锁,站起身来。
徐宝树不安的看着我,他明显是似懂非懂。
我微眯着眼睛,扭头看了一眼胡德。
这会我却发现,胡德的眼神在游移,他眼珠左右晃动。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抽出通窍分金尺,直接就勾起了胡德的下巴。
胡德被吓了一跳,不安道:“兄台,又怎么了?我哪儿说的不对?!”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又落在了他的鼻梁上。
通窍分金尺瞬间离开胡德下巴,我一尺子直接抽中了他的鼻尖。
啪的一声轻响,伴随着是咔嚓的断裂声。
胡德的鼻子顿时血流如注。
他一声惨叫,想要伸手去捂住,可他双手被我绑着,压根抬不起来。
他下半张脸完全被血浸满,就连衣服,都很快被血浸透了。
胡德惨然颤栗道:“兄台,我都告诉了你……你为何下如此狠手?!”
他声音都是哆嗦的。
“你不知道,阴阳先生的一双眼睛,能看穿什么吗?你却敢在我面前撒谎?”
“鼻是财帛宫,既然你贪财,我先破你财帛宫。”
我语气极为冷淡,又一次扬起通窍分金尺,微眯着眼睛道:“你害命不少,我再破你保寿宫。”
胡德整张脸都变得无比苍白。
他鼻子的血流的更多,也不知道是失血过多的苍白,还是他被吓成了那样。
“那尸体是我们同行的人!他见财起意,破了规矩,碰到了墓穴里不能碰的东西!我小施惩戒,将他推进了死气穴眼,我没想到,他碰到的东西那么毒,他染上了肺痨病,在死气中迅速发作!”
“我全说了……全都说了……阴差阳错占山镇的人才会得病,他们要是听话,我也不会……”
胡德的语气更为颤抖,同时还透着虚弱。
这一次,他眼中只有恐惧,再无任何游离。
我眉心郁结成了一个疙瘩,对着胡德只剩下厌恶。
通窍分金尺直接斜着在他脖颈上一抽,他整个人都昏死了过去。
瞥了一眼旁边的徐宝树,我淡淡的说了句:“给他止血,不要让他死了。”
“这人,是要给你们占山镇的交代。”这胡德恶事做尽,我不过是权宜之计,随便敷衍几句。
像是这种恶徒,我根本不可能放走。
至于到时候占山镇要怎么处置他,我会有所叮嘱,不能违背了法纪。
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也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我思绪刚落定,徐宝树居然蹲身下来,他脱掉了自己鞋子,抽出来了裹脚的布,缠在了胡德的口鼻上。
我没有理会这些,径直走到神像下。
取出来灰仙手套,我带在手上之后,才直接钻进洞中。
这洞口不大,只能让人苟着背爬行。
若是这里大一些,恐怕刚才那几个人,也没那么容易对付。
逼仄的洞口,约莫爬行了有几米后,就出现了一个垂直往下的洞。
我进入洞中,下方有幽幽的烛光,也就几米的高度。
在这里空间稍微大了一些,我撑在洞中调转了身体方向,双腿朝下之后,我才直接跳了下去。
砰的一声,脚踏实地。
一眼,我就看清了四周的布置。
这是一个约莫十平米的狭小墓室。
里头并无棺椁,三面墙壁空空荡荡,第四面墙壁有个墓道。
或许,这里并不是一直都空无一物。
胡德等人在此地至少数月的时间了,刚才他们也说了,东西无法全部带走,才长期盘踞。
应该是长期以来,他们已经搬空了一些地方。
我迈步走向墓道,并且我取出来了定罗盘,将其托在手中。
现在的定罗盘,指针就形成了转针。
奇针八法之中,代表此地恶阴介入,怨恨之气徘徊不定……
墓道里头也有光源,墙上斜斜插着火把。
胡德等人将这里已经完全摸透了……
一眼观去,整条墓道长少说数十米,整体给人压抑阴沉的感觉。
我顺着往前走去,途径了数个墓室,差不多都被搬空。
一直走到墓道拐角的位置,再经过墓室,就能看到其中的棺椁,以及陪葬品了。
转针的速度,正在轻微加速。
我脚下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一直到转针都形成嘶嘶声的时候,我到了一个墓室门前。
这墓室的门,有被炸开的迹象,两边全是破损的锯齿状。
墓室之中,光线极为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我沉凝片刻,回头从墓道中取了一根火把,这才转身又进了这转针指向的墓室。
本身火把是橘黄色的光,可进来之后,火苗上居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绿意。
这墓室要大很多。
正中央有一口厚重的棺椁,至少目前看,这棺椁还没有被破坏过。
我能看到的正面和侧面都有符。
四面的墙壁,除了墓道开口那一面有破损,其余的墙角位置,都立着一些怪异的人像。
那些人全都是陶土制成,它们就像是在盯着我似的。
虽说人脸粗糙,甚至五官都很模糊,但依旧给人一种惟妙惟肖的感觉……就像是他们还活着。
我目光继续在墓室中扫视。
一般情况下,主墓室是生机所在之地。
寻常葬穴,但凡在穴眼葬尸,都会又出现一个死气排泄的穴眼。
金井越深,尸体越凶,死气越多,那排泄的穴眼就越大。
这穴眼,并不是一个风水地的死地,但是它排泄出去的死气,会通往死地。
我一边在脑海中推演,一边绕着墓室走。
等我绕到棺椁的另一侧时,我便看见,那一头,地面略有凹陷。
凹陷的地方,里头放了一口缸。
那缸中满是污秽的水,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滚。
我一眼,没看到尸骨……
不过那地方,就是死气排泄所在了!
我径直走到了缸前头,低头盯着缸中水面。
远看,是有东西在水中翻滚。
可近看之下,水面上竟然有一些细细的虫子,正在游荡。
我见惯了尸体,再怎么凶恶的凶尸,我都觉得自己能接受。
可这些细长发黑的虫子,却给我一种格外恶心的感觉。
身上的皮肤在麻痒,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在游走一样,尤其是肺部,更是酸涩难受。
忽然间,一根虫子弹了起来,似是想要弹出水面,落到我身上……
我立即后退了两步,它落到地面后,挣扎了两下,就没有动弹了,化作了一点点黑水。
水面颤动的频率更快,更重,那些虫子都感应到了我,在水面弹动不止……
有相当一部分,都落在地上,在缸边缘都形成了一圈黑水。
水位,都因此有所变化……
水面浮动间,我才看见一颗皱巴巴的脑袋,露出来了一部分……
这里头,果然有一具尸体!这尸体,就是肺痨病的源头!
除掉了胡德不够,必须掐掉这源头,否则占山镇的人还会死。
我皱眉,在回忆骨相之中关于肺绝的描述。
其中还有一些繁杂的记载。
肺绝,还会生痨虫,此虫往往生于肺根,死气养之。
人丧命后,痨虫不死,在腐肉中生长。
死气穴眼,刚好成了温床。
我自不可能直接过去拉他,这么近的距离,我也可能被染病。
我解开身上一小段绳索。
那是一段青麻绳,我出行之后,就随时准备在身上。
迟疑了一下,我又取出来了捞尸人的卜刀,将青麻绳缠在了刀柄上。
再接着,我又拿出来了接阴匕首,将其匕首的把柄斜着绑在卜刀尖锐处,将其形成了一个钩子的模样。
这死气中的虫子很恶心,可我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用卜刀和接阴匕首当工具。
我定了定神,一手攥着一头青麻绳,另一手持着卜刀柄手。
小臂屈起,我直接朝着缸中甩去!
嗤的一声,接阴匕首和卜刀同时没入了缸中。
并且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从绷直的绳子上,传来了一阵颤动感。
是接阴匕首形成的钩子,勾中了尸身!
我往后拉了拉,那种沉甸感觉更强。
小臂陡然发力,我低喝一声,直接将青麻绳往后一拽!
哗啦一声轻响,一具尸身就从缸中被拽了出来!
尸体落地之后,身上的水都好似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往下落去。
他身上穿着的,居然是一身道袍……
有数量极多的虫子趴在他的胸口,就像是从他衣服里头往外钻一样……
随着他出来后,空气之中都仿佛弥漫着丝丝臭气。
我快速摸出来一块布条,封住了自己的口鼻。
再接着,我从兜里又摸出来了一张镇煞符。
小臂一掷,镇煞符就落在了那尸体的头上。
簌的一声轻响,符纸紧紧覆盖在它头顶。
只不过,它身上的虫子还是在来回爬动。
镇煞符能处理尸体的怨气,却无法处理这些成型了的痨虫。
我皱眉思索对策,同时,我绕了一圈,走到了缸的另一侧。
尸体被拉出来之后,水中的虫子少了很多,还能够看见,水面在鼓动,是有水在其中来回流淌。
肉眼可见的,那些仅存的虫子也在逐渐消失。
它们全都被冲到了死气另一头的出口……
这最后一些痨虫我拦不住,可根源拉出来了,就能消掉以后的隐患。
沉凝片刻,我直接将火把探出,朝着那尸体周围烘烤。
所有的痨虫,全都在遇到高温火把之后,迅速的变得干瘪……
很快,至少尸体表面的虫子没了。
我又将尸体往外拉拽,直接从墓道里往回走。
在这期间,我一直在思考事情,每次经过一个墓室,我就会停顿下来。
在倒数第三个墓室,我闻到了一股类似的恶臭味儿。
警觉的在墓室门口停下,我往里看了一眼。
却瞧见墓室中央放着一口棺材,那棺材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可符却被破坏了,棺盖也被打开了一小半。
棺材的边缘能看到黑漆漆的印记,地面还有干瘪的虫子。
看来,这里就是这个道士患病的源头。
至于他到底是因为贪念动了这里不能动的棺材,还是因为他们开这口棺的时候出意外,最后他成了弃子,这事情,我深究已经没有意义。
这个墓室,是绝对不能进人。
我小臂发力,将绳子往墓室内一甩。
地上那尸身直接被我甩进了墓室之中。
再接着,我发力抽回了卜刀和接阴匕首,其上站满了污浊的血液。
虽然带着灰仙手套,但我依旧没有直接去砰它们。
而是提着绳子,继续往外走。
沿途,我还是检查了一遍其余的墓室,确定了那些墓室中都没有危险。
又从墓道回去了地面,到了那掩人耳目的大屋后。
我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居然都已经亮了……
徐宝树手拿着一根很粗的木棍,守在了胡德为首的那几个人身边。
他见了我,立即兴奋的喊了一声先生。
胡德看我的表情,顿时成了死灰色。
至于其余两人,都是面露凶狠,可眼中却透着恐惧。
我静静的看了胡德他们许久,才说道:“徐宝树,回去镇上通知,让没得病的镇民都随你上山,带上挖土的东西。”
“另外告诉大家,镇上的水,不能喝,如果口渴了,想办法找其他地方的水源,再派遣一个人,去县城里请大夫,钱不是问题,再告诉大夫,瘟疫的源头已经没了,只是给大家看病。”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徐宝树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眼中迸发出来的就是狂喜。
他连连和我点头,道:“先生,我这就去!”
徐宝树几乎是屁颠屁颠的往外跑去。
我又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找了一些木柴。
稍微搭了一个简易的篝火,我将其点燃之后,就将卜刀和接阴匕首放上去烘烤。
当然,我拆掉了青麻绳,又将它放在了篝火旁边完全烤干。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敢直接用它们了。
用了一张布将卜刀,匕首,青麻绳包裹起来,我打算下山之后,用烈酒浸泡。
胡德一直在发出呜呜的声音。
另外两人则是敢怒不敢言的盯着我,显得格外的狼狈。
我并没有搭理胡德。
他想用不义之财收买我?
这是滑天下之大稽。
无论他讲什么,肯定都是想开脱自己,让我放他一条生路。
这等恶徒的话,不用多听。
时间过去的很快。
我也不会觉得无趣,等待期间,我就用一块炭火,在地上勾画刚才我下去的时候,那墓道以及墓室的构造。
差不多艳阳高照,快到上午十点的时候,徐宝树带着人回来了。
为首的是镇长,以及其余一些辈分高的老者。
后方才是其余镇民!
所有人的眼中,都透着狂喜,而深处,则是压抑着极度的愤怒!
徐宝树领着前面几人进了屋门,他们都毕恭毕敬的和我行礼,再看胡德等人的时候,眼睛都快喷火!那目光,简直能将胡德等人生吞活剥!“这几人,依法论处,他们已经逃不掉了,这事儿,你们后续再处理。”
“我要和你们交代一些事儿。”
说话间,我指着地上我画出来的简图,道:“胡德他们开了一座坟墓,因果他们已经背了,占山镇遭遇如此恶疾,全镇百姓民不聊生。”
“这室,还要将其用土石灰浆封死,因为那里有肺痨病的病源。”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胡德他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徐宝树和镇长,以及后方的镇民,全都愕然地看着我。
镇长立即急促地说了句:“先生!这些财宝,我们怎么敢碰?您除了这些恶徒,自然是您的,我们会悉数取出,再交付于你。”
镇长的确是一脸诚恳,那些年长之人也都相仿。
但其余的镇民,虽然表面附和称是,暗中的神色就不一样了。
我并不觉得反感。
财宝之物,尤其是这吃饭都吃不饱的年头,谁不想要?
而且这些镇民刚遭受了肺痨病的灾害,甚至死了妻儿老小。
钱财,总能弥补一些他们的苦难。
思绪落定,我摇摇头直接说道:“我取,是不义之财,用之于民,才是正途。”
“当年我师尊蒋一泓行走天下之时,更是仗义疏财。”
“此事无须再议,李阴阳也并非贪财之人。”
我语罢之后,镇长等人都红了眼眶。
他们神色格外敬佩,对我深深的鞠躬。
后方那些镇民,眼中更是狂喜,他们也齐声向我道谢。
我不多言,只是叫上了徐宝树,以及另外两个年轻一些的镇民,让他们跟我走一趟。
其余人,我则是吩咐镇长,让他带着下去收敛坟中财物。
我又再三叮嘱了他们,务必将我标出的那第三个墓室完全封堵住。
随后我便领着徐宝树等人离开。
我用定罗盘看过方位和山势之后,绕着朝山后走。
约莫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我们到了山背面。
在此处,我找到了一条小河,河中污水流淌,还散发着丝丝恶臭,阳光下,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虫子在扭动。
徐宝树和另外两个镇民都发出干呕声,捂着胸口,很快就蹲在路边呕吐起来。
我沉凝了片刻,告诉徐宝树,让他们记住这个位置,等大夫来了之后,就告诉他情况,问他怎么处理解决。
我不懂治病,水中的痨虫也和风水,怨气,阴气无关,画符就没有用处。
只能够确定方位了,让能处理的人来处理。
徐宝树擦了擦嘴角秽物,喃喃道:“大家都是因为喝了这些水?这条河应该是流进了镇上的河里,好多人家里头没水井,都去河里头取水,太恶心了……”
我点点头,说只要不碰这些水,再由大夫治病,没了病源,至少能遏制肺痨病的发展。
我本来想说,能活下来多少人,就只能听天由命。
只不过,我却想起来了遁空的符。
本来徐宝树将死的女儿箐箐被贴了符,都保住了命。
或许,这也是占山镇人的机缘?
顿了顿,我改了口风,说道:“应该不会伤亡多少人,放好心态,以后就无碍了。”
徐宝树等人连连点头,眼中更是感激。
我们从山背离开,回到了正山腰。
已经有一部分镇民在有条不紊的朝着外面搬运麻袋。
我进屋去看了,神像已经被扳倒,那洞口被扩大了不少。
麻袋不是墓穴中的财物,而是他们在挖开洞口,能方便下去。
至于胡德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个镇民跑到我们近前,和我禀报,说胡德他们已经被带下山了。
我点点头,不打算再在山上停留,简单交代几句话后,也径直朝着山下走去。
徐宝树跟着我一起下了山。
回到山下后,又到了徐宝树家里。
何雉在院内,她手中持着一根哭丧棒,棒身漆黑,其上绑着不少白绫。
她动作极为凌厉,正在朝着前方踏步,挥动哭丧棒!
我没瞧见遁空。
何雉见了我,立即收起了手中动作,匆匆走至我面前。
她咬唇看着我右臂,眼中略有惊色。
我笑了笑,摇头说:“皮外伤,子弹擦过去了,没有打中我。”
何雉的脸色这才松缓了几分。
不过她依旧抿着嘴,轻声道:“我给你包扎,遁空画符太多了,一直在休息。”
“好。”我点点头。
何雉领着我进了一个房间。
我在床边坐下,何雉便开始给我包扎伤口。
遁空躺在床里侧,睡得格外香甜。
何雉一边仔细的清理伤口,一边轻声说道:“过不了多少年,地相堪舆李阴阳的名声,就会传遍天下,蒋先生无憾,爷爷知晓了,也会自豪。”
我另一只手握住了何雉的手掌,温和地说道:“名声,是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是师命,是遗志。我要的从来就是你和遁空。”
何雉的脸上溢出幸福的笑容,眼睛都成了弯月。
不多时,她给我包扎好了伤口,又让我陪着遁空睡一会儿。
我的确有不少困意,便躺下休息。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传来遁空喊我的声音。
我睁开了双眼,揉了揉眉心,坐起身。
遁空趴在床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爹爹。”他稚声喊我。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准备下床。
遁空却又嘟起嘴巴,继续说道:“我做了个梦,我看到廖呈叔叔了。”
我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手僵在遁空的头顶。
我并没有打断遁空的话。
他小声的说道:“好像他在抱着我,很高兴,说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徒弟,他要将一切都倾囊相授给我。”
“他明明是对着我在说话,可我却好像觉得,他没对着我……”
“廖叔叔去哪儿了?上一次你和伯伯回来,他怎么不在?”
我脸色再变。
遁空,这哪儿是梦?!
一次两次,已经让我知道是魂魄的感应,我以为只是偶尔。
可没想到,遁空竟然三番两次的感应到另一个魂的事情……
这……会是好事吗?
还有廖呈……他居然要倾囊相授……“爹爹,你怎么了?”遁空眼神中带着诧异和询问。
我闭了闭眼,低声道:“爹爹没事。廖叔叔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以后你们会见到的。”
“他还会收我做徒弟吗?”遁空小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
“哦……”遁空低下头。
我站起身来,朝着院外走去。
遁空小跑着跟上了我。
我走到屋门口,何雉还在那里练哭丧棒,堂屋里头,徐宝树正在和他老婆一起摆放吃食。
我仰头看天,阳光虽然依旧刺目,但已经有日落西山的征兆。
其实,我又一次升起了要去找廖呈问问的心态。
只不过,我很快就将其打消了。
当初廖呈和我说的清晰,我们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才不会打乱遁空的命数。
低头,遁空已经站在我身边,他还在仰头看我。
“遁空,再做梦,就好好感受,你都梦到了什么。”
“不用再问爹爹,你感受到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明白了吗?”我轻声说道。
遁空摇摇头,他小声道:“爹爹,我不太懂。”
何雉朝着我们走过来,她疑惑的问我怎么了?
我笑了笑,说没事。
手再一次轻拂遁空的头,许久之后,我才说道:“你会明白的,到你明白的时候,你就知道爹爹的苦心,也会知道很多事情。”
遁空低着头,他苦思冥想。
这时,徐宝树匆匆跑过来,恭敬的请我过去吃东西。
我回应了徐宝树一个笑容,示意何雉拉着遁空一起过去。
吃饭的时候,徐宝树和他老婆秀兰就候在一旁。
我让他们同桌落座,徐宝树说什么都不肯。
之后,他又和我汇报了,刚才他出去看了看,从城里请来的大夫已经到了。
不只是中医,还有洋人大夫。
我点点头,表示赞赏。
一餐饭吃罢,时值暮色。
镇长又带来了一些人。
不过这些镇民,就不是之前我见过那些了。
他们大都脸色苍白,不过他们口鼻都被布条封住,看不到其余脸色。
显然,这些人都是病患。
所有人一进院子,就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冲着我们磕头。
我眉心微蹙,没多说话。
当他们磕头完了之后,我托起双手,叹息道:“诸位请起。”
这些镇民,这才缓慢起身。
可他们双目泛红,看我的眼神,更是极度的感激。
镇长语气哽咽不少,道:“先生之恩,没齿难忘,镇民想替先生修一座祠堂。”
我手僵硬了一下,立即摇了摇头,说这个心意已经足够,劳民伤财就完全不用。
结果镇长却说,劳民不会,因为镇民的命都是我救的,伤财更是不会。
因为不但那墓里头的财物众多,那胡德的两个手下为了保命,交出来了他们之前盗走墓中宝物卖出的钱财,更是一笔巨款。
何雉莲步轻移,她到了我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大致她的意思,就是说,我救了镇民,镇民既然都有这种心意,就没有太大的必要抑制。
这也是一种将地相堪舆名声流传出去的方式。
我沉思了半晌,思索了一番后,才看向镇长。
“修建祠堂,并非不可,可祠堂不要铺张,只需要草庐,不可供奉我的塑像。”
语罢,我直接取出来一张麻纸,又用天干砚磨墨,地支笔浸墨后,其上书了数字。
“地相堪舆出黑阴阳先生,蒋一泓之徒李阴阳历此。”
待麻纸墨迹干涸,我将其取起,交给了镇长。
镇长如获至宝,喃喃道:“先生好字。”
其余镇民也都更钦佩,大致都在交头接耳,说我清廉。
我并没有再接话。
等镇长他们走后,天都快黑了。
徐宝树和他媳妇秀兰去收拾,我和何雉,以及遁空回了房间。
何雉正要带着遁空上床睡觉,我告诉她们,我们不在这里再过夜,现在就连夜离开。
何雉略不解,问我为什么?要走,明天早上不一样可以吗?
我告诉何雉,明天走的话,那些镇民必定还会再来感激,说不定不会让我们走。
何雉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们收拾了东西,等徐宝树夫妻休息之后,就带着遁空离开了院子。
马车一直放在院外。
我们上车之后,我让何雉和遁空在内休息,然后就驱车离去。
离开了占山镇之后,大约赶路了一两个时辰,遁空和何雉已经睡熟了。
我找了个靠林子的空地休息。
次日清晨,他们醒来之后,我们又继续朝着北方赶路。
路过了一些村镇城市,我都没有再进去,只是在外沿短暂停留。
一晃眼,又过了约莫半个月。
路上行人逐渐开始变多,按照过往赶路的经验,这里应该快到一处省城了。
不知为何,我略有几分心悸的感觉。
何雉打量周围的时间,变多了一些。
当大路尽头能看到一座城池的时候,我都觉得极为熟悉。
何雉眼中有了恍然之色,喃喃道:“平阳省城,阴阳,我们居然回来这里了。”
她的话,顿时也让我醍醐灌顶,明白了这些熟悉来自何处!
这里,居然是平阳省城!
当初遇到徐白皮,给周家高祖迁坟之地。
也是我给丁家点宅,以及和一指先生杨竹书结怨的地方!
同样,我还想起来了邱天元……
邱天元勾结军阀,让丁家作恶敛财……
柳化烟在此地回到羌族,此后,我们的交集就逐渐减少……
“爹爹,可以进城买糖葫芦了吗?”遁空小声的喊了我一声。
“可以。”我摸了摸遁空的头。
微眯着眼睛,我远眺城池,却在思索一件事情。
丁家之事,当初是我学艺不精。
这件事情推动了很多事情的发生。
师尊也叮嘱过我,这件事情尚需要我自己解决。
这些年来,我一直无暇来管,再加上平阳路途遥远,就一直搁置。
如今赶路途中,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恐怕也是命数之中冥冥的安排。
“我们,去丁家看看。”思绪落定,我开口说道。
何雉点点头,轻声说了个好字。
迟疑了一下,何雉又道:“他们手下的人,都配枪。”
“先给你和遁空觅一处院子休息,我自行去看,你带他走走看看,买些他喜欢的东西,和你的胭脂水粉。”我继续开口。
同何雉这些年,她已经不像是以前一样,任何事情都非要跟着我不可了。
尤其是她愈发知道阴阳先生的本事之后。
用何雉的话来说,她只想给我帮忙,不想给我添乱。我刚语罢,何雉就点头说了个好字。
继续顺着朝平阳省城里走,我也思索当初丁家的事情。
当时我为了让丁家家财散尽,人丁凋零,设计了一个三凶叠加的宅院。
其有暗算房,丁字房,以及屋脊射房屋。
丁昌当时对我深信不疑,反倒是不信任邱天元。
回想当年,已经过去了七八载。
也不知晓如今丁家如何了。
不多时,我们就进了省城内。
沿路有乞丐过来,冲着我们的马车行乞,何雉摸出来一些零钱散给他们,她又嘀咕了两声。
“不晓得那个不落教的徐白皮怎么样了。”
我皱眉,同样回想起了那个孩子。
“不知道如何,希望他不要一直走入邪路,否则就会和那白先生一样,弄得一方生灵涂炭。”
何雉抿了抿嘴唇,她不说话了。
话虽是我那样说,但是那老太太是白先生的师姐,她教授出来的徐白皮能成什么模样,恐怕很难说。
乞丐都散去后,我们一直赶车在城里走,找到一处客栈后,就找了店小二,租了一个院子。
让何雉和遁空去院内休息,我稍作停顿后,就直接离开。
时间过去的太久,丁家宅院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忘了。
在路边随便找了一个人,我拦下来之后问丁家怎么走?
结果那人一脸诧异的看着我,说什么丁家?他不知道。
我眉头一皱,和他道了谢,又换了另一个人询问。
如出一辙,那人也说不晓得丁家。
我依稀有了猜测,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恐怕那凶宅的风水已经应验。
丁家,应该已经家业散尽了?!
我平稳下来思绪,又连着找了几个人询问。
不过我都没问到什么想要的答案。
隐隐的,我更是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
神色一凝,我直接回头看去。
身后跟着我的,居然是个乞丐。
那乞丐大致五十来岁,衣衫褴褛,他捋了捋额头的头发,舔了舔嘴角看我。
我皱眉,依稀记得这乞丐,都有几分眼熟。
下一刻,他咧嘴笑了笑,道:“李先生,是我!你不认识了么?!”
我眉头紧蹙,总算想起来这乞丐是谁!
他几乎同时开口,说道:“徐白皮!想起来了没?当初我跟着他,替你们办过事儿!”
我点了点头,说道:“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在平阳。”
乞丐挠了挠头,他略有尴尬的说道:“先生取笑了,我们行乞度日,还能去哪儿。”
“我要去丁家,见如今丁家的人。”我没有拐弯抹角。
说话的同时,我取出来了一个钱袋,直接朝着乞丐扔去。
从这乞丐的眼神我已经看出来了。
他跟我应该有一会儿了,是想要帮忙,但是又不敢上前。
此刻,他眼中尽是狂喜,接住了钱袋之后,他手都兴奋的发抖。
“先生,您随我来!”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
我背负着双手,紧随其后。
行走的同时,乞丐才小声说道:“刚才我就见了先生您,可我一直不敢上来打招呼,小人毕竟身份低微,但先生打探的消息,你问他们,肯定是很难问出来的。”
“这几年局势大变,丁家早就没了,平阳省打过仗,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我也是真的无处可去,才一直留在这里。”
我点点头,表示我听了他的话。
他又继续道:“我记得大概是五年前吧,护着丁家的那军阀被连根拔起,丁家无人庇护,先是被当时上任的新省长抄家了一次,之后进来过几次部队,每一次,都会抄一遍丁家。”
“对对对!最后那丁昌的姨太太,都给人抄了!”
“现在丁家可住不起省城,早就搬回了丁家村。”
“咱们得出城,您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个马车过来!”
乞丐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停下来左右四看了一圈儿,才发现,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省城出城的位置。
我又点点头,乞丐一溜烟儿的跑去了别处。
略作思索,其实如今的丁家,已经没有威胁,完全可以带上何雉。
可多想几分,带上遁空看到丁家的惨相,却也不太合适。
毕竟当初我对丁家下手太绝,甚至都让师尊替我承担业债……
我约莫在这里站了有一刻钟的时间。
那乞丐就带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我上车之后,他就径直朝着城外赶车出去。
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就到了丁家村。
村口是修葺的极有牌面的村牌楼,丁家村那几个字,依旧蓬勃大气。
这依旧是当年的村牌。
到了这里之后,我就记起来路了。
可不消我提,这乞丐居然也能找到路。
七绕八拐的,他就领着我到了一家院子外。
青砖的院落,院门却显得极为破败。
乞丐砸吧了几下嘴,小声说道:“丁家落魄了,先生你看,这么好的院子,用那么破的门,真是糟践了东西。”
我面不改色,示意他不要多言。
下车后,我径直走到了门前,抬手,我敲了敲院门。
片刻后,屋门被打开。
开门之人,是个年纪少说八十开外的老妇。
她老的牙齿都快掉没了,嘴巴皱巴巴的包着牙床。
老妇怔怔的看着我,浑浊的眼珠里头,都是疑惑茫然。
“你找谁?”她颤巍巍的说了句。
“老人家,我找丁昌。”我平静的开口说道。
她明显有迟疑之色。
“丁家如今家道中落,再过一些年头,恐人丁凋零。我来给丁家一线生机。”我再一次说道。
老妇身体又哆嗦了一下,她眼眶都红了。
“您是先生……老天爷开眼,丁家遭到如此多的厄运,终于有先生来搭救了……”
她声泪俱下,颤抖的给我让开了屋门,又说请我进去,她先给我倒杯茶,再去将她儿子喊出来。
我回头,给了那乞丐一个眼神,示意他在这里等我。
随后我跟着老妇进了这院子。
院落中央,却摆着一口棺材!
棺材前边儿立了灵堂灵位,灵位上写着:“长子丁长安之灵。”
我若有所思,目光扫了一眼院中的屋舍,低声喃喃:“屋脊射房屋,对主房,长子先去世,对右房小二必游走他方,同时射正方,必定人丁凋零,家业散尽。”
“应验到长子了……”“奶奶。”稚嫩的话音,忽而从左侧传来。
我扭头一看,一个最多两岁的孩子,步伐蹒跚的朝着老妇走来。
他后边儿还跟了个四十余岁的妇女。
“丁江,你莫要乱跑,回娘身边来。”
那妇女匆忙喊了一声。
小孩儿却朝着屋外跑去,那妇女又跛脚,走的就极慢。
“先生,您不用管他们,先行坐下,我给您奉茶。”
我点点头,进了堂屋。
老妇先给我倒了一杯茶,再接着,她才说去叫他儿子出来。
语罢,老妇就走上了另一处房门,敲门喊话。
我饮了一口茶水,便静坐等待。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吱呀的开门声传来,同时还有个疲惫低沉的声音。
“老母,你也是糊涂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我们丁家成了这副样子,谁还敢来帮忙改家运,莫不是装神弄鬼的先生,想来骗我们的钱财。”
下一刻,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走到了堂屋前头。
他苟着背,头发花白,整个人都极为无神。
这人,不正是丁昌吗?!
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丁昌哪儿有当年的神态,如今也就五六十岁,却也垂垂老矣,如同暮年一般。
“你莫要胡说八道惹恼了先生!这是天可怜见,咱们丁家得有人救命啊!”老妇颤巍巍的锤了一下丁昌后背。
丁昌堪堪抬起头来看我。
我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瞬间,丁昌的身体就变得无比颤抖。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瞬间,他眼眶都红了。
“丁家主,好久不见。”我平静的开了口。
“李……李先生……居然……居然是您……”丁昌砰的一下,直挺挺就跪在了地上。
他眼眶更红,眼泪瞬间婆娑落下。
“七年过半,再见李先生,丁家落魄,物是人非,先生却比当年更是深沉。丁家,有救了!”
丁昌重重的和我磕了一个头。
这一幕,却让我震住了。
其实如今很少有事情能波动我的情绪。
丁家,我一直认为,我来这里,丁昌肯定看我如同血海深仇的大仇人。
可我没料到,他居然……这副模样,当我是恩人?!
我眉头皱起,又一次抬头扫过家宅,内心便有几分唏嘘了。
当年的事情,师尊替我背债,始终让我情绪有所波动。
其实我早该想到,丁家还住着这个宅子,必定不会当我如何。
“丁家主,请起。”我站起身,做了个抬手的动作。
多年已过,丁家遭受了不少报应,我对丁家,也提升不起来多少恨意。
丁昌还是跪在地上,他满脸苦涩。
“先生哪里话,我已经是一介百姓,不,是过街的老鼠,您唤我丁昌便可。”
话语间,丁昌抬起头来,他眼中又有渴望,喃喃道:“先生来此,是我丁家,又有变数了吗?!”
“您不知道当年,自从您走了之后,那邱天元回来了。”
“我绝对没有透露出来秘密,他就是对我丁家有图谋,敛走我丁家大半家产,不再让我做那福寿膏和赌场的生意!”
“甚至他还将我们从家宅中赶出去了……从那之后,次次有人进城,次次有人针对我丁家!抢我姨太,杀我家奴,族人,简直是丧尽天良啊!”
“这几年下来,我们过的简直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好在先生您点的宅,真有奇效,我生了两儿两女,如今女儿过继给了远亲,让他们带去教养。”
“只是前段时间,大儿不幸染病,若是他能撑到您来,恐怕就能活下来了……”
丁昌的话语中,尽是愤恨!
我这才心头恍然。
原来,当年是邱天元回来了,直接针对了丁家。
让丁家觉得,他们家的变化,都是因为邱天元?!
虽说丁昌认为,邱天元不知道,只是将丁家当成养肥了的牛羊。
但柳化烟回去针对邱天元,已经说明了太多事情。
“今日起,你们不能再住这宅子了。”我开口说道。
丁昌怔了一下,他眼中茫然。
我又继续道:“丁家气数早就尽了,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是命硬,要给你们换个家宅了。”
丁昌身体又是一颤,他用力点了点头,眼中更是狂喜。
“但听先生之言,丁昌绝无二话!”他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说道。
我取出来了身上仅剩的一张存票。
这存票的钱不多,只有五百大钱。
自从何雉管家以来,家业几乎都在她身上。
我身上留钱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我将存票递给丁昌。
他颤巍巍走上前,接过存票之后,眼中竟然有泪花闪过。
“有些年头没见这么多钱了,先生莫取笑。”丁昌更苦涩。
我没接话,而是说了其它。
“这宅院,等会儿我会放一把火烧了,你带着你老母妻儿,随便在村尾巴搭建一个草屋,对了,再将你大儿的棺材抬过去。”
“要尽快,明白了么?”
丁昌眼中虽然有不舍,但他眼神更坚决,点头说好,他立即去办。
语罢,丁昌转身就朝着院外跑去。
先前还步履蹒跚,这会儿他走路都带风,就像是又恢复了当年丁家主的风范了一般。
那老妇也满脸期待的看着我,她眼中都是喜悦。
“先生,您说我儿丁昌,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老妇的话语中格外渴望。
我面色平静了不少,道:“老人家,东山再起,这话并不能这么说。以往的丁家做过何事,你应该很清楚。”
老妇面色一僵。
我抬起手来,指着天,吐了口浊气,又道:“人在做,天在看,如今丁家有儿送终,已然是当年那些家破人亡之人,死都无法渴求到的事情。”
老妇的脸色,顿时又一变。
我不打算再多言。
老妇低下头,纵然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尽是通红和羞愧。
就在这时,院外却传来了很清脆,很重的巴掌声。
这声音很大,大的在院中响彻不止。
老妇茫然回头。
我皱眉,看向了院门。
下一刻,院门被推开了。
走进院中的,有两个人。
一个人,身穿唐装,已过花甲之年,他背上背着一根长竹竿,上头挂了个布条。
另一人,穿着一身麻衣,他身材瘦长,光头。
我面色骤变。
因为其中一人,赫然是一指先生杨竹书!
另一人,是当初给我尺法的车迟!车迟和前段时间的变化不大,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他并没有变得更苍老。
倒是杨竹书,多年未见,他腰背伛偻了很多。
尤其是鬓角完全斑白的头发,居然有了几分死气。
我眼睛微眯起来。
一眼,我就断定这两人,来者不善了!
若是有善意,进门之时不会鼓掌。
这看似是赞扬,但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同样我还疑惑一点。
我是阴差阳错的来了平阳省城,刚到这里,也直接来了丁家。
他们两人,就像是在这里刻意等着我一样?!
这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那老妇呆呆的看着杨竹书和车迟,她又往前走去。
“两位老先生,你们这是?”老妇语气沙哑。
车迟和杨竹书,两人却都在看着我。
先开口的,是车迟。
他面带微笑,平静的说道:“没想到,不过一年半载的时间,地相堪舆李阴阳的名号,居然都要传遍天下,老朽的确佩服。”
“不过,我更佩服竹书师弟,他算准了你会来平阳省城,你,果然来了。”杨竹书平静的表情逐渐变化了。
他的眼眸中,隐隐的出现了几分冷冽,其中还混杂着杀机。
“七年了,李阴阳,你这一走,居然走了整整七年,我险些以为你不会管这个地方了。”
“不过,你们地相堪舆,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当年,丁家“救”了你一命。你倒是对丁家不错,这也算得上是家破人亡了吧?”
杨竹书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冷意,同样,还有轻微的讽刺。
我皱起的眉头,稍稍平缓了下来,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此,当年你的确有目的,几乎骗过了我们,若非丁家,当年恐怕你不会让我们那么容易离开。”
“嗯。”杨竹书点了点头,又道:“害我两儿身亡,杨家断后,哪儿有让你走了的道理呢?”我微微垂头,回想起来了当初的杨易和杨长洲。
我再一次开口说道:“你的两个儿子,一个,用你的名号招摇撞骗,另一人,则狂妄至极,兄弟二人好事不做,害人之事却不少,作为阴阳先生,你知晓,却不阻拦,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
杨竹书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了,他低头看向那老妇。
此时老妇的眼神还是呆滞茫然,显然,她无法完全听懂我们的话。
“丁老太,这些年丁家怎么过来的,杨某在一旁看着,说是天在看,但可不全是天,丁家的财,是李阴阳给你们破了的。”
“你们这宅子,除了招子,一共还有三凶。”杨竹书抬起手来,露出来了他右手仅有的一根手指头。
“可李先生……”老妇颤巍巍的又说道:“他现在是来给我们丁家改运……还让我们搬迁宅院……”
“呵呵,那不过是他下手太狠,让你们破财又断子绝孙,会让他遭报应罢了。”
杨竹书嘴角更讽刺,说道:“老太太,恶事做了,夜里是睡不着觉的,他现在想要能睡好,就不能让你们遭受更多的报应,所以才会来找你们。”
“少作恶,就是改运么?”
“你看,那座房子。”说着,杨竹书指着堂屋,以及西头方位的一个并排屋舍。
我眉头皱的更紧,可这会儿,我却说不了什么。
制止杨竹书,直接大打出手?
但如果让他直接说了,这丁家……
我思索间,也不打算再让他继续讲下去。
迈步,我直接走出堂屋,手中立即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垂握尺子于身侧,我就要朝着杨竹书走去。
杨竹书眼睛一眯,他身边的车迟就动了。
车迟往前迈了一步,他手中也有一根棍身细长的禅杖。
呼哧一声轻响,禅杖被横举在胸前。
“李先生,地相堪舆的先生做过什么,还怕被人说道么?”
“你和竹书师弟的仇怨,我们稍后会说,丁家怕是也应该晓得一些真相!”
车迟的动作很凌厉,完全不像是一个老叟。
这期间,杨竹书已经将堂屋和西头并排屋舍指了一圈。
那老妇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了,神色都带着急迫。
杨竹书开口道:“堂屋并排一屋舍,中间空隙无链接,这叫暗算房,主招破财,钱粮匮乏,为大凶之宅!”
“常年居住之下,必定犯忌,丁家应该晓得,最开始出事的时候,是否破财,是否有的时候,米粮都难取。”
老妇的脸色顿时一变,她身体微颤,眼神都带着几分恐惧。
警戒着,杨竹书又指向了堂屋的东侧,那里有一个长条形的屋子,刚好和堂屋形成了一个横着的图案。
“东面盖东屋,为丁字房,主惹官司诉讼,过顽疾,招火灾。”“丁家这些年,官司的数量,不少吧?家人患病,还有火灾呢?”杨竹书幽幽的说道。
那老妇的脸色更白,都快要站不稳了。
我又往前踏了一步,通窍分金尺举在胸前。
车迟直接同样往前一步,禅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李先生,竹书说完,我们的事情,出去摆谈吧。”车迟的手握紧禅杖,他语气更冷冽几分。
杨竹书最后指向了院内的两座房屋,他语气更为深邃,道:“这两个屋子,其屋脊正对着堂屋,在风水上有个说法,屋脊对主房,长子先去世,屋脊对右方,小儿游走他方。”
“若是两道屋脊同时存在,不但全部应验,还会人丁凋零,家业散尽!”
“你们丁家觉得,是所有人都在针对你们,只觉得李阴阳救了你们,所以到现在都住在这屋子里。”
“可事实呢?他将你们当成了傻子玩弄了一遍,让你们住在此处,直接毁了整个丁家!”
那老妇身体更是一颤,啪的一下,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长子……长子……我孙儿长安……”她浑浊的老眼,顿时就滚落两道泪水。
“长子,只是一个开始,你还有小孙儿的话,应该没几天好日子过了,游走它方啊,许是被什么人偷了骗了,怕是你们这辈子,都难相见。”杨竹书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唏嘘。
那老妇面色惨然,她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院外跑去。
不过,她刚跑到院门口,院外就慌乱的冲进来一个妇女。
那不正是丁昌的老婆么?
“娘!出事了!出大事了!刚才我追上丁江,他非要在外边儿玩,遇到几个贼人,他们掳走丁江就跑!我没追上……”那妇女哭的泪眼婆娑,语气都焦急到极点。
那老妇面色大惊,整个人却直挺挺的立在原地。
她双眼忽然一翻,直接就朝着后方倒去。
“娘!”惊慌的喊声从那妇女口中喊出。
老妇砰的一下,仰倒摔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没了声息。
妇女扑上老妇的身体,去探她的鼻息。
她脸色顿时一白,哭的几乎断了气。
“李先生……你救……快救我娘……”妇女转身要朝着我爬过来。
杨竹书却讽刺的又说了一句:“李阴阳让你们一家住凶宅,死了大儿子,小儿子被掳走,还让你们丁家家道中落,人亡不知几何,你要他救你娘?他可是送你们丁家到绝路的阎王!”妇女一下子僵在原地。
她愕然的瞪着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下一刻,她也是眼睛一翻白,直接倒了下去……
我眉头已经皱成了疙瘩。
“杨竹书,说够了吗?”我手中握着的通窍分金尺,更紧!指关节都在发白。
我一直想动手,可这车迟,他感官很是敏锐,我稍微移动一点,他就会立即动一下,刚好挡住我的方向……
车迟,是个高手,我越不过他!
若是现在斗起来,我恐怕要吃大亏!
可现在,杨竹书说的那番话,生生将丁昌老娘气死了过去……
丁家又死一人,恐怕这笔债,得记在我和杨竹书两人的身上。
“丁家的事情,差不多说够了,李阴阳,我们两人的事情,还没开始说呢!”杨竹书猛地抬起头来,他面色终于成了歇斯底里的怨毒!
“师弟,出去之后和他谈。”车迟侧头,低声说了句。
杨竹书转过身,他持着长杆朝着院外走去。
车迟冷眼看我,他同样走出院子。
我没有停顿,迈步朝着院外走去,路过那昏倒的妇女,我没有低头,一直到那老妇的尸体旁边后,我才驻足看了一眼。
隐隐的,我有种心悸感,她死不瞑目的双眼在瞪着我。
弯腰,我伸手想要盖上她的双眼。
可即便是手抚过去,她的眼睛还是闭不上……
“李阴阳,你在等什么,想换个地方逃,不敢出来吗?”“你逃不掉的,即便是你绕路走了,你都得回来!”
杨竹书冷冽的喊话声入了院子。
我站起身,不再犹疑,直接走出了院门。
结果刚下院子台阶,一道身影陡然掠至眼前,这赫然是车迟,他当头朝着我就是一禅杖劈了下来!
我横举起通窍分金尺,砰的一下,他砸中尺子。
巨大的力道,让我双臂一颤,几乎没有顶住。
杨竹书在远处,还在冰冷看我。
我低喝一声,身体猛地往上一冲,双臂推开了禅杖。
车迟后退数步,他却横着一挥禅杖,又朝着我腰间抽来!
我直接朝着右边闪过,躲开了这一击。
车迟紧随其后,又是一禅杖朝着我后脑勺敲来。
我速度没有车迟快,又是险些被他砸中。
再次闪避之后,我没有继续逃!
接连的逃,只会让我气势越来越低,一旦让车迟得手一招,恐怕我就只能在他们面前落败。
瞬间,我驻足转身。
车迟刚处于挥出禅杖,还没有余力的阶段。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朝着车迟的人中砸去!
我用的是阴面!
“李阴阳,你倒是狠厉,直接就是阴尺伤人么?!”车迟低喝一声,他忽然松开了手,放开禅杖。
再下一刻,他居然右手直接接住了通窍分金尺。
瞬间五指紧缩,他抓住了通窍分金尺的另一端。
纵然我刚才力气很大,车迟的虎口都已经裂开流血。
但他死死的握住,一点儿松开的征兆都没有。
“尺法,不止你看过,我看的时间,比你更久!”
“当日,若非那老道士柳天干,你拿得走尺法么?!”车迟话音中,终于迸发出了怒音。
我面色不变,左手探出,直接朝着车迟的脸上抓去!
他同样抬起左手,朝着我左手迎来。
啪的一声脆响,我们五指相接,车迟瞬间扣死手掌,我同时发力,两人就僵持在了原地!
我闷哼了一声,左手的剧痛,让我额头上冒汗。
通窍分金尺另一头的力道也足够大,我根本不敢丝毫放松,否则一定被夺走尺子。
"目讲僧一脉,以僧道入风水,我六岁入寺庙学艺,一十八岁,学得一身铜头铁骨,再习阴术风水,李阴阳,你这先生的确特殊,能和我走上几个回合,可你也不过如此了。”
“收你,都还不需要我师弟出手!”车迟面不改色,他冷冰冰说完这番话,右手的力气更大!并且他左手朝着前面一推。
我痛哼了一声,左手都觉得快脱臼,右手的尺子,也直接脱手而出!不过我没有慌乱。
尺子脱手的瞬间,我的手顺势朝着前方抓去!
我一把就抓住了车迟的手腕,手指顿时卡入他手腕的骨缝之中,狠狠往下一捏。
只听车迟也是一声痛哼。
他的右手瞬间脱臼,通窍分金尺落在地上,直挺挺的插入了泥面。
“李阴阳,本事不大,偏门不少!”车迟右臂扬起,直接朝着我脸上砸来!
他这一下太快,我也没反应过来。
一拳头,直接落在了我脸上!
咔嚓一声,不是我脸上骨头的声音,而是车迟手腕的脆响。
他居然借着这个气力,直接将脱臼的手掌砸了回去!我闷哼一声,被这力道打的后退数步。
我和他紧抓在一起的左手也直接松开了……
车迟左手一抓,直接就将地上的通窍分金尺抽了起来。
他眼中尽是贪婪之色,喃喃道:“通窍分金尺,哈哈哈哈!我拿到了!”
“李阴阳,受死!”
他踏步,直接朝着我追来!
我双手在腰间一摸,立即就抽出来了卜刀和接阴匕首。
就在这时,杨竹书也动了,他低声道:“师兄,他对骨头太了解,你小心,我们一起动手。”
“我听闻过,地相堪舆,专破人骨,不能被他伤到脸!”我心头顿时沉了不少,不过我并没有怯意。
甚至我脸上,都没有露出别的情绪。
此时,不能给杨竹书和车迟更有拔高他们气势的机会,否则我一定会输。
转瞬间,车迟就逼近我身前,他高举通窍分金尺,直接抽向我胸口!
车迟并不懂面相之法,他对通窍分金尺的应用,最多用阴阳尺来改我气运,可这种用法,要在骨相上来说最合适。
我扬起卜刀,直接削向车迟的手掌!
这一击,我极为刁钻,车迟伤我就必定断手!
杨竹书紧随其后。
他长长的那根竹竿,朝着我脸上扫来!
我右手的接阴匕首朝着他那竹竿一割!
哗啦一声轻响,竹竿上那张布条直接飘落而下。
杨竹书又是将竹竿朝着下方一抽。
我速度极快,匕首斜着切下,竹竿的上半截就断了。
说时迟,那时快,车迟也没敢抽下来尺子,他陡然收手后退。
不过,他紧跟着又是一尺子当头朝着我劈来!
其实,对于先生来说,应当是居于深院之中,运筹帷幄,以风水伤人,救人。
如今我们三人这种打法,无不是落了下乘。
但有句话说的好,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杨竹书放不过我,车迟想要通窍分金尺,也要替他师弟做事。
我也不可能留在平阳省城长住,他们算计不了我,自然只能直接动手。
思绪在转瞬之间。
我抬腿,重重的朝着杨竹书胸口踹去。
与此同时,我一手持卜刀,挡住通窍分金尺那一击,另一手,直接扎向车迟脖颈。
并且我稍微挪了一点儿脑袋,以天灵盖正对车迟。
他这种力道下来,我必死!
可就是这样,我反倒是死不了!
杨竹书的身手远不如我,我一脚踹中他胸口。
他闷哼一声,猛地倒飞出去。
车迟狞笑道:“受死!”
可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传来!
车迟的胸口,顿时绽开一道血花!
大量的鲜血溅射而出,他双目圆睁,死死的瞪着另一个方向!
我脸色也陡然变了,谁开的枪?!
猛地回头看去,另一侧的村路上,站着个面色苍白,可脸颊却泛红的人。
那人,不正是丁昌吗?!
丁昌的神态,透着几分狰狞,他语气更是尖锐:“李先生莫慌,我帮你!”
显然,丁昌是才回来?!
他并不知道院里头刚才发生的事情。
更让我心惊的是,丁昌的身上,居然还有一把枪!
他毕竟曾经是丁家的家主,我多想几分也就正常了。
车迟晃动了两下,直挺挺的朝着地上倒去,他口中鲜血直涌。
通窍分金尺也落至地面。
我侧身过去,直接抽出了通窍分金尺。
扬起手,我就朝着车迟的脸上一抽!
咔嚓一声,我抽碎了他的颧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杨竹书刚从地上爬起来。
他双目通红,惊怒的大吼一声:“李阴阳,你敢!”可他喊出来的时候,我早已经下了手!
“丁昌!李阴阳用凶宅害你全家,你居然帮他!你瞎了眼!”杨竹书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吼。
丁昌身体一颤,他死死的盯着杨竹书,骂了句:“老东西,你胡说八道!李先生是我丁家恩人,你休要挑唆!”
下一瞬,丁昌调转了枪口,直接就要朝着杨竹书开枪!
咔的一声,丁昌脸色却变了,他愕然的看着枪身。
“卡……卡膛了?!”
我没有多管丁昌,迈步,直接朝着杨竹书逼近。
杨竹书脸色阴沉无比,他从腰间忽然掏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漆黑物事。
他砰的一下,直接朝着地面砸来!
一阵浓烟随之升起,还有一股恶臭味道扑面而来!
心悸的感觉,顿时让我捂住了口鼻!
那烟雾太浓郁,加上现在,天都不知不觉的黑了。
我只能后退,不敢往前。
烟雾瞬间笼罩到了车迟的身上。
同时,雾中又闪过一个身影。
那身影很是纤细,绝对不是杨竹书!
他们暗处……居然还有一个人?!
不过下一刻我就惊想起来,车迟有个女弟子,之前那一次,还和我斗过。
我就是借用她,尝试的命数庇护!
如果不是丁昌回来,看到我被围攻,阴差阳错的开了这一枪。
等到他们两人消耗到我力竭,这女人出来,我麻烦就大了!
思绪之间,我扬起小臂,挥手直接朝着雾气中的人影一甩!
卜刀嗖的一下被投掷了出去!
只听咔嚓一声,分明是扎了一个空。
雾气弥漫的更多,我只能更后退,转眼间,已经退到了丁家门口了。
这时候,丁昌也跑到了门前。
他面色苍白,眼中略有惊疑的看我。
不过,随着我余光看他,他眼中的惊疑又被完全压了下去。
反倒是愤恨无比的看着雾气中,骂道:“李先生,这两人莫名其妙上门找你麻烦,是你的仇家?!”
“现在打死了一个,应该没问题了……你小心这毒雾。”我看丁昌的眼神都深邃了不少。
雾气逐渐散开,我却瞧不见杨竹书和车迟的身影。
只有地上插着一柄卜刀。
低头,我看了一眼通窍分金尺,这尺子险些被车迟夺走……
现在车迟直接被废了,还剩下杨竹书一个人,那女弟子不足为惧。
可杨竹书也足够棘手……
我眉头紧皱,脑中在迅速的推演。
这时,余光我瞧见丁昌回过了头。
他面色大变,惊慌道:“老母!荣兰!”他跑进院子,几乎要摔倒。
我思绪被压下,皱眉,扭头看向院内。
丁昌去探过了老妇鼻息,他面色苍白至极,眼眶通红。
再接着,他又探过了那妇女,也就是她妻子荣兰的鼻息,总算,他脸色有了几分血色。
“李先生……是他们害了我老母?!”丁昌猛地抬起头,他语气中尽是怨毒。
我面色顿时复杂了不少。
丁昌作恶,丁家作恶。
这些年的报应,大致是有人承受了。
今天,我是来让丁家有一条生路的。
可没想到,还是应验了屋脊射房屋的凶宅。
本来我动丁家,是替天行道。
但这过分了,我得止住……
此外,阴差阳错之下……丁昌还帮了我一把。
“丁昌,他们不是死在杨竹书和车迟手中。”我语气都复杂了不少。
丁昌脸色又变了变。
他忽然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再接着,他又砰的一下,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丁昌双目通红,他盯着自己老母的尸体,却又说了句:“不!她们就是死在那两人手里了!”
“丁家快没了,李先生你来,给我希望,他们来了,我老母死,妻子昏。”
“他们,定不是好人!李先生你要帮丁家,给我一线生机!”丁昌这番话,却让我更沉默。
因为,我看出来了一些东西。先前丁昌开枪,杨竹书质问丁昌那一番话。
以及丁昌刚才问我,他老母和妻子是否是杨竹书两人所害。
丁昌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当年支撑起来那么大的家业,在那么多军阀周围游刃有余。
并且,我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对我来说也没必要。
但就偏偏是我那样说了,丁昌分明能猜出来一些东西的情况下。
他要强调了两次,杨竹书和车迟不是好人!
这就只有一个原因。
丁家已经走投无路,即便是我算计了他们,但现在,我也是丁家的最后一条路。
对他来说,只能是忍辱负重,先让丁家存活下去。
我深深的又看了丁昌一眼。
丁昌低下来了头,他整个人都跪俯在了地上。
“新的居所,安顿出来了么?”我开口问询。
“草屋很快,我给了钱,后半夜就能搭建好。”丁昌声音都略沙哑。
“嗯,今夜就不要住这里了,现在收拾了你的东西,再把你老母和妻子拉出去。”
“至于你的小儿子,我很抱歉。”
“你妻子之前说了,他被人掳走,我被那两人掣肘,无法阻拦。”我刚说完这句话,丁昌的身体又是一颤,险些直接倒下。
他咬着牙关,声音更沙哑:“那……他会死么?”
“不会。”我摇头。
“好,不死,我丁家就有儿子传宗接代,况且,我还有两个女儿过继了出去,我可以接回来一个。”说着,丁昌就起了身。
他先将自己老母和妻子拉出了这宅子。
紧接着,他又去了屋里头搬出来了不少东西。
最后他出院门,背上背着一个六岁左右的男童尸体,手中持着一根火把。
他将火把交给了我,就站在我旁边,看他家宅子的目光都有些涣散。
我直接用火把将门头点燃。
夜里头风吹之下,火蹿的很快,直接烧着了前头的屋檐,又朝着后方蔓延。
这期间,有村民过来看热闹,却没有人说要救火。
丁昌排了几枚大钱出来,找了几个村民帮忙抬他大儿和老母的尸身,至于他妻子,他掐人中让其醒来。
那妇女醒来的时候,她先是茫然的看着焚烧的屋宅。
再等她看向我的时候,她眼中都是怨恨,尖叫的骂我是心狠手辣的屠夫,害他们家破人亡。
我并没有多言,丁昌却直接抽了她一个耳光,让她闭嘴!
妇女被打得傻眼了,一声都不敢吭。
丁昌才毕恭毕敬的又和我行礼,问我要不要过去看看他草屋落成。
我摇头,说不去了。
再接着,我取出来了定罗盘,让其在手中平稳之后,我看了方位。
我告诉丁昌,等到他住处完全稳定之后,就去村外西边,找一座山脚前有水的矮山包,将他大儿子的尸体葬在山顶的草皮地里。
这算是葬入吉穴,或许可以让他在某个时候一家团聚,即便不是这样,也能让他小儿平安长大成人。
丁昌闻言,身体都是哆嗦的,他连连点头,和我说多谢。
再之后,他毫不犹豫的就带着妻子离开了。
我并没有在丁家村停留,扫了一眼四周,我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其实刚才和杨竹书以及车迟动手的时候,我就发现那乞丐和马车都不见了。
不过我也觉得这事儿正常。
不用说那乞丐贪生怕死,他不过收我几个大钱儿,替我带路拉车。
我没办法去要求他,即便是遇到生死危机,都要等着我。
不多时,我就走到了村口。
让我意外的是,刚出牌楼,我就瞧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之前那乞丐,正在马车前头张望村内。
他看见我之后,立即就踮起脚尖,冲着我一直摇手示意。
我走过去了,他才一脸尴尬的和我解释,说刚才就瞧见有人找我,而且来者不善。
他见我们要打起来了,就先跑了,来村外等。
我摆手,示意无碍,不用一直和我解释。
上车后,我让他拉扯回平阳省城。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我用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几乎都到了十二点,也就是子时正刻。
回到城里头的时候,子时都要过去,到了丑时。
我一直让他到何雉租的大院,才停下来车。
下车后,我就打发他离开。
转身进了院子。
结果何雉居然没睡,在堂屋里头坐着。
和她视线对视,何雉惊喜的朝着我走来。
不过下一刻,她到了我近前,脸色就变了变。
她问我怎么回事儿?身上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还有血?
我摇头,告诉何雉不是我的血。
再接着,我说了在丁家遇到的事情。
何雉面露惊色,她不安道:“杨竹书……当年这人,我就觉得是有问题,他故意眼神出卖了我们。”
再接着,何雉问我怎么办?是直接离开平阳省城,还是怎么做?
我停顿思索了片刻,告诉何雉,我们肯定不能直接走。
这样一走了之,杨竹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绝对会再想办法找到我们,或者去唐镇闹事。
那如此一来,就必须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
何雉也低头思索,很快,她慎重的说道:“那我们直接去找到他?他住的镇子,我勉强还有一点儿印象,如果找不到的话,应该可以找周传世和周川林两兄弟?”
何雉说的这两人,就是当年给先祖迁坟的两兄弟。
我告诉何雉,去是要去,但不能太直接上门,不然的话,又成了撕斗。
何雉犹疑片刻,问我那怎么做?
我微眯着眼睛,道:“破他风水,算他宅院。就如同当年霍家被军阀占据家宅,山中又有宅院被先生占走。”
何雉面色一惊,不过她也立即点头,显然,她想起来了当年的事儿。
下一刻,何雉就问我什么时候出发?
我说白天,现在先好好休息。
况且说,布置风水地,也根本不需要天黑。
何雉示意我进房间去睡觉。
我没推阻,直接进了屋子,遁空还在床上熟睡,我躺在中间之后,何雉也凑上了床,蜷缩进了我的怀中。
何雉小声的和我说了句,等杨竹书的事情处理了,我们得尽量少直面接触先生,避免和他们硬碰硬了。
硬碰硬的情况下,很容易发生意外,毕竟大家都是先生。
虽然我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本事实力比其余先生强,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时候双拳的确难敌四手,尤其是在对方有准备的情况下。
我沉凝片刻,嗯了一声,说好。
何雉稍稍侧头,她眼中多了几分喜悦,又轻声道:“不过这一次,既然都已经动手了,那就要干净利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们一家人一起去,我会一板斧,劈掉那杨竹书的命数庇护。”
“就凭借他这种心胸狭隘,教出那样两个儿子的先生,怎么有资格被命数庇护?”
我轻吻了一下何雉的头顶,又说了个好字。
何雉在我怀中沉沉睡去了。
遁空轻哼了几声,身体蠕动几下,到了我旁侧,抱着我胳膊又沉沉睡过去。
我闭上了眼,很快进了睡梦中。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揉了揉眼睛起了身,我走出房间。
院内,何雉正在堂屋里头摆放吃食。
至于遁空,他居然在院内施展拳脚,抬手提足之间,动作颇有几分凌厉。
并且,他腰间缠着一长串符!
稚嫩的喝声,遁空又挥出一掌。
再接着他扭头看向我,清脆的喊了我一声爹爹。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走进堂屋,我略疑惑的看向何雉。
何雉给我盛了一碗粥,她轻声道:“你先吃东西,之前那段时间你离开的比较久,遁空恢复的很好,会缠着许叔教他一些身手,有时候,我也会教他一点点。”
“不过毕竟爷爷将我逐出了家门,我不敢教太多。”
“之前一直没时间和你说,刚才我和遁空说了,要带着他一起对付坏人,他就自己在那里练了起来。”
我抬手揉了揉何雉的脑袋,又看了遁空一眼,他已经小跑的朝着我们这边过来了。
“你考虑的周到,是要有点儿身手傍身,我入行太晚,当年只学了捞尸人手段,许叔的手段凌厉,鬼婆子的也不弱,遁空年纪小,悟性高,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我语气也很认真,并且缓和。
何雉顿时放心了不少。
我们一家三口吃过了饭食,期间我和何雉商议了几句,大致还是要去找一趟周传世。
不能直接大张旗鼓的去找杨竹书。
羌族的马太特殊,我们到附近,肯定就会引起注意。
先让周家安排我们到附近的地方,我会勘查一些风水,看看能否直接让杨竹书吃一些苦头。
这样一来,能增加我们的胜算!
何雉连连点头说好。
遁空在旁边儿听着,他脑袋也一点一点,很是认真。
再之后,我们就从院中离开。
当然,这会儿我们是驱了马车。
周家的位置,我同样记不清了,在路边问了两次道,总算找到了周家。
等我们到了周家大宅外,敲了门,有仆人来开门之后。
没等我说出身份道明来意,那仆人就呆呆地看着我,愕然了一句:“李先生?”
再下一刻,他高兴的连滚带爬地朝着院子里头跑,大声喊:“家主!李先生回来了!快!快出来接!”
遁空的眼睛睁得老大,他再看我时,眼中更多的就是儿子对父亲的那种崇敬之意了。
何雉脸上也带着笑容,似是在回忆什么一般。
不多时,周家就乌泱泱的出来了一大群人,少说得有二三十个。
当头有两人,年纪大的,得六十左右,鬓角斑白,那就是周传世,另一个周川林年纪稍小一些,头发还是灰黑。
其实除了周家这两兄弟家主,对于其余人,我是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那些人却一脸敬意的看着我,那是从骨子里散发的情绪。
“李先生……一别七年,先生还是如同当年一般年轻,气势却不可同日而语。”
“传世之幸,居然今生还能见到先生。”
周传世话语格外激动,和我深深的鞠了一躬行礼。
旁边的周川林,同样激动,他行礼之后,又郑重道:“先生当年迁坟,给我周家天大的机缘,近年来,周家的生意遍布各地,前段时间就听说了,从唐镇出来一位有大能的先生,行走之地,救死扶伤,匡扶正义,得知那先生就是您,我周家亦有荣焉!”
“没想到,先生居然还能到平阳省城,快请进!”
我心头唏嘘不少,想起来了当年的事儿,周家两兄弟,险些被假冒杨竹书的杨易害死。
恐怕,这也是命数?
我找到他们,得让他们带我再去找杨竹书。
“宅,暂时不进了,李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两位家主,借一步说话。”我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们往下走。
周传世和周川林都诚惶诚恐,周传世不安道:“哪敢在李先生面前称家主?您先请。”
他语罢的瞬间,周川林扭头看向周围,沉声道:“还不赶紧回去?!”
周家其余人一窝蜂的回到了院内,大门被紧紧闭合。
我走下台阶,到了马车旁边,才直接阐明来意。
周传世低头思索半晌,他才道:“那杨竹书,近年来,我也注意过,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杨家镇,并没有出来闹过什么麻烦,没想到,他居然盯着先生不放,简直是一条蛰伏的毒蛇,若是先生这次走了不管他,恐怕他就要拿我周家开刀了。”
“这样,我派人换一个平时我们周家拉货的马车,那杨家镇,周家也总去做生意。”
“便可万无一失。”我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周传世和周川林两人相视一眼,两人合计了几句话,周川林立刻回了院内。
很快,他就带出来了两个人,两人牵着我们的马车,朝着院子西边儿走。
约莫一刻钟后,其中一人牵着更为厚重的一辆马车出来了。
那显然就是拉货所用,上头还堆了不少米粮袋子。
周传世又和我说了几句话,譬如解决了麻烦之后,务必要回来,周家要替我接风洗尘。
我便没再拒绝。
何雉和遁空先上了马车,我上去之后,车夫就立刻驱车,朝着平阳省城外赶去。
这一行,花费的时间不短。
我们约莫用了大半时辰,车夫才说,快要接近杨家镇了。
一路上,我也在注意周围的山势走向。
我点头告诉车夫,先过去,等到了镇上,绕到杨竹书家门口,我看过整体之后,再绕出镇来。
何雉轻声道:“得小心,不能被他察觉。”车夫咧嘴笑了笑,他拍了拍胸脯道:“这几年,家主时不时就让我去盯一下杨竹书,拉货的马车从他家门口走了几年,他都没啥反应。咱们过去看看,他发现不了。”
我心头一凝,对周川林和周传世的好感增多了不少。
他们办事儿,很牢靠。
不过车夫却又稍微慎重了一些,开口道:“不过,前段时间,杨竹书家里头来了个僧侣,我每次过去的时候,那僧侣都在外边儿,应该是巧合,没啥问题。”
我瞳孔顿时一缩,喃喃道:“车迟。”
车迟不可能平白无故巧合的看他。
其实这就代表,车迟来的时候,或者杨竹书早就发现了周家的行为。
只不过,他们一直没什么动静而已。
“车迟?您认识那僧侣?”车夫诧异的问我。
“嗯,不过现在没事了,车迟出来不了,他废了。”我又说了一句话。
车夫显然没听明白。
我示意他赶车就好,不用多想多问。
他这才不多说话。
差不多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我们的车,进了一个镇。
从镇口的石牌,我看到了杨家镇几个字眼。
进镇之后,我和何雉两人,几乎就紧贴着马车内壁,看车窗的幅度都小了不少。
车夫正常的赶车,不再和我们说话。
我余光一直看着车窗外,并且确保我现在的动作,外面的人看不见里边儿有人。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左右,车夫的速度明显慢了一些,他还拉了拉缰绳,吁了一声。
我顿时晓得,他这是在提示我。
我其实一直都在看街道。
此时,一个院子逐渐进入视线中。
那院子正门到了之后,我就看到牌匾上写着一指居。
记忆逐渐清晰起来,我想起来当初在一指居发生所有事情的细节。
视线所看下,这一指居的宅形,也再一次在脑海中成型。
整体的宅院,前狭后宽,形似一个梯形。
“前狭后宽富贵兴,子息昌庭有前程。进财发禄田庄旺,地久天长福禄增。”
“福寿永安宅。”我心中喃喃。
也就这一小段时间,马车已经从一指居前经过了。
就在这时,一指居的门,忽然开了。
走出院门的是个女人,她手中端着一个盆子,忽而一下朝着车夫身上泼来!
“看了几年,这几个月已经警告了你,你还当没事发生,下一次再来,我送你上路!”她语气很凶。
哗啦一声,水直接泼在了车夫的身上。
我看见了,但我没动神色。
同时我还给了何雉一个眼神,何雉同样按捺不动,她轻轻按着遁空的肩膀,遁空小脸上尽是警惕。
那车夫身体抖了抖,驱车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不多时,我们就从这条街道出去。
车夫打了个哆嗦,他才开口道:“咋又多了个娘们……杨竹书那老家伙,还养了个细皮嫩肉的姘头?”
车夫的语气都不好听了,显然,他刚才是被吓到了。
我皱眉看着车夫的肩头和头顶。
刚才的水,并不是干净的水,有很多茶渣和稻草,还有一些树皮废纸。
“车迟受伤了,他们倒出脏水,是驱逐污秽之气,你刚好过来,车迟的女弟子拿你泄愤。”
“不过,没有下次了。”
“遁空,给车夫一张化煞符。”
我前半段话是对车夫说的,最后一句话则是看着遁空。
遁空嗯了一声,从腰间取下来一张化煞符,递给了车夫。
车夫接过之后,贴身放好,他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告诉他,直接离开杨家镇,我会在合适的地方喊他停车。
届时他就不用在这里等我们,回平阳省城即可。
显然,我说完这句话,车夫的身体都平稳了很多。
不多时,我们就从杨家镇出去了。
一直朝着镇外走,大约走了一刻钟左右,我让车夫停下。
我带着何雉,以及遁空下了车,便让车夫离开。
我四顾看周围,这地方是一条长路,两侧被两座山相夹。
抬手,我将定罗盘平放在掌心中。
指针摆动不定,时而变成奇针八法中的各个针形,没有定数。
不过,我现在不是要区分这里的地气和煞气,只是要找山的方位。
扭头,我看向左处,那里有一处溪流,刚好朝着山脚的位置流淌而过。
这也算山前明堂,不过是小明堂。
沉凝了片刻,我朝着何雉伸手,让她给我用一下板斧。
何雉先将斧头从腰间解开递给我,才疑惑问我,要做什么?
我告诉她,等会儿她就清楚了,我要动一下此地风水。
扭头,我又看向了遁空,问他身上有没有镇山的符。
遁空小声道:“镇山气?”
我眉头微皱,不过很快,我就明白遁空说的山气,应该就是生气,煞气。
点点头,我道:“对。要镇一山之符。”遁空马上从贴身的衣兜里面,取出来了一小叠符。
符的数量约莫十几张。
我接过来之后,目光多看了几眼。
当初看徐符手札的时候,就看过多次,一符可镇山,一符可镇水,一符可镇人。
镇人的,我用过了。
二十四山镇龙符也算是镇山之符,但那种符太大,在此地用不上。
“这是压龙符,普通的山气,已经够镇,压符之后山龙无气,无风水可言。”
“爹爹,要是不够用,你给我笔和砚台,我给你画厉害的大符!”遁空极为认真的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道:“我先试试。”
再接着,我让何雉和遁空在原地等我。
我拿着那些符,径直朝着另一侧的山走去。
旁边的山,是一座垅龙山,不过山脚没有明堂。
此山就好似刚才那座山的朝案,大部分的生气都汇入了另一处明堂。
我在山脚下,找到一处平坦之地,将一张压龙符贴在了平坦的山石上。
本来我能感受到山风,这风在耳边吹过。
顷刻间,山风消失不见了。
我手中的定罗盘,指针变了!
之前还在多变,但现在却成了正常用地的针法,无生气和死气流淌。
我心头大定,因为这符的存在,我完全成竹在胸。
镇住周围之山,改一座垅山成凶山,再用这条大道,形成穿心龙,一箭射入杨家镇!
杨竹书的家宅,是杨家镇最好的宅院,穿心龙的死气必定先灌入其中!
他现在平安无事,应该挡得住。
但车迟,恐怕就没那么好运。
杨竹书要护住车迟,就必定要受伤!压下心头思绪,我又迈步朝着前方走去。
一盏茶的时间,我走到了另一座山脚下,寻觅了一处平坦之地,又将压龙符贴在了山石上。
自山上流淌下来的生气完全消散,这山,也成了一座无风水可言的正常山。
换句话说,就是立在平地上的一块巨石!
我继续走向周围其余的山。
并且在这期间,我在脑海中一直推演,大致已经将风水局计算成型,只需要改刚才那座山的一些形势即可。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主要是周围的山太多,镇山虽快,但去往下一座山,又要找到合适的位置,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总算,我将所有山的风水都压住了,又回到了刚才那座山的位置。
遁空在山脚下走来走去,时不时蹲在地上看些什么,何雉则在原地,一直在等我。
“布置的差不多了,我去山上砍树,在天劫地刑布局。”我直接开口说道。
“你把斧子给我,要砍什么树,你告诉我就行,我去做。”何雉抬手。
其实我刚才要斧头,是想要在别的山脚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树木,直接就砍伐能够带回来。
现在显然,我没能得偿所愿。
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又说,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让我不要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况且布置了风水局,我还要去对付杨竹书和车迟,这又是麻烦事儿,不能让我被消耗太多。
何雉的话,将我想说的所有由头都被堵了回去。
我沉默片刻,又重复推演了一遍脑海中想好的风水局,才沉声说道:“三米以上的枯木两颗,再去山腰,在那里放一把大火,要烧透整座山。”
“点火之后,就下来,速度要快。”
“剩下的,就看杨竹书有没有本事迎局接招。”
“整座山?”何雉脸色微微一变。
“嗯,杨竹书是阴阳先生,我刚才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他的阴阳术,是一指相术和十观相法。”
“两种阳算之术的阴阳先生,极为特殊,那十观相法我不知道是不是和管仙桃的十观相术有关。”
“不得不慎重对待。”我再一次开口。
何雉面色再变,她喃喃道:“两种阳算,还有和管仙桃有关?!”
我摇摇头,又道:“风水之上,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毕竟十观相法和十观相术有一字之差。希望他们关系不大。否则,杨竹书没那么好对付。”
语罢,我又沉默了片刻。
怪不得杨竹书能那么“巧合”的找到我。
他的确有打探注意我的消息是一点。
除此之外,他肯定算过我。
我不了解他的阴阳术,自然就不晓得他是怎么算的了。
“你看好遁空,我上山去,等我。”何雉再次开口,同时和我伸出手来。
我从腰间取下来了板斧。
何雉接过之后,迅速转身,朝着我们身旁这座山的山路上疾驰而去。
一眨眼的时间,她就消失在了山脚处。
我走至遁空身旁几米外,找了处空地坐下。
垂首,我看着地面,捡了一块尖锐石头,直接在地上勾画。
我画的是一副简图,一座垄山,一条笔直的大道,以及大道尽头,我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画出来了杨家镇。
我又用石尖轻碰那大道,勾出一道道细小的箭,箭头对准的是杨家镇。
再接着,我抓了一把地上的枯草,放置在了垄山上,又用火折子点燃。
随着火苗飘舞,简图上的垄山变得漆黑一片。
风吹拂下,火星落在了大道上,那些箭,就像是染上了火苗。
又是一道风吹过,浓烈的黑烟吹过大道,全部朝着杨家镇的简图涌去。
我最后将那尖锐的石头,插进了杨家镇简图的地面中。
“杨竹书,你阳算之术纵然是强横特殊,但这一山之死气汇聚入穿心龙,你怎么接?”我低声喃喃。
“爹爹,用符,可以接。”稚嫩的声音入耳,我怔了怔,抬起头来。
遁空却蹲在了我身前,他伸手指着那条大道的简图,一双泾渭分明的眸子正看着我。
“是让杨竹书接,他可不会祖师爷的符。”
我所说的祖师爷,自然就是徐符。
遁空嘴巴鼓了起来,是在里头包了一口气。
“哦……”他拉长了声音,应了我一句。
“遁空,你能看出来我画的东西?”我心头却很诧异,遁空会符术不假,可我画出来的图纸,完全是阴术的范畴,而且是宅经阴术。
遁空的表现,不但是看出来了,甚至他还能破解?!
遁空把嘴巴里头的那口气吐了出去,鼓起来的脸蛋瘪下来不少。
“有一张符,和爹爹你画的东西好像,不过你画的没有那张符好看。”
遁空也捡起来了地上一块石头,他蹲着身体,在我画的简图上方,又开始添加。
那垄山被他勾勒的复杂了不少,甚至这山形,都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风水山。
再接着,他又往下方修改,将那大道改成了符文的模样。
最后大道的尽头,被他用石子收拢起来,画成了一个尖锐的尖端。
刚才的简图,赫然成了一道符!
“这道符,叫做穿心龙符。”遁空刚说完。
他又抬手,在那杨家镇的简图上勾画。
那里他修改的就不多了,是在箭尖处,以及镇口前,勾画出来了一道符篆。
这符篆中有两颗头颅,似是麒麟。
在其中间,还有两道斜着搭起来的剑。
“麒麟化煞符,就可以挡住穿心龙符。”遁空小脸上更认真。
我看的更为心惊。
沉默下来,我没开口了。
徐符的符,当真是厉害。
我其实从来没小觑过这些符。
只是我没想到,他将宅经化的如此之透彻,我是通过宅经的演变来设计风水局。
徐符却已经将这种风水局收入符中了。
我大动干戈,算计出来的风水局,一张符即可取代……
那若是让遁空来做,岂不是选中一个合适的位置贴符,直接就能一条穿心龙,直射杨家镇?!
虽说遁空能用麒麟化煞符来阻挡,但那也是徐符的符。
这阴阳界,徐符只有一个。
杨竹书,可没那个本事!就在这时,遁空又开口道:“爹爹,以后对付坏人,我帮你画符。”
我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遁空的头,眼神更深邃了不少。
“遁空,这类风水符的威力,非同小可,爹爹用这风水局对付坏人,是算定了,这山上的死气会灌入镇中后,再入那座阳宅。”
“你如今只通符术,却不通风水,我怕你贸然出手,以后会伤到无辜之人的性命。”
“所以,你的符,不能贸然乱用,此行之后,我们就去九河县,届时再回到唐镇,或许我会让你学一些阴术。”我沉声开口道。
“阴术?爹爹你的地相堪舆么?”遁空眼中有惊喜。
我又摇了摇头,说不是地相堪舆,是别的阴术。
遁空嘟起嘴,又说了句:“那会是伯伯教我么?”遁空这句话,却让我面色一顿。
天元相术广收门徒,其中阴术,若是能教给遁空,应该会对遁空帮助很大!
至少在用符的方面,能给遁空一些把控力。
否则徐符的符,在很多时候,效力都太大了,大得难以收手。
“之前答应过伯伯,会去一趟红河见他们,我带你去红河,看他能否教你。”我再一次开口道。
遁空的小脸上顿时惊喜一片,他拍着手掌,连声道:“太好了!我好想伯伯!”
我脸上有几分笑容,心中也欣慰不少。
忽然间,我鼻翼间嗅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本身正常的风和气息,变得有些冷,又有几分躁热。
这种气息夹杂在一起,一股烦躁之意就涌上心头。
扭过头,我看向身后的山。
何雉已经开始烧山了!
“遁空,你退到路边去等爹爹。”我神色肃然了不少。
遁空极为听话的后退,小跑到了大路旁边。
我往前走了几步,一直到了山脚边缘。
余光看远处的遁空,同时主要的视线,还是看着山路之上。
时间过的很快。
小半个时辰,一眨眼又过去了。
风带下来的燥热和冷意夹杂的气息,让人心境波动的更多。
我心头也有几分隐忧,怕何雉出什么别的纰漏,若是山火全部烧起来她还没下山,那危险就大了……
正当我思索至此的时候,视线中的山路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随着那人影快速靠近,我更看的清楚她的长相,不正是何雉吗?!
她双手垂在身侧,抓着两根树干。
我心头的担忧顿时松缓了不少。
不多时,何雉就到了我面前。
她的头发略有散乱,额头鬓角都有不少汗水。
抬手,我接过来了她拉着的那两根枯木。
“遁空在路边,你去看着他,再休息一会儿,我去天劫和地刑加枯树,增添煞气。”我沉声开口。
何雉点点头,她胸口略起伏,带着几分喘息。
“好。”
语罢,何雉就朝着大道旁边走去。
我拉着那两根枯木,走至了那条小河前。
这条河,就是这座山下的明堂。
我先放下来了手中枯木,看向了左右两侧。
天劫和地刑两个方位,分别在明堂的左右,坐山半角的位置。
天劫在左,则地刑在右。
反之,则相反。
我提起来其中一根枯木,走到了乾方天劫所在,将那枯木深深扎入了水边湿土之中。
紧跟着,我又如法炮制的走向右侧的坤方,在地刑所在之处,将枯木扎下。
在风水上,这两处位置有枯木,流出的气,主损孩童,伤人丁,生大病,破钱财,家道衰败!
我做完这些之后,山口流淌出来的气,已经带上了肃杀。
浓郁的黑烟,从山腰的位置不停升腾而起,甚至能看到冲天的火光!
我立即走至大路前,到了何雉和遁空两人旁边。
这时我才看见,何雉的肩膀上,居然压着一张化煞符。
遁空肩头同样如此。
“遁空说,这里的气,伤人,用这道符可以保护安全。”何雉见了我的视线,立即和我解释。
“爹爹,给你。”遁空抬起手,他手中也有一张符递给我。
“遁空,你收着,爹身上的镇物很多,用不上符。”我又摸了摸遁空的头。
微眯着眼睛,我又回头瞥了一眼那山。
从这个角度,不止看到山火弥漫。
山脚入口的位置,一阵阵黑气就像是卷风一样,朝着外面涌出。
很快就从我和何雉以及遁空的身边掠过,入了大道后,朝着下方吹去!
那些黑气进了大道之后,被吹动的速度变得更快,更为汹涌了许多!
“阴阳……那些气……”何雉惊道。
“这是给杨竹书的礼。我们走路边,慢慢过去,差不多到镇口就天黑了,杨竹书那大吉的宅元,应该保不住了。”我语气平稳了许多。
“好。”何雉用力点头。
再之后,我们便顺着大道的边缘,朝着杨家镇的方向走。
出镇到这个位置,差不多用了两刻钟。
那是马车,速度比走路要快。
我们一路上走下去,几乎用了一个时辰,总算看到了杨家镇的轮廓!
此时,天色已经从暮色转为黑夜。
幽静的夜,杨家镇的上空,更是漆黑无比。
好似笼罩着一层阴云,而那阴云,又像是一张狰狞无比的鬼脸,正在直勾勾的盯着镇内。
从大道的远处,一股股黑气随着风,不停的掠过我们身体,全部灌入了杨家镇中!
更远处的视线尽头,是火光弥漫的山!
“杨竹书……肯定早就看见了?他如果逃了呢?”何雉总算开了口。
“逃,逃得掉吗?雉儿,你记不记得那个占了霍家宅院的军阀。”
“家宅成了他的,他就走不掉。”
“同理,杨竹书若是走了,也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
我更为笃定的解释。
何雉的脸上惊色更多。
不多时,我们走进了杨家镇。
此时,镇上行人匆匆,几乎人人都会抬头看看天,然后紧张的说快下雨了,得回家。
我记得杨竹书那福寿永安宅的位置,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又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我们到了宅院门口。
刚走到这里,宅院顶端,一指居的门匾,哗啦一声掉了……
我背负着双手,平静看几秒钟那牌匾。
再接着,我开口说道:“杨竹书,今天,换我登门造访了。知道我来了,不出来吗?”从那座山被我改掉风水的第一瞬间起,流淌而出的死气,怨气,煞气,就汇聚成了进入杨家镇的箭。
那时候,杨竹书就一定能察觉到,风水出了问题。
并且从镇上,都能眺望到远处的山火。
那时候,他就知道是我来了。
更遑论现在,我已经站在了一指居的门前。
只是,杨竹书现在成了什么模样,我却还不知道。
安静,一指居外,是极度的安静。
没有任何回应,院门也没有被打开。
很快,时间就过了半盏茶。
何雉略不自然的看向我,她低声道:“杨竹书,会不会被冲的昏过去了,就像是上次那个阳算先生一样。”
我皱眉,心底也迟疑了几分。
上一次在九河县,占据霍家家宅那军阀,因为看上了柏双琴,让手下的阳算先生谢安,直接登门辱了二叔和纸人许,让他们断指断臂。
正是因此,我直接用风水算计了谢安,当时谢安就被冲的失去了神志,昏迷不醒。
难道,一座山的死气怨气和煞气太重,杨竹书没能顶得住?!
我还没用过这么大的风水局伤人,自己也不知晓分寸。
顿住了半晌,我迈步朝着一指居走去。
走过台阶上落着的牌匾,我抬手,朝着门推去。
何雉和遁空就在我身后几步。
我余光往后看了看,遁空瘦小的身体也紧绷着,双手按在腰间,何雉则一只手按着腰头的板斧。
往来,鬼婆子都带铡鬼刀。
自从何雉有了这板斧之后,我就再没见她用过那物事了。
转瞬间,手落在了门上,一指居的门被我吱呀一声推开。
随着门完全被打开,院内的一切进入我视线中。
院子的地面,显得脏兮兮的,极为杂乱。
乱飞的不只是枯枝败叶,还有一些冥纸钱。
刺鼻的香烛味道,进入我鼻翼中。
我眉头一皱,这里怎么会有香烛?
迈步走入了院内,我发现所有的屋门都是紧闭着的。
“杨竹书,真的走了?”何雉略不安的又说了一句。
“不,他走,就要死了,阴阳先生更清楚这利害关系。”我沉声回答。
“那他……”何雉微眯着眼睛,她神色冷了不少,拔出来了腰间的板斧。
“遁空,你贴着爹爹走,娘亲要去看看那些房间,坏人藏起来了。”何雉轻声和遁空说道。
遁空立即走到了我身侧。
何雉提着板斧,她侧耳倾听。
“这里还有个女人,是车迟的弟子,她身手不错。”我提醒了何雉一声。
她嗯了一声,就朝着其中一个房门走去。
我并没有管何雉,视线落在了堂屋。
因为那些香烛的味道,是从堂屋里头传来的。
以及定罗盘发出了嘶嘶的声响。
随着我靠近堂屋越近,那嘶嘶声就越来越明显,越大。
这就代表,堂屋有问题,那里头,有死人?!
是谁死了?
是车迟,还是杨竹书?
我脚下的速度快了一些,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到了堂屋门前,我伸手,一把就推开了堂屋门!
堂屋中的光线,很怪异。
屋子两侧,摆着两道木架子,分别三层白蜡。
白蜡的燃烧,并不平稳,反倒是隐隐带着绿光。
屋子中央摆着一口棺材,黑漆漆的棺木上,挂着三道符布。
符布之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冷意更重了……
不只是穿心龙的煞气怨气阴气在四周流淌。
还有这棺材带来的死气。
“爹爹,有东西,在盯着我们。”遁空小声的说了一句。
遁空说的,必定就是棺材里头的东西!
不只是他感受到了,我在推门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那股子锁定我的冷意。
我微眯着眼睛,没有再往屋里走,而是缓步往后退。
“爹爹?你怎么要走?”
“这些污浊之气,很凶,死人定化煞,棺材上有符,其中不管死的是谁,一定更是大凶之尸,出去,先不管这院子。”我直接按住了遁空的肩膀,拉着他退出了堂屋!
我之前没料到,这风水局居然直接就将人冲死了!
我所想的,只是说杨竹书为了救车迟,肯定会受伤。
现如今,我不可能在这被我改成大凶之地的院子开棺看尸身!
刚出院子,我就低声喊道:“雉儿,出去!”
在人多的时候,碍于各种缘由,我喊何雉,就直接叫名讳。
如今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自然不会有那些顾忌。
何雉刚从第二个房间出来,她面露疑惑之色,正要开口。
可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闷响从院门处传来。
本来开着的院门,现在死死的闭合。
我面色一沉,盯着院门方向。
何雉脸色也沉了不少,她轻声道:“院外有人。”她身体微弓,前倾之下,便往前一窜。
几乎瞬息间,何雉就到了院门前。
她一斧头,直接朝着院门劈下!
哗的一声碎响,整个院门直接就被劈开!
可何雉却叱喝一声,她身体陡然后退!
一道白绫刚好在院门裂开的同时甩入院内!
啪的一声脆响,白绫在半空中一颤。
何雉若是稍微退后的慢一些,恐怕就被这白绫击中了脸!
这不正是车迟那女弟子的手段么?!
再下一刻,后方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我心头大惊,一把拉住遁空,朝着地上扑倒!
“雉儿,小心!”同时,我大喝出声!
因为刚才那瞬间,堂屋里头的棺材,棺盖居然被弹射而起!
这顷刻间,棺盖从我和遁空的身上飞射而过,直接砸向了何雉!
何雉的身体陡然一顿,她朝着前方扑倒。
刚好,那棺盖将将从她身上飞射而过。
砰的一声闷响,棺盖却挡在了那被劈开的院门上。
本来打开的院子,又一次闭合了。
何雉骤然起身,她面带惊色,盯着院门,又回头看了一眼。
我和遁空几乎同时起身,遁空的小脸苍白无比,显然是被吓到了。
我目光迅速看向堂屋。
屋内的烛光晃动不止,绿意也蒙上了血光。
光线已经看不清屋内具体的情况了。
我只能勉强看见,一个瘦长的人,从棺材里头立了起来……
与此同时,院外又传来呼哧的声响。
余光还能瞧见,院墙上窜起来了一两米高的火苗!
我脸色再变!
杨竹书,居然将计就计,我们中计了!刚才我在院外叫杨竹书,他并没有反应。
让我误以为他没承受住这穿心龙的怨气,凶气,阴气。
可他居然利用了这些污浊之气,在院内留了棺材,并且自己暂时离开!
棺中的尸体,会凭借这些气息形成大凶之尸。
若其本身就是凶尸的话,他的凶厉就要更平添七分!
杨竹书这几十年,果然不是吃素的。
我用穿心龙算计他!
他将计就计,利用怨气,放尸等我,还在院外生火,让我们无法离开……
单纯的火,肯定是拦不住我们。
问题就在于我们要走,那凶尸也不让……
思绪一瞬间想清楚这些东西。
我立即沉声说道:“雉儿,你弄水和布,先保护好你和遁空,然后我们对付了这凶尸,就立即离开院子,他们就在外边。”
何雉应了声“好!”,就领着遁空疾步朝井旁走去。
随着火苗的升高,院子的墙头已经被点燃。
熊熊的烈火,混合着滚滚浓烟,又被穿心龙的气息带入院内。
一时间,院中雾气升腾,浓烟弥漫。
我将通窍分金尺别在腰间,同时取出来的,就是地支笔和天干砚!
咬破舌尖,一口血吐进了天干砚里,毫尖在其中一过,血墨相融,金色的地支笔毫尖,顿时成了黑红色。
我迈步朝着堂屋走去。
如今院子这种模样,凶气冲天,我们一家三口不好受,作为宅主的杨竹书,更好不到哪儿去。
污浊之气会快速的推进命数变化,让他承受这宅子的“凶”!
要么我们很快被这凶尸了结,杨竹书能喘息一口气,破解我布的局。
要么等时间一长,不需要我们出手,他也死定了。
思绪在电闪之间,我已然走到堂屋门前,但因为雾气太过浓郁,还是无法看清堂屋内的情况。
我警惕更高。
因为我觉得,那凶尸可能是车迟……
我能听到极为微弱的呼吸声,堂屋内,必定是一口活尸!
杨竹书要算计我们,对付我们,用普通的凶尸来撞祟肯定是不行。
我们一家三口,根本不会怕撞祟。
只有活尸,才有动手的本事!
骤然间,面前的浓雾一颤。
一只干瘦如柴的胳膊,从雾中探出,直接抓向我的面门!
我面色不变,脑袋朝着旁侧一闪,手中的地支笔,飞速落向那只胳膊。
一道镇煞符直接勾勒其上。
嗤的一声轻响,一阵白烟升腾而起。
那只手“嗖”地一声,就撤回了堂屋内。
浓雾也瞬间往屋内回缩了几分…
我微眯着眼睛,立即后退两步。
下一瞬,回缩的雾气轰然一下往前冲来!
大量雾气冲刷上我的脸,迷得我眼睛一阵酸涩。
又是一个阴影直冲上我面门,我来不及多做思考,天干砚直接朝着那阴影当头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我虎口一震,剧痛之中,虎口几乎要裂开了。
那阴影也因此被震开!
雾气逐渐消散了一些,没有堂屋中浓郁了,融入了院子本身的雾里。
堂屋门前,立着一个瘦长的人。
我看清楚了他的模样长相。
此人……居然不是车迟……
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穿着一身布衣,脸色泛青,双眼更是泛着暗青色。
干巴巴的皮肤,紧贴着面骨,微微耸起的日月角,颧骨锋锐得像是断茬的刀,鹰钩鼻更是薄削。
“活青尸。”我眼皮狂跳,眉毛也抖动了两下。
杨竹书……居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弄来了一个活青尸等我?!
这污浊之气的冲刷下,这活青尸的本事,恐怕强横得惊人。
“又一个阴阳先生?”那人幽幽开口,语气中,却充满了怨恨。
下一刻,他踏步往前,双手在腰间一抽。
被他从身后拔出的,居然是两根细长的棍子!
棍身上缠着白绫,白绫并不是死死的缠在棍身上,而是一道一道的支棱出来。
这不正是哭丧棒吗?!
这活青尸,居然还是个鬼婆子?!
“当头一棒!”
低沉的喝声炸响,令我耳中一阵嗡鸣!
他右手的胳膊刚才被我画了符,漆黑中带着溃烂。
可他的力道,丝毫不弱,转眼间就到了我近前。那两根哭丧棒,直直打向我的头!
这种情况,我自然不可能用地支笔去接。
迅速收起地支笔和天干砚的同时,我右手顺势就抽出了腰间的通窍分金尺,横举在头顶!
哭丧棒落至通窍分金尺上的瞬间,我猛地抬起左手,一把撑住了通窍分金尺的另一头。
砰的一声闷响,同时落下的还有一道巨力。
我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被朝着下方压去,双腿更是承受了极大的负荷。
他的动作未曾停止,这两棒子敲下来的同时,他身体陡然一跃而起,朝着我肩膀上压来!
我面色再变。
我哪儿能不清楚,这就是鬼婆子一脉的魁星点尸。
当初何鬼婆用过多次,何雉在我面前使用的次数也不少。
但凡是让他落在我头顶,他双腿一盘,一拧,我就必定颈断人亡。
而他纵身跃起的同时,双臂又同时下压,我承受了更大的力道,反倒是站不起来!
这活青尸的鬼婆子,手段居然如此凌厉,招式也足够狠绝!
我的反应极快,身体猛地朝着后方倒去,双臂顿时松懈开来,卸掉了他的力道。
这会儿他只是起身,压哭丧棒,早已失去了当头一棒的力道。
泄力的同时,我双臂从后方撑住地面,猛地一个后仰翻身,双腿刚好踹中那活青尸的小腿。
那活青尸在半空中顿时失去平衡,朝着地上落下。
这一招,是当年我爹教我的捞尸人手艺里的一种入水方式。
我翻身落地的瞬间,再借着惯性冲起身体,余力让我蹬蹬蹬后退数步!
那活青尸落地之后,立刻再次朝着我冲来。
与此同时,他的手自背后一抽。
一柄锈迹斑驳的刀,被他从后腰抽出!
“你的行头,很像是当年那个人,可你的符比他弱。”那活青尸鬼婆子幽幽地说道。刚才在打斗的时候,我就瞧见了那铡鬼刀。
鬼婆子最强的不是那根哭丧棒,而是铡鬼刀!
但让我心惊的,不是刀……
而是他的话!
当年那个人……
那他说的是徐符,还是我师尊蒋一泓?!
这转瞬之间,他就将哭丧棒别入腰间,两只手握紧铡鬼刀,朝着我冲来!
他横着一刀斩下!
我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这情况,我想要画符制住它,难度太大!
一声叱喝陡然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凌厉的破空声!
一道斧影瞬间从我身前掠过,劈向了那铡鬼刀!
何雉面上围着一道湿布,她眼神格外凝重,露出来的半张脸也紧绷无比。
铿锵的碰撞声响彻,迸发而起的,还有一大片火花。
“棺材匠?”那活青尸发出一声轻咦。
他陡然抽刀,又是一个凌厉狠绝的招式,朝着何雉脖颈抹去。
何雉身体斜着朝右侧一晃,躲开了这一刀的同时,她手中的板斧也完成了蓄力,朝着活青尸的肩头上劈去!
“铡鬼刀的刀法,棺材匠的板斧,你是偷学了鬼婆子的手艺,还是鬼婆多学了棺材匠的本事?!”那活青尸语气中不再是疑惑,而是惊色!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何雉又是一声叱喝,那板斧下压的速度变快!
眼见斧头就要劈中活青尸的肩头,他忽然朝着后方仰倒,身体形成了铁板桥一般,紧跟着一侧身子,右腿狠狠朝着后方一蹬!
这凌厉刁钻的角度,是要踹向何雉的腰腹!
活青尸的一脚下去,这种力道,足够要了何雉的命!
何雉一斧头劈空的瞬间,双腿猛然跃起,两只脚狠狠落向那活青尸的右脚!
他们的招式,没有任何花哨,都是狠辣的杀招!
不,这种招式,都是用来对付尸鬼的。
于人来说,哪儿有几个人能挡得住?!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我堪堪回过神来,赶忙收起通窍分金尺,持着地支笔和天干砚,直接朝着那活青尸冲去。
这期间,何雉的双腿刚好蹬住活青尸右脚。
活青尸轰然一下,身体重重落至地面。
何雉也被那股大力推飞至少三四米高。
转瞬间,我就到了那活青尸的身前,他还躺在地上,没能立即起身。
我手中的地支笔,骤然朝着他脸上落下!
毫尖落至他额头的瞬间,一道河魁斩尸符就勾勒而出!
与此同时,他猛地扬握着铡鬼刀刀柄的手,狠狠一下击中了我的胸口。
一股巨力将我猛地击飞而出,我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滚。
我重重落地的同时,那活青尸也陡然立起身来!
清冷的月华,穿透了浓雾,活青尸的眉心处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脸上更是布满了被刚才那符文烫伤的黑色斑纹。
“有点意思了,地相堪舆,老的我遇不到了,这小的,今天就留在这里吧!”
他猛地扭头,眼中尽是凌厉的杀机!
那暗青色的眸子,活脱脱像是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鬼。
我粗重地喘息着,翻身而起。
一道身影忽而接近了那活青尸,自后方一跃而起,双腿盘起,直接落在了活青尸的肩头!
刚才活青尸的注意力在我身上,何雉落地如何,他压根就没管。
“魁星断首!”
何雉一声低喝,双手抓住活青尸的下颚,小臂紧贴着他瘦长的脸颊,手巧妙的颤动了一下,我甚至听见了咔嚓的轻响!
下一刻,她小腿交错收紧,手大力往上一拔!
那活青尸的脖子,瞬间紧绷起来,眼看着就要硬生生被拉断头颅!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活青尸口中传出。
“魁星点斗,你是何家鬼婆后人,不孝徒孙,欺师灭祖!”那尖锐的声音,几乎让我耳鸣。
何雉紧绷着脸,面色煞白,双耳竟隐隐溢出两道血痕。
我喘息一声,再次跨步,朝着那活青尸接近。
地支笔在天干砚中掠过,毫尖瞬间吸干了所有的血墨。
我又用力吸了一口舌尖伤口,直接将毫尖朝着口中杵来。
血,从唇缝溢出,吸满了整个毫尖。
就在这期间,另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冲到了那活青尸脚下。
那不正是遁空么?!
遁空抬腿,居然蹬在了活青尸的腿上,飞速朝着上方迈出两步,就到了他胸前!
“五岳镇命!”遁空清脆的喝声极大,在院中形成了回音!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一道符,“啪!”的一声,就贴在了那活青尸的头颅上。
那活青尸,一下子就不动了……
很明显,我能看到,他的脖子在变形……
可下一瞬,活青尸头上的五岳镇命符,直接化作一片漆黑。
他猛地抬起双手,有铡鬼刀的手,挥刀斩向他头颅上方。
是要将何雉一刀两断!
另一只手,直接拍向遁空的胸口!
遁空的反应速度更快,他双手在腰间一抹,两道符嗖嗖射出,刚好落在了那活青尸的脸上。
同时,他双腿用力一蹬,瘦小的身体直接跃入半空中,等他翻身落地,就刚好退到我身旁站稳。
他挥出的那两道符,刚好让那活青尸迟钝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又能动弹。
何雉只能松开双手,双腿发力,也是朝着后方跃去。
她落地之后,惯性让她后退了数步。
我们三人,形成了一个夹角的形势,将那活青尸围在中央。
浓郁的黑烟,愈发地呛人口鼻。
何雉和遁空都有湿布,活青尸不受影响,可我却呼吸困难了不少,干咳了起来。
院头上的火苗更多,已经有一些火,直接烧进了院子,烧到了堂屋中。
我的心,顿时沉下来了更多。
因为我还想到一个可能。
杨竹书这做法,就和我处理丁家的事情相仿。
他应该已经在给自己迁宅了。
这把火,能挡住我们的路。
这活青尸,能拖延我们的时间。
当火烧尽,房屋化作一片废墟,针对他的这穿心龙,不攻自破!
“尽快对付它,要灭了火,杨竹书很奸猾。”我捂着口鼻说道。“爹爹,给你!”遁空抬起小手。
他手中抓着一条湿漉漉的布片。
我快速接过布片,封住了口鼻,将布的两端绑在后脑勺,呼吸顿时顺畅了不少。
也就在这时,一个幽冷的声音,自院外传来。
“寅窗卯门辰在墙,巳在洋沟午未梁。”
“申酉在碾戌亥灶,子丑二时在厅堂!”“李阴阳,殃煞化凶,我看你有多少手段!能对付他!”这话音落罢的瞬间,院墙处飞射进来了几样东西,刚好落在了不同的方位!
分别是窗户,堂屋大门,台阶下的排水沟,以及院头屋梁斜下方。
包括院子西侧的石碾下……
还有一些东西射进了堂屋里头,以及另一侧的屋门里,我就不晓得位置了。
看清楚了院中那些物件,都是一柄匕首后方,挂着一张完全浸湿的符。
那符纸不是被水浸透,而是油。
浓郁的尸臭味在院中散开。
尸油浸泡的符……绝对是凶符。
我心头更沉,目光看着院头外。
这期间,那活青尸的神情却显得极为陶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脸上刚才形成的黑色斑纹,这会儿已经消散了大半。
并且,他本来只是眼睛深青色,现在他的肤色也变成了深青。
“爹爹……他变得更凶,更难对付了……”
遁空的小脸上,也有了惊色,语气同样不安。
何雉也惊疑不定地说道:“是那几样东西……不能让杨竹书隔岸观火,阴阳,你要出去对付他!”
遁空说的,我看得出来。
何雉所说的,也没错……
可让他们母子俩对付这活青尸?
这等同于将我们三人分散……
他们对付活青尸很难,我去外边儿,一个杨竹书还不够,还有车迟,以及车迟的女弟子,他们三人也极难对付……
我额头上顿时滋生起来了不少的汗珠。
“阴阳,不能拖了,不然的话,我出去对付他们,你和遁空制服这青尸。”何雉又一次开口道。“不行!”我断然开口。
让何雉对付他们三个,肯定行不通。
就算何雉能劈命数,但车迟和那女弟子,也是分外棘手。
何雉不会是他们对手。
“爹爹,你把砚台和笔给我,我和娘亲可以的。”
遁空再次抬起头,他的小脸上,更是极度的认真。
就在此时,一声冷冽的喝声从那活青尸口中传出,他猛地一踏步,直接朝着我和遁空冲来!
他压根没给我们交流的时间和机会。
何雉也是叱喝一声,踏步往前,挥动手中的板斧,劈向那活青尸的后背!
我死死盯着那活青尸,心知犹豫之下,只能被杨竹书牵着鼻子走,此时只有分头合作,放手一搏!
“遁空,好好用符,护住你娘亲!”
我再次大力咬破舌尖,将满满一口舌尖血吐进天干砚中后,将砚台与地支笔交到遁空手中。
我随即侧身朝着院门口冲去。
院内的脚步声格外密集。
遁空瘦小的身体,直冲向那活青尸。
他持着地支笔,小脸上尽是坚韧。
“河魁,斩尸!”
在即将接近那活青尸的瞬间,遁空身体微弓,整个人一跃而起,同时挥动地支笔!
活青尸扬起铡鬼刀,何雉也到了后方,一斧头劈下!
铡鬼刀从那活青尸手中脱手而出。
遁空的地支笔,刚好落在活青尸胸口!
一道满是血墨的河魁斩尸符,瞬间勾勒成型!
那活青尸的身上,陡然滋生出大量的青白色雾气。
“这符……”痛苦和颤栗的声音同时传来。
他又是一声惨叫,双手重重拍向遁空的胸口。
何雉已经冲到了活青尸身后,她板斧从旁侧探入其胸前,另一手抓住板斧的顶端,朝着后方狠狠一拉!
整个斧身束缚住了他的双臂,他没能拍中遁空!
遁空双腿再次发力,落地后,退出数步。
一道河魁斩尸符,并没有给这活青尸致命伤。
但是比刚才我画的符,威力要强横不少!
尤其是现在用地支笔和天干砚,还有我的血。
阴阳先生的血,肯定比遁空的更厉害。
“你们小心!”我低喝出声。
这期间,我已经冲到了院门口。
火势烧得太凶,这会儿院门口的棺材板,已经被烧的干干净净。
院门的屋檐也被烧成了黑炭,火势在院内蔓延,门口已经没火了。
毫不犹豫,我直接跨步飞奔。
一脚踩碎了不少黑炭,其中露出来的,却是发红的火炭,它只是灭了火,却没有燃尽。
前一刻是炙热,后一刻是滚烫。
我疼得头皮都是一阵发麻,但丝毫没有停顿,快速冲出了院门!
肩头落下一些炭火,烧破了唐装,甚至头发都传来了焦糊的味道。
我拍打两下,目光迅速扫过院外。
两三米外的路对面,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赫然是杨竹书,他面色阴冷,一根细长的竹竿立在身旁。
之前被我斩断的白布,又换了一条,上面依旧写着,一指算三世!
他身旁是杵着双拐的车迟,车迟面色虚弱,整个人更为苍老,胸口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车迟旁边,是一个四十余岁,风韵犹存的女人。她手中绷直攥着一条白绫,正满脸怒容地看着我。
“李阴阳,自己弄出来的穿心龙,自己尝到滋味了吗?那活青尸的感觉如何?”杨竹书幽幽开口道。
“没想到,你舍了妻儿出来,倒是狠绝。”我面色冷漠,自没有和杨竹书解释。
他在院外,又不可能看到遁空的手段。
若是他晓得遁空用地支笔和天干砚画出的符,能镇住羽化恶尸,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况且这会儿,遁空画符用的,还是我这个阴阳先生的血。
手从腰间抽出通窍分金尺,我斜举起尺子,冰冷喝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宅子,可还没全毁了,这命数的苦头,你又觉得滋味如何呢?”
“杨竹书,一步错,步步错,你回不了头了。”我直接跨步往前。
杨竹书狞笑一声,道:“回头?!当年若是你们不走,我就会把你们送到这鬼婆子化成的活青尸旁边,杀子之仇,你让我回头?!”
我不再多言,脚下速度更快。
那女人陡然踏出一步,挥动手中白绫,朝着我脖颈上击来!
与此同时,杨竹书也迎着我大步上前。
他单手举起,那根手指竟是朝着我脸上压来!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直接劈向杨竹书的手。
另一只手,则飞速抽出卜刀,斩向那道白绫!我刚才还有所担忧,就是车迟是威胁之一。
现在这车迟杵着双拐,哪儿还有入场的实力?
至于杨竹书,正面斗起来,我不怕他!
那女人,当年或许对我有所威胁。
可那时候我受伤,也是因为要试验命数庇护。
现在,我也不会怕她!
撕拉一声轻响,白绫直接被卜刀斩断成两截。
她叱喝一声,弃了白绫,快速朝着我逼近。
杨竹书的手指,眼见着就要碰上通窍分金尺。
就在此时,他的左手忽然探出!
他左手的顶端包裹着一圈又一圈厚厚的绷带。
可我却骤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心悸!
威胁的感觉,让我脊梁骨一下子窜起了寒意。
杨竹书的左手,应该没有指头,就是光秃秃的掌肚,理应不该给我威胁才对!
现在,那心悸太过明显。
冥冥之中的感应,让我不敢小觑。
我没有再和他们碰撞,转攻为退,蹬蹬的往后退了数步。
那女人反倒是乘胜追击。
杨竹书神色阴冷,同样没有停下,逼近而来!
这一来二去,我都快被逼到了院墙前头。
此时,院墙外边儿堆了大量的木柴,那些柴火燃烧的只剩下木炭,我却清楚,那里头都是烧红了的火炭,根本没熄灭。
高温在后背逼近,我却是退无可退了。
我飞速将通窍分金尺别至腰间,顺手抽出卜刀。
我直接不管杨竹书,转身,朝着那女人冲去!
她离我最近。
并且,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先对她下手!
我打定的注意很简单。
杨竹书有命数庇护在身,而且老奸巨猾,我一个照面,肯定无法制服他!
这女人在旁边,始终是个隐患!
我要先清理掉其他的障碍!
转瞬间,我就来到这女人面前。
她眼神先是一愣,下一刻竟露出惊喜之色。
她的双手袖子中,忽而滑出两柄细长的匕首,被她瞬间握至掌心中!
她高高扬起匕首,朝着我肩头直接扎来!
她这动作用的极为巧妙,并没有攻击我的致命伤。
甚至我都无法变换动作,让她攻击我的要害!
显然,杨竹书叮嘱过她,她早有准备。
我微眯着眼睛,手中的卜刀,斜着朝她胸口扎去!
她眼中有恐惧闪过,
可下一瞬,那恐惧就变成了坚韧!
“李阴阳,杀了她,你焉有命数庇护?”后方,杨竹书的声音都成了狞笑!
我面不改色,继续往前送刀!
那女人毫无闪避,卜刀瞬间没入了她的右胸。
同时,她的两柄匕首,斜着插进了我肩头!
我身体稍微倾斜了一些,她扎中了我肩膀的骨头!
剧痛,几乎钻心!
那女人却一声惨叫,双臂直接无力下来。
我抬腿,狠狠一脚踹中她的腹部。
她滚出至少七八米开外!
杨竹书认为我会因杀人失去命数的庇护?
我却故意扎在了她的右胸,避过要害,最多让她失去行动能力!
可这期间,杨竹书已经来到我身后。
我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似是一根坚硬的铁棍,扎中了我的脊骨!
我手脚顿觉一阵酸麻……似是失去了控制力。
我咬住舌尖的伤处,剧痛刺激得我一阵清醒。
我陡然转过身,杨竹书面露震惊之色,似是没料到,我居然还能行动!
他此时正举起右手,那根手指还在泛白!
很明显,杨竹书就是用这根手指伤我!
我说不清楚,是因为意志力的关系,还是说我服过善尸丹,身体素质和常人不同。
总归我还是能勉强控制住身体,持着通窍分金尺,一尺朝着杨竹书的头顶劈去!
让我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杨竹书居然伸出左手,一掌接住了通窍分金尺!
紧跟着,杨竹书的右手独指,朝着我印堂点来!
我完全没想到,杨竹书,居然左手有手指!
一指相法,不是要断九指么?!
杨竹书的手,太让我震惊。
我堪堪回过神来,扬起另一只手中的卜刀,要劈杨竹书的脸!
只是我们距离太近,这已经来不及了!
我没劈中杨竹书,他的右手独指,“啪”的一下点中了我的印堂。
脑袋传来一阵几乎裂开的剧痛。
我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杨竹书用力一拽通窍分金尺!
我在剧痛之下,本能的反应是死死扣紧五指!
之前被车迟夺走了一次通窍分金尺。
这一次,若是再被杨竹书夺走,恐怕我就得败在他手中。
脑袋的疼痛还在加剧,我一时间眼眶赤红,手中
刚刚扬起的卜刀,狠狠朝着下方劈去!
只听咔嚓一声,卜刀似是入了肉!又触碰到了骨头。
一声惨叫响起。
我眉心的手指顿时离开,杨竹书蹬蹬蹬的后退数步。
我同样后退,却退出去了十几步!
等我停下来的时候,我脑袋格外的眩晕,连带着太阳穴都是剧痛无比。
尤其是脊梁骨的疼痛还在持续,手臂和腿的酸麻,也还在继续……
粗重地喘息着,我身体往下一倒,半跪在地上,通窍分金尺杵在地面,勉强控制了身体平衡,没有倒下。
另一头,杨竹书的右肩血流如注,他右臂垂在身侧,那只手指已经完全成了血红。
他睁大了双眼,狰狞地盯着我。
“你怎么还没倒下?一指相术,也可破人骨,我点歪了你脊骨,压裂了你印堂,你当瘫四肢,血光临头!”杨竹书嘶哑的吼出声来。
我更为粗重的喘息,沙哑道:“一指,一只手掌的一指,也算是一指么?你是在骗自己,还是骗一指相术的祖师爷?”
“说杨长洲不肯断九指,就连你自己,也只断了四指而已。”
“你儿子会双双出走,你这父亲,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他们的死,是你的推动!”
我说完这句话,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这时候,我才隐隐感觉到那种变化。
疼痛,在减缓,是身体有所恢复。
这依旧是当初吞了善尸丹的那种感觉。
那生机完全改变了我的二五精气,才会让我在杨竹书面前受了两击,都没有倒下!善尸丹改变的不只是命数,追根究底,它是以大量的生气,改变二五精气。
以充沛无比的精气,改变了阳寿,再因此推动命数的改变。
我勉强站起来之后,反手按住了自己的脖颈。
我脖子后面的骨头,当真有一节微微凹陷,下方的一截又怪异的凸起……
之前没有察觉,因为身体不适的反应太强。
现在感受到,那种疼痛直冲脑仁儿。
我双指用力,捏住了凸起的那一处骨节,稍稍晃动了一下脖子,指腹猛地大力按下。
轻微的咔嚓声后,又是一阵疼痛袭来。
不过凸起的骨节,却平复了下去。
地相堪舆的骨相之中,有各种形体的人算之法,对于骨头,我了解的绝不比杨竹书少。
随着脊骨恢复,手脚残存的酸麻感完全消失。
只剩下印堂一阵阵的剧痛。
那里我便无可奈何。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两三个呼吸之间。
杨竹书正颤巍巍的挪动身体,朝着我走来。
他双目泛红,有血泪在其中泛动。
他声音颤栗的低吼道:“李阴阳,你懂什么命数?!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不多走几条路,你怎么会知道,哪一条是正确?”
“我让长洲断九指,就代表一指相法才是正路!”
杨竹书的话,却让我心头一震。
陡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杨竹书得到一指相术传承的时候,是否就已经拿到了十观相法?
当初断九指,杨竹书必定是放不下十观相法。
那就代表,至少当时看来,十观相法是等同于一指相术。
可之后,杨竹书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那这十观相法,又不如一指相术了?!
我觉得不然,有过半的可能,十观相法是在后续不如一指相术。
但杨竹书又没有将其完全放弃……
那是否是因为,十观相法不完整?
我之前有所侥幸,觉得十观相法,十观相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两者不是一本书。
可阴阳界说大很大,说小,又极小,哪儿有那么多侥幸,哪儿有那么多巧合?!
转眼间,杨竹书距离我只剩下一半的距离,他颤巍巍的抬起左手,五指曲爪,同时他右手的独指束起,脚下的速度,顿时爆发了出来。
显然,他要拼死一搏!
我脑中思绪快到了极点,一瞬间,就推演出来了一个极其可能的答案!
我斜举起通窍分金尺护在胸前,
同时沉声道:“大凡观人相貌,先观骨骼,再观五行……其面十观,一取威仪,如虎下山!”
我这一句话说出。
杨竹书的步伐,猛地停顿下来。
他瞪大了双眼,眼中尽是愕然不解!
“李阴阳……你!”他不只是神态表情,语气更是震惊到了极点。
杨竹书的停下,同样也让我心头一震。
我,推断对了!
十观相法,果真是十观相术!
但,它绝对不完整!
否则,管仙桃的十观相术,怎么可能比不上一指相术?!
“我?!我怎么了?!”我微眯着眼睛,往前踏了一步。
“十观相法……你怎么可能……”杨竹书的面色通红,声音都在颤抖。
这不是怕,而是愤怒。
“十观相法?”我微眯着眼睛,又往前踏步。
同时我嘲讽的摇了摇头,道:“你连这阳算之术的名字都不知道,还留了一只手,学了它几十年?”
“杨竹书,你是我见过,最为愚昧之人!”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这宵小之人,定是潜入过我一指居……”杨竹书猛地跨步上前,又要向我冲来。
我面色不改,踏步往前的同时,沉声又道:“二看敦重精神,身如万觚之周!三取清浊,四看头圆顶额,五看五岳及三停!”
杨竹书再度顿住了脚步,他面色再变,眼中愤怒怨恨不减,可其中又浮现而出的,是一种贪婪!极度的贪婪!
我微眯着眼睛,已经断定,杨竹书的这十观相法,在宏观方面,没有管仙桃墓穴前头的石碑记载的多。
但是,它在部分细节上,或许是前篇,必然有一部分是完整的。
这才能吸引到杨竹书没有全心去学一指相术!
声音未顿,我继续沉声道:“六取五官六府!七取腰圆背厚,胸坦腹坠,三甲三壬,体肤细嫩可也!”
“八取手足,九取声音与丹田,十观形局与五行!”
我最后一句,语气格外厚重。
十几步早已经走完,杨竹书已经被我逼退到了院子边缘,一脚踩在了一块黑炭上。
那黑炭断裂开来,露出其中通红的火炭,杨竹书却丝毫没有感觉一般。
他只是贪婪无比地看着我。
我没有继续开口,杨竹书双目瞪得溜圆,哑声道:“你怎么不继续念?!”
我淡漠的看着杨竹书,平静道:“为什么要念?成全你这个拿着十观相术残本,还奉若珍宝一世的愚人么?”
“杨竹书,你太过愚钝,也太过可怜。一指相法不过如此,无法伤我,还因为这区区十观相术的残本,毁了两个儿子。”
“区区十观相术?李阴阳小儿,你岂能体会此书的……”杨竹书双目又是一红。
他话还没说完,我又摇了摇头,语气更为讽刺。
“我刚才所说的,是十观相术之内蕴,要比你那残本的相法,多了太多,可即便那样,又如何?
它相较于地相堪舆,相较于阳算骨相,太弱!”
“我瞧不起完整的十观相术,你却拿着残本,奉若珍宝,我不能体会这书?”
“杨竹书,你坐井观天,无知又可怜!”
这最后一句话喝出声来,我再一次猛地踏步往前。
杨竹书呆呆的杵在原地,却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不过他面色也更为狰狞,一手成掌,另一手竖起独指,猛地朝我冲来。
“杀了你!十观相术和地相堪舆,都是我的!”杨竹书嘶吼一声,整个人都歇斯底里起来!
我们两人,瞬间碰撞在了一起!
这刹那间,我双手交叉,调换了方向。
本来右手的通窍分金尺,是要劈杨竹书左手。
左手的卜刀,要斩杨竹书的右指。
我交叉之后,就成了卜刀斩其左手,通窍分金尺劈其右指!杨竹书左手张开,分明又是刚才要来接我通窍分金尺的动作。
他的右手却朝着右侧一偏,刚好能躲开我的攻击。
只是我这一错手,杨竹书左手接住的就是我的卜刀!
刀锋一闪,卜刀齐刷刷的从杨竹书左手无名指和中指间切过!
鲜血迸射开来,杨竹书的半个手掌,都被我直接切掉!
他右手躲开了通窍分金尺,点向了我的手肘!
我只觉得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我又闷哼了一声,杨竹书则是惨绝人寰的一声惨叫。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惨然道:“我的手!”
下一瞬!他状若疯癫,居然扬起仅剩下的半个手掌,一把抓住我的左脸!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后退!
刁钻的角度,奇大无比的力道,我只觉得杨竹书的手指,全部按在我骨头的薄弱之处,几乎要将我左脸捏碎。
地相堪舆,是在骨相最正处将其破之。
没想到这十观相术,是从薄弱处下手!
若是杨竹书这一只手健全,怕是能将我左脸的骨头直接掀开扣下来!
他更是举起右手,右指又朝着我眉心处点来!
我哪儿敢让他点中我眉心!
但我的右臂被他刚才那一击打得无法抬起小臂,我只能再挥左手的卜刀!
我一刀,又斩中了杨竹书的左肩。
唰的一下,他整个肩膀,都被直接砍断!
可即便是这样,他抓住我左脸的那三根手指都没有松开……
他还是点中了我眉心,只不过,因为被我斩断手臂,他身体歪斜,右手指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道,只是在我额头上碰了一下,就错开到了额头旁侧,指甲在我头皮上刮过一道伤口。
这种疼痛,却已经如同抓痒一般了。
我用力一甩脑袋,甩掉了杨竹书的左臂。
杨竹书身体歪歪扭扭的后退,最后他忽然转身,却朝着院门跑去!
“李阴阳,我死也不会瞑目!你们一家三口,都走不掉!一起死吧!”
转眼间,杨竹书就要冲进院内!
我面色再变!
杨竹书,是要借那一口穿心龙的污浊之气,来直接化煞!?
如今杨竹书这种怨愤的模样,他怎么可能咽气?
阴阳先生的活尸煞,会有多凶,我都不敢去想象!
“杨竹书!哪里走!”
我爆喝一声,卜刀朝着杨竹书腰间直接投掷而去!
此时,我已经顾不上杀人的后果了!
真要是被他进去了,何雉和遁空危险,还真可能如他所说一样,留下我们一家三口同归于尽!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院门处,忽然一个身影如同炮弹一般,弹射而出!
那身影居然刚好重重的撞击在了杨竹书的身上!
“砰!”的一声闷响,杨竹书的身体就像是破麻袋一样被撞飞!
下一瞬,卜刀斩中的就是那个身影,而并非杨竹书!
我面色再变。
因为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的活青尸!
只是活青尸的身上,缠着一条长长的符带,其上的符,正在噼啪作响,冒出滋滋白烟!
卜刀嵌入了活青尸的腰间一半。
此时他头顶,还有一道血红色的符,那符正在疯狂的腐蚀他的头颅!
除此之外,他胸口更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院门口再次出现两道人影,一大一小,正是何雉和遁空。
何雉戒备地架着板斧。
遁空小脸略苍白,嘴角还有血迹,右手持着地支笔,左手攥着天干砚。
两人警惕无比的看着那活青尸。
杨竹书重重的落在几米之外,他挣扎着爬起来了身体,又朝着院子那边爬去。
我注意力大部分都在遁空和何雉的身上,何雉受了一些伤,身上能见到血,但伤口都不在要害。
至于遁空,他应该又放过血,可除此外,也没有其他伤口。
顿时,我松了一大口气。
目光再看杨竹书,我眼神极为冰冷。
刚才的杨竹书,已经是用意志力支撑着身体进院子。
现在,饶是他意志力依旧坚韧。
可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
更遑论何雉和遁空还在院子门口?!
杨竹书爬出去了约莫两三米,到了那活青尸的身侧。
他还要继续往前爬。
遁空稚嫩的小脸,盯着杨竹书,道:“娘亲,他想进去。”
何雉神色冷冽,她扬起手中的板斧,作势就要劈下来!
就在这时,那活青尸,却艰难地抬起了一条腿。
“一指,你骗我。”他发出来的话音,更为艰难。
下一瞬,他脚落下,刚好踩在了杨竹书的背上!
咔嚓的声响中,杨竹书不知道背后哪一根骨头断了,趴在地上,再无声息……
这一幕,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而那活青尸在落脚之后,他的脸溃烂的更多,一阵阵污血开始流淌而下。
他身上的那些符,呼哧一下,居然都燃烧起来……
符纸引燃了他身上的衣物,火苗窜起,几乎将他整个身体都完全包裹……
我看得明白,符本身就是化煞破邪的镇物。
如今这活青尸完全被符镇压,符自然要将他完全消磨殆尽!
而且污浊之物遇火,燃烧的往往更为凶猛!
火光映射下,何雉终于松了口气,她晃动了一下身体,用板斧支撑着自己没倒下。
遁空小心翼翼地拉着何雉的手臂,扶着她从旁侧走出。
我转过头,目光看向的是另一侧的车迟……
刚才打斗的太厉害,我压根没时间注意他。
然而现在,车迟居然已经不见了……
刚才那位置,空空荡荡……
他,弃了杨竹书,直接逃了?!
又看了一眼更远处,之前被我捅了一刀的那女人。
她还是瘫倒在地上,没能起身。
我喘息了一声,朝着杨竹书和那活青尸走过去。
到了其近前后,我才发现,杨竹书还没有彻底断气。
他整个身体都在血泊中,半张脸被血没过,另外半张脸,半张嘴,还在轻微蠕动,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快要全部闭合。
他好像想要说话,没过半张嘴的血,正在鼓起来血泡。
此刻,杨竹书的眉毛,几乎脱落了大半,眉骨看上去也快要断掉了。
我盯着他,看了片刻,才说道:“你,想说什么遗言?”杨竹书的嘴唇,颤抖地蠕动着,微弱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车……车迟……辛丑、庚子……小……小寒……辰……”
杨竹书断断续续的说了这一句话,他的头,沉下去了更多,并微微向前方一歪,整个嘴都完全没入了血泊中……
“阴阳,他说什么?”何雉略喘息疲惫的声音,进入耳中。
我伸手探了探杨竹书的鼻息。
他已经断气了。
我又沉默了更久,才说道:“车迟的八字。”
说完这句话,我站起身来,将杨竹书的尸身往后拉拽了一下,没有让他继续被那活青尸踩着。
不,现在已经不是活青尸了。
遁空的符,何雉的板斧,已经将他镇住,符正在焚烧他的尸身,他已经不再是煞。
我将杨竹书拽出来几米外,没有让他被烧毁。
何雉和遁空跟在我身旁。
何雉面露不安和茫然之色,喃喃道:“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车迟的生辰八字,他们不是师兄弟么?车迟还帮他杀你,他……想要你杀车迟?!”
“车迟逃了。”我又一次开口。
我再看杨竹书的脸,他现在完全是一副死人相,身上还开始散发出来一股死气。
“杨竹书的心胸,太狭隘,看似能完全看开,当年和我们说,也是那般,可实则不然。”
低头思索了半晌,回想当日车迟和我说的那些话。
我才回想起来细节。
当初车迟是和我说过,杨竹书只留下来了四指,便跟着一个老先生离开,去学阴阳术。
只是我遭遇的事情太多,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太多细节。
尤其是这件事情,印象还不足够深。
只是,此时对车迟来说,也是可笑。
他记了杨竹书这个师弟几十年,都想将他找回来。
也为了杨竹书受了重创。
如今受伤严重,他无力回天之下逃走,却被杨竹书直接出卖了生辰八字。
很显然,杨竹书杀不了我了,他不想要车迟独善其身。
他心胸之狭隘,不只是放不下两个本身为恶的儿子之仇恨,更放不下车迟最后逃走……
思绪至此,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同车迟,本没有深仇大恨,拿了他的尺法,被他算计动手一遭,就算抹过。”
“如果他之后找我,便是新的仇怨,想来他此番之后,不会敢来了。”
说话之间,我也看向了何雉。
何雉点点头,说道:“那的确没必要被杨竹书借刀杀人。”
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是车迟,并非伤天害理之辈,我更没有缘由和他动手。
“雉儿,你去处理一下那女人身上的伤,然后放走她,遁空,你跟着娘亲一起去。”我又开口道。
何雉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遁空紧随其后,两人朝着远处走去。
我又看了杨竹书的尸身一会儿,朝着院内走去。
进了院子,浓烟就在眼前。
整个一指居,火燃烧到了最凶猛的时候。
房顶都是冲天的火焰!
我并没有去搜刮杨竹书的身上。
他必定带着一指相术,还有十观相法。
在同杨竹书的打斗中,已经能肯定,十观相法是管仙桃十观相术的残本,不知道其深浅程度。
可对我来说,完全没有必要。
我和杨竹书仇怨深厚,若是我再收了他的阴阳术,在命数上未免有太多负面的影响。
一直走到堂屋之前,我用力一甩杨竹书的尸身,他的尸体,直接就被扔进了堂屋。
砰的一声,尸身落地,刚好撞击到一个正在燃烧的桌子,那桌子坍塌下来,直接将杨竹书的尸身压住……
火,更汹涌了。
我在原地站了半晌,一直到忍受不住这浓烟,这才走出院子。
那活青尸,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
地上有很多白色的灰烬,他尸身只剩下来小半,还在被焚烧。
杨竹书恐怕至死都不会想到,最后要了他那口气的,是这活青尸。
从活青尸最后那句话,还有他对付我们来看。
恐怕,杨竹书能将他放在这里,是因为知道,他生前是鬼婆子。
更知道,他和地相堪舆前代有恩怨?!
所以,这是借刀杀人!
杨竹书必定告知了他,我们的本事并不大,他才会配合。
否则,即便是杨竹书加上车迟,都很难对付这活青尸。
可事实上,活青尸直接栽在了我们一家三口手中。
他才会说杨竹书骗他!
我觉得我这一番推演完全符合逻辑。
重重的吐了口浊气,我伸手摸了摸额头印堂。
我力气不大,只是确认印堂的伤势。
那里果真有一些细小的伤痕,就像是骨头上的裂纹。
这一时半会儿,就好不了了,只能够小心谨慎,避免血光之灾。
与此同时,我朝着何雉和遁空那边走去。
稍微靠近了一些,我才发现,那女人身上的衣服被何雉褪去不少,能看到肩膀和手臂,其余部分被何雉挡住。
我就没有继续往前了。
约莫等了又有两刻钟,何雉和遁空朝着我这边走来。
那女人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身,她同样跟着何雉往前走。
何雉到了我身边,遁空也拉着我另一只手。
那女人到我近前,面色复杂的看着我。
她眼中隐隐有恨意,可恨意,又被另外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给冲散了。
“你真不杀我?”女人说完这句话,就咬着下唇。
“我和杨竹书,本也不用不死不休。”我平静开口,又说道:“杨竹书临死前,说出了你师父的生辰八字,希望你找到他之后告诉他,其实,他不用与我为敌。”
“我觉得,他是一个比杨竹书要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若他不知道当年杨竹书两个儿子的事情,可以去平阳省城打听,还可以去找周家,就晓得事情的始末了。”
我这一番话说完,那女人顿时哑口无言。
半晌后,她才咬着唇低声道:“杨师伯说过,他两个儿子外出历练,因为冲撞了你,被你用计策谋害,在那些家族口中,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师尊才会大怒……要替他一起讨回公道……”
我:“……”何雉同样狠狠跺了跺脚,她正想开口。
我晓得何雉说不出来多好听的话,抬手挡住了她的嘴。常言道,人死灯灭。
纵然杨竹书做过很多事情,颠倒过许多黑白,但这一切,已经没有了丝毫意义。
他此时随着一指居一起焚烧,要不了多久,就只剩下一堆灰烬了。
“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李某再无需多言。”我摇了摇头,对那女人说道。
她沉默许久,看我的眼神已经只剩下复杂。
“我会找到师尊,再如实告诉他这一切。”女人说这话的同时,向我躬身弯腰,行了一礼。
再接着,她转身离开,身体一晃一晃,脚步蹒跚的消失在我们视线中。
“不会再有后患么?”何雉略犹疑了一下,开口道。
我又摇了摇头,开口道:“不死不休,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你看杨竹书,他恨之深,算计之深,即便是我认为稳操胜券的穿心龙,他都可以拼死反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车迟虽说重创,但他的本事也不容小觑,若非丁昌,我们一家三口,恐难险胜。”
“我手头有车迟的八字,若是他知道真相后,还要来给杨竹书报仇,那就只能动手,希望他内心有几分是非对错吧。”
何雉这才恍然的点点头。
她弯腰,要将遁空抱起来。
“娘亲,你身上好多伤,我可以自己走。”遁空躲闪到了我身后。
遁空又抬起手,道:“爹爹,给你。”他递给我的,正是地支笔和天干砚。
我将这两样物事接过来后,贴身放好后,摸了摸遁空的头,仔细看他的身上。
再一次确定遁空没有什么伤势,除了脸色略苍白,还有嘴角的血迹,显然是消耗不少之外,他的情况比我和何雉要好得多。
“我们先回平阳省城,去找户人家,买两匹马。”何雉又开口说道。
我点点头,转身朝着另一条镇路走去。
临到路口的时候,我回头瞥了一眼。
一指居已经被烧的七七八八,火苗在变小了。
天,逐渐从最漆黑变成了灰蒙蒙的白。
一声鸡鸣划破夜空,天,亮了……
再之后,我们在镇上买马,却遇到了一些麻烦。
我和杨竹书的死斗太厉害,镇上所有的人户都紧闭着门,就算是我们怎么敲门,都无人会开。
最后在镇口,何雉说听到有一家人有马厩,里面马匹不少。
我们也敲开了那家人的门,结果,他看了我们一眼,就惊慌地关上了门,再也不开。
何雉被气的跺脚。
我内心也颇有几分无奈。
只不过,这也怪不得镇民。
除了打斗之外,我们一家三口,也就遁空稍微体面一点儿。
我半张脸都是杨竹书左手浸染的血,衣服被染血也不少,格外的狼狈。
何雉身上也是不少伤口。
让普通人来看,我们不像是什么好人……
别无选择之下,我们只能步行离开杨家镇,再做打算。
从杨家镇走出去的时候,已然是天边初阳升起了。
刚出去没有几步路,远处就传来马蹄声。
视线尽头的路面上,一辆马车风尘仆仆的赶来。
吁的一声,那马车停在了我们面前。
车上狼狈下来一个人,此人不正是我们刚才的车夫吗?!
那车夫眼中先是惊喜,接着就是惊怕。
“李先生,李夫人,你们没事吧……”他语气格外不安。
我皱眉,先摇头说了没事儿,又问他为何去而复返?
那车夫才毕恭毕敬的说了,他回去之后,家主得知我们办事儿,他独自离开,大怒之下,让他马上赶车回来,要准备在外边儿接应我们。
接着,他又说了,家主怕破坏我的一些安排,所以不敢让人来太多,只让他一个人回来。
我哑然,脸上多了两分笑容。
周传世和周川林,的确不错。
车夫又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上车,何雉却先让遁空上车,接着问车夫讨了水囊。
车夫立即就将水囊拿了出来。
接着何雉又和我一个眼神交流,随即走向路边,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路旁,她先给我清洗了脸上几乎干涸结痂的血,我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之后我们才回到车上。
等回到平阳省城后,车夫想要带我们去周家。
我示意他换了方位,将我们送去了我和何雉租下的那个大院儿,到了地方,我才让他离开。
何雉说她要处理身上的伤口,又让我带着遁空洗一洗身上的血污,再检查一下,有什么地方的伤口需要处理。
我表示无碍,只是肩头有剑伤,涂抹一些疮药即可。
何雉给了我药,我带着遁空去换洗,她自己进了一个屋子。
这一番收拾完,回到堂屋里头的时候,日头早已经高悬于顶,都午时过了。
遁空小脸上尽是疲惫,昏昏欲睡。
我把他送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又去何雉进的屋子敲敲门。
屋内传来何雉的声音,说她没有大碍,已经快处理完伤口了,让我照顾好遁空。
我便没有推门而入。
在院内静站了一会儿,晒了一会儿阳光,整个人都舒缓了不少。
我思索片刻,就准备出去买点儿吃食回来。
可刚好此时,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还有脚步声。
我微微皱眉,朝着院门处走去。
抬手,我直接就拉开了院门。
门外却站着两人,不正是周传世和周川林吗?
周传世正满脸恭敬的抬手,是要敲门的动作。
他愕然的看着我,我皱起的眉头,缓和了一些,平静道:“周家主。”
周传世赶紧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那周川林也是同样的动作。
“李先生此番辛苦除恶,也无形之中,替周家消掉了一个大灾,恐先生不辞而别,故而我兄弟两人登门,之前不是和先生说了,周家要准备宴席替先生洗尘么?”周传世毕恭毕敬的说道。
我手依旧背在身后,微微蹙眉,并没有立即答应周传世。
“先生一路上到平阳省城,传闻不断,川林有所猜测,先生应该是在行走俗世,我斗胆替先生搜集了一些讯息,让先生能减少一些弯路。”周川林又开了口,他眼中就有几分紧张了。我多看了周川林两眼,他赶紧低下头。
又看向周传世,他还是保持躬身的动作,格外的恭敬。
我蹙起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些。
这两兄弟还是如同当年一样,周传世更务实,周川林则是头脑更灵活。
我稍微顿了顿,开口说道:“洗尘宴,可以去,你们搜集到的讯息,我的确需要,不过,我并不是完全在行走俗世,只是返乡路程中,绕了一些路,顺路解决一些麻烦。”周传世和周川林的脸上,顿生惊喜之色。
周川林又立即道:“我会替先生梳理出来信息。”周传世更为恭敬的说道:“马车就在后边儿,很快就到!”
他马上就给了周川林一个眼神。
周川林匆匆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
很显然,他们兄弟二人怕叨扰到我,是徒步而来,仆人和马车,应该停在远处。
我思绪落定,开口说道:“拙荆还需一些时间,周家主可入院稍等片刻。”
周传世赶紧拱了拱手,道:“我在院外等先生即可。”
说着,他就朝着台阶下退去。
我没多说其他。
周传世的尊卑观念很明确,尤其是对我的态度上,我即便再怎么说他,他都肯定不会进院。
转身,我回到了院内。
我并没有去催促何雉,而是在外边一直等。
差不多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何雉总算从房间出来了。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略苍白,不过她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遁空休息了?刚才我听到外面有声音,你在和人说话?”何雉疑惑问我,她目光落向了院门处。
我如实同何雉说了,周家两兄弟来了,还有我答应了去洗尘宴。
何雉轻点了点头,她道:“周家帮忙不少,我们去,是应该的。况且他们还准备了我们需要的消息。”再接着,何雉就走向遁空休息的房间,不多会儿,她就抱着睡眼惺忪的遁空出来了。
明显遁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靠在何雉肩膀上。
我要将遁空接过来,何雉却不肯,她说我肩膀上有伤势,不那么方便。
语罢,她又将遁空背在背上后,示意我可以出门。
我心想着外头有马车,也就不多言了,朝着院外走去。
推门而出,一眼,我就瞧见了周家的两辆马车,以及车前毕恭毕敬候着的周传世,周川林两兄弟。
我们过去之后,他们两人立即又行了礼。
上车后,车夫赶车,周川林和周传世则是上了旁边一辆马车。
约莫两刻钟左右的时间,我们到了周家。
此时周家院门大打大开,还有仆人在布施。
我们下车后,那些仆人同样对着我们行礼。
遁空已经醒来了,他很好奇的左右四看,又过来拉拉我的手,看我的眼神更是崇敬了不少。
一直到了周家堂屋后,周传世和周川林请我去了上位,何雉和遁空坐在我旁侧。
有仆人开始送上来酒菜,周川林则匆匆离开。
这期间,堂屋外的廊道,从其余方向开始来人。
每进来一个人,都会有仆人喊一句话,大致是某某家族家主携礼来拜。
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但他们进屋的时候,神色极为谦恭,都会对我行礼。
何雉开始是眼中略有惊色,到了之后,就脸微微泛红。
至于遁空,他一直拉着我的手,眼中除了崇敬之外,居然有一丝丝坚韧之色出现。
随着众人落座,堂屋之中的大桌,开始没那么空落了。
“爹爹,我以后也要像是你这样,有很多人尊敬你。”遁空小声的说道,他眼中又出现了一抹自豪。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要像是你伯伯那样,有一颗宽厚待人之心,爹爹如今只是做了一些好事,还有,他们想求爹爹帮忙。”
“现如今,只有你伯伯,才会真的得到敬重。”遁空若有所思,他撅了噘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听懂了,可又好像没懂。”
“遁空,爹爹是告诉你,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何雉温和的解释了一句,她又看了看我。
我看的出来,何雉是觉得我同遁空说的太复杂了。
我沉默,没有在说话。
人心不古,遁空刚跟着我们出入阴阳界。
得让他知道一些,什么是现在的人心,不能让他一直在我和何雉的羽翼下被庇护。
身手可以加深,符术可以继续领悟。
如果对人心的理会错误了,某一天我和何雉无暇顾及遁空,或是遁空再大一些,独自行走,就难免被骗。
人,逐渐坐满了桌子其余方位。
周传世就坐在我右侧,他起了身,恭敬和我行礼,又道:“李先生,这些都是平阳省城各界家族的家主,全都是听说了您在这里,要前来拜见。”下方众人都在看我,他们眼中都是恭敬,还有掩饰不住的渴求。
“嗯。”我点了点头。
再接着,周传世端起酒杯,更恭敬道:“当年,有不少家族都被杨易那厮骗过,李先生除他,当年就得众多家族敬佩,如今斩草除根,我同平阳省城诸多家族,敬先生一杯。”
下方所有人都端起酒杯,朝着前方托起,他们同时还站起身,微微苟着背。
我同样起了身,端杯和周传世轻碰。
周传世的杯子稍微靠下一些,再之后,众人都是一饮而尽。
“今日后,我就要离开平阳省城,不知何日还会再来,先多谢周家主款待。”
我这句话说完,下方那些家族,眼中都有愕然,还有掩饰的很深的失望。
当然,这是我刻意提起。
如果我不说的话,恐怕等会儿饭后,这些家族就会上来求我办事了。
周传世神色不变,他反倒是松口气的神色。
我又看了出来细节,这些家族的到来,周传世应该是碍于颜面,无法拒绝。
就在这时,堂屋门口,周川林匆匆的跑了进来。
他递给了我一张纸,慎重无比道:“李先生,这是我归类出来的信息,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我低头一看,结果当头就看见一条信息。
其上写着:“石碾镇,出旱魃,道士难灭,听闻两月前,就有柳氏道士陨落其中,如今求援各地。”我的脸色变了,直直的盯着柳氏道士那四字。
两月前,有柳家道士死在了石碾镇?
旱魃……
当初何鬼婆在对付老更夫的时候,让我和何雉挖出来了一具旱魃。
那旱魃应该是被阴术和阳算先生镇在何家村后边儿的柳林子里。
何鬼婆利用它使五鬼请魂术,能和老更夫一战。
可之后,等我再见那旱魃的时候,它被柳天牛斩掉了头。
旱魃很凶,数百年难得一见。
何鬼婆当初利用它,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那石碾镇的旱魃,又有多凶?能让柳家道士陨落……
或许,那只是一个小道士,而不是长老一级?
如今柳家道士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四方找柳天牛……
这几年,恐怕是他们出来人手最多的年头。
我低头在思索,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敢动筷子。
何雉也露出担忧的神色。
她同样低头看着我手上的纸。
下一刻,何雉的脸色也变了。
“柳家道士……”
我闭了闭眼,让思绪镇定下来,随即
一眼扫完了那张纸。
其上大大小小,还有四五件事儿,不过对比石碾镇的旱魃,都是小事,随手路过就能解决。
“去一趟石碾镇,再之后,就要回去九河县了。”我低喃了一句。
何雉拉着我的手腕,低声说了个好。
我将那纸折叠了起来,贴身放好之后,抬头扫向桌上。
我持筷,和众人淡淡笑了笑,道:“大家无需拘束,用宴吧。”
众人这才一起拿了筷子开始夹菜。
宴会看上去一片和谐,但实际上,大家都是欲言又止。
一餐饭吃下来,我只是最开始浅饮了那一杯酒,之后有人来敬酒都被周川林和周传世挡住。
菜过五味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就开始送客了。
等到所有人散去后,周传世才到我近前,他苦笑中,又和我行了礼,低声说:“多谢先生体量。”
“无碍。”我摇了摇头,道:“人情世故而已,周家帮我不少。”
周传世眼中更感激。
周川林却慎重的开口道:“李先生,我看你刚才的神态,应该是着急着想去石碾镇吧。”
“我和兄长不敢耽误你要事,我去将您的马车取来?”
我点了点头,看周川林的眼神都满意了不少。
“周家高祖的葬处,已经足够好,三阳之水,周家以后前途无限。”
“我没有必要再给你们改宅,因为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我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周家既然和我有了渊源,我给你们一张符,若干年后,周家若是有难,可找我帮忙,若是已经过数代,那地相堪舆的传人,也会帮你们。”
语罢,我就取出了地支笔和天干砚,用一张麻纸,画了一道六府符。
我又在六府符的背面,写下了一小段话。
“地相堪舆二十六代持术者李阴阳,于周家结缘,日后若周家有难,地相堪舆当助之。”
我将符纸交给了周传世。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身体都颤栗不止。
“多谢李先生……先生之恩,传世没齿难忘!”周传世都快要给我跪下来了。
我立即阻拦了他。
这期间,周川林已经出了堂屋。
挡住周传世的下跪后,我才站起身来。
周传世小心翼翼地将符纸叠起,贴身存放。
我往院子里走了几步,何雉和遁空跟了上来。
此时,天色已经入了暮色。
天边挂着通红的火烧云,就像是染了血一般。
我背负着双手,远眺着院头上方,视线看到了天边尽头。
眼睛在看天,可我思绪却想着旱魃,还有那石碾镇的事情。
约莫两刻钟之后,周川林回来了。
他在院门口气喘吁吁,做了个请的动作,喊了一句,说马车送来了。
我同何雉往院外走去,遁空则是跟着我们身后小跑。
出了院子,路边果然停着我们那辆马车。
周川林抚着胸口,又和我说了,他还准备了路上一些需要的东西,有一张到石碾镇的地图,不过这路线,也是去九河县那条路,他给我拿上,有备无患。
此外,我们的行礼,他都收拢归置在车上了。
我点点头,和周川林道了谢,又
问了他一下,知不知道石碾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
周川林神色略尴尬,道:“具体的打听不到了,镇上的人,已经出不来了,这消息都已经停滞了几天,不晓得里头还活着多少人。”
我不再多问其他。
同他们兄弟二人道别之后,我就让何雉和遁空上车,我坐在车厢前头
挥鞭驱马,上了路。
出了平阳省城之后,我们径直朝着石碾镇而去。
何雉说要换她来赶车,我好养精蓄锐。
我表示无碍,我们肯定不会贸然进石碾镇,也不会贸然和那旱魃冲突,主要是要看看,柳家道士是哪一个死在了这里。
如果镇民还活着,我们就要镇那旱魃,如果全部镇民都没有幸免于难的,就考虑从长计议,先保证安全。
何雉点点头,轻声说知道了。
她抱着遁空,遁空此时已经酣睡起来。
不多时,何雉也靠在车厢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羌族的大马,速度极快。
不过石碾镇距离平阳省城也足够远,居然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我才看到一个牌楼。
天色黑的惊人,夜空中悬挂的月亮也朦朦胧胧,被一股子雾气挡住。
马儿发出了一声嘶鸣,我都没有拉缰绳让它们停下,它们就不往前走了……
马车刚好停在了牌楼下边儿。
入目所及,镇内一片寂静漆黑。
因为完全没光线,我看不清里头的布局,房屋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是,在镇路入口的地面上,整整齐齐的插着几根旗帜。
巴掌大小颜色各异的旗子,轻微的晃动着。
“五色幡旗……”我低喃道。
“那里头的道士,还封了出去的路?不,他封的不是活人的路……”何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凑到车门边缘,警惕地说道。这五色幡旗,是道士的法器。
我不只见柳天牛用过,还有柳化烟,柳天干,他们都曾使用。
我依稀记得,这五种颜色的旗帜,应该还要配合铜镜。
这里没瞧见铜镜,倒是有几分奇怪。
“看来,是他丧命之前所做的事情,让正常的活人能离开,撞祟的,或者是死人走不掉。”我开口说道。
何雉沉默,复杂道:“虽然柳家道士在某些时候无情,但是,替天行道这方面,他们可舍身,让人不得不敬佩。”
我没有接话,只是心头有些不太舒服。
半晌后,我才说道:“死要见尸,我先进镇探一探,看看布局,你和遁空在镇外等我。”
何雉立即就摇了摇头,神情都透着严肃。
“不行,对付凶尸和鬼祟,我和遁空要比你方便的多,这地方又和以往的不一样,凶的是旱魃,又不是风水地。”
我解释道:“能出旱魃这样的凶尸,风水必定是极恶,不可能是好风水,若是你们贸然进去,走错了地方,我怕护不住,我一个人自保无虞,也能先知道,那旱魃到底多凶。”
何雉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娘亲,我们在这里等爹爹。”遁空的小手,拉住了何雉的胳膊。
我和何雉的交谈,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遁空吵醒了。
何雉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她眼中担忧不减。
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下了车。
从镇路边缘走进去,我没有碰到那些幡旗。
幽冷的风吹过,身上一阵阴寒。
我一边朝着镇里走,一边取出来了定罗盘,
思绪中也在推演。
那柳家道士身亡之地,肯定是旱魃附近。
找到他的尸体,大概率也能见到旱魃。
柳家道士可能会因为辈分不够,本事不够死在这里,但我有命数庇护,肯定不会死。
的确要先见到那旱魃,知道其实力,才能想办法对付。
而柳属于木,木为震卦,那柳家道士的尸身,应该在东方,草木茂盛之所,或是树林,或者竹林……
用八卦法算完了方位,我思绪就彻底落定了下来。
以定罗盘的指针确定方向没错,我径直从镇路上朝着东方走去。
走过了大道,又穿过了几条小路。
这整个镇上的屋舍院落都很简陋,一看就知道是个贫困之地。
尤其是地面干涸开裂,就像是好几个月没下雨了一样。
完全安静的镇子,死寂的感觉太强,强得让人心悸,连呼吸都有些阻塞。
我走了大约有两刻钟的时间,从一条小路走出了镇街,入目的,是一片杂乱的树林子。
那林子边缘都是歪歪扭扭,满是结巴的老树。
月光照射下,老树的影子像是一个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我定了定神,一手将通窍分金尺持在手中,另一手,依旧保持定罗盘的平衡。
迈步进入林子之前,我隐隐觉得,后方似是有某种注视传来……
我眉心微蹙了一下,戒备更足。
阴阳先生冥冥中的感应很强,后方,应该有东西跟上我了……
不过我没有停顿,径直走进了树林子。
这里头的光线更暗,但对我这个能在水下视物的人来说,这种阴暗的光线下还能看清周遭的情况。
又再往东面走了一段路,差不多到了林子最密集的地方。
八卦法的方位卦,应该是在这里应卦了。
定罗盘的指针,呈现成了簌簌的转针!
我神色警惕,目光四扫。
歪七扭八的老树,几乎看不到正常路径。
隐隐约约,在一些树下,我看到了人……
不,那应该称作尸体?
我极为缓慢地走近了其中一具尸身,那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孩童,他斜着倚靠在一棵老树上。
靠近之后,我脸色才又变了变。
这并不是一个死人,他苟着头,闭着眼,胸口却在起伏……
要么,他是活尸……要么就是被撞祟?!
我横举起通窍分金尺,更是警惕万分。
目光再扫向其他方位,我想要找到这里头穿道袍的“人”!
只不过,光线始终太暗了,隔远了,我压根也找不到柳家道士……
站起身来,我再盯着那孩童看了几秒钟,才轻手轻脚的继续往前走去。
现在我无法断定他们是活尸还是撞祟的人,所以不能用符,也不敢下尺子。
他们没醒来,是因为旱魃没醒?
被撞祟,或者是受制于旱魃的活尸,肯定会因为旱魃的控制而活动……
想清楚了这些,我脚下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只不过,等我绕过所有树下倚靠着的那些“人”,
居然,没发现一个是身穿道袍的。
难道说……我算错了?!
这时,我还发现了一个细节。
此地的人,约莫有四十多个,他们是呈现环绕的形式,包围起来的。
他们包围的正中央,停着一口很大的棺材。
那棺材隐藏在影影绰绰,歪歪扭扭的老树丛中,隐蔽性极强……
我迟疑了一下,就准备靠近棺材看看。
因为我所料不差的话,那棺材之中装着的,应该就是旱魃?!
我正要跨过身旁一个“人”。
忽然间,肩膀的位置,被一只手死死的扣住!
这动作太突然,我几乎没反应过来。
顿时,我整个头皮都炸起,通窍分金尺直接朝着后方劈去!
结果我的手腕,却刚好被一只手接住,他力气不小,挡住我的同时,低喃的声音传入耳中。
“莫挣扎,它快要醒了,先出去这里。”
这声音不大,却透着严厉感。
我心惊无比地回过头去。
入目看到的,居然是一张板正的脸。
他面颊狭长,双耳有垂珠,鼻梁高挺,耳廓外翻,额间有竖纹。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
除此之外,我觉得他很眼熟,可我确定,我没见过他。
陡然间,我脸色骤变,压低了声音道:“柳天牛,是你什么人?!”
此人的模样,之所以我会觉得眼熟,赫然是他和柳天牛,居然有超过六分的相似!
若是柳天牛年轻一些,恐怕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先走!它醒了,就不好走掉了!”那柳家道士又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这会儿更心惊了。
他没有死……那消息为什么说他死了?!至于这柳家道士口中所说的它,显然,就是棺材里头的旱魃!
我不再挣扎,任凭这柳家道士拽着我往后退去。
眨眼间,我们就退出去了十数米外,已然看不见那些尸体了。
他又调转了方向,朝着我刚才来时的路几步疾步离开。
当我们终于出了老林子,到了镇路上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
瘦高的身形,狭长的面颊,但不是马脸,而是那种极为严厉的面相。
眉似刀锋,眼更锐利,他深深的看着我,忽然说了句:“你,是李阴阳?”
我身体一僵,不过随即我就释然。
当初我去羌族动静也不小。
柳家道士数量众多,我无法认识他们每一个,但总有人看过我。
尤其是……他的模样,还和柳天牛那么相似……
眼前这道士,绝对不是普通的柳家道士。
深吸了一口气,我回答道:“我的确是李阴阳。”
“大长老,是你什么人?”紧跟着,我又直接问道。
他却侧头盯着老林子,耳垂微动,眼睛也眯起来了不少。
“它们出来了,先跟我走。”
语罢,这柳家道士转身,他疾步朝着镇路一个方向走去。
我没有停顿,快步跟上。
入了一条狭窄的镇路,七绕八拐走了得有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到了一间院子前头。
院内地面极为杂乱,一间大屋旁边有两间耳房。
柳家道士带着我进了一件耳房,屋子里光线更晦暗。
他抬手,手中出现了一根细小的火柴,发出幽幽的橘色光线。
视野清晰下来,这房间更驳杂,到处堆着农具,在角落有个小土炕。
柳家道士到了土炕前头,掀开了表面盖着的一层稻草,
火柴的光消失了,他纵身钻进了洞内。
若是换成其他人,我肯定不敢跟下去。
可这人是柳家道士,我没有丝毫犹疑,随着他身后一起钻进了洞内。
短暂的狭窄和逼仄。
很快,我就到了洞底。
脚踏实地的同时,光线又变得明亮了很多。
这是一个极为干净的地室。
一个角落处堆积着一些灰扑扑的红薯,土豆一类的农作物。
另一侧角落,却躺着一个人……
我脸色再变。
那人身上也穿着道袍,头上有发髻。
只是我看不见他的脸,他脸上有一张符,那符很复杂深邃。
顶头是一个尸字,不过顶端却多了一个头,那一捺直直往下,囊括了整张符纸。
在尸字头下,是一个煞字,煞下的两圈鬼画符后,又拉出了一撇,刚好和尸的那一捺对应,形成了寻常符文都有的两道竖线。
煞字下方,又填了一个界,界的两竖拉长到了竖线接近底部的位置,又有一个定字收尾,封住了整个符文。
这张符,有些眼熟……
我应该是见过,但是具体是什么符,我却想不起来了。
沉默的看着那道士,我半晌没发出声音。
那消息没作假。
的确,石碾镇死了柳家道士,只不过,这里的柳家道士不止一个……
从年纪上看,被符压着的那个,头发斑白,绝对是年岁不小了……
道士年纪越大,道法越深,这样的柳家道士,都被旱魃弄死了?!
我闭了闭眼,然后对那老道士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父亲说的没错,李阴阳恪守本分,极有礼数,胆大过人。”我身后,传来刚才那柳家道士的声音。
他这话,却让我心头大骇!
我猛地转过头去,盯着那道士的脸!
我之前就有猜测,可我不敢贸然说出。
他,居然真的是柳天牛的子嗣?!
“贫道柳正道。”他双手抱拳。
我同样双手抱拳,回了一礼。
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我声音才略沙哑的说道:“看来,两位也是寻觅大长老而出柳家,在此地遇到了旱魃?”
“这位道长……”我视线又落到了地上那道士身上。
柳正道却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
我眉头一皱,眼中有了疑惑。
“父亲,不会回羌族了,当年,你来过羌族之后,他随着你离开之前,就曾告诉过我一个秘密,只有我,或许还有化烟师妹知道的秘密。”
“关于他的命数,以及羌族的结果。”柳正道面色不变。
我脸色变了变,心绪却复杂了不少。
还没等我说话,柳正道又继续道:“只不过,众多长老要诛邱天元的计划败露,羌族内和柳家险些撕破脸皮,先师要杀我,他认定父亲要杀他子,他便诛我,一报还一报。”
“我不想破坏父亲的计划,不给三元师兄增添麻烦,所以三长老护我离开羌族。”
“此间数年,我们便一直在外行走。”
“羌族未曾稳定,三元师兄未曾统领之前,我们都不打算回去。”
说这番话的时候,柳正道面色还不变。
可下一句话,他眼眶却微红了几分。
“我们三月之前来到石碾镇,这镇上的镇民,挖出来了一具旱魃,旱魃作妖,方圆三十里内,几乎绝水,夜间更是行凶害人,我和三长老打定主意,诛了此处旱魃,替天行道。”
“但未曾想到,这旱魃凶悍,我们动手,它便迷惑镇民,甚至它早已经养出一批活尸。”
“我和三长老不敌,它又要离开石碾镇,若是被它走出去此地,恐怕外界生灵涂炭,我们立了诸多阵法,封死石碾镇的死人路,在镇内和他缠斗。”
“结果,三长老被旱魃重创,他将控制不住自己心神之时,自我了断,我以押镇神咒封其尸身。”
话音至此的时候,柳正道眼眶更红。
他目光都落在地面那尸身上,身上透出的情绪,尽是悲怆。
我脸色再变了变……
这尸体,居然是柳家三长老的?!
大长老柳天牛,二长老柳天干……
虽说柳天干的实力不如柳天牛,但是我也见过,其手段强横无比,尤其是那道士坐天牛的一招,恐怕都能和羽化尸硬拼。
三长老,绝对不弱……
他居然死在旱魃的手上了。
难不成,这旱魃会比当初柳天牛一剑斩之的那个更凶?
我内心隐隐有所悸动,低头盯着地上的尸体。
那悸动驱使下,我本能的说了句:“我要看看他的脸。”柳正道眉心蹙起,拧成了一个竖纹。
他沉默片刻后才说道:“三长老伤在旱魃手中,即将控制不住心神,是押镇神咒将其镇压,你若是看他的脸,难免要揭开一部分符,若是他化煞了,你我二人,无力阻拦。”
“我道行不够,还抵御不了他的撞祟,这样一来,三长老便白白自断心脉,这旱魃,也无人能阻拦了。”柳正道这一番话,也让我更凝重了起来。
他所说的的确没错……
凶尸的凶,不只是死后化煞的变化,包括其死因,落葬之地,都有缘由。
差距最大的,还有凶尸身前的身份以及本事。
阴术先生,阳算先生,还有下九流的活尸我都见识过了。
一个比一个凶悍!
而柳家道士,本就是阴阳界战力几乎巅峰的存在,能比柳家道士更厉害的,就只有辈分更高,年纪更大的柳家道士……
当初的柳天牛,我如今也没见过比他还强的人。
这柳家三长老一旦化煞,别说柳正道,恐怕我都挡不住?
他自断心脉……应该是咽了那口气,让自己做不了活尸……
思绪间,我暂时打消了看他脸的想法,又和柳正道说道:“柳道长,这旱魃具体凶到哪种程度,你还需和我形容一下,若是我们两人联手不能对付,我妻儿还在镇外,他们能够帮手。”
“等会儿我儿进来,他有可镇尸的符,应该……”我话音顿了顿,又道:“应该和押镇神咒相仿,同样有镇压效果,届时我就能看看三长老的脸了。”
“和押镇神咒相仿?”柳正道的眼中,显然疑惑无比。
不过紧跟着,他就点了点头,那表情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柳家的符,道术,如今的阴阳界无人能出其右,柳正道的反应实属正常。
他心性也不错,既没有反驳我,也没多说其他,想来是不想让我难堪。
再接着,他就开始和我说旱魃具体的凶悍和手段。
我一边听,目光也下意识的又看过三长老的尸身。
柳正道一番话下来,我又心惊了不少。
在他形容下,只要到了天黑,那旱魃就会醒来。
届时,他撞祟控制的人,活尸,都会在镇上游荡,若是活人,就会被伤,然后同化!
一旦到了白天,镇上又会形成一股雾气,雾气笼罩下,不进天日,形若夜晚。
那一群活尸之中,有几个和旱魃同化的最深,已然生出长毛。
话音至此,柳正道停顿了片刻,又道:“那几个活尸,如同血煞化青,最近是镇上已经无活人,若是再被他们害上几人,恐怕就会成为青尸,那就更难对付了。”听到血煞化青,我虽然心惊,但也松了口气。
我们昨日才对付了活青尸,还是鬼婆子形成的活青尸。
血煞化青,不足为惧。
只是,让我后怕的是,如果这些东西出去了石碾镇呢?
外面到处都是人,它们会很快成为青尸……
更需要警惕的,是那旱魃本身……
他撞祟之下控制的活尸,居然都有这种本事,他自己只会更凶。
当然,思绪归思绪,我并没有打断柳正道的话。
柳正道又继续说道:“三长老并不是伤在那些东西手中,他想要诛灭了旱魃,那些人就能醒来,所以我们受到了很多掣肘。”
“不过,我们就只差一点点了,两月之前,我们定住了所有活尸和撞祟的人,也接近到了棺材旁边,只是这旱魃身体坚硬,居然我们的剑都难破之。它又忽然诈尸,指甲扎穿了三长老的腰腹……”
话音至此,柳正道又沉默了。
我听完了这些,微眯着眼睛,点头道:“让我想想,应该怎么对付它。”
只是对于旱魃,我并不了解。
如果纸人许在我旁边,可能会好得多。
毕竟旱魃这两字,当初还是他告诉我的。
略作思绪,我就告诉柳正道,我要去接妻儿进来,我妻子应该也了解不少旱魃的事情,顺便让我儿画符镇尸,我总觉得这旱魃的厉害有些诡异,我得看过三长老的脸。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柳正道先说了个好字,接着又告诉我,要等天亮,旱魃沉睡,镇中起雾的时候出去。
否则此时,镇路上都是活尸,撞祟之人,我们出去,就要恶战。
我摸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凌晨一点左右,也就是丑时。
推算了一下刚才的时间,那旱魃,是子时的时候醒来?
距离天亮,还有四小时,也就是两个时辰。
不能掀开符看脸,就只能静静等待了。
一夜未睡的困意也逐渐上涌,我扶了扶额头,打了个哈欠。
柳正道则是盘膝坐在三长老尸身的旁边,双手落在膝盖,掌心朝上,中指和大拇指掐起,显然是在打坐冥想。
对于道士来说,这应该就是休息了。
我靠墙去坐下,困意让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睡前,我还想了想何雉和遁空,他们在镇外,应该足够安全。
那些撞祟的人和活尸无法出去,何雉也会很警惕。
思绪逐渐沉下去……
这一夜无梦。
次日我醒来的时候,立即就低头看怀表,这会儿是五点一分,刚过卯时。
抬头看柳正道,他恰好同时醒来。
我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柳正道走到我们下来的位置,并没有去抓那根垂下来的绳子,而是一跃而起就进了那小洞里头,迅速的攀爬。
我等他出去之后,才抓住那根绳子,爬进了洞内,又撑着往外爬出。
从土炕钻出去,我又铺上了草席,才和柳正道走出屋子。
院内,果然弥漫着浓郁的白雾。
白雾太重,也给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我取出来定罗盘,低头查看,此时指针还是转针,但是比昨晚轻微了太多。
柳正道示意我跟上他,直接走进了浓雾之中……
雾气里头,视野更差,甚至还不如晚上。
我就只能跟在柳正道身后走了。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镇口。
一直到这里之后,雾气才总算薄弱了些许,能够勉强看到镇口外了。
一眼我就瞧见了我们的马车。
只不过,我没瞧见何雉和遁空。走出镇口,雾气顿时全部散了,外边儿光线正常,温度都升高了几分。
我喊了何雉和遁空一声,便探头去看车厢内。
可车厢内居然空空荡荡……
他们母子俩……不在!
我脸色登时就变了,强烈的心悸,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猛地回头,左右四看。
柳正道眉心紧锁,他沉声道:“不应该……难道他们昨晚进了镇?!”
“不可能!”我断然开口,语气都透着锐利。
柳正道沉默,没有立即开口说话。
我呼吸更为急促,也反应过来,自己语气过重了一些。
“柳道长,雉儿和遁空都很听我的安排,知道要慎重,况且昨晚镇路不都是撞祟的人和活尸么,他们不可能进镇的。”我解释了一句。
结果我话音刚落罢,一匹大马打了个响鼻,它往前迈步,另一匹马同时跟着它往前走,直接就拉着马车进了镇路。
我的心,陡然一下子沉了下去……
柳正道额头的竖纹变得极为深邃,他跟着马车往前走,我也急匆匆迈步,转眼,我们又回到了镇里面。
白雾笼罩之下,视线再一次变得不清晰起来,两匹马都不安地左右晃动脑袋,像是受了惊。
它们也在原地踏着蹄子,发出踢踏踢踏的声响。
羌族的马匹灵性很高,尤其是跟了我和何雉已经六年多,它们的灵智,或许都不弱于老鸡。
何雉和遁空……居然真的进了镇里?!
刚才镇口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们不可能是被强行带进来的。
那些活尸和撞祟的人更没有出来的本事。
何雉有鬼婆子和棺材匠的本事,遁空更是有符在身。
一旦动手起来,动静绝对很大。
那他们是自己进的镇?
我脑海中迅速推演分析。
最后得出的结果,他们应该是发现了某种东西,才会进来。
“父亲说过,地相堪舆的蒋先生,可未卜先知,李先生你天份也极高,应该算得出来,她们在什么地方吧。”柳正道开了口。
在他说话的同时,我就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声喃喃:“口为兑,兑为山崩地裂,临河之地。”
我话音刚落,柳正道就当即摇了摇头,沉声道:“石碾镇中无河,旱魃出时,就连井水都几乎干枯。”
我额头上顿时泌出了一丝汗水,神色更凝重,我再推演呢喃道:“李分木,木为震……又是震卦?”
我眼皮狂跳,额头上的汗水都成了豆大一颗。
因为震卦,就是刚才我去找柳正道的地方。
那旱魃的所在之地……
前面我说的兑卦比较清晰,柳正道能听明白,现在所说的震卦,他显然不懂了,略诧异不解的看我,不过他没打断我的话。
汗珠从额角滑入眼中,一阵酸涩难耐,我的心也骤然沉到了谷底。
我准备再去东边那老林子,但在这之前,我得将马车和马匹安顿好,不能将它们随意丢弃在路上。
抬手去拉起来缰绳,我先朝着镇外又走去。
这两匹马离开了雾气之后,顿时就平缓下来不少。
柳正道跟着我往前走,我将马拉到了镇外一块林木较为密集的地方,将马匹拴在树上之后,它们都来蹭了蹭我的手。
“若有外人来,莫要跟着走了。”我抚摸了两下马头。
它们都打响鼻回应我。
转身,我又看向柳正道的脸,此时我神色凝重到了极点,道:“柳道长,我要回去旱魃那里,遁空的卦象,和你的一样,我在那里找到你,也能找到他。”柳正道神色陡然一变。
他皱了皱眉,又道:“白天,问题不大,不过你确定他们去了那里?”
“刚才……可是晚上……”
我身体又是一僵。
说真的,何雉和遁空不见了,再加上震卦的位置太危险,我有些乱了心神。
就在这时,肩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啪”声。
是金算盘的算珠碰撞的声响。
我紊乱的心神,忽而一下子清明了不少。
瞳孔紧缩,我后背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双卦双应,震一为你,你之应半,是我先至,柳道长你后来,那遁空,未必会应震一,震还有其二,为闹市卦……何雉和遁空都不会愚蠢到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尤其是何雉还知道旱魃,我们曾和旱魃打过交道的情况下……”
“柳道长,这石碾镇,什么地方最热闹?!”
柳正道思索半晌,道:“镇西有菜场,那边最为热闹,只不过,如今已经无人。”
“我们过去,遁空和雉儿都在那边!”我果断的说道。
柳正道立即就在前方带路。
再一次进镇之后,浓雾缭绕到我身上,我伸手将其驱散,结果雾气又缭绕了上来。
心悸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就好像有个人在暗处盯着我们一样……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约莫走了两刻钟后,柳正道的脚步,稍微放慢了一些。
雾气更浓郁,一米之外,更是什么都瞧不见!
也就在这时,柳正道忽然抬手,抽起腰间的拂尘,朝着雾气之中抽去!
前方的雾气,忽而一阵波动!
一个凌厉的声音响起:“当头一棒!”
这叱喝声,不正是何雉的吗?!
瞬间,拂尘就和一根黑中夹杂着白绫的哭丧棒缠在一起。
一道身影瞬间从雾气中冲出,她凌空跃起,双腿就要朝着柳正道肩头落下!
柳正道眉心竖纹更深,几乎形成川字,他左手在腰间一抹,一柄锐利的青铜剑便落入掌心。
“雉儿!”我一声低喝!
何雉面色骤变,她猛地变换身形,在半空中重重落地,双手撑在地面,保持了平衡。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也跑到了何雉身边,他惊喜的喊了我一声:“爹爹!”
我抬手,挡住了柳正道,柳正道同时收住了手中的动作,那拂尘的尘丝散开,哭丧棒也落了地。
何雉匆匆站起身来。
她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之色,与遁空一起快速到了我跟前。
何雉扑进了我怀中,遁空也抱住了我的一条胳膊。
“你们,怎么会进了镇?”短暂的喜悦后,就是后怕和担忧,我的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责问。
何雉还没有说话,遁空先开了口,他稚声道:“爹爹……我们跟着一个人进来的,我和娘亲,认错了他……”
柳正道脸色骤变,声音极其严厉地问道:“人?什么人?!”第八百三十八章
遁空明显被柳正道吓了一跳,朝着我身侧躲了一些。
我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轻拍了两下,安抚他。
柳正道闭了闭眼,神色稍微镇定了一些,才继续开口道:“这里不会有活人,都是被撞祟的,或者是活尸。”
何雉却摇了摇头,不安的说道:“有人,昨晚那个,不可能是活尸,也不可能是被撞祟,这里撞祟的和活尸我都见过了,很多,一片片成群……”何雉的话,也让我心惊不少。
她说的撞祟之人和活尸成群,的确是昨晚应该出现的状况。
但那个人……是什么人?!
我没有打断何雉,柳正道的目光也变得更锐利了。
何雉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在那些活尸和撞祟之人从镇口走过一圈之后,雾气里头就出现了个穿着唐装的人。”
“他冲着我和遁空招手,那人身形很像是你……再加上,我们都认为这镇上没活人了,就把他错认成了你,然后我们就跟进来……”
“结果他一直往前走,一直追到这里,他就消失了……”
“之后我就明白了,那肯定是别的人,可我和遁空又担心你出事,就准备去找你,这里雾气又太大,不便于行动。”
“我刚已经准备回去,你们就来了。”何雉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却让我眼皮狂跳起来。
“先生……不知道是哪一种先生。”
我慎重地看向柳正道。
从他惊疑不定的表情中,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根本不知道石碾镇还有个先生……
我心头也在思索推演。
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这旱魃凶悍得过了头,居然能伤了三长老。
就算是柳家的长老实力有区别,但也不至于如此轻易的让三长老殒命。
尤其,三长老切实的死因,还是自断心脉。
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现在我们来了,石碾镇出现了一个先生……
这就将更多的问题牵出了水面……
这背后,有人在设局!?
但让我不理解的是,如果有人设局,应该就是那先生所为。
他为什么不继续隐藏在暗处,将我们无声无息的除掉,非要露面,先让我们知道他的存在呢?
这样岂不是加深了我们的防备?让我们去对付他?
我思绪只是转瞬间。
柳正道眉头的竖纹越来越深,就如同刀刻一般。
他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种先生,他从来没出现过,我一直以为石碾镇除了我,就没有正常的活人了,我没感受到他的气息。”我心头微跳。
柳家道士对于活人的气息感应很敏锐。
无论是柳天牛还是柳化烟,都是如此。
那先生不按常理出牌,给我的警觉就更多。
何雉不安地看向我,遁空也紧紧拉着我的手。
“我们先回去,这雾气之中,变数太多,得先弄清楚那先生的目的,再做打算。”我再一次开口道。
柳正道点点头,说了个好字,立即转身带路。
我将遁空抱了起来,何雉紧跟着我身边,我们一行人在白雾之中穿梭。
微风吹拂之下,雾气乱了不少,不过却并没有变得薄弱。
这期间,柳正道一直是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
虽说雾气浓郁,柳正道之前也没察觉到那先生的气息,但我认为,一定是那人距离足够远,而且规避柳正道。
一旦他靠近,必定被发现。
还有,柳正道的藏身之处,应该也足够安全。
否则的话,他早就被旱魃杀了。
我们花费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回到了之前的院子。
依次从那房间的炕洞钻进去,四人全部到了地室里头。
何雉一把捂住了嘴巴,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三长老的尸身。
遁空稚嫩的脸上,也有了几分愕然。
柳正道沉默片刻,并没说话,而是走向那一堆红薯和土豆,他捡了几个出来。
我才发现,那旁边还有一堆柴火。
柳正道点了柴火,将这些东西烤了进去。
“先生的目的,我很难揣测,要靠你来。但只要你能找出来他,我就能杀了他。”
这同时,柳正道沉闷的话音也传入耳中。
余光里,他的背影显得格外的萧瑟。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柳道长,命数天定,三长老也不会怪你,你要守住本心,我们会除掉那旱魃,也替三长老报仇。”我劝说了一句。
“嗯。”柳正道说了最后这个字,就不再开口了。
遁空吞咽了一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柳正道,小手摸在了肚子上。
何雉小声说了句:“干粮都在马车上,我没有拿下来,要不……”
我摇摇头,说了句:“现在不出去了,那人引你们进来,必定有所布置,如果我们再贸然行动,可能会出事,得先弄清楚他的目的和身份。”
说着,我就拉起遁空朝着三长老的尸身走去。
到了尸体旁边后,我蹲身下去。
“遁空,五岳镇命符,还有么?”我问询道。
遁空点了点头,答道:“有,爹爹你要镇尸?不过,它不是被镇住了吗?”
话语间,遁空定定地看着那张押镇神咒。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爹爹要将他这张符掀开一些,他可能会出问题,需要你镇他一次。”
我话音刚落,遁空却更小声的说了句:“爹爹……这张符,不完整,他只画了一半。”
遁空抬手,指着押镇神咒。
我面色微变。
眼皮跳动之余,余光立即就看了一眼旁侧的柳正道。
遁空声音虽然很小,但这地方就这么大,柳家道士的听觉,岂是小声说话就能瞒过?
果然!柳正道也回过了头来。
他盯着遁空的脸,目光透着几分惊色。
遁空同时回过头,略紧张地又往我身后躲了几分。
“柳道长,小儿无心冒犯,还请莫介意。”我赶忙说道。
遁空刚才那句话,虽说看似没什么,但柳家的押镇神咒,岂是一般的符篆?
在柳正道面前,说押镇神咒画的不完整……
像是他们这种性格比较古板的道士,恐怕会心生怒气。
柳正道没回答我,他依旧看着遁空。
空气,都变得凝重了不少。
忽然,他说道:“你,学过押镇神咒?不可能,你未曾到过柳家,你父亲,也没看过我柳家的符。”我面色也再变了变,柳正道这话,不就是自己承认了押镇神咒的不完整吗?
承认自己学艺不精?
还是说,他们本身就知道,这符有缺陷?!
没等我说话,遁空就小心翼翼道:“押镇神咒?我没学过,我以前也没看过。”
“可我知道柳家。”
“你的符,只画了半道。”遁空这一句话,更是语出惊人。
柳正道猛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遁空的眼神,更为愕然。
开始他的惊,是惊遁空看出来了一些东西,现在的愕然,就像是被发现了某种秘密一般!
不过他身上,并没有露出杀机。
很快,他看遁空的目光,就变得灼热了不少。
这种灼热,明显让遁空不适应,他几乎整个身子都藏在了我身后,只探出来一点点脑袋。
“柳道长?”我深吸了一口气,先开口说话,想打破这几乎凝滞的氛围。
柳正道这才闭了闭眼。
他再睁眼时,稍微镇定了一些,不过他看遁空的眼神,还是透着几分其他情绪。
我辨认之下,发现这情绪是惜才……
“李先生,父亲说过你天资过人,是个前途无量的阴阳先生。但若是他看过你儿子,恐怕就不会夸赞你了。”
“他以后,要做阴阳先生么?年纪如此小,就跟着你出来游走。”
柳正道语气也平稳了不少,他目光更多到了我身上,但余光,依旧一直在看遁空。
我点点头,同时解释了,我们只是返程路上,路遇了事情解决,以后遁空也会做阴阳先生。
柳正道却摇摇头,他慎重说道:“他不适合做阴阳先生。”我面色微变。
柳正道又眉心一凝,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或许,他更适合的是符,我柳家的符。”
他这话,就让我脸色巨变了!
柳正道,这是何意?!
柳家的规矩森严,符术更不可能外传!可他那话锋,是想要收遁空?!
还没等我说话,柳正道就继续开口道:“羌族和柳家之内乱,看似内乱,实则,却是变。”
“数百年之变化,羌族越来越弱,当年先道留下的庇护,已经消耗殆尽。”
“父亲应该和你说过很多,我便不多言,羌族想要强,而要做的事情,难免会冒犯先人,乱了祖训,父亲守正,规矩严明,自然不可苟同。”
“如今父亲离去,将柳家交给了三元师兄。”
“三元师兄和父亲不同,他通变!”
“我离去那年,他已经在教一个外姓道士,那是羌族邱天元的儿子,青山。”柳正道这一番话,说的极为郑重。
我没有出声打断,只是继续在听。
他稍作停顿,又继续道:“我粗看那孩子几眼,他天性坚韧,并且认定三元师兄的教导,他就是天生的道士,为匡扶正道而生。同样,他之悟性,也得天独厚。”
“我很期待他未来会成为什么样子,或许,他是羌族和柳家缓和的平衡点。”
“但今天,我看到了你儿子李遁空,他对于符的悟性,恐怕不弱于那孩子。”
“父亲应卦而走四方,三元师兄通变,他已经认同,我也一直觉得,既然变,那不能孤注一掷。”
“李先生,让他学符可好?学我柳家的符。”柳正道最后的话音极为诚恳,他甚至手握拳,小臂放在胸口,对着我微微躬身了一下。
我脸色再变,因为我没想到,柳正道说那么多,最后是要讲这句话……
我眼皮狂跳,额头上也生了汗。
何雉开始眼中是震惊,很快又成了惊喜!
“阴阳!”何雉压低了声音喊我,不过她也掩饰不住话音中的催促,以及想要遁空学符的渴望。
我没有立即开口。
因为……这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柳家的符,的确很强。
可学了这符,不仅仅是学符,就要牵扯入柳家和羌族的内乱之中。
柳正道想要在柳三元的变数上,多加一个变数!
这的确是通变之法,可,变数若是太大,会让整个卦象崩盘。
让所有的事情,都陷入无法掌控的境地……
还有,我本意是不想要遁空牵扯那么多因果……
此时,我心中就纠结到了极点。
遁空的命,犹有劫难。
廖呈守着他分出去的魂,让我但行自己之事,这劫难就能破后而立再做化解。
若是我答应了,那遁空学柳家符术后,命就会硬到一种界限!
那是否,这也是契机?
我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何雉不敢再说话,柳正道面色上都是期待,并且,还有笃定!
就像是笃定,我一定禁受不住这个诱惑会答应。
额头上的汗水,变得愈来愈多,开始从眼角滑落。
可就在这时,遁空忽然拉了拉我的胳膊。
我低头,看了一眼遁空。
遁空抬头,和我四目相对。
“爹爹,你们说的好复杂,我好多话都听不懂。”
“我就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这个道士伯伯,也想要我学他的符?”遁空稚声道,他眼中都是认真。
我点点头,说了个对字。
遁空却摇了摇头,他声音更认真了。
“我不学。”
我瞳孔陡然紧缩,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就蹲身下来。
她拉着遁空的小手,语气急促道:“遁空,不要任性,这件事情,要听爹爹和娘亲的,我们会为了你好。你不准怕苦和累!”
可遁空还是认认真真,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不学。”
何雉明显着了急,她又要开口。
我抬手,按住了何雉的肩头,将她拉了起来。
眉头紧锁,我再看遁空的眼睛,他眼神更坚韧。
我心头忽然又重重跳了一下,我觉得,我看穿了遁空的态度,还有缘由了。
我正准备开口。
柳正道却往前走了两步,他眉头微蹙,神色却极为认真。
“遁空,你不要急着拒绝我。”
“现在你跟着你父亲学阴阳术,还不知道,我柳家的符有多强,道术有多强。”
“等你见过之后,你就不会摇头了。”
“阴阳先生出黑极难,你想要达到你父亲的水准,还需不知道多少年,而且据我所知,地相堪舆代代相传,你父亲太年轻,要将衣钵给你,恐怕那时候,你都至少中年。”
停顿了一下,柳正道又说道:“可柳家的道术不一样,只要你学会之后,就可以出道,柳家有很多道器,我可以为了你,回去一趟,或者将我的给你。”
“出道的道士,绝不弱于阴阳界的天元地相,更不弱于你知道的任何一个阴阳先生!”
“我父亲柳天牛,行走天下,但无敌手,任何鬼祟宵小见他,便会吓丢了魂。”柳正道的眼中,闪过了傲气!
下一刻,遁空却小声说道:“可我,没有和爹爹学阴阳术。”柳正道的面色一变,他眉心顿时蹙成了一个疙瘩。
“你师尊,另有其人?”遁空点了点头。
柳正道又看向了我,沉声道:“那此事简单了许多,李先生你也无需考虑,既然遁空学的不是地相堪舆,那就更无法和我柳家相提并论。”
“石碾镇的事情了结之后,我随你走一趟,见一见遁空师尊,作罢了这桩师徒关系,他此后,跟我入柳家,学道术。”
“恐怕……此事不行。”我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柳正道眉心的竖纹成了一个川字,他声音重了不少,道:“李先生,你难不成,会和我爹一样迂腐?!”
柳正道话音更重,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遁空却走到了我前头,他稚嫩的脸上,眉头也皱的格外紧蹙。
此时,遁空的神态也变得不满了。
小孩子天真,那种不满,就完全是发自心底。
“为什么,不是地相堪舆,就不能和柳家相提并论?就要作罢师徒关系呢?”遁空仰头看着柳正道稚声反问道。
柳正道正要开口。
遁空却又再次出声,将他的话先打断。
“你不能见我的师尊,因为爹爹和伯伯都不敢贸然去见,你有其他的念头,你会死的。”
遁空这一句话,语气不重,但是内容却极为惊人。
“他是谁?!我从未听过,有哪个阴阳先生,能让出道的柳家道士死。”柳正道微眯着眼睛,他语气没有变的难听,只是在和遁空对峙。
遁空低了低头,然后才抬头说道:“他叫徐三笔,又叫徐符。”
“伯伯告诉我,徐符是他的爷爷,是我爹爹师父的师父,如果按照辈分上来说,我爹爹,还有伯伯,都要叫我师叔。”
“另外,我师尊说过一句话,便是柳家道士之道符,在吾之面前,都黯然失色。”遁空话音太清脆,太认真,他的态度,绝对没有压迫力但却语出惊人到极点!
柳正道的脸色,骤然大变。
他蹬蹬蹬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墙根的位置,一手撑住了地室的墙面。
他瞳孔紧缩,面上却没愤怒,只有惊愕!
“徐符?!”
“这……不可能!我年幼之时,徐符就已经驾鹤西去,你多大年纪,居然……”
此时,柳正道的话音和言语,都是难以置信。
遁空还要开口说话,我听得差不多了,也觉得他们交谈的足够……
迈步,我走到了遁空和柳正道之间。
抬手,我按住了遁空的头。
再看柳正道,我眼中略有歉意。
柳正道的神色顿时复杂了不少,他看了我许久,才复杂地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隔代授徒,全靠悟性,原来如此。”我没想到,柳正道居然也如此聪明。
即便是我拦住了遁空,他还是猜到了这些。
“看来地相堪舆,还是地相堪舆,算准了我父亲的命数,算准了三元师兄的将来,我再想要一个变通,却是无缘。”
“李先生,你不是要看三长老的脸么?你看便是。”柳正道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不再多言其他。
我看他的眼神就略感激了。
低头看遁空,我轻声道:“五岳镇命符。”遁空抬手,从兜里取出来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符纸。
我接过来之后,低头端详了片刻,转身,再次蹲身在三长老的尸身旁。
将五岳镇命符从三长老的胸口压下,贴符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他面门上的押镇神咒。
遁空在我身旁,也格外仔细地看着。
我注意力都在三长老的脸上。
他生了一张圆脸,粗看眉骨很长,但细看之下,其中央有裂纹,直接断开。
双眼的眼睑很薄,就好像随时会睁开。
我首先看的是眉尾,他的眉尾,脱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杂乱几根。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又看他鼻梁。
发黑的鼻梁,起了小小的曲节,还有一些歪斜。
鼻头之下的人中,有一根横纹……
我脸色变了,低声喃喃道:“鼻梁无青气,人中无青气,眉尾未散,非担忧而自杀。”
“鼻梁曲节,歪斜,人中细长,横纹,死于毒。”
话语间,我又伸手捏住了三长老的下巴,双指稍微挤压,他的嘴唇便被我挤开。
其唇色暗青,口角无棱。
“下唇厚,暗青,无棱,死于人谋害,非尸伤。”我刚说完这句话,三长老的下巴,就滋生出来了细小的绒毛。
他头顶那张押镇神咒,正在逐渐发黑。
即便是胸口的五岳镇命符,都开始变得卷曲起来。
转眼间,那些细小的绒毛,就变成了黑色的毛发,几乎有半指长了。
我瞳孔紧缩,飞速松开了手。
押镇神咒立马就落了下来。
发黑的符咒逐渐停止了变化,那些毛发溢出符纸外,也没有继续变长。
五岳镇命符的卷曲也停止了。
两张符,制止了三长老的化煞。
这并不是因为五岳镇命符弱了押镇神咒。
而是因为镇尸主要压顶,押镇神咒在头顶,五岳镇命符落在胸口,效果只有十之二、三。
这期间,何雉和柳正道都到了我身旁。
何雉面露不解。
柳正道的脸色却阴晴不定。
我刚才说的话,都很浅显,无需解释都能听得懂。
不过我还是捋顺了思绪,和柳正道解释了一遍。
没等他回答,我就问他,当时三长老自断心脉,是怎么断的?
柳正道告诉我,那日,三长老被旱魃所伤,他将人带回来之后,三长老快压不住邪气,他让三长老先坚持,便外出觅药。
等拿回来药之后,三长老捂着胸口,心脉已经尽数断开,并且快要化煞,他只能快速画了押镇神咒,将其镇尸。
稍作停顿,柳正道又说道:“不可能有外人能杀三长老,即便是他重创,谁靠近,谁也必死,而且两月过去,外头那些东西都想杀我,他们也未曾找到我所在之地。”
我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道:“的确无人知道你在这里,但三长老是你离开之后,他毒发了,这不只是旱魃的尸毒,面相上,他是被人害死,是另有他人,给他下了毒。”
“我所料不差的话,就是那个先生……”
柳正道脸色难看无比,他闭了闭眼,又道:“那人,怎么下毒?三长老除了旱魃的伤,别无外伤。”
这时,何雉忽然小声说了句:“会不会是中毒之后,导致三长老战力减弱,才会被旱魃所伤?”
“伤加毒,才让他心脉尽数断开?”何雉的话,让柳正道的神色更加阴晴不定起来。
我点了点头。
何雉的看法极有道理。
毕竟是柳家三长老,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诈尸的旱魃扎穿了腰腹。
如果是先在不经意间中了毒,伤到了根本,再动手的时候出纰漏,可能性就大了很多。
另外,旱魃作为凶尸,它的毒更可能是尸毒。
三长老现如今的尸体,并不是尸毒。
何雉的揣测,有九成以上是正确的。
“你们都吃过什么,喝过什么,经过了什么地方?”我追问道。
同时我蹲身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三长老脚上的鞋脱开。
柳正道思索后回答:“吃喝方面不可能中毒,我和三长老都很警惕,经过的地方,无非就是镇上,还有去往旱魃所在的老林子。”
“外出行走,但凡有一丝风险,三长老都能察觉,如果中毒,应该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我听着柳正道的话,脑中飞速思索,又仔细地扫视了一眼三长老的脚掌。
吃喝没问题,那就只能是外伤。
走过的路,碰过的东西,都可能造成细小的伤口。
这件事情背后有先生算计,更不容小觑。
一眼看下来,我没发现三长老脚上有伤势,厚厚的老茧,就是一层防护。
我眉头微皱,继续朝着脚踝处找。
结果在脚踝凸起的骨节上面,发现了一个很细小的扎伤。
那里有一根黑漆漆的刺,就像是一些藤蔓上的倒刺。
我小心翼翼的取出灰仙手套带上,将那倒刺捏在手中,拔了出来。
一点点黑漆漆的血,从那细小的伤口处溢了出来。
我心头顿生了强烈的悸动,喃喃道:“在这里。”
“这……”柳正道脸色铁青。
何雉靠近了我,遁空也凑近不少。
“灌木林……”我眼皮狂跳,想起来那老林子里头大量的灌木。
还有以前我们进入山林,树林,遇到的最多也是灌木,但很少去注意。
被灌木刮伤是常事。
令我后怕的是,我刚进镇的时候进入老林子,虽说有灌木,但我之前也没注意……
若是碰上了,恐怕和三长老就是一个下场了。
扭头看了一眼柳正道。
柳正道的额头上也是细密的汗珠。
显然,他和我想法差不多。
“好阴险的手段……”柳正道怒声说道。
“你们都是高手,不经意的地方下毒,你们可能中招,但凡他刻意一些,肯定会有防备。”
我这番话,让柳正道闭口不言。
低下头,我继续思索推演片刻后,说道:“他不会一直在老林子里头。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他弄出来旱魃的目的,但柳道长你和三长老破坏了他的计划。”
“要么你们死,要么你们走,他才能继续。”
“所以他会蛰伏在暗处,等你们进去对付旱魃。”
“现在他出来了,应该是知道,三长老的死,瞒不过我的眼睛,与其被我们先发现有他的存在,倒不如他先出来,扰乱我们的视听……”
柳正道开了口,他声音很沉:“那你能算到他在什么地方么?”
何雉和遁空也在看我,遁空眼中崇敬更多。
“旱魃是凶尸,只会想杀人,他不可能控制,只能利用,如果他控制,早就找到你们了。”
我微眯着眼睛,一边分析,一边说道:“所以,他也要避过撞祟的凶尸和活尸,他应该有特殊的办法,此外,他待着的地方,一定是这镇上的生机位。”
稍作停顿,我一字一句的说道:“看过整个镇子的方位,以及风水布局,我就能知道生机位在什么地方。”
“我陪你一起去。”何雉立即说道。
“不,白天,撞祟的人和活尸出不来,你和遁空都留在这里和柳道长休息,对付旱魃,你们三人最为合适。”
“这先生一直在暗处伤人,你们跟着我,容易被他算计,我和他反倒是能博弈。”
我抬头看了看下来的洞道,又定定地看着那根绳子。
何雉眼中依旧担忧,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遁空小声道:“爹爹小心。”
柳正道则对我抱了抱拳,忽然又道:“下毒之人才是凶手,李先生可否将那人,交给我来处置?!”
“我会尽全力抓住他。”我回答道。
“多谢!”柳正道向我微微躬身。
我正要转身离开。
何雉却跑到了之前那堆火的位置,用一柄匕首拨开了火堆,穿出来了两个烧得有些焦黑的土豆和红薯,又用一张布包起来,快步到了我身边。
其实这一夜下来,事情太多,我没有饥饿的感觉。
不过我还是接过来了布包,放进兜里之后,才拉着绳索往上爬去。
出了炕洞,盖上了谷草。
我走出房间,进了院子。
雾气依旧浓郁。
我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四周,心头沉了沉。
这雾气浓郁,根本就看不了镇上的布局……
雾气,也是算计之一?
浓雾笼罩之下,石碾镇到底什么模样,没有任何人知道,即便是来了同行,也无法算出生机位?!
我没有一直站在院内,而是往外走去。
我记得大致镇口的方位。
脚下未顿,我直接走向镇口方向。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出了镇。
站在镇路外边儿,我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发现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
正常石碾镇外,应该是艳阳高照,但此时整个石碾镇,却依旧大雾弥漫。
蹲身在地上,我捡了一块石头,开始在地面刻画。
我以一个圆圈,代替了石碾镇。
又在其最东方的位置,靠近外沿的方向,画下来了一具棺材,那地方,就是旱魃所在。
东方相对的另一侧为西,西面,我又写下来闹市二字。
通过方位推演,那镇口就是南,相对的镇尾巴,就是北面了。
我按照方位依次写下来了: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其中旱魃所在的东方震,就是伤门所在之地。
我喃喃道:“震卦主动,动则易伤,元帅甲子常隐于戊土之下,子与卯相刑,刑则受伤,大凶之局……”
“好算计,柳家道士性格直接,动手果断,正好应卦……”
“那你……应该在生门,东北方艮宫!”
我手中的石子,直接落在了那简图的东北位置,在上面按下来了一个圈!东方伤门藏旱魃,东北生门,则刚好是那人的藏身之处,能够观察到老林子的一举一动!
想清楚了这些,我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镇口之内。
我并没有直接进入镇中。
雾气是屏障,
却是对我们这些外来人的屏障。
对于算计出来这雾气的先生,不只是保护,恐怕还是一股助力。
我又从地面捡起一块石子,在那简图的中央,画出了密密麻麻的纹路,这就是雾气。
“雾由煞生,此物为煞雾。”
“想要消减此物,当镇整个石碾镇,其镇物……”
我取出腰间的通窍分金尺,再看了看镇口入处的牌楼。
我不再犹豫,果断下了决定。
转身走到马车近前,我取下来了一段绳子,将其绑在通窍分金尺上。
我用的绳索很长,两段都有绳头。
再走到了镇口牌楼之前,我将绳子甩起,刚好过牌楼顶端,又将其缓慢放下。
当通窍分金尺坠到牌楼下方的时候,另一端的绳头也坠落到了地上。
我捡了一块石头,拴在了那绳结上,将上方的通窍分金尺绷直。
又将石块一半埋入了路面之中!
这一切做完之后,就是阳面尺正对着镇路之中!
刹那间,一股带着暖意的风,吹拂进了镇内!
从我身上拂过之后,朝着更深处吹去。
汇聚在镇口不散的雾气,变得稀薄了不少。
我又取出来了八张镇煞符,将其按照八卦的方位,摆在了那个石块的四周。
一缕阳光照射进了镇口,刚好落在通窍分金尺上,散发出阵阵铜芒。
地上这八张镇煞符,字迹更为黝黑。
镇口的雾气,迅速散了,镇内的雾气,也在缓慢消散。
我起身,背负着双手径直朝着东北方向走去。
若是换成另外的阴术先生,或者阴阳先生,不了解石碾镇布局,恐怕就对那人束手无策。
可地相堪舆海纳百川,集天下大部分阴术为大成。
一法通万法,我在局中无法破解,就置身局外再做破局之法。
我脚步太快,雾气散的反倒是没那么快速。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我就走到了石碾镇东北方向的边缘。
这外边儿就不是林子了,而是半座黄土矮山。
之所以是半山,因为另外半座山,已经被挖掘一空,留下一块深黄色的空地。
我眉头紧皱。
生门为艮宫,五行属土,按道理来说,石碾镇生门有土山,会生气更旺盛,让石碾镇多子多福,更是财源广进。
可坏就坏在,这山居然被挖了……
这肯定不是几个月就能办到的事情,得常年的挖掘,才能开山……
且不说镇民开山的缘由,这山被破坏了,才导致这里横生灾劫,甚至出现了旱魃……
思绪间,我目光更锐利地看着那半座山。
雾气散的越来越多,这地方的浓雾也开始稀薄起来,我的视线变得愈发清晰。
我并没有看到人的踪影。
没有停顿,我继续往前走去。
走上了深黄色的空地,我感受到了一股悲凉的气息。
这是山体断绝,生气减弱,独属于龙脉的哀鸣。
很快,我就走到了空地和山体连接之处。
这地方的右侧,有一处木板搭建起来的小屋。
转身,我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小屋。
方位的应对,还有内心升起来的悸动,让我知道,我找对地方了!
并且,我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隐藏在小屋的某个地方,阴冷地盯着我!
“阁下,是何名讳,借旱魃之凶,害一镇之人,未免太过心狠手辣。”
“我辈先生,循命数而为,害人不浅者,天必定收之,若你不收手,今日,你便走不出这石碾镇了。”我字句铿锵地说罢这些话时,手中已经摸出了卜刀。
就算是杨竹书这种成名多年的先生,身手都极差。
在此地的先生,完全倚靠风水的计算,利用旱魃,算计柳正道和三长老,想必也是
没什么身手。
以我的手段,拿下他应该不难!
转眼间,我已经接近了小屋门口。
我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将
卜刀横举在胸口,警惕地盯着木门。
可屋内没有传来任何反应,就连刚才心头的悸动感,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眉头一皱,抬腿,一脚踹在了门上!
砰的一声,屋门被我踹开!
木门撞在了墙上又反弹了回来,整个木屋都在晃动。
我极为小心,因为这人还擅用毒,我怕不注意就中他招。
木门撞了数下之后,缓缓地停了下来,最后靠在了木墙上。
我眉头紧皱,一眼就看清了这木屋里头,空空荡荡,哪儿有什么人?!
但我刚才的感觉,一定不会错。
那会儿,是有人的……
他逃了?!
我目光扫过地面,没什么尖锐物,又看过了屋檐,同样没有特殊的东西。
这木屋大抵是那人这段时间的居所,他不可能在这里下太多毒,况且我来的突然,他来不及做别的布置。
思绪间,我迈步进了屋内,却瞧见木床下方有一个黝黑的洞。
洞口深邃,不知深几许,通往何处。
在洞另一侧,又是木屋的墙,那墙上同样开了一个洞……
我心头沉下来了不少……
这样一来,他就有两个可逃窜的方位,他是进了洞,还是出了这墙?!
在原地站了半晌,我没有选择钻洞,也没打算从那门洞追出去,而是在屋内寻找起来。
可这里非常简陋,除了床和一张桌子,以及角落做饭的炉子外,并没有别的东西。
我只能放弃耽误时间,转身走出了木屋。
此时,这地方的雾气也完全散了,阳光直射在我脸上。
我抬手遮住眼睛,避过了那一瞬的强光。
习惯这亮度之后,我才看向了东边儿。
果然,一眼就能看见老林子,还有旁边的镇路。
站在这角度,可以将那里看得一清二楚……
在斜前方的地面上,有很多杂乱的东西。
烧的只剩下根部的香烛,一些陶碗,盘子,裂开的铜钱,小稻草人。
最重要的,还有一口巴掌大小的棺材……我微眯着眼睛,迈步走了过去。
蹲身去看,那些东西,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灵堂?!
那些稻草人上扎着破布,它们都朝着棺材方向跪下。
而棺材最前方,则是一个平躺着的稻草人,那稻草人的身上是青灰色的布块,头顶还有个发髻,和其他稻草人有明显不同……
直观的感觉,这是道士?!
我心头一沉,已然肯定,这道士的稻草人,应该是预兆着三长老。
并且,稻草人的腿部位置,扎着数根银针,那银针发黑,代表了毒。
至于那些跪着的稻草人,应该就是镇民了……
是这先生推波助澜,让那些镇民中招被撞祟?甚至成活尸?
我带上了灰仙手套,捡起那个道士草人,翻开看了看背面。
其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过当我捡起来其余的稻草人,翻开一看,它们的背后都贴着纸条,其上写着生辰八字!
我将稻草人放下,目光投向了中央那口棺材。
将卜刀往前探了探,刀尖挑中了棺材盖子。
只有巴掌大小的棺材,直接就被挑开顶盖。
棺材内部,瞬间曝露在阳光下。
一根黑漆漆的手指进入了我的视线中。
那手指湿润,指甲黝黑,棺材内部也是湿润的。
我这才发现蹊跷,因为周围的地面都是干裂的,就那棺材和手指湿润,像是带水一样。
此外,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儿,就是那老林子里头,越靠近旱魃,地就越湿。
反观石碾镇,整个镇中都没什么水,土地也在开裂。
这就是那旱魃的另一个诡异之处?!
我仔细将灰仙手套也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再伸手进那小棺材,将那根手指拿了出来。
这或许,就是旱魃的手指?!
灵堂的存在,肯定是那先生布了什么阵。
但我破了他的算计,他压根来不及收拾走这些东西。
我们还没有打照面,可我已经占据了上风!
思绪间,我取出来一张油布,将旱魃的手指小心地包裹起来,放在兜中收好。
又将地上那些稻草人全部归拢在一起,清理掉了它们背上的生辰八字之后,一把火将其全部烧了。
那道士草人没有生辰八字,应是三长老中招之后,这先生为了彰显自己,象征性弄出来的草人。
焚烧稻草人的同时,我也烧掉了道士草人。
做完了这些,就相当于破坏了那先生的一些布置,我匆匆转身,朝着镇上回去。
我并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先去的镇口。
我驱散雾气的目的,是为了找出那先生的所在之地,现在我目的达成,就得尽快取走通窍分金尺!
现在不知道他的下落,万一他没有去别处,去了镇口呢?
那通窍分金尺,就会落入他手中!
不多时,我就回到镇路上,快步如飞地朝着镇口而去。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我回到了镇口前。
通窍分金尺依旧悬挂在牌楼下。
我扬起卜刀,一刀斩断了绳索,通窍分金尺坠落而下。
我一把将其接入手中。
镇口本来的暖意,削减了不少。
通窍分金尺却极为冰冷,即便是隔着灰仙手套,也能清晰察觉。
我拆开了绳索,却并没有动地上的镇煞符。
虽然没了通窍分金尺做镇物,但雾气已经被破掉,有这些镇煞符在,想要凝聚回来,不会那么容易……
其根源在旱魃那里,旱魃要再散雾,恐怕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转身,我朝着院子的方向回去。
这一来一去,时间消耗的极快。
等我到院子里的时候,天边挂着一片火烧云,已然到了暮色时分。
回到屋内,我掀开草席,钻进了洞中。
等我到地室的时候,墙角抱着遁空睡觉的何雉,正抬头看我。
柳正道在三长老尸身旁边盘膝而坐,他同样看向我。
何雉想从地上起身,但遁空没醒,她又怕弄醒了遁空。
我抬手做了个按压的动作,低声道:“不起来,天还未黑。”
“此行如何?”柳正道话音微沉。
我早在路上就捋顺了思绪,直接将外面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同时,我取出来了一个小油布包,拆开之后,旱魃的手指曝露而出。
在我说话间,柳正道就起了身。
此时他死死盯着我手中的旱魃手指,抬手,他掌心就多了一柄细长的青铜剑。
我面色微变,合指回缩,旱魃手指就包进了油布里,同时后退两步,躲开了柳正道。
“柳道长,这手指于我们来说有大用,何雉做一些准备,说不定能伤那旱魃!”
我神色凝重,语气认真。
柳正道面色阴晴不定,他停顿下来脚步,没开口说话。
这期间遁空也醒了,何雉立即放下他,站起身来。
她也是面露惊色地看着我,慎重道:“阴阳,你是说……"
我点点头,道:“霍坤民的续弦妻子,齐思。”
我所说的这件事情,已经近乎于七八年前了。
当初我和何雉第一次合作,帮霍坤民解决妻儿枉死的问题。
他新娶的夫人齐思害了原配,结果又被孔庆杀了,投入急水之中。
当时霍坤民险些落水身亡,何雉和我斩下来一条水中尸体的胳膊,也就是齐思的手臂。
何雉给手臂施加了一些咒法,我对付齐思的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我目的就是这样,想要如法炮制,来对付那旱魃。
何雉眉心紧蹙,缓步走到我近前,接过那油布包的同时,低声道:“旱魃太凶,我只能勉强试试,不一定有用。”
“尽力即可。”我轻声道,同时将灰仙手套递给何雉,示意她带上。
何雉接过灰仙手套戴在手上,并给我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爹爹,我想要用地支笔和天干砚画符,你们不是要对付很凶的旱魃吗?血符更有用。”遁空也跑到我跟前,用力晃了晃我的胳膊。
我眉头皱了皱,视线落在遁空的脸上。
大致,遁空的气色还是好的,但是仔细看下去,还是有几分气血亏空。
这是因为对付那活青尸鬼婆子的时候,遁空也用了血符……
他因为有双魂,精力恢复的要比常人快。
可气血想要恢复,却没那么容易。
因此,我摇了摇头道:“这一次不行,遁空,你不能一直这样消耗。”
遁空撅起嘴,脸上尽是委屈。“遁空,你要听爹爹的话,爹爹是为了你好。”何雉轻声和遁空说道。
我眼神略严厉地示意遁空,这件事情不能再商议,没有转圜的余地。
遁空嘴巴瘪得更紧,他转身走到了墙角,拿出了蒋盘给他的砚台、笔,和一叠空白的符纸,蹲在地上开始画符。
何雉显然是松口气的表情,她和我点点头。
接着她走到遁空身旁,取出来了一应鬼婆子的物事,她将那根手指浸泡进了一个小小的黑色陶瓶里头。
我之前没见过何雉用这些东西,也不晓得那是什么。
柳正道还站在我面前,不过他看了看何雉,目光又在遁空身上停留许久。
再之后,他视线才回到我身上。
我同柳正道点点头,慎重说道:“柳道长,先按兵不动,等何雉做好了准备,我们也商议好了对策,再行出发。”
停顿了一下,我又告诉柳正道,那先生被我从暗中拔出来,他肯定会想一些周折,来催化旱魃,让其变得更凶悍,我们到时候更得小心。
柳正道沉凝了片刻,说道:“那老林子内有毒,我们进去,始终被动,若是不入老林子呢?你能否将旱魃逼出来?”
我皱眉低头,开始思索推演。
那老林子也是一个风水位,虽说具体什么风水我还不知道,但蒋盘和一应阴术,阳算先生在这里的话,他们就可以摆阵。
现今我们人手不够,我身上也没那么多镇物,这个方法,直接就无法用了。
就在这时,何雉忽然抬起头,她小声的说了句:“阴阳,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何事?”我立即应道。
“我家后面,不是有一片柳林子吗?爷爷让我们挖出来了一具被镇压的旱魃。”何雉继续道。
我点点头,说对。
何雉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我现在才依稀回忆到,在那之前很多年,爷爷刚教我鬼婆子手艺的时候,他和我说,我们家在那林子前头是有用意的,爷爷答应了两个先生,要守着柳林子里头的东西。如果有一天,里头的东西要出来了,就要放火烧林,在那之前,还得集结大量人手,让里头的东西无法跑出来。”
我眼皮狂跳,喃喃道:“火烧?”
我微眯着眼睛沉思,旱魃虽说为旱,但实际上,它所过之处无水,自身却浸满了水汽。
旱,是它对周围环境带来的变化,所以因此而得名?
实质上,旱魃应该是湿尸的一种?!
那用火的话,就算是生生相克之法。
是当初镇压旱魃的先生,告诉何鬼婆的这个法子?!
“阴阳,这办法可行吗?”何雉小声的又问了我一句。
“我们没有人手镇住这老林子,若是可以的话,一定可行,现在放火烧林,也有一个好处,它必须出来。”
“另外,若是那先生钻进了老林子,这一下,他也没藏身之地了。”我一字一句的开口。
何雉的脸上顿时浮现了惊喜。
我神色更慎重,又看了看柳正道,问他的意见如何?
柳正道点头,道:“既祛毒,又能将那先生和旱魃都逼出来,是两全之策。”
我点了点头,又和柳正道商议了几句,确认了先用火攻。
我又和他商议,等旱魃出来了之后应该怎么对付,以及要如何救出林子里那些被撞祟的人。
柳正道大致和我说了,旱魃撞祟的人,大多皮糙肉厚,而且战力极为凶狠,活尸则形若旱魃,若是给它们足够的时间和年份,说不定也能成为新的旱魃。
那些被撞祟的人,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逆转和醒来的可能,离开撞祟后,要么会死,要么就是活尸。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脸色始终抑制不住,微变了变。
我不自然的说了句,那这样一来,石碾镇岂不是没了一个活口?
柳正道摇头,道:“该走的,当时就被我和三长老放走了,这些没能走掉的,应该是挖出来旱魃的人,还有,他们可能被算计了。”
他这番话,顿时就让我联想到那些稻草人。
我吐了口浊气,点点头道:“大致是如此了。”
“嗯,这些人无药可救,便不能妄发善心,其实,他们就是旱魃的手,没了他们之后,旱魃再如何凶悍,也只是躺在那里的一具尸体,主要麻烦,就是他们。”
柳正道顿了顿,又说道:“两个月前,其实他们还有能救的机会,也就是因为那次,三长老动了恻隐之心,我们没对付他们,就直接接触到了旱魃尸身,才会落得这个结果。”
这话语间,柳正道眼中都是复杂。
我轻叹一声,让柳正道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柳正道闭了闭眼,神色慎重更多。
再看我时,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一半数量的活尸和撞祟之人,我能对付,他们数量着实不少,另一半,得你们一家三口想办法。”
“至于那旱魃尸体,我已经有办法镇压了,柳家的符绝对不弱,我会让遁空好好见一见。”
我身体一僵。
倒不是柳正道让我们对付一半数量的撞祟人和活尸。
而是他说让遁空好好见一见……
柳家始终刚硬,我此时也不太清楚,柳正道是被激了好胜之心,还是说,他想要用强横的符,来让遁空改变心意?
我和柳正道的交谈也就到了此处便停下。
这件事儿还有变数在其中,没办法现在就商议好完美的对策。
那先生依旧是变数,我们还需警惕注意。
这期间,墙角一侧传来了恶臭扑鼻的味道。
我投过去目光,是何雉在用一根细小的针,将旱魃手指从陶瓶里挑了出来,将其放在地上后,她又开始在上面用针画着什么。
遁空则是低着头,一直在画符。
他下笔的速度飞快,旁边已经摞了小小一叠符篆。
只是,让我脸色微变的是,我能瞧见的遁空脸色,要比之前更苍白了一些。
他抿着嘴,唇角还有几分血迹。
这时候,他抬起手,又飞速的将血迹擦掉。
我脸色再变,低声斥责道:“遁空!你在做什么?!”遁空没抬头看我,反倒是画符的动作更快了。
我快步走至遁空的面前,低头看他地上的符。
那些符都是黑红混杂的颜色,不正是血符吗?!
我眉头顿时紧皱成了疙瘩,语气直接严厉了数倍。
“遁空!”
遁空的手这才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看我,小脸上只有坚韧。
他嘴角的血迹还是没擦干净,苍白的脸,却让我觉得心头一阵难掩的复杂。
我本来是要苛责他。
可他的眼神,又让我想要说的话,说不出口。
遁空很聪明,也很果断。
地支笔和天干砚,对于符,有很强的加持作用,
血,同样如是。
没有地支笔和天干砚,那种加持要弱很多。
血符却一样能远胜过其他普通墨汁画出的符篆。
我和遁空对视了几秒钟,他并没有说话,又低下头来,继续开始画符了。
“心性如此坚韧。”旁边却传来柳正道的一声轻叹。
他走到我身旁,低头看着遁空,脸上一阵唏嘘。
“若是当初你有此子的时候,父亲在你身边,或许也能看到他的天份。”
我很清楚,柳正道依旧是惜才之心,我便没开口说话。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爹爹也会立家法。”我还是说了句话。
过刚则易折,遁空虽然表现出来心性坚韧,但他年纪太小,现在这种刚硬的性格,如果不加以纠正,以后会太锋芒。
遁空并没有回答我,他还是在闷头画符。
我不再出声了。
若是这时候再打断遁空,他的血也要浪费。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大致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地室内已经全部都是尸臭,何雉轻声开口道:“好了。”
我扭头过去,何雉却刚好抬起手来。
让我瞳孔紧缩的是,那根旱魃的手指,居然被死死缠在了她戴着灰仙手套的右手食指上!
漆黑尖锐的指甲,泛着幽幽寒芒,那手指的皮肤上,更是有一些细小的符文。
何雉活动了一下手指,她一直盯着那根旱魃的手指头,喃喃道:“这手指,若是对付那些撞祟之人,或是活尸,应该有奇效,甚至能扎穿旱魃的身体。”
我心头大定,这样一来,我们的把握,就多了不少了!
我向何雉点点头,眼中柔和更多。
何雉却走近遁空,神色中都是心疼和不忍。
这期间,柳正道走到墙角,将所有的吃食都拿了出来,让我们先吃点东西,稍后会有一场恶战。
何雉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绑着旱魃手指的灰仙手套,接过吃食,又给我分了一些。
我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何雉给我的东西,我都还没吃。
我从兜里头拿出来刚才她包起来的吃食。
何雉愣了一下,看我的眼神就略有责怪了。
苦笑了一下,我也开始吃东西。
之前事情太多,我没想起来,也没饿感,现在吃上两口,腹中的饥饿才传出。
吃罢了食物,又拿出来水囊喝了两口,我觉得精力都充沛了不少。
何雉一边小口小口的吃,一边在一张干净的布上,放下来了一些剥好的红薯,显然,她是在给遁空准备。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遁空终于停下来了手上的动作,他砚台中的血墨也用尽了。
收起来笔砚,他又取出来两根细长的绳子,将他画出来的所有符,全都串了起来。
两道符串被他做好之后,他又将符串缠在了腰间。
遁空站起身来,他又看了看我,然后走到了何雉的身边。
何雉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将吃食递给他。
遁空低头开始吃东西。
我怔了怔,心头却复杂不少。
一直到遁空吃完了食物,柳正道才开口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说道:“现在出发,如何?”
我点点头,说好。
柳正道直接就钻入了离开的洞道。
何雉和遁空随后,我则是走在最后边儿。
到了房间里的时候,已经是夜深,漆黑的天色,极为幽冷。
柳正道同何雉,还有遁空,已经在院子里头了。
我走进了院内,抬头看了看天。
我白天破了雾气,直到现在,那雾都没有恢复多少。
一钩残月悬挂在夜空中,惨白的月华,带着森冷杀机。
“子时,旱魃会醒,那些活尸和撞祟的人会出林子,在子时之前放火,将他烧醒,也避免那些鬼东西走的太散,我们不能一次全部对付。”柳正道开口道。
我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刚到亥时。
“时间刚好,来得及。”我点点头。
沉凝片刻,我又道:“要火烧那么大一片林子,还得火势凶猛,单凭放火,可能很慢。咱们先往那边走,途径一些院子的时候,看看他们家中有没有酒,或者油。”
柳正道微眯着眼睛,嗯了一声。
何雉动作很快,她立即就去这院子的厨房里头检查。
不多时,她就带出来了一个瓦罐。
我点了点头,说了个好。
出了院子,我们朝着东边儿的老林子走去。
沿途经过了不少院落,何雉和柳正道都会分别进左右的院子,收拢油和酒。
临最后到老林子前头,何雉提着两件厚厚的棉衣。
那两件棉衣也是在镇民家中搜出,将油和酒都浸入了其中。
薄弱的月光映射下,老林子前头那些树,更像是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恶鬼,正张牙舞爪的看着我们。
柳正道取出来了一柄桃木剑,他小臂一挥,棉衣就落下来一个衣角。
他将其穿在桃木剑上,又用火折子点燃。
呼哧一声,火苗升腾而起,淡蓝色的外焰,橘色的内焰,是一种极为怪异的颜色。
再接着,他左手接过一件棉衣,猛地振臂,朝着老林子上空一甩!
他右臂再挥,那带火的桃木剑飞射入半空!
在老林子的上空,桃木剑射穿了棉衣,一瞬间,火苗升腾而起!
紧跟着,那棉衣却轰然一声炸开,形成了无数火团,朝着下方落下!
如法炮制,柳正道又扔出了第二件棉衣,依旧用带火的桃木剑将其打碎,弄出大量火团!
转瞬间,老林子就熊熊燃烧,火光漫天!
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低沉的吼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醒,并激怒……
也就在这时,柳正道忽然眉头一皱,他回头看了一眼后方,脸色都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柳道长,怎么了?!”我低声问道。“五色幡旗,被破了,镇口有人。”柳正道眯着眼睛说道。
我脸色一变,眉心也郁结起来。
我当时就想到,恐怕我们的计划落空了一小部分……
那先生没有在这老林子里头,而是转头出镇?
“他很聪明,应该是阴阳先生,不是单纯的阴术阳算,可破了那五色幡旗也没有大用,我们在这里,旱魃出不去。”我沉声开口,并没有被乱了心神。
“可我们的马车……”何雉略不安的开口。
我闭了闭眼,道:“现在不能过去,过去人,我们这里人手少了,他那边,肯定有所布置。”
何雉咬牙,不再出声了。
遁空的目光,则一直看着那老林子方向。
他背对着我们,我看不到他的面色和眼神,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柳正道的目光同样回到了老林子前头。
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覆盖了整个树林,那些外沿的老树也燃烧了起来,浓烟开始漫出。
耳边,忽然听到了簌簌的声响,就像是急促的脚步声。
何雉面色一凝,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灰仙手套,一只手握着哭丧棒,另一只手,则是按着腰间的板斧。
我同样抽出了腰间的通窍分金尺。
算计已经算计过了,博弈也占了那先生的上风,虽然他依旧是变数,但局势显然对我们有利,在我们的掌控中。
就在这时,两个“人”影,冲出了老林子!
这显然是两个被撞祟的镇民,他们面色铁青,双眼发黑,身形极为削瘦!
何雉正要动身,可柳正道却先动了。
让我惊疑的是,柳正道却并不是对付那两个镇民,而是抬手,拦住了何雉的动作!
何雉一阵愕然,她不解地看着柳正道。
“柳道长……你……”
柳正道没看何雉,而是看的另一处!
我脸色再变!
因为遁空,也冲了出去!
他双手按在腰间,转瞬间,就冲到了那两个镇民之前。
瘦小的身体陡然跃起,三两下,直接到了其中一个镇民的肩头。
他双手在腰间拂过,两道符啪的一下,拍中了那镇民的脑袋两侧!
嗤的一声,白烟自那镇民头颅上升起!
他直挺挺地朝着前方倒去。
另一个镇民却已经凶厉地扑向了遁空的侧身。
遁空借力在倒下的镇民肩头一蹬,
整个人都扑了出去,在地上两个打滚,又借力站起身来,回头,双手再往前拍出!
刚好,追赶的那镇民,已经扑到他面门前!
遁空手上还有两张符,直接就打在了那镇民的脸上!
又是一道白烟升起,
那镇民惨叫出声的同时,双掌还是重击在了遁空的肩头!
遁空一声闷哼,瘦小的身体,陡然被打飞出了四五米。
何雉面色骤变,惊慌道:“遁空!”
这时,柳正道动了。
他身体仿若残影,眨眼间就到了遁空身后,接住了他的同时,他身体微微一动,卸去了其余的力道。
遁空落地之后,只是喘息了起来,倒是没有受伤的模样。
何雉的神情这才稍微松缓了一些。
“泄力了不少,他没被打中要害。”
柳正道说话的同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极有深意。
这一下,我差不多明白过来了柳正道的用意。
他刚才就是刻意让遁空出去,让遁空出手……
何雉同样看到了柳正道的眼神,她身体也僵了僵。
遁空没有往前了,他低下头来,身体却微微发抖。
显然,刚才的中招,给了他不少挫败感。
遁空的符的确厉害,轻而易举就对付了其中一个镇民,但另一个却会反击。
他毕竟年纪尚小,就很难抵御了。
思绪间,我目光也落向了那两个镇民,此时他们脸上腐蚀了不少,但却并没有丧命。
反倒是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溃烂的脸,变得更为凶横狰狞。
隐隐约约,有一阵阵黑气从那火势熊熊的老林子内传出。
黑气萦绕在了镇民身上……
我顿时就明白了缘由。
我低声道:“柳道长,这旱魃,就像是穴眼之中的生气,在生气萦绕之下,任何凶尸,都很难损伤,这些撞祟之人也是一样。”
“要么直接将他们打的再无起身之力,要么就得先灭旱魃。”
“我知道。”柳正道沉声开口。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柳正道说自己只能对付一半……
这里的撞祟之人和活尸数量太多,超过了柳正道能除灭的数量,所以他除不掉。
反倒是让他们在旱魃的笼罩下,不停的恢复……
“来了!”柳正道的身体忽然弓起,语气更是严厉了数倍。
再下一刻,柳正道的语气变成了惊疑。
“是全部……我先将他们打乱,你们要小心了!”柳正道又低声嘱咐了一句。
他双手按在了腰间,双腿陡然发力,身体
如同箭射一般向前冲出!
当柳正道冲出十余米的时候,那老林子里头,乌泱泱的冲出来了一大片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和刚才那两个镇民相仿的模样。
另一部分,则要显得凶厉很多,他们身体湿漉漉的,仿佛随时会渗水出来。
散乱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尤其是他们的脸上,生出细密的黑发,甚至遮住了多半张脸!
他们的眼珠,是泛黄的。
撞祟的镇民,是凶厉,而他们,眼神更灵活,更诡异。
柳正道陡然停下脚步,他身体猛地朝着上方一冲。
凭借着那股弹跳力,柳正道居然跃起至少三四米高。
他腰间的手,猛地甩飞而出!
三柄深黄的桃木剑,三柄漆黑的懋桃剑,三柄青铜剑,朝着那群“人”攒射而去!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
“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斩桑咒的剑,冲入了“人”群中!
轰然巨响之下,大片土层崩散开来!
那些“人”全都被这股巨力冲开!
柳正道落地,低声喝道:“动手!”何雉陡然动身,冲向了左侧一批“镇民”,以及活尸!
“遁空,爹爹和娘亲,都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还是个孩子,不能太过逞强。”我面色肃然,沉声又道:“即便是爹爹和伯伯,也会以团队为重,听从大家的意见。”
语罢的瞬间,我手持通窍分金尺,也冲入了人群之中!
何雉的动作极为凌厉,手起斧落之下,必定有一“人”负伤被击倒。
可立马,又有一阵阵黑气萦绕而上……
我的动作也格外狠厉,尺子击中的都是那些活尸,或者撞祟镇民面骨各个位置。
只不过,他们的身体当真是坚硬,我完全抽不断骨头。
虽说通窍分金尺的阳尺有镇压的效果,但配合破面骨,效用才最大。
再加上有旱魃的存在,相当于给它们提供了大量的生气。
我和何雉纵然伤了他们,他们也会很快恢复……
顷刻间,我和何雉两人便走至一起,几乎背靠着背,避免留下破绽。
其余的“人”,则是围成了一个圆圈,来回上前攻击我们。
余光能看见柳正道冲进了另一半的人群,他手中拂尘舞动,咒法凌厉无比。
柳正道还好,我同何雉,却格外的吃力了……
也就在这时,嗖嗖的声响传来。
至少十数张符,直射而出,击中了一部分镇民和活尸的后背。
顿时,十余个镇民和活尸,朝着另一个方向冲去!
何雉心惊的喊了声:“遁空,小心!”
我目光也投向了另一头,遁空往前了至少七八米,他原地扎起马步,双臂绷直,还是在投掷出符篆的动作!
他小脸更为坚韧,目光更为坚决!
“己巳、己卯、己丑、己未!”
“殃煞,断绝!”
他稚嫩的话语,在夜空中形成了回音!
他的手又在腰间一抹,几道符篆飞射而出,直接落向了冲向他的那几个镇民和活尸!
那十余个“人”顿时被拦下一半,却还剩下另一小半,依旧朝着遁空冲去。
何雉轻喝一声,她纵身一跃,就想要从剩下的“人”群中跃出。
显然,何雉要去帮遁空。
两个面部生满黑色长毛的活尸,直接纵身跃起,朝着何雉挡去。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击中其中一个,另一个依旧和何雉碰撞到了一起。
何雉愤怒的叱喝一声滚。
那活尸哪儿会理会她,双臂直接挥向她的面门。
总归,我们两人都被拦住。
剩下那人撞祟镇民和活尸,又朝着我们攻来!
与此同时,遁空稚嫩的喝声再次响彻夜空。
“镇四墓上本墓不可镇!若把墓人月内损十人!以七寸相木为符,以殊书定字!三步下镇!”
“五音辰戌仇未四墓位大利!”
他的手从胸前掠过,摸出来的是一条约莫七寸长短的木板,其上更有一道繁杂无比的符文。
他直接挥出那木符,符篆落至剩余那几“人”面前,他们几乎同时齐刷刷的停下来脚步。
月光映射下,那木符发出阵阵黑气,而那几人身上,则是冒出一长串的白烟。
嘶嘶声在夜空中响彻。
何雉满脸惊喜,说了句:“好!遁空,你后退,找个安全的地方藏……”
她这一句话没说完,一个活尸就拍中了何雉的肩头。
何雉闷哼一声,俏脸顿时苍白。
她反手狠狠一劈,斧头嵌入那活尸半个肩膀。
我已经放弃了用通窍分金尺,将其别入腰间,转而取出地支笔和天干砚。
咬破舌尖,吐血入砚台中,我沾了血墨,地支笔直接杵向冲到我面门前一个镇民头顶!
一道六府符瞬间勾勒而成。
他直挺挺的僵在原地!
可我画符需要时间,镇住了一个,其余至少有三双手掌,同时击中了我的胸口。
我双腿猛然间离地,被拍飞了至少七八米外!
重重落地,我整个人都是一阵气血翻滚。
飞快爬起来身体,我才发现,遁空最开始用符纸镇住的那几个“人”,又恢复了行动力,继续逼近他!
至于他用木符镇住的,则还在原地冒着白烟儿,那木符却变得漆黑无比,眼瞅着就快燃起来了。
我粗重的喘息着,地支笔再次扬起,又有一个镇民冲到我面前,我直接点在它眉心,一道镇煞符勾出。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镇民从左右攻来!
我抬腿,一脚踹中右侧那个,左侧的却直接扣住了我的肩膀。
他用力一抓,我整个身体都歪斜了不少,肩头的剧痛更让我闷哼出声。
事态的发展,远远出乎了我们的预料。
最开始想的是,我们各自对付一半的镇民和活尸,就能将它们逐个击破,再去对付旱魃。
现在那先生是没出现,我们却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活尸和镇民的本事。
思绪间,我抽起来地支笔,又点向抓住我肩头的那镇民。
一道河魁斩尸符勾勒而出,它头顶出现一道血线,松开了我肩膀。
而我肩头,却出现了五个血淋淋的伤痕。
又有几个镇民和活尸朝着我冲来。
他们数量其实不太多,可一直能恢复,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
遁空已经是勉强支撑,他腰间的符,只剩下一小半。
何雉开始落入了下风……
就连我,都一样难以为继。
另一头,柳正道像是察觉到了我们的颓势,他纵身前冲,一跃而起,直接踏中了一个镇民的头顶,飞跃至半空中!
“东北安青石,东南安红石,西南安白石,西北安黑石,穴中安黄石!”
“咒曰,五星八地,神灵保佑。岁星居左,太白居右。荧惑在前,辰星立后。镇星守中,避除殃咎,妖异灾变,五星摄按,亡者安宁,生者福寿,急急如律令!”
在他咒法声响彻的同时,五块不同颜色的石头,分别落至我和何雉四方,形成了一个保护,最中间,则是落下一块黄石。
顿时,冲向我和何雉的那些镇民以及活尸,都驻足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顿时就给了我和何雉喘息之机!
可它们只是停顿了片刻,反倒是所有“人”,都调转身体,朝着遁空冲去!
我面色大变。
何雉也尖叫一声:“遁空,小心!”我毫不犹豫,一脚迈出安五精镇符的保护范围,何雉速度更快。
可就在这时,柳正道低吼一声:“李先生,李夫人,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耗死,它们更凶了,必定是那人做过什么,旱魃肯定也出了林子,你们得想办法去破他!或者你们拖住所有“人”,我去破!”
话音之间,柳正道落入地面,他并没有停下,而是又一个箭步冲出,
刚好挡在了遁空的身前。
此时的遁空,已经用掉了最后的符带,正小脸苍白,双腿颤栗,喘息不已。
柳正道猛地抬起左臂,自他腰间,被拉出来一条半米长的白布。
只见他右手扬起拂尘,一口鲜血喷洒其上。
那拂尘就像是被他当做了巨大的毛笔,尖锐处落至白布上。
一道符文,正在迅速成型!
与此同时,正气凛然的咒法,从他口中喝出。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镇,诸殃皆退,万鬼潜藏!家宅平安,人口皆遂,出入永康!”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柳正道用的,赫然是押镇神咒!
随着最后一笔符文勾出,他整个身体在半空中转动一圈,那拂尘朝着前方一挥。
巨大的气劲,让符布飞出!
后方冲来的那些“镇民”和活尸被击中后,全部驻在原地,朝着后方倒下!
这一瞬间,几乎大半的“镇民”和活尸都被押镇神咒镇住!
只剩下一小部分,行动也变得极为迟缓。
柳正道脸色煞白!
我心惊不已,因为柳正道,居然也用了血符!
而且这血符,画的是押镇神咒!
只是,这好景不长!
半空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黑气,那些黑气迅速钻入被镇压的镇民和活尸身上。
他们又开始颤动起来,那符布,瞬间变得漆黑,并且从下方,居然冒出一阵火苗,簌簌的燃烧起来。
“李先生!莫要再迟疑!我们别无选择!”柳正道又是一声低吼。
“你保护遁空,牵制这些“人”,我同何雉去破旱魃!”我面色一狠,低声喝道。
“何雉,回来!”
何雉骤然驻足在原地,她面色极为艰难,不过很快朝着我退来。
显然,要让我同何雉、遁空三人,牵制住所有的“镇民”和活尸,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有让柳正道来做这件事情。
此时遁空和我们间隔着又有几十个镇民和活尸,他根本来不到我们身边,也只能让柳正道来保护他。
“好!李先生,除掉旱魃就靠你们了!”
柳正道低吼完这句话,那押镇神咒,已经燃烧到最剧烈的时候,整张符纸,半张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所有镇民同活尸全都恢复了行动力,黑气萦绕之下,它们既像是被柳正道激怒,更像是那旱魃下了命令,全部都朝着柳正道冲去!
就好像我和何雉没有威胁,它们根本没管我们。
我目光飞速扫过老林子的方向。
那里已然是一片火海,浓烟滚滚。
我想找的,就是旱魃!
柳正道说的没错,大火这么凶,旱魃肯定已经出来了,只是没在我们视线中而已!
柳正道所说的,也正是我的推断,
始终还是要破旱魃,才能结束这一切!
这一眼,我没有找到旱魃所在。
“柳道长,再让它们伤一次!我要找它出来!”
我立即拿出定罗盘,向着柳正道大声喊道。
这期间,何雉已经到了我的身旁,她眼中担忧不止。
我深吸了一口气,注意力都落到了柳正道身上。
柳正道猛地踏前一步,喝道:“好!”
他的手,直接抓住了右肩的道袍,用力往下一拽,只听撕拉一声,半身的衣服,直接被他拉开!
碎衣落至腰间,露出他古铜色的上半身,
轮廓分明的肌肉,精壮健硕。
尤其是他的腰间,居然还缠着一圈青铜剑!
那青铜剑,形若柳叶,最多只有两指大小!
他飞速抽出其中一把,在胸膛上划过!
一道极深的伤口,出现在他胸前。
鲜血流淌而出,瞬间浸满了他半个身体,
腰间的柳叶青铜剑,几乎全部泡在血中!
这一幕,看得我格外心惊。
后方的遁空,面色煞白,脸上都是惊惧。
何雉捂住了嘴巴,手也在发抖。
我此前,从未见过柳家任何一个道士,在我面前用过这样的招数。
这……应该是他们的杀招!?
就如同我平时不会使用的杀术和生术一样?!
也就在这时,柳正道往前踏步三下!
严厉肃杀的咒法声,从他口中喝出:
“孔圣赐我玲珑心,我必还誓于天庭,以血镀剑灭邪祟,以心破魔死无虞!”
他猛地抽住了腰间的一处,狠狠将其拽下。
那是一条布带,布带上缠着的,就是那些柳叶青铜剑!
这一瞬间,柳正道身上的正气消失不见了……
不,不是消失不见,而是被另外一股气息所覆盖。
那气息,是疯狂!似是同归于尽的疯狂!
同时,那些活尸和撞祟之人,已经快要接近到柳正道面前。
柳正道没有闪避,又往前踏了七步。
“盖闻!”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九剑去天殃,九剑去地殃,九剑去鬼殃!斩却诸魔鬼,魍魉自消亡!斩却诸恶事,俗世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柳正道的双手,分别拽住布带的两端,手一抖,布带朝着里侧一凹,紧接着,又朝着外面一推!
骤然间,所有柳叶青铜剑都从布带上飞射而出!
那些青铜剑,飞速的射向最前面的那些撞祟镇民和活尸!
几乎每一把,都扎中了其中一个“人”的头顶!
柳正道双目圆睁,整个身体,却朝着前方趔趄了两步,似是要摔倒在地。
但他又骤然驻足,稳定了身形!
他再次拔出腰间的青铜剑,目光严厉地盯着后方十余个剩下的活尸和镇民。
大量的黑气,忽而从老林子西侧升腾而起,这一瞬间,我手中的定罗盘,指针旋转的速度,几乎要迸射出天盘。
“找到了!”我厉喝一声,直接朝着西方奔去!现在,我顾不上去管柳正道!我只能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
因为,他是柳家道士!
还是柳天牛的儿子!
何雉紧随我身后,她眼眶泛红,眼中杀机更是汹涌。
转瞬间,我们就来到了西侧方位。
这里是树木稀薄的地方,火势最弱。
定罗盘转动已经出现了破音,浓烈的黑气,从西侧林子外头的一口漆黑棺木中涌出!
我飞速收起定罗盘,取出地支笔和天干砚!
咬破舌尖,我再吐出一口血来。
沾了血墨之后,我大步走至那漆黑棺木前头,地支笔落在棺木上方,
飞速地勾勒符篆!
我画出来了一张在宅经之中,都极为特殊的符!
此符顶端,是一个反写的尸字,直接盖过了超过三分之二的棺材盖顶头。
那尸字一撇往里凹陷竖下,右边则是两个尸字封边。
每一个尸字,都多出五头!
依靠着反写尸字那一撇,又写下界生二字,填满了那一部分的符文。
再在这整个部分符文的右侧,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人!
刚好和这符文并行!
最下方平分成两边,一边以一个界字为顶,下方是一个风!
风的大小和上方符一样。
那风字中间的乄,却被祖和临填满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一半为垒起的七个人字,一半是两个尸字!
这部分符的另一边就不再是符文了,而是三段竖起来的划。
“分金永富贵,子孙寿遐龄,六丁守墓纂文!”
这道符勾勒而成的瞬间,漆黑棺材上的黑气,顿时就不再外溢!
我只觉得胸口一闷,像是被重重击了一拳,险些喷出一口鲜血。
我紧咬着牙关,将这感觉强忍下来。
何雉面露惊喜之色,脱口而出:“阴阳,镇住了?!”
我粗重喘息了两声,盯着棺盖,声音极为沙哑的说道:“短暂镇住了那股气,但开棺之后,就会消散,能给柳道长一些时间,他若是能将所有的活尸和撞祟镇民诛灭,那就无碍。”
我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落下。
其实我也没料到,这道符能够镇住旱魃棺材溢出的黑气。
这道符,不应该用在这里。
六丁守墓纂文,能压住一山之阴阳气。
它本身的用处,应该在玄女分金大葬!
不过,即便是在宅经中,那都是极为高深的葬法。
至少在过往二十六代阴阳先生的手札中,我都没见有先辈记载过,有什么地方使用过这玄女分金大葬。
思绪落定,我扭头看向了另一头的柳正道。
刚才那一股黑气,没能让那些被柳叶青铜剑扎穿头部的“镇民”和活尸恢复行动力。
月光下,它们的身体正在迅速溃烂。
溃烂的速度远远超过恢复的速度,而此时刚才那股黑气已经快要散尽。
没有了棺材继续散发出的黑气,
剩下的那十几个活尸和“镇民”,完全不是柳正道的对手。
柳正道虽然消耗不少,但依旧占据上风。
片刻之后,那一部分镇民和活尸,已经半个身体都溃烂了……
这种程度的溃烂,即便是有滔天生气,都再无回天之力!
与此同时,旱魃的棺材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顶端的棺盖,“砰!”的一声,居然直接四分五裂!
碎木炸开,连带着符文也全都崩碎!
一口尸体,从棺材里头竖立而出!
冰冷和湿气扑面而来。
火光和残月映射下,那是一具身材极为高大的尸体。
他身穿深蓝色的蟒袍,头戴官帽,花翎垂在脑后。
漆黑的长发辫缠在脖颈上,正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淌水。
铁青色的脸,凹陷的面颊,圆睁的双目,无不透着死气和冰冷。
这旱魃身高至少超过七尺,端的是高大无比,给人极重的压迫力!
此外他脸上,还生了很多漆黑的长毛,大都集中在口鼻处。
所以我能瞧见他的脸,却看不清其口鼻。
一阵阵黑气,从旱魃的身上冒出,那浓郁的黑气瞬间接近了我和何雉,一大部分朝着柳正道那边涌去。
我拦不住这无形的气,但此时柳正道那边的“镇民”和活尸只剩下不足四分之一,就算是黑气过去,对柳正道而言也不足为惧。
“得灭了他……他好像有魂在身体里头……”何雉刚开口,她的脸色,忽然变了变,露出一股极为痛苦的神色。
我心头同时升起一股强烈的心悸。
因为有一部分黑气,缭绕在我和何雉的身上。
它们就像是粘稠的水雾一样,粘在身上,根本驱散不开。
更让人心惊的是,有一股吸扯力从四肢百骸传来,像是身上的水分,正在被抽干!
我尚且还好,身上镇物多,还有善尸丹给命数的变化,让那黑气没那么容易伤到我。
何雉的状况就差了太多,一瞬间,她的头发,都失去了光泽!
“后退!”我低喝了一声。
可何雉,并没有后退,她忽然举起了右手。
她右手上带着灰仙手套,食指的位置,绑着的正是那旱魃的手指。
“他的魂在身上,或许可以拔出来,再以他的指头将其点破!”何雉喘息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我刚说出一个字,嗓子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因为这会儿,我还没想到办法,何雉的法子,或许真的有用……
我快步来到何雉的身边,取出通窍分金尺,以阳面,直接按在了何雉的后心。
镇物落至她身上,她身体一抖,那些黑气,仿佛都无法接近,反倒是更多的朝着我萦绕而来。
“走!”我低声开口,同时稍稍用力。
何雉被我推向前方,她也迈步往前!
转瞬间,我们就来到了旱魃的身前。
他并不是活尸,只是凶尸!饶是他凶,也只能依靠着撞祟害人。
我的命格,命重,不怕被撞祟,何雉身上有通窍分金尺作为镇物,更不怕外邪入侵!
旱魃那双眼死不瞑目的眼睛中,透着怨毒和狠厉。
何雉将左手手指,飞速塞入口中!
顿时,三根手指被咬破,溢出的鲜血,被她全部
滴在了右手的灰仙手套上。顷刻,灰仙手套的五指被染红!
其中一指是黑红色,那是旱魃的手指!
何雉口中低喃,是我听不懂的术法。
同时,她抬起腿,落至棺材边缘,整个人一跃而上,双腿站在了棺材两侧!
“破指拔魂!”何雉的右手,直接朝着旱魃的天灵抓去!
何雉手指落在旱魃天灵盖上的瞬间,
她的头发变得更加干枯,甚至是脸上的皮肉,都开始变得脱水一般,起了细密的干皮。
何雉发出一声闷哼,脸色更为痛苦。
“不行的话,还有别的办法。”我低声喝道。
眼见何雉如此煎熬,又受到这样的侵蚀重创,我的心口都在流血。
我脑海中拼命想着破旱魃的对策……
只是,地相堪舆所有的法子都被我想了一遍,我都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我额头上汗水直冒,成了豆大一颗。
地相堪舆,始终是风水术和阳算术法,更多的手段,还是靠着风水位。
给我时间,我可以找到一个大穴镇压旱魃。
但现在让我拿出来一个杀招,
我一时半会儿……
我的思绪,忽然戛然而止,瞳孔顿时紧缩成了一个小点!
杀术!
接阴婆的杀术,我多年未曾使用。
如今我的命补全,命格强横无比,如果用杀术,倒是可以和这旱魃一拼……
只是,我却没有准备活鸡。
当年被苗光阳说过之后,我几乎就放弃了杀术了……
我思绪只是电闪之间,就在这时,何雉颤声说了句:“是厚重的死气,封住了他的体,阴阳,你没有那么狠厉的术法,恐怕就算让那柳正道过来,他都很难破这些死气,将他最脆弱的魂魄拔出,才能灭了他!我们没有第二个办法……”
正是因为何雉的这句话,我陡然又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万物相生相克,有死必有生!
风水大穴是生气镇压。
那极为强烈的生气,自然可以破死气!
一旦死气被破,或者被削弱,那这旱魃还怎么挡住何雉?!
我没有再制止何雉继续拔魂。
在破掉旱魃之前,何雉知道我的手段,她不可能离开。
只能我们全力以赴,解决了他!
刚才何雉跳上棺材的时候,我的手就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但通窍分金尺依旧压在她后心。
因为当我将其用作镇物的时候,何雉被外邪侵入,这通窍分金尺就会紧粘着她身体,这是镇物抵抗外邪的本能。
所以,何雉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快速朝着棺材后方走去,到了旱魃的背后,猛地
跃上棺材,双腿站在了棺材两边。
盯着旱魃的后背,我先取出来了接阴匕首,划破了自己的食指指肚。
同时,我低声说道:“雉儿,我不确定这一招是否有用。若是有,这旱魃被我们夫妻诛灭,若是没有,我们只能暂退,再觅它策!”
何雉整张脸紧绷着,喘息地点点头。
此时,她的手压得更用力。
从灰仙手套的扭曲程度,我能感觉到,此时她的指关节已经变形了。
强压着思绪,我深吸了一口气,将食指朝着那旱魃后脑勺点去!
我分别点了他的左右两侧耳后鼓起的地方!
留下来了自己的血!
手指传来一阵痒痛,还有冷意……
我忍住这种不适,又抬起食指,按住他后脑勺的中央!
下一刻,我低声道:“以指为笔,以血代墨,以旱魃为纸,以死命承生机!”
其实这一段术法完整和原始的,应该是以指为笔,以血代墨,以胎儿做纸,以先天命载生魂。
此术,是接阴婆的生术!
杀术我没有条件,无法使用,而且何雉都说了,柳正道都无法破旱魃,那杀术应该不起作用。
生术,是以十年阳寿作为代价,本来是接阴婆用来救死婴的。
我用在此处,用我的十年阳寿,去冲这旱魃身上的死气!
正常的接阴婆,十年命或许不够看,可我的十年命,不光是阴阳先生的十年,还有善尸丹的命数填补在内!
要是这旱魃,连这都能承受,恐怕就是命数使然,我们无法直接将他铲除!
我的思绪,并没有影响我的动作。
我的手,还在动,一道符,正在逐渐成型。
以后脑枕骨为,两侧巨鳌骨为边界,符,越来越完整。
我再次低喃道:“乾是伏位,六是六煞,天是天乙,鬼是五鬼,祸是祸害,绝是绝命,延是延年,生是贪狼!”
“乾六天五祸绝延生!朱笔落字!麒麟镇魂!”
我咒法结束的瞬间,整张符篆,彻底成型!
顶头有横向的三点水,水为阴,还是生机。
下方是一个奉,紧接着赦令,从上而下并联。
再往下方,是麒麟镇命!
最底端,是一个罡字收尾!
这是接阴婆唯一一张符,十年生机,麒麟生术符!
我只觉得身体一震,从体内升起的,是强烈的疲惫。
食指的位置,传来流淌感,就像是血液在飞速的往外流逝,无法停止,没有终点……
本能的感觉,让我要抽回手指。
可我忍住了,并没有抽开!
现在的流血,混合流出的还有十年阳寿,这是二五精气在灌入麒麟生术符!
如果我现在抽开手指,这符就会失败。
它会停下,停下来的时候,符才会从里而外的成型。
我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双眼越来越红。
疲惫乏力的感觉忽然强烈了数十倍,我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流血的感觉消失不见。
我手指自行从那符上落下。
眼前一黑,我整个人都朝着后方倒下,重重的落入了旱魃的棺材里头!
临坠落的瞬间,我听到了嗤的声响。
那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扎穿了某种硬物一般……
何雉喘息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彻。
“断魂!”
旱魃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身上更是溢出大量的污血。
血滴落进了棺材里头,有一部分滴落到了我身上,带来一阵强烈的冰冷和刺痛。
我痛哼了一声,挣扎着挪动身体,朝着棺材后方靠去。滴滴答答的声响,旱魃的血流得越来越多。
棺材底部很潮湿,我一时之间都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棺材本身的湿,还是血流得太多,将整个棺材都浸满了。
何雉急促而又粗重的喘息声,同时进入我耳中。
我靠到了棺材里侧最后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只是身上的虚弱,还有脑袋里头的眩晕,让我一时半会儿没站起来。
“阴阳……你……没事吧?”何雉断断续续的话音从前方传来。
我强忍着身体不适,撑着回了句:“没事……你先离开,我马上就出来。”
我咬了咬舌,疼痛刺激的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等……”何雉的话音再次响起。
可她还没说完,毫无预兆,砰的一声炸响传来!
竖在棺材里头的旱魃尸体,居然在刹那间,炸裂成了无数血肉。
极大一部分全都冲到了我的头脸上,那股子气浪让我重重撞击在了棺材壁上!
我眼前一黑,几乎就失去了意识……
临我最后昏迷的时候,我先听到了何雉的惨叫,柳正道的低吼,以及遁空的惊声。
我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暗。
不止一次陷入这种境地,这种黑暗,几乎都要让我熟悉了。
意识浑浑噩噩的,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当我勉强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是躺在棺材里头。
阳光照射在我身上,我只觉得口鼻中都是尸臭……
入目所见,整个棺材里头都是漆黑的碎肉,伴随着湿漉漉的血水,让人作呕。
尤其是头脸上的粘稠感,更让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雉儿……”
我脑袋清明了不少,回想起来最后何雉的惨叫,我猛地从棺材底部站了起来。
眼前忽而又是一黑,脑袋传来强烈的眩晕感。
我死死抓住旁侧的棺材边缘,撑着没倒下。
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我翻身出了棺材。
旱魃的碎肉,不只是在棺材里,也不只是在我身上。
这外面的地上,同样满是炸碎的肉糜。
污血浸透了地面,在阳光下乌黑粘腻。
右侧,是漆黑的老林子。
这不再是阴气的黑,而是焦炭一般的黑。
浓郁的糊味儿冲散了一些尸臭。
我目光扫过前方,看到了地上倒着一个人。
她身体蜷缩成了一个虾子,一动不动,生死不知,这人不正是何雉吗……
我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眶通红,迈步就朝着她跑去。
可我的脚步却蹒跚趔趄,生术的副作用比想象中的要大。
等我跑到何雉身边的时候,身体一歪,再控制不住平衡,栽倒在了地上。
强行撑起身体,我去将何雉的身体翻了过来。
她身上染满了血,不只是旱魃那污浊的黑血,还有很多鲜红的血,是她也受了伤!
何雉的胸口微弱的起伏,她还活着……
我眼眶更红!
那一瞬间,我心都快疼碎了!
“你不会有事!”我声音沙哑到了极点,眼中的湿意热辣滚烫。
从唐装里头摸出来一个针袋,我快速取出一根银针。
顾不得其它,我直接将银针刺穿了何雉的眉毛。
这时候,她的眉尾已经在脱落,甚至眉骨有要断裂的征兆。
伤及性命,才会损伤保寿宫!
我用了两根银针,固定何雉眉形。
又用了两根银针,刺穿了何雉的人中,将人中的面相固定下来。
只是,她嘴角居然有枯白之相……
死死盯着她的身体,我发现那些混杂鲜血的地方,分明扎进去了骨刺……
之前那旱魃炸开的时候,不只是血肉糜烂,骨头也碎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不少伤口,同样有被细小骨刺扎穿的地方。
刚才尸体炸开的力道并不大,不至于让何雉伤势如此严重。
通过她此时的面相,我已经可以肯定,她中了旱魃的尸毒!
我,居然没中毒?
恐怕还是善尸丹的作用。
尸头菇的毒,善尸丹都能化解掉,这旱魃的毒,不如尸头菇……
我思绪间,小心翼翼地将何雉身上的骨刺拔了下来。
接着,我将她从地上抱起,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边的地上,横七竖八就躺着不少人了。
大部分都是“镇民”以及活尸。
它们都已经被镇住,没有了丝毫的动静。
最外沿的位置,地上还倒着两人。
一人是遁空,另一人,便是柳正道!
柳正道伤势最重,他胸口本身就有伤口,
很多肉糜都粘在其伤口上,一些骨刺也扎在血肉中……
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寒感。
柳正道同样是中毒暴毙面相,我立即将何雉放下,又再去看遁空。
我的心更像是被重拳击中一般。
遁空躺倒在地上,小脸苍白无比。
虽然他只有在肩膀的位置,扎着一根手指头粗的骨刺,但他依旧中了旱魃之毒……
我强忍着心颤,用银针分别固定了柳正道和遁空的面相。
确保他们微弱的呼吸都变得平稳之后,我才将他们朝着路上逐个搬过去。
路对面有镇民的院子。
我没有迟疑,又将他们全部搬进了一个镇民家中。
院中空荡无人,堂屋的门也大打大开。
我先将何雉和遁空放进一个房间,又将柳正道放入另一个房间。
先去打了干净的井水,将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分别脱了,擦洗掉身上的血污,去掉了所有骨刺。
最后处理完他们的伤口,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之后,我才进了这院子的厨房。
我找出来了三只碗,又取了一柄刀。
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毫不犹豫,直接一刀落至掌肚上。
刺痛传来,鲜血瞬间流淌而出。
痛伴随着温热,身体逐渐变得更虚弱……
旱魃之毒对我来说无用,但绝对非同小可。
我不知道我的血,对于柳正道,何雉,遁空有没有用。
但现在我别无办法,只能试一试……
血开始流淌的快,到之后就缓慢下来,我觉得手臂在发凉,脑袋一阵阵的昏厥,完全是意志力强撑着才没倒下。
我整整接了两碗半的血。
端起一只血碗,我勉强先进了柳正道的房间,将血灌入了他的口中……
柳正道本来微弱的呼吸,开始变得有力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濒临断气的感觉了。
我心头惊喜,将碗中所有的血都给他喝了。
柳正道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
我喘着粗气,起身又回房间,端另外两只血碗……遁空的伤势最轻,我就先给何雉喂血,最后才给遁空。
做完了这些,我再撑不住身体的虚弱疲惫,昏倒在了地上。
我没有意识黑暗,只是因为太过虚弱,短暂的失去了思维和感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
再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并不是躺在地上了。
我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衣,薄被搭在腰间。
上方是屋梁,蛛丝搭成了网,还有一些蜘蛛在来回爬动。
虚弱感再一次传来,我只觉得身体空荡荡的,又好像要昏厥过去。
闷哼了一声,我撑着坐起来身体,斜靠在了床头。
喘息好一会儿,我总算清醒了更多。
左右看屋内,还是之前那个房间,何雉和遁空却不见了。
“雉儿……遁空……”我勉强喊了一声。
屋门忽然一下子被推开。
匆匆迈步进来的,正是何雉!
她穿着我之前给她换上的布衣,脸色还是虚弱的苍白,嘴角略有乌黑。
“阴阳,你醒了!”何雉的脸上尽是惊喜。
她到了床边之后,赶紧搀扶住我。
我勉强笑了笑,示意她我没事儿。
我抬起左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脸颊,仔细地观察她的脸。
何雉抿了抿嘴唇,没有躲开,却满眼心疼地看着我。
我再三看过何雉的面相。
她眉毛没有继续脱落,只是隐隐的,眉形有了一些变化……
本来她的长眉,稍稍有一些变短,狭长的人中,弯曲了几分。
嘴唇的发黑,是因为余毒未消。
面相的变化,却是寿命受到了影响……
我手微颤了两下,眼眶又泛红了几分。
“阴阳……你怎么了?”何雉不安开口。
“我没事……”我声音变得更沙哑,目光看向屋外,稍微躲开了何雉的眼神。
“遁空呢?”我看着屋门,问何雉。
“遁空在看着柳道长,柳道长的伤势太重,我怕他撑不过来。”何雉低声说道。
她低下头,又看着我右手。
我刚才其实就发现了,我右手缠着布条,显然,何雉还帮我处理了伤口。
“你放血,给我们解毒,是么?”何雉小声问我。
我勉强笑了笑,可始终笑不出来更多。
我的确是放血给他们解毒,但从何雉脸上就能看出来,这毒没解掉全部。
甚至是影响到了寿命……
“放了一点点血,无碍。”
“我要去看看遁空和柳道长,此地,不能久留。”我喘息了一声,开口说道。
何雉马上搀扶我下床。
她声音颤抖地低喃道:“三个血碗,是一点点血么?你都昏迷了两天了……”
我面色一变。
两天?!
片刻后,我被何雉搀着走出房门,进了另一个屋子。
一眼我就瞧见了坐在床上盘膝打坐的柳正道,以及趴在旁边,昏昏睡过去的遁空。
稍稍抽了一下手,我低声道:“你去抱一下遁空,我在这里看着即可。”
从遁空的侧脸上,我看到了同何雉相仿的面相。
我更觉得心疼难忍,可现在直说,未免让何雉担忧,所以我没开口。
何雉很听话的过去,将遁空抱了起来,朝着屋外走去。
我走到了床边,看着柳正道的脸。
他嘴唇的黑意更多,胸口的伤势,明显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处理。
应该是何雉帮柳正道治疗了外伤?
柳正道恢复的不如何雉,应该是他中毒更深。
毕竟何雉和遁空都是受伤中毒,柳正道是胸口的血肉曝露在外,被旱魃尸肉侵入。
迟疑了片刻,我本来准备再放血。
可身体的亏空,以及骤然出现的心悸,让我放弃。
生术的消耗,还有之前的放血,几乎让我身体到了临界点。
我再消耗,恐怕会失去行动力。
到时候就没办法离开石碾镇,也不能及时再想到对策,帮何雉和遁空、柳正道再解毒了……
就在这时,柳正道的身体忽然一颤。
他猛地张开口,噗的一声,吐出来一大口污血!
我朝着旁边闪躲,这口血才没喷到我身上。
柳正道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面色虚弱,嘴唇的黑,稍微退散了一些,这让我略松了口气。
“柳道长。”我低声喊了一句。
柳正道扭头看我,嘴角抽动了一下,点点头。
“多谢。”柳正道的话音依旧透着疲惫虚弱。
“道长言重。”我沙哑答道。
柳正道再次开口,低声道:“旱魃之毒,毒入骨髓,他骨碎伤人,此毒解之太难。石碾镇不能久留,我勉强能行动了,你也醒来,我们得立即离开这里。”
我抬手要搀扶柳正道,柳正道却示意不用。
他自行下了床。
虽说他中毒深,但看上去行动力和精力,都要比我强很多。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
柳正道扭头看了我一眼,却面色复杂的说了句:“李阴阳,你的头发,白了。”
我面色一怔。
还没等我开口,柳正道又说了一句:“柳家有一道符,消耗寿元,就是完整的押镇神咒。”
“我当时看到了你用了一张符,麒麟生术符?用那符破了旱魃的死气?”
“你,消耗了多少寿元?”
我完全没想到,当时的那一幕,柳正道居然看见了?!
沉默了片刻,我回答道:“十年。”柳正道的眼皮狂跳,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敬佩,更多的还是复杂。
“一张符,十年寿,阴阳先生也有这等手段,你也有如此魄力……正道替免遭旱魃涂炭的百姓们谢过。”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只好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柳正道不再多言,迈步朝着屋外走去。
进了院子后,柳正道站在院中晒太阳,脸色又恢复了一些。
我去刚才的房间找何雉,说我们现在走。
何雉略诧异,我告诉她柳正道已经醒了,此地不宜久留。
她这才点头,轻声将遁空叫醒。
她一边抱起遁空,一边对我说,之前的唐装,她已经给我洗干净了,让我换上。
我才看见,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叠着一套唐装。
我那些家伙事儿,全都在唐装上头。
过去将唐装穿上后,我又将一应家伙事儿都装好,这才和何雉,遁空出屋。
遁空跟在我身边,低着头,一直没说话。柳正道和我们点点头,便朝着院外走去。
院外能看见老林子,两天过去,那边还是如同两天前,没丝毫变化。
我微眯着眼睛,回想起来一件令我微微后怕的事。
那阴阳先生在我们斗起来之前……就提前跑了……
如果他没被吓跑。
那我们和旱魃两败俱伤之后,恐怕,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应该是我提前破了镇中的雾气,又算出来他的方位。
这暗中无形的博弈,压了他一头,他才没敢留下来和我们死斗。
当然,他如果没走的话,恐怕局势还会有一些变化。
他也未必那么轻易的将我们都收了。
镇路的地面依旧干燥,阳光照射的脸有些生疼。
我们已经快走到镇口。
何雉低声道:“得先去个临近的县城买马匹,或者路遇什么人,买下来几匹马,我们不能……”
“爹爹……娘亲……你们看……”遁空惊诧的声音传来,他手指着一个方向。
我和何雉同时扭头看过去。
顿时,我的心头又是一沉。
镇外路边缘的树林下,停着一辆马车。
那不正是我们留下的马车吗?!
两匹大马在悠闲地吃草……
我们看过去的同时,那两匹马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还打了两个响鼻。
我与何雉面面相觑。
“这……他没有将马带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何雉面色警惕,语气中更是充满了戒备。
我同样诧异。
因为,这的确不应该。
马车就在那里,他不带走,难道其中布置了什么东西?
柳正道的脚步却加快了许多,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黑,面颊凹陷,这副面相就格外虚弱。
“柳道长,小心一些,别直接过去。”何雉立即开口喊了一声。
我脚步也快了不少,朝着柳正道追去。
我怕他托大,万一中了什么招,就阴沟里翻船了。
结果柳正道却停在了马车前面三四米的位置,低头看着地上。
我到了他身旁,循着他目光看去。
顿时,我脸色又变了变。
草皮杂乱,似是被人踩踏多次,其中还有不少血迹。
从痕迹看来,像是有人喷出来的血。
前方的大马又打了两个响鼻,还发出了轻微的啼声,就像是很喜悦一样。
柳正道又看向了后方一些,神色平静地说道:
“羌族的马,都有灵性,不是谁都能带走的。”
我听懂了一半,隐隐有猜测。
目光看过去后方,我眼皮都狂跳了数下。
草皮地里,有两颗碎掉的牙……
一下子,我就猜测到了大概的可能。
那天,那阴阳先生取了镇口的五色幡旗,他也不敢进来找我们,就想要带着马车走。
结果他竟是被马踢断了牙?
何雉和遁空也跟上了我们。
遁空蹲在地上,用一张纸包着手,拨拉了那断牙两下。
何雉轻声说了句:“如果一蹄子踹中他喉咙,他就一命呜呼了。”
我没接话。
先生哪儿有那么容易死?倒霉一次,已经足够警惕了。
柳正道继续走向马车。
他到了门口,探头检查了一下内部,喊我们过去。
我示意他和何雉、遁空上车,我来赶车。
柳正道沉默了一下,说让我们坐在后面,他来赶车,我们还有事情没做。
我诧异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何雉眼中也有疑惑闪过。
柳正道又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就只能先上车了。
我们一家三口都进了车内,柳正道开始赶车,可他却朝着镇内方向而去。
那一瞬我就明白了过来,我和何雉忽略了什么……
三长老的尸身,还在地室之中。
随着马蹄的踢踏声,车轮的滚动声,车进了镇。
一直到了一个院子门前时,柳正道下车,径直入了院内。
约莫一刻钟之后,他从院中出来,肩头扛着一卷草席。
显然,三长老的尸身在草席中。
我们并不怕尸体,也不会介意,尤其这是柳家道士的尸身……
他们为匡扶正义而死,应该被人敬佩。
我在马车门口接过草席,将尸身放置在了车厢右侧,我坐的后方。
柳正道站在马车前头,一下子却不动了。
他眼中闪过几分茫然。
这一下我就明白过来,柳正道现在是没有去向……
三长老丧命,他离开羌族,如今羌族未平定,他回不去,此时自然没归处。
思绪落定,我开口道:“柳道长,若是不嫌弃,可随我们去九河县?”
“大长老曾在九河县斩过一具旱魃,也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我们养好伤势后,若是你想去找大长老,我替你点明方向。”
“我也能替三长老觅一风水大穴,让他安息。”
稍作停顿,我又道:“如今柳道长你身上余毒未消,不适合再行走在外。”
柳正道沉默良久后,才点了点头。
“你和我说明方向,我来赶路。”柳正道又开口道。
我没再说其他,只是点点头。
再回到车内,我和柳正道点明了方向,马车又上了路。
何雉和遁空依靠着车壁坐着,遁空大多时候低着头,偶尔抬头看看我。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何雉看我的眼神略有不同。
她眼底都是心疼。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顿时就明白了何雉这眼神的缘由。
“无碍,善尸丹的效果很大,白一些头发,倒不会对我有所影响。”我轻声安慰何雉。
何雉勉强笑了笑。
“对不起,爹爹。”遁空抬起头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下一刻,他就扑进了我怀中。
轻微的颤抖,哽咽的哭声,一下子就触及到了我内心的柔软处。
轻轻拍着遁空的后背,我低头轻语:“遁空,爹爹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教你,怎样才能保护好自身。”
遁空啜泣的更厉害。
这时,何雉擦了擦眼睛,哽咽道:“那你呢?”
我沉默,和何雉对视。
“我不想让你冒险,可你不但冒了险,还在拼命,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办法,并且这损失,我能承受。”我回答道。
“那能不能,再找一次廖呈?你还不到三十,大哥也没有你头发这般花白。”何雉又小声说了句。
我脸色微变,语气都重了很多,当即说了句:“不行!”我语气太重,何雉显然被我吓了一跳。
她不安地看着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遁空也没哭了,抬头,呆呆看着我。
看他们母子俩的模样,我又是一阵心疼。
“廖兄和我,缘分已尽,除了他来找我,此生,我不能再去找他。”我一手抚着遁空的头,身体微微前倾,过去抱住了何雉。
何雉低声啜泣起来。
车厢内的氛围,一时间低沉到了极点。
马蹄声踢踢踏踏,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声响传入耳中。
过了许久许久,何雉总算止住了哭声。
她沉沉地靠在我肩头睡了过去。
我把她平放了下来,又将一张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遁空蹲坐在原处,一直怔怔地看着何雉的脸。
“爹爹,娘亲和我,还有柳道长伯伯的脸色,都很差。”遁空忽而小声说道:“我们是不是中了尸毒,还没有解开。”
我的身体顿时就是一僵。
对于柳正道,我是直说了余毒未消。
至于遁空和何雉,我就怕影响他们的心态,不打算现在说。
没想到,遁空直接就问出来了。
徐符的阴阳符,根源在地相堪舆,遁空虽说没有学基础的阴阳术,但是他本质上,使的还是阴阳术,能看出来这些,也不意外。
“我们会死么?”还没等我说话,遁空又更小声地问了一句。
“不会,只不过是那旱魃临死反扑,我们只要到了九河县,有时间好好休息,爹爹就会找到能解毒的名医,遁空你听爹爹的话,莫要胡思乱想。”我神色凝重,语气也郑重笃定了不少。
“好!”遁空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乖巧趴在何雉身旁,很快睡着了。
我背靠着车壁,看着自己的右掌,其上纱布隐隐渗出血来。
旱魃之毒,没那么轻松。
否则的话,就不至于能改变面相,我心头不由得升起一层阴霾。
赶路的时间很枯燥,我去换柳正道,柳正道却拒绝了我,他表示自己能赶车,也能休息。
柳家道士的性格执拗,一个比一个怪,我劝说不了,只能接受。
我们一路上朝着九河县的方向赶去,路遇其他的村镇,我就不再停留了。
即便是那些村镇还有一些事情,我都只能当做没有看见。
行程不能再拖延,九河县有霍家,我得通过他们去找名医,或者去洋人的医院看,能否解毒。
只不过之前我们绕路太远,即便是快马加鞭的赶路,还是花了足足十天,我们才到九河县。
刚到了县城口,柳正道就吁了一声,马儿打着响鼻停了下来。
我和何雉、遁空被晃了一下,遁空探头往外看去。
他惊喜地喊了一声:“爹爹,是黄七!”
与此同时,车门外传来一个激动颤抖的声音:“先生!多半年了,您总算到了!”
何雉的脸上有温和的笑容,她抬头看我。
我心头唏嘘,情绪也泛起几分波澜。
我抱起遁空,同何雉一起下了车。
黄七就站在马车前头。
他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布衣,头上戴着顶帽子,脚上是一双白布鞋,全身上下都打理得格外体面!
多半年没见,他的脸更圆润了几分,显然,这半年他身体养的不错。
黄七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弓着背的人,那人也冲着我和何雉行礼,毕恭毕敬的喊了句:“先生,夫人。”
那人,不正是谢满仓吗?!
我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道:“看你如今模样,我便放心了。”
黄七又和我行了一礼,他咧嘴,是发自内心的笑。
“黄七到了九河县,就每天在这里等先生,先生回来,黄七心头这一口大石头才落地,许叔的铺子我收拾的很干净,您是去那边住,还是要去我家。”黄七更恭敬地说道。
“我们自己去丧葬街,你去一趟霍家,告知霍坤民,我想请他帮忙,将方圆百里范围的名医,都请来九河县。”我开口回答黄七。
黄七愣了一下,他面色郑重不少,道:“我这就去办,满仓,你给先生他们牵马。”
谢满仓赶紧点点头,走到马车最前头,牵住了大马的缰绳。
这期间,柳正道一句话都没说过,反倒是闭目在马车上养神。
谢满仓对这两匹马,从神色上都透着爱惜。
他当了一辈子车夫,养了一辈子马,有这种神色,倒是正常。
何雉告诉我,她在马车上待久了,不想坐车了,要走回去。
我自是点头答应。
她高兴了不少。
遁空也从我身上下来,一边拉着何雉的手往前走,一边左右四看。
我心头的情绪,是熟悉中带着淡淡的遗憾,还有几分感伤。
何雉更多的,是恢复了十几岁小女孩儿的那股雀跃,遁空则是对这里的好奇了。
不多时,我们就经过了九河县码头。
八年时间过去,码头的变化颇大,整体拓宽了不少,木质的地面在阳光下被踩得泛光。
大多船夫,渔民,工人的衣服,有了明显的变化。
不再是当年那般破旧,都要干净整洁了不少。
大多人脸上都是充满了干劲儿,没那么多死气沉沉的感觉了。
悬河的水面波光粼粼,充满着生机。
我远眺悬河上游,又想到了红松县。
我娘在那一段的悬河流域停留,还有符契。
过段时间,等何雉和遁空休养恢复了,我就打算带他们去见我娘,再将其超度下葬。
“阴阳,我想带遁空回一趟何家村,我们再回李家村看看,好不好?”
何雉忽然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我,轻声说道。
“好。”我点头。
何雉脸上笑容更多,她又道:“此番回来,你也算光宗耀祖,我并未让爷爷失望,咱们再修一座大宅,让爹九泉有灵,也高兴高兴,好不好。”
我怔住了,一时间心头酸涩,眼眶泛起一阵湿意。
“好!”我用力点头。
“阴阳,你可是地相堪舆的出黑阴阳先生,可不能在这里掉眼泪。”何雉笑靥如花,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哽咽地低声说了句谢谢。
何雉又要说话。
我打断了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都未曾让他们失望,老爷子当年将你逐出何家,是为了让何家众人安心,一部分缘由,也是为了让我们能走在一起。”
“如今,我想让你重回何家,至少在这名分上,不再做被驱逐之人。”
何雉眼眶也红了,两行清泪顺着脸庞落下。“此间过去了七八年,何阿婆必定早就返回了开阳。如今何家她是当权者,我想要重归,需要她点头。
召集何家鬼婆,再让我回归族内。”
何雉咬了咬唇,低声继续说道:“当年她就年迈,如今年事更高,不能再书信让她来九河县……”
“那我们便去一趟开阳。”我开口说道。
何雉流的泪更多,眼中更是喜悦。
我看着她的脸,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遁空,目光最后落到了柳正道的身上。
或许,这是命数?
不管是不是要让何雉重归何家,这开阳,我是必定要去一趟的。
罗阴婆的后人就在开阳,我得将接阴婆的衣钵传承过去。
恰好的是,大长老也在那里。
柳正道前往了,就算是父子相聚。
恰逢此时,柳正道睁眼,双目刚好和我对视。
“李先生,有何事么?”柳正道开口道。
我笑了笑,摇头说:“无事。”
柳正道微皱眉,又闭上了眼睛养神。
“爹爹,开阳好玩吗?”遁空拉了拉我的衣角。
“开阳,有老黄。”我轻声回答。
“哇!”遁空高兴得都是蹦蹦跳跳在走路了。
“多谢。”后方,传来了柳正道的复杂话音。
我又回头笑了笑,不再多言。
何雉取出来了手帕,擦拭了脸上的泪水。
不经意间,我们已经走过了码头很远,来到了丧葬街的牌楼下。
进街道内的时候,左右两侧的铺子,都有人探头出来张望。
很快,我们就到了纸人许的铺门前头。
多年未曾回来,铺子还是老旧了不少,不过收拾得极为干净。
我上前开了铺门,铺子里头还是如同当年一般。
只不过却没有一个纸扎人……
无纸扎,便显得空落落。
何雉在低声和遁空说话,大致讲的,就是这铺子,是纸人许的家。
遁空更好奇了,同何雉问个不停。
穿过铺门,我们进了后院。
院内的老槐树还是如同当年,树身上那些弹孔也还清晰可见。
“柳道长,请。”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带着柳正道到了一个房门前头。
“你先稍作休息,等大夫来了,我再来扣门。”我吐了口浊气,说道。
柳正道嗯了一声,进了屋内。
我又让何雉和遁空去休息。
何雉却摇头,她说她去煮粥,好久没回来,想喝这里的槐花粥了。
遁空则跑到了老槐树下头,仰头看上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去了其余房间,每一个都看了看。
最后进了当年我住的许昌林房间。
回来的这一路我大多精神紧绷,这会儿困意上涌,我就闭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一觉沉沉的睡去,还是遁空将我叫醒。
他稚声告诉我,说黄七带着人回来了。
我顿时就清醒了不少,直接坐起身来。
和遁空点了点头,我翻身下床,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头站着不少人。
当头的是黄七,旁侧就是霍坤民。
他见了我,神色兴奋激动,双手抱拳,深深的鞠躬下去。
“李先生!”霍坤民的语气更为振奋。
我立即伸手,搀扶住了霍坤民,没有让他再行礼。
“前段时间,我就一直听到关于李先生的传闻,此前我找过黄七,黄七说先生会回来,一晃眼半年了,您终于回了九河县,不只是霍家高兴,整个九河县都兴奋,您是从九河县走出去的先生!”
霍坤民话音依旧有抑制不住的振奋和激动。
我沉凝片刻后,道:“暂时,我不开门宴客,黄七所说的名医,霍家主可……”
话还没说完,霍坤民就立即开口:“我已让家仆去请各个医馆的大夫,也让人给周围县城,省城的霍家人打了电话,让他们找当地的名医,只是我着实没忍住,想先来见先生。”
“再过一会儿,九河县的那些大夫就会过来了,其余县城和省城的,我会尽快催促。”
“先生是身体不适?”霍坤民的话音都紧张了不少。
“略有不适。”我回答了一句。
毕竟等大夫来了,一些消息也会流传出去,我没必要全部隐瞒。
“那我命人,将丧葬街牌楼守着,不然我怕一些小家族,还有县民来叨扰先生。”霍坤民眼神严肃了不少,他立即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他离开后,何雉才从堂屋出来,喊我过去喝粥。
我拍了拍遁空的肩膀,让他去叫柳道长。
遁空小跑的朝着柳道长房门跑去。
不多时,柳正道也一起出来了。
坐在木桌旁,何雉给我打了槐花粥,桌上居然还有香肠腊肉。
“黄七,你也坐下喝粥。”何雉轻声道。
黄七嘿嘿笑了笑,坐在了我身旁。
“自家做的腊味,我寻摸着先生回来了,肯定得住在这边儿,我就提前备着了。”
我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黄七满脸期待。
我咀嚼了两下,心头却又是一怔。
闭了闭眼,我不再说话。
每个不同的地域,食物味道各有分别。
黄七家做的腊味,我和爹当年做的很相似。
而当年家中穷,这些肉食少,味道就记得格外深。
一餐饭下来,我整个人舒缓不少。
何雉略不安地问我:“阴阳,我们身上的毒,严重么?”
她这话,顿时让屋内的氛围都压抑了不少。
其实这段时间赶路,我都没有主动提过,何雉也从来没问过。
只不过,有的东西我瞒不住。
何雉和遁空的脸色都愈发变差,差到就连何雉本身都能看出来,这不再只是面相上的问题。
“我们不擅长解毒,大夫肯定没问题。”我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等会儿大夫来了,都把脉诊断,我们就知道确切了,应该不是太严重,剧毒的话,我们应该回不到九河县。”
我说完这句话,何雉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黄七不敢开口,他收拾桌上的碗筷。
另一旁的柳正道平静开口:“先看大夫治毒,若是他们不行,我花时间,做出一些召集令来,聚拢我柳家人手,柳家斩鬼灭尸数百年,若是被旱魃毒死,那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何雉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喜色。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其实,之前我就想问关于柳家召集令的事情。
三长老和柳正道不敌那旱魃,为何他们没有用召集令?
肯定不是因为,他们是从羌族跑出来的。
柳家本身不可能有什么间隙……
现在听柳正道这番话,是因为召集令没了?
“看来,召集令的材料比较特殊?柳道长,若是你需要什么,你就告诉黄七,他会替你准备好。”
柳正道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停顿片刻,我又告诉柳正道,先稍候几日,看看解毒的事情先落定,我再去觅穴眼葬三长老。
“多谢。”柳正道和我抱了抱拳。
这期间,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我扭头去看,霍坤民走在前头,后方则是跟着几个年纪不小的大夫。
何雉微咬着下唇,神色有些紧张,遁空到了何雉身旁,拉着她的衣袖。
霍坤民带着人到了近前。
他先和我行了礼,才介绍后方各个大夫的名字。
那些大夫一一向我行礼,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恭敬。
随即,那几个大夫的视线都分别落在了何雉,遁空,还有柳正道身上。
不约而同的,他们都皱眉,眉眼都低垂下来不少。
“霍家主说的不明确,这三位就是病人?李先生可否说一下具体症状?”当头一个大夫,慎重地开口问询。
我沉凝片刻,并没有让霍坤民回避。
大致,我和这几个大夫说明了尸毒的情况,以及中毒的时间。
几人脸上都露出惊色,面面相觑。
他们上前,开始给遁空和何雉,以及柳正道把脉。
我同黄七、霍坤民就往后靠了靠,到了堂屋外边儿。
这几个大夫把脉之后,又相互交换,把另一人的脉。
每个人的脸色都愈来愈沉重。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给何雉,遁空,以及柳正道看过。
最后几人又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他们几乎同时摇了摇头,长叹出声。
黄七的脸色不安,霍坤民神色就阴晴不定起来。
我心头同样沉了不少。
片刻后,那几个大夫同时走出堂屋外,当头的那个,摇了摇头,后方几人也同时摇头。
其中一个人开口道:“李先生,三位的尸毒,已经深……”
霍坤民的脸色一沉,他微眯着眼睛说道:“你们医术不够,无法医治?”
那大夫脸色一僵,先点点头,紧跟着又说道:“这和医术无关,实在是这个毒……”
“放屁!我找你们来,是觉得你们年纪大,医术应该精湛,不是让你们来说丧气话!”
“你们学艺不精,就不要胡说八道!都滚出去!”
霍坤民扬起手来,直接就做了驱赶的动作。
那几个老大夫都吓得惊慌失措,朝着院外跑去。
我一直没说话,只是面色很沉。
何雉脸色苍白,遁空一直也是不安,柳正道则是眉头紧皱着。
霍坤民立即和我抱了抱拳,他面色透着几分不安,立即说道:“李先生,你先莫多想,九河县不过一弹丸之地,等其余县城,还有省城的大夫来了,才能说定论。”
“不!他们也不能说定论,这天下名医众多,真要是剧毒,哪儿有时间医治,那几个庸医!回头我就命人去砸了他们招牌!”霍坤民的语气都带着严厉。
“无碍。”我摇摇头,示意让霍坤民不要那么狠绝。
这时,柳正道却开口和黄七口述一些材料。
黄七毕恭毕敬的记着,又连连点头,说他马上去准备。
柳正道说完,就起身朝着他住的屋子走去。
我示意霍坤民也回去休息后,才走进堂屋。
黄七和我行了礼,就和霍坤民一起往院外走了。
屋内就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我的身体不重要,遁空一定要解毒。”何雉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不要胡思乱想,都不会有事。”我揽过何雉肩膀,低声道。
何雉不再说话,她将遁空抱了起来,抿了抿唇,朝着房间走去。
堂屋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静站了许久,又坐了下去。
取下来了肩头的长木匣,我迟疑了一下,想要起卦。
可我又迟疑了。
先生少给自己算命,之前那周方全就说过,知道自己命数后,总会潜移默化改变很多东西。
我怕给何雉或是遁空算出来一个极为不好的结果。
深吸了一口气,我又将长木匣挂了回去。
闭了闭眼,我极力让心态平稳下来。
若是大夫不行,我还可以去寻善尸丹。
命数未定之时,一切都未可知。
……
天色逐渐转成了黄昏,夜幕也慢慢降临了。
我白天睡过一会儿,这时候就没多大困意。
在堂屋里头坐久了,我心头也有些许憋闷,便起身朝着院外走去。
出了铺门,走过丧葬街,我一直往前走,直到码头那边儿,我才停下来脚步。
站在码头上,悬河的风吹过我身体。
凉意又让我获取了一丝丝的冷静。
当年的一幕又在眼前重现,我闭眼,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就这么一直站着,我足足站到了后半夜,看过了时间,才转身走回丧葬街。
回到了院子里头,何雉和遁空都没出来过,柳正道也在房间,整个院内都格外寂静。
我去了另一个房间休息。
次日清晨,还是遁空将我叫醒的。
我出屋后,何雉刚好端着一锅粥进堂屋。
她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不,是因为何雉化了妆,掩饰了脸上的气色。
她本身容颜就倾国倾城。
施上妆容后,反倒是比之前更为精致,甚至有种魅惑的感觉。
我张了张嘴,却没多说其它话。
进了堂屋,她给我盛饭,遁空则是去叫柳正道。
等柳正道来了,我们都吃罢了东西,黄七和霍坤民又来了。
黄七提着东西,显然是柳正道需要的材料。
霍坤民后边儿,则是跟着至少十个大夫!
他神色一直很紧绷,语气严肃的说着什么,那些个大夫,一个比一个谨慎,当头的那个还在说:“霍家主,你放心,鄙人留过洋,中医调内,针灸也不在话下,以往解决不了的绝症,在洋人的医疗手段前面,许多都不值一提。”
“这毒,算不了什么大碍,我肯定替李先生夫妇精心诊治!”
显然,何雉的眼中亮了不少,我也略提了口气。
那大夫说的没错,当初纸人许在医馆几乎被判了死刑,到了洋人的医院却被救活。
他所言非虚!转眼,他们到了堂屋前头。
众人向我抱拳行礼后,我同样回礼。
霍坤民将该说的都说了,我便无需多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再接着,我就退出了堂屋。
这些大夫以刚才说话那位为首,其余人为后,又分别开始给何雉,遁空,柳道长把脉。
今天他们消耗的时间,显然比上次要长的多。
把脉之后,众人无一不是露出和昨天那些大夫相仿的神色。
这不免让我心头微沉。
再接着,他们围在一起商讨。
柳正道倒是镇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何雉神色不安,遁空则是小脸苍白。
许久之后,为首那个大夫走出堂屋外,他先和我恭敬行礼,再做了个请的动作,低声道:“李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何雉和遁空都抬头看我。
我沉默片刻,点点头,朝着前铺走去。
大夫和霍坤民同时跟上了我。
我们到了前铺,那大夫进来后,就长叹了一口气。
霍坤民眉头一皱。
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昨天来的大夫不少,今天数量更多,他们若都觉得无比棘手,恐怕就真的是棘手。
霍坤民再发怒,并不会改变什么,只是再找大夫,再重复今天……
那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瞥了霍坤民一眼,才唏嘘一声:“民间有传闻,旱魃为天下奇尸,所出之地,旱灾遍野,往往奇尸有尸毒,每种尸毒都剧烈无比,一时三刻就能将人化作浓水,或是身僵成尸。”
“鄙人早年间,见过一些中尸毒的人,却都没有李夫人,少爷,以及那位道长严重。”
“毫无办法么?”我眉心郁结成了个疙瘩。
“鄙人医术有限,但放眼如今中原地区,我觉得都很难找到能解毒之人,只能先开药方,固本培元,暂且压制住尸毒。”稍作停顿,大夫又犹疑了一下,说道:“李先生应该给他们服用过一种药物?他们的毒,薄弱了很多,才能保持生机和毒之间的平衡。”
顿时我瞳孔紧缩,接着点点头。
“那种药,有用?”我立即就问道。
大夫认为是药,可实际上是我的血,我用过善尸丹,血中生机足够强。
“未必还有用,若是还有,可以一试。”大夫又道。
“稍等我片刻。”我说完,就直接朝着院内走去。
霍坤民和那大夫跟在我身后,我则是直接进了厨房。
先一步迈入后,我关上了门,他们两人则在外等待了。
我取了一只碗,又摸出来了接阴匕首。
毫不犹豫,我直接放了一碗血出来。
脑袋隐隐有种昏厥感,我呼吸粗重不少,竟感觉有些站不稳了。
之前的消耗,我一直没有多大时间调理,身体一直都有亏空。
又用了一条布扎住了伤口,我才端着血碗出了厨房。
霍坤民面色一惊,他盯着我手上的血碗,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
那大夫眼中更愕然,他嘴唇动了动,也闭上了嘴。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去了血碗,又说道:“我等要住在这里一段时间,替夫人,少爷,以及道长调理身体,除了汤药,还会制一些丹丸。”
“稍微调养一段时间后,再让洋人的医院来看,结合之下,必有更大的疗效。”
“你叫什么名字?”我略疲惫,问询了他一句。
“华伍。”那大夫恭敬回答。
“好,华伍,帮我妻儿调理好身体,压住尸毒,我保你一家安康,后世富贵。”我低声说道。
华伍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
不过下一刻,他却摇了摇头,认真道:“李先生,行医治病,是大夫天职,况且夫人少爷,以及道长是需要救命的病,我不可用来换取什么。”
“先生匡扶正义,救死扶伤,虽说不是大夫,但行的也是济世之事,我替先生排忧,实乃是前世积德。”
语罢,华伍还拱手抱拳,显得更为尊敬。
我沉默,忽而想起来一句话。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以前我有所看法,现如今,我又有了另外一层看法。
显而易见,华伍就是一种好人。
像是他这一类好人,太过无欲无求,只会付出自己。
那这样一来,风险和辛劳他独占,好处却没有半分。
换做先生来看,就是先生光做事,不收取报酬,这是要遭到命数的反噬的。
恶人虽说作恶,但他们会用各种方式来逃脱灾劫,全部都将好处用在自身,自然能多活一些年头了。
思绪落定,我才说道:“行有行规,华大夫莫要推阻,否则李某遭祖师爷唾弃,夜难安宁。”
我刚说完,华伍就露出诚惶诚恐之色。
他苦笑道:“那华某,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先生放心,华某之子,绝非贪财之人,将来若是有财,也当尽做济民之事。”
我点点头,同样和华伍抱拳,还了他一礼。
其余的大夫,显然露出渴望和羡慕的神色。
霍坤民先看过了我,露出询问的眼神。
我自然看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霍坤民立即转身,沉声道:“李先生近日身体欠佳,华大夫医术高明,得先生垂青,但诸位也都有功劳,以后先生也不会坐视不理。此外,霍家会给诸位丰厚的报酬,绝不会亏待大家。”
顿时,那些大夫的眼中也尽是兴奋了。
华伍端着血碗进了堂屋,他又低头,取出来了数个玉瓶,将血分开装好。
其余的大夫在一旁观摩,同时华伍也在说一些药材的名字,让他们记录和去抓取。
柳正道起身,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何雉和遁空先出了堂屋,母子俩到了我身前,遁空怯生生地低喊了一声爹爹。
何雉看我的眼神中尽是心疼。
“无碍。”我笑了笑,没等她说话,就先开了口。
就在这时,堂屋内的华伍又转过身来,他恭敬道:“李先生,您和夫人还有少爷,都可以先去做要做的事情,这药,需要夜里才能调配好,无需在这里等待。”
“此外,我也为您调试药物,补补身体。
”我点头,道:“多谢。”
华伍苦笑,说岂敢,就又开始去配药。
“我们去何家村看看,让你散散心,遁空也去祭拜祭拜老爷子。”我低头对何雉说道。“好。”何雉轻声回答,只是,她话音中依旧有抑不住的疲惫。
我领着他们二人出了院,过了前铺。
黄七和谢满仓两人都守在铺子外头。
“先生,你们要出去?”黄七恭敬问我。
我和黄七说了去何家村,黄七立即看向谢满仓,谢满仓则是做了请的动作,示意我们上马车。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码头,黄七很快找来一条船,送我们朝着何家村而去。
七八年的时间,恍若昨日,只是个中经历的事情又太多,又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等我们到了何家村,如今的村子,比之当年的穷困,又要体面了不少。
至少村口有了牌楼,村路还经过修缮,铺上了青砖。
黄七在前头领路,他小声说道:“多半年前我回来的时候,其实来何家村看过,早些年先生你在九河县做的事情,让县民都对你爱戴尊敬,你不收他们的钱财,他们却在别处报恩,对何家村以及李家村的人,都格外的好。”
我点点头,却想到当初李家村的人死伤多半,几乎全村人,都对我和我爹恶言相向。
时至今日,我却提不起来多少恨意,只是心头唏嘘。
当时的乱世之下,百姓多愚昧,他们不懂很多事情,自然需要一个发泄。
我和我爹,刚好就处在了那个点上。
不多时,我们就来到了何家院子外头。
当年的院墙,就是种植的桑树,之后做五鬼木棺,全都砍伐了。
如今,院墙还是如同当年一般破旧,院内依稀也是当年光景,地上还都是木屑,木块。
唯独变化的,是横生的杂草。
“我这就去找几个人,将这里清理干净。”黄七赶忙说道。
他立即转身,朝着村里走去。
何雉的神色伤感了许多,她怔怔看着堂屋门,眼眶泛红。
片刻后,她牵着遁空,绕过了一些杂草,乱木,进了堂屋。
我跟随在他们身后。
何雉几乎走过了每一个房间,又和遁空说了,这里就是她长大成人的地方。
遁空一直小心翼翼地左右四看,眼中也逐渐多了不少好奇,指着墙上一些鬼婆子的东西,问何雉那是什么。
母子俩有了话题,就开始说个不停,何雉也说她小时候被何鬼婆打的经历。
我坐在了中央的小木桌前头。
沉凝片刻后,我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
低头落笔,我开始画图。
我画的是宅元图,是在保住这老院子的情况下,再修一个新院落,将其包裹起来。
何雉需要留下一些念想,而何家同样需要一个新宅。
这期间黄七回来了,带着人收拾院子。
何雉和遁空聊的差不多了,她又去看着,还让人修缮了屋内一些破损的地方。
遁空,则是趴在我身边,看我画图。
我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画好了一张宅元图。
再三端详之后,我将其交给了黄七,让他安排人动工。
一晃眼,时间都已经到了午时。
我又让黄七去村里给我们准备一些祭拜用的东西。
黄七领命,匆匆离开。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他就带着一应贡品回来了。
此外,他还提着一个竹屉子,说是给我们带的饭食。
我们先行吃过了东西,这才离开院子,朝着柳林子走去。
当年何鬼婆有遗愿,他的尸体要葬在柳林子,我也给他选过其中的生气穴眼。
等我和何雉到了墓前时,何鬼婆的坟头多年没有人修缮,已经生了不少杂草,坟头上还长了树。
在风水上来看,坟头生树,是生机充沛的体现,代表此穴甚好。
可时间长了,一旦树老或者枯死,还留在坟头,就会形成煞。
我从何雉那里讨过来板斧,又将坟头清理了一遍。
这期间,何雉带着遁空祭拜了何鬼婆,并让遁空叫了曾祖。
临最后,我同样跪拜叩首。
何雉在坟前说了很多话,如今我们一家人在阴阳界的名声,以及当年那些仇人,现如今都已经得到了报应,她让何鬼婆安息。
一直到末了,何雉才说,我们会去开阳,到时候她重新入何家,一定将他们这一脉的何家鬼婆传承下去,并且还会多一个棺术。
柳林子里头没有风,可何鬼婆坟头前的冥纸,都烧得漫天飞舞!
显然,这是何鬼婆九泉有知,他高兴。
时间一晃眼,都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何雉才擦了擦眼角起身,她轻声说,这会儿陪我去李家村。
我扶着她肩头,遁空则是拉着她另一只手,我们离开了柳林子。
入目就能瞧见何家院子,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院外还有不少人手,被黄七带着测量着什么。
显然,黄七已经交代完了,站在旁侧观看。
我们出来的时候,他就赶紧跑到了我们跟前,和我迅速说了一番。
我点头,示意他办的不错。
黄七迟疑了一下,问我们是要回县内了么?他差不多都安顿完了,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之后他每天来监工就行。
我摇头,说去李家村。
黄七又立即走向前方,给我们带路。
出了何家村,上了刚才那条船,再到对岸的李家村。
这李家村就要比何家村看上去好了太多!
甚至通往我家的小路都是青砖,旁边还打上了竹制的栏杆。
一路上走至我家门前,当年破旧的木屋,篱笆的院子,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
破屋虽说依旧,但是院子,却被立成了一米多高的砖墙!
前头的院门上还挂着一个牌匾,其上写着:“阴阳先生,李阴阳老宅。”
我眉头紧皱了不少。
黄七略尴尬,他小声说道:“李先生……毕竟您从李家村出来,这村里头的村民,时不时会用一下您的名号,几乎九河县的人都会卖面子,这院墙是他们修的,看这屋子,好歹也……”
我闭了闭眼,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当年我爹帮村民,不留余力,家中时常揭不开锅。最后他丧命,村民将他视作污秽,赃物,恨不得他魂飞魄散。。”
“如今,他们又不只是受用我在此居住的余荫,还要主动索取。”
“黄七,届时你去找霍坤民。李家村的人不可贪婪,让九河县人都对他们一视同仁。”
“我非圣贤,他们可以无知,我不怪无知者,但我不会帮仇人。”“遵命。”黄七重重点头。
我扫过这院墙,又看过屋内,再回头看前方悬河。
这些年来,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这里。
当时我就想过,应该怎么修一个老宅。
如今,那宅形已然在院中成型。
“遁空,看过娘亲的住处,再看看爹爹的。”我抬手,摸了摸遁空的头。
走入院内,我带他们进屋。
屋内并不整齐,反倒是杂乱,有一些吴显长当年留下的痕迹,屋子基脚被泡了水,腐烂不少。
此外,还有被翻找过的迹象。
这几年没少被人“光顾”。
我没说话,只是微微皱眉。
黄七的脸色就不好看,他低声道:“谁偷过这里,我都会找出来,送去法办。”
“无碍了,当年太穷,能留下的除了一身衣服,就是捞尸人的家当。”我摇摇头。
“爹爹,你和娘亲过的日子,差距好大。”遁空抬头看看我,眼中透着无辜。
我苦笑了笑。
接着,我又取出来地支笔和天干砚画图。
将宅元图画好之后,我交给了黄七,让他照做。
再接着,我取出来了贴身放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玉质的头颅,头颅上还镶嵌了一双眼珠。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其它缘由,眼珠中的怨毒似是消散了,竟有几分祥和?
“既然回来了家中,我打算去我爹坟头一趟,将这双眼珠还给他。”
“稍后,你们母子俩同黄七回去,药,快好了。”我看着那双眼珠,声音略涩。
“好。”何雉轻轻点头。
我心头松缓了不少,就怕何雉不愿意走,耽误了回去用药。
我和黄七点了点头。
黄七恭敬做了个请的动作。
何雉拉着遁空,两人往外走去。
不多时,屋内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又站了好一会儿,从墙根找了一把锄头,又到我家屋子后头,找出来一个满是灰尘的备用捞尸船。
我爹并没有葬在李家村,当初在纸人许家里头给我爹缝尸,之后我在九河县外沿找了一座山。
将捞尸船扛着到悬河边上,我上船后,就撑船朝着一个方向赶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随着黄昏,入暮,等到天黑的时候,我才上岸。
又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总算到了安葬我爹的山头前。
到了坟头前,我并没有立即开坟,而是在墓前跪拜。
周遭的树影影绰绰,给人几分幽冷感。
我跪了很久,和我爹说了很多话。
包括我是怎么除掉周精义,除掉吴显长,以及我娘现今的情况,还有我将来的打算。
最重要的,我说了二叔有后,还是个儿子。
我说完这些后,隐约觉得,这周围都没有多少冷意了。
最后,我才开始开坟。
此地的风水好,我爹的尸身,已经成了干尸一般,并没有腐烂。
我掰开了他的眼皮,才发现当年那缝尸匠陈赤放入我爹眼眶中的,是一双玉质的眼球。
将那玉眼取出来,又将头颅上的眼珠扣下,放回我爹眼眶。
至此,他总算是有了全尸。
隐隐约约,我耳边还听到一声低喃,似是有人在喊我名字。
我合上了棺盖,重新填坟,垒砌坟包。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时间都已经到了子时。
又在坟前跪拜,我告诉我爹,过几日,我再带妻儿来看他,今天只是赶时间,让他全尸安宁。
一股子风吹拂在我身上,似乎是有人在推我离开……
我爹不会赶我走,他只会觉得,我应该有时间做更多的正事……
最后在坟前站了一刻钟,我才转身离开。
罗阴婆的坟也在不远处,我同样去拜过她,说了我要去开阳的打算,会见到她子嗣后人,将接阴术传承。
将一应事情全部交代了以后,我下山,回到河边。
撑船往回赶,我没有再回李家村,而是径直回到了九河县码头。
码头上,谢满仓居然在等着我。
我刚上岸,他就走过来,恭敬的请我上马车。
不消多想,我就晓得这肯定是黄七的安排。
此时,我心中也有几分忧虑了,催促谢满仓速度快一些。
谢满仓快马加鞭,马车在路上跑的飞快!
仅仅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回到了丧葬街纸扎铺。
我刚进院子,就瞧见院内那十余个大夫围坐在一起,华伍正在人群中间低声说着什么。
我过去后,众人都起身看我。
华伍恭敬的告诉我,何雉,遁空,还有柳正道都服药后休息了,他们在商议后续的用药,以及观察他们的身体反应。
我感激地对他们抱了抱拳。
没听到不好的消息,我心态也稍微缓和下来一些。
华伍却请我入堂屋。
我刚进去,就瞧见桌上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液。
“李先生,此药固本培元,你放血救人,还需多饮用此药。”华伍诚恳道。
我端起药碗,将纳凉了的药物一饮而尽。
喝了这药之后,我就觉得,一整天的疲惫似乎都涌了上来。
我不再多说其他,回了房间休息。
我怕打扰何雉和遁空,单独住了一个房间。
躺在床上,我沉沉睡去。
……
在九河县的时间,一时间变得格外绵长。
在何雉,遁空,以及柳正道调理的这段时间内,我没有去红松县,只是处理了何家村和李家村的宅子。
本来,我以为只需要足够的时间,还有大夫的医术,再加上我的血,肯定能让他们康复。
可没想到,这旱魃之毒,就好似如骨附髓了一样。
足足一年的时间,何雉,遁空,还有柳正道的身体都是稍微好转一些,就又会突然虚弱下来,旱魃的毒素,又会强横几分!
不只是华伍,之后霍坤民请来了不少名医,住在纸扎铺里头的大夫,都是各个地方的圣手了。
可他们依旧对这毒束手无策……
一晃眼,就过了两年……
这期间,何雉他们也被华伍带去了洋人的医院检查。
还请了洋人里头顶厉害的大夫治疗。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名医的诊治,最后检查出来了一个结果。
何雉,遁空,还有柳正道,染上的不只是旱魃之毒。
在那旱魃的毒里头,还混杂了另外一种不知名的奇毒。
旱魃毒,伤的是身体,总让人虚弱。
而那不知名的奇毒,伤的是根源,让人外邪入侵,阳寿薄弱。
我推演之后,想到了一个可能。
当初那阴阳先生,看似直接走了,可他哪儿是直接走的?
他是在旱魃的身上,动了手脚!
他计算到了,我们能破旱魃!
那毒,他下在了旱魃身上!因为他也计算到了,旱魃会尸爆!
他打了一个好大的算盘,看似我赢了,但实则,现在胜负都还未可知!
只是,博弈的地方,不再是石碾镇。
而是遁空,何雉,以及柳正道的身体……我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想要打听到那阴阳先生的身份和下落。
可洋人的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太迟。
我推算到和那阴阳先生有关,这也太迟。
当年石碾镇的事情,那阴阳先生本来就做的隐晦。
如果不是柳正道和三长老,再加上我们忽然赶到,那阴阳先生都不会浮出水面……
现在想要查到他,简直是难如登天……
我给蒋盘写过信,说过我们遇到的情况,蒋盘也给我回信,表示他也在想办法,寻名医。
同样,我也以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名义,告诏了阴阳界,遍寻能解毒的大夫或是阴阳先生。
两年来,前往九河县的先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们无一不是满怀信心而来,结果却挫败离开。
甚至柳正道也做出来了柳家召集令,召来了几位柳家道士,他们同样对这毒束手无策。
柳正道和那几个道士约好,让他们也去想解毒之法,再回柳家商议好了,派人前来通知他。
那些道士离开之后,也久久没有回应……
时间越来越长,接触的先生愈来愈多,对于这毒,就让我信心越来越薄弱……
两年的时间,又一晃而过。
唯独的一个好消息,就是华伍用我的血做药引子,研制出来了一味丹药,将旱魃之毒压制到了最薄弱的时候,几乎不影响身体了。
何雉,遁空,还有柳化道的气血都恢复的差之无几,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没有丝毫问题。
但是另外的那种奇毒,还是没有眉目……
我们几乎已经走投无路……
我想到了一个人。
当初二长老柳天干和我说的开阳大先生,袁化邵。
他阴阳术造诣极高,能力超群!
只是,袁化邵给普通人治病,只需要一筐鸡蛋,或者是半片腊肉。
给阴阳界人算,就要三件事情,还得看是否是有缘人……
对此,我心底隐隐有抗拒。
可现在别无选择之下,那袁化邵,恐怕就是我最后的选择……
正当我准备启程,前往开阳,顺道也替罗阴婆传承接阴术的时候。
我再一次收到了蒋盘的信件,他让我去一趟红河,或许,他想到了一个破解之法!
当我将信件的内容告诉何雉时,何雉眼中泛红,都控制不住身体颤栗。
我让何雉做好一应准备,我们离开九河县,即日就去红河!
……
出发那天,霍坤民率着霍家全部人手,黄七也抱着一个孩童,身后还跟着个女人。
他们身后,还有大量的九河县县民。
几乎所有人眼中都是不舍。
尤其是黄七,他跪倒在地,还让那孩童和女人也跪下。
我身着颜色更深的唐装,肩头的长木匣也更换过一次,霍坤民给我换上了金丝楠木。
何雉站在我身旁,妆容精致,身姿绰约,一双美眸经过岁月的洗礼,更显出成熟女人的妩媚,若是寻常人看一眼,恐怕都会深陷其中。
何雉化妆,本是为了遮盖她当初因为旱魃之毒,变得枯黄苍白的肤色,服了华五的药后,气色虽然恢复了不少,却也习惯了每日精心打扮。
柳正道,蓄了两寸的长髯,眼神比四年前更锋锐,就像是一把待出鞘的利剑!
四年的时间,遁空长大了许多,快十岁的他,身高已经到了何雉的耳际。
他同样穿着一身唐装,腰间挂着两道符串。
比之当年,遁空的眉眼长开了许多,他生着和我相仿的国字脸,不过要瘦削一些,眉眼很像何雉,清逸俊朗。
遁空身旁,跟着一条身形超过一米,毛发黑红中泛着淡青的狼獒!
三年前,我察觉到我们恐怕要在九河县长期停留的时候,我就让黄七派人去了一趟唐镇,通知了二叔和纸人许。
二叔和纸人许回来了一次九河县,顺道送来了赤獒。
不过他们已经习惯唐镇的生活,不愿意再住在九河,只是呆了两月就离开了。
此后三年,赤獒就一直跟在遁空和何雉身边。
虽说他们身上毒伤顽疾未愈,但也时不时会替周遭百姓解决麻烦。
遁空还遇到过一些凶尸,赤獒食尸,凶气怨气积累的愈发多,逐渐就有了血煞化青的实力。
“黄七,起来吧,我不过是出行一趟,无需如此跪拜。”我轻叹一声,叫黄七起身。
黄七却依旧跪俯在地,面露苦涩,低声道:“黄七跟了先生十年有余,怎会不知先生此时难关,若夫人少爷,还有道长的顽疾未愈,先生再难回九河。”
“况且先生多年未曾回地相庐,届时,也要回去坐镇,黄七如今妻儿老小都在九河,更难侍奉先生左右……”
黄七话音中还透着哽咽。
我沉默,黄七所说的确是事实。
轻叹一声,我道:“若是再难相见,那你我二人的主仆缘分,恐怕止于今日。若是今后有难,你便差人至地相庐找我。”
黄七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冲着我磕头。
砰砰的声响中,黄七磕头三次。
他身旁的女人,小孩,同时也在磕头。
待他们磕完之后,霍坤民才上前,他和我抱拳行礼道别。
一番话语后,我们全都上了车。
柳正道则是在车门处驾马赶车。
马车平稳地朝着红松县而去。
这四年来,我大多时间都在寻医,无暇去见我娘,更无暇去解决窦家的事情,更没有去找窦家。
此行要离开九河,我只能先尝试一下,能否将我娘超度……
若是不能,那就还得等我再找到窦家,将当年的事情了结……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我们的车就到了红松县范围,再到悬河边缘的镇上。
进镇之后,我和柳正道交换,我来赶车。
不多时,我们就来到了悬河边上。
草庐比当年陈旧了一些,悬河水面波光粼粼。
此时正值黄昏,如血一般的残阳挂在天边,映射的悬河水面一片暗红。
将马车停在路边,我下车,带着何雉和遁空走到了草庐前面。
“遁空,这就是你奶奶当年住过的地方。”
我看着那草庐,心头却唏嘘。
遁空走至草庐前面,看了一会儿,又转身看向悬河。
此时,那赤獒却凶厉地狂吠了几声!脖子上的毛全都乍立了起来!“赤獒!”遁空抬手,一巴掌便拍在了赤獒硕大的獒头上。
赤獒呜咽了一声,显然透着几分委屈。
“父亲,这里的怨气很重,悬河内的阴气更重,天还未黑,阴气都快冲天了。”
遁空的声音,更不似以前的稚嫩,而是一股子少年的清脆。
“嗯,你奶奶是活青尸,她当年一口气不咽,如今也仇恨未消,数年前,我为了保护她,下了一张符契在悬河内。”
“红松县流域的悬河,都是她的阴宅地界。”
“这么多年,奶奶应该更凶了。”遁空喃喃道。
“你奶奶未曾害人,她之凶,不过是怨气难消。”我轻叹一声,又道。
遁空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水边,便直接跪了下去。
他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恭敬地低声道:“孙儿李遁空,见过奶奶。”何雉抬头看了我一眼,她同样走至遁空身旁跪下,冲着悬河行礼。
天,黑的越来越快。
一转眼,暮色已经退却,黑夜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何雉和遁空退到了我身后,我才走到悬河边上。
低头看着悬河水面,我抬手,割破了手指,啪嗒一声轻响,一滴鲜血落入了水中。
血液在水面形成了一个圈儿,逐渐的扩散开来。
微风吹拂在身上,微凉的感觉,更让我精神清醒,只不过,那股子伤感,却愈发的浓郁。
“娘,我回来了。”我低声沙哑地喊了一句。
只不过,我的喊话,没有任何回应……
我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水面平静,几乎没有波澜……
遁空和何雉都疑惑的看我。
我眉头紧皱了几分,又低声喊道:“娘,阴阳回来了,你不来见我么?”
骤然间,悬河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层一层的涟漪。
就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我呼吸顿时加速了几分,盯着水面……
那涟漪接近到了岸边,却又一下子消失不见……
隐隐约约,我似是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叹息。
我这才发现,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当年,我娘每次出现,或者是将要出现的时候,我冥冥中都有一些感应。
可今天,那感应我没有察觉到。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空荡。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割裂了一般。
“好像有东西来过了,好像……她又走了。”遁空眼中略茫然,他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她刚才好像走在我面前……我看不见。”何雉更是不解。
她迟疑道:“阴阳,有些奇怪,该不是这些年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婆婆对我们不满?所以不愿来见你?”我皱眉,摇了摇头。
我告诉何雉,让她不要多想,我娘肯定不会对她和遁空不满。
她不来见我,恐怕真的是有其他问题。
何雉立即点头说道:“你们等我,我准备亡人化道。”我沉凝片刻,说了个好字。
何雉让我和遁空到马车旁边等待。
我们过去之后,何雉便在河岸边准备。
她在地面上摆了不少香烛,以及铜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阵法。
最后,她在阵法前头摆了一只空白的小碗。
做完这些之后,何雉才招手,喊我过去。
我走至阵法前,何雉轻声告诉我,等会儿她会放一些我的印堂血进入碗中,之后怎么做,她会告诉我。
我点头,示意明白。
何雉便让我进阵法内坐下。
我照做,盘膝在阵法中央。
何雉将那些香烛全部点燃,幽幽的烛火在我身旁燃烧,香支形成的白烟围着我缭绕。
此时,何雉的整张脸却变得毫无表情,她双手垂在胸前,慢慢闭上了双眼。
一时间,周遭仿佛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我能听到风声。
更能听到我的心跳。
那些烛火,仿佛都吻合了我的心跳一般。
我心动一下,烛火的焰火就跳动一分。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何雉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格外锐利,精致的面颊上,微微有青筋隐现。
嘴唇微动,清幽的话音,从她口中传出。
“子午佛道丑未鬼,寅申人道卯酉畜。”
“辰戌修罗乙亥仙,日支化道不虚传!”何雉的话音着实太幽冷,在周围都形成了回音。
更是让悬河之上起了波浪!
风,一时间大的惊人!
下一刻,何雉抬手,她手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把尖锐的匕首。
匕首朝着我额头上划来的同时。
何雉的声音从幽冷,变得尖锐。
“吾为九河地界神婆何雉,今日以嫡子至亲血,招枉死无坟尸,请亡人化道!”
一瞬间,大风都变得格外锐利,竟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
划过我的身体,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几分刺痛!
何雉的头发被这大风吹得杂乱飞舞。
她的脸色,也迅速变得苍白!
甚至她胸口鼓动了一下,就像是被人重击了一般。
分明,在何雉的嘴角溢出了几分鲜血。
同时,她匕首的刀刃,刺中了我的印堂。
轻微的疼痛感传来,温润的血,流淌而出。
在何雉的眼神示意下,我头微微前倾,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入了阵法外的血碗中。
那血碗不大,很快就被接满。
与此同时,何雉取出一根柳木制成的哭丧棒。
她将哭丧棒在蜡烛之上点燃,火苗瞬间升腾而起。
何雉嘴唇再动,她低语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来,声音沙哑至极:“不孝子李阴阳,求见我母李花容!”
结果我这一句话后,风变得大了数倍!
几乎吹得我无法跪拜,甚至要被吹着站起身!
地上的香烛,瞬间完全熄灭!
何雉面色大变,她噗的一声,直接吐出了大口鲜血。
我同样脸色巨变,更是惊疑不定!
“她……不想出来,她好凶……我撑不住……”
“三跪九叩,阴阳,你再试试……”
何雉声音颤抖,她猛地落地,盘膝坐在地面。
我毫不犹豫,直接跪倒在地,开始叩头……
结果我只叩头了一下,面前的那只血碗,竟然啪的一声直接碎了……
“父亲……娘……你们看,水面上,好像有东西……”
遁空清脆的声音忽而入耳。
我心头惊喜,立即抬头往前看去。
我本以为能瞧见我娘。
可逐渐浮出水面的,居然是一张竹筏……
那竹筏上满是各式各样的贡品,显得格外陈旧冰冷……
哗啦一下,又是一张符纸飞起。
月光映射下,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不正是当初我画的符契么?!何雉也要转身,可她还没转过去。
忽然,水中激起一道浪花,直接朝着何雉身上拍来!
我面色骤变,低声道:“小心!”
何雉猛地起身,双手朝着那浪花一拍!
砰的一下,何雉重重倒地……
“雉儿!”我低喊出声。
猛地站起身,我快速到何雉身旁,将她抱在怀中。
符契缓缓落入水面,那竹筏也缓缓地沉了下去。
遁空快步走至我身旁。
赤獒在岸边狂吠,没敢靠近岸边……
我眉头紧皱,盯着水面。
心头却格外的茫然……
以前何雉用过亡人化道。
虽然我没有看过程,但她和我说过,她是招来了何鬼婆,让她看老更夫的尸体。
这是专门招死人回魂。
我娘就在这悬河,用亡人化道,按道理我娘会立刻出来……
可这不但没用,甚至何雉……还被反噬了……
我娘不来见我,已经很反常。
现在她反噬何雉,就更为不正常……
尤其是冥冥中的那一缕联系……
忽而,我身体一颤,想到了一个点。
阴生子,母子煞。
我曾和我娘之间,有斩不断的联系。
可如今我命数完善,早已不是阴生子,甚至身上生气充沛,二五精气完全平衡。
那我非阴生子,又怎么见母煞?!
命数之间没有牵连,才是我娘不见我的缘由?!
或者说,不是她不见我,而是我们再无法见到?!
想清楚了这些,我心头就一阵发闷,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遁空眼中极为警惕,他双手按在腰间,盯着悬河水面。
符契也缓缓沉入了水下,水面再无任何东西……
“父亲……我们怎么办?”遁空不安的问我。
“上马车。”我直接起身,将何雉拦腰抱起,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很快,我就到了马车旁边,又让遁空上车,将何雉从我手中接了进去。
“人鬼殊途。”柳正道忽然说了一句话。
我沉默,半晌后才回答:“命数。”
“这怨气冲天之尸,留在此地,恐怕……”柳正道话音未停。
我目光顿时也变得锐利不少。
柳正道和我对视,他抬手扶了扶胡须,不再多言。
“柳道长,我娘不是恶尸,她可怜而死,可怜化煞,如今三十余年,仇未曾消,如今她不出现,我无法超度,但将来总有一日,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我自会超度她。”我又说了一句话。
柳正道闭上眼,他屏息凝神,是在养神。
我在路边站了许久,没有上车,而是远眺着悬河水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我才上车。
同时,我低声告诉柳正道,我们直接离开。
柳正道挥动鞭子,马车朝着离开的方向驶去。
赤獒跟在马车旁边,它身形矫健,轻描淡写的就跟上马匹的速度,丝毫不显得费力。
遁空小心翼翼地守在何雉身旁,眼中依旧担忧。
我又去看了看何雉,看过她面相,低声告诉遁空,她只是被反噬,没有大碍,过一段时间就会醒来。
遁空这才放心了不少。
我过了好久,才让思绪平缓下来,没有再多想了。
临离开红松县范围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我并没有再去李家旧址,也没有去见李家的两个老人。
当年做的事情,已经算是缘分尽了,无需再多接触。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何雉清醒了过来,她只是有些虚弱,并没有其它问题。
我们径直朝着盘江红河的方向赶路。
这一路上,快马加鞭,除了夜里头休息,平时都没有停顿耽误时间。
十天左右的时间,我们就到了盘江流域!
再临红河镇,来到蒋盘居所的时候。
蒋盘家的宅院,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蒋盘是草屋。
可现在,却是青砖大瓦的宅院!
门头上挂着牌匾,写着蒋宅!
马车停在宅院前,我下车后,站在台阶下,抬头看着牌匾,眉头微微皱起。
不过随即,我也稍稍舒展开来。
这些年不见,好像大哥也有所改变?
当年廖呈所说的那些话,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一些他的性格?
这,倒是一件好事儿。
遁空则透着紧张,柳正道依旧是神色平静,古井无波。
我走上前方,伸手扣了扣院门。
砰砰的响声入耳。
何雉走至我身边,轻轻挽住我的胳膊。
片刻后,院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生得恬静可人的女孩儿。
一头黑色的长发束起,搭在胸前,她的眉眼间透着几分熟悉。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此女,不正是蒋盘的女儿,蒋沐女么?!
蒋沐女怔住片刻,眼中顿生惊喜之色。
“阴阳伯伯?”蒋沐女语气更喜悦,她立即推开了宅门,又对我行礼。
她又看向何雉,恭敬道:“见过伯母。”
我点点头,轻叹道:“数年不见,沐女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大哥是否在家?”
蒋沐女立即做了请的动作,道:“伯伯先入屋休息,爹出去看宅了,他应该天黑前就会回来。我去镇上喊娘也回来。”
这期间,遁空走至了何雉身旁,他探头去看蒋沐女,还冲着蒋沐女笑了笑。
“姐姐,我叫李遁空。”
他语气很清脆。
“你,就是遁空?”蒋沐女眼中也泛起惊喜之色,她轻声道:“爹时常告诉我,生子当如李遁空,他还总说,如果我有天赋就好了,他就不再让我当个普通女儿。”说这话的时候,蒋沐女眼中却流露出几分苦笑。
遁空脸上笑的更灿烂,眼中显然有迫不及待。
蒋沐女往院内走去,他就先跟着蒋沐女进了院内。
我们跟进院中后,柳正道随后入院。
到了堂屋中,蒋沐女给我们倒了茶水。
紧接着,她就说去叫她娘回来,便匆匆朝着院外走去。
何雉和遁空,以及柳正道坐在桌旁饮茶休息。
我背负着双手,在堂屋内走了一圈。
令我眉头微皱的是,两面墙上都有立柜,柜子里头摆着一些价值不菲的摆件。
这,更不符合蒋盘的规矩。
他就算是改了一些秉性,也不可能成一个贪财之人。
也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我刚扭头看向院门口,便有一行人匆匆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他满脸笑容。
在他身后,则跟着一行仆从。
只不过,虽说那些仆从看着穿了下人的衣服,但他们眉眼之中都透着狠色,眼珠凸起,其上有血丝。
显然,这些人都刀口舔过血,手上沾染了人命。
“蒋先生,黄某人又来拜访了,还是照旧带了些土特产。”
那人躬身抱拳,满脸笑容的喊道。我的视线全部落在了那黄某人的身上。
这会儿他也看向了我,满是笑容的脸,先是僵硬了一下,紧接着才是疑惑。
他的面相,却让我微微皱眉。
此人生着一张圆脸,虽说体态并非臃肿,但还是有种脑满肠肥的油腻感。
他印堂是一条竖纹,旁边又有一个横叉。
这是印堂恶纹的一种,纹形杂乱而又深刻者,更是大凶。
无论男女,都会败祖辱身!
如果行为不检点,必定难逃凶险灾难!
此外,他还生着一只鹰钩鼻,尖锐的鼻尖向下勾起。
鼻如鹰嘴,啄人心髓!
这种人自私自利,报复心极强,既不能合作共事,更不能得罪他……
否则就会遭到他不计代价的报复!
至于他厚厚的下巴,以及人中生着的黑痣,都只能算是普通不好的面相了。
前者好色,后者更甚,对于家中有妻妾还不满足,男人也生出墙痣,还想要得到更多女人。
我观面相的速度很快,这一切不过是瞬间而已。
那黄某人疑惑的脸色,一时间又带上了笑容,他双手抱拳,又和我行了一礼。
“不知阁下是哪位先生?鄙人黄之远,在兴市做些买卖,还未曾见过先生。”黄之远语气很恭敬。
我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情绪。
“李阴阳。”我淡漠开口。
“李阴阳?”黄之远眼中露出一抹疑惑,他似是在低头思索。
接着,他笑了笑:“先生见谅,黄某偏安一隅,并没有听过先生名讳。
“无碍。”我摇摇头。
“蒋先生不在?”黄之远又问了一句。
“大哥还未回来。”我开口道。
黄之远眼中透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笑了笑,又说道:“那我便将这些土特产先放下,回头再来拜访。”
说着,黄之远拍了拍手。
他身后那些仆从上前,都是两人抬着一个木箱。
他们逐一将木箱放下后,黄之远又躬身做了个告退的动作,要朝着院外走去。
我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这土特产,恐怕不是真的特产。
这黄之远身上还透着铜臭味,应该是钱财。
蒋盘,他会收这些东西么?还是说,近年来,已经收成了习惯?
他的心性,变化真如此之大?!
我扭头四看了一眼这宅子,眉心一时间紧皱成了个疙瘩。
要是蒋盘真的变成了贪财之人,我又怎么和师尊交代?
闭了闭眼,我再睁眼时,黄之远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黄家主。”我开口喊了一声。
黄之远顿时停下来脚步,笑容满面地回头看我,道:“李先生有何事?”
?“我大哥,近日来可否给你办事?”我开口问道。
黄之远愣了一下,他先摇了摇头,道:“未曾。”接着,他眼中就闪过几分惊喜,道:“难道李先生觉得我有缘……”
我微眯着眼睛,心头却落定几分。
“还未曾办事,那就无功不受禄,这些土特产,还请黄家主带走。”我再一次开口道。
顿时,黄之远的脸色都变得僵硬下来。
他皱了皱眉,道:“李先生……你的意思……”
“未曾与人消灾,不可拿人钱财,若是黄家主有事求大哥,他帮忙后,收取特产不迟,既然未曾办事,就没收钱的道理。”我又说了一句。
黄之远神色阴晴不定。
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微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周围的那几个仆人,冷冰冰地说了句:“李先生,我黄某人要送的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也就在这时,院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同时,一个熟悉沉稳的声音传来。
“可黄家主,你送了三年礼,我也从未收下,你我两家无缘。”这声音,不正是蒋盘的吗?!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走进来一人。
蒋盘身着长衫,腰间挂着杨公盘,背负着双手。
数年未见,蒋盘的模样距离当年,也变化不小。
他此时已然中年,神态之间更为沉稳,眉宇之中的平和仁厚未减,又有几分更像是师尊了……
黄之远面色又是一僵。
他又抱了抱拳,很是诚恳地说道:“蒋先生,您是天元先生,缘不就是命,命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吗?蒋小姐早已到了出阁的年纪,黄某虽说年岁长了一些,但却是真心对蒋小姐。”
“只要先生同意,我能拿出来的东西,会比先生能想到的更多!”
“况且,放眼兴市之下,盘江一带,都知晓我黄之远对蒋小姐痴心一片,又有谁敢再入蒋家门前?”
“蒋小姐,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黄之远这话,前半截是诚恳,后半截,却隐隐带着威胁了。
我却变了脸色,因为此人,居然是贪图蒋沐女而来?!
柳正道抬头,他的目光落到了黄之远的身上。
何雉也看着黄之远,眼中的情绪,尽是厌恶!
蒋盘面色变化不大,只是平静。
他摇了摇头,说道:“黄家主,带着你的东西,请回吧。”
“若是你们嫌麻烦,我会让人送到黄家门前的。”黄之远笑了笑,脸色却愈发阴沉。
他转身,径直走出了蒋家。
他手下那些仆人,也匆匆跟着他离去。
只留下院中七八只木箱。
蒋盘在原地停了半晌,才朝着堂屋前走来。
我往外走去。
两人在屋门前同时停下。
我抱拳,躬身行礼,语气略复杂地喊了句大哥。
蒋盘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道:“阴阳,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没有接这句话,只是目光扫过了屋内那些木柜。
刚才那黄之远的事情,我已经有所了解,和蒋盘无关。
家宅也无伤大雅,收了报酬,略作改变一些心性,是好事。
可家宅中这些价值不菲的摆件,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我这眼神和动作,就是在询问。
蒋盘却笑了起来,他笑的很爽朗,然后才拍了拍我肩头,沉声道:“阴阳,你觉得大哥变了?变成了无利不起早,贪图钱财之人?!”
我还是没说话。
蒋盘微眯着眼睛,也瞥了一眼那些柜子,才道:“此事,说来话长。”“前几年,我替一个落魄军阀办过事,那时候,他以红河百姓威胁我,让我帮他藏身。”
“此事,我不得不办,事后,他躲过了清缴,就给我修了这间宅子,还送来了那些东西。”
“话虽说是送给了我,但实则算是寄存,我不能不收,否则百姓安危难保。阴阳,你明白为兄的意思了吧?”蒋盘说完,眼中也有几分复杂。
这番话,让我心头一下子明了不少。
可眉头也再次紧皱了起来。
虽说我久居唐镇,九河县,只管阴阳界之事,未曾多管其他。
但我也晓得,这些年时局变动之大。
战事已经结束,中原收复一统,所谓那些军阀,大都销声匿迹。
我知道,放下手中的枪和荣华富贵不容易。
更能猜测到,要么这些人改头换面,要么落草为寇。
只是我没想到,在红河居然也有一股这样的人,还威胁蒋盘藏了身……
“大哥……此事,恐怕我要与你商榷一二,和这些人打交道,无疑是与虎谋皮。”我开了口。
蒋盘轻叹,道:“大哥心知,可大哥如今两难,他若是歇斯底里起来,红河的百姓,恐怕要伤亡惨重。”我眉心更加郁结,蒋盘所说也没错……
这一股残余的队伍,手中还有枪,饶是难以处理。
蒋盘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道:“阴阳,无需多想,此事是大哥的事,大哥自会处理,现在你我兄弟二人,是要解决你们的事情。”
蒋盘的语气,又变得沉稳笃定起来。
他扭头,先看向了柳正道,面带笑容地问道:“这就是你信中所说,柳正道,柳道长?!”
“果然,正气凛然。”
柳正道微微点头,却依旧面色肃然,这已经算柳家道士温和友善的打招呼形式了。
蒋盘又看向了何雉。
何雉侧身行礼,轻声道:“见过兄长。”蒋盘抬手,笑道:“弟妹免礼。”
最后,蒋盘才看向遁空。
此时的遁空,眼中微微泛红,他一只手被何雉拉着,身体却隐隐有往前的动作。
“遁空,长大了。”蒋盘眼中都是慈爱和感叹。
“年纪尚小,就生得如此俊朗,眉宇间尽是聪慧,看你的装束,这些年来符术必定没落下,伯伯深感欣慰。”语罢,蒋盘便张开双臂。
何雉松开了遁空,遁空一个箭步,就扑进了蒋盘的怀中,紧紧抱住了蒋盘!
毕竟是孩子,红红的眼眶中还是溢出了几滴泪珠。
遁空哽咽道:“遁空未曾忘记伯伯教导,吾日三省吾身,半刻未曾荒废。”
蒋盘拍着遁空的肩头,笑容更加宽慰柔和。
“好孩子,很好,很好。”过了良久,遁空才从蒋盘怀中离开。
赤獒从屋子角落走到了遁空身旁,蹭了蹭遁空的头。
遁空擦了擦眼角,他眼中喜悦多了几分,道:“伯伯,这是赤獒,它打小和我一起长大。”蒋盘低头看了一眼,同样满意点头,道:“符可定人、山、水,狼獒可护身,不错,很不错。”
稍微顿了顿,蒋盘又回头看我。
“阴阳,之前沐女在家,你们应该见过,她去找她娘了?”
我点点头道:“对。”蒋盘又笑了笑,道:“那今夜,我们一家人先吃上一顿团圆饭,之后,大哥和你说我的想法,必定能让遁空和何雉无恙。”何雉的眼中有惊喜,遁空同样有喜色。
我心头微疑,是蒋盘说漏了柳正道,还是说,他的法子,不适用于柳正道?
只是,我现在不好开口询问……
柳正道依旧是正襟危坐,他似是没在意刚才蒋盘的话。
我本来想和蒋盘叙旧几句,只是遁空依旧在他身旁,笑着和他说这些年的一些事情,蒋盘一直和颜悦色,时不时也开怀大笑。
他们伯侄二人如此高兴,我也就不忍打断了。
何雉的气色,也好了不少,脸颊生出两分红晕。
很显然,她是高兴。
我同样高兴。
蒋盘很少说话会那么笃定。
而每一次,他笃定的说话,都未曾失败。
包括遁空的改命,我的改命,全都事成!
他必定有十足的把握,才会讲那句话!
时间,一晃而过。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院门处又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这声音急促,我听出来是两个人的。
果然,下一刻进入院门的,就是蒋沐女和苏芸!
多年过去,岁月明显在苏芸的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她已然是个中年妇人了。
不过,我所料错误的,她们居然不是两人,而是三人!
苏芸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最多三、四岁,生的很是憨实,眉眼之间更像是蒋盘!
我愣住了,看着那孩子。
何雉也面露诧异之色,遁空更是呆呆地问了句:“伯伯?”蒋盘招招手,苏芸和蒋沐女立即往前走来。
这时,蒋盘才开怀笑道:“阴阳,刚才为兄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咱们几年前分别后,我回到红河,苏芸给我添了一个儿子。”
“虽说他资质不如遁空,但蒋家终要有一个男丁延续血脉。”
“父亲九泉有知,也会喜悦。”
我重重点头,双手抱拳,道:“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来日要回到地相庐。”
“那是自然。”蒋盘点头道。
蒋沐女和苏芸来到了我们身前。
我和苏芸相互行礼后,蒋盘就让苏芸和蒋沐女去厨房做菜。
苏芸将孩子放下,转身离开。
蒋盘低声道:“蒋無,叫叔叔。”那孩子站在地上,怯生生地看了看我,小脸儿通红,却没能喊出来声,反倒是扑进了蒋盘的腿上。
显然,他是怕生。
蒋盘皱眉,眼中显然有了不喜。
“蒋無,爹是怎么教你的?”他抬手,按住了蒋無的肩头。
四岁大的孩子,吓得脸色都白了不少。
何雉立即起身,快步上前,将蒋無从地上抱了起来。
蒋無缩进了何雉的怀中,小声喊了句叔叔。
蒋盘这才稍稍缓和一些,道:“弟妹,你将他放下,不通礼数,成何体统?!”显然,他这话最后说的就是蒋無。
何雉皱眉,道:“兄长,你吓坏孩子了。”蒋盘眉头又是一皱。
其实,场间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能明白蒋盘的心态。
他规矩分明,不只是对于自己,对于小辈更是如此。
当年遁空年纪虽小,但幼年丢魂的经历,让他格外安静,并且他喜欢蒋盘,又完全听蒋盘的话。
蒋盘无论怎么教授他,他都能接受。
所以,蒋盘会在潜移默化之中,以对遁空的要求,去对蒋無。
可这是不公平的。
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
蒋無的经历也和遁空不同。
厨房的门忽然开了,苏芸慌乱地跑了出来。
她跑到门槛
苏芸咬着下唇,望了望堂屋里头,又只得低头,转身进了厨房。
那期间,蒋無显然期望了一下,可紧跟着,稚嫩的小脸上就是失望。
“玉不琢,不成器,孩子若是不教,那必定难成才,即便是遁空,若是错了,我一样戒尺教训。”
“弟妹,你放下他。”蒋盘脸上尽是严厉。
何雉眉头紧皱,她眼中却无半分退让。
“孩子被吓坏了,你也吓坏了嫂子,大哥,莫要只是对外人仁厚,你对他们,太严厉了,我和阴阳也向来只觉得,让遁空平安长大即可。”何雉的语气中也透着几分执拗。
眼看场间氛围僵持了下来。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是我们久别重逢的好日子,大哥你消消气,雉儿,你带着蒋無坐下吧,叔母照顾一下子侄,也是天经地义。”
遁空在旁边噤若寒蝉,没敢说话。
蒋盘皱眉,闭了闭眼,没说话。
就在这时,院外又跑进来了一个人。
这人约莫十来岁大小,刚进院子,就喊了一声父亲。
我愣了一下。
因为他喊的是蒋盘!
蒋盘居然也点了点头。
我愕然,蒋盘还有儿子?
不过下一刻,蒋盘就和我介绍道:“蒋石,我收的义子,前两年,他父母双亡,无人认养,我留在了身旁。”
我这才恍然大悟。
片刻间,蒋石就来到了我们面前。
他从怀中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其上写着笔画锋锐的几个字。
“蒋兄亲启。”
这字体却略有熟悉。
我愣了片刻,心头顿时一颤。
这不正是廖呈的字迹吗?!
廖呈,居然和蒋盘有信件往来?!
难道蒋盘,知道了廖呈的所在?
不,不应该……廖呈不会自己暴露自己的位置才对……
一时间,我心头疑惑万千。
蒋盘接过了信件,他面上却是一喜,下一刻,更是笑容满面。
“看来我所料不错,廖兄是会回零正二神的山门的,我前段日子给他写过书信,便揣测他会一段时间回山一次,这一次,阴阳,我们的把握更大了。”蒋盘语气中都有喜悦。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
顿时就有所猜测……
之前我也想过廖呈手中的善尸丹,不过我不能破遁空的命数,不可能去找廖呈。
蒋盘写的书信,恐怕也是善尸丹的事儿?
蒋盘打开了牛皮纸,取出来了一张薄纸。
不过随着蒋盘看信,他的脸色,从喜悦,逐渐就变得僵硬。
他额头上微微鼓起了青筋,整个人的神色都沉下来了不少……
这面色变化,不难猜出,信中的内容恐怕不太如蒋盘所愿。
“大哥,廖兄既然已经离开,若是他不能帮忙,也是命数,你不是说过,已经有办法了么?我们用那个办法即可。”我沉声说道。
蒋盘沉默,没有接话。
我抬手,想要将信拿过来看看。
结果蒋盘却一缩手,显然,他不想让我看信。
只是,我和蒋盘的身手相比,我要强了太多,他根本没有躲掉,我直接夺过了信纸。
其上的字迹,笔锋依旧锐利。
“蒋兄,信中闻你添丁,廖某也为你喜悦。”
“数年来,我尚安好,多听你和阴阳兄的消息在阴阳界流传,我更喜悦。”
“天元地相,不愧是阴阳界之大先生。”
“我之零正二神术法,也补充不少,有生之年,应该能光复零正二神山门。”
“至于你信中所说,阴阳兄夫妇以及柳家道士染毒之事,我也有所耳闻。”
“既然你寻到我,我自不能无动于衷。”
“旱魃之毒,当以固本培元为主,逐渐以药效将其淡化,或是无法根治,但不伤及性命。”
“只是,那不知名的奇毒伤及了寿元。”
“换而言之,其伤的不是寿元,而是二五精气。”
“二五精气有损,的确善尸丹能救。”
“你的提议,我觉得也甚好,以善尸丹填命,救何雉,遁空,以及柳道长。”
“但,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
“为阴阳兄改命,为遁空改命,我收取了善尸丹,阴先生残书,葬影观山,以及管仙桃传承。”
“如今你需要我用善尸丹救三人,我便收一样东西即可。”
“你小儿尚小,应该还未定性,送至零正二神山门,过继我为养子,如何?”
“我命中无妻儿子嗣,收一个不错的孩子,也算是全了我有儿养老之愿。”
“蒋無至山头之时,我便再来一趟红河。”
我仔仔细细地读完了整封信的内容,顿时便面沉似水。
廖呈答应帮忙……可是,他居然要蒋盘的儿子?!
“此事,绝对不行。”我直接将信件捏成一团,面色严肃。
蒋盘没回答我,他只是回头,看着蒋無。
何雉在和蒋無小声说话,遁空则是在旁边逗笑蒋無。
孩童心性稚嫩,自是咯咯直笑。
柳正道还在闭目养神。
显然,他们都没看我们这边。
“大哥!”我低声又喊了一句。
蒋盘沉默半晌,才说道:“遁空,快十岁了吧?”
“不知道他的符,如今到了什么程度?”
“他有天纵之资,是老爷子隔代传人,我时常看他,如同亲生儿子。”
“阴阳,我是不会让遁空出事的。”
“想来廖兄,不会亏待了蒋無,何雉刚才说的,或许也没错,我吓到了孩子,这是否说明,我不适合教养他?”
我脸色再变。
蒋盘自顾自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蒋盘这副笃定的神色,分明是做好了决定。
我还想开口,他却直接走向了堂屋内。
快步跟上蒋盘,他先我一步进了堂屋。
到了何雉,蒋無,遁空前面时,蒋無怯怯地看向蒋盘,眼神中还透着惧怕。
“弟妹,你刚才所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此后,我不会再吓到蒋無了。”蒋盘眼中透着些许柔和,伸手摸了摸蒋無的头。
“你不是喜欢兴市的糖人么?爹爹明日带你去一趟兴市,给你买糖人,糖葫芦。”蒋盘伸手,去将蒋無抱了过来。
何雉怔住了片刻,她神色也好看了不少。
蒋無小脸上的惧怕,顿时变成了惊喜。
直到这会儿,蒋無才开口,小声的喊了一声爹。
蒋盘爽朗地笑了起来,他转过身,就刚好和我对视。
我眉头紧皱,蒋盘的眼神却变得格外深邃。
那眼中的意味分明是告诉我,不要再多言。
“伯伯,我可以去么?”遁空的语气中满是期待。
“这一趟,伯伯就不带你了。”蒋盘笑了笑,说道。
何雉轻声训诫:“遁空,伯伯要陪你蒋無弟弟,莫要去叨扰,你随我在家中休息。”
“哦……”遁空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句。
“饭后,阴阳我会和你详细谈,先坐下休息吧。”蒋盘说完,就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我停顿了半晌,还是走过去,坐在了蒋盘身旁。
这期间,蒋沐女和苏芸从厨房出来了,她们手中都端着不少吃食。
木桌上很快就摆满了饭菜。
刚才送信的蒋石,送过信件就又匆匆离去。
此时围在桌旁的,就是我,何雉,遁空,柳正道,以及蒋盘一家四口。.
蒋盘正在悉心地给蒋無喂饭。
另一头的苏芸,明显有些怔然,她眼中泛红,同时浮现在面上的还有欣喜。
显然,此前的蒋盘没有这么“温和”。
他的确对家人苛刻严厉得有些过头。
这一餐饭过半,蒋無吃完了东西,蒋盘就让他自己去院子里玩儿。
他又和柳正道聊了几句话,大致说的一些除魔卫道的事儿,以及蒋盘对柳天牛的敬慕。
菜过五味,桌上已是狼藉一片。
何雉帮蒋沐女,苏芸收拾桌面,遁空去陪着蒋無玩耍。
蒋盘先给柳正道安排了房间,之后才示意我跟着他去。
我们从院子的后门离开,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便是一条石径。
石径的尽头,赫然便是蒋盘之前住的草屋!
这新宅是在草屋之前!保留了蒋盘原来的住处。
蒋盘推门而入,我跟了进去。
这期间,我一直面沉似水。
蒋盘点了煤油灯,坐在了草屋内的一张桌旁,他略有唏嘘道:“当年,你,我,廖兄,三人会面,便是在这桌旁饮茶,这一晃而过数年,仿若还在眼前。”我正要开口说话。
蒋盘抬头,深深地看着我,道:“阴阳,我知道你还想说什么。”
“可蒋無,毕竟是为兄的子嗣,怎么决定,是为兄的事情。”
“他跟了廖兄,或许并不是坏事,全了廖兄以后终老有人送养的心愿,还有,如今大哥的处境并不是阴阳你看得这般轻松,蒋無年纪尚小,真要是出什么事情,我很难护他周全。”
蒋盘这几句话,却让我顿时哑口无言了。
“我还会给廖兄要一个条件的,譬如,让他收蒋無为弟子,做零正二神的传人。”蒋盘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我眉头紧皱,还想要开口。蒋盘又道:“当年父亲因为我命数问题,还有天元之劫,送我至天元十道道场,此后多年,我们未曾见面。”
“就当是送蒋無去学艺吧。又不是不能再见面。”
“若是阴阳你再执拗,为兄,就要以家法伺候了。”我脸上就只剩下苦涩了。
稍微退后两步,我双手抱拳,躬身下行了大礼。
蒋盘双手托起,示意我起身。
我走至桌前坐下,心里头还是有些压抑,便拉开了话题,问蒋盘,他的方法,是如何治疗何雉和遁空?
蒋盘从桌下取出来了几样东西。
一本封面崭新的书,其上写着:“天元相术,旁边是一个钱袋,一块龟甲,以及另一个略显简陋的罗盘。”
“二五精气之薄弱,也可看做命薄,而先生若是有命数庇护,便能大幅改善这个问题。”
“弟妹资质不差,若是学阴阳术,再由你我二人来教导,必定能突飞猛进,我们用最短的时间,让她出黑。”
“至于遁空,他本身修的就是阴阳符,十岁了,应该距离出黑不远了,以前老爷子和我说过,要出黑,需要两道大符,那两道符,遁空应该没完成过,我要看老爷子的手札,我依稀记得是哪两道。”
蒋盘的话,却让我无比愕然。
我眉头紧皱,心跳的速度也快到了极点。
关于遁空的阴阳符,还有他是否出黑,我都没有太注意关心,这些年我的心思大多都在解毒上面。
再加上我对符本就不精通,更没有再去翻阅徐符手札。
还有何雉……学阴阳术,使其得到命数庇护,用出黑阴阳先生的命,来抗衡这削弱二五精气的毒!
这方法极为大胆,可或许……还真的有大用!
我重重点头,正要准备说话。
蒋盘又深邃地看着我,说道:“当年,天元地相本是同源,只是之后因为理念而分歧,其分歧的,便是阴术,地相的阴术海纳百川,的确是正途,而天元的阴术则要薄弱很多。”
“师尊说过,若是天元之阳算,加上地相之阴术合并,那先生能算前后百年!”
“所以我想要你教何雉宅经阴术。”
“地相堪舆,上代死,下代生,不能传家人的规矩,我知道。”
“可你若将阴阳术分裂开来,只传何雉阴术就不会受到这祖训的掣肘。”
“前后……百年?!”我瞳孔紧缩,眼皮都在不停的狂跳。
“对,身前之事,身后之事,我们只能算定数,天元地相合并后,却能算变数。”
蒋盘语气极为笃定,道:“阴阳,你认为如何?!”命数天定,变数却是后天生。
先生卜卦,将此生命数推演而出。
再观命数而去等变数,或者是制造变数!
就如同当初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蒋盘遇到的一些事情,让卦象没有应验,这就是出现了变数!
更像是廖呈替我改命,同样是变数的一种。
但我们都是被动的等待,等待变数出现。
若是能算,那就是能改命?!
“地相堪舆的第一卦,最后一卦,是拨乱反正,换句话说,这也是制造变数,让卦象变成另一种。”我喃喃开口。
“不,还是区别很大,算出变数,只是能知道怎么做,依旧不能直接改变卦象。”
蒋盘开口解释:“但变数是会乱卦的,我们算不出来乱卦。”
我点了点头,完全明白了蒋盘的意思。
这样一来,阳算之术会变得极为灵活。
同样的卦象,能计算到变数,察觉到其最终的数个结果……
我从胸口贴身的内包里,取出了宅经。
“我会摘抄一份宅经交由大哥,你来教雉儿……”
“不,天元阳算我教,地相阴术,你来教授,弟妹拜我为师,至于地相堪舆这边,日后让她去父亲坟前跪拜,让其做地相堪舆的外门弟子吧。”蒋盘再次说道。
我沉凝许久,才说道:“天元地相如此厉害,大哥,你可以学宅经,既然阳算阴术分离,可以避过祖训,我……”
蒋盘却摇了摇头,笑了笑说道:“你会想学天元相术么?”我被蒋盘打断了话,摇了摇头。
“为何?”蒋盘又问。
“贪多嚼不烂,骨相我还未曾钻研透彻,地相堪舆海纳百川,我体会十之八九,但最后那一步,还需多年钻研。”我如实说道。
蒋盘同样点点头,道:“为兄,同样是这个意思,还有就是,月盈则亏,我们都已经有了全部的天元和地相,再贪多,恐遭报应。”
“而阴阳,你也要承受的更多。”
“一家门,三先生,这厚重的命数,也不知晓你能否抵挡得住。”蒋盘轻叹一声,眼中尽是复杂。
“这是我唯独担忧的一点,可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若是阴阳你承受不住,还是等廖兄的善尸丹。但,我也担心善尸丹不够使用,毕竟这里有三个人。柳家道士需要的生机肯定更多,若是何雉和遁空能安然无恙,尽量救柳正道。”
我沉默,低下来了头。
良久之后,我才抬起头来,道:“大长老唯一的子嗣就是正道道长,无论如何,是要保住他性命的,雉儿和遁空一定会安然无恙,这命,我会扛住。”
“好,很好。”蒋盘抬手,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又道:“明日回来后,弟妹拜师,你去好好休息吧。”我复杂地抬起头来,再看蒋盘。M..
“兄弟二人,无需多言,这也是蒋無的机缘。”
我没有再多言其他,转身走出了草屋。
寂寥的夜空中,丝丝缕缕的雾气缭绕在圆月之上,夜风幽冷,寒意袭人。
我在屋外站了半刻钟后,才朝着前院回去。
蒋盘一直没跟上来。
等到了前院的时候,我才发现,何雉还没睡。
她坐在堂屋门前的台阶上,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撑着脸颊。
“怎么还没休息。”我轻声问询。
何雉怔了一下,回过头来,睫毛轻颤了两下。
“你们聊的,有眉目吗?”她抿了抿嘴,问我。
我并不怪何雉心急。
这毒关乎着性命,不只是她的,还有遁空和柳正道。
几年以来,我们都经历了太多次希望和失望。
“有眉目。”我点点头。
我心头思索之余,走到了何雉身旁坐下。
何雉伸手,挽住了我的胳膊,将头枕在了我肩上。
“如果还是不行……那怎么办?”何雉微咬着下唇,又问了我一句。
“大哥从不说二话,而这一次,就连我都觉得,有十足的把握,除此之外,大哥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廖兄……会回来帮我们。”
“但如果,我和大哥的法子能够治好你和遁空,那就会让廖兄单独治疗柳道长。”我回答道。
何雉的嘴唇却抿得发白,显然,她眼中出现了一丝喜色,又很快压了下去。
这是失望太多次,何雉已经不太敢希望。
我取出来了身上的宅经,将其递给了何雉。
何雉的脸色骤变。
她并没有伸手来接。
“你要做什么……”何雉咬了咬下唇。
我刚才就捋顺了思绪,本来是打算明天才告诉何雉,这会儿也没再等,直接就和她说了,我和蒋盘商议的那些事儿。
当我将一切利弊都同何雉说了之后,何雉的身体微颤,眼中再压抑不住那股子激动。
但是她的激动,并不是因为能学阴阳术,而是能用命数庇护护得她和遁空的性命周全。
片刻后,她将宅经接了过去,低头翻阅。
我告诉何雉,先看宅经,待翻阅几日,等她拜师大哥之后,她先学阳算,我再教授她阴术。
这缘由简单,蒋盘还要和遁空沟通徐符手札中的大符,让遁空出黑。
我不能长时间让何雉损耗他的时间,先学过阳算,后面的阴术,我就能教好。
何雉重重点头,她认认真真的说让我放心。
她肯定会学会,活下来,她还要看着遁空成家娶妻,不会被人算计死。
我轻轻拍打她的肩头,告诉她一定不会有事。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子时。
蒋沐女从房间起夜,见了我们,行了礼,问我们怎么还不去睡。
我这才同何雉回到了房间,她将宅经还给了我,便躺下入睡。
我睡在外沿,闭眼之时,心头却依旧思绪万千。
我思索的不是此事的可行度,蒋盘既然说了,那就一定可行。
我思索的是廖呈,他会来红河,届时我们就会见面。
遁空的另一部分生魂,如今怎样了?
略作一些计算,那孩子,应该也快七岁了吧?
这毒,是否是遁空的劫难?
本能给我的猜测,让我认为恐怕不是……
只是说,廖呈和我说了“恐怕再无缘”,那是不是,我最好不见他?思索到了最后,我隐隐又有几分担忧。
困意逐渐袭来,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当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了。
何雉并没有在房间里,倒是遁空正坐在屋中桌旁画符。
房梁上的透光瓦片映射进来不少阳光,以至于桌上的砚台都有几分反光。
我撑着坐起身体,总算清醒了一些。
“父亲。”遁空放下手中的笔,回头看向我。
“无碍,你画符即可,我去看看你娘在做什么。”我揉了揉眉心,翻身下了床。
结果遁空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略有不安。
“发生了何事?”我问遁空。
“昨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又梦到了廖呈叔叔。”遁空眼中的不安,变成了整个人的不自在。
我眉头微皱,示意让遁空说。
遁空另一部分的魂魄,和他之间冥冥中是有关联的。
可除了我和廖呈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那部分魂魄的事情。
遁空常年都会“梦”到廖呈,也同我说了不少。
我大多时候,都在和遁空说那单纯的是梦,是幻觉,但我时常会问遁空具体内容。
实际上,那大致不是幻觉……
而是遁空的另一部分魂魄感受到的,发生过的,或是正在发生的事儿。
遁空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梦到廖呈叔叔和我说,过不多久,他就会给我找一个小师弟,那时候,我们两人就有伴了……”
“他还说了……”遁空停顿了半晌,才告诉我,廖呈还说了,蒋兄向来容易轻信于人,他要给他一个深刻的记性,他不上当受骗,就永远不会改变自己。
话音至此,遁空又苦笑了笑,小声说:“父亲,我总觉得,我梦到的事情,好像发生过,但实际上又没有发生。这是不是预兆?可廖呈叔叔不在这里,他又怎么骗伯伯呢?”我脸色变了,心道一声不好。
拔腿,我直接朝着屋外走去。
遁空赶紧跟上了我。
三两步我就出了屋子。
外头阳光明媚,何雉正在和苏芸聊天,蒋沐女在清扫院子。
另一头,柳正道在练剑。
“嫂子,大哥呢?!”我视线直接落向了苏芸。
显然,苏芸被我吓了一跳,立即回答说:“早起,天还未亮,先生就带無儿出门了,他说早点进省城,也好早点赶回来,不然就得明日。”
我脸色再变,眼皮狂跳道:“走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苏芸回答。
“阴阳,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何雉的脸色也略不安。
我神色更阴晴不定。
柳正道也停下手头练剑的动作,疑惑地看向我。
我没有回答何雉,径直走向了院子一侧,那里停着马车和马。
我将缰绳解开之后,迅速抽出车前头的马鞭,直接翻身上了马背。
“现在我去追大哥,你们都莫要去他处。”我说完这句话,直接一鞭子抽在了马臀上。
马儿嘶鸣一声,朝着院门处跑去!
转眼间,马直接冲出院门,在镇路上疾驰。
出了红河镇,我又朝着兴市省城的方向赶去。
兴市距离红河路程不短,普通的马车,几乎要多半天的时间,蒋盘就算是骑马过去,至少也得三个时辰才能到。
虽然他早走一个半时辰,但羌族的马,速度足够快,我应该能在他进城的时候追上!
况且蒋盘还要在送走蒋無之前,带蒋無买不少东西,他需要托人送蒋無离开,也得时间。
即便是我对时间计算有所偏差,也一定能赶在蒋盘送走蒋無之前追上他们。
我万万没想到,廖呈会在这件事情上计算蒋盘……
他用这种方式,给蒋盘教训?!
此时,就连我心头,都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怒气。
快马加鞭,大马在路上驰骋,带起一片片的尘土。
这一路上,我都没有休息过半分。
终于,当我看到兴市的城墙时,烈日高悬于顶。
我心头推演,以八卦法算了蒋盘的去处,直接就要进城。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刚到城门口,却看见蒋盘从城门处出来。
他骑着一匹毛色黑中发红的马,那马儿还打着响鼻,从外在上看,居然比我身下的马还要神俊几分。
大马也打了个响鼻,发出一声嘶鸣。
我心头却沉下去了不少……
因为,我没有看见蒋無。
“阴阳?你怎么来了兴市?”远处,蒋盘诧异的声音传来。
我驾了一声,靠近了蒋盘。
我抑制不住脸色上的难堪,低声说道:“大哥,蒋無侄儿呢?”
蒋盘笑了笑,道:“我已经托付了一个熟悉的商队,他们所过之地,刚好会经过零正二神山门下的一个镇,半个时辰前,他们已经将無儿接走。”
我面色再变,追问道:“他们去什么方向?!”
蒋盘皱眉,他一直看着我,忽然不说话了。
“大哥,他们去了什么方向!”我又追问道,声音都重了不少。
“阴阳!”蒋盘的声音,也重了许多,他目光略严厉地看着我,又道:“昨夜,我们兄弟二人已经商议好了一切,你这又是何故?”
“廖兄骗了你,他不会来红河。”我没有犹豫,直接说出口来。
“骗我?”蒋盘的眼中,却尽是疑惑了,他摇了摇头道:“阴阳,你又怎么知道廖兄骗我?”
“他远在零正二神山门,难不成,你们还能千里传音不成?”
我:“……”
我本来想说,是遁空做梦听到。
可这句话说出来,蒋盘必定会嗤之以鼻。
当初廖呈又和我说过,让我不能说出来一切……
一时间,我就为难挣扎到了极点。
蒋盘笑了笑,说道:“阴阳,我知道,有了遁空之后,让你对孩子,有着难以说清的执念,但你要想清楚,廖兄是廖兄,他骗谁,也不会骗我们。”
“此外,这是蒋無的机缘,跟着我尚且还有颇多磨难,廖兄是一个护短之人,跟着他,此生无忧。”
显然,蒋盘想得很开。
但我更清楚,那是他认为廖呈没骗他,还会来帮我们的前提之下……
若廖呈没来,就不知道蒋盘是何模样了。
最后,我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再提,蒋盘直接调转了方向,朝着红河的方向,策马而去。
我挥动鞭子,这才发现,为何蒋盘的速度快……
那黑红色的马,速度竟然和羌族大马不相上下……
等我们赶回红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时间了。
进了院内,大家都在。
蒋盘下了马,立即让苏芸去做饭菜,赶路了一天,他已经腹中空空,吃完了东西,就要好好休息。
本来大家脸上都是喜色,一瞬间,神色都不同了。
何雉疑惑看向我,问了句:“蒋無呢?”
苏芸更是茫然地看着蒋盘,三两步就走至了蒋盘的面前,不安地问道:“無儿……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先去做饭菜,夜里头,我会和你说。”
蒋盘抬手,要去摸苏芸的头。
苏芸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身体颤栗着,眼眶隐隐泛红。
“为什么要夜里说……你不是带無儿进省城,怎么就你和阴阳回来了,我的無儿呢?”一向温婉的苏芸,忽然变得情绪几乎失控。
她紧紧抓住蒋盘的衣袖。
蒋盘甩手,没有甩掉……
蒋沐女同样慌了神,她仓皇走到了苏芸身旁,小声的问了句:“爹,弟弟呢?”
何雉的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
她再看我的眼神,透着几分疑惑茫然,随即,她面色就是一惊。
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她扭头看向了我身侧的马。
何雉不笨,很显然,她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遁空要上前来,何雉按住了他的肩膀,没有让他往前。
蒋盘的眉头紧皱,低声道:“苏芸!”
苏芸还是不松手,她眼眶更是红到了极点,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蒋盘面沉似水,转身朝着房间里头走去,苏芸拉着他胳膊,就被朝着屋内拽去。
蒋沐女更是慌了神,紧跟着蒋盘和苏芸,很快,他们一家三口就进了卧房。
我面色复杂,走到了马车旁边,将大马绑了上去。
这同时,何雉同遁空从堂屋走出。
到了我近前后,何雉才低声问询:“阴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早上急匆匆的追上去,就是因为蒋無么?”
“你算到了什么?大哥他……”
何雉这话没说完,显然,有深意。
我心底更复杂了。
沉默了一下,我才说道:“廖兄,要了蒋無。大哥将其送走了。”
我话音刚落,何雉脸色陡然一变。
她眼中更闪过几分惊疑,喃喃道:“该不是……要送走蒋無,廖兄才会来红河帮我们和柳道长解毒?”
“你昨晚上说,大哥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代价,是他儿子?!”
何雉的语气都变了,颤巍巍又道:“阴阳,你怎么会答应这件事情……那是大哥唯一的儿子……”
一旁的遁空,也听得傻了眼。
堂屋里头的柳正道,也扭头朝着院内看来。
“廖兄这样做,必定有其深意,我的意见对于大哥来说,往来不重要,他是个执拗之人。”
“早晨去追大哥,却是……”我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这对于何雉来说,遁空的另一部分三魂,也是不能说的秘密。
“没拦住……是么?”何雉死死咬着下唇,脸色苍白,道:“可这又让我们怎么面对他们一家三口……”
显然,何雉的感性要更多,完全会忽略掉我所说,廖呈会有深意。
蒋無尚且不是何雉的孩子,她情绪都会这样。
那更何况苏芸?!
我刚想到这里,蒋盘的房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了。
苏芸满脸泪痕,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
杵在院子里,站了几秒钟,她回头看屋内,那神态,眼眸里头,只有哀怨。
下一刻,苏芸眼泪更汹涌,她转过头,跌跌撞撞跑出了院子。
蒋沐女匆匆从房间里追出来,也哭着去追苏芸。
何雉面色更白,紧紧抿着下唇,身体微微发抖。
“你去追苏芸和蒋沐女,不能让她们有什么意外。”我立即告诉何雉,语气也很慎重。
何雉直接跑出了院子,紧追着苏芸和蒋沐女而去。
片刻后,蒋盘从房内走出。
他背负着双手,腰背依旧笔挺,整张脸依旧保持着平静镇定。
只不过,他隐隐泛红的眼眶,还有脸上几道抓痕,都说明了,刚才屋内并不轻松。
“大哥,我让何雉去追嫂子和沐女了。”我低声说道。
“妇道人家,岂能明白,先生对命数的窥测,我或许是错了。”蒋盘摇了摇头,眼中,明显有几分失望。
“大哥……嫂子和沐女只是普通人,你定不能苛责。”我面色微变,语气凝重。
蒋盘垂了垂头,嗯了一声,径直走进了厨房。
我要上前去帮忙,遁空想跟着我,他明显想说话,又不敢说话。
结果我们刚到厨房门前,门“啪!”的一下就被关上了。
我心头叹息,重重吐了口浊气。
“我们在堂屋等,给伯伯一些时间松缓精神。”我摸了摸遁空的头。
两人回到了堂屋里头坐下。
柳正道还是正襟危坐在座位上。
我心头很复杂,甚至都没有去直视柳正道。
蒋無被送走。
可实质上我知道,廖呈大抵是不会来。
那我们本身计划的事情就有所改变。
何雉和遁空是有契机的,那柳正道的契机……却成了一场空。
可偏偏恰逢此时,柳正道也开了口,他沉声说道:“柳家欠了蒋家一大笔债。”
“李先生,我听闻你和李夫人的对话,大致有所揣测,小蒋先生,是以亲子,换取了给我们解毒的机会。”
“此事,正道恐偿还不起,还需李先生名言,我该做何事,回报此事。”..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了,一时间也只有沉默。
柳正道低下头,似是在思索。
没过多久,蒋盘就从厨房出来了。
他端着一个托盘,其中放着一些简单的吃食,大抵是一些腊肉,香肠,还有咸菜和面饼子。
“阴阳,柳道长,我对厨房里头女人捯饬的东西,一窍不通,你们先行吃上一些干粮,回头等苏芸回来了,再好好做饭菜。”
这几分钟的时间,蒋盘似是调整了更多。
他放下吃食,就给我们分筷子。
我才发现,蒋盘的袖子里头,居然还藏着一盅酒。
他一筷子菜都没吃,就先饮了一口酒下去。
我心境紊乱,胃口便不是太好,没几口我便饱了。
等大家都吃完了之后,蒋盘还在喝酒。
他的酒量比起当年,居然有几分见长,现在都还没有醉倒。
“弟妹还没追回来苏芸?”蒋盘语气略有几分粗重。
“大哥,你放心,不会有意外,雉儿的身手很好。”
蒋盘嗯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我目光又忍不住看了柳正道一眼。
柳正道眼中略不解,他开了口:“李先生,一餐饭,饭前你看了我三次,吃饭中,你看了我七次,如今,你又看了我第二次。”
“有何事,你但说无妨。”我面色僵住。
其实我知道柳正道会发现我看他。
可我的确忍不住。
何雉和遁空都有机会,柳正道却没机会。
他当年伤得最重,如今毒最深,此时他是最需要救治的人。
何雉要学阴阳术,遁空要符术大成,所需要的时间就不会短。
柳正道恐怕拖不起……
蒋盘眼中也略诧异,他扭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柳正道。
再接着,蒋盘就笑了笑,说道:“我猜测,阴阳还有事情未曾和柳道长说,关于你身上的毒。”
“大哥……”我声音沙哑了不少。
蒋盘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他又笑了笑,说道:“我有一兄弟,名为廖呈,他身兼一种极为奇特的阴阳术,又有一枚善尸丹在身,应该不用多少时日,他就会前来红河,届时,会替道长肃清毒素。”
“当年阴阳所中之毒比此毒剧烈百倍,都能将其化解,还有他的命数,也因此填补完成。”
“我想,阴阳刚才就是要说这件事情,不知怎么说才好。”蒋盘说了这些,就让我心绪更复杂了。
我不能反驳蒋盘。
可他所说的,之后也实现不了,现在给柳正道希望,到时候就只剩下失望了。
柳正道却没有露出笑容,他站起身,冲着蒋盘双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半晌之后,柳正道才起身。
“老蒋先生,给了我父亲最后一卦,给了羌族希望。”
“如今,小蒋先生以亲子换我生机,给了我一条命。”
“正道不知如何为报,索性,此后我不会回羌族,就留在小蒋先生身旁。”
柳正道话音格外认真。
蒋盘面色醇红,只是笑了笑,又说了句:“那是無儿的机缘,柳道长无需限制自由。此事,再议。”
说着,蒋盘又揉了揉眉心,吐了口浊气,道:“有些醉了,阴阳,我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
“大哥,我想确保万无一失,柳家也要学符,便让柳道长尝试一下,是否能学老爷子的符篆。”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开了口。
蒋盘怔了怔。
柳正道面色也微微一变,他眼中有不解之色。
蒋盘低下头,许久之后,他再抬头看我。
“阴阳,你的话不无道理,可这规矩……”蒋盘迟疑道。
“雉儿算是破了规矩,可也算是没破,我们想出了规避之法,徐符之符,并不是必须单传。若是能多有一脉传承,或许也是机会。”我沉声说道。
蒋盘的脸色更醇红了,他低头了半晌,才说道:“既然如此,就试一试,若是成了,老爷子多一个弟子,若是不成,廖兄也算是后手。”
我心头一喜,重重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廖呈就不是唯一的希望。
若是柳正道同样能通过符道成为阴阳先生,以命数庇护自身,也能解毒。
要是此事行不通,那说不得,就得去开阳的时候,再想办法。
……
蒋盘晃晃悠悠的走出了堂屋,朝着卧房走去。
遁空还是坐在原位上,有些茫然地看看我,又看了看柳正道。
此时,柳正道眉头紧皱。
他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极为复杂。
我和柳正道点了点头,又双手抱了抱拳。
没等柳正道说话,我就喊遁空先回房间休息,也让柳正道好好休息,等明天,就让他尝试一下徐符的一道符。
停顿了一下,我又道:“柳家的道符也复杂无比,符术上,柳道长你的资质应该不会差。”
遁空听话地离开了堂屋。
柳正道起身,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说了个好字,便转身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我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留在堂屋等待。
时间,一晃而过。
我取出来怀表看了看,已经快到子时了。
何雉还没有将苏芸和蒋沐女找回来。
这时间,已经过去的有些长。
我正打算要去镇内找何雉她们的时候,院门外总算传来了脚步声。
扭头,我目光看向了门口。
本以为是何雉他们回来了。
却没想到,匆匆跑进院内的,居然又是蒋石。
蒋石的脸上带着惊慌,不安地喊了一声:“父亲!”我立即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蒋石赶紧闭上了嘴巴,可他眼神更慌乱,不安道:“我父亲休息了?河边出事了……得他去帮忙。娘和沐女也在那边,我得赶紧……”
听闻苏芸和蒋沐女在红河边,我整个人都缓和下来不少。
“出了什么事儿?我去看即可。”我走出堂屋,沉声说道。
蒋石的眼中,显然有几分疑虑和不安。
他这是不信任我的体现。
我面色平静,说道:“你父亲是我大哥,他是天元先生,我为地相先生,天元地相本是齐名,我自能帮好此间的事情,他今日身体欠佳,已经休息了。”
蒋石这才露出恍然之色。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低声道:“先生,您请,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虽说蒋石年纪和遁空相仿,但在很多事情上,他明显比遁空更成熟一些。
遁空毕竟常年在我和何雉的身边,被我们悉心照顾。
其实,像是我当年十岁,也已经能做不少事儿了,穷人的孩子,十岁早已经当家。
一边朝着镇口走去,蒋石一边和我说了事情的始末。
前几日时间,红河之中,就有一些怪异的东西为祸,拉人下水。
当时他父亲看过后,说是水尸鬼为祸,他让我们去请了上游的捞尸人,苟悬来处理。
苟悬是今天夜里头来的镇上,他正准备去处理水中的水尸鬼,可有一户人家,非要连夜卸货,在码头上挑灯忙活。
结果那船上的人,全都被水尸鬼拖了下去。
苟悬要去救人,却在水里头负伤,虽然勉强上了岸,但人一个都没救上来……
我听到苟悬的消息,当即心头一怔,因为这名字,对我来说太耳熟,转眼,我就想起了当年不少的事情。
盘江红河有水尸鬼,这事儿很正常。
可这里是天元先生的地界,水尸鬼在蒋盘的眼皮子底下害死了人,这就不是一件小事儿。
况且,苟悬这样的捞尸人,居然都被伤到勉强才能上岸……
那水尸鬼,得有多凶?!话语间,我和蒋石已经走到了镇口。
镇外就能瞧见红河码头。
这时候,码头上灯火通明,很多镇民都簇拥在一起。
到了近前,我就瞧见众人围着一人。
那人不正是苟悬么?
此时的苟悬,留着短寸的头发,面色极差,身上衣服也是湿漉漉的。
在苟悬肩头,有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边儿涂抹了很多药粉,已经止住了血。
我和蒋石过去的时候,众多镇民都开始退开。
不过下一瞬,他们的眼中也同时出现茫然不解之色。
甚至有人在交头接耳,低声说怎么蒋先生没来,换了一个先生?
我并不在意。
当年虽然我来过红河,但是我在这里的时间始终不长。
对我有印象的人,应该不多了。
何雉和苏芸、蒋沐女母女,都站在苟悬右侧的人群中。
显然,她们还没到苟悬的身边。
苟悬正在撑起来身体,他本是欲要下水去的动作。
下一刻,他的视线却落至我的身上。
他先是愣住了一下,紧跟着,神色中流露出的就是惊喜。
“李……李先生?!”苟悬哆嗦了一句,立即冲着我深深一拜。
我虚抬起双手,道:“无需多礼,叙旧的事情稍后再说,先说清刚才的事情。”
苟悬露出羞愧之色,面色愈发苍白。
他沙哑地说道:“这红河之中的水尸鬼,有些诡异,其数量之多……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前两年,红河出过事,淹死过人,我来捞尸的时候,都没那么多水尸鬼。”
“还有,这些水尸鬼之中,有一个很凶的老水尸鬼王,它指挥之下,那些水尸鬼更残暴。”
“刚才被拖下去了六口人,现在,怕是已经死绝了。”
苟悬懊恼道:“都怪我本事不精,没能把他们救上来……”
我皱眉,摇了摇头,道:“水尸鬼众多,又有领头的水尸鬼王,你一人之力,怎么对付他们,保住性命已经是不易,这伤在琵琶骨上,它们的确异常聪慧。”
苟悬脸色依旧艰难,没接上来话。
何雉拉着苏芸和蒋沐女到了我身旁。
苟悬看到她们,面色又是一怔,马上又给他们行礼。
我皱眉,又说了句,让他无需多礼。
苟悬抚着自己肩膀,这才走至我身边。
我已经转身,走到了码头边缘。
这会儿那些镇民,已经有人议论出来了当年之事。
再加上苟悬对我的态度,他们的眼中,没有了怀疑,只剩下紧张和不安。
码头边上还停靠了一艘船,上边搭着悬空的木板,未卸完的货,还有一半在船上。
苟悬又和我说了一些细节,就是这几个船夫之所以要连夜卸货,是因为城里的富商黄之远要求,一定要今夜将这些米粮送到红河卸下来。
听到黄之远的声音,我眉头就又是一皱。
这时候,我身旁的蒋石,小声说道:“黄老板,是个善人,他经常给红河的百姓送米粮,对父亲格外尊敬。”蒋石这样说,恐怕也代表了红河大部分镇民的看法。
可对我来说,事情却并非如此。
我身旁的何雉,面色透着冰冷,苏芸微咬着下唇,神色也不自在。
尤其是蒋沐女,更是露出几分慌乱。
黄之远,是想要将蒋沐女娶走的。
他做这些事情,都是在侧面的给蒋盘施压……
一个富商,能想出来这样的主意。
我觉得这极不正常,必定身后有人指点。
“先不提黄之远的事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里的水尸鬼聚集,问题很大,天元先生的地界里头,不能有这些问题。”我沉声开口。
语罢,我直接脱下来了身上的唐装,交给何雉,又让苟悬将他身上的青麻绳和猪尿包交给我。
苟悬脸色微变,不安道:“先生……您要下水?此事万万不可,我粗看那些普通水尸鬼,至少上百……”
“无碍,我先下去看看,若是不敌,我会上来。”我开口道。
水尸鬼的确可怕,可我有命数庇护在身,它们这些鬼东西对我来说不足为惧。
这件事,也很怪异麻烦。
稍作停顿,我又和蒋石说道:“你再跑一趟院内,不要惊扰了你父亲,去将柳道长请来,就说水尸鬼作祟害人。”
蒋石略茫然,不过他用力点点头,转身又朝着镇里头跑去了。
苟悬将青麻绳和猪尿包递给我。
我将苟悬递给我的青麻绳挂在肩头,猪尿包系在腰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一应物事,便走至码头前方。
脚下微微一用力,我直接跃入了水中……
冰冷的水,刺激着我的四肢百骸,我打了个寒颤,这里的水,要比以往我接触的水,更冰冷几分……
我一猛子就朝着水下深处游去,同时,手中取出了定罗盘,一边游动,一边去看定罗盘的指针。
我并没有侥幸觉得那六个人还活着,这么长时间,他们早就没命了。
水尸鬼怨气重,外加死了人,肯定更怨恨不甘,我观察的就是定罗盘的转针,朝着其转动最快的方向游去。
随着水越来越深,定罗盘指针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已经快接近水底了!
只是,让我疑惑不解的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水尸鬼。
等到了水底之后,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了几具尸骨。
这些尸骨,只剩下光秃秃的骨头了,皮肉都完全被啃食干净。
我只觉得心底一阵恶寒。
往来的水尸鬼,都是食死尸。
而这些,居然是吃活人……
水下的能见度很差,不只是因为水太深,还因为水在波动,沙石游动之下,模糊遮蔽了视线。
我仔细又看了一圈四周,才发现,这里不是简单的沙石,还有很多巨大的乱石……
尤其是,在一处略平坦的水下沙石地上,立着一个黑漆漆的阴影……
那阴影,就像是在盯着我一般……
我心头又是一寒,缓缓朝着那个方向游动过去。
我将定罗盘收了起来,左右手分别取出来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通窍分金尺,另一个就是捞尸人的卜刀。
等靠近了那阴影,我头皮直发麻。
这不是尸体……
不,不是人的尸体。
而是一头黑漆漆的狗尸。
它猩红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前方。
这红河之下,不但那么多来路不明的水尸鬼,居然还有一头狗尸?
尸体怨气之重,绝不是简单的黑狗。
内心隐隐的悸动,让我觉得,这狗的尸体也不会简单。
有人,盯上了蒋盘?!缘由简单。
蒋盘在红河居住多年,天元先生的名字,早已经传遍整个盘江下游。
成群而来的水尸鬼是一个问题。
当然,水尸鬼还有巧合的可能。
可水下的这一具狗尸,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它的方位也极其特殊……
除了有人盯上蒋盘,没有另外的可能。
我将通窍分金尺收起,右手持卜刀,左手解开了腰间的猪尿包,放置唇边换了一口气。
我没有去碰这狗尸,而是转过身,视线在其余方位扫视。
在我的斜前方,伫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在那岩石中央还有一道裂隙。
裂隙之中,竟似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
我心头微跳,稍稍动了一下双腿,朝着前方游去。
游了一半,我若有所思,本能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那位置的狗尸,从这个角度看来,就好似在颤动一样,随时会起身。
我心中喃喃:“天狗煞位?”
只是,让我更疑惑的是,天狗煞位有狗尸,这属于神坐归位。
宅经所言,这是嫁娶之日的大忌!
天狗煞位有神坐,将生杀妇诸煞!
我身体猛地停顿下来,仰头看向上方。
再接着,我又看向刚才那巨大岩石的位置,缝隙之中,盯着我看的那双眼睛,却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我隐隐捕捉到了什么,但却还不清晰。
继续往前游动,不多时,我就到了岩石之前。
盯着那缝隙,这地方,最多让一个人钻进去……
能在水底下盯着我的,就只有两种东西。
一种是水里头的尸,另一种就是水尸鬼。
尸多重怨气,即便是走尸,也不可能那么灵活。
前一刻还盯着我,下一刻就不见了。
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水尸鬼了……
只是,我不敢钻进这岩石里头。
水尸鬼的数量太多,万一进去,里头是一群,又或者我进去后,四周钻出来一些将我堵死,那我就算有命数庇护,也难免不受重创。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是谁想要打蒋盘的主意,还得将那天狗煞位的狗尸弄走。
调转身体,我回到了那狗尸前头,摘下来了肩头的青麻绳,绑住了狗尸的头,就朝着上方用力游去。
死沉死沉的尸体,拉拽起来格外困难。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让自己游出水面。
结果刚探头出来的瞬间,就是啪嗒啪嗒的雨水落在我脸上。
轰隆一声惊雷作响,闪电紧跟着划过,白光将整个红河水面照射得透亮。
这闪电,险些让我暴盲。
再等我勉强恢复视线的时候,耳边却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声!
不,不只是一声,而是接连三声!
远处的码头上,还有人在用力甩动手臂!
我面色骤变!
三声哨,是捞尸人召回的口令。
越急促尖锐,就越代表了危险横生!
我视线终于恢复了正常,余光却瞧见我的四周水面上,漂浮起来了密密麻麻的脑袋。
那些全都是水尸鬼的头!
我心头咯噔一下!
不过,我很快就镇定下来。
离开了水底,水面上的水尸鬼数量再多,也未必能伤到我。
只是,我已经确定那六个船夫全都身亡,还被啃干净了血肉。
再加上我拉着那狗尸,完全没必要在水下和这些鬼东西纠缠。
我直接朝着码头方向游去。
就在这时,那些水尸鬼,却全部没入了水中……..
模糊不清的水面,能看见一股股的暗涌波动,是那些水尸鬼形成的波浪,它们都在朝着我接近!
我肩头的坠力,忽然一松!
顿时,我脸色再变!
我晓得,是那些水尸鬼先没和我动手,反倒是将青麻绳弄断了……
青麻绳断了,狗尸就要落回去。
我呼吸猛地一窒!
下一刻,我面前的水面,忽而破开了一道口子。
从其中钻出的,是一头老得毛发都几乎脱落干净的老水尸鬼。
它龇着牙,尖锐的利齿,闪烁着寒芒,直接朝着我面上扑来!
骤然间,它张开口,分明是要咬穿我的脖子!
我眉头蹙起,但并没有理会它的攻击。
老水尸鬼就要碰到我的瞬间,它的整个身体忽然重重落入水中。
它惊恐地回头望了一眼,随即便钻入了水底,消失不见……
我身周水面上的那些波纹,眨眼间也都消失不见了。
其余的水尸鬼,也全都跑了?
是什么东西,将它们惊退?!
我目光远眺码头,只是这种能见度,我根本就瞧不见任何东西。
肩头的青麻绳空空荡荡,我也无暇再下去打捞一次狗尸。
一直往前游,约莫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我终于接近了码头。
靠近了,我才看见,刚才的那些镇民都还在这里。
只是因为雨太大,火把都熄灭了,我没瞧见他们。
“阴阳,你先上来。”人群右侧,传来了何雉喊我的声音。
我爬上了码头,何雉立即上前,将我之前褪下的衣服给我。
镇民稍微后退了一些,苟悬也紧张的喊了我一句,问我没受伤吧?
我先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何雉,她除了被淋湿不少,并没有其他问题。
紧跟着,我视线再扫过其余位置,已经看过了所有人群。
这一眼下来,我也没发现什么特殊的人。
可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不会吓跑所有水尸鬼。
“李先生?”苟悬又喊了我一声。
这时,人群忽而逐渐分开了。
后方走过来两人。
其中一人是蒋石,他的神色极其恭敬。
在蒋石后方跟着的正是柳正道。
顿时,我心头恍然,是因为柳正道来了?他动用了某种手段?!
柳家道士一口浩然正气贯穿胸膛,莫说水尸鬼,不够凶厉的尸鬼见了也不敢化煞。
刚才我让蒋石去请柳正道,也是避免我解决不了水尸鬼的危险。
“柳道长。”我抱了抱拳,沉声道:“多谢。”柳正道眉头微皱,他眼中略不解,道:“谢我作甚。”
我身体僵了僵,说道:“刚才不是你,驱散了水上的水尸鬼么?”
柳正道的目光却眺望至水面,微眯着眼睛,说了句:“刚才我在入定,耽误了一会儿,才跟蒋石出来,我不过刚到这里,并没有帮你。”不是柳正道?
我眼皮狂跳了几下。
那,又是谁?!
雨越来越大了,一旁的苟悬,脸色已经苍白至极。
他琵琶骨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
“所有镇民,全部都回家去,此后夜里不要出门,若是有什么问题,我会命人去通知大家。”
“另外,最近一段时间,镇上不要举办婚事。”
稍作停顿,我又说道:“刚才那六个镇民已经丧命,只剩下骸骨,今日不好打捞,我会换时间将它们捞起。”
众多镇民都露出惶然之色,不过他们也都同时点头。
人群开始散去。
我和柳正道抱了抱拳,说道:“我们先回去,等下我会将发生的事情告诉道长。”柳正道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扭头看向苟悬,我示意他跟着我们一起走。
苟悬点点头,他眼中已经出现抑制不住的疲惫。
“蒋石,你去扶着苟悬,我们走。”何雉搀扶着苏芸,蒋沐女缩着肩膀,三人一同跟在我的旁侧。
我们一行人朝着镇内返回,不多时,就回到了蒋盘家中。
何雉低声催促我们去换一身干衣,我又让蒋石去给苟悬找一身衣服。
过了一刻钟左右,大家在堂屋坐下。
苏芸还是在低头抹眼泪,何雉在旁边劝说,蒋沐女在一旁,一直没说出来话。
我和柳正道正对着坐在木桌两头,蒋石在给我们倒姜茶,苟悬,则是坐在另一侧,身体微微蜷缩着。
喝过姜茶后,苟悬总算恢复了几分气色。
我同柳正道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当然,柳正道是听不明白天狗煞位有神坐的。
他眉心郁结,说道:“水尸鬼,除了便是,水下的狗尸,捞起来烧了即可,有人对小蒋先生有计算谋划,那便抓出来,若是一个伤天害理之辈,就替天行道,若是初犯,惩戒之后,让其不敢再来红河。”
柳正道这一番话,说得倒是简单干脆。
而对于柳家道士来说,这种方法,算不上粗暴,倒是单刀直入,最为简单便捷。
只不过,这个人,不太好找。
还有刚才帮我的人是谁,也没有眉目。
我没有继续和柳正道再说,因为我两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稍作停顿,我问了问蒋石,最近这段时日,镇上有没有人出嫁,然后丧命?
蒋石摇头说没有。
这倒是简单应和了我的猜测。
还未曾出现,就是即将出现,这天狗煞位的狗尸,是提前的准备……
一旦有嫁娶的女人落入水中,就会形成杀妇诸煞!
沉思片刻,我告诉柳正道,今夜先休息,等明日,具体再和我大哥商议。
柳正道点点头后,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蒋石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把纸伞,又匆匆离开了蒋家。
何雉再三劝说之下,苏芸总算和蒋沐女去了另外的房间睡下。
我同何雉一起回到了屋内。
遁空还在熟睡,下雨天,他睡得很沉,很是香甜。
何雉上了床最内侧,我睡在外沿。
隔了很长时间,我才能勉强睡着。
可即便是入睡的时候,我都还在想,蒋盘这样正直之人,会得罪什么人?在他门口摆上这样的局?
一整夜,我都睡得不太安稳。
次日,天刚亮我就睁眼了。
我起身的时候,遁空也刚好睡醒,他喊了我一声父亲。
何雉还在熟睡。
我示意遁空不要惊醒何雉,让他和我一起出房间。
很快,我们就离开屋子。
堂屋里头有人影晃动,我一看,不正是蒋盘么?
他正支起来一个小炉子,在烹茶。
我立即走进了堂屋。
蒋盘回过头,他精神好了不少,显然已经完全醒酒了。
“阴阳,你起的甚早,先坐,陪为兄饮茶。”
“我刚去看了沐女的房间,她和苏芸还在睡,等她们醒了,会去做吃食。”
他目光又落向遁空,道:“遁空,将老爷子的手札取出来,今日,伯伯让你开始画两道符,如果完成,你就可以和伯伯,父亲一样,成为出黑的阴阳先生。”
“另外,昨日的事情你也听见了,我们会让柳道长学符术。”
遁空点点头,取出徐符游记,将其推到了蒋盘面前。
蒋盘没有立刻翻开游记,而是给我和遁空倒茶。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开口道:“大哥,你最近一段时间,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蒋盘诧异了一下,他给我倒了多半杯茶,先是摇了摇头,再接着才问我,怎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我捋顺了思绪,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详尽地跟蒋盘说了一遍。
我着重说了天狗煞位的事情。
蒋盘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凝重。
他皱眉道:“为兄除了和那藏身的军阀,有一些不得已的联系之外,就未曾得罪过他人。”
“更没有得罪过什么先生。”
“毕竟为兄传承天元相术,也十数年有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人会莫名对为兄落下算计。”
蒋盘的手在桌面点着,发出叮当的轻响。
我也在低头思索。
陡然间,我瞳孔紧缩了一下,喃喃道:“昨晚,黄之远让那些船夫卸货,非要点准了那时间,才让六人死于非命,否则之前就有镇民出事。若非被逼迫,他们不可能冒险干工。”
“黄之远……”我眼睛微眯成了一条缝。
蒋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吐了口浊气,说道:“此人的确有一些问题,为兄很难办,作为乡绅,他对红河镇的人很好,只是,他想要沐女,这断然不可能。”
“而且此事……我也很难去责罚黄之远……”
“我觉得,他有一些问题,宁可错一千,不可漏一个。”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之所以会这样说。
就是因为,黄之远一个乡绅,居然能想到这么多法子,将蒋盘一个仁厚之人高高架起,让蒋盘不能对他怎么样。
这其中,必定就有问题……
稍作停顿,我又说道:“杀人害命不可取,不过,可以让柳道长去一趟,警告他莫要有害人之心,我观他手”
我还没说完,蒋盘面色微变,他的手重重拍在了桌上,低声道:“阴阳!”“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黄之远对为兄有谋划,只是推断,怎么可让柳道长去?”
“这不叫替天行道,这叫妄下猜测,伤人性命!”
“黄之远的想法虽然让为兄不喜,但是,他所做的事情,却的确多是利民之事。早些年,不少人被逼得落草为寇,若黄之远手下的人也是那一类人,他们就算是幡然醒悟。”
“浪子回头金不换,如果他们真有害人之事,为兄自会出手!”蒋盘的神色极为严厉。
他深深地看着我,又说了一句:“近年来,你手段狠辣了不少,看来,你要长期留在红河了,还有,遁空不能一直跟着你受教。”
“生为人,特别是生为先生,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仁厚之心。”
“这是父亲,甚至是历代地相堪舆的出黑阴阳先生都坚守的本心!”
蒋盘这一番话,从刚开始的严厉,到后边儿,已经是苦口婆心了。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他……
遁空神色略不安,他稍微低头,小声道:“伯伯,遁空明白了。”
蒋盘这才点头,沉声道:“遁空还小,阴阳,你不能将这种行事风格教给他,希望你明白大哥的苦心。”
“至于那算计我之人,我们且先观之,他必定还会露出一些马脚。”
“这期间,不要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传授弟妹阴阳术,让遁空出黑,再让柳道长学符术,顺道等廖兄来。”
我沉默了半晌,也只能点头……
这一晃眼,已经是初阳破晓,窗口和堂屋上方的透光瓦片都洒下晨辉。
只是,这些照进屋内的阳光,并未让我感到丝毫的暖意。
长兄如父,这件事情上,蒋盘说出了道理,我就不好反驳了……
这时,苏芸和蒋沐女出了屋子。
她们先到了堂屋,蒋沐女和蒋盘行礼,喊了爹爹,苏芸却沉默很多,径直走向厨房。
之后蒋沐女才跟上去。
做好了饭菜,母女二人端上来之后,蒋盘便让苏芸去喊柳正道,又让蒋沐女去叫何雉。
我也起了身,去苟悬住的房间,喊了苟悬出来。
经过一夜休息,苟悬的气色好了不少。
至堂屋坐下后,苟悬紧张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蒋盘,欲言又止。
正当苟悬犹豫数次,要开口的时候,蒋盘先说道:“苟悬,等会儿吃罢了饭食,你就回去养伤吧,红河的事情,我和阴阳会处理,此事不适合你介入。”
苟悬身体微微一僵,随后才点点头,恭敬地说了个好字。
一餐饭吃罢,苏芸低声说了句她去做工,便离开了屋子。
蒋沐女则是留在宅子里收拾打理。
蒋盘让遁空先在堂屋里头练符,又翻开徐符手札的开头部分,找出了河魁斩尸符,让柳正道去看。
柳正道持着游记,一边低头仔细阅读,一边伸出右手在半空画着,似是在临摹。
遁空抬头,瞅了柳正道一眼,又低头画符。
这一幕却看得我心头略唏嘘。
此前,柳正道要遁空学柳家的符。
可如今阴差阳错,柳正道却入了徐符门下。
也不知道,以后柳天牛知晓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我同样让何雉回房间去看宅经了。
当柳正道熟悉了河魁斩尸符之后,蒋盘就让他用纸笔画符。
之后,蒋盘又开始翻找手札,在手札的后半部分中,找出来了两张相邻的符。
我在一旁,瞥了一眼。
蒋盘所翻找的第一张符,名为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
那符的确复杂到了极点,外表看上去是一张人脸,可细节之中,却是相当数量的小符篆,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符……
这,是面相符!是阳算!
而另一张,反倒不是什么山了。
符形是宅形,可这宅形又似是一个墓。
这,是阴术符!
符纸的画法太复杂,我完全无法形容。
其符名为:“出方化气殃杀推死符!”
下方,还有一句话描述。
“殃杀出日时,殃杀男女罡。”
“男女如临墓,坐地支干宅。”我脸色陡然变了变。
至少,从我现在在遁空身上看到过的符,以及之前我粗看过一遍徐符游记,从来没有发现,居然这游记里头,有这样凶狠的一张符篆……M..
大多的符篆,莫不是镇山,镇水,镇人,就是一些风水术法,或者是改人面相的符。
可没有符,会真的致命!
这张出方化气殃杀推死符,和宅经之中一段关于罡煞的描述,有所吻合……
那一段描述,说的是至凶之大鬼……
这张符,怎么像是要将那大鬼凭空唤出?
这样的符,真的合适遁空去学么?!
正当我思索之余,蒋盘已经开口了,他让遁空将这两张符画出来。
遁空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为难之色。
他小声告诉蒋盘,说其实好久之前,他就已经背下来了手札上所有符纸的画法,也知晓作用。
可就是这两张符,他怎么都画不出来。
因为他觉得,画那张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一股拉扯感,就像是小时候,他魂魄会离开身体一般……
他不敢将那张符画完。
至于那第二张符,他更有一个感觉,他画了的话,会有很重的后果,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画。
即便是落笔,他也不敢落出最后一笔。
蒋盘眉头紧皱,他站起身,背负着双手,来回在屋内踱步。
半晌之后,蒋盘才重新坐在桌旁,目光深邃地看着遁空,说道:“遁空,这最后一张符,伯伯想起来了,以前老爷子的确说过,性命攸关之时,方可成符,你不需要将其完全画出,但你心中一定要铭记,怎么样能快速落符,并且万无一失,你可以练习到最后一步,但是不能落最后一划。”
“但那张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我是见老爷子用过的。”
“这张符功效极强,属于定魂符,即便是人在将死之时,要魂飞魄散了,用这张符,都能让人聚魂弥留。”
“这张符,你不应该画不出来……定然是你练习不够,无法完全入定凝神。”
蒋盘的面色严厉了不少。
他抬手,落在桌上的便是一道戒尺。
“自今日起,你每日都要练这两道符,若是每日练不够三十次,戒尺代之。”
啪!
蒋盘一尺子抽在了桌上,继续沉声道:“这是我蒋家的家法。”遁空一脸的坚韧,认真地点点头,道:“伯伯,我会好好习符。”
“嗯。”蒋盘神色柔和了不少。
他伸手摸了摸遁空的头,便不再说话,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遁空则开始练习符篆。
我一直在旁侧坐着,注视着遁空画符。
遁空练习的,正是那张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
我心头隐隐有几分担忧。
刚才遁空说了,他在画这张符的时候,能感觉到像是以前丢魂时候的撕扯感。
蒋盘并没有在意,可我却听进了耳中。
按照遁空的天资,很难受困在一张符上,这符给他的感觉,太怪异。
难道说,是因为遁空魂魄不全,所以画不出来?
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能够聚魂,若是他强行落笔,会不会影响身体?.
在我思绪间,时间过得极快。
遁空已经画出来了半张符!
他的手很稳,丝毫没有生涩感!
这就是他的天赋!
我眼皮微跳,一直看着遁空的手!
我眉心也微微郁结,难道我刚才的猜测出了问题?
还是说,遁空以前练符是那种感觉,现在他能成符了?
我刚想到这里,遁空忽然闷哼一声,他鼻子里头,忽然流出来两道鼻血,啪嗒啪嗒,鼻血落在了符纸上。
他的手也是一抖,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
蒋盘猛地睁眼,低声道:“遁空?!”
我赶紧伸手,搀扶住了遁空的肩头,遁空浑身颤栗不止,他单薄的胸膛,快速地起伏着。
我死死盯着桌上那张符。
血液浸透下,刚成型的半张符文也直接消散了……
“父亲……伯伯……我……”遁空面色上有难掩的痛苦,可他眼中闪过的,却是懊恼。
“不着急,遁空,我们慢慢练,这两符成后,符术就可大成,你会以符道出黑,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蒋盘给与遁空的,是鼓励的眼神。
遁空重重点头,他眼中懊恼消散,剩下的就只有坚韧了。
“遁空,你先练另外一张符,休息休息,此符暂且先放下。”我开口说了一句。
蒋盘看了我一眼,也点点头,道:“这样也好,稍作休息,看看哪个最难。”
遁空又认真地点点头。
他擦掉了鼻子上的血迹,整理了桌上的符纸,又开始画第二张出方化气殃杀推死符。
这一张符,遁空画的没有那么快速,一笔一划的描下。
他手很稳,只是有些生涩。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一道未完成的大符,出现在桌上。
此符还差几笔未完成,并且整体显得晦涩,有一股气息在萦绕,恐怕也是因为符不熟练,加上未完成,那气息并没有穿透符纸,不像是遁空之前那些符一般,跃然于纸上。
蒋盘点了点头,他眼神极为满意,喃喃道:“这张符,只需要勤加苦练,就一定能完成,就只是刚才那道符困难。”
蒋盘让遁空继续练习,他又看了看柳正道,起身,示意我跟上他。
我目光从遁空身上挪开。
蒋盘已经起身,朝着院外走去。
我紧随其后。
临了到院门口,我还是扭头看了一眼遁空。
他俯身在桌案前,神色极其认真。
可我的心,却担忧到了极点。
遁空,应该有超过九成的可能,画不出那第一道符了。
“阴阳,无需担心遁空,他的符术造诣远超过你我。就算是刚才略有问题,也不会成为问题。”
蒋盘的语气很笃定。
可我也不能告诉他,遁空魂魄不全……
“大哥,我们出来,所为何事?”我没有接蒋盘那句话,而是问了其它。
蒋盘眺望至镇口的方向,平静地说道:
“去码头看看,虽说要等他露面,但我也要瞧瞧,红河整体的布局有没有变,会不会影响到镇民。”
“好。”我立即点头。
这件事儿也是当务之急。
我就怕蒋盘真的佁然不动,等着人上门。
我们两人朝着镇口走去。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码头前。
昨夜的雨太大,码头周围都还是湿漉漉一片,再加之出了事情,今天几乎没有渔民和船夫做工。
昨夜的粮食,还堆积了一大半在码头上,那艘船上也显得空空荡荡。
蒋盘沉默地看着那艘船许久,又看了看码头上的粮食。
“镇民无辜。”蒋盘的声音很沙哑。
“若不主动将他找出来,恐怕还会死镇民,大哥你也会有危险。”我慎重开口。
并且我又和蒋盘说了一遍,何雉,遁空,以及柳正道会成现在这副模样,和当年我算得不够透彻,被那阴阳先生摆了一道有极大的关系。
即便他现在是成名的天元先生,也绝对不能小觑任何一个同行。
停顿了一下,我才说,毕竟但凡是阴阳术,都不会太普通,到极点之时,也一定会很强。
蒋盘没有回答我,他盘膝坐在码头最前方,将杨公盘放置在膝盖上。
我也没去打断蒋盘,只是缓步走到他身旁,抬起头来眺望红河。
显然,蒋盘现在在观红河风水,寻找有没有别的地方被修改过。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蒋盘才皱眉道:“水星穴完好,那就只是在天狗煞位有神坐,只等大婚之女,便成杀妇诸煞,想要用杀妇诸煞来杀我么?”
“不无可能,但,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我沉默了一下,又开口道:“杀妇诸煞虽凶,但想要一个天元先生的命,除非先生不还手。”
“我觉得,这其中还有更深的谋划,只是我还没想到,到底会从哪里开始。”我低头思索。
蒋盘却站起身,朝着我右侧看去。
我思绪被打断,同样将目光投向右侧。
入目的是一队人,朝着我们这边赶来。
最前头的一人,有些熟悉,我认出来,不正是黄之远吗?!
随着他靠近了,我才瞧见他惶然懊恼的面色。
片刻后,黄之远到了码头前。
他脸色通红,那懊恼的神色更强。
“砰!”黄之远居然跪在了地上,重重地朝着我和蒋盘磕了三个响头!
蒋盘眉头紧皱,我眉心也郁结成了一个疙瘩。
黄之远声泪俱下,颤巍巍地说道:“蒋先生,黄之远,该死!”说着,黄之远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他的额头已经一片通红,他的哭声居然更大。
本来码头距离镇口就近,虽说没有人在这里做工,但是我和蒋盘出来之后,就一直有人在镇口张望。
黄之远本来就随从众多,他这一哭,就引来了镇口一些镇民,靠近码头来看。
我没有开口。
毕竟红河是蒋盘的地界,再加上我之前想对黄之远的处理方法被蒋盘反对过。
现在我说什么,可能就会和他冲撞。
“黄家主,蒋某没明白你的意思。”蒋盘终是先开了口。
黄之远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手,指了指码头外边的船,哽噎道:“前几日,我在上游采了一批粮食,命人送来红河,分给镇民,再送一些去周遭乡下。”
“我给了家仆七天时间,让他们去办这件事,结果这几个酒囊饭袋,都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拖到昨天最后一日,才将船开来红河码头,他们逼着船夫昨夜就要将粮食全部卸完。”
“我今早上才听说,昨夜红河出了大事,水尸鬼作祟,那六个船夫,全都死于非命!”
黄之远抬手,啪的一耳光就抽在了自己脸上。
他又扭过身体,指着后方那十余个仆人,恨恨道:“你们这些个酒囊饭袋!害人性命,等着蒋先生发落!”
蒋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视线看着后方那些人,又看黄之远,眼神变得更为深邃。
我瞳孔紧缩了两分,目光却扫向了周遭的镇民。
那些看热闹的镇民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说黄之远仁义……
我目光再落至蒋盘身上。
蒋盘低头,闭了闭眼,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知者无罪,黄家主是好心为镇民考虑,还请起。”
黄之远这才颤抖着站起身来。
还没等蒋盘说话,黄之远又低咳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废物,还在等什么?!”
他话音落罢,后方那些黄家仆人,都从背上摘下来了一个布囊,将其打开后,每人手里头,都捧着一根大黄鱼!
黄之远复杂地说道:“蒋先生仁厚,不忍心怪我,也不忍心责罚家仆,他们错了,也是我黄家之错,这些大黄鱼,算是给镇民的补偿,将其给全镇分了,我再让这些人戴罪立功,替那些船夫家人善后。”
瞬间,后方看热闹的镇民,都轰然叫好,甚至有人带头鼓起掌来。
我看向了蒋盘,蒋盘垂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之远命令那些人走进了镇民之中,码头前边儿,就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黄之远躬身向蒋盘抱了抱拳,也转身朝着镇民中走去。
“大哥。”我低声说了一句。
蒋盘嗯了一声。
“不让柳道长来,我去查查吧,我要去黄之远家中看看问题。”我直接开口道。
当然,这时候黄之远已经走远了。
“他眼神未曾游离,口未有高低,没有鬼牙,头不摆,舌不见黑,语同眼齐。”
“无谎言奸诈相格,他刚才那番话,并没有说谎,我也看过了他后方那些家仆,同样如是。”蒋盘说道。
我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其实,我刚才也注意了黄之远和他那些家仆的面相。
如同蒋盘所说的一样,他们的确一个人都没撒谎……
我才觉得奇怪。
黄之远真就是没算计蒋盘?这事情,就那么巧合?
太没有问题,反倒是问题所在……
“阴阳,你放心,即便是他心思都在红河镇民身上,我也不会将沐女许配给他。”
“取之于民便用之于民,就当他在为以前那些家仆做过的恶事偿还。”
“至于他身后是否有先生,你认为大哥的眼睛,看不穿他是否有欺瞒吗?这几年来,我都未曾发现他撒谎。”蒋盘又开口说了一句。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天元相术绝对不差,蒋盘早就注意了,都没发现问题,难道说,问题真的在别处?!
“暂时找不出来风水上的线索,还是只能静观其变。”蒋盘背负着双手,示意说我们回院子,先以教授何雉阴阳术和遁空、柳正道符术为重。
离开码头,穿过众人,我们朝着院子回去。
结果刚走了一半的路,后方就传来了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我和蒋盘驻足,两人朝着路边让开,同时回头看去。
“吁!”的一声传来,一匹马停在了我们身后,马上翻身下来一人,那人身穿破破烂烂的道袍,脸上伤口不少,显得极为狼狈。..
“蒋先生……”
他没站稳身体,摇晃了一下,直接朝着前面倒来。
蒋盘立即伸手搀扶住了他的肩头,眉头紧皱,道:“卢道长?!你为何……”
他还没说完,那道士的脸色一红,噗的喷出了一口血,眼看就要昏厥过去。
我快速抬手,直接掐住他人中。
粘稠的血液粘在了手上,不过这道士总算清醒了一些。
他身体更颤栗。
蒋盘低声道:“先去我住处,慢慢说。”
道士一把抓住蒋盘的手腕,他的呼吸更粗重。
“慢慢说不及了,你快跟我走一趟。”
我眼皮微跳,看来,是这道士的道观,出了事?!
蒋盘面色严肃了不少,低声道:“卢道长,走?你这副模样,哪儿还撑得住?我和舍弟会同去,一匹马也不够用,先去我住处,说清楚都发生了什么,我们备上马车,再出发。”
闻言,这道士稍稍镇定了一些。
我和蒋盘一起搀扶他往回走。
路上,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事情。
在七天前,他们道观下的村上出了一些事儿。
一个痴傻的女人在镇口投河了。
结果,那条河就开始出怪事,但凡是夜里过人,就一定会落水,而且直接淹死。
他们派遣出道士去处理,放干了河水,从水里头起出了两具尸体。
刚好是一男一女。
女的就是投河的痴傻女人,那男的,是村里头早年失踪的人。
他们将尸体带至道观,准备将其超度,结果道观里头也出了问题,有个道士撞祟,重伤了不少其他道士,就连他也被伤得不轻。
那一对尸体又消失不见,恐怕还是回到了河里头。
这道士语罢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院子前头。
我听得眉头紧皱。
一对尸体,撞祟了道观道士?
这事儿,怎么听怎么有问题。
虽然普通道士比不上柳家,但就那么容易被撞祟?!还是说,那对尸体就那么凶?
蒋盘的眼中也疑惑不少,他又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卢道长,我们去了,一观便知,那两具尸体,定然有不小的问题。”
三人前后进了院子。
遁空还在堂屋中坐着练符。
柳正道却到了院子中央,他面前有一张小方桌,他也在画符,稍微近了一些,我就看出来,他画的是河魁斩尸符。
虽说这符篆不如当时遁空画的那样出彩,但也中规中矩!
这不过小半天的时间,柳正道居然将河魁斩尸符画出来了,这本身就是极为出色的天资……
柳家道士本身用符,他的确合适学徐符的符术……
那道士却呆了呆,怔怔看着柳正道,喃喃道:“青袍高髻,三尺拂尘,九剑悬腰……柳家……”
下一刻,那道士挣脱了我和蒋盘,竟在重伤的情况下,还是站稳了身体。
他双袖掸了掸胸前的衣服,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小道卢未言,见过柳家前辈。”
“未曾知晓前辈在此,仓促见之,小道大不敬。”说着,卢未言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柳正道并未停笔,依旧在画符。
一直到他笔下那张河魁斩尸符完全成型之后,他才放下手中笔,长吁了一口气。
目光落至卢未言的身上,柳正道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柳正道将那张符拿起,转身却朝着屋内走去。
“遁空,你帮我看看这张符。”
我和蒋盘相视一眼,蒋盘神色镇定不少,我心头也松口气。
柳正道的心态,当真是极好。
按道理,他其实应该问我和蒋盘。
可他却问的是遁空。
显而易见,他知晓我们的符术一般,能对遁空这样的稚子下问,可见其心性之坚韧。
卢未言倒是略尴尬,不自然地看看我们。
蒋盘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卢未言上院子角落的那辆大马车,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同卢未言解释了几句,大致就介绍了柳正道的身份,以及柳正道现在有事情忙碌,无暇关注其他事情。
卢未言赶紧应声道:“这是自然,柳家道术精湛,前辈全心问道画符,和我等末位小道,自然有天壤之别。”
卢未言的态度,不由得让我想起当初在唐镇,去往过阴山脉的时候,那些道士对柳家道士的尊敬……
我思绪间,卢未言已经朝着马车走去。
蒋盘则是转身进了他自己房间,显然,他是要去准备携带的东西。
我大部分家伙事儿都在身上,无需再带其他,便走进了堂屋中。
遁空停下手上动作,喊了我一声父亲。
我点点头,便告诉了柳正道,我们要去解决一些事情,让他们就留在这院中。
我简单的和柳正道说了卢未言那边道观,以及村中事儿。
柳正道眉心微凝,忽然道:“这河魁斩尸符,以重阴之气凝结成斩刀,临尸之上!河中阴气汇聚,魁又为鬼斗,此符,当借河之气。就如同柳家之符篆,凭借胸口那一股浩然正气一般!”
我略诧异。
因为柳正道所说的,和我讲的事情几乎不搭边。
他是完全入了神?!
还有他对河魁斩尸符的理解,当真是深邃,我好像都没听遁空这样说过。
就好似柳正道不只是画符,他还在分析这符的构成?
“遁空,你和柳道长就留在院中,知晓了吗?”我叮嘱遁空道。
遁空点点头,道:“父亲,我知道了。”
可柳正道此刻,却目光如炬地看着我,继续说道:“李先生,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面色微凝,抬眼与柳正道对视。
“学了符,我想用。”
“河魁斩尸,既然是借河阴鬼斗灭尸,自然在河中最好,刚好你们遇到这件事情,岂不是天意让我试符?我同你们一起前往。”柳正道语气笃定。
我瞳孔陡然紧缩。
另一侧,却传来“扑腾”一声轻响。
我扭头看过去,马车那方向,刚上车的卢未言却下了马车,他一脸惊喜,道:“柳家前辈愿意前去,是百姓之喜!”
我:“……”
这卢未言伤势如此重,刚才见了柳正道就不需要人搀扶。
现在又直接跳下了马车……
他对柳家的敬重,的确非同一般……
“好。”我点了点头。
遁空的眼中也露出思索之色,喃喃道:“那柳道长,我和你一起去。”
柳正道直接就朝着马车走去,遁空跟在他身旁。
他们两人还低声交谈了起来,遁空在说,他对河魁斩尸符的认知。
大致遁空说的,是细节上符的构成,以及符本身就有的气。
简单听了几句,我听明白了遁空的意思。
他认为,一道完完整整的河魁斩尸符,是自带气息的,未必需要在河中。
可柳正道认为,因地制宜,若是在符本身就完整的情况下,再在合适的地方,必定功效成倍增长。
遁空迟疑片刻,点点头说:“我还未曾试过。”
“两具凶尸,一人一具,可好?”柳正道认真道。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遁空抬起手,做出的却是拉钩的动作。
柳正道顿了顿,也伸出手和遁空拉钩……
我:“……”
那卢未言却目瞪口呆,好似有几分失神。
这期间,蒋盘也出来了。
他诧异地看着遁空和柳正道,同时朝着我走来。
我和蒋盘说了情况,他点点头,说这是好事。
我让蒋盘稍等我片刻,我去和何雉交代一下。
蒋盘便先去拉马车。
我回到房间,同何雉简单说了我们要出行。
何雉一直在低头看宅经,她头都没抬,只是轻声说了句:“速去速回。”M..
显然,她已经全部精力都投入了进去,我们要去办的事情不大,再加上那么多人手,她也根本没有担心。
我从房间离开,马车已经出了院子。
我也立马跟出去,直接上了车。
我同蒋盘坐在前头驾马,遁空和柳正道还在车厢内商议。
只余下卢未言缩在马车角落,不敢多言。
不多时,我们就出了镇口。
这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镇民早就散去了。
此时天色阴沉,就像是要下雨一般。
迎面一辆马车,和我们擦肩而过,进了镇内……我本能地看了一眼马车,赶车的是一个普通车夫。
这马车也极为普通,没丝毫特殊之处。
只是,我心头隐隐有几分悸动。
这悸动来自于本能……
“大哥,平日里,红河来马车的数量多么?”我拉住了缰绳,两匹马打了打响鼻,停了下来。
“倒是不多。”蒋盘回答道。
我没二话,翻身直接下了马车,迈步就朝着那辆马车追去。
几个呼吸的时间,我就追到了马车前头。
车夫也吁了一声,将车停下来。
他诧异地看着我,不解道:“阁下拦车,有何贵干?”
“车上是何人,进红河镇,有何事?”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车夫脸上,明显露出不喜之色。
“阁下是何人,贸然拦车,便直接问话,好没礼数。”车夫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面色不变。
这样直接去拦车问话,的确会让人觉得不喜。
可我有心悸感,也不可能不问,就坐视他们进镇。
尤其是现在我和蒋盘,柳正道,遁空都离开的情况下。
我眼中多出几分锐色,看着那车夫。
车夫显然怔住了。
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当阳算之术达到一种境界的时候,一眼就可看穿人相,对普通人有极强的压迫力。
我正要继续开口,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匆匆的声音。
“鄙人蒋盘,是红河的阴阳先生。这是舍弟,近日来红河频繁出事,外人进镇,舍弟警惕,还请见谅。”没等我扭头,我就瞧见蒋盘从旁侧快步走了过来。
那车夫脸上的怔然少了一些,却多出几分畏惧。
他警惕地看看我,又有些怔然地看了一眼蒋盘。
他后方的车门,却被推开了。
进入我和蒋盘视线中的,是一个身材削瘦,带着一副金丝边,圆镜片眼镜的男人。
他眼眶发黑,脸上有黑气萦绕。
不过这黑气还算稀薄,没有性命之忧。
“天元蒋先生?”那男人眼中都是激动,声音微微颤抖。
蒋盘点了点头。
那男人却踉跄从马车爬下来,居然直接跪倒在地。
“蒋先生救命!”他二话不说,砰砰的就给蒋盘磕头。
蒋盘眉头紧皱,我脸色也不自然。
显然,蒋盘声名在外,这是个上门求他办事儿的人。
只是我们现在要事缠身,并没有时间管他。
我正想说话,因为这男人只是印堂黑气,两眼下暗惨。
在骨相上,印堂黑气,非常忧惊,两眼暗惨,六十日防灾祸,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蒋盘却先开了口,他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曹宇。”男人立即回答。
“嗯,曹宇,你现在没有性命之忧,而我有要务去办,进镇之后,先找镇上客栈住下,我回来之后,会命人去找你。”蒋盘又开了口。
我顿时松了口气。
我就怕蒋盘会先管这件事情。
曹宇脸上明显露出惶然不安,他道:“蒋先生……不行,你得救我,我昨天都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他跪着上前,直接抓住了蒋盘的小腿。
我眉头紧皱,蒋盘也挣脱两下,曹宇抓的很紧,没有松开。
“蒋先生,你听我说,我夜里头总梦到一个小孩儿,它很恐怖,要掐死我,你看我脖子……”
曹宇直接拉开了衣领子,露出来的干瘦脖颈,让我眼皮微跳。
他脖颈上,当真有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巴掌印。
这些巴掌印都很小,似是婴儿的。
我目光顿时看向了曹宇身后。
只是现在天色太亮,我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这相仿的一幕我是见过的。
当年替霍坤民办事,也就是他丧子。
若是孩子早夭枉死,就会跟在父亲身后,一直盯着父亲,直到他也死亡。
只不过,跟着归跟着,直接要父命,这事儿却少见之极。
蒋盘同样露出思索神色。
他抬手,取出来了一枚铜钱,将其递给了曹宇,说道:“你拦着我,我还是需要出去办事,这枚铜钱你拿着,可保你性命无忧,我回来后会找你。”曹宇呆呆地接过去了铜钱,又冲着蒋盘扣头数次。
蒋盘说了免礼,这才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
我转头朝着我们的马车走去,蒋盘跟在我身旁。
回到了马车上,我又开始赶马车,蒋盘闭目养神。
又走出一段路后,我心却还是有些平息不下来。
“大哥,刚才那人,你有没有觉得,还有其他问题?”我开口说道。
蒋盘摇了摇头,道:“阴阳,你是不是疑心太重了?”我顿了顿,强笑了一下,道:“若是疑心还好,只是这心悸感下不去,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别的?他们只是巧合,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我低声说话,同时也在分析。
“爹爹,娘亲,很厉害的。”遁空探头出了车门,很认真地说道。
“我只试符,诛了那一对尸体,就可返回,应该不会过夜。”柳正道开口道:“若是李先生你还是不放心,你和蒋先生就留在镇内,我同遁空去即可。”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柳正道的想法。
那对尸体能撞祟道士,蹊跷之处更多。
遁空说的倒也没错,何雉的确不弱,身为鬼婆兼棺材匠,即便是遇到一些阴阳先生,正面应对之下,都要在何雉的板斧劈命数前吃大亏。
况且,刚才那的确是两个普通人。
不再多想,我继续开始赶路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我们的马车停在了一座村口外。
这村口右侧有一条河,刚好是从村子里头流淌出来。
这河是直穿村子,并不是横拦村口。
此时刚好是正午时分,阳光刺目,河边还杵着两个人,刚好是一男一女,正盯着我们的马车呢。
也就在这时,马儿嘶鸣一声,就像是受惊了一样,居然直接朝着河里头冲去……
我脸色微变,用力拽住了缰绳,闷哼了一声。
车内陡然射出三柄桃木剑,从我和蒋盘的耳侧呼啸而出。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咒法声同时入耳。
嗤嗤两声,那三柄桃木剑却射在了河岸边的两株柳树干上……
那里哪儿有什么人?!
两匹马又是一阵嘶鸣,堪堪停了下来……我微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看天,喃喃了一句:“刚才是正刻。”
“的确怨气深厚。”蒋盘也开了口。
柳正道半个身体探出马车,我和蒋盘都下了车,让柳正道下来。
遁空则是跟在柳正道身后,小脸上警惕不少。
“前辈,你小心一些。”卢未言跟下车,捂着胸口,匆匆说道。
柳正道并没理会他,径直走到了那两棵柳树前头,拔下来了桃木剑。
遁空低头看着河面。
我和蒋盘并行到了河边。
烈日高悬,倒映在河面之上,反射着刺目的强光。
过了大阴之时,就瞧不见阴气厚重的模样了。
“天黑,我下去看看。将它们引动出来,柳道长你和遁空再用符。”我开口说道。
柳正道摇了摇头,说道:“不需要引,震出来即可。”
我身体微微一僵。
不过柳家本身就是替天行道诛灭尸鬼,他们自有他们的办法。
“卢道长,我们回道观看看吧。”蒋盘开口道。
卢未言立即点了点头。
我们一行人又上了马车。
这一次,蒋盘赶车,卢未言在他旁边指路,我则和遁空以及柳正道坐在车最里面。
天没黑,我们自没必要在河边等。
不多时,我们就穿过了村子,这里有一条路,正朝着山上而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半山腰。
这里有一个道观,其上牌匾写着朝宗道观四字,道观大门紧闭!
蒋盘和卢未言下车,他又搀扶着卢未言去开大门。
我们三人在后边儿。
柳正道却忽然说了句:“观中无活人了。”我脸色微微一变,遁空同样露出惊色。
他声音不大,蒋盘和卢未言已经在门口,应该没有听到,所以并没回头。
可我丝毫不怀疑其准确性。
柳家道士对活人的感应,对阴气和怨气的分辨都很厉害,我不止在一个柳家人身上感受过了。
沉闷的声响传来,道观大门被推开。
卢未言却身体猛地僵住。
他闷哼一声,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就连蒋盘,整个人也都僵硬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阵风吹来,浓郁的血腥味从道观中涌出。
柳正道目光冷冽,眼中杀机喷薄而出。
他大步往前,我和遁空紧随其后。
直接从卢未言身侧进了道观内。
入目中的一切,饶是我,眼皮都狂跳不止。
演武场中至少跪着有二十余人。
这些人全都穿着道袍,他们无一例外都苟着头,就像是在忏悔赎罪一样。
血,从他们的下巴不停溢出……
地面完全被鲜血浸透了,阳光映射下,这一片血地显得格外的扎眼,让人压抑难言。
悲惨的懊哭声,忽而从身后传来。
不消回头我就知道,是卢未言在哭,他声音悲怆,简直是痛断了心肠。
柳正道径直往前,走过地上的血,来到了尸体前方。
我和遁空,还有蒋盘也都跟了上来。
蒋盘的面色阴沉似水,隐隐有愤怒闪过。
柳正道抬手,抬起了一具尸体的下巴,我眼皮更是猛地一跳。
这是个二十来岁的道士,嘴巴长得极大,其中却血淋淋,空荡荡……
分明是整条舌头都被拔了出来……
“咬舌死,已经足够痛苦,竟然还拔了舌,下手这人,心肠足够歹毒。”柳正道低声道。
“撞祟之后,人心被鬼压,毫无良知。”蒋盘也开了口。
柳正道却忽然说道:“不是撞祟,是被人杀。”
蒋盘脸色一变。
他皱眉道:“柳道长,卢道长之前说的清楚明白,他们都是被撞祟之后的道士伤了的。”
“这里的确有一些怨气未散,但不足以杀那么多人,道士血,即便是非柳家道士,也透着阳刚气,这怨气承受不住。”柳正道又开口道。
蒋盘不说话了。
他目光凝聚在被柳正道勾起下巴的那张人脸上。
我走至旁侧,将另一个人的下巴也勾了起来。
这人的年纪稍微大一些,约莫四十岁出头,他同样是被拔掉了舌头。
而他的年寿上有赤色,还有青筋。
我喃喃道:“年寿赤,青筋,遭横祸死。”
紧跟着,我去勾起来了下一个道士的头,也是相同的死相。
蒋盘从另一个方向去看其余人的死相,和我得出的结论相同。
最后看过所有人的脸后,我和蒋盘商议了一下,下了共同的推断。
这朝宗道观的所有道士,都是死于飞来横祸,并不是卢未言此前说的道士撞祟。
可这事儿,未免难以解释。
将水中凶尸拉回了观内,先道士撞祟,重创了所有人,紧跟着,就有仇家上门,引来横祸?!
这也太过巧合。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有人要以这么残忍的手段诛杀他们?
这又不像是当年那偷寿的贾生和贾功名,专门看重了道士和先生杀……
卢未言哭了半晌,才勉强止住哭声,颤巍巍地朝着我们走来。
等到了近前,他一双眼珠子更红,目眦欲裂。
“先将尸骨收敛一下,放入大殿,免得日晒,这里问题很大,凶手肯定要找出来。”蒋盘开口道。
卢未言重重点头,他抓住其中一具尸体,就要朝着大殿里头拖去。
我抬手拦住他,说他伤重,我们来。
结果卢未言却惨然地说,全观师兄弟死于非命,他要是连尸骨都不能收敛,夜里头都闭不上眼睛。
柳正道扭头看我,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
我就没有再去拦着卢未言了。
我们一起拉尸体进观内大殿中。
二十多具尸体,约莫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全部安顿好。
这时候,卢未言却不安地说了句:“少了一个,老三……”我和蒋盘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卢未言身上。
卢未言低声道:“老三,就是昨晚上撞祟的道士,他把我们打伤,一来是他偷袭,二来,我们不敢下死手……他不见了……恐怕是死在别处了?”
“我看看你的伤口。”柳正道忽然说了句。
卢未言脸色虽然煎熬痛苦,但还是听柳正道的话,将胸口的衣服拉开。
在他胸膛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在心口旁边。
稍微再往左一点点,他就要被划破心脏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小伤更多。
“你并非被撞祟所伤。”柳正道眉心的横纹深邃了起来,他眼中,出现了极为浓郁的杀机。卢未言神色骤变,他眼中只剩下愕然。
“这……怎么可能?!”
我和蒋盘相视一眼,我心头更凝重。
蒋盘微眯着眼,露出沉思之色。
之前我就觉得,一对尸体撞祟了一个道士,就让那道士伤了一整个道观的人,这太诡异。
现在道观的人死绝了,并非被撞祟所杀,没有怨气。
就连卢未言说人撞祟伤人的说法都被推翻……
这很显然就说明了,是卢未言口中的老三有问题?!
思绪至此,我便直接开口问道:“你们道观,还出过什么事情么?那老三,是否做过什么事儿?和大家都有仇怨?”
卢未言摇了摇头,面露茫然不解之色。
“没有,老三心善,总下山帮村民,无论是修补宅院,还是去帮一些妇孺老人耕田,从来都是走在最前面……他怎么可能……”
说着,卢未言捂着胸口,嘴角又溢出不少血迹。
这会儿,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和遁空去其他地方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柳正道转身离开了大殿,他叫上了遁空,两人很快消失在了右侧。
蒋盘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先去道场外,你将这件事情的所有始末,全部和我们再说一次。”
他搀扶着卢未言,又朝着道观外走去。
我跟着一起出了道观,蒋盘搀着卢未言坐在了马车前面。
阳光照射下,卢未言显得失魂落魄,面如金纸。
足足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他才低声开口。
不过他说的,还是之前讲过那些。
七天前,一个痴傻的女人在村口投了河,结果村里头就有人溺死丧命,放河水起尸,起来的就是两具尸体……
再之后就是尸体被带回道观,然后道观出事,他离开……
这时候,卢未言已经没用撞祟形容,而是出事……
显然,这个中的一些问题,他自己有所接受了。
“投河是起始么?恐怕得弄起来那个女人尸体,才知道情况,那早年失踪的男尸,是巧合在一块儿?”
我知道的信息太少,能分析出来的东西也不多。
蒋盘也点点头道:“看看柳道长和遁空有没有什么收获,若是没有,我们就去村里头等天黑。”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柳正道和遁空出了道观,到了我们近前后,还没等我问询,柳正道就摇了摇头。
蒋盘示意他们上车后,我们便离开道观,径直朝着山下而去。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色稍微暗了一些。
卢未言指路,带着我们去了一个院子。
敲开了院门,来开门的是一个老人,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卢道长……”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老人笑容很勉强。
他扫过我和蒋盘,又看过了柳正道和遁空,再探头看了看后方,神色才稍微好了一点点。
“村长,观内出了一点事情,那两具尸体应该又回到了村口的河里头,我们在这里休息休息,夜里再起尸一次。”卢未言喘息了一声说道。
村长一惊,面色更加不安了。
“那死女人,又回来了?!”村长吞咽了一口唾沫。
卢未言点了点头。
村长让开了门,将我们请进了院内。
一直到了堂屋里头,他让我们坐下后,又倒了茶。
这期间,村长一直若有若无地看卢未言。
他又问了我们是谁。
蒋盘说了之后,村长的额头上更是见了汗。
我觉得这村长肯定有什么话想说,可现在却隐瞒着。
我正想开口去问。
结果他却刚好说,他厨房里还在熬药,先过去看着。
说完,他就匆匆进了厨房。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村长却没再进堂屋了……之后他虽说从厨房出来了,但却绕进了另一个屋子。
我更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问题,出在朝宗道观和这村子里头?
可单去看卢未言,我和蒋盘都看不出来别的问题。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一转眼,天都快黑了。
村长还是没从房间里出来。
卢未言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迟疑中,看了看村长的房间,说道:“我们先去河边……”
一行人离开村长的家里,又朝着村口过去了。
入夜之后,村路上几乎没人。
等我们到了村口的时候,河水上萦绕着一层黑气。
清冷的月光挥洒而下,水中似是黑中发红,还有一些阴影在晃动……
柳正道站在河岸边,示意我和蒋盘、卢未言退后,只有遁空在他身侧。
这时,遁空手压在腰头,他腰间挂着两道符串。
柳正道的左手也握着一张符。
显然,那是河魁斩尸符。
下一刻,柳正道右手从兜里头一掏,便取出来了五颗颜色不同的石块。
“一人一个,你左我右。”柳正道沉声道。
“好。”遁空点了点头。
蒋盘背负着手,我同样也背过手去。
卢未言不自然地说了句:“如果,是老三有问题,那这两尸体也有问题,是不是,先留着尸体的煞气好一些?这样一来,或许能弄出来点儿什么线索?”
“无碍,死人不是靠着怨气说话,怨气带来的只有恨意,她躺在这里,也可以告诉我们很多。”我对卢未言说道。
卢未言显然没听明白,眼中有些茫然。
我没多解释,目光落在柳正道身上。
这时候,柳正道小臂挥动,五色石头被投掷五处。
“东北安青石,东南安红石,西南安白石,西北安黑石,穴中安黄石!”
“咒曰,五星八地,神灵保佑,岁星居左,太白居右,荧惑在前,辰星立后。”
“镇星守中,避除殃咎!妖异灾变,五星赦按!亡者安宁,生者福寿!”
“急急如律令!
噗通的声响中,五个石块在五个方位没入水中!
下一瞬,水面的黑气,突然消失不见了……
夜幕下,漆黑的河水中,是一股股流淌的血色。
片刻后,水面浮起来了两个人……
不,这不是完全漂浮起来。
这两个人,都只是脑袋先露出水面。
其中一个是男人,另一个是女人。
两人都是苍白的脸皮,没有任何血色,痛苦的面容,充满了挣扎和怨毒。
柳正道低声喝道:“河魁!”
遁空立刻接了一句:“斩尸!”。
两人同时挥手要出符!
我面色微变,低声道:“先住手!这不是凶尸!是死倒!”河中死倒,往往是受了莫大冤屈,即便是死后,都竖立在河中游走,想要找到人伸冤。
死倒的危害性,远不如其余河中凶尸大,只会给人带来无穷尽的麻烦,因为要帮其找到凶手报仇。
否则就一直被死倒缠身!
既然河中是死倒,就更不可能撞祟那么厉害了。
我脑中思绪一瞬间就蔓延开来。
这期间,遁空和柳正道也同时停手。
他们两人回头看我,柳正道眼中疑惑。
他又看了看河中尸体的头颅,微眯着眼睛说了句:“怨气深厚,但却不凶。”
“卢未言,对付这样两具尸体,需要带回道观之中么?”
柳正道又问向卢未言。
这恰好也是我想要问的话!
区区死倒而已,怎么会需要带回道观?
真要道士来处理,一整个道观的足够将其挫骨扬灰。
“这……”卢未言身体僵住。
他呆呆看着河中尸体,喃喃说了句:“此事……非我主导,我一直在观内,是观中其他弟子在村内办事,之后由老三接手,再将尸体带回,我都是听的老三口述……”
“阴阳,将其拉起来吧。”
“那老三,有很大的问题。”蒋盘出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将身上的唐装脱下来,交给遁空抱着,然后跳入河里,将那两具尸体打捞上岸。
直挺挺的两具尸身在月光映射下,显得更为凄凉。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那男尸眼角上,有一处奸门痣!
女尸额头正中,长了一颗痣。
在她的人中位置,也有红痣。
蒋盘微眯着眼睛,说道:“奸门痣,妻出墙。”“眉上额中,双龙戏珠,人中痣出墙。”
“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当然,这只是蒋盘的疑问,我们场间又有谁能知晓?
我却觉得,这一切没那么巧合。
也就在这时,忽然,村口另一侧,出现了一大堆的火把!
是成群结队的村民朝着我们这边跑了过来。
当头的,是我们下午见过的村长,另一侧,是个约莫七十岁出头的老人。
那老人手中持着一柄磨得锃光瓦亮的砍柴刀,到了我们近前,扬起刀,居然就朝着卢未言身上砍来!
他面色狰狞凶狠,眼中尽是怨毒恨意!
“我杀了你这个衣冠禽兽!”他嗓子和破风箱似的,感觉随时都会断气。
卢未言面露惊色,赶忙朝着旁边闪躲。
蒋盘眉头皱得更紧,我心头也是疑惑不解。
卢未言闪过一下后,紧跟着,那老人又劈下一刀!
“住手!老人家,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作何缘由,要杀我?!”卢未言喘息一声,他本就带伤,闪避两次,胸口又溢出了一些鲜血。
语罢的同时,他的手陡然探出,直接抓住了那老人的手腕。
咣当一声,砍柴刀落了地!
老人却满脸悲愤之色,噗通一下,重重跪倒在地。
他跪的不是卢未言,反倒是蒋盘。
紧跟着,他重重地一头磕倒在地,悲愤颤抖道:“蒋先生,替小老儿伸冤……”
蒋盘弯腰躬身,搀扶住了老人肩头,将他扶了起来。
这一幕,让柳正道眼中也疑惑无比。
遁空看了看卢未言,又看了看老人。
后方那些村民在,则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
卢未言更茫然了,他眼中只剩下不解……
蒋盘低声问那老人,有什么事情,有什么冤情,可以直说,既然我们一行人来了这村里,自然会解决了一应事物。
老人颤栗扭头,却看向了那两具尸体,指着那女尸,哆嗦地说了句:“这,是我儿媳。”紧跟着,他又指了指那男人,面色更痛苦,颤声道:“这,是我儿……”
再之后老人说完了一番话,后方的村民都眼神恨意十足,卢未言却面色苍白至极。
老人名为谢长军。
他儿子,名为谢广,儿媳叫做杜兰。
约莫在八年前,谢广刚刚成亲,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失踪不见……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家中只留下媳妇杜兰,以及谢长军一个老头。
这些年来,谢长军一直想要找到儿子下落,却苦无消息。
他逐渐发现,杜兰有一些问题,甚至前段时间,她找邻村的大夫,开了一方流产的药。
谢长军当时觉得这儿媳妇红杏出墙,气不打一处来。
逼问之下他才晓得,原来多年前,谢广刚失踪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山上观里头的道士卢毅有染。
谢长军只觉得,杜兰水性杨花,品性恶劣,就要将她逐出家门,之后杜兰哭诉解释后,他才知,原来杜兰是被用了强。
这事儿都要追溯到当年谢广身亡的时候,次日杜兰就被卢毅侵犯。
那时候,杜兰恨不得去死,可丈夫谢广失踪没有消息,她又下不了决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当她有取死之心的时候,卢毅就会威胁,说知道她男人的下落。
一直到被谢长军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七年。
妇道人家被威胁,很难反抗,再加上卢毅是观里头的道士,杜兰更多的还是惶恐。
可谢长军活了几十年,知道这其中肯定没那么简单啊。
他就在家中守着,等卢毅再来找杜兰“私会”的时候,他就直接从屋中出来,质问了卢毅。
可没想到,卢毅不但将他痛打一顿,还当面凌辱了杜兰。
再之后,卢毅将他扔进了后院的水井里头,将井盖封死。
等他前两日从井中爬出来的时候,才得知,儿媳妇杜兰,在几天前已经跳河身亡,甚至还引得村上死了不少人……全都是被溺死……
可谢长军晓得,杜兰都忍辱负重七年,怎么会跳河?
分明就是他质问了卢毅之后,让卢毅杀人灭口啊!
若不是他命大,当年这水井侧面挖过地窖,他也早已经死了。
谢长军想报仇,他觉得,卢毅既然杀人灭口,那道观里头,应该就他一个人如此心毒。
因此,谢长军趁着村民找道士来处理他儿媳凶尸的时候,和别的道士说了这件事儿。
当然,有的道士不相信他,他就找了另一个,总算有人将信将疑,说会和观主问询此事。
结果那天晚上,放了河中水,捞起来了两具尸体,他才发现,另一具男尸居然就是他儿子。
卢毅不只是威逼杜兰,失踪的谢广,也是卢毅所杀!再之后,道士们带着两具尸体离开,就没了消息……
一直到今天,还是没人来给他一个交代,他又听说尸体回到了河里头,还有红河的天元先生来了,他就赶紧出来。
就算是冒着可能被道观道士杀人灭口的风险,他也要将那卢毅的恶行公之于众!
话音至此,谢长军抬手指着卢未言,身体更是颤抖不已。
蒋盘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柳正道的眼中,更是杀机喷薄而出。
遁空抿着嘴,眼中有不忍,也有愤怒。
我眉头紧皱,再看那男女尸。
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就更能看清楚他们脸上的冤屈……
“卢未言!”
柳正道的语气,变得极为严厉。
卢未言身体一个哆嗦,直挺挺的就跪倒在了地上。
他神色惊慌到了极点,脸色更为煞白,浑身都在颤栗……
“老……老三……”“他居然……”
我微眯着眼睛,其实,我也一瞬间就想明白了,那卢毅,就是卢未言口中的老三。
卢未言身为观主,他不会事事亲力亲为。
从此前的细节,我大致已经知晓,村中这事儿卢未言自己都未曾出面,只是观内出了事,他才来请蒋盘,等我们回来之后,整个观中人都已经伤亡殆尽。
现如今,通过这些线索,不难推断而出。
那卢毅事情败露之后,就要杀谢长军,以及溺死了杜兰灭口。
只是他没想到杜兰会成死倒,在河中闹祟。
他率领道士要诛灭了杜兰,可他更没料到,谢长军没死!
甚至还将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别的道士。
这恐怕才是他们为什么没有在河边就诛灭了尸体的缘由。
一定是另外知道了事情的道士,要让卢未言来断定这件事情。
正因此,卢毅才会巧合地“撞祟”,伤了众人,逼得卢未言不得不来请蒋盘……
卢未言走后,卢毅趁机杀了所有人,要将这件事情封口……
我心头将这事儿始末推演了一遍。
再看谢长军,我若有所思。
卢毅杀了那么多人,却没杀他,一定是不知道谢长军还活着。
他不知晓到底有多少道士知道这件事情,才会灭口所有人……
我将自己的推断和蒋盘说了。
蒋盘点了点头,告诉我,他的推断和我相差无几。
下一刻,蒋盘低头看卢未言。
“卢道长,此事,是人祸,还是朝宗道观的祸患,那卢毅会逃往何处?你可知晓?”卢未言艰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老三……”
话音戛然而止,卢未言闭了闭眼,又道:“卢毅向来在观中最为艰苦,有任何事情,都走在最前头,我实在是……”
啪!
卢未言闷哼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脸上一道泛红的伤口。
柳正道手持拂尘,尘丝随风凌冽飞舞。
“证据确凿,你不愿相信,却死了那么多人,堂堂一个观主,授观中弟子无方,你当自裁谢罪!”
柳正道语气更严厉。
卢未言面露惨然之色,哆嗦了一声:“前辈,我……”
话没说完,卢未言又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口黑血。
分明,这是他气急攻心……
卢未言颤巍巍地跪直了身体,扭身,冲着谢长军叩头数次。
“谢广和杜兰夫妻遭无妄之灾,是我管教道观无方,卢毅已经杀我观内二十多弟子逃走,可我会将其捉回,给谢家一个交代。”说完,卢未言又颤巍巍地站起身。
他看了杜兰和谢广的尸体许久,扭头,朝着山上的方向走去。
等卢未言走远之后,那谢长军的腰身就完全伛偻了下来,他仿若又苍老了十余岁,呆呆地看着谢广和杜兰的尸身。
这两具尸体,还是挺直站着,没有倒下的征兆。
卢毅要死了之后,死倒才会倒下。
蒋盘皱眉,远眺了一眼卢未言,又看了看柳正道。
“卢道长此时的状态,若是和那卢毅遇到,必死无疑。”
“嗯。”柳正道点了点头。
“那柳道长你……”蒋盘又开了口。
“你们先行回去,不用管我。”语罢,柳正道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转眼,就消失在村口的树林里。
我若有所思,蒋盘微眯着眼睛,他显然也看明白了。
“遁空,咱们回去。”我手落在了遁空肩头。
“可父亲……”遁空张张嘴,显然想说话。
我郑重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此地人多眼杂,柳正道表现得隐晦,于那些村民来说看不明白,我和蒋盘却懂,就不能挑明了。
我拉着遁空,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蒋盘在和那些村民说话,我大致听到,蒋盘所说的,就是让他们稍安勿躁,这件事情,卢未言会给交代出来。
之后,蒋盘才匆匆回到马车前。
上车之后,我就赶车,朝着红河镇的方向回返。
一直出去了一段距离后,蒋盘又微皱眉头,说道:“柳道长也有余毒未消,我担心他……”
“那毒损伤阳寿,会造成身体虚弱的旱魃之毒已经克制了,不会影响到柳正道的战力。莫说一个卢毅,就算他是口活青尸,应该都不是柳正道的对手。”
我如实和蒋盘说道。
蒋盘这才露出放心之色。
他轻叹道:“那对夫妻当真是可怜,谢长军一把年纪,老无所终。”
我沉默。
转眼间,我们已经靠近了红河镇了。
结果,刚到镇口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此时是傍晚,按道理来说,应该有很多镇民在外。
现在却空无一人。
一匹高大的骏马,在镇口来回走动。
马车前头的两匹马发出一声嘶鸣,居然同时停下来了马蹄。
它们说什么,都不再往前走了……
蒋盘略诧异地看着那匹马,疑惑道:“好一匹骏马,却不知晓是谁放在这里。怪异。”
我的目光也在那匹马上。
也就在这时,遁空忽而道:“父亲,伯伯,你们看那边。”
遁空的手,正指着码头的方向。
我和蒋盘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站在码头上的,是一个有几分单薄的身影……
淡青色的道袍,发髻高耸,腰间挂着一把拂尘,同时还缠着一圈桃木剑,白底布鞋一尘不染,显得极为干净。
“柳家的人?”我疑惑开口。那身影背对着我们,我瞧不见他的长相。
可柳正道并没有用召集令,柳家的人,又怎么会刚好来到红河?!
“这匹马在镇口,他没有进镇,是在等我们?”蒋盘若有所思地开口。
我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这样。”
“来找柳道长?”蒋盘又道。
“无人知晓他在红河镇。”我回答。
“我去看看。”蒋盘就要下车。
“父亲……他不见了……”遁空略惊疑地出声。
我和蒋盘同时脸色微变。
码头上那人影,的确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根卡在木板上的竹竿……
“你,就是李阴阳?”入耳,是一个清洌平静的声音。
我瞳孔紧缩,猛地回头!
才发现,我们马车里头居然多了一个人。
青色的道袍,笔直板正的腰身,他头顶的发髻,居然都是用一柄桃木剑穿过。
这是刚才那道士!?
他好可怕的身手,居然悄无声息地进了我们的马车!
而且他的年轻,也出乎我的预料,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略显削瘦的瓜子脸型,颧骨高,形若锋,可又在极处稍收敛几分。
这代表此人的性格,自主意识极重。
不过他并没有重到无法听取旁人意见的程度。
可想要改变他的意见,就得从各方面,将他压制。
此外,他生着一双金耳。
骨相有言,高眉一寸天伦小,耳白过面并垂珠,高贵闻名于朝野,只嫌损子末年孤。
耳朵高出眉毛一寸,耳朵的颜色淡过于面、
年纪轻轻,就将身居高位,声名远扬。
但,这耳相又代表着老妻刑子!
妻必定早散,晚见,子早丧,至死孤单!
我还想要观察他更多的面相。
可他的眼睛,却微眯成了一条缝。
“你,看得很多了。”他再一次开口。
这声音却透着一股子锋锐感,让我觉得耳朵一阵生疼。
“你是谁?!”我语气很沉,也格外凝重。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来找你,是要请你跟我走一趟。”那道士淡然开口。
我眼皮跳得更厉害。
果然,这道士并不是为了柳正道而来。
他想要我去什么地方?!
“不知晓你是谁,阴阳又为何要跟你走,柳家道士,什么时候也成了藏头露尾?”蒋盘的面上显然多出了不喜之色。
那道士却探手,直接朝着我肩头抓来!
我脸色未变,抽手便从腰间拔出了通窍分金尺,尺子直接朝着他手上压去。
遁空呵斥一声,双手在腰间一抹,两张符纸入手,直接拍向那道士的脸。
啪!
道士的手,和通窍分金尺碰在了一起。
我这一面,用的是阴面,但是落在手上却没多大效果。
遁空已经钻进了马车内,他身形手段更凌厉。
那年轻道士抽手,就要去阻拦遁空。
我将通窍分金尺大力往下方一压,同时,用另一只手去抓他的肩头!
这柳家道士,来者不善!
有我从未见过的锋芒!
那我自然不能只是坐视!
马车之中狭窄,我就要抓住他肩膀!
要么他挡住我,被遁空贴符,要么他去阻挡遁空,我就可以用骨相中的手段,卸掉他肩膀的骨头,让其脱臼。
可没想到,他的身体,却陡然在原地一旋!
一股莫大的力道,从他手上传出!
我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胸口遭到重击,狠狠朝着后方摔去。
就连遁空,也痛哼一声,同时从车厢内被轰出!
砰的一声,我重重落地,遁空倒在我旁边,蒋盘稍微好一些,只是被余力刮下了马车。
那两匹马嘶鸣了一声,不安地在原地踏着蹄子。
我喘息着从地上站起来,额头上汗水直冒。
遁空小脸也是煞白。
蒋盘立即跑到我和遁空身前,惊怒地回头盯着那道士,沉声道:“你年纪轻轻,好不讲道理!”
“柳家上至大长老二长老,下至柳赤心,柳正道,也未曾有你这般咄咄逼人!”
那道士从马车中钻出,跃下马车。
“柳家的道理,是对穷凶极恶之人,或是涂炭生灵之鬼说,那是道法。”
“我来找李阴阳,是为请。”清冷的话音,丝毫没有摇移。
“请?!”蒋盘怒极反笑,说道:“请去何处?”
“羌族。”年轻道士回答道。
“为何要随你去?”蒋盘又沉声问道。
“多年前,先师曾和李阴阳交谈,若是有十年八年,能看透观星宅之风水盘。”
“如今,时间早已过去,李阴阳却未曾到羌族做客。”
“我奉先师和师尊之命,来请李阴阳。”
我脸色陡然再变。
当初在羌族的记忆,已经格外久远。
我思索半晌,才总算想起一些细节……
可我同样也想起来,柳天牛和我说过的那番话……
这羌族先师,是在谋划先道之坟,想要取出葬影观山……
他让我破的风水盘,就是路。
“请,未必就要去,你要强请,也未必请得走。”
“羌族和柳家,在我的印象之中,是平等,你却奉先师之命。还有,你师尊是谁?!若是大长老知晓,必定痛心疾首。”我沉声说道,语气也带着呵斥。
那年轻道士,忽然低下头来。
半晌之后,他抬头,眼中却透着疑惑。
“大长老,为何会痛心疾首?”
“我师尊,便是大长老柳三元。”
我脸色更是大变!
他师尊,是大长老柳三元?!
蒋盘更是面色一惊,沉声道:“住口!你这黄口小儿!柳家大长老,为柳天牛道长!你居然敢信口雌黄!”
我死死盯着那道士的脸。
蒋盘很少会这样愤怒,而现在,他是真的怒极。
只是,这年轻道士所说……却并不是作假……
我盯着他,他也看着我。
并且他的眼中,还有疑惑不解。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邱天元之子,你叫杨青山?!”
我话音刚落。
他便点了点头,说道:“你口中的大长老柳天牛,是为羌族之叛徒,意杀先师后裔,若是他在这里,我也是要请他回去的。”
我脸色再变,喝道:“你放肆!”杨青山面色依旧平静,迈步便直接朝着我走来。
蒋盘猛地伸出手,一把抓向杨青山的肩头。
他抓中的瞬间,杨青山肩头微微一动。
只听蒋盘一声闷哼,整个人都朝着后方重重倒去!
蒋盘摔倒之后,又想要从地上爬起,结果他胸口又是一颤,反倒是溢出一丝血来,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我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多年来,我和柳家道士接触颇多。
他们的强横,不只是深入我心,就连阴阳界的其余道士,都将他们奉若前辈。
只是,往来柳家道士对付的都只有尸鬼。
唯有三次,柳天牛和郭天玉交手。
再之后,他对付邱天元。
以及柳天干和柳赤心一起对付贾生。
前者,邱天元靠着枪械逃命,贾生却魂飞魄散在柳天干和柳赤心手中。
人之体魄,又怎么能比得上凶尸之躯。
柳家道士要伤人,着实难以阻挡。
手再一次提起,我将通窍分金尺横举在胸前。
闭了闭眼,我脑海中回忆起来的,是当初柳天牛和郭天玉打斗的一幕幕。
郭天玉,应该是唯一让柳天牛吃过瘪的阴阳先生。
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让他失手的“寻常人”。
再睁眼,杨青山已经到了我跟前。
我目光落在他脸上,沉声开口道:“你不知道大长老为羌族付出了什么,亦然不知道,柳三元也要跪在大长老面前称师尊。”
“若是你这话,当着柳三元说,他不用柳家十三鞭刑抽你,他都不配再做这个现任长老。”
“杨青山,养不教父之过,邱天元作恶多端,无人教养你,我便替大长老行教法!”
我扬起手,作势要抽下通窍分金尺。
我用上了尺法,但是我没有立即下手。
杨青山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眼中先是疑惑,可之后却成了隐怒。
“我父亲是何人,还不需要你在我面前指指点点。”他语气变重了很多。
但终归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语气再重,也依旧只是清冷。
他的手,陡然朝着我肩头和脖颈间斩来!
凭借他手上这力道,若是被击中,我得当场昏迷!
说时迟,那时快,我双膝朝着下方一曲,让身体瞬间矮下去一截。
这样一来,杨青山这一击,就变成了斩向我的太阳穴。
我稍微调转了一些身体,将薄弱的死穴正对着他的掌刀。
杨青山的身体,陡然朝着另一侧倾斜过去,显然,他失了手!并没有击中我,反倒是手朝着我耳侧掠过。
我早有准备,通窍分金尺,一尺抽在了杨青山的额头上!
这距离之下,杨青山没有闪过,硬生生吃了我一尺子。
只不过,他身体也当真是坚韧。
我这全力一抽,居然只是给他留了一道血痕,并没有伤到骨头。
一个死的印记,落在血痕中。
这也是阴尺留下的记号,属于离乡死别退丁失财!
只不过,骨相未伤,再加上杨青山这道士本来就命硬,阴尺根本不可能应验。
这一切,只不过是瞬息之间。
杨青山头往后一仰,闪躲开了通窍分金尺,双手摊开,直接来抓我的头颅!
这一下,他手中没有任何锐器,力道也不够集中,我居然无法借用死穴去对上他,利用命数庇护……
遁空轻喝一声:“休伤我父亲!”
他双腿猛然在地上一蹬,纵身跃起,眨眼间就到了杨青山面门之前。
遁空双手在腰间掠过,数张符篆飞射而出!
我脸色再变。
很显然,这些符,遁空都没有再加以辨别控制。
绝对不只是镇人的面相符,还有可诛魂的凶符!
除了这些符射出之外,遁空手中居然还有一张被血墨浸透的符,他直接拍手而出,随着其他符纸,最后落下!
杨青山双手立即后退,交叉于面门之前,挡住了前面那些符篆。
下一刻,遁空手中的血符就要落在他额头!
他双臂再次往前一推,刚好,双掌对上了遁空的双掌!
啪的一声轻响。
遁空本身就不可能是杨青山的对手,他又在半空中无处借力,直接被杨青山击飞!
那符在两人对掌的瞬间,迸裂成了碎片。
我趁此机会,再次挥起通窍分金尺。
不过这一下,我击中的是杨青山手肘。
不只是落尺,我还同时探手,抓住杨青山的小臂,狠狠往下一挫!
杨青山终于也闷哼出声,他右小臂立时软了下来,是被我卸脱臼了!
但他并没有停顿,左手朝着我面门上就是一拳!
他这一拳的力道不弱,我微眯着眼,非但没有躲闪,反倒是以囟门去接!
囟门为魂魄,一旦击碎,也是毙命当场!
杨青山又是一声闷哼,他这一拳,恰好又是偏斜,从我头侧掠过。
我抬起腿,膝盖朝着杨青山的腰腹间狠狠一撞,正中他的腹部。
这期间,蒋盘已经起身,冲到了我们身后。
他手上扬起的是杨公盘,正对着杨青山的头顶砸去!
杨青山蜷缩的身体,猛地一下站直。
他的腿也朝着我腰腹重重踢来!
他这一脚的速度着实太快,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砰!”的一声,我竟被他踹飞出数米外。
杨青山又猛地一转身,抬手就攥住了蒋盘的手腕。
他的头,狠狠朝着蒋盘的额头上一撞!
蒋盘双目圆睁,直接被杨青山撞得昏迷了过去……
我重重落地之后,粗重地喘息着,想要爬起来,可腰腹的确太痛……
这杨青山的身手,是远不如柳天牛的。
而我如今对命数庇护的掌控,也还不如浸淫了几十年的郭天玉……
若是杨青山能用道术,恐怕我走不过三回合。
但问题也就是在这里,他用不了道术。
我非尸鬼,他岂敢杀我,并且他的目的是要将我带回羌族,自然也不会真对我下杀手。
杨青山的脸色白了几分,他抓住脱臼的右臂,猛地朝着胳膊上一按,轻微的咔嚓声传来,他生生接好了脱臼。
下一刻,他又迈步朝着我靠近,青稚的脸上,情绪毫无动摇。
我呼吸更粗重,强撑着站起来身体,放下来了通窍分金尺,再入手的,就是卜刀和接阴匕首了。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声狂吠。
遁空惊喜地喊道:“娘!赤獒!”
伴随着赤獒的狂吠,同时传来的,是一声清脆的叱喝。
紧跟着呼啸而至的,是一柄板斧!
那斧子,直劈杨青山的面门而来!
“哪里来的凶恶道士!居然敢来红河撒野!”何雉的声音极为冷冽,杀机凌然!板斧的速度,快到了极点。
眨眼间,斧子就劈到了杨青山面门之前!
杨青山双臂陡然扬起,朝着面门前狠狠一拍!
“啪!”的一声,板斧刚好被他夹在双掌之中!
何雉快速从我身旁掠过。
同时冲过的,还有壮硕的赤獒!
杨青山挥动手臂,要将那板斧甩飞出去。
何雉刚好冲到了杨青山身前,她单手挥出,一把抓住了斧柄,往后一扬,又狠狠劈将了下去!
这一招,端的是要取人性命!
我脸色微变。
杨青山的身手的确高明,但他毕竟年纪还小。
何雉这些年来,棺术和鬼婆子的手段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她还经过数次搏命的争斗,经验十足。
要是何雉重创了杨青山,或者杀了他,我们更无法和柳家交代。
“雉儿,不能杀他,先制服,等柳道长回来之后,再做定夺!”我低声喝道。
可我语罢的同时,何雉的板斧已经劈了下去。
杨青山的身体朝着后方仰倒,双手却在腰间闪过,出现在他掌心的,是两柄青铜剑!
瞬间,他双剑在胸前交织,又挡住了何雉这致命一击。
铿锵声传来,火花迸射。
下一瞬,赤獒冲到了杨青山身后,狰狞地张开了獒嘴,朝着杨青山腿上咬去!
杨青山双手往上一推,身体猛地在半空中一旋!
清冷的咒法声同时传出。
“斩草破地亦可降!斩鬼可去殃!庶人通用!”
我心头一凛。
这咒法,我从未听过。
可杨青山的身上,却同时爆射而出十数把细小的桃木剑!
赤獒惨叫中朝着我和遁空跑来。
它身上不知道中了几剑,鲜血洒落了一地。
何雉朝着后方猛退,板斧也被她竖在胸前,砰砰砰的声响不断,挡住了剩下的桃木剑。
杨青山旋身落地,胸口微微起伏。
“还有柳家人在你们身旁,是柳正道,还是柳地支?!”杨青山的声音,没有那么平静了,略微带着几丝喘息。
很显然,何雉和赤獒同时夹击,让他吃了几分苦头。
我面色却沉了下来。
柳地支,就是三长老的名字。
数年前,我和柳正道选了一个地方,安葬了三长老,那时候我才从墓碑上知晓名讳。
“三长老,已然驾鹤西去。”
“杨青山,不知者无畏,但你是柳家后辈,不该对长者狂妄,更不能直呼名讳。”我语气更为低沉。
杨青山微眯着眼,定定地看着我许久。
这期间,何雉又想要动手,只是她一直没有往前。
我看得出来,她是没找到杨青山的破绽。
“你,要随我去羌族一趟,父亲想见你,先师也想见你。”
“我还要带柳正道一起回去,此外,叛徒,没有辈分,大长老的徒弟,便是柳家弟子首座。”
杨青山一甩长袖,腰间的拂尘便落入手中!
他继续说道:“我父,是先师之后,一心为羌族,陈仓外,方圆三百里,百姓犹有爱戴之,你莫要胡言乱语,污蔑他清名。”语罢,杨青山的拂尘一甩,发出噼啪的破空声。
踢踏的马蹄声,从另一侧传来。
马儿响亮的嘶鸣声和响鼻同时传来。
劲风刮过身侧,我立即朝着右边一闪!
那匹神骏的大马从我身旁奔过,瞬间就到了杨青山身侧。
他纵身跃至马背上,一人一马,便朝着远处疾驰。
尘土四散,又缓缓落地。
我手压在胸口,抑制住心跳,让其平复下来。
何雉已经快步走到遁空身旁,眼中担忧无比。
这会儿遁空早就站起来了,赤獒蜷缩在他身边,发出呜咽哀鸣。
遁空的小脸之上尽是焦急,死死地捏着拳头。
我心中很沉,先快步走至了蒋盘身边。
这会儿蒋盘还没清醒过来,不过他呼吸均匀,显然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昏迷而已。
我将蒋盘背在了背上,立即又到了何雉和遁空身旁。
此时,何雉正从赤獒身上拔下桃木剑。
地上足足有五把剑,若非赤獒皮糙肉厚,恐怕就直接归西了。
“那道士……好不讲道理……你说,他叫杨青山?我记得当初柳道长说了……他是邱天元的……儿子?!”
何雉眼中警惕更多。
我点了点头。
何雉顿时满眼愤怒,脸颊都涨得通红。
“他邱天元,又有什么颜面,说百姓犹有爱戴之?还清名?简直令人作呕。”何雉终于忍不住,大骂出口。
我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远眺道路尽头,早已经看不见杨青山的人影。
我开口说道:“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他眼中的正气,丝毫没有作假,只是说,他的性格,比我见过任何一个柳家道士都要傲。”
“这和年轻有关,和身份有关,更和天资有关……”
“如果我所料不差,在杨青山面前,那邱天元恐怕就只是一个严父,杨青山所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认知的邱天元,完全不同。”何雉愣了一下,不自然道:“那这……”
她话没说完,又戛然而止,明显是不知道怎么言语。
我开口说道:“等柳道长回来之后,从长计议。”
“先生对道士,除非先生下死手算计道士,否则很难胜出,杨青山想要带我回羌族,是因为先师要利用我去破风水局,他们想要……葬影观山……”
停顿片刻,我继续道:“毕竟,他不只是邱天元的儿子,还是柳三元的弟子,身份上来说,他是大长老的徒孙,也是柳道长的子侄辈,应该由柳道长来决断,我们要如何去做。”
何雉抿了抿唇,低头又说了句:“羌族,若是你被带去,必定凶多吉少,是不能去的。”
“嗯。”我点了点头,背着蒋盘,示意何雉我们先进镇。
何雉说了句好,遁空则是心疼地摸着赤獒的肩头,跟着它一起往镇里头走。
临在镇路上走过的时候,不少镇民都从屋内探头出来看我们。
其实如今,我们几人都极为狼狈,身上都带伤染血,蒋盘更是昏迷不醒。
那些镇民眼中不只是愤怒,还有挣扎和懊恼。
我们就在镇口打斗,动静还不小,显然,有不少人都看到了过程……
人心都是肉长的,蒋盘帮红河那么多年,这红河镇的人,又怎么会视若无睹?
只是普通人,不敢出来罢了。
如今蒋盘伤重,他们这副神态模样,也就不奇怪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回到了蒋盘家宅。
进门,我就瞧见了苏芸在打扫院子,蒋沐女坐在堂屋的门槛
苏芸先是抬头看了我们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
可下一瞬,她才猛地再次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惊慌。
“先……先生……”苏芸惶然的喊了一声,便朝着我们跑来。
蒋沐女也瞧见了蒋盘,她更是惊慌失措。
母女两人跑到我们身前,苏芸去搀扶蒋盘,眼中立时溢满了泪水。
“这……是出了什么事?我家先生他……”
虽说苏芸埋怨蒋盘。
但蒋盘此时出事,她的担忧更不是作假。
蒋沐女也眼眶红红,无助不安地看向我。
“只是昏迷,没有性命之忧,先送大哥回房休息。”
我说完这番话,苏芸和蒋沐女才松了口气。
母女两人一左一右扶住我背上的蒋盘,随着我一同将蒋盘送进了房间里。
赤獒呜咽了一声,无力地趴在了地上,何雉和我对视一眼,轻声道:“我先给赤獒上药,它伤的比较重。”我点了点头。
遁空又拍着赤獒的肩头,低声和它说话,赤獒才艰难地拖着身体进了堂屋。
何雉已经从房间里头取出来了金疮药,开始给赤獒疗伤。
我身上也不少地方疼痛,受了许多轻伤。
坐在堂屋里头,我尽可能的平复下来心神。
天色,开始变得愈来愈暗。
柳正道是要尾随着卢未言,他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那杨青山肯定不会远离红河镇,而是听了我们的话,等着柳正道回来之后,再出现。
我此时忧心忡忡的还有一点,就是杨青山对柳天牛的态度,他性格如此顽固,恐怕会让柳正道大怒。
届时,柳正道的身上还有伤势……
这事情就格外棘手了……
我低头思索,开始考虑我之前的想法中,有失妥当的地方。
恐怕,不能完全将压力给柳正道一人承担。
我们,还是要算计一二的。
杨青山不会那么容易服帖下来,只有将他拿下之后,再和他说清楚柳天牛的事情,说清羌族的始末,让他知道邱天元的所作所为。
他说不定会有所变化。
思绪间,我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又拿出麻纸,开始勾画草图。
我画的是整个红河镇的地图,还囊括了红河在内。
既然要算计,就得利用上风水……
我得在红河本身的方位上下手。
天,黑了……
一轮圆月爬上了夜空。
蒋沐女去做了饭,给我,何雉,遁空端来了餐食,也送了一些到蒋盘房间里。
这期间,苏芸出来了一趟,她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憔悴。
我同何雉去看了一次蒋盘,他还在昏迷,但的确没大碍。
我们又劝了苏芸几句,她才稍微镇定了一些。
至于赤獒,何雉给它止血上药之后,它就恢复了不少。
遁空没回房间休息,居然直接躺在了地上,抱着赤獒一条腿,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
“柳道长……今夜应该不会回来了,你去休息,我来守夜。”何雉低声说道。
我摇了摇头,道:“他不会来的,除非柳道长回来,还有,柳家道士,应该不屑于偷袭。”
我刚说完,何雉又要开口。
院门口却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我皱眉,何雉要去开门。
蒋沐女刚好在院内,就先去了院门。
打开门后,蒋沐女又惊慌失措地朝着堂屋内跑来!
门口乌泱泱的进来了不少人。
这些人,全都气势汹汹!
而在人群最前面,居然是黄之远!
此时的黄之远,脸上也全是愤恨之色。
他目光落至蒋沐女身上,眼中显然有几分贪婪,不过很快,他就将其压抑了下去。
目光再看向我,他语气急促迫切:
“李先生,蒋先生呢?!”
“我已经听打得昏迷不醒,你们也都受伤不轻。”
“那道士好不讲道理,简直是凶狠残暴,我带了人手,非要拿下他,给蒋先生一个交代不可!”
何雉面色冰冷,她对黄之远的眼神,并没有半分缓和。
我神色平静,心头更没半分波澜。
这黄之远是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虽然我不能完全看透,但也能分辨一二。
“寻常人,不会是那道士的对手,我和大哥自有安排,黄家主就不用插手了,以免误伤。”我开口说道。
黄之远却又往前两步,挺了挺胸脯,极为认真地说道:“李先生此言差矣,虽说我黄之远做的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但不瞒李先生说,我手下一些人,他们以前不怎么干净,这也是很多人怕我的原因,但蒋先生也认为,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愿意给他们机会。”
“如今,这也是他们的机会,蒋先生全心为民,现在被歹徒所伤,他们能出力,即便是豁出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蒋沐女愣了愣,眼中已经出现了几分感激。
此时,蒋盘的屋门开了,苏芸走了出来,她不安地看向黄之远。
黄之远冲着苏芸抱了抱拳,又躬身行礼,喊了夫人。
苏芸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顿了顿,又说了句,即便是他们豁出去性命,也没有用处,这件事情,没有其他人能插手。
我话音未顿,还要继续说话。
屋外,却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声音就显得极为整齐,而且声势要比黄之远来的时候厚重得多。
下一刻,院门处走进来了两队人。
这些人都穿着马褂,头顶毡帽,脚上缠着布带。
他们的腰间都挂着有一柄长枪!
为首的,是一个年纪五十多岁,满脸胡子的大汉。
他腰间挂着两柄黑得发亮的手枪,双眼极大,眼珠上尽是密布的血丝。
显然,他脸上还有抑制不住的怒色。
“黄之远只是一个小小的乡绅,他不够这资格。”
“那这位先生,你看我隆滇如何?”
这大汉声音似破锣,却透着极重的杀气。
他声音冷冽地继续说道:“蒋先生庇护我多年,我手下还有几百号人,都指着蒋先生的余荫度日,今日,居然有人敢伤他,我这几百条枪,不是吃素的,他再凶的道士,也要被我打成筛子!”我瞳孔紧缩,脸色再变。
这隆滇,就是和蒋盘有瓜葛的那军阀?!
他以红河众多百姓的安危来威胁蒋盘帮他,以至于蒋盘不敢对他如何,只能够暂且以风水护住他们一群人周全。
黄之远来这里,大致是做戏。
可隆滇来此,就不是这样了。
他靠着蒋盘这棵树,要是蒋盘倒了,谁还能再护住他和他的手下?
成王败寇,他们这些落草之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清剿。
思绪瞬间闪过,我和隆滇对视,说道:“大哥只是昏迷,等他醒来之后,会有决断。”
“几百条枪,隆当家的手腕很硬,但此事,不宜闹得过大,你的心意,我会告诉大哥,还请隆当家稍安勿躁。”对于隆滇,我显然不能太强硬。
这种人,只可能吃软,不可能吃硬。
否则,蒋盘也不会和他处于这种微妙关系。
隆滇眉头紧皱,他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再看我的眼神就变化了几分。
“黄之远,你滚吧。”隆滇瞥了一眼黄之远,微眯着眼睛道:“以后少来蒋家胡闹,否则的话,我迟早让你好看。”
隆滇语气很冷淡。
黄之远面露惶恐不安,讪笑了两声,带着人,灰溜溜地朝着院外走去了。
只是在黄之远转身的瞬间,我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黄之远。”我立即出声,喊了他一句。
黄之远身体一僵,停在了原地,诧异地回头看着我,拱了拱手道:“李先生,有何吩咐?”
我定定地看着黄之远的脸。
此时,我看的清楚明白了。
黄之远眼睛左右乱瞟,又上视,甚至口齿也透着尖锐。
面相之中,左右乱视,欺骗偷摸。
眼上视,其心必高。
而鬼牙尖露,则诡谲奸贪!
此前黄之远,没有骗人心,可那只是在送粮,以及那些水尸鬼的事情上面……
现在,黄之远的谎言,却曝露在我的视线下!
再瞥了一眼隆滇,隆滇的面相,更是有所变化。
他双眼似是赤色,脸皮也有些泛青。
所谓眼有赤砂人险恶,青蓝满面好阴谋!
这两人之间,必定有鬼!
他们,可不是巧合的一前一后来!
“黄家主,红河之中,危险不少,你们人手众多,尽量不要走河边,免得出现问题,若是出事,我们现在很难顾及。”我露出一个随和的表情,叮嘱道。
黄之远又拱了拱手,微微躬身,道:“多谢先生提点。”
说完,黄之远就冲着手下招了招手,一行人离开了蒋宅。
我这才看向隆滇,说道:“隆当家,也可暂且回去,如果真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大哥会让人来找你。如今这事情,我们暂且还能应付。”
隆滇点了点头,道:“既然李先生成竹在胸,隆某就不多言了,我只是个粗人,没什么心计。”说着,他就瞥了瞥身后两侧,道:“都列队,往外出去。”
他带来的那一大群人手,听从命令地往院外走去。
人很快走了小半,隆滇又看向我,抱了抱拳道:“来之前,稍微打听了一下李先生的身份,其实已经知晓,你是同天元先生齐名的地相先生,若是此间事了,我想请先生做客,先生意下如何?”
我面色不变,点了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
隆滇眼中就透出几分兴奋了。
他笑容满面地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阴阳……你到时候真要和这个人……”何雉走至我身后,她声音不大,眼中却都是疑惑和不喜。
“权宜之计,他手头枪太多,一两把能卡膛,几百把,多硬的命都顶不住。”我回答何雉。
何雉松了口气的表情。
她眉心紧蹙地又道:“大哥和此人周旋,的确是不容易。”
“他和黄之远,有问题。”我再一次开口。
“问题?!”何雉面色一紧。
我先点了点头,目光落向了蒋沐女和苏芸,问道:“平日里,黄之远和隆滇,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苏芸小声回答。
我微眯着眼睛,喃喃道:“没有关系?”
“对。”苏芸点点头,她神色认真了不少,道:“没有交集,隆滇除了和先生有联系,其余人,应该都素不相识,他们不敢。”
我没有立即说话。
刚才的面相变化上看,隆滇和黄之远一句话,他们两人都露出了奸谋相格。
两人不但有交集,而且还针对蒋盘有算计。
这事儿却被完全隐瞒了下来。
他们,在谋划算计什么?
思绪落定,我又看向了蒋沐女。
最后,我再看向院外。
半晌之后,我隐约想到了一个可能,喃喃道:“隆滇靠着大哥,是因为如今落草为寇,没有一个确切的落脚点,很不安全。黄之远家大业大,又有胆魄,之前手下的人,多是山上草寇,这两人若是狼狈为奸……黄之远能给隆滇落脚地,隆滇的人手……”
我分析推演到此处,就感到一股强烈的心悸,脸色也彻底变了。
一旦真的像是我所想的这样,他们两人合谋起来。
那就很有可能,黄之远和隆滇,会直接胁迫蒋盘!
要他给更好的风水……
甚至还有更多贪婪!
这就直接破坏了现如今,黄之远,以及隆滇和蒋盘三人之间的微妙平衡。
我还隐隐觉得,这暗中有一双眼睛,还在盯着蒋盘……
我又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就是当年蒋盘所说……天元之劫!
天元相术有大劫,蒋盘是应劫之人。
难道说,现在那劫难,以一些小事开始,逐渐应验了?!
“嫂嫂,你和沐女,可想换个地方居住?大哥在唐镇出生,之后被送去盘江,最后才到红河。”
“师尊,还未曾见过你们母女。”
我笑了笑,和苏芸以及蒋沐女说道。
同时,我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不安。
应劫一旦开始,绝对不容小觑。
否则我师尊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来应劫,他也肯定不想天元被这劫难直接击溃。
古语有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若是一人应劫,恐怕也会举家遭难。
蒋盘是当局者,当局者迷,我得迅速解决掉一些掣肘他的软肋。
“李先生……您的意思,是想我们去祭拜公公?”苏芸眼中透着一丝茫然,又道:“可我们未曾去过唐镇,先生他现在……”“此间事了,我们一同前往。”我果断地说道。
天元之劫,肯定不会是杨青山。
现如今杨青山在红河外,我们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来此地,代表先师和邱天元盯上了我,此事不解决,就是大隐患。
还有,柳天牛一心为羌族,如今他被玷污名声,还被当做叛徒,那邱天元反倒是成了被人爱戴之人,甚至以后可能掌权羌族,这等黑白颠倒的事情,也断然不能发生!
杨青山并非大恶之人,不过是认知错误,有柳正道在这里,或许也是契机。
说话间,我脑中又过了一遍推演和思绪,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大的问题。
这时,苏芸和蒋沐女的眼中也多出了不少喜色。
苏芸侧身行礼,道:“谢过李先生。”我同样回了一礼,道:“嫂嫂多礼。”下一刻,苏芸又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转身,要回蒋盘房间。
蒋沐女的胆量,却显然要大不少。
她往前一步,却直接跪在了地上。
“伯伯……”蒋沐女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此前,蒋沐女叫我,未曾这么亲近。
我立即做了一个请起的动作,皱眉道:“沐女,你这是?”
“娘亲和我,都想再见见弟弟,爹说,他被送去了廖先生那里,是廖先生无妻儿子嗣,要过继给他。”
“但,总不能让我们姐弟,还有娘和他,没有一个道别的机会……难道说,此生就不能再见了吗?”
说着,蒋沐女就潸然泪下。
我身旁的何雉,抬手拉住我的胳膊,她眼中复杂了不少。
我沉默了。
“沐女!”苏芸低声喊了她一句,语气颤抖中,又略有苛责。
蒋沐女还在低声啜泣,这一幕也让我更复杂心酸。
廖呈这一次,是骗了蒋盘,而且骗走了一个儿子。
若真的让蒋無和苏芸,蒋沐女此生不见,也太过残忍。
低头思索了半晌,我才说道:“过些日子,大哥会想清楚,我和他说,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让你们见到蒋無。”刚说完这句话,我肩头的长木匣里头,忽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清脆的响声,分明是算珠碰撞。
而我心头也是一滞。
我想到一件事情,喃喃道:“局外……”
“天元之劫……局外之人……廖兄……”
遁空的命数,廖呈背了,他有把握让遁空度过大劫。
此时,我们遇到麻烦,凭借廖呈的性情,他不应该落井下石……
难道说,他已经算出来了某些东西,知道我们会用这种方法度过我们眼前的劫难。
但蒋盘的天元之劫,还有问题,所以,他要走了蒋無?
这和应劫有关?
还是说……和其余的事情有关联?!
“阴阳?”何雉小声喊了我。
“嘘!”我抬起手,手指在唇间,示意让何雉不要打断我。
余光能看到蒋沐女被苏芸搀扶了起来,她们母女倆又对我躬身行了礼,这才回到蒋盘的房间内。
我转过身,径直走入了堂屋。
刚才那么多人,那么嘈杂,遁空早就醒来了。
他守在赤獒旁边,并没有出来。
我进去之后,他才稍微站起身一些。
“遁空,你有没有再做梦,梦到你廖叔叔?”我直接问遁空。
“没有……”遁空眼中略迷惑。
我又一次沉默。
片刻后,我道:“如果有什么梦,立即告诉我。”
“好。”遁空又点点头。
“阴阳,你想到什么了?问我。
“事情有些多,有些乱,我和大哥,恐怕要步履维艰,雉儿,你要尽快学好宅经,让大哥教你阳算。”
我说完这番话,又低头看着遁空。
这其中,还有一个我规避不了的麻烦。
那就是遁空的魂……
他恐怕,无法以徐符的符道来出黑……
画不出来那道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就是百尺竿头,难进最后一步……
此事,会是廖呈失算的地方吗?!
还是说,这件事情,我实际上能解决?!
“善尸丹……若再有一颗善尸丹,就像是我当初强行解毒那样,一定能祛毒。”我喃喃开口。
想清楚了这些,我才发现,其实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眼前。
只不过,之前我一直想着廖呈,想着寻医,一直有一些退路,我没将路落在再找一颗善尸丹上头。
“阴阳……你说的事情好多,好驳杂,我有些听得迷糊了。”
“怎么又要善尸丹了,咱们不是能……”何雉不安的开了口。
我并没有告诉何雉,遁空无法出黑。
说了,必定乱她信念。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这是后手,这些年来,咱们遇到的希望多,失望也多,此事虽说已经成竹在胸,但为了避免隐患,在你们彻底恢复之前,我都不能停下,寻找到更多的可行之法,也更能放心。”
何雉露出恍然的表情,显然,她没疑心,也没多问其他,只是轻声说了句“我去百~万\小!说。”便转身进了里屋。
遁空走到了桌前,取出来砚台和纸笔,开始磨墨练符了。
我坐在了桌子另一头,静坐了一会儿,遁空练了几张符之后,我才有些心疼地说道:“遁空,差不多就去休息,一日两日急不来。”遁空眼神坚韧,低声道:“我明白,父亲,我现在还不累。”
时间,缓缓的过去,
很快便到了后半夜,何雉出来叫了遁空和我一次,我们两才进了房间。
上床休息后,何雉头枕在我怀中,还小声问我一些关于宅经之中的问题。
我们说了一会儿,才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天刚亮,我就醒了过来。
小心地起身,没将何雉和遁空吵醒,我下床出了屋子。
本意是打算去看看蒋盘。
结果我才发现,蒋盘居然已经在院子里头了。
他只有一个人,略疲惫地坐在木桌前头,眼前还倒着一杯浓茶。
“大哥?你是什么时候清醒的?”我低声喊了一句,进了堂屋。
“一盏茶前……沐女和芸儿睡熟了。”蒋盘声音略沙哑。
他眼中都是问询,又道:“那毛头道士呢?你们有没有将他制服?”
“这……”我一时间,脸上就尽是苦笑了。显然,是安然无恙的回来,让蒋盘误解了我们,可能制服了杨青山。
实际上,杨青山那惊人的身手,莫说我们几人,即便是一群人上,都未必能将他制服。
“大哥,他年纪虽小,但手段不弱。照上次柳道长所说,他几岁大的时候就学艺,也应该学了十几年道术,而他的天资……还不弱于遁空……”
我说完了这番话,语气不免有几分唏嘘。
身旁却传来了一声呜咽,透着几分凶狠和不满。
扭头,是赤獒从地上站了起来,它脖子上那一圈毛都乍立着。
我摇摇头,没理会它。
蒋盘皱眉,问我,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简单和蒋盘说了一遍。
并且我还讲了,黄之远和隆滇来过。
尤其是说这里的时候,我告诉了蒋盘,黄之远可能和隆滇有所联系。
再加上,我总觉得他被人盯上了,还有红河前头的天狗煞位有神坐,必须要小心谨慎。
停顿了一下,我又道:“我怕天元的劫。”蒋盘顿时变得格外沉默。
我继续说了,想送蒋沐女和苏芸走的事情。
蒋盘迟疑了一下,道:“并不是不可,让我考虑考虑。”
“好。”我重重点了点头。
蒋盘虽说宽厚,但性格也是十足的死板,他能松口,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迹象。
又看了一眼房门,我说道:“一夜,柳道长还没回来,那卢毅不是他的对手,难道说,是人没出现?”我刚说完,院门口就匆匆跑进来了一个人。
此人,不正是蒋石么?!
蒋石的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不安道:“父亲……出事了……”
我眼皮微跳,蒋盘的面色一凝,道:“又出了什么事儿?”
蒋盘都带上了一个又字。
可见这段时间的红河,着实是不安宁。
“昨天……红河客栈住进来个外来人,今儿早上,那人死了,他死的很惨,眉心的位置还……”
我面色骤变!
外来人?
是昨天来求蒋盘办事的曹宇?!
蒋盘也面沉似水,但他没打断蒋石的话。
蒋石话音未顿,面色苍白地又道:“插着一枚铜钱,是父亲您的铜钱……他手底下那赶车的车夫,一直在客栈前头哭嚎,说是父亲您昨晚杀人害命……这会儿已经围了一大片的镇民,都在议论纷纷。”
“不过镇民都没人相信他,大家都看到了,昨天您受伤,一直在昏迷……”
说完这些,蒋石额头上的汗珠都是豆大一颗了。
蒋盘一个字没吭,直接迈步朝着院外走去。
我紧随其后,蒋石快步跑到了蒋盘身侧。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镇中央的一条街道。
一个客栈前头,正摆着一张草席,草席里头躺了人,用白布遮盖着。
昨天我见过的那个车夫,正在草席前头哭诉。
“那天杀的蒋盘,昨天找我家少爷讨要酬金,一言不合,就痛下了杀手啊!你们居然还不信!”
“人赃并获!我家少爷,就是被他的铜钱给钉死的!”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什么村子!行凶的歹人,反倒是好人,颠倒黑白啊!”
周遭的镇民,没有一个人好脸色。
他们眼中虽然有疑惑,但是更多的,还是愤怒。
有人已经低声喊了句,让车夫不要再信口雌黄,等会儿蒋先生就到了。
又有人恰好扭过头来,瞧见了我们。
顿时,那些人眼中露出喜色,有人道:“蒋先生醒了!”
下一刻,有几个人眼中透着愤怒,指着那车夫骂,说如果他再胡说八道,就将他丢出红河,把他少爷的尸体也扔进水里头去!
那车夫被吓得不轻,不敢再开口。
蒋盘抬起手来,做了一个下压制止的动作。
众人这才不再言语。
我们走到了草席之前。
车夫瞧见了蒋盘,眼中就露出几分惧怕,那恐惧是从眼底出现,竟然没有作假?!
这人的死肯定有蹊跷,我本以为是有人算计蒋盘,车夫肯定是满口谎言……
可他现在这眼神……
他真昨晚上看见蒋盘来下了手?!
“你都看见了什么?全部详细告诉我。”
蒋盘开口的同时,伸手掀开了那张白布。
曹宇双目圆睁,面容狰狞,不但是死不瞑目,印堂正中嵌入的铜钱,只剩下一小半在外。
血从他的额头渗出,有一些流淌进了眼睛里,显得异常可怖。
旁边的车夫,哭丧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他还是指着蒋盘,语气哆嗦,说就是看见了蒋盘,见到他家少爷后,就说了,要多少钱办这件事儿。
他家少爷拿不出那么多,就惨遭毒手!
周遭的镇民,更加愤怒,蒋石也怒气冲冲,他愤愤道:“你再血口喷人,就没人管你们了。”车夫的脸色更煞白了……
蒋盘没有立刻说话,他的手,按在了曹宇的脸上。
喃喃又道:“边城,悬壁色如朱,防飞来横祸。印堂冲破纹多多,祸从天上来……”
“他的确不该死,此番损命,是被人算计,遭受无妄之灾。”我本身就有所揣测,蒋盘这几句话更说的清楚明白了。
的确是有人在算计他,这曹宇成了棋子。
蒋盘的手,落在了曹宇眉心间,双指夹着铜钱,用力往外拉拽。
骨头摩擦的难听声响中,铜钱被缓缓扯了出来……
其上不只是粘连着黑红色的血,更有一些白色的东西……
我面色阴沉。
天元相术的铜钱让人毙命,还有这因果本身就在蒋盘身上,恐怕这些命数,蒋盘不好受。
我也蹲身到了曹宇身边,低声道:“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那人假扮是大哥你,那他进了红河镇,就有可能留下一些线索,肯定走不掉。”
“这人如此聪明,不会有痕迹的。”蒋盘摇摇头。
这期间,我仔细观看了,当真没从曹宇尸体上发现什么。
当然,我们说话,归我们说话。
后方的镇民却都议论纷纷,并且人心惶惶起来。
“有人……和蒋先生长得很相似?”
“不可能,天那么晚,这车夫见过蒋先生几次,怕是那人稍加易容,改变装束,就骗了他。”众人议论不断,那车夫脸色更煞白。
蒋盘站起身来,他看了看我,又扭头看向众人,沉声道:“近日来,都莫要出家门,我不会找任何人,若是有貌似是‘我’的人,进任何人家门,都不要理会。”
我眼皮微跳,没打断蒋盘的话。
隐隐的,我却发现蒋盘的脸色,似是有一些变化。
他的驿马骨位置,微微下陷……驿马骨主家庭,下陷,是家人病痛缠身……
先前,蒋盘都没有这样的面相。
现在怎么会成这副模样?
我瞳孔再次紧缩了一下,低声说了句:“大哥,你在这里处理,我得回去看看。可能有问题。”.
语罢,我来不及解释,直接转身,朝着蒋宅的方向走去。
临了,我和蒋盘最后对视了一眼,他眼中疑惑,但并没有拦住我多问其他。
我脚下的速度很快,已经不是走,而是跑!
没过多长时间,我就回到了蒋宅家门前。
此时,初阳已经映射上了门头。
我直接迈步,一把推开了院门。
院内有不少人,何雉正坐在我们的房门前,低头捧着书研读。
遁空待在堂屋里在练习符篆。
柳正道居然也回来了,就坐在遁空对面。
蒋沐女在一旁给他们斟茶。
我径直走进了堂屋。柳正道没抬头,遁空喊了我一声父亲,我没理会。
到了蒋沐女跟前,我伸手就抓住了蒋沐女的手腕,盯着看她的脸。
蒋沐女被吓了一跳,略惊慌地和我对视。
我皱眉,因为从蒋沐女的脸上,没有看出来任何问题。
她并没有灾病相格。
“你娘呢?”我语气略重。
“娘亲……去做活儿了。”蒋沐女略有不安地继续说道:“早起爹不在,她就知道,爹肯定没事了,去了镇西的人户里头洗衣。”
“你带我过去。”我有些急促地说道。
蒋沐女神色吃痛,我才反应过来,放下手。
她应了句“好!”,就抿着嘴,朝院门走去。
“何雉告诉我,你有事情要同我讲。”柳正道这才抬起来头。
我眼皮微跳。
显然,何雉和遁空还没和柳正道说过,关于杨青山的事儿。
“的确是大事……可这件事情,也关乎不小,柳道长你等我回来。”我沉声说了句。
“需要帮忙么?”柳正道又问。
“暂时不用。”我说完,就快步走到了院门口,紧跟在蒋沐女身后。
在红河镇西口的一家院子前,蒋沐女停了下来。
她告诉我说,这家人户,儿子在兴市做生意,赚钱不少,让家里老人过的不错,他们就让她娘在这里洗衣。
停顿了一下,她又告诉我,虽说是做工,但是因为她爹的缘故,这家人对她娘很好。
不光是这里,整个红河镇,对她们都极好。
可她爹有要求,不能多拿一分一毫。
我点点头,蒋盘的性格我很清楚,这并不奇怪。
蒋沐女上前敲门。
结果院内没任何声音。
蒋沐女又敲了两下房门,还轻声喊了一句娘。
门还是没开,甚至一点儿脚步声都没听见。
我心头顿时一沉,抬手用力推门。
吱呀的轻响中,院门被推开了。
院中有两片花圃,花圃里头种了不少菜,地上……却歪七扭八地躺着三个人。
“娘!”蒋沐女脸色惊慌,颤栗地喊了一声,就朝着其中一个人跑去。
我脸色大变,往前疾走几步。
首先我看向的就是苏芸。
苏芸的脸色暗青,她鼻翼下方,呈现一个青色的八字。
这面相是灾难相格,十日内,防毒伤!
除此之外,她承浆青暗,这是饮食中毒的面相。
不过,她还没有口唇枯白,也没有黑气入口。
只是再等一会儿,她必死无疑。
再扭头看向其余两个人,那是两个老人,他们已经人中颧骨,黑气灌口,印堂也有开裂相……
这俨然是毒入心脉,活不了一时三刻了……
“沐女,你去打一盆清水过来,快。”我沉声开口。
蒋沐女慌乱起身,立即跑向井口。
我去将苏芸搀扶起来,一把掐住了她的人中。
瞬间,苏芸的人中便有了几分血色,身体轻微颤抖着,有醒来的征兆。
蒋沐女很快打来了一盆清水。
我接过那盆,让蒋沐女扶着苏芸,又伸手扼住苏芸的下巴,直接就往里灌水。苏芸挣扎了一下,发出了呜声,可瞬间就被水压下去了。
灌进去不少后,我伸手,抠了一下苏芸的喉咙。
苏芸哇的一声,直接呕吐起来。
很快,地面就一大堆秽物。
蒋沐女面色煞白,她也干呕了一声。
我面色不变,盯着苏芸吐完了,又给她灌水。
又让苏芸吐了一次,她已经精疲力竭地倒下,奄奄一息了……
蒋沐女更担忧了,她咬牙,低声道:“我去找大夫……”
“不用,大夫太慢。”
话语间,我取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来了一颗略带血腥味的丹丸。
“解毒的药?”蒋沐女急急问道。
“嗯,差不多。”我将一颗丹丸喂入了苏芸口中,又给了一口水,将药冲了下去。
这丹丸,是当初在红河给何雉,遁空,柳正道解旱魃毒的时候,用我的血做药引制成的解毒药。
对于一般的毒素,这药都能化解。
片刻后,苏芸的呼吸平稳了下来,脸色的暗青也逐渐退散……
可这期间,旁边那两个老人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
我略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心头微叹。
“叔叔,你怎么不救他们?”蒋沐女焦急地又问了我一句。
“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毒入了心脉,回天无力。”我叹气解释。
蒋沐女抿着嘴,眼中都是悲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们怎么会中毒?”蒋沐女更不安。
我抬头看向堂屋里头。
桌上还有没收拾的空碗。
起身,我走入了屋内,看着桌上的碗,又看了看院内。
他们的面相都是饮食中毒,那就是这顿饭里头,被下毒了。
下手的人,又是算计蒋盘的那先生?!
装作蒋盘,杀了一个找他帮忙的人,还留下一个活口来指认他。
那人又想要蒋盘妻子的命……
当真是杀人诛心。
这人不只是想杀蒋盘,破掉他心境,还想坏他名声……
“沐女,我们先回去,再让镇上的人来收敛这两具尸体,此时,我要和你爹从长计议。”说完,我又回到苏芸身边,将她背起来之后,蒋沐女也颤栗地朝着屋外走去。
过了院门槛,她就反手拉上了门。
我们一路径直回到了蒋宅。
此时,蒋盘也在院中了,蒋石候在他身旁。
他见了我背着苏芸,脸色惊变,赶紧走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快速说了苏芸中毒,还有她做工那家老两口身亡的事情。
蒋盘的脸色顿时就铁青一片。
“蒋石,你去找镇长,先将姚家老两口尸体收敛,我稍后就去。”
蒋石一脸惊怕地匆匆走出了院门。
何雉放下了宅经,过来帮忙。
我们将苏芸送回了房间里头。
蒋盘的脸色更阴晴不定。
他给苏芸搭上了一条被子,才示意我们出来说。
到了院内,柳正道同遁空也没有练符了。
我们一直进了堂屋,蒋盘才说道:“杀曹宇的人,目前还没有线索,只能等他再动手。”
“应该是一个人。”我沉声开口道。
蒋盘沉默,他额头上泌出不少汗珠。
“伤镇民,是伤大哥你名声,伤家人,是攻大哥你的心,天狗煞位有神坐,是摆了一个风水局在你面前……”
“如今红河之中水尸鬼众多,我们难以破风水局,更找不到他的人……这是内外兼攻。”我眉头紧皱,分析了一遍。
蒋盘许久都没说话,足足半盏茶之后,他才开了口:“先生之争,往往伤及无辜,若是有心狠手辣之人,一方百姓都要遭难。”
“我的确不知道,有何人非要和我斗。”
“等芸儿醒过来,我就安排人手,送她和沐女离开。”蒋盘这一番话说完,便直接闭上了双眼。
何雉和我点了点头,我心头更定。
“柳道长,卢未言那边的事情?”我询问了一句。
“卢毅斩首,卢未言自愿在村中为役,赎罪。”柳正道开口道。
我点点头,放心了不少,才道:“今夜,我想请你坐镇红河码头,我要再下一次水底,将水下的天狗煞位狗尸捞起,恐水尸鬼众多,还请道长……”“露出水面之鬼,活不过三息,但水下,我很难帮你。”柳正道说道。
“水下……”我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
停顿了片刻,我道:“下水之后,我和它们斗一斗,上一次我也下到了水底。”
柳正道和我对视,许久后,点了点头。
“你们还有一件事,未和我说。我观了这赤獒之伤,其伤口,我认识。”柳正道又说了一句话。
我顿时心惊几分。
但柳正道能认出来柳家的桃木剑,这极为正常。
低头,我思索了片刻时间,才道:“昨天,我和大哥回来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羌族和柳家,恐怕已经有了大动荡,完全不如从前了。”柳正道本来板正的身形,似乎晃了晃,但又很快站稳,平静道:“直说。”
“那不速之客,叫杨青山。”
我将昨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柳正道说了一遍。
包括柳三元已经从代行大长老之职权,成为名正言顺的大长老。
以及先师和邱天元,甚至可能和柳三元达成一致,要从羌族先道坟茔中获取葬影观山。
最后我才说,邱天元颠倒黑白,让他成了一个公义无私之人,反倒是大长老被抹黑成叛徒……
并且,杨青山还对此事深信不疑。
我这番话刚说完。
柳正道的双眼,瞬间就红了。
他闷哼了一声,胸口一颤,嘴角居然溢出殷红的血来,本来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我甚至都听到了轻微的咔嚓声。
“邱天元……”
柳正道声音沙哑,一字一句道:“好个恶人先告状。”
只不过,说完这句话,柳正道又更为沉默。
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道:“三元师兄,是羌族和柳家的变数,有机会能让羌族同柳家迈出新的步伐,重新焕发生机,可他不应该,毁了父亲一世清名。”
“此行径,不忠不孝,我,难以忍受,更无法接受。”
“柳家道士,一口浩然气长存于胸,无愧于世间。”
“此事,我必定要找他,讨个说法!”
自柳正道的眼中,已然迸发出一道杀机。
我面色骤变,立即说了不可。
柳三元是变数,是柳天牛顺应我和师尊的卦象,也算是柳天牛的授意。
只是,这后果太重而已。
但如果动了柳三元,就等同于破坏了柳天牛命在四方的牺牲……
柳正道冷眼看我,他话音未顿,又沙哑出声:“曾经,他是变数,我见遁空,想要他入柳家,他是先生,又成道士,那就是更大的变数。”
“但现在,我阴差阳错,入了徐符符道,如此一来,我将是比他柳三元更大的变数。”
“他错了,一步错,就步步错,我要将他拨乱反正。”
“杨青山,只是一个稚子,为何他如此深信不疑邱天元?这件事,我是知晓的。”
柳正道的这一番话,就像是数个惊雷。..
可他说的的确没错,阴差阳错之下,他入了符道,一旦出黑,那便是出黑出道的阴阳道士。
这的确会比柳三元更强横。
还有,他所说杨青山,也更令我想要知晓缘由。
我没有去打断柳正道的话,让他继续说。
柳正道顿了顿,才继续开口道:“邱天元,曾在羌族说了一番话,这也是他对杨青山的教导。”
“他说,杨青山是天生的风水师,也是天生的道士,天生他,就是要匡扶正义,悲悯天下,拯救世人。”
“之后,三元师兄也和杨青山说了,柳家道术的传人,要心中正气坦荡,天将降大任,是天命所选,不可违背!”
“此外,邱天元为了改变一些名声,他在陈仓的道场,广接方圆数百里之内的灾事,莫不是他,便是他吸纳入道场中的先生,总归次次,他们都会带着杨青山。”
说完这些,柳正道才又看向我,问我是不是明白这原因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
何雉咬了咬牙,低声道:“邱天元不会为了一个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他还为了羌族,还有柳家余下的道士吧?即便是柳三元倾向他,若他名声恶臭,一样会……”
“嗯。”柳正道点头。
“我本想让柳道长你将杨青山点醒,但如今看来,恐怕很难很难了。”我声音更沙哑了许多。
“当年之事也不曾作假,丁家在邱天元庇护之下,赌场,福寿膏,还有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件一件摆在杨青山面前,他难道分不清是非?”
何雉不甘心地说道。我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四年多前,我们去了平阳省城,那时候的丁家,早已经销声匿迹,若非那乞丐,我都找不到丁昌。”
“算上之前那些年,十数年的时间,平阳的百姓不知道几多更迭,还能找到几个当年之人。”
“单凭丁家一件事情,还有那些未必能找到的人,想要动摇杨青山,他只会觉得,我们一起骗他。”
“除非,能有更多邱天元所做事情的铁证,让杨青山亲眼所见。”我这番话说完,何雉脸色也黯然了不少。
屋中的氛围变得极为沉闷。
柳正道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我的话。
过了许久,何雉才抬头,看向我说道:“信不信,由他,说不说,由我们,总归得先将他拿下,或者打走,但打走,不是良策,他还会来找你。”
“若是他不信这件事情,我们再想办法,找到一些邱天元行恶之事?”我思索片刻,说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候,蒋盘皱眉说道:“阴阳,当局者迷,为兄看来,你们想找他行恶之事,恐怕很难,想想杨青山,为何叫杨青山?”
我面色再变。
“人的脸,很难被所有人记住,但人的名字会,我看,邱天元在外的名讳应该不少,就连儿子,也不姓邱了。”蒋盘说完,又摇了摇头。
我心沉下来更多了。
“先拿下他,再考虑其他。”柳正道又开了口。
“好。”我重重点头。
刚好这会儿,蒋石回来了,他告诉蒋盘,镇长已经带人去收敛姚家老两口的尸身。
只不过,姚家老两口的儿子儿媳刚好也赶回家中,他们情绪很激动,镇长正在安抚。
蒋盘面色复杂,点头说知晓了。
再之后,柳正道和遁空继续去练符。
我则是问蒋盘,说现在是否合计一下夜里去红河捞狗尸的事情。
蒋盘刚点头,蒋沐女却从房间里头跑出,惊喜地说她娘醒了。
蒋盘按了按我的手,让我先行考虑,他过去看看。
接着,蒋盘又让蒋石去请苟悬来。
我疑惑了一下,为什么要找苟悬?
当然,我没多问,蒋盘一定有自己的思虑。
之后蒋盘进了房间去看苏芸。
结果没过半盏茶的时间,我就听到了啪啪两个耳光声,还有蒋沐女的哭声。
我同何雉立即就去了蒋盘房间。
却瞧见蒋盘一脸怒容,他指着苏芸的脸,手都在发抖。
苏芸捂着脸,眼中惶然,脸上却依旧是中毒之后的疲惫。
我赶紧上前拦住蒋盘,何雉又去搀扶苏芸。
蒋沐女在旁边跪下,哭着喊爹,你手下留情……
我没明白啊,蒋盘为什么会动怒打人。
“大哥。”我低声说了句:“有话好好说,嫂子才刚醒来。什么问题,都不应该动手。”
蒋盘胸口来回起伏,呼吸都粗重了不少,道:“妇道人家,毫无规矩可言,你知道,姚家老两口是怎么死的吗?”
“她在姚家做工洗衣,那老两口外出散步,来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送来了一屉饭,她居然就放在那里,给人吃了!”
蒋盘额头上青筋都在狂跳。
我脸色再变。
何雉同样如是,面色惊疑不定。
苏芸就只剩下哭了。
“那人说……饭菜是他们儿子托人做了送来……”苏芸哽咽的解释。
“你但凡多考虑一下,就知道有问题!姚家老两口的儿子儿媳都在兴市,上哪儿找人做菜?!”蒋盘指着苏芸,手哆嗦半晌,才又说道:“愚昧!”
何雉挡在了苏芸身前。
我抬手,也拉住了蒋盘的手。
“大哥,此事……恐怕不能全怪嫂子,这人目的是你,只不过这一次是冲着嫂子去的,他是抓准了嫂子做工的时间。”我解释了一句。
蒋盘的脸瞬间又白了白。
他半晌没说话,然后才道:“收拾收拾东西,等会儿苟悬来了,你们就随他出发去唐镇。苟悬是从唐镇出来的人,他赶路更快,更熟悉。”
我松了口气,才明白,原来蒋盘找苟悬,是这个意思。
再接着,蒋盘转身,直接出了屋子。
何雉没有出来,留在屋内安慰苏芸和蒋沐女。
我跟着蒋盘,还想劝说他两句,蒋盘却和我说起来了红河的事情。
一时间,我就不好再说其他。
简单商议了几句,我们做不了更多的布置,只能下红河之后捞狗尸,再看情况。
再之后的时间,就过的很快。
没多久,蒋石就带来了苟悬。
蒋盘同苟悬交代了,让他带着苏芸和蒋沐女离开的事儿。
他还叮嘱了,让苟悬走什么地方,要规避什么地方。
苟悬一直点头。
从蒋盘的神色中,我看出来了一些不对劲。
只不过,我不好多询问,也没有多猜测。
不多会儿,他就去房间喊人。
蒋沐女同苏芸,带着行李前后出了房间,何雉走在最后边儿。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提了一句,我们现在去红河码头,刚好苟悬撑船带着人离开。
蒋盘点点头。
从院中离开之前,我又取了几样东西。
一行人才径直朝着镇口走去。
这期间,苏芸却没和蒋盘说话了,她和蒋沐女拉在一起,跟在苟悬身后,一直低头走路。
显然,这几次争吵,还有蒋盘动了手,这肯定会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和感情。
只不过,这种事情却不是我能掺和的。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就到了红河码头。
苟悬的捞尸船就停在码头前边儿。
他将苏芸和蒋沐女母女请上了船。
我们目睹他们离开之后,视线才几乎同时落在了码头正对着的水面上。
柳正道没说话,但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拂尘上。
蒋盘取出来了杨公盘、铜钱和龟甲。
他将铜钱在码头上摆了一圈,手持着龟甲,坐在了最中央。
何雉按着遁空肩头,低声告诉我,她和遁空也只能在岸上等我,水里面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忙。
我摇了摇头,说无碍。
脱下来了唐装递给何雉,我便走到了码头边缘。
微眯着眼睛,我目测着前方水面的距离,大概找出了天狗煞位的方向,便直接跳入了水中!
入水之后,我就快速朝着天狗煞位的方向游去……月华清冷,水面上波光粼粼。
很快,我就到了天狗煞位所在。
埋头,我便直接朝着水下游去!
可让我心惊的是,今日的红河水下,要比往日浑浊了不少。
我只能勉强看清大概。
换成别的捞尸人,恐怕都不会有我这样一双眼睛。
我在水中保持冷静,平稳了一小段时间,才继续朝着下方游去。
只是越往下,就越发给我一种说不出的压迫和压抑感。
就好像,在下方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我一样……
又下去了有十几米,我没继续往下游了。
此时,饶是水中浑浊,我都能看得清楚
密密麻麻的水尸鬼,结成了一排又一排,全部都在河底飘着。
水下的天狗煞位,完完全全被挡着。
那些水尸鬼倒是没看着我,只是飘在水中,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心头却只剩下恶寒。
看来,那先生算到了我们会破坏天狗煞位。
他居然能驱使水尸鬼!
这种情况下,我一个人根本去不了水底,破不了天狗煞位的狗尸。
水尸鬼不上岸,柳正道无法动手,何雉也帮不上忙。
难道,就只能看着天狗煞位在红河镇口外?
这就像是一把悬梁之剑,一旦有嫁女经过码头,就一定会坠入其中,成为杀妇诸煞!
我感觉自己额头在冒汗,可汗水又和河水融合在一起,直接散开了……
那先生,在下棋。
若用黑白之分,那蒋盘现在就在被不停的绞杀,不停的破坏心境,而最后,还有一把利剑在瞄准着他,准备将其毙命……
天元之劫,当真就那么难过?
往往时间在思索的时候都过的很快。
我已经觉得氧气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取出来猪尿包换了一口气,只能朝着上方游去。
很快,我就破开了水面,大口呼吸了两下,朝着岸边游去。
柳正道眉心郁结,蒋盘坐在铜钱阵法之中,他眼中也有疑惑。
“阴阳,这么快上来……你怎么空手……”何雉神色不安,她又问我,水下难道有什么变故。
我上了码头,沉默了一下,才说了水下的情况。
何雉脸上都是惊色。
柳正道微眯着眼睛,直接站起身来,目光极为严厉地盯着红河水面。
“怎么办……”何雉的话音中,显然有一股无力感。
我低头,半晌没说话。
蒋盘同样闭着眼睛,他似也在思索。
就在这时,柳正道忽然扬起手来,抽出了腰间的拂尘,一只手在背后一扯!
一道白布被他拉扯而出!平铺在了码头地面上。
下一刻,柳正道手掌在腰间悬挂的桃木剑上一划,一道血口出现。
他一把握住了拂尘尖头。
血,快速浸染至尘丝之中,很快,一抹殷红将其完全浸透。
柳正道忽地腾空而起,将拂尘当成毛笔,开始飞速在白布之上画符。
那道符格外的熟悉,不正是河魁斩尸符吗?!
一口气,柳正道将河魁斩尸符勾勒而成!
他最后一抬拂尘,那符布也呼哧一声离地飞起。
他拂尘又是一甩,符布凌冽地朝着河面飞射而去!
柳正道将拂尘别在腰间,朝着前方一跃,脚尖在水面轻点,居然又再次跃入半空中!
他整个人呈现垂直落下的动作,猛地踩踏在了符布之上!
符布“嗖”的一下,直接坠落至水面!
“临河之上,借重阴汇聚,凝鬼斗之魁,河魁斩尸!”
正气凛然之声,在水面上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回音!
河魁斩尸符落下的瞬间,水面竟往下凹陷了半米!
我无法瞧见更多的变化了……
只是整个红河水面,忽然间变得格外安静。
可这种静又极为奇怪,就像是风中带着刀刃!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水面,忽而出现了大量的鼓包……
下一刻,这些鼓包成了炸开的水花。
其中竟然有很多殷红的鲜血,随着水花一同炸开!
柳正道又落至水面之上!
他抬腿,狠狠一踏,整个人又是一跃而起,朝着码头上驰来!
眨眼间,柳正道再度回到码头。
遁空惊愕无比地看着柳正道。
我和蒋盘盯着水面,两人也都面面相觑,格外心惊。
只是,柳正道却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身体都软了不少。
遁空赶紧伸手,搀扶住了他……
蒋盘严肃地说道:“柳道长……血符消耗二五精气,你经不起这么大的消耗,不可再放血画符。”我心头也很沉。
虽然,柳正道这张河魁斩尸符,能伤到水里的水尸鬼,但这显然不够,下方的水尸鬼数量太多,这符却不是取之不尽……
而且,遁空不是道士,他画不出这么大的符,更没有那么正气的血……
“柳道长,你的确不能再画血符,安心先学符术,等出黑那一日,有命数庇护在身,二五精气自然浑厚。”我也开口说道。
柳正道没有答话,他只是闭了闭眼,似是在调息。
我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他要博弈,如今我们被动,那就只能够被动先拆招,先手没有办法,我会给苟家书信一封,让苟家捞尸人全数来红河。”
“他弄这么多水尸鬼,我就召来数百捞尸人,看他如何挡。”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柳正道猛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蒋盘点了点头,道:“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也就只能用此计了,苏芸和沐女离开,能让我后顾无忧。”
“我会在此地守夜,不会让人能有机会再在这里杀人!”柳正道开了口。
“我也可以一起。”何雉立即应了话。
我皱眉道:“你,要学阴术,大哥还要教你阳算。遁空,你带着赤獒,随柳道长一起,守夜的过程中练符。”
“好!”遁空立即点点头。
“遁空要……”蒋盘又开了口。
“大哥,我自有打算,柳道长对符道,不会出问题,他和遁空……”我顿了顿,才说遁空也不会有问题。
但这话,实则让我有些违心,可只能这样,才能让蒋盘稍微镇定。
蒋盘沉默片刻后,才点头。
稍作思绪,我又说道:“还得发一封昭告令出去。”蒋盘眼中又有了疑惑,问我为何?M..
我告诉蒋盘,我还要一个羽化尸的线索,再准备一颗善尸丹。
蒋盘瞳孔紧缩,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怕廖兄手中的善尸丹,效力不够?!”“未雨绸缪,往来都很正确,只是这善尸丹难寻……我们只能尝试,去搜寻消息了。”
“不过我记得,廖兄此前和我提过几句,关于他当年找那羽化尸的线索。”蒋盘说完后,就在低头沉思。
半盏茶的时间后,蒋盘抬起头来,喃喃道:“草屋之中,应该还有廖兄的一些东西,他当年给我拓印过一份,关于那地方的一些信息。”
蒋盘的话,让我心头登时就是一颤。
“走,回去。”我低声道,语气都重了不少。
一行人立即转身,要回镇上。
可刚走出去两步,我脸色就骤变!
因为,在红河的镇口,居然又站着一个人!
削瘦的少年,挺直的腰背,头顶的发髻下,碎发随风飘舞。
杨青山,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淡漠的脸上,没有多余的一丝表情。
手却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金色的锄头,被他半提在身侧。
何雉一把拔出腰侧的板斧。遁空双手按在腰间的符串上,脸上尽是警惕。
蒋盘也同时取出了杨公盘,只是他脸色很难看,阴晴不定,另一只手,还摸了一下额头。
我本来要抽出通窍分金尺的手停顿了下来。
因为柳正道的步伐,稍微快了一些,他走到了我们正前方,和杨青山相仿的动作,同样抽出来了一柄金锄!
“青山师侄,多年未见,险些要不认识了。”柳正道先开了口。
杨青山神色依旧淡漠,他平静道:“柳正道,你是戴罪之身,若是想将功补过,现在拿下李阴阳,同我回返羌族,再受师尊训诫。”..
蒋盘脸色骤变。
我微眯着眼睛,看着杨青山。
柳正道垂下来了头。
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是外姓道士,但你的脾气秉性,和我柳家之人无二。”
“只不过,三元师兄,错了。”
“邱天元,错了。”
“我会拿下你,再和你说清为何,你所认识的邱天元,并不是真的他。”话语间,柳正道猛地踏步往前。
那一刹那,他的腰背挺直,严厉喝道:“就让我领教一下你的道法!为何能让三元师兄和邱天元放心你一人出羌族!”
柳正道小臂挥起,金锄骤然朝着杨青山挥出!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今辰破土,万事吉昌!金锄一举,瑞满山岗!”
“一划,天门开阔!”
月华之下,金锄反射出刺目的光晕。
杨青山几乎同时挥臂,他和柳正道是相同的动作,相同的咒法!
不,不对!柳正道是今辰破土,而杨青山所言,居然是今辰除恶!
这是两段大致相同,却不完全一样的咒法!
但两者相比之下,柳正道更为浑厚,并且蕴含的正气更强!
半空中,两柄金锄陡然碰撞!
一道刺目的火花迸射开来。
两柄金锄又猛地弹回!
柳正道扬起手,朝着空中一抓!
恰好,金锄又落入他手中。
他身体陡然一个回旋,再次一锄挥出!
“金锄再举,鬼魅凶恶,远去他方!二划地户紧闭!”
月光下,金锄闪过灿金的反光,两柄锄头在半空中迸射大量火花!
随着锄头再一次回弹。
柳正道居然一脚踏在地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接住了锄头,整个人,居然也在空中一个回旋。
就像是狠狠扬锄,再用尽全力挥出一样!
而此时杨青山,也有所变招,看似人朝着前方一扑,可实际上,他却一个翻转,抬脚,狠狠踹中了金锄的锄柄!
“金锄再举,起旷安详,三划鬼路严塞!”
这一次,锄头碰撞之后,都没有再回弹了。
半空中,两柄金锄死死嵌入对方的锄身……最后再落入了地面……
不过,落地的时候,杨青山那把金锄断了!
柳正道早就落地站稳,他双手背负在身后,语气严厉了不少:“过刚则易折,认定死理,也不是道理,这起土咒,你用的太极端。”
“除恶?在你眼中,我是恶?”柳正道呵斥道:“道法,不是杀人技,你天赋异禀,可改道法,但,用错了地方!”
此时的柳正道,话音中已经透着愤怒!
杨青山身体微微弓起。
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身体亦然没有丝毫退缩。
“柳家的道法,为替天行道,除恶,是你不愿意回观内认罪,我清理门户所用。”
“清理门户?!”柳正道的身体一颤,声音一瞬间沙哑至极。
“是你,要清理门户,还是三元师兄?!”他这话音,就透着质问了。
我脸色也变了。
前半句话,柳正道是透着长辈质问小辈的语气,可后半句,却直接彰显出了杀机!
毫不掩饰的腾腾杀机!
杨青山是小辈,他没资格说清理门户。
可柳三元,若是这样说的话,就未免太过手段毒辣!
他可是柳天牛的弟子,柳正道是柳天牛的唯一子嗣血脉!
“叛徒,没有资格再称师尊为师兄,师尊令我,若是遇到叛徒,便让你们回羌族认罪,若是能戴罪立功,可免除刑罚。”
“若是你们执迷不悟,我便可清理门户。”杨青山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已经弯弓到了极限,双腿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一柄笔直之剑,弹射而出!
刹那间,杨青山就到了柳正道身前。
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握着一柄青铜长剑。
“角亢东宫苍龙至!叛贼尽诛行恶前!”
这一剑,杨青山以极为刁钻的方向,直插柳正道胸膛!
我脸色骤变。
因为,这不是道法?!
因为其中没有丝毫正气,反倒是透着一股子凶厉的气息!
柳正道满是怒容杀机的脸上,也是惊愕无比。
“柳三元,居然还教了你非柳家道术的术法?!”他声音中,更是充满了杀意!
同时,他双手抽出青铜剑,横举在胸前,铿锵一声,挡住了这一剑。
“胆敢直呼大长老名讳,罪加一等!”
杨青山抽剑后退,他一个转身,手中的剑,又从另一个方位刺向柳正道后心!
与此同时,他再次喝道:“奎娄西宫白虎吟,风亦穿心断人命!”
他的位置,太过巧妙,绝对不是随意刺出。
还有,柳三元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量,还能学到别的术法。
若是那样,我算的卦,肯定会出问题,柳天牛也不可能看错人……
思绪至此,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点。
还有,下细去想,杨青山此时咒法还隐隐耳熟。
瞳孔顿时紧缩,我正要开口。
蒋盘忽然猛地往前踏了一步,他手持着杨公盘,对柳正道喝道:“南方离宫火,破西宫寒金!”我要说的,其实和蒋盘想说的相仿!
杨青山这不是道法!而是阴术!
他以阴术为根源,以八卦方位和八门吉凶为走位,道士的剑法为攻!
此并非柳三元所教授!
是邱天元传授他的阴术,他将阴术和道术结合了起来!
而且他结合的这个阴术,极为狠厉,名为七杀星!
角亢癸娄鬼牛星,七杀不过,就会有十余种暴毙之法!
蒋盘这话,刚好是破杨青山的方位!
说时迟,那时快,柳正道按照蒋盘所说,脚踏至南方,刚好躲过了杨青山刺他后心那一剑。
杨青山面色不变,又是一剑挥出!
蒋盘再次喝出一个方位,这一次,柳正道不但刚好躲过,更是占据先机。
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握着一张符!
“啪”的一巴掌,这张符直接拍在了杨青山的头顶!.
“河魁,斩尸!”
饶是用符,柳正道话音中都是一腔正气!
将杨青山的“正”,完全掩盖了下去。
杨青山的头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线,他蹬蹬蹬后退数步。
柳正道飞身而起,双腿猛地踹中杨青山胸膛,杨青山整个身体倒飞而出,直接撞入了镇口里面。
“打得好!”何雉面色惊喜,她踏前一步,斧头直接竖在了地上。
“用五岳镇命符,可以定住他!”遁空忽而抬手,朝着柳正道一挥。
一张符纸射出,柳正道伸手将其握入掌心!
他迈步朝着镇口追去。
落地的杨青山站起身来,整个人的气息,显然都萎靡了不少,尤其是眉心的那一道血线,更为扎眼。
“你学了风水术,这风水道士,的确难得一见,可风水之上,是阴阳术,我恰好近日入了符道,你再来试一张如何!?”柳正道浑厚的喝声,再次响彻镇口。
杨青山猛地抬起头,单手抓住腰间,扯出来的是一条针带。
“乾元亨利贞,针法理尤深!能祭致宅事,阴阳妙有灵,秘诀似神通,至灵望感应!”
“奉请苗光乔,赵光普,袁天罡,李淳风一切先师!悉顾真香并同供奉,今有道士杨青山,求灭叛徒柳正道!”
“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异怪,故气伏尸!黄泥赤土,瓦砾坟墓,放光百步!随针见之!”
“急急如律令!”咒法喝出的瞬间,杨青山另一只手一挥,数根香支从他袖中挥出,全部落在四周的地面上,香头幽幽燃烧!
我脸色再变。
杨青山这一招,我在柳天牛,柳化道,还有柳化烟身上都见过。
这数百银针,杀伤力极强!
柳正道不可能正面冲过去!
杨青山的身体,陡然一个回旋,他抽出拂尘,拂尘朝着针带一打!
可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针带,居然直接断了!
半空中,针带断成了五六节,直接落地……
刚才杨青山挥出的那几根燃香,此时也全部熄灭!
杨青山面色愕然,死死地盯着地面。
柳正道本来顿足半息,也有要用道法的准备。
但现今,他脸上严厉更多,继续往前踏步疾驰。
“杨青山,就如同刚才我说你一般,我非恶,你却要除恶,这先师针法,是以浩然正气诛邪!”
“我非邪!你的针带便断!诸多祖师,也不受你香火供奉!”
转眼间,柳正道已经到了镇内。
杨青山还站在原地!
柳正道挥手,朝着他脸上拍去。
杨青山猛地后仰身体,他落地之后,双手一撑,整个人又朝着后方翻去。
躲过柳正道这一巴掌后,杨青山落至一个院子的屋墙之上。
柳正道又要追上,可他却忽然猛地在原地站直。
停顿的那瞬间,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再下一刻,柳正道竟直挺挺地朝着后方仰倒了下去……
何雉脸色惊变,喊道:“柳道长!”
遁空更是大惊失色,直接朝着柳正道冲去!
我和蒋盘同时变色。
“不能让他伤了柳道长!”蒋盘低声喝道。
我毫不犹豫地抽出通窍分金尺,朝着镇内狂奔。
除了刚才柳正道被杨青山用阴术和道术结合的术法,压了一头。
再之后,他都一直占据上风……
甚至杨青山刚才的招式还不攻自破,他是什么时候中了招?
杨青山纵身一跃,再往前两步,就直接到了柳正道身侧。
“杨青山!休靠近柳道长!”
何雉声音尖锐地喝道:“一斧劈命数!”
语罢的瞬间,她已然冲至镇口,身体猛地停顿下来,手中的斧头,却被她从脑后扬起,借着那股子惯性,狠狠朝着杨青山挥去!
因为速度太快,斧头在半空中的残影竟形成了一个圆!
这就像是圆刃一般,直切杨青山胸腹!
我更是心惊,何雉居然用劈阴阳先生命数的手段,去劈杨青山!
她下手虽狠,但我却沉默。
这些年来,柳正道和我们朝夕相处,早已经和家人无二。
杨青山招招杀人技,口口声声要清理门户!
他是要杀人的,那就怨不得,被人所杀!
此时的杨青山,也总算大惊失色。
他双手陡然在腰间一抽,凌冽喝道:“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斩桑咒咒法响彻的瞬间,一共七把剑从他腰间挥出!
在板斧圆刃距离杨青山不足五米的位置,剑碰至斧身上!
黄色的桃木剑,黑色的懋桃剑,瞬间被斩断。
只剩下青铜剑,暴射出大片火花!
板斧稍微偏移了方位。
杨青山陡然朝着反方向闪避!
而那板斧,还是大致从他刚才的位置划过!
当杨青山堪堪停下的时候,他腰间的道袍……已经破了……
在他胳膊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鲜血瞬间弥漫而下!
砰,板斧砍进了一个镇民的院墙,那片墙……塌了……
何雉气喘吁吁,双目泛红,疾步朝着杨青山再次冲去!
她一跃而起,双腿直接盘向杨青山头颅。
遁空也到了何雉身后不远,他抬起双手,也要动符。
我准备扬起通窍分金尺,挥出去一击,给何雉帮助,牵制一下杨青山。
杨青山的眼中,再一次露出惊疑。
他低声喝道:“我没有伤他!是他自己倒下的!”
他这一番话,却直接让我心头大震。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猛地驻足道:“不好!要出事!”
“雉儿!莫要动手,先看柳道长!”先前,柳正道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我们都没看出来,杨青山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倒下。
可杨青山此时直说了,不是他下的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柳正道这番动手,再加上刚才画血符,伤及根源。
他身上的奇毒因此发作,才会倒下!
何雉在半道猛地停下,遁空同样如是,两人飞快地朝着柳正道跑去。
我和蒋盘两人也疾步往镇口走去。
片刻后,当我们到了柳正道身旁,何雉已经搀扶起他的身体,遁空眼眶发红,正在掐柳正道的人中。
柳正道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丁点血色。
他呼吸微弱,眉骨之上,眉毛隐隐有断裂的征兆。
眉为保寿宫,若是骨断,眉尽,那就是阳寿已尽。
柳正道还没到那一步,但已经有所预兆……
并且他的嘴角,变得枯白,有黑气从人中,颧骨的位置萦绕。
此根源就是毒!
果然如同我所料,柳正道伤了元气,以至于压不住那深种的毒根。
我按住遁空的肩头,把他往后拉开,然后将柳正道平放在地上,让蒋盘捏开他的嘴巴。
我将手掌悬于柳正道嘴唇上方,取出来接阴匕首,在掌中一划。
伴随着一阵剧痛,血朝着他口中灌入……
我的血生气浓郁,以生气,破毒素。
对于旱魃的毒,这效果极大,可对于那未知的奇毒,生气无法将其冲散,只能作固本培元之用,无法彻底解毒。
但至少,这能暂时缓解一下柳正道此时的症状。
当年他的毒,要比何雉和遁空都深了太多。
“阴阳……”何雉的眼中尽是担忧。
遁空紧咬着下唇,眼中更多的是不安。
蒋盘面色阴晴不定,他忽然抬头,盯着侧后方。
脚步声传来,是杨青山走了过来……
他一手捂着腰间伤口,鲜血并没有浸染太多,显然,他只是皮外伤。
“毒?”杨青山微眯着眼睛,疑惑地说了句。
遁空双手持符,警惕无比地盯着杨青山,随时准备动手。
何雉也立即抽出腰间一根雷击木哭丧棒。
蒋盘猛然抬头,眼中愤怒丝毫不掩饰。
“黄口小儿,离柳道长远一些!若是今日大长老在此,他必定十三鞭,抽得你皮开肉绽!”杨青山沉默不言。
“雉儿,莫动手。”我低声说了句。
现在我们之间,情况很微妙。
柳正道昏迷,那谁都不是杨青山的对手,现在看上去,杨青山没有再动手的迹象,不能再将他激怒动手了……
何雉贝齿紧咬,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杨青山也停在了原地,他只是张望着柳正道,那张稚色未退的少年脸颊上,多出几分迷茫和复杂。
紧接着,杨青山又看了一眼镇口位置。
“他,非邪祟,所以祖师不受我香火,不借力与我,道术上,我输了。”
杨青山低头,稍微顿了顿,又抬起手来。
一个玉质的瓶子被他甩出。
我抬起一只手,“啪”的一声,接住了玉瓶。
“这是羌族的药,只有先师及子嗣能服用,此药可续命。”杨青山闭了闭眼,再一次开口:“他有毒在身,我还是输给了他,并不是输在道术不够精湛,而是输在了那一口气上。”
“他不能死,我有话想问他,有事情想知道。”
“你放血救人,他随你们常年在一起,那你也非恶人。”
“再放下去,你同样伤及元气。”
“等他醒了,唤我来。”
杨青山语罢,再一次扬起手。
手臂落下的瞬间,数根柳家召集令插在了柳正道身旁,而他自己则一跃上了旁侧的一座院墙,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我眉头紧锁,握住了左掌,让血没有继续流。
只是隐隐的晕眩感,让我极为不适。
何雉和遁空都盯着杨青山消失的方向,蒋盘却先看了我手上的玉瓶,又看了看地上的召集令。
“这斗法,好像稍微让他,没有那么固执了?”蒋盘低声开口。
“代价,太大。”我眉心紧蹙,摇头开口的同时,我打开了玉瓶,倒出来了其中的药丸。
一股子血味儿扑面而来。
但这血并非腥臭,反倒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香气。
我瞳孔紧缩,捻起来其中一颗药丸,将其放入了柳正道口中。
蒋盘一拍他下巴,药丸被送服了下去。
我多看了剩下的药丸几眼,清点一遍,还剩下四颗。
又重新将其放回了玉瓶之中。
我要将柳正道背起来。
可失血的晕厥再次袭来,我险些踉跄倒地。
蒋盘搀住我肩头,低声道:“我来。”.
何雉和遁空过来扶着我,蒋盘将柳正道背在了背上。
我站稳之后,何雉让遁空去捡回来板斧。
我们一行人才狼狈无比的朝着蒋宅回去。
到了宅内之后,蒋盘将柳正道送入房间。
我让何雉和遁空照看柳正道,再扭头看向蒋盘,低声道:“大哥,先给我廖兄当年留下的线索,其余事情,我们再详谈。”
蒋盘面色微变,他说道:“虽然柳道长此时出黑尚远,但只要不再多动元气,等廖兄来了,也是一次机会。”
我闭了闭眼,才道:“廖兄,毕竟还在他处,万一,他半路遇到什么问题,来不了了呢?”
“又或许,那善尸丹被我消耗一次,功效就连救柳道长都不够了呢?”
“变数,太多了,我们有时间,可柳道长不足……大哥,若是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之后会明白的。”话音至此,我陡然睁开眼睛,眼中都是坚决。
蒋盘愣住了一下,他和我对视,眼中的疑惑,逐渐变成了隐隐的惊色。
我心头沉下去了不少……
可我也没有办法,蒋盘性格固执,如果事态不够严重,他肯定会选择等廖呈。
而我的这番话,必定也会影响蒋盘,让其多思索不少东西。
蒋盘沉默了半晌后,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我觉得在那期间,他的眼神有一些变化……
只是我无法捕捉,无法再看见。
蒋盘是朝着院后草屋走去,我紧跟其后,两人很快离开前宅,到了院后草屋跟前。
蒋盘在草屋门口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回头看我,而是忽然说了句:“阴阳,你,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我脚步猛地顿住,眼皮微跳了一下,心跳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可下一瞬,我就将这些情绪完全压了下去,保持住面色镇定。
蒋盘这才转过身来。
我从没有发现,他的目光会这么深邃。
不过,我和他对视,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
“大哥,你怎么会忽然问我这个?”我开了口。
蒋盘“嗯”了一声,并没有回答我,反倒是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他忽然又笑了笑,说道:“许是我多想了,你我兄弟二人,多年手足之情,起初我看着你成长,再之后,你慢慢成了坐镇唐镇的一方先生,我们同生共死多次,想来,你不会有事情隐瞒我。”
我更沉默,面色依旧没有变化。
蒋盘回过头,推开了草屋的门。
这同时,他低声又道了一句:“阴阳,关心则乱,我理解你想要多一个后手,但你要相信命数,相信廖兄。零正二神,自还有续命之法。”
话音落罢,蒋盘入了草屋内。
我跟进去之后,幽幽的烛光驱散了屋中的黑暗。
蒋盘点了一根蜡烛,放置在桌上后,便到墙角的木床旁侧,翻开了一个柜子,在其中寻找。
我坐在桌旁,静坐养神。
只是,我依旧抑制不住,心底有了几分忡然。
蒋盘会问出来我那些话,就说明了不少东西。
他并没有将怀疑表露在自己脸上。
而是给了我台阶。
我没有把握,在蒋盘面前说谎,而不被他看出来。
刚才蒋盘问的话,没有问更死。
他反倒是换了话锋,说我不会骗他。
之后那两句,就是循循善诱了。
只是……我的确不能说。
不多时,蒋盘取出来了一叠纸。
那张纸上,有一张残图。
“找到了。”蒋盘语气中透出两分欣喜,他走至桌前,将纸和残图放下。
坐在我面前时,蒋盘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我没有第一时间看蒋盘,看向了那些纸和残图。
残图很老旧,是一张布,其上是一片横着的山。
山前,有一些乱石之地。
图,应该是穴眼。
断裂的位置看上去,就像是这穴眼周围的整体环境。
那横着的山后边儿,还有一些隐隐的图案,还是更多的山……
我心头凝重不少。
这横山非穴眼,后方山中才是?!
那这图,残损的太多了。
看不见穴眼,也看不到整体环境,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那这,又怎么找?!
蒋盘抬起手,将残图拿下来,放置我面前。
接着,他又将所有的白纸全部铺开。
“此地,廖兄推断许久,画出一场垣局,这残图之上有金神二字,愚兄认为,这或许是垣局风水之中,金神七杀做墓。”
“只不过,这全都是我们的推断,没有经过论证。”
蒋盘话音落罢之后,眼中疑虑却变得更多。
我皱了皱眉,低声道:“金神者,太白之精,百兽之神,主兵戈丧乱,水旱瘟疫,所葬之地忌讳修筑城池,宫室,阁楼,园林,兴工上梁,出军征伐,移徙嫁娶,远行赴任。”
“若犯干神者,当车裂暴毙亡命,五马分尸之苦。”
“可大哥……金神七杀,又为金神七煞,这是凶坟,又怎么可能有羽化尸?”
我话音戛然而止,手瞬间握紧了不少……
羽化尸,并非只有一种。
善尸在大善之地,那恶尸,自然就在这凶坟之中……
廖呈的线索,是羽化恶尸?!
当初在管仙桃的墓中和那羽化恶尸之斗,还历历在目。
之后,我们又从八曜恶尸那里取出来周精义尸骨,险死还生……
羽化恶尸,都不可能简单。
更何况,这金神七杀之地的尸体,会更凶煞百倍。
若是这羽化恶尸有用,还不如去一趟垄山,想办法取八曜恶尸的尸丹……
思绪至此,我正要开口。
蒋盘的手却落在桌上,轻轻的敲击,同时说道:“当初,我也是疑惑的,可廖兄说,这残图,本非残图,而是他们当年,从那批喜欢收集尸体的人手中得到,当年是完整的。”
“只是因为存放不当,零正二神山门起火一次,只剩下这一小部分。”
“他师尊曾说过,这图所在之地,有一口天下大尸,此尸非恶尸。”
我脸色再变,也回想起廖呈说过的一些话。
吴显长父子二人,就是当年零正二神对付的那些人的后辈。
那些人喜好收集尸体,有一张这样的图,倒不令人意外……
而天下大尸……又不是羽化恶尸,那十有八九,就是羽化善尸了!
“此地,我势在必行。”我的手,重重落在了桌上。
蒋盘没有接话。
许久之后,他才说道:“只有推断,未经过论证,不能确定那地方是否是金神七杀,我们无法提前准备。”
“更大的问题,还是此地到底在哪儿,廖兄未曾说过。”
“他知不知道,为兄,却不知晓。”我一时间哑口无言,无法接话了。
“为兄会想办法打听,我们也安心等廖兄来,你先莫要心急,乱了阵脚,那告诏书也发出去,广招天下先生,看能否还有羽化尸之线索。”蒋盘又说了一句。
我只能点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蒋盘先行起身,他收起来了那些图纸,放进了木柜里之后,才示意我离开。
我们两人回到了前院。
这不知不觉间,天色居然都快亮了……
去房间看了一下柳正道,他气息平稳,气色恢复了不少。
何雉催促我和蒋盘先去休息,我们两人不能这么熬。
我同蒋盘两人又离开这房间,要各自回屋。
结果,院子外边儿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隐隐有火光从院头传来。
我顿住脚步,蒋盘也扭头看向院门。
“砰”的一声,院门开了……
跌跌撞撞进了院子的,是苟悬……
而在后方,看似走得平稳,但脚步实则慌乱无比的,居然是蒋沐女和苏芸!
再在她们身后,传来一个透着不满的冷硬声音。
“蒋先生,上一次你受伤,我隆滇准备带着全部的人手,来帮你除恶。”
“可一言不合,你就要送走了夫人和小姐,这事儿,你教隆某如何去想?!”苟悬眼中都是不安,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我和蒋盘身前后,脸色更是一白。
“先生……李先生……我……被拦下来了……”
蒋沐女和苏芸,更是慌张失措地朝着蒋盘身后走去。
蒋盘整张脸都是铁青的,他死死地盯着院门处。
我心头也沉到了极点……
因为我完全没想到,蒋沐女和苏芸,会被隆滇拦下来……
隆滇走入了院内,他身后跟着数个手下。
那些人腰间挂着枪,手中持着火把。
这隆滇满是胡渣的脸上,尽是凶狠之色,他眼中的血丝更多,几乎要迸裂开来。
“蒋先生,为何沉默不言?”隆滇一脸狠色,盯着蒋盘说道。
我脑中在飞速推演。
此事……隆滇出手,是巧合?
黄之远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大致,那人就是要对付蒋盘的先生。
可他未曾正面出现在黄之远身前,所以我们问到相关一些话的时候,黄之远都未曾露出撒谎的相格。
反倒是他和隆滇有勾结,这被我看了出来。
隆滇应该没有和那先生有关系。
他完全靠着蒋盘“苟活”,否则早就被清剿。
他不至于想要杀了蒋盘。
但我又想到了,隆滇或许会靠着黄之远让自己洗脱出来……
事情到这份上,就很难下定论了。
我转瞬的思绪间,只见隆滇又往前了两步。
他继续说道:“可蒋先生,你转念一想,红河之中,哪个百姓你不怜爱,我这手下,你又忍心看见哪一个,被人抓走?”
“我,不是蒋先生的对手,你不用担心,非要送走家眷。”
隆滇脸上的怒容,又转而成了笑容。
这时候,他和蒋盘距离只有不到半米了。
蒋盘才略低哑地开了口,道:“隆当家的,你误会了,只是我妻女从未回过我家,此番镇中颇乱,我索性让她们去看看。”
很显然,隆滇最后那一番话,又是用百姓在威胁蒋盘。
蒋盘也不得不这样回答。
“呵呵,蒋先生之事,就是我的事情。我随时派遣几个人手跟着你,断无人敢加害于你。”隆滇再一次开口。
他抬起手,“啪!啪!”拍了两下。
院外又匆匆走进来一队人。
这些人穿着普通镇民的衣服,看上去,身上并没带着枪。
但我很清楚,他们枪藏在衣服
我正在想对策,可他们着实枪太多……
蒋盘脸色更难看,隆滇的笑容,又隐隐有些僵硬。
“蒋先生,你觉得不妥么?”他问道。
还没等蒋盘说话。
忽而,嗖的一声轻响。
一侧房间的窗户破了。
血花迸射,隆滇的半个耳朵居然凭空消失……
隆滇一声惨叫,猛地捂住了右耳!
院内那些隆滇的手下,都惊惧地瞪着一处房间!
几乎所有人,都拔出来了枪!
枪口直接瞄准了屋门和窗户!
我脸色骤变。
动手的,必定就是柳正道!
前两天,隆滇来这里,柳正道未曾归来。
现在很显然,柳正道醒了……
可何雉和遁空也还在屋内……
我正想说住手。
屋内的窗户,却一瞬间破开无数个小洞……
嗤嗤的声响之后,就是一连串的惨叫。
那些个隆滇的手下,全都面色痛苦地松开手,枪直挺挺地落在了地上!
隆滇面色惊怒,低声喝道:“来……”
可他话音未落,又是一柄桃木剑,直接从窗户破出,扎进了他肩头。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应声倒飞而出。
一个更为冷硬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你的人进来之前,你将被我剑穿心口,他们的枪再快,也保不住你的命。”
隆滇被吓得体若筛糠,满脸惶恐。
他那些手下,更是被吓得不轻,也不敢去捡地上的枪了。
“蒋先生,不是你可以威胁的人,若是你再来威胁他,无需他说话,我必取你首级。”
柳正道的声音再一次传进院中,紧跟着,他就说了个:“滚!”
隆滇仓皇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站稳,就朝着院外冲去!
他那些手下,更是一个个惊魂未定地跟着一起冲出院外。
急促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杂乱。
院外的火光消失不见了,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显然,隆滇是直接被柳正道吓跑了。
只是,我眉头没有舒展开。..
柳正道短暂解了一下难题,可这样一来,必定会让那隆滇惧怕,一个人惧怕之下,就会做出来很多疯狂的事情。
此时,蒋沐女和苏芸,都扑到了蒋盘身上,母女两人啜泣不止。
她们两人,都被吓坏了……
苟悬抬起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抽了两个耳光!
“先生……是我无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知道了消息,有商船在盘江将我拦下,船上就是这些人……”
“不怪你。”蒋盘低声说道。
他伸出双手安抚着蒋沐女,苏芸母女。
“可我……”苟悬更懊恼,他神色惨然,又道:“这些兵匪,恐怕会在红河通往各地的路上堵截,再想要让夫人小姐离开,怕是难上加难……”蒋盘更沉默。
他没说话,只是扶着蒋沐女和苏芸进房间。
这期间,柳正道也出了屋子。
他脸色恢复了更多,腰身依旧笔直。
何雉和遁空分别跟在他左右两侧。
“柳道长。”我抱拳,行了一礼。
柳正道看着院门,眼中透着浓郁的杀意。
“本想直接结果了他,此人身上戾气掩藏不住,满是杀机,又开口便以妻儿,百姓威胁,不知道手中有多少人命。”
“杀了他,是替天行道,可他带着的恶徒太多……”
我自然明白柳正道的意思。
隆滇死了,他手下群龙无首,必定胡乱伤人……
“等大哥出来,我和他要商议商议。”我开口道。
“嗯。”柳正道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又问道:“你们,是如何让杨青山离开的?”
我将昨夜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并取出来了杨青山给的召集令。
柳正道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此子,心性纯良,正气在胸,并非愚钝的朽木,我试试,引导他一二。”
何雉眼中却担忧无比,她小声说了句:“劝得了么?我们并没有邱天元作恶的证据……”
“我非邪祟,他的道术,给了他答案,我们,非恶徒。”
柳正道背过双手,继续说道:“劝不劝得了,得试过才知,至少,他现在是愿意听的。”
何雉面露迟疑之色,低声道:“他,真愿意听?”柳正道嗯了一声,一只手依旧背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拂过下巴的黑髯。
“他,只是被蒙骗了,贯穿心口的是浩然气,自不可能为恶。”
“虽说他不会现在怀疑邱天元和三元师兄,但也不可能再那么和我们针锋相对。”
柳正道又解释了一遍。
何雉总算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心头有几分唏嘘,柳正道始终对柳三元有很深的情分。
之前在愤怒之下直呼其名,现在他冷静清醒了,又依旧叫三元师兄。
再加上他有劝说和引导杨青山的可能,我心头也松缓了不少。
至少,这是唯一一件好事。
柳正道让我们都先去休息,说他会守着院子,刚才那隆滇应该不敢再带人过来。
蒋盘却低声说道:“他的确不敢过来,此人极为贪生怕死,但红河,恐怕其余人也不好出去了。”
我脸色微变。
可下细一想,蒋盘所言非虚。
刚才那番,差不多和隆滇撕破了脸皮。
隆滇肯定会更怕。
这惧怕之下,他就会拿捏红河的百姓,更不会让蒋盘一家人离开……
“此人,还是得解决,这些落草为寇的兵匪,危害太大。”我沉声开口。
“大哥,你给他在什么地方,定了什么宅?”我又问道。
蒋盘顿了一下,才告诉我:“镇外向西十里,有一片山脉,择了第三山,点了一处高宅。”
紧接着,蒋盘眉头皱得更紧,继续说道:“不能将他逼得太紧,如果不能一次性让他们几百号兵匪全部灭掉,红河百姓,恐遭大难。”
我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此事,我会想办法,大哥,先休息吧。”
这两天连续的精神高度集中,饶是我,太阳穴都在微微跳动,蒋盘更是有难掩的疲惫。
蒋盘点点头,和蒋沐女,苏芸,相互搀扶着,朝着房间走去。
此时,苏芸和蒋沐女也恢复一些了。
何雉和遁空快步走至我身旁。
何雉伸手搀扶我,我笑了笑,说自己又没伤,无碍。
最后和柳正道对视一眼,我抱了抱拳。
柳正道冲我点点头,我们眼神交流一番,我这才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入屋之后,依旧是遁空躺最里边儿,我和何雉在外沿。
何雉靠在我怀中,很快就安安静静的睡了过去。
一直等他们母子两都入眠了,我才闭上眼睛。
等到我再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我一人了。
何雉在屋中的桌旁看宅经,遁空不在屋内。
我揉了揉眉心起身,走至桌旁,此刻何雉全神贯注,她刚好看到宅经中,关于大穴的一部分。
那是一张简图,一侧是一座剑锋高山,直插云霄。
极远处,云雾缭绕之下,又是一座矮山,其顶平坦无波澜。
“祖龙高顶名楼殿,常有云气现……”何雉喃喃道,她眼中流露出几分渴望和痴迷。
我嘴角也是柔和的笑容。
我在地相庐学艺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一些大穴大风水地的部分,心生向往和渴望。
何雉能有这个神态,代表她的确将宅经读了进去。
若是无法入定,那就代表何雉同宅经无缘了。
我没有打扰何雉,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推门而出,我又小心翼翼的合上了门。
天已经黑了,夜空中圆月高悬。
只是,今夜的月,我觉得太孤寂。
仰头看了几秒钟,它带给我的依旧只有冷清。
另一侧的堂屋内,柳正道和遁空正在讨论符篆,两人话音至激昂处,遁空甚至站起身来,他情绪激动地指着桌上一张符,不停的说着什么。
柳正道又眉头紧缩,单手扶髯,同样再看符篆,又低声说了几句。
两人近乎同时露出恍然之色,又开始伏案画符。
我的心,稍微定了半分。
我身上还有四颗杨青山给的药,看柳正道的状态,他应该没大碍了,说不定不用善尸丹,只要安顿一段时间,就能出黑。
麻烦……却还是在遁空身上……
那张符,定是要魂魄全了之后才能画出……
金神七杀,或有羽化善尸,可蒋盘不知道确切的位置。
恐怕廖呈也不知晓,否则当年,他就应该去了。
这事情看似有线索,实则却无可奈何。
吴显长被纸人许剥皮,吴戎被砍头……
我下细一想,吴戎死的时候,也中年已过,那个年纪,不可能没有留下子嗣。
吴家肯定会将风水术传承下去,是否会有一张拓印的图纸,或是详细的金神七杀线索呢?!
我想到这里,又压下了自己的思绪。
想要找到吴家那可能有,可能无的后人,更是大海捞针……
这金神七杀,恐怕得放弃。
“叔叔?”一个有些胆怯的声音入耳。
我顿时回过神来,才瞧见,居然是蒋沐女怯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其实,之前蒋沐女都没有这样的神态。
还是这两天的事情,吓坏了她。
我轻叹一声道:“沐女,莫要心理负担太重,有叔叔,还有你爹,不会有事的。”
蒋沐女艰难的露出几分苦笑,她又抿了抿嘴,余光瞧了一眼堂屋。
“遁空弟弟和柳道长在画符,娘说莫要打扰他们,叔叔还没有用饭,我和娘在厨房给您备了餐食。”蒋沐女又轻身行了礼。
我愣了一下,不过也点点头。
苏芸的确内外慧中,她看似柔弱,也有不小的胆识。
若是让一个寻常妇人跟着蒋盘,恐怕这些事情落在身上,早就吓坏了心神。
苏芸却还能想到,不耽误遁空和柳正道。
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蒋沐女立即就走在前方引路。
进了厨房,煤油灯的光线很是晦暗。
灶台对面摆着一张桌子,其上放了不少吃食,还有一盅酒。
苏芸在一旁毕恭毕敬地低声道:“李先生,请坐。”
蒋沐女小心翼翼的关上了厨房门,又赶紧到了苏芸身后,不敢说话。
我顿时就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一餐饭。
苏芸……是有话要说!我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至桌旁坐下。
苏芸又要往前。
我看得清,她眼睛落在酒盅上。
我便抬手,先拿起来了酒盅,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苏芸顿时就僵站在原地。
蒋沐女也露出不安的神色。
我端起酒杯,目光垂下,看着其中半浊的酒液,辛辣的味道已经扑鼻而来。
“嫂嫂,你有何事要说,直言无妨。”我开了口。
我打断苏芸给我倒酒,也是于礼数不合。
同样,我心生疑惑,苏芸会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可下一刻,苏芸居然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我立即起身,想要拦住她。
可她跪的忽然,我并没有能拦住。
手在苏芸肩头的时候,我又停顿了下来……
男女之别,再加上这身份,我肯定不方便碰到苏芸。
“嫂子……你这是……”我眉头紧皱。
这时,蒋沐女居然也跪在了苏芸身旁。
苏芸眼眶微微泛红,她抬头看我,艰难道:“我家先生还在熟睡,未曾醒来,我想求李先生,做一件事。”
“我家先生,有一副善人心肠,当年我举家遭难,只剩下一人,他将我留在身边,不嫌弃我,娶我为正妻。”
“可他,心也太善,以至于教那隆滇威胁。”
“隆滇,不是好人,先生和他绑在一起,一定会被连累的,如今我和沐女被送回,无异于又拖了先生后腿。“
“我想求李先生,除了那些人。”
“我晓得,其实只要我家先生能愿意动手,隆滇那一行兵匪,也活不过几日,可他不愿意。”
“我别无他选,只有李先生能帮忙了。”说着,苏芸就冲着我猛地扣了一头,这砰的一声轻响,让她额间立时多了一道红印子。
我瞳孔紧缩,脸色再变!
苏芸又朝着我磕了一头。
她眼眶通红,泪水夺眶而出。
“嫂子,此事不能贸然决定,几百条人命,也不是我能……”我话还没说完。
苏芸却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剪刀,直接对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咬牙,眼中带着一丝绝望。
剪刀触碰到了脖颈上,一丝鲜血溢出……
“若是李先生不愿,那我们母女迟早拖累先生,倒不如先赴黄泉。让先生只剩下红河镇百姓的顾虑。”
蒋沐女眼眶也泛红,她颤巍巍地摸出来了一柄匕首,也横在了脖颈上。
苏芸的眼中,是真的有死志。
我却毫无办法……
总不能让苏芸直接自裁在我身前。
“嫂子,你先放下剪刀……此事,我可以答应你。”我无法之下,就只能点头。
苏芸的面色上,顿时出现几分惊喜。
她立即收起剪刀,又冲着我扣头几次。
蒋沐女的脸上也是惊喜无比。
我略复杂的看着苏芸,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想说,让苏芸千万不能将这一缕狠心藏在心头。
可话到了嘴边,我又收了回去。
她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即便是跟着蒋盘,也依旧普通。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
隆滇的确逼的人无可奈何,我劝说不可能有用。
倒是她的“提醒”,给了我一些想法。
看似我们现在受困,那先生在针对蒋盘,又有黄之远和隆滇掣肘了蒋盘一些行动,我们别无他法,只能被动“挨打”。
可这前提,是建立在蒋盘被掣肘的情况下。
我其实是这场事情的局外人……
不只是我,何雉,遁空,柳正道都是!
那先生的算计波及不到我们,隆滇对百姓的威胁,胁迫不到我们,黄之远那些事儿就更和我们不相干了。
若是由我来动手,直接除了隆滇,这场算计,就会生变!
我坐回了桌旁,手端着酒杯,心头却又沉了几分。.
像是苏芸所说,用风水杀人,肯定不行。
几百条命,我不遭报应,暴毙短命,也一定会失去命数的庇护,从此被唾弃。
可我却能去乱了隆滇的宅!
即便他威胁蒋盘,现在红河又有柳正道,他也只能干看着,无法行动。
我还可以在这之前,去一趟兴市,找到其当差之人,让他们做好准备,在我乱宅之后,直接抓了隆滇那些手下。
如今隆滇应该刚好和黄之远勾结上。
给他们时间,完成了勾结,隆滇的人手就除不了了,到时候蒋盘更被动!
我现在动手,隆滇和他的人手又有一部分在红河镇,必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才是万全之策!
想到这里,我将酒杯送入唇边,一饮而尽。
“嫂子,你起来吧,这件事情,我已经有对策了。”
“但此事,先莫让……”我说话之间,苏芸和蒋沐女也起了身。
只是,我话还没说完,厨房的门,却被轻轻的扣了两下。
我话音戛然而止。
苏芸眼中慌乱,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蒋沐女也很不自在,她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门。
下一刻,苏芸才微咬着下唇,走到门前,将厨房门拉开。
结果苏芸却被吓得一个哆嗦,颤巍巍的后退了数步。
蒋沐女也惊慌失措,不安的喊了一声:“爹……”站在厨房门口的,正是蒋盘!
可苏芸不是说,蒋盘正在熟睡么?!
此时,蒋盘的脸色铁青,只是他很平静,平静的吓了人。
“大哥……”我站起身来,蒋盘却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我……”我又要开口,可话却不知道怎么说了,刚才我太全神贯注去想手段,并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
蒋盘闭了闭眼,他鼻间长吁了一口气,说道:“阴阳,刚才的话,我听到了多半。”
“妇道人家的言辞,你莫要去听。”
“隆滇那群人,之前是军阀,现在成了兵匪,杀人不眨眼,你想杀他们,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几百条命,要么你死,要么他们死,前者,地相堪舆断了传承,后者,你破了命数,甚至会因此破了地相堪舆这一脉的气运。”蒋盘的语气,依旧平静。
我脸色微变,心知蒋盘所想,和我最开始的想法一样了。
我立即开口,说了我第二个想法。
蒋盘却沉默片刻,又道:“阴阳,你破不了他的宅。”
我心头一沉,脸色又变化了几分。
“为何?!”我低声询问。
“此事,容我稍后再说,你先出去,我有家事要处理。”蒋盘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大哥……”我眼皮微跳,低声喊了一句。
“为兄的家事,你莫要插手,在任何道理上,为兄都不会单独去找弟妹,更不会以死相逼。”蒋盘半垂着头,他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出去。
他这话,我却接不上来了。
苏芸颤巍巍的看着蒋盘,哆嗦的说了句:“我错了吗?我只想不拖累你,只想我们一家能活下去……”
“但不能用阴阳的命,或是地相堪舆的命程来换。”蒋盘的眼神,变得极为严厉,他又道:“身为嫂子,你也算阴阳的长辈,用命逼他去做事,于情不合!于理,更是不容!”
苏芸话音戛然而止。
蒋盘又看了我一眼,低声道:“阴阳,你也要和妇道人家一起不懂事么?!忘了她和你说的话,忘了你的所有想法,稍后,我会同你再商议一遍我们现今的计划。”
蒋盘的态度和语气都太坚决。
我很了解他,现在和他怼上,他是绝对不会让步了……
他说的也没错,在规矩上,苏芸的确错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厨房门口的时候,我和蒋盘擦肩而过。
停顿了一下,我低声说道:“大哥,规矩是规矩,人,却是人,有教条祖训,师门规矩将我们约束,但嫂子和沐女,毕竟只是寻常妇女,你手下留情。”蒋盘闭了闭眼,抬手抓住了厨房一侧的门,将门带上。
我就只能走的更快,出了门槛。
我又停顿了一下,却没听到哭声和惨叫声。
略松了口气,我说了那么多,想来蒋盘不至于大打出手。
堂屋之中,遁空和柳正道还在画符。
我走进堂屋的时候,两人同时停笔。
遁空的小脸上有几分紧张,张望了厨房那边一眼。
“爹……我听到几句话,伯伯好凶。”遁空小声道。..
柳正道却说道:“规矩,不可破,错了,便要罚,虽说不知道前因是何,但李先生,你也有错。”
“叔叔怎可和嫂嫂,侄女共处一室,若是在我柳家,少不了吃一顿竹棍。”我自然不奇怪,他们会看见蒋盘来。
毕竟蒋盘站在门口那么久,而且说话声音不小。
柳正道的态度,也在我预料之内。
沉默片刻,我道:“柳道长,有些事情,不在场,便很难说出定论,更不能要求一对普通母女,承受和我们一样的压力。”
柳正道垂头,没有回答我,半晌后才道:“如果那人,只有几十个手下,我可以将其杀尽,他们都是臭名昭著,杀人不眨眼之辈,我是替天行道。”
“可数百人,太多。”
“我无法全部对付,他们手上有枪,杀了他们的头目,后果,太大。”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同样低头思索了半晌,然后我点了点头道:“柳道长,若是只有守着红河这些人呢?”
柳正道抬头,眼中只剩下笃定。
“无人可进红河,亦无人能伤一人。”我心头顿时一定,只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忧,又问了一句,关于柳正道的毒伤。
柳正道露出几分笑容,告诉我,说我给他这一次灌的血,有奇效,他觉得要比之前舒服了很多,气血充盈。
我更松了一口气,才解释了,我之前没和他说完,不只是我给了血,还有杨青山给了羌族先师的丹丸。
说着,我将那玉瓶取出,交给了柳正道。
柳正道愣住了片刻,眼中若有所思。
紧接着,他倒出来了两枚丹丸,交给了遁空。
“一枚,留着给你,另一枚,留着给你娘。”遁空眼中惊喜,用力点了点头。
我迟疑了一下,便没拒绝了。
其实,何雉应该用不上这丹,柳正道看现在的情况,如果能稳住气血,他应该也用不上剩下两个。
遁空,才是最需要的……
当然,我不可能再问柳正道去要。
有两颗,已经算是有备无患。
柳正道又抬头看我,正要再说话。
我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其打断。
“我准备好了,会告诉你,此事,我们不和大哥商议。”我说道。
柳正道点头,道:“好。蒋先生的确在这些事情上,过于仁厚。”
遁空小心翼翼的放好了丹丸,又拿起笔,开始画符了。
这时,另一侧的房门传来了何雉喊我的声音。
柳正道低头,持笔画符,我转身,匆匆走向我们的屋子。
屋门是开着的,何雉站在旁侧,她依旧低头在看宅经。
我进屋之后,她头也没抬,却伸手带上了门。
还没等我开口,何雉就轻声问询:“我观宅经,其先天后天,为何方位卦象,都完全不同?在先天八卦中,乾为南。可在后天八卦中,南又是对离……”
我稍顿了一下,便回答道:“先天八卦,为万物万象之初形,其乾卦为上,阳气上浮,归南。”
“而后天之中,南方属于离火,这方位卦象,更多以五行区分。”
何雉还是面露不解之色。
我长吁了一口气,告诉何雉,让她现在只看能看懂的部分,如果看不懂,就将其跳过,要等到她学会阳算之后,我再慢慢教她阴术。
否则,她现在将心思全部用在了宅经上,就很难阳算入门了。
何雉微咬着下唇,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她又回到桌旁,坐下去看宅经了。
我在屋内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院中。
天色越来越暗,月亮上却隐隐多了一层雾气,成了鬼月亮。
看了一眼厨房,蒋盘还没出来,我也没听到什么话音。
索性,我就在思索,应该怎么破那宅了。
可蒋盘刚才却说了,我破不了这宅?
那又是什么原因?
蒋盘不可能随便说这番话。
难道那高宅,他做了一些特殊的设定?!
阳宅风水中有一处高宅,其地形为四面俱低内心高,其宅便是高中一巢出英豪。
刚好,蒋盘所说那隆滇的老巢在山上,完全贴合了这种地势。
思绪至此,我的确身体僵硬了许多。
这宅,当真是不容易破!
想要破宅,莫过于在宅前动手脚,或者是其远方正对之处。
但这高宅,已经是最高了……还是山顶上的宅,那就找不到其正对之处。
我想用冲煞破宅,就毫无办法。
可若是要在宅前动手脚……那里必定会有大量兵匪……我更难得手……
思索了半晌,我瞳孔紧缩,喃喃道:“不破宅,便断山?可断山……定要伤人命……”
“大哥……你阴术高超不假……却也给我们带了大麻烦……”
我闭眼,思绪彻底沉浸下去,在推演破宅之法!冷风在身上萦绕,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
但冲煞,破山都无法用的情况下,唯有的办法就是宅前或者是宅中了……
许久之后,我才睁开眼。
低头,我看着自己抬起的双手,眉头紧锁。
片刻后,我闭了闭眼,嘴角露出几分苦笑。
旋即,我面色再一次凝重下来。
开始想宅前和宅中的破宅之法!
无可奈何之下,就只能凭借命数庇护,去冒险一试。
否则,这隆滇的威胁着实太大,我必须拨动变数。
时间一眨眼过去。
不知不觉便到了子时,我想到了一部分的法子。
宅前要做布置,以门前诸煞去冲撞隆滇,再在宅中做布置,尽可能的影响兵匪。
但我也考虑了一点,那些兵匪并不是隆滇家中人,这种影响很小,最多是在宅内会出事。
那这样一来,就还需要更深的手段……,譬如当时我们在占山镇遇到的肺痨……
那是山中风水出问题,再加上人为将肺痨的源头放进了死门,死门又巧合的和一条溪水结合在一起,造成了全镇数百口人患病,大量人死于非命。
我也可以利用这相似的办法,在宅子被冲撞的同时,让那些兵匪尽可能的失去行动力。
想清楚了这些,我睁开了眼。
刚好在这时候,厨房的门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蒋沐女和苏芸。
蒋沐女满脸泪痕,苏芸被她搀扶着,走路都有几分不稳。
尤其是在苏芸的嘴角两侧有红痕,就像是被勒着的痕迹。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这才明白,刚才为什么没声音。
苏芸肯定嘴上咬了布条一类的东西,强行止住了发出声响。
她们母女两苟着头,都不敢看我,颤巍巍的走向了房间。
进屋之后,房门被关拢。
蒋盘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沉默。
他一直走到我跟前后,停顿了片刻,才道:“愚兄看来,我们兄弟二人应固守红河,以不变应万变,有天元地相在此,再加上柳道长,即便针对愚兄的人有任何计划,他都不可能实现。”
“等我教授弟妹天元相术,她再学精骨相,以及遁空和柳道长出黑之后,再行离开,届时也无人敢拦。”
“这期间,为兄和你还要发帖,寻找善尸丹的线索。”
“况且,我们还有廖兄。”
“我会再给他书信一封。”
蒋盘和我对视,目光变得更深邃起来。
我一时间没回答蒋盘。
因为我琢磨不定他的眼神。
廖呈和遁空分魂的事情,我决不能提起,这是廖呈的要求,也是为了遁空之劫难的转机。
一旦说了,遁空那一劫就破了,遁空必死无疑……
也正因此,廖呈要骗他这事,我就更说不出口了。
不只是廖呈不能指望。
还有,遁空无法出黑,只有何雉和柳正道有机会。
这已经不是变数,而是定数!
就算是需要一个安心修养之地,也不能在红河。
这就相当于坐着成了一个靶子,让那暗中的先生想尽办法来除掉我们……
现在他目标还是蒋盘,很快,也会蔓延到我们身上来。
我思绪间,蒋盘也沉默不言,他一直在看着我。
缓缓的,我低下来了头。
我并没有点头,也并没有说话。
蒋盘却伸手拍了拍我肩膀,语气缓和了不少:“莫怪为兄严厉,明日,我就传授何雉天元相术。”语罢,蒋盘转身回了房间。
我抬头,看着蒋盘的背影进屋。
吐了口浊气,我低声喃道:“求稳,的确是一种办法,大哥你想稳中求胜,可此事却是不可能。”
我内心不再动摇,彻底坚决了起来。
进了堂屋,我到了遁空和柳正道前面。
柳正道抬头看我,眼中略有问询。
遁空的眼神中隐隐藏着不安。
“柳道长,我要出去一趟,或许一日两日不能回来,保护好院内,看好蒋先生。”我低声道。
“你们的话,我听到了一部分,揣测到了一些,但我无法陪你去。”柳正道摇了摇头。
我点点头,说了我的考虑,就没有想过带任何人,只需要我一人即可。
停顿了一下,我又重复叮嘱了一遍,只要柳正道能看好所有人,确保安全。
他点点头,示意我放心。
“父亲……”遁空脸上依旧有几分不安。
“无碍,好好画符,若是你娘问起,便让她放心。”我伸手摸了摸遁空的头。
柳正道从怀中取出来一样东西。
那居然是杨青山给他的柳家召集令!
“召集令一共有三根,我给你两根,虽说我醒了,但并没有立即让杨青山来,也是考虑此间情况,还有让他等一等,多想一想无碍。”
“如果你遇到危险,放此召集令,他必会去找你,也不会让你出事。”我身体一僵,随后还是点了点头,将召集令贴身放好,就要转身离开。
遁空小声又说了句:“父亲,要不你带上赤獒?”
“那群人枪械多,我自保无虞,带上赤獒,恐难护它。”说完,我没有再停顿,去厨房带上了一些干粮,就走向院门口。
出了院子,我径直朝着镇口走去。
之所以我没告诉何雉,缘由也简单,何雉肯定会觉得太危险。
但这个危险,我必须为了蒋盘去冒,更不能让他们跟着。
此外,镇外向西十里地,我也没必要骑马,至多步行大半个时辰就能到。
一转眼,我就走到了镇口。
隐隐约约,我察觉到了有人在看我。
那必定就是隆滇手下的人。
我并没有理睬他们,继续朝着镇外走去。
隆滇不会想来招惹我,还有,我现在离开镇,在他看来,反倒是一件好事儿。
果然,不多久,注视的目光就消失了。
我走过了码头,并没有直接朝着西方走,而是先从西南走。
一直走出去了接近一里地,我才绕回了正西方。
这个细节,也是为了不让隆滇他们怀疑。
毕竟现在他受了伤,就如同惊弓之鸟,我走西边,说不定会让他联想。
由于耽误了一些时间,当我赶到蒋盘所说的那山脉时,天都已经快亮了。
我取出来定罗盘,分辨了一下方位,找到了蒋盘所说的那座山。
让我面色微凝的是,从远处看,那山并不只是独山,而是双山并联!
并且这两座山的山形,似是大雁展翅。
在宅经风水上,这叫雁字联标龙!雁字联标龙,是一种极为稀少的阴宅风水局。
即便是在宅经中,对其评价都极高!
其记载为:
“如同兄弟便登科,下次来龙贵气多。”
“世代清廉官职好,儿孙名重镇山河!”
“雁字联标世所稀,若还正穴实为奇。”
“一行兄弟同科甲,官至侍郎及察推。”
我完全没想到,蒋盘给隆滇点的宅,会在雁字联标龙上。
这种风水局,虽说是阴宅风水,但往往阴阳成对,如果选对了穴眼,往往有相辅相成之功效。
譬如龙气穴眼葬人,气口穴眼住宅。
我思索半晌后,又稍稍后退一些,左右走动了一下。
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位置,看了这雁字联标龙的山形全局。
我隐隐有一个猜测。
或许……
这里,并不只是隆滇的住宅……
其第三座山峰,有两次起伏,旁侧的对应之山,有三次起伏。
前者,既不是垅龙山,也不是支龙山。
后者便是垅龙山。
缘由简单。
垅龙山,需要山体逶迤起伏三次或以上,支龙山,则只是一个山包。
那雁字联标龙的阴宅,就适合在垅龙山的山腰。
第三座山峰便并非完美的阴宅选址,反倒是可以用做阳宅。
宅经都写了,“雁字联标世所稀,若还正穴实为奇!”
这就说明了,只要是雁字联标龙,无论在什么位置,其实都极有好处,能在正穴上,更是有得大造化之功效。
我之所以判断这里会阴阳宅联并,而且还在穴眼上。
也是因为此地是蒋盘所点,甚至,蒋盘还说了我破不了宅!
起初的推演,已经让我感受到了高宅之难破。
现在成了这种特殊的风水局,自然是更难!
再加上是蒋盘的手笔,他性格偏执,只要做了,应该不会留太多后手。
思绪了半晌,我便开始向山脉中走去。
我并没有直接去第三座山脉,而是前往了第二座。
如果是阴阳宅双宅,那必定先动阴,再破阳。
阴宅会庇护阳宅,我贸然对阳宅直接下手,还可能被风水反噬。
这极有可能,是蒋盘说我破不了这宅的原因之一!
若是我没看出来雁字联标龙,肯定会失手!
但现在却未必……
东边的天际,划过一道紫气,黑夜消失,天,亮了。
我走了一段路之后,绕进了第二座山,也就是雁字联标龙那垅龙山的山口。
入山之后,我就径直朝着山腰而去。
垅龙山的正穴,必定在山腰所在。
约莫花费了两个时辰左右,我才堪堪到了山腰。
其余的位置草木茂密,而山腰却极为平坦。
一块空地之后,山体才继续往上延展。
那空地和山体连接的地方,有一条极为厚重的石埂。
第一眼,我没在空地上瞧见坟。
我还略诧异了一下。
难道我分析错了?蒋盘并没有充分的利用这雁字联标龙的风水?实则没有阴宅?
我皱眉上了空地中央,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指针变化。
指针,很快就针头上浮,形成了兑针!
福神护法,必定有坟!
又过了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指针再一次变化,形成了逆针!
从兑针到逆针的转变,太过突兀……
而这逆针,又代表了此地出忤逆之人,并且会人财两败,甚至无风水可言……
我额头上泌出几分汗水。
从外山来看,这雁字联标龙的风水仍旧在,并且此地也有福神护法。
为何,又会形成逆针?!
一时间,我便想不到缘由。
指针一直在兑针和逆针之间跳动。
我便借着它跳到兑针的时候,寻找穴眼的位置。
到了逆针之时,又只能停下。
约莫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我总算找到了兑针最为上浮的地方。
这里表面看上去,只是和其余地方一样的草皮。
但仔细端详,草皮是略有一些隆起的。
我差不多能确定,这里就是穴眼,为葬坟之地。
我没有随身带挖坟的铲子锄头,就只能将卜刀取出,用其撬土。
好在此间泥土松软。
我用卜刀将土层撬开一些之后,就带上灰仙手套,将泥土全部刨开……
没过多久,至多小半米深的时候,我就碰到了一个硬物,应该是棺材的盖子。
深吸了一口气,我继续清理泥土。
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我将泥土完全清理干净。
一个黑漆漆的棺盖,进入了我视线中。
并且在棺材的头部位置,还压了一块石板!
而且,这石板上,居然有碑文!
我低头读了一遍,顿时变了脸色。
其碑文上书,葬于此地之人,名为隆廉,是兴市的商贾。
隆廉一生经商,但却心肠仁厚,在战乱之年常开仓放粮,救助百姓难民。
其还有一弟,自小从行伍,多年难见一面。
然,天有不测风云,在大局平定之时,隆廉被兴市众多人问罪,因为其弟从行伍,集结队伍为军阀,之后落草为寇,众人认定,隆廉的家业,明面上是生意,暗地里,却来自于其弟的烧杀抢掠。
隆廉为表清白,自裁于兴市城门之前!
他尸身却被人羞辱,悬挂于墙楼之上!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脸色彻底变了。
我有联想,葬在此地的人,是隆滇的家人,或者是他迁了祖坟过来。
但我没想到的是,居然是他兄长。
雁字联标龙,就是兄弟局!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他这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人,居然有这样一个仁心的兄长……
我更沉默的,是另外一点。
我要破阴宅,就要挖坟,让坟冢遗骨曝尸荒野。
这样一来,才能将此地阴宅风水破掉。
或者我要在坟冢里动手脚,放入一些冲撞的“镇物”。
只有让坟冢遗骨不安,死不瞑目,风水被破,才能影响到阳宅的人,也就是影响到隆滇。
如果这隆廉和隆滇一样,是无恶不作之人,我自不会有半点儿犹豫。
偏偏,他就是一个善人……
他生前还未来得及有福缘,就惨遭隆滇连累。
而死后,又要被隆滇利用……
我若是再让其曝尸荒野,他恐就陷入万劫不复……再难有来世了……
做这种事,即便不是杀人害命,不会让命数唾弃,也会让我本身良心难安……隆滇是忤逆之人,此地风水本来会因此被破。
但雁字联标龙,又是相辅相成的风水局。
阴阳联并,一方弱,另一方就补之,然后阴宅风水又会反馈好处到阳宅之上,反倒是达成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蒋盘认为我破不了宅的缘由,恐怕不只是雁字联标龙的稀少。
那只是缘由之一。
除了高宅会有兵匪看守,还有这地方的善人,隆廉之墓……
我站在坟坑边许久,不知不觉间,已经日上三竿,刺目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
晃眼之间,我似是瞧见棺盖边缘,跪着一个身材削瘦,和隆滇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他大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
他在向我磕头……
这一切过的很快,转眼而逝。
在那过程中的时候,好似天光都没那么亮,炙热也消失。
而现在,熨烫又重新出现。
我心底更觉得复杂,也就更为沉默了……
大阴之时,隆廉在向我求饶么?
“抱歉,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你的确为人向善,但如今,你却成了护着隆滇的那把命数上的伞。”
“他,不可能一直受用这里的贵气,况且,时局已变,即便是大好的风水,也不能波动整个时局,他只能苟延残喘。”
“而隆滇本恶,残喘之余,便不知道会害多少人。”
“你有兄弟,我也有。”
“你是好人,我大哥,更是仁厚,我不能因你之善,留你在此处,如果不能让隆滇成变数,很可能会伤及我大哥一家性命。”话音至此,我深深冲着棺盖鞠了一躬。
再接着,我就俯身下来,用卜刀的刀背,卡入了棺材的缝隙里头,稍稍撬开一些缝,又用通窍分金尺嵌入其内,将棺盖完全撬开!
抓住棺盖边缘,我用力往上一撑,整个棺盖都被我掀开了!
躺在棺材底部的,果真是一具干瘦的男尸。
他生得便是一副善人相,可却福薄……
尤其是眉骨极短,代表短命。
并且他的五官和眉眼,很像是隆滇。
我盯着尸体看了半晌,又轻叹了一声抱歉。
再接着,我眼神就坚决了下来。
我下到了棺材里头,用卜刀卸下来了尸体的四肢。
这过程中,我身上一直起鸡皮疙瘩,好似这隆廉在盯着我一样……
只不过,现在是白天,他根本不可能睁眼。
而且他在龙气穴眼之中,更不可能化煞。
他滋生出来的怨气,只会通过这坟茔蔓延出去,传递到他家中血亲的身上,让他们挣扎煎熬。
我将卸掉的四肢,用一条布缠绕起来,又解开了隆廉腰间的腰带,将那条布吊了起来。
我起身出了棺材,四看了一下周围,便迈步走至空地边缘。
到了山腰下方一些的位置,我捡回来了很多枯木,又用卜刀削了一根尖锐的直木。
再回到坟头边,我将枯木全部扔进了棺材里头,又将那根尖锐的直木棍插在坟头前面的土里。
最后我才盖上棺盖,又填回去了坟土……
做完了这些,我在坟头边又躬身行礼后,才低声道:“除了隆滇,李阴阳必会返回赔罪,恢复此地风水,或是将你迁坟至安稳的牛眠地。”
语罢,我拿着他的四肢,又顺着山腰往山后赶去。
途中我也停下来,吃了一些干粮,饮了一些水囊中的水。
垅龙山极大,我上山都用了一两个时辰到山腰,横跨山腰到山背,又花费了两个多时辰……
好在林木茂密,阳光不能完全直射在我身上,否则我也无法那么长久的赶路。
当我到了山背,又找到了这山死穴的位置后,我没有停歇,砍了一些粗细适中的小树,将其搭在一起,成一个支架。
再用腰带固定了树干连接的位置,顺便将四肢吊在了死穴的穴眼之上!
这地方,排泄整座山的污浊怨气。
隆廉的尸身部分在这里,他墓中尸骨就会不瞑目!
再加上我对他墓中放下那些东西……
隆滇的好日子,到头了!
今晚上开始,他就别想再好好闭眼,而且他还会倒霉!
一定是血光之灾的大霉临身!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远离了死穴。
没有再停顿,我径直返回,朝着山下而去……
等到我下了这垅龙山,天色已经隐隐擦黑。
我没有去第三座山峰,而是调转了方向,朝着来时的大道上赶去。
我本身的计划,是来这里看过高宅,确定怎么破风水之后,再去兴市。
因为我不可能只是破宅,那样也没有人能收了隆滇手下那些兵匪。
只是因为意外,发现这里是雁字联标龙,我才会上山直接破阴宅坟茔。
现在破了阴宅,阳宅会受到波及。
我也有把握将其破掉!
那现在,我就得去兴市找到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并且,他还得有足够的实力,剿了隆滇留在这里的几百号人手!
只要没有风水的庇护,他们绝对无法逃窜!
……
等我到了大道上,天已经彻底黑了。
恰好,有一辆马车经过,我便将其拦了下来。
这是一辆拉货的马车,车夫一眼看上去,便是个憨厚老实的穷苦人家。
我给了他十块大钱,和他商议送我去兴市。
他再三表示他不收钱,刚好他也要进城,能顺路。
而且他看我的装束,定然是个先生,那他就更不能要我的钱财了。
我坐在马车最后边儿。
赶路期间,车夫也和我聊了几句,他问我,红河有个天元先生蒋盘,我认不认识。
我点点头,淡笑着说我认识。
车夫就唏嘘无比,他说这些年,周遭百姓大多受了蒋先生恩惠,尤其是他,若非蒋先生当年发放钱财,恐怕早就饿死在了逃荒路上。
今天见着了我,他觉得能送我一程,都算是他的福气,能帮上一些先生的忙。
我怔了怔,点点头,轻声说:“蒋先生的确是大善之人。”
再之后,我又问了车夫几句,他知不知道,兴市之中,地头蛇最多的地方在哪儿?
车夫立即就说了城北,接着,他就试探的问我,去找地头蛇做什么?他也要去城北送货,而且他在兴市和红河来回跑了很多年,晓得的事情也不少。
我顿了顿,示意他不要多问。
那车夫就不多开口了。
普通的马车,速度极慢。
等到兴市的时候,天色都已经亮了。
我们刚好经过城门,而城墙前头,却有人在值守,过路的马车都要下来检查。
我也顺着下了马车。
就在这时,旁边却传来了一个略诧异的声音。
“咦,李先生?”
这声音极为耳熟,我心头一沉,回头一看,才发现站在不远处的,不正是黄之远么?!黄之远的身侧还有一个马车。
那马车前头无人,再加上黄之远脸上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他在赶车?!
本来遇到黄之远,让我心头沉了不少。
可看出来他身上的细节,更让我心神一凝。
黄之远的身份,让他策马赶车,马车上的人,是谁?!
“黄家主。”
我点了点头,我脸上多出几分和善。
再接着,我先和我身后的车夫点点头,示意他不用等我。
然后我就朝着黄之远走了过去。
到了黄之远近前,他冲着我笑了笑,又道:“的确是巧了,李先生怎么会来兴市?蒋先生没来吗?”
黄之远朝着我后方张望了望。
“大哥还在镇上,我有一些小事,要入城一趟。”
“本来是借人马车一行,既然碰到了黄家主,载我一程如何?”我开口说话的同时,便直接上了马车。
“李先生!你……”黄之远脸色微变,他抬手就要来拦我。
他只是一个乡绅,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我?!
我反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更平静:“不用搀扶,李某自己上车便是。”
黄之远额头上汗水密布。
我心头更凝,直接揭开了帘子。
马车之中,坐着一个人!
一个年纪约莫七八十岁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脚上是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白底黑布鞋。
老人本是正襟危坐,和我对视的时候,眼神却透过一丝不安。
“你……”他语气更是略惊疑。
我瞳孔紧缩,死死盯着老人的脸。
“李先生……我带家父进城办事……”黄之远探身过来,他额头上汗水冒得更多。
我直接坐进了马车里面,又扭头看了一眼黄之远的脸。
“嗯,我只是借一程路,应该不碍事吧?”我和黄之远笑了笑。
“不碍事,不碍事……”黄之远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马车里面。
再接着,他就开始赶车了。
我心头却略有几分疑虑。
黄之远说家父……
他也没有撒谎相格。
难道我判断错了?这就是黄之远他爹?
他这人虽然狡诈多计,但还是有一颗孝子贤心?
再扭头,我看向了那老人的脸,他神色略有几分慌乱。
并且他很勉强的露出一丝笑容,恭敬的喊了我一声李先生。
我点点头,脸色很平静。
我视线没移动,静静的看着他的脸。
他额头上泌出了一些汗水,显然是紧张。
“老人家,今年贵庚?”我轻声说道。
老人眼中略有几分茫然。
我又笑了笑,和善的说道:“我名李阴阳,师承地相堪舆,我大哥蒋盘,是师承天元相术。如今黄家主一直在红河行善,也和我大哥关系不错,既然今天有缘遇到,实属有缘。”
“我可帮你一改命数,再断面相。”
顿时,那老人眼中又流露出几分喜色。
他极为认真仔细的说了一个生辰八字出来。
我心底默念一番,已经完全记住。
这期间,我目光没有游离过,令我心头更诧异的是,他也没露出撒谎相格,这就代表他所说是真的。
我心底沉默了许多。
看来是我想的太深邃,此人,并不是黄之远背后那个先生。
因为真是他的话,他绝不敢在我的面前说出来生辰八字。
一个先生,一旦将八字给另一个先生说了,那先生再对他不怀好意的话,那他就必死无疑!
“李先生?我命数如何?”老人试探的问了句,他又道:“远儿年纪不小,子嗣却不多,只有两儿,其余都是女子,我还盼他再开枝散叶一些。”
我再扫了一遍他的面相,让我心头略不适的,从这老人的面相上看,他子嗣很好……
命中无健康之隐患,也大致无损伤……
黄之远,居然会有这样的命程?
这于我来说,我并不想黄之远命如此。
因为这预示着,他这次算计掣肘蒋盘,并不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老人家长命百岁,可若是要看黄家主的,还得看他本身面相才可。”我说道。
这话,我已经开始婉拒了。
我并不想替黄之远看相。
老人点了点头,他刚才的不安已经完全驱散,笑呵呵的说了句:“李先生既然说我长命百岁,那我定能安享晚年。”
就在这时,黄之远再一次探头进了车内,小声的说道:“李先生,你要去什么地方,我直接送你过去吧?”
“城中,让我下车即可。”我开口道。
黄之远连连点头。
再之后,我没多说其他话,静坐在车上,目光瞥向车窗,看着外面的人、景。
看它们缓缓倒退。
我发现那老人也在看我。
他脸上也若有所思。
我隐隐的,觉得有几分悸动和不适。
故而我本能的侧身一下,头看向了车门外。
黄之远在赶车,那老人也瞧不见我的脸了。
我眉头顿时紧皱成了一个疙瘩。
被一个寻常老人看看,并不会影响我多少,可让我悸动,这就有些问题了。
难道,他有什么问题?
我刚想到这里,黄之远忽然吁了一声。
立即,我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黄之远回头,他毕恭毕敬的说道:“李先生,城中到了。”
我嗯了一声,起身下车,临了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车帘子刚好落下来,我却没瞧清楚那老人最后的表情。
黄之远又小声说了句:“李先生,你什么时候回去,需要我来接你么?”
“不用。”我很干脆的回答。
我还要找人去雁字联标龙,联手除掉隆滇,又怎么可能让黄之远来接我?!
黄之远点点头,他恭敬和我行礼,然后才上车离去。
目睹着马车在视线中消失,我才找了一个路人,问了去城北的路,徒步朝着城北走去。
没有直接让黄之远将我送过去,也是为了减少变数。
万一他要查我,我很容易就会露馅。
此时阳光刺目熨烫,我微眯着眼睛赶路。
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刚好路过一个摊位。
那摊位上头摆着一些木人,还有面具之类的玩物,老板还在雕刻东西。
我停顿下来,摸出来了一枚大钱,指了指老板手旁的一个光秃秃木头,道:“这个给我。”
拿过木头,我转身继续赶路,后头是那老板谄媚道谢的声音。
一边走着,我一边取出来了一柄刻刀。
盯着那木头,我喃喃道:“宁错一千,不漏一百。”
“若是你,你怎么应对,若不是你……黄之远也会求你救命。”
抬手,我直接将刻刀尖头落在了木人之上!刻刀快速的在木头上雕刻,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木人的雏形。
当木人完全成型之后,我先在其正面刻上了六月,癸亥两个字眼,稍微停顿,我又添了三个字。
“天瘟日。”
紧接着,我将木人翻转过来,将那老人的生辰八字刻了上去。
我喃喃道:“生人点坟犯天瘟,当瘟病临身。”
手微微一斜,刻刀的尖端碰到了我手指。
顿时,一滴鲜血溢了出来。
我直接将那血点在了木人的头顶,又往下一拉!
整个木人都被浸染了鲜血……
我将其放入了兜内,又将刻刀收了起来。
可偏偏这时,我脚下一打滑,一个没站稳,朝着斜前方就冲了出去。
“操!找死吗?!”
惊叫的骂声从身后传来。
我趔趄穿过了整条路,这才勉强站稳。
扭头一看后方,一辆极大的拉货马车刚好从路中间过去。
那赶车的车夫,还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一鞭子抽在了马臀上。
我眼皮狂跳了数次,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手用力捂着心口,我额头上也有汗水。
是因为我对普通人下手?以至于我倒霉?
还是因为,那的确不是一个普通人,就是那先生!
他命数不差,我遭到了一些反噬?!
快速再取出来那木人。
我脸色难看了许多。
本来黄色的木头,这会儿变成了漆黑一片。
其胸口的那一排字,居然消失了……
“是你?!”
我心咚咚咚的狂跳!
我眉头皱的更紧。
黄之远,绝不可能是那先生的儿子。
那人一定用了某种法子,让黄之远在说起和他有关的事情时,撒谎也不会露出面相变化!
这样一来……那这生辰八字,是那先生的么?
还是他给了我其他人的?!
在我面前撒谎,还能让黄之远都不改色,不变面相……
我就不太敢对这个生辰八字下死手了……
这阴差阳错的遇见,然后还交锋了一次,我居然落了下风……
不过他这一把年纪……
难道说,这天元之劫,不是从蒋盘身上出现。
并不是蒋盘得罪了人,引动了劫难,而是天元相术本身!
那人的年纪,比起郭天玉,恐怕都不多让……
想到这里,我心头急促了不少。
得立即除掉隆滇的老宅,破了他那些人马,我要马上和蒋盘说这件事!
蒋盘肯定会有所察觉,说不定能因此知道这人的身份!
脚下的步伐更快。
我又走了约莫两刻钟时间,终于看到了城北的城墙。
这里人声喧闹,还有市场。
很多拉货的马车都在四周卸货,更有一些小厮打扮的人,正在来回走动,还有一些人的眼睛瞄到了我身上。
我并没有随便找一个人就问话。
目光扫过街道两侧,我才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路边人稍微少一些,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汉子,他看起来略憨实,穿着也是小厮的衣服。
刚才我注意到了他,有人路过,他想要上前,却屡次被身旁的人越过。
其余人大多油滑,他的面相憨厚,代表办事儿更牢靠。
并且他现在身旁无人,就只剩他一个了。
“问话,寻人,能办么?”
到了他近前,我抬手便取出来了三枚大钱。
他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将钱拍在了他手背上。
他眼中顿时惊喜不已。
“先生贵姓?俺叫金实。”这憨厚男人不只是看着老实,声音也更敦厚。
我面色不变,喃喃道:“倒是人如其名,你叫我苗先生即可。”
故意说错姓氏,也是我对此事的警惕,还有防备。
和黄之远遇到,再加上那人有问题。
他们必定会查我!
“苗先生,你想问什么?找什么人?俺从小在城北长大的,整个兴市都能办妥。”金实认认真真的说道。
“兴市如今当差,负责剿匪之人。”我语气低了不少。
金实怔住了一下,他眼皮微跳,脸上都透着几分紧张。
“先生……您要找当差的……”金实略不安。
我点点头。
金实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可否说何事?”
“找人收钱即可,不要多问。”我又说道。
看出来了金实的害怕,我又取出来了几枚大钱,直接放入他手中。
金实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快速收好钱,才做了个请的动作。
跟着他一起走,很快又回了城中,然后他就带着我在城内巷子里头穿过。
这期间金实才告诉我。
他们兴市外,有一大批兵匪。
那些人无比猖獗,人手众多,烧杀抢掠不少,但每一次兴市出兵去剿匪,都全部铩羽而归。
负责剿匪的官爷,名为郭臻民。
前段时间,郭臻民带了一批人马出城剿匪,非但没有抓到匪徒,反倒是折损了一个副将。
以至于现在官衙那边儿风声鹤唳,无人敢靠近,要是被当做踩眼看点的人,轻则一顿毒打,重则要蹲牢。
至此,金实才小声说,他最多带我到官衙附近,能给我指到地方,可不敢带我到门口去……
换成别人,可能都不敢接这单生意。
我这才明白缘由,点了点头,告诉金实可以。
他顿时神色松缓了不少,不再多言,继续带着我在街道小巷内行走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我们来到了一条极为寂静的街道。
这街道宽阔,路上无人。
金实给我指了指街道中间,那里有一个大院,门口摆着两对石狮子。
石狮子后方,正门院头
他们站的笔直,枪斜握在手中,紧贴着胸前。
这和以前我见那些大头兵,以及民兵完全不同。
金实小心翼翼的指了指,低声和我说到了。
我嗯了一声,又扭头看了他一眼。
“金实,今天的事情,莫要对任何人提起。”
“我观你面相,你眉毛有损,必定子女有病在身,驿马骨黑气萦绕,老父老母也有病痛。”
“若是你不说,拿钱回去治病即可。若是你胡乱对人讲了,我会找上你家门的。”
我语气很平静。
金实却露出惶恐的面容,他不安之极:“你怎么知道……我……”
我又露出几分和善的表情,再取出来了几枚大钱,交予他手中。
金实吞咽了一口唾沫,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钱。
我慎重的又说道:“忘记今天的事情。”
说完,我转身直接朝着那大院石狮走去。走出一小半路,我余光瞥了一眼侧后方,金实已经消失不见。
此人憨实忠厚,我刚才那番话,实则有些惊吓到他。
但适量的恐惧,再加上金钱,金实必定不敢胡来。
我给他的钱,足以解决他眼前的困境。
他也会害怕,躲着人眼。
应该最近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出现在城北了。
思绪很快落定,我走到了大宅院之前。
门口的两个兵扭头看我,眼神顿时凌厉了不少。
“来者何人,止步!”其中一人语气凌厉的开口。
另一人抬起来了手中的枪,眼中透着威慑和警惕。
我顿住脚步,抱了抱拳,道:“鄙人苗光阳,苗家镇人士,求见郭臻民,郭将军。”
先前开口那人,眼神顿时警觉起来。
没等他说话,我就轻声又道:“鄙人修阴阳术,勘风水,算人命,游历四方,喜除不平之事。入兴市前,途径红河镇外一山脉,却发现一队兵匪入内,进城又闻黔西南一带,匪徒肆虐,害人不浅,故余有一计,想除灭这群丧尽天良之人,还请两位通报。”
语罢,我双手抱拳行礼。
那两个兵面面相觑。
另一人犹疑了一下,喃喃道:“是个先生……我去通报指挥?”
先前说话那人,眼神格外犹豫。
他迟疑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顿时,另一人转身进了宅门之内。
我背负着双手,静静站着,低声呢喃道:“苗先生,借你名号一用。”
除隆滇这一事,事关重大,再加上我不想被人知晓,减少变数。
用另一个名讳,是最好的选择。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刚才那人匆匆跑出了宅门。
他气喘吁吁的做了个请的动作,道:“苗先生,请进。”
我迈步上了门槛,过宅门时,那人却又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苗先生,见指挥,还需放下身上兵刃枪械。”他沉声说道。
我取出来了接阴匕首,卜刀,剪刀,以及刻刀和通窍分金尺。
那人愣了一下,他接过去了匕首卜刀,以及剪刀,又让我将刻刀这么小的刀自己收起来,至于那尺子,不算锐器。
我又装好刻刀以及通窍分金尺,他才带着我进宅院。
宅院最中间是演武场,此时空旷一片。
这宅院有种特殊的气息,给人一种格外刚硬,煞气外溢的感觉。
煞气并非是凶煞,而是阳煞!
此地住着将帅,又是剿匪指挥部所在,要比寻常的官衙之地,更为阳煞之气厚重。
像是这种地方,即便是凶尸,都很难诈尸。
一直到了演武场后方的堂屋。
屋内放着一张大方桌,桌上却是一个沙盘。
沙盘中尽是起伏山脉,还有一条河。
其后站着一个人。
此人身穿浅灰色军大衣,领子翻起,头戴军帽,还有一副圆框眼镜。
其年纪约莫五十余岁,五官极为刚毅。
国字脸,眉如小刀,双眼黑睛多过于白,显得极为深邃,更炯炯有神!
双耳耳垂饱满,鼻若悬胆,鼻梁如笋,直达天灵。
高耸的颧骨,却不锋!
再加上他将军骨极为明显,微微从额头两侧凸起!
这等面相,不但代表此人极为聪慧,更是有将才统帅之能!
我和他对视一眼,他面带微笑,极为和善。
不过,从他的脸上却看出来了几分威慑。
这是自身携带的气场。
“草民苗光阳,见过郭指挥官。”我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他却走至我面前,伸手做握手的动作。
我抬手握了握,他才爽朗的笑道:“什么草民一说,都是那些老官僚主义,我听哨兵说,苗先生是游走四方的先生,先生悬壶济世,哪儿有给我行礼的道理,倒是我应该给先生行礼。”
郭臻民松开手,还当真给我抱拳,行了一礼。
这给我的直观感受,此人心性亲民,面相上有雷霆手段,但却丝毫不恶,更无高抬自己的作风。
还没等我说话,郭臻民就略有期待,道:“听先生所说,见了盘踞在这红河流域的兵匪队伍?”
我点点头。
他眼中顿时喜色更多,还有几分凌厉和杀机。
“还请苗先生看沙盘,若是真能找到那些匪徒的老巢,这就是大功一件!”
郭臻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低头看了一眼沙盘,接着,我就摇了摇头。
“沙盘上没有?”郭臻民皱眉道。
“此沙盘,大致是兴市外范围,红河距离此地有半天行程,应该是太远,所以沙盘未能囊括。”我如实说道。
郭臻民神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他才告诉我,这沙盘是盘江下游,一直到兴市范围内,还是城内最好的工匠,对照地图做的沙盘。
我低头思索半晌,便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郭臻民。
郭臻民眼皮微跳的看我,他立即心领神会。
“来人,取纸笔来!”郭臻民冲着屋外,嗓门极大的喊了一声。
我抬手,束起手掌。
再接着,我就取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
郭臻民也立即抬手,他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门口顿时停住了一个兵,他没进来。
我磨墨之后,就立即取了一张麻纸画图。
大致,我画出来了红河镇的雏形,又画出来了一条河道,最后在西侧的位置画下来一片山脉,尤其仔细的画出来了雁字联标龙的山形。
我圈出来有两次起伏那座山脉。
郭臻民低头看着我画的图,他又在那沙盘上盯着。
看了半晌之后,他的手,忽然落在沙盘一个位置,喃喃道:“先生所画,应该是这里,但这里实则是一片空白。”
“马上去一个人,将做这沙盘的工匠拿下,好生问询,看看他有什么说辞!”
再接着,郭臻民就双手抱拳,他眼神极为感激。
“先生还请在我这里住上两天,我马上派人去此地查探,确认之后,立即出兵围剿!”
我眉头紧皱,立即就摇了摇头。
深吸了一口气,我说道:“你们围剿不了他们,就算是看见了,也无法将他们拿下。”
郭臻民却抬手拍了拍我肩头,他笑道:“先生,你此言差矣,我们剿匪虽说一直不利,但问题是在于找不到他们的老巢,他们在山中游荡,劫掠之后又入山藏匿,只要知道位置,封山之后,即便是轰,我也给他轰平了山头,又怎么会围剿不了?!”
“虽说先生有方士之能,但那毕竟是玄之又玄的东西,枪炮之下,没有那么多说道。”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
因为这时,郭臻民的面相变了……
他眉卓如刀,目露四白,而且交剑纹生在眉间……
这三种面相,都是兵伤相!
我语气极为凝重,道:“郭指挥,若是你不听我所言,一意孤行,必定出事。”
“眉卓如刀,阵亡兵死!目露四白,阵亡!交剑纹生在眉间,死于兵刃!”
我话音落罢的瞬间,他脸色就是一沉。
紧跟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至少有三把枪,杵在了我后脑勺上!枪口冰冷生硬。
郭臻民抬起手来,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那些枪口才离开我的后脑勺……
只不过身后的压迫感极强,我没回头,晓得现在后边儿肯定是一群人。
郭臻民微眯着眼睛看向我。
他没有露出怒容,可有将军骨的情况下,即便是眼有几分变色,也是不怒自威。
“苗先生,我敬重你为先生,刚才的话,就当做没有发生。”
“你暂且在宅内住上一段时间,出发时,我会请你一起,确认地方正确。”郭臻民又开口说道。
我没有立即答话,又静静地看了郭臻民的脸两秒钟后才平静开口:“郭指挥,一意孤行,恐有无法挽回的后果,苗某无恶意。”
“若是你不信苗某,苗某说上几句话,让你信服如何?”
就在这时,侧后方却传来一个淡笑的声音。
“先生此言差矣,郭指挥身为将领,若是你想打听他的事情,并不难。”
“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大半,真要说,你说我的怎么样?要是你说的对,那我们自然信你,若是不对,就请你配合我们,在此地安心住下,等出发剿匪,如何?”
随着声音靠近。
一个身影从我旁边擦肩而过。
我抬头一看,这是一个身材削瘦,脸偏长,同样带了一副眼镜的男人,他年纪要小不少,最多三十岁出头。
五官看上去,有几分温文儒雅的感觉。
我若有所思,此人看上去,像是郭臻民的军师。
他生着一颗露灶鼻,鼻梁高挺,鼻孔却偏大。
人中短小,而且不顺直,还生着一张吹火口。
吹火口,为贫贱相格,伴短命。
人中短小不顺,也是短命相。
露灶鼻更是家境贫寒,缺吃少穿,奔波劳累,最后还要客死异乡。
我再看他的眉毛,其眉如斗鸡,这预示着兄弟克刑。
但他口角两侧,又有黄色。
这却是升官相!
“苗先生?”那人的声音再一次入耳。
我思绪落定,目光和他对视。
“阁下尊姓。”我开口道。
“林振。”他回答道。
“林先生生有吹火口,露灶鼻,人中短小,三相皆为贫苦相格,年寿短,恐客死异乡。”我沉声开口。
郭臻民脸色微变,林振眼皮也跳了跳,不过他面不改色。
“然后呢?”他又问我。
还没等我说话,他又道:“苗先生此言,还不足以让我信服,我们从军行伍,多是贫苦出生,将士马革裹尸,客死异乡是家常便饭。”
我面色不变,继续开口道:“林先生眉如斗鸡,不久前,你应该将兄弟送入牢狱。”
“而你口角生黄,是升官相格,因是此大义灭亲之举动,让仕途光明,常言道:两道黄光来口角,百日之内必升官。”
林振的脸色,却彻底变了。
这一次,就连他身边的郭臻民,脸色都骤变!
林振忽然抬手,就朝着我嘴巴捂来!
郭臻民眼神变得极为严厉,不过他不是看我,而是看向我后方。
“你们,都下去吧,此处发生的事情,不许同任何人提起,今日苗先生来此地,更不能让任何人外传,谁要是走漏了消息,我崩了他。”
“是!”后方传来整齐的喝声。
脚步声远离,后边儿的压抑感都消失不见了。
郭臻民和林振两人都看着我。
林振眼中惊疑不定,他额头上汗水更是直冒。
郭臻民的眼神,却显得极为警惕,还有几分震撼。
“先生此言,惊诧林某,本以为先生是侃侃而谈,没想到……”
林振的惊疑,最后全化作了苦笑。
他低声说道:“我是黔西南土生土长之人,倒是听说过红河有个天元先生,只是入伍以来,不信这些东西,今天先生给我上了一课。”郭臻民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林振。
两人相视一眼之后,郭臻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指着我之前画出来的地图。
我走至麻纸之前,看着那雁字联标龙,抬手,我先指着其中一个山顶,接着,手落到了另一个。
“这座山,有两座山头,高度几乎相仿,隆滇的老巢,在其中一座顶端。”稍作停顿,我沉声继续道:“我会先上山,做一些布置,会尽可能让那些兵匪失去行动力,或部分战斗力,届时我会放信号,你们上山即可。”
“炮轰山头之事,尽量少做,雁字联标龙是极为稀少的风水地,大破风水,伤及命数运程。”我说完这番话,郭臻民和林振都露出惊疑之色。
林振更是问我,有什么妙计,能让数百个兵匪失去行动力?他们这些匪徒杀人不眨眼,一旦我出纰漏,恐怕就惨死在山中了。郭臻民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苗先生是能人异士,不应该如此去涉险,剿匪之事,大都有我们将士……”
我抬手,告诉他们,这事儿必须我来起头,否则的话,他们还是会失败。
而且一旦失败,就不知道这些人会潜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患无穷。
林振和郭臻民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再开口说话了。
我低头看着草图,心底也在思索,思索上山破宅之法。
这期间,我没有再开口说话。
林振和郭臻民也没有再打扰我,就在旁边等候。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我才低声开口道:“昨日夜里,我做了一些小小的布置,那宅,如今应该有些混乱,他们领头的隆滇,不会太好受,并且他现在不在宅中。”
“所以,那些兵匪,群龙无首。”“我今夜上山,会点破高宅之余,再给他们一点儿毒,这毒,就需要林先生来提供了。”我扭头看向了林振,双手又抱了抱拳。
林振瞳孔紧缩,惊疑地问道:“苗先生,昨夜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郭臻民若有所思,他又道:“看来,苗先生并非偶然路过,见了他们,这隆滇和苗先生,应该有一些仇怨吧。”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话,我就没有说得太透彻,太清楚了。
林振眉头微皱,沉凝了片刻,才说道:“既然先生有难言之隐,我们便不再多问,一包泻药,应该够先生所需,林某再多嘴一句,先生真要一个人上山破宅下药,我可以给先生派遣两个卫兵……”
“先生有义举,我们必须要保证先生的安危。”林振的眼神,格外的认真慎重。
“像是先生这等奇人,有一丁点损伤,都是大损失。”
我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现在我对这林振的好感已经不少了。
更令我觉得他不错的,是他明知我说的很准。
但他并没有问我,应该怎么改变他的命数。
仿佛我说他贫困,说他会客死异乡,他毫不在意一般。
郭臻民抬起手按住了林振的肩头,又和他摇了摇头,制止了他还要说的话。
下一刻,郭臻民对我深深鞠了一躬,道:“苗先生还需要我们做什么,但说无妨。”
“我要休息三个时辰,吃一些东西,再给我一匹快马,越快越好,尽可能让我在子时之前赶到红河镇附近。”
我停顿片刻,又道:“你们赶来,需要时间,我会在天亮之前让他们中招,你们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山下,若是看到一团烟火,便往烟火之地来。”
这一番话,我说的极为沉稳,也逻辑分明。
林振和郭臻民同时点头。
再接着,林振做了个请的动作,说带我去他的房间休息,确保安全和隐秘。
我跟着林振离开。
不多时,我们就进了后院一个房间。
林振安排我休息之后,就离开了。
不多时,他又敲门,送进来了一个饭屉子。
我打开之后,里头放着的是一叠咸菜,几个馒头,还有一颗切开的咸蛋。
这倒是令我诧异了一下。
林振略尴尬地说道:“苗先生你先充饥,等此番事了,庆功宴时,后勤会杀猪,给苗先生上好酒好菜。”
我笑了笑,神色更缓和。
“无妨,这些已经很不错。”我坐下来之后,馒头就咸菜,时不时吃上一块咸鸭蛋,很快就饱了腹。
林振又给我添茶数次。
我放下筷子之后,他才说让我好好休息。
我回到床上去躺下。
身旁的被子打满了补丁,材质也显得很粗糙普通。
我心头略沉。
看着头顶的房梁,其上有一张蛛网,蜘蛛正在靠近被网住的蚊虫。
乱世的平定,并非没有道理。
诸如郭臻民,林振这两人,他们为官掌权,却并不为享受,并不图钱财,剿匪只为民生。
命数是一个巨大的齿轮。
这一段的命数里头,他们只是两个齿,譬如他们这样的人,恐怕还数不尽数。
“大哥,或许你的归宿,是他们这一类人。”
“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为民。”
我低声喃喃,再抬手虚抓了一下蛛网。
像是他们这一类人,对待百姓有足够让人钦佩之处。
可往往,这对他们的家人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自私。
林振大义灭亲,将兄弟送入牢狱,即便是客死他乡,他也不在意。
那他家中老父老母,又有谁来供养?妻女又有谁照顾?
可若是世上没有他们这群人,那乱世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平定?
我反问自己,我无法做到这样。轻叹一声,我驱散了脑中思绪,闭上了双眼。
不多时,我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已经薄弱很多。
起身出了房门,一眼我就瞧见在院内的林振。
他正在来回踱步。
“林先生。”我抱拳,喊了他一声。
林振回头看我,一脸凛然之色。
“苗先生,所有准备已经就位,你出发,我们也会动身,不过速度跟不上你,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也会在出城之后,将队伍分散。”林振沉声说道。
我点点头,道:“具体事宜,我便不多问,希望你们不要出纰漏。”
林振身体站得笔直,他的手却斜着比在了太阳穴一侧。
下一刻,他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跟着他朝着后院门走去。
到了门外,那里拴着一匹高大的俊马,马身上还挂着两个布包。
林振和我交代,布包之中有干粮,水囊。还有一个封好的牛皮包,里头是泻药。
我点点头,低声道了句多谢。
林振又向我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道:“苗先生大义,希望你平安无事,此番事成,上头也想见见你。”我嗯了一声,倒是没说拒绝。
尽管我不会去,可现在不能直接否了林振的好意。
翻身上马,我拉了拉缰绳,又抽起马脖边缘别着的鞭子,轻抽马臀。
马儿嘶鸣一声,便朝着街道另一头跑去。
林振做事也小心,我从后院走,更能少耳目。
等我穿过几条小巷子,进入街道的时候,距离刚才的大宅已经不知道有多远了。
暮色很深,天边尽是火烧云,就像是染血了一般的鲜红。
路上有一些行人注意看我,更多的还是躲避,朝着路边让去,生怕被我撞到。
我大致知道出城的方位,保持了马儿的速度。
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我才出城。
到了城外之后,我顿时没了顾忌,用力挥鞭一抽马臀。
一声响亮的嘶鸣后,马如同离弦之箭,冲上了大道!
快马加鞭之下,我朝着红河方向快速赶路!
天,已经彻底黑了。
月光映射之下,大道就显得很清冷,格外的孤寂,耳边只能听到风声,还有踢踏的马蹄声。
本来需要大半天的路程,我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雁字联标龙的山脉附近。
路边有树林子,我寻觅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马绑好,这才将包裹取下来缠在身上,朝着山脉入口赶去。
骑马过去,如果遇到一些兵匪,一定会引起怀疑,我只是背着行囊,似是赶路之人,反倒是好一些。
当然,我也格外小心翼翼。
我没有从山脉正面直接进去,而是绕了一下路,从旁侧找了小路进山。
约莫在亥时末的时候,我到了雁字联标龙的山脚下。
夜空中圆月清冷,星辉黯淡。
我取出来水囊喝了水,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朝着山上赶路而去。
子时转眼就到了,这也刚好和我要的时间吻合……
我如今走的山路,便是那座只有两次起伏的山。
高宅,我不确定在哪一座山头,只能先找。
我也并没有走正常的好路,而是用定罗盘确定了八门之中,属于惊,伤,死一类的方位。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人若是未出事,本能也不会走上这些路来。
这就是命数。
我走这些险路,也就很难遇到放哨的兵匪!
上山花费的时间不多,可这一次我运气不够好,好不容易上了山顶,这里却空空荡荡,哪儿有什么宅邸?
山顶是凸起的草皮地,只有边缘的位置有林木。
这就是极好的风水之地,不是垅山也不是支龙山。
那无论阳宅或者是阴宅,都不会有冲突。
只不过,山顶的暖风之中隐隐又有一丝冷意。
暖风是生气,那冷意,就是我破坏了雁字联标龙另一侧的阴宅坟茔。
隆廉死不瞑目所带来的冰冷!
我觉得是冷意,到那隆滇的身上,怕就是让他寝食难安的压抑了。
本来,我准备直接下山。
可站在山顶中央,我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远处另一座山头。
两座并联的山头,距离应该有上百米。
我并不能瞧见屋舍宅邸,只能看见山顶有密林。
我眺望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下方两峰之间的凹处。
我确定了要赶路的方向,才从山体一侧的险处下山。
这里的路就不怎么平坦,甚至可以说得上陡峭了。
我拉着山壁上的藤蔓,或是在树木上借力下山。
约莫在子时结束的时候,我到了山腰凹处,朝着另一峰赶去。
虽说时间花费了不少,但还在可控范围内,所以我并没有心急乱了阵脚。
这过程中,我尽可能走险峻之地,一直等我到了山顶之外的林子时,都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兵匪!
但显然,这里给我的气息,要比另一座峰冷冽不少,更为压抑。
我蛰伏在林内,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目光穿过树木,能瞧见在山顶的空地中央,有一座大宅!这宅子墙高至少超过三米,格外厚重。
即便是这么高的墙头,我还是能看到超过院墙的屋顶……
可想而知,这里头的宅院也是极为高大。
取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差不多是丑时过半。
林振和郭臻民的人马应该还在路上,按照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时辰。
我沉凝片刻,取出来了定罗盘。
我此时所处的位置,属于八门之中的死门。
同样也是排泄污秽之所,空气之中能隐约闻到臭气,所以这里没人。
我本意是要偷偷潜入宅内,找到水源下毒。
顺便在宅内做一些风水上的破坏,让其成为晒尸房。
可现在这院墙如此之高,凭借我的身手,又怎么翻得过去?
临近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晨曦之时,宅内必定开伙做饭,那时候若是水中有毒,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额头上隐隐见了汗。
低头,思索了再三,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个极为冒险,但却必定能有大收获的主意!
我站起身来,直接从死门走出,绕过林子,朝着大宅正门走去。
我没走出几步路,最多二三十米。
顿时,就感受到冰冷的目光,和芒刺在背的杀意。
“站住!你是什么人?!”破锣的嗓音,透着浓郁的杀机。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双手举起,做出放下抵抗和防备的动作。
脚步声更为靠近,很快,至少十几个人将我围住。
这些人多数穿着布衣,手中举着枪,警惕无比的盯着我!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是凸起,其上能看到密布的血丝。
我扫过他们一眼。
他们的眼中更是惊疑不定。
有人低声说了句:“操,要是给二当家的晓得,有人摸上了山,怕是我们几个都要掉脑袋!”另一人应了句:“直接埋了?”
第三人小声骂道:“你脑子被门夹了?这人要是有同伙呢?最近这风声……”
我目光变得冰冷下来,双手缓缓放下。
那些人的眼神就更警惕。
还有人枪口直接对着我脑袋,惊疑道:“谁让你放手的,给我举起来!信不信老子崩了你!”我面色冰冷,语气更为冷淡:“动我一下,信不信隆滇连你祖坟都刨了出来鞭尸?”我这话落下的瞬间,这群人面面相觑,脸色更惊!
一时间,没有人敢多说话,都惊疑不定的瞪着我。
“我怎么能上来?呵呵,果然隆滇说的不错,手底下多数人是吃白饭的。”
“带我去见你们的二当家。”我双手直接背负在身后,丝毫没有惧怕之色,语气也带着命令。
他们更是面面相觑。
有人忽然小声的说了句:“唐装……他手里头有罗盘……可他也不是蒋盘……”
“嗯?”我冷眼瞥了他一眼。
骨相大成之时,我看人若是锐利,就能给人心底被洞穿的感觉。
此时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兵匪,我这一眼,直接让他面色都白了,手一抖,枪直接落在了地上。
其余人看我的眼神更为警惕和不安,同样还有茫然。
“我名为李阴阳,是蒋盘弟弟,我大哥固执,不肯和隆当家开诚布公的合作。隆当家找上了我,我现在有要事和你们二当家商议。”
“耽误了正事,仔细你们全都掉了脑袋。”我冷声又道。
后方又有一个人小声说道:“我想起来了……昨儿有人和我说了,老大去找蒋先生的时候又碰壁,蒋先生家中还来了个阴阳先生,是什么地相堪舆,和他齐名……”
我并没有接话,只是目光更冷。
下一刻,最开始说话那人,颤巍巍的说了句:“您请。”
他立即做了个请的动作,所有人分成两队在我身旁,带着我朝着大宅正门走去……
我背负着双手,即便是我经历那么多事情,现在心头也似是捏了一只手,背上隐隐有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与其冒着大风险去下毒,破坏宅内风水。
倒不如兵行险招。
索性现在隆滇不在,我直接装和他关系匪浅,是他请来的人!
只要骗过了他们二当家的,我破坏宅院,说不定还能直接让兵匪去做。
转眼间,我们就走到了大宅正门。
大门两边都站着两队人,他们神色警惕。
尤其是见到我们过来之后,更是露出惊色。
“此人是谁?!”门口值守的兵匪,当头那个肩膀上还缠着黑布,正警惕地盯着我。
我身旁,最开始说话那人,立即冷声说道:“赶紧让开,没见着这位是先生吗?!大当家没请动蒋盘,但请到了蒋先生的弟弟,现在李先生有要事要和二当家商议,挡路,小心吃了枪子儿。”
顿时,门口那些兵匪也露出惊色。
缠黑布那兵匪神色阴晴不定,可他却不敢挡路。
他看我的神色是惊,再看我身旁那人,就是隐怒了。
这些落草为寇之人,可没有正规的兵那样和善,都是一些唯利是图,仗势欺人之辈。
很显然,我身旁这人,是在隐隐的讨好我。
进了大宅之后,这里的守卫就更森严。
我略心惊,还好自己没有翻墙进来。
至少入目能见的院墙下头,隔上几米就站着人守着……
我跟着他们往里走,很快就到了堂屋。
屋内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有一个香炉,正在寥寥升起青烟。
“李先生您稍后片刻,我这就去请二当家过来。”我身旁那兵匪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又咧嘴笑了笑,谄媚添了一句话:“小人叫苏康。”
我嗯了一声,眼中多了几分满意。
他更是兴奋,转身朝着堂屋外走去。
其余那些人流露出来的就是羡慕了……我朝着八仙桌后方走去。
到了太师椅前头,我只是瞥了一眼,便直接坐了上去。
堂屋内的其余人,更露出几分惊色。
我面色平静。
礼数,在这地方是不应该要的。
我既然要装作和隆滇有瓜葛,又要减少他们的怀疑,就需要震慑住所有人!
青烟还在缭绕,我半闭着眼睛,静静养神。
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屋外便传来了厚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进了屋,同时落在我身上的,还有一道极其锐利的审视目光。
“你,就是我大哥请来的先生?!”粗犷厚重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破锣音。
我睁眼,入目的是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
他约莫六尺高,身体更是壮硕,少说得有两百斤开外,满脸的络腮胡,皮肤更是黝黑。
此人面相太凶恶,眼珠子都快泛红光了,不晓得杀了多少人。
我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手轻轻在扶手上敲击。
“你怎么不说话?!”二当家语气更凶了几分,他到了八仙桌前,又盯着我的脸,双手撑在了桌子上。
“而且,你坐在了我大哥的位置上。”他语气中透着极为浓郁的不满。
我看他的眼神,逐渐冰冷了下来,语气更冷淡,道:“形如猪相,死必分尸。”
“隆滇和我说话,尚且要毕恭毕敬,你不过是他弟弟,敢对我如此无礼?”
“我看,不只是你觉得自己命长,你们这票人,也没多大前景了。”
“你!”二当家眼睛瞪得像是铜铃。
啪的一声,他直接抽出来了腰间的手枪,重重拍在了桌上!
“二当家……你冷静……李先生是高人,高人……他和蒋先生齐名……”旁边那兵匪苏康赶紧上前,去拍二当家后背,似是让他消气,又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期间,苏康神色很慎重,同时他也朝着我露出了几分谄媚的表情。
当然,那二当家在盯着我,就瞧不见苏康的动作了。
其余那些兵匪见状,也纷纷上前劝说。
大致他们的话都差不多,大当家对蒋先生恭敬有礼,我们还是得对这李先生有礼数一些,不然大当家回来了,恐怕会发怒,万一把李先生气走了,更是得不偿失。
那二当家的气性才慢慢压了下去。
不过,他眼神还是很冰冷,低声说了句:“我是个粗人,还请李先生见谅。”、
“莫要伤及了和气,我大哥想必也和先生谈得不错。”
我半垂着眼睑,又没有立即回答这二当家了。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我才抬头看他。
这时候,他额头上已经冒起了不少的汗水。
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莽夫,又怎么可能和先生斗得过心计?
我估量了分寸,又取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才对他点点头,眼神稍稍松缓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我淡淡问道。
那二当家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喜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语气略恭敬了一些。
“再下郝胜。”他抬手抱了抱拳。
紧接着,他又不自然地说道:“李先生,你刚才所言……形如猪相,死必分尸……这是何意?我最近运势不好,有凶险上门?!”
他眼中浮现出不安之色。
这也是我刚才话术之中的细节。
不但以话语和身份去镇压他。
还有,我说了一些关于面相上的问题,故意让他产生恐惧。
我和他对视,眼神更为深邃,又开口道。
“印堂上黑气萦绕,脸颊上青黑交加,人中有黑气灌口,三十日内,你必有血光之灾,会暴毙身亡。”
郝胜的脸色顿时惊变,他神色阴晴不定起来,又低声道:“先生……会不会是看错了?我好端端在山头,怎么会有血光之灾……”
我微眯着眼睛,心底计算很快。
这郝胜能混到今日,倒也非只有莽夫之能,他没被我的话完全镇住。
手指轻轻敲击在扶手上,我语气更平静。
“眼肉光浮面带油,姣艳桃花堆满面,唇红齿白妓迷头,郝二当家,你喜出入风月之所,阳气消耗过多,接触之女,莫不是一点朱唇万人尝,败了自身气运,自然血光当头。”
我这话落下的瞬间,周遭那些兵匪,全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他们面上更多的还是惊诧。
郝胜的脸上顿时多出几分燥红。
他眼中的怀疑也瞬间消散,双手抱拳,深深向我鞠了一躬,恳切地说道:“李先生救我……”
我刚才那番话,也是通过郝胜的面相,判断了他的行事作风,同时也看穿了他好嫖。
说服林振的时候,我也是看穿了他的底细。
最好震慑人的说辞,就是拿出他们不为人知的事情,让其先乱阵脚,他们自然就会坚信不疑!“此事不急,你一时半会儿不会有血光之灾,我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我一边摇头,一边起身。
郝胜顿时露出恍然之色,他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我大哥让先生上山,是何要事?我看先生刚才看了时间,我应该耽误先生很久了。”
我这才点了点头,四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郝胜面色一沉,低声道:“都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
那些人面露慌色,但也有几分不甘。
我抬起手,道:“苏康,你留下。”那苏康的脸色更是惊喜一片。
这期间,那些人都对苏康投来羡慕眼光,然后迅速离开了。
郝胜脸上也露出笑容,瞥了一眼苏康,道:“苏康这小子,眼力见极好,先生喜欢他,就让他跟你。”“暂且不用跟我,我要苏康去宅内动一些东西。”
“前两日,我大哥要出镇,隆大当家太心急,阻拦了他,惹怒了我大哥身边的道士,被削了半个耳朵,大哥对隆大当家也是不满。”
“这宅院,全是我大哥布置,我担心他下手,给隆大当家教训,我得帮隆大当家一把。”
郝胜眼中微惊,喃喃道:“这倒是有人上来通报过……我也和大哥讲了,和蒋先生既然已经合作,就不要太过分……他本来不是要去拦蒋先生妻女的,是有人来通风……”
郝胜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额头上汗水直冒,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我心头陡然一沉,郝胜的话,已然在我脑海中过了数遍。
“黄之远。”我语气很平静的开口。
郝胜的眼中,闪过更多的惊色。
“李先生……此事……你也……”“既然是合作,那必定是开诚布公,我和隆大当家都是诚意十足,自不可能有隐瞒。”我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
但我心底,已经沉到了谷底。
我可能错看了一点。
兵匪虽说是落草为寇的匪徒,但大多是有血性的人,不至于太过阴险。
黄之远和隆滇合作之后,显然,他的手腕太过阴损,也让隆滇阴损了不少。
而且,黄之远和隆滇的交接,恐怕比我想的还要深几分。
若非我今天来到这里,再过一段时间,这里的兵匪,就真的剿灭不了了。
我思绪很快,脸色却很镇定。
郝胜松了口气。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苏康,低声道:“有的话听到了,要烂在肚子里,此事还不能声张。”苏康连连点头,神色也极为慎重。
“李先生,你要苏康去做什么?宅内什么地方有问题?”郝胜问道。
“隆大当家的住房,从左边起,第三根屋梁上的瓦片,将其拆除,连接的墙体打穿一个洞,要露出砖头来,去找里头有没有一个木人。”我开口说道。
苏康低下头,在默念着记。
我又继续道:“如果没找到的话,就去二当家的房间,再依次去各个大屋寻找,一定要找到为止。”
“听明白了么?!”隆滇语气重了几分。
苏康一个激灵,郑重无比地说道:“二当家放心,李先生放心,我这就去办。”
语罢,苏康就转身,匆匆出了堂屋。
郝胜却心有余悸,小声道:“蒋先生……果然留了后手……大哥真不应该触怒他……”
“苏康去办的,只是一件小事,更重要的事情,还是在这山顶的生气口上。”我再一次开口道。
郝胜面色一凝。
不过他又露出几分苦笑,小声道:“李先生,我是个粗人,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你直说即可,我立即照办。”
我嗯了一声,道:“生发之源为水,山顶有水口,水流淌全山,是为生气游走,大哥打算给的教训,应该就是在那里。他会断几天这里的生气,或者是让水变污浊。”
郝胜更惊,他额头上顿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我取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迅速的磨墨。
并且我还咬破了食指,滴出来了几滴血。
混杂了血液的墨汁变成了黑红色,我又拿出来麻纸,持笔画符。
一转眼,我就画出来了十余张镇煞符。
“宅内有糯米和朱砂吧?”我说道。
“有!”郝胜赶紧点头,他又竖起手指,往下晃动数次,同时道:“我晓得,辟邪,对不对?!”
“嗯,黑狗有么?”我又道。
“也有一头,我大哥养的。”郝胜舔了舔嘴角,又道:“黑狗也辟邪。”
我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取十斤糯米,将其和一斤朱砂混合在一起,焚了这符纸,灰烬添入其内,要将它们撒入水口中,冲满全山,驱一下邪祟。”
“再起一缸符水,倒入狗血,让你手下所有弟兄都喝上一碗,他们体内必定有污浊,也需排空。”我这一番话说完,郝胜已经听得傻眼了。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这事儿,先生您能做吗?”
紧接着,郝胜又赶紧摆摆手,道:“我不是不想动手,而是怕出了纰漏,这事儿毕竟慎重……杀狗挑水的事儿,我倒是能做。”
郝胜这话说的极为认真。
我闭了闭眼。
有句话叫做假戏真做,做得越真,越复杂,反倒是让人越相信。
尤其是我说的糯米,朱砂,黑狗血,本身就是常识中能辟邪的东西。
符水实际上是没用的,但很多地方,都认为有用。
我以常识混淆了视听,再加上给了郝胜先入为主的观念,说是我大哥动手教训隆滇,我是让他们辟邪排污,这样一来,郝胜就更不会怀疑了。
当然,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恐怕已经成了软脚虾。
思绪落定,我睁开了眼。
“事不宜迟,快天亮了。尽量在天亮之前做完。”我朝着堂屋外走去。
郝胜赶紧走在我前边儿带路,他低声道:“山顶的水源是一眼泉,吃饭挑水都在那儿,我带您过去。”
不多时,我们就走进了后院,途中郝胜随便抓过来了一个人,喊他去把前院的黑狗抓过来,再去弄一斤朱砂和十斤糯米。
那兵匪诚惶诚恐的去办事儿。
一转眼,我们就从后院后墙走了出去。
这时候,这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声了。
厨房在后院,有人不停的挑水从后门进入,显然,这是要做早饭。
“先莫要挑水了,这里的生气不干净,我大哥应该已经动手了,我上山的时候,感觉到的污浊不少,空气中还隐隐有煞气。”我说道。
话语间,我已经瞧见一眼山泉,其边缘修葺了砖石。
泉水泊泊流出,形成了蜿蜒的溪水,朝着山下流去。
郝胜拦住一个挑水的伙夫,厉声呵斥道:“等着莫挑水,后厨先停下,我喊的时候再来。”
郝胜又道:“给我弄一口大缸来,再搞两个大点儿的桶。”
那伙夫赶紧点头,一句话都不敢多问,就匆匆又朝着后院里头走去。
没过多久,几个伙夫抬来了一口大缸,放下两个木桶之后离去。
我又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半,已经要天亮了。
时间,要比我和林振,郭臻民他们所说的稍微推迟一些了……
不过我没有放烟火,天没有彻底亮……应该不会太麻烦。
几分钟后,刚才那兵匪来到了我和郝胜身旁。
他手中提着一个麻袋,里头是糯米和一包朱砂,他另一只手则拉着一条麻绳,一头黑狗拴在其上。
“去那边杀狗吧,莫要将血溅在我身上。”我开口道。
郝胜点点头,他命令那兵匪去给他帮忙。
那兵匪吓得不轻,哆嗦道:“二当家的,大当家当它是半个儿子……杀……杀了?”
“是几百个兄弟的安危重要?还是一条狗重要?”
“你他娘的给老子过去!”郝胜一巴掌就抽在了他后脑勺上。
他顺手拿起来了一个桶,又踹了那兵匪一脚。
他们两人便立即走远了……
我背对着他们,立即取出来了身上一包药粉,快速撒入了糯米之中。
再接着,我才将符纸点燃,灰尘混入糯米,最后拌进去了朱砂。
这过程中,我顺道将药粉的纸也烧了。
心跳加速的很快,这件事情毕竟太大,太冒险……
我此前从未做过,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现在差不多已经事成了,饶是我,后背也完全被汗水浸透……
我并没有立即将混了药粉的糯米倒入泉眼内。
转过身,我看向远处的方向。
郝胜正在和那个兵匪一起宰杀那条黑狗。
惨叫声很快就消失。
我闭了闭眼,收起了自己的怜悯之心。
几分钟后,郝胜一个人回到我身前,那兵匪则在原地埋狗尸。
郝胜提着那个桶,桶里头是一小半的黑红色血液。
他舔了舔嘴角,瞧了一眼我身边的布袋子。
“先生已经弄好了?”郝胜小心说道。
我点点头。
“你来吧,全部撒入其中即可。”我指了指布袋子。
郝胜放下血桶,他毫不犹豫的拿起来布袋子,往泉眼之中就是一撒。
糯米哗哗的入了泉眼之内。
我能瞧见,这期间郝胜的脸色已经有些变化。
他的面相,已经开始有中毒相格……
这是预兆!
“好了!李先生。”郝胜邀功似的和我说道。
我提起黑狗血的桶,将其完全倒入那大缸之内。
“提水,装满了,就让你郝胜提着另外一个桶,他马上就打水,毫不费力的将水灌入缸内。
我急于时间,也要帮忙。
郝胜接过去另一个桶,他让我在旁边斜着,这事儿他干得快。
果然,郝胜有一把子好力气,打水只需要一挥手,倒水也是。
大缸之中很快就装满了下过药的水。
我微眯着眼睛,面色越来越平静。
这时候,我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
下过药的水,外加苏康去做的事儿,将整个宅子改成了晒尸房。
这整个高宅,都会变成凶宅!
我并不需要什么特定的凶宅,只需要其是凶宅即可。
这样就已经成功破了此地风水了!
我成竹在胸,微微点头。
郝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李先生,成了。”这时候,刚才那兵匪也回到了我们跟前。
“去喊人来,一人一碗水,已经过了五点,天越亮,效果就越弱了。”
“把所有人都叫来这里,包括宅内的仆人。”我又嘱托道。
郝胜下了令。
那兵匪匆匆又跑进了后院。
约莫十几分钟后,乌泱泱的兵匪,就开始成群结队的钻出后院门。
一眨眼,这就来了上百!
郝胜也叫来了厨房的伙夫,让他们在这里分缸中的水。
我微眯着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缸中水不够了,就打进去,血水冲散无大碍,泉眼里头还有符水。
郝胜瞪了一眼那些伙夫,当头那伙夫赶紧打了一碗泛红的血水,递给了他。
郝胜一饮而尽。
紧跟着,其余的兵匪才上前。
显然,我的消息已经在他们身边传开了。
每个人靠近我的时候,眼中都带着敬意,都在和我行礼。
当然,这些人眼中更多的,还是贪婪和渴望。
一转眼,就有十几个人喝了水。
我估摸着时间,应该药效快来了。
又看了一眼郝胜,我说道:“二当家,我们去前院如何,我还有事情和你详谈。”郝胜立即就点点头。
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们朝着前院走去。
很快穿过后院,我们就到了前院内。
叫走郝胜也有原因。
等会儿一群人开始腹泻,总有一些人会察觉到什么,或者议论什么。
郝胜在这里,那难免会出一些纰漏。
他不在的话,那些人就会成无头苍蝇。
到了堂屋前头,我让郝胜先走了进去。
忽然间,郝胜捂住了肚子,他嘶了一声,道:“李先生……我这肚子……”
“不行了,我要先去一趟茅房。”
他转身又要往堂屋外走。
“忍住片刻,这是在镇煞。”我微眯着眼睛说道。
郝胜额头上顿时都冒出来了豆大的汗珠……
“忍……我怕忍不住……我快……”郝胜话音都在哆嗦。
“我帮你一把,我还有一镇煞之物,马上二当家你就会舒服一些。”郝胜双手都抓在了门框上,他脸色青红交加,显得极为痛苦。
我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郝胜眼中透着一些茫然和疑惑。
“此物,为通窍分金尺,正为阳,反为阴,阳吉阴损,也有阴吉阳损,你们作恶颇多,此尺可破邪。”我又说道。
郝胜脸色一僵,不自然地说道:“作恶?”
郝胜的眼中,出现了惊疑和不安。
他的手,朝着腰间抓去。
只不过,他的手是哆嗦的……
我抬起左手,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手上力道很足,郝胜闷哼一声,我直接将他手腕捏的脱臼。
他又是一声惨叫。
下一刻,他要惊叫,口型已经做出来。
我毫不犹豫,通窍分金尺直接怼入了他的口中!
这一招,我在马宽身上用过。
郝胜一声闷哼,惨叫没有出来……
他看我的眼神,已经全都是恐惧,愤怒,还带着怨毒了。
“不得不说,大哥修的宅,的确很好,让你们这些亡命之徒呆了那么久。”
“不过今天,你们的好日子倒头了。”我轻声又道。
郝胜的眼珠瞪得更大,目眦欲裂,甚至他眼珠子上的血丝迸裂了几条,眼睛都在溢血……
一股子恶臭从他裤裆里传出,他颤巍巍地瘫坐在了地上。
这期间,他另一只手,却更快速的朝着我腰腹中击来!
轻微的嗖声中,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从他的袖子弹出!
他这动作,怎么能伤到我?!
我抽出通窍分金尺,用力一扬,直接朝着郝胜的头上砸去!
同时我抬腿,直接踹中了郝胜右臂,他匕首落了地。
可偏偏就在这时。
一声枪响,打破了前院之中的安静……
一道火光在通窍分金尺上迸射!
大力传来,我虎口一震,剧痛中,通窍分金尺脱手而出……
我猛地扭头,朝着右侧看去!
那边的廊道,走出来了几个人,当头一个,不正是苏康吗?!
他后边儿还跟着几个兵匪……
苏康面色恐惧惊疑,他手中还持着一把枪。
后边儿那几个兵匪也惊疑不定,他们同时拔了枪,枪口全部瞄准了我!
郝胜口齿不清,颤声道:“被摆了一道,杀了他!”刚才我那一下,不知道打掉了郝胜多少牙。
饶是如此,他居然都颤巍巍的又站了起来。
他裤裆一片暗黄,还散发着浓郁的臭气。
我眉头紧皱。
骤然抬腿,在他起身的同时,我一脚朝着他头上踏去!
脚重重的落在他天灵盖上,郝胜再发不出来声响,整个人瘫软倒地……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同时,苏康等人的手都扣动了一下!
枪响……并没有出现……
他们一共有四人,全都面色惊疑的看着手中枪。
苏康哆嗦了一句:“见鬼了……卡膛了四把?!”
“你们对付他,我去后边叫人!”苏康又咬牙说了句。
那三人都面露凶狠之色,同时从腰间抽出来匕首,或者短刀。
苏康朝着院子角落狂奔而去,他那方向,是要去后院!
我心底很沉。
因为刚才那一声枪响,肯定会引来人,苏康再去后院,必定会打断那些人喝血水……
现在能拖延一点时间,就是一点。
毫不犹豫,我从腰间拔出来了接阴匕首。
紧跟着,我猛地朝着苏康的方向飞掷而去!
“小心”有人低喊了一声。
那三人也同时朝着我冲来!
苏康面露惊怒,他陡然回过头,身体朝着右侧闪避!
但我早已经预判了他的躲闪。
刚好就是他闪避这一下,匕首直接就插进了他的右胸!
苏康一声惨叫,直接扑倒在地。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快步朝着他冲去!
那三人被我甩在身后,与此同时,我抽出身上的三根柳家召集令以及火折子,同时点燃!
嗖嗖的声响中,三根召集令射入天际,炸开三团烟火!
我已经冲到了苏康的身侧,他正要爬起来身体。
抬腿,我朝着他头踹去!
“李先生……放我一条生路……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苏康颤栗哀求。
不过他在右侧垂着的手,却也扬起来一把匕首,要朝着我脚上扎来!
我本身就没有丝毫停顿,腿先踩中他小臂,接着另一条腿抬起,一脚踹中他的头顶。
苏康身体也软倒在了地上……
那三人已经追到我身后,我骤然转身,他们同时探刀。
一人割向我脖子,一人扎向我心口,还有一人朝着我眼睛扎下!
他们当真是凶狠,招招都是必杀!
可这也省事儿,不消我再用致命处去碰他们的匕首和刀。
最快下刀那人,瞄准的是我的脖子,他的脚忽然一滑,身体朝着右边一个趔趄,身体就挡住了刺我心口的匕首……
他一声惨叫,口中溢血的同时,他那短刃一挥,就刚好扎进了那刺我眼睛的人口中……
两人转瞬间丢了命,最后边儿那个被吓得惊魂失措。
我面色冷冽,早已拔出来了卜刀,刀身冲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斩!
当然,我没有斩他致命处,血光乍现,只是一道皮外伤。
他惨叫一声,蹬蹬蹬后退。
我逼近往前,再次扬起卜刀,翻转了一下刀身,刀背直接斩中他头顶!
这最后一人也瘫软倒地了……
我呼吸粗重,转眼之间对付了这四人,饶是我,心跳也在加速。
目光警惕的斜看后院和前院之间的门。
我快步朝着堂屋跑去。
捡起来了地上的通窍分金尺,我已经听到后边儿有脚步声传来。
毫不犹豫,我又朝着正门跑去!
几秒钟的时间,我就冲出大门。
后方传来惊怒的大喊声:“停下!”
我哪儿会理会他们,朝着门外的树林狂奔而去!
天际之上,柳家召集令的焰火已经逐渐散去。
这召集令有两个作用,其一,是将杨青山召来。
我怕出现别的意外,杨青山能带我下山。
其二,那就是我给林振和郭臻民的信号了……
他们只要如约来到山下,这山上的兵匪,一个都逃不掉!
我刚奔入树林,身后就传来嗖嗖的声响。
连续的噼啪声中,显然是那些人开枪,不过一颗子弹也没落在我身上。
我调转方向,朝着死,惊,伤三门跑去。
密密麻麻的嗖嗖声,枪响不断。
当我冲进死门方位的时候,小腿的位置,却陡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我双眼睁大,发出了一声闷哼!
骤然扭头去看,小腿肚那里一团血花迅速散开,整个小腿都被鲜血浸满了……
我粗重的喘息着,快速扯下来身上的一截唐装,用卜刀割断。
更为快速的去缠死了伤口,我才朝着山下跑去……
右腿几乎都麻木了,我一瘸一拐的跑下山。
最开始没有留下血迹,但是我跑出去二三十米后,还是有血水开始落下……
我额头上汗水直冒,疼痛让我意识都有些模糊。
我才体会到这枪伤和刀伤是完全不同的……命数庇护能保住我的命,但这些扫射的子弹,却显然不足以杀了我……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总觉得时间格外的漫长。
我才堪堪到了半山腰……
钻进了一处茂密的灌木丛,我已经跑不下去了。颤巍巍的弯腰去看受伤的右小腿。
我快速的解开了缠着的唐装,血已经将其完全浸透湿润。
腿上的裤子也破烂不堪……
我看到了肉絮之中的一个弹孔,那里的血都是发黑的。
我将通窍分金尺咬在口中,再接着,使用卜刀的刀尖割开了伤口。
疼痛让我脑袋一抽一抽的,更是在昏厥边缘。
脑子里头想起来的,却是当年柳天牛伤了胳膊,在雨中挑开伤口,取出子弹的一幕……
我嘴巴里头都是腥甜的味道,不知道是咬破了牙关,还是咬到了舌头。
颤栗的取出来接阴剪刀,手靠近伤口的时候,还在颤抖。
到了弹孔旁边,我反倒是镇定了那么一瞬间!
剪刀一挑,一颗子弹被我挑了出来。
刹那之间,我觉得浑身都是冰凉的,全部被冷汗浸湿……
我更粗重的喘息,又摸出来一个小瓶子,里头是金疮药。
将其全部撒在了伤口上,我割断了一条干净的唐装布,将伤口包扎……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做完了这些,我整个人的意识都有几分恍惚。
但我不敢在这里停下,钻出灌木之后,我撑着身体,扶着旁边的树身,要朝着山下跑去。
偏偏就在这时,肩头的位置,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我大惊失色,右手的卜刀,狠狠朝着后方一扎。
同时,我猛地回过头去。
在我身后的,是一个略瘦弱的身影,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道袍。
头顶还有一个发髻,穿着一柄细小的桃木剑……
此人,不正是杨青山吗?!
我已经来不及收刀。
杨青山的左手顿时抬起,他双指夹住了卜刀的刀尖,紧跟着,他右手朝着我脖子上斩来。
我双目圆睁,杨青山这动作,不正是要将我打昏么?!
身体猛地朝着后方倒去,我躲开了杨青山这一手刀。
不过我并没有摔倒下去,因为杨青山还夹着卜刀的刀尖。
我死死握紧了卜刀的刀柄,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杨青山眉头微皱,他顿时松开了左手手指。我已经保持了平衡,便蹬蹬蹬的后退了数步。
右腿的伤势更为疼痛,我颤栗着才能站稳了。
杨青山又踏步往前,有要动手的举动。
“杨青山,我是为了除这一山匪徒而伤,你要趁人之危,便枉费了柳道长对你的认可。”
“早知如此,便不拿这几根召集令!”
我声音粗重,喘息的低吼道。
此时我重创,若是杨青山要抓我,我根本毫无办法……没有抵抗之力……
杨青山的身体,顿时停止在了原地。
我心头狂跳,眼皮也在狂跳。
杨青山看着我,我也死死的盯着他。
这时候,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神态,恐怕狰狞了不少。
“有人靠近过来了,数量很多。”杨青山略皱眉,他看的是我身后。
“我不会打昏你,但你若是反抗,我们就得和他们撞上,他们有很多枪。”杨青山青雉的声音,同样透着凝重。
我瞳孔紧缩,身上冒了不少汗水。
举着卜刀的手松懈了下来,我将卜刀插在腰间。
杨青山往前两步,他直接抓住我肩头,身体朝着斜边的树一靠,他的腿抬起,蹬在了树上!
他居然一跃而起两三米,斜飞的身体靠着另一棵树,他双脚踏中树干,就这么借力之下,我们两人最后落到了一棵起码十米高的树上。
杨青山的手放置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我自然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下方的确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很快,视线中就进来了一大队人……
不过,这些人并不是兵匪,他们自山下而来,朝着山上赶路。
当头的两人,其中一个是林振,在他身旁的自然就是郭臻民!
他们停在了我们站着的树下,林振和郭臻民对视一眼。
“我的确听到了苗先生的声音,他显得很急促……好像是受伤了……”林振话音中也有些惊疑。
郭臻民低声说了句:“的确受伤了,地上有血……”
“他放了烟火,山上的事儿应该成了,我们不能耽误时间,得和大部队进行包抄,不能让那些兵匪逃了。”林振的语气透着挣扎和犹豫。
郭臻民抬手,拍了拍林振的肩头,他看向其余人,沉声道:“分出一个十人小队,在周围搜查,找一个身穿唐装的先生,苗先生此次立了大功,若是找不到他,或者他出事了,我拿你们是问!”郭臻民语气很郑重,命令很严厉。
我却听出来了其中的一些意味。
大事之前,个人的一条命,是无法阻拦他们的行动的。
杨青山低头看着下方,他又扭头看了看我。
我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同样也没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不适。
郭臻民和林振算不上是利用我,倒是我有几分利用他们。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所有人全都从我们下方走过。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杨青山才拉着我肩膀,在周围的树身上借力,我们落至平地上。
右小腿传来一阵剧痛感,我额头上冒了不少的汗珠。
杨青山没有停顿,他抓着我,朝着山下赶路。
临快到山脚的时候,杨青山又变了方向,转而从另一侧又进了山。
我倒没觉得有问题,反倒是对杨青山的警惕,觉得很难的。
他不过十四五岁,比遁空也就大了几岁而已。
这等身手,坚韧的心性,恐怕遁空到了这个年纪也难以企及。
很快,我们就远离了雁字联标龙的山体范围,杨青山才从另外一条山路带我出去。
回到大道的时候,这里居然已经是靠近红河的地方了……
“苗先生。”
杨青山松开了手,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没有用真实名讳,减免一些麻烦。”我喘了口气,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父亲也用了几个名讳,他和你相仿,说行走在外,减少麻烦。”杨青山点点头,又说道。
我:“……”
本来我平稳下来的心境,这会儿却觉得有些郁结。
“他曾用什么名讳?”我深吸了一口气,问询道。
“你在试探我的话。”杨青山忽然道。
我并没有接杨青山的话,又说道:“我非恶人,你也并非恶人。”
“很多事情,口说无凭,我便不多说,你随我回去见柳道长。”我又道。
我一瘸一拐的朝着前方走去。
我走了几步路,后方并没有脚步声。
稍微停顿了一下,我正准备回过头。
结果胳膊却被一只手从后方搀扶,余光能瞧见,是杨青山跟上了我。
我们两人便这样朝着红河镇的方向赶去。
阳光格外刺目,照射在我眼睛上生疼。
小腿已经麻木了,最开始我还勉强能走,再之后就完全是杨青山搀扶着我,我只能用左脚去跳着走了。
这样缓慢的速度,我们想到红河镇,恐怕天黑都未必能到。
“你不怕死?”走着走着,杨青山就忽然问了我一句。
“我不会死。”我回答。
“是人,就总会死,师尊教授我,或有一死,只要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便在所不惜。”杨青山又说道。
“你不理解我,若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你也不会死,况且,先生和道士是不一样的。”我再一次开口。
“你差一点死了。”杨青山瞥了一下我的腿。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即便是你未曾出现,我最多和林振他们碰到,麻烦一些,但我也不会出事。”我回答。
杨青山愣了一下,他忽然说道:“但如果你死了,凭借你所做的这件事情,我佩服你。”
“数百匪徒,不知道能祸害多少黎明百姓,你此举是为苍生。”
我不和杨青山说话了……
我发现,他年纪虽小,虽然心思单纯,但他太轴……
而且,他还很可怕。
我和那么多柳家道士相接触,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对性命看得有他透彻……
不,这或者说不是透彻,而是柳三元给他灌输的“思想”。
这其实很可怕,因为就连他自己的命,他都可以计算,在合适的时候用出去……
隐隐的,我有一种猜测。
杨青山被邱天元培养成了一个能利用的“工具”,这其中有几分父子情义不好说。
柳三元在其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杨青山。”我深吸了一口气,又开了口。
“嗯?”杨青山略疑惑的看我。
“葬影观山,并不只是在羌族之中。你信么?邱天元和先师是为了那本书,而要掘你们祖宗坟,此事为大逆不道,我知晓你对羌族之心,但此事,未必需要去掘坟。”我扭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和杨青山对视。
杨青山的脸色陡然一变,他驻足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跟着我,我会给你线索,和找到葬影观山的机会。”我语气更为凝重。
杨青山久久没有言语,阳光映射在他的脸上。
他青雉的脸,轮廓格外分明。
再下一刻,杨青山走到了我前方,他身体微微倾斜,直接将我背在了背上,朝着红河镇走去。
“莫骗我,否则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会要你给个交代。”
杨青山一边走,一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骗你。”我说道。
“一言为定。”杨青山的语气,隐隐透着几分振奋。
我呼吸平稳了许多,闭上了双眼,极力调整自己的思绪。
用葬影观山来引诱杨青山,并非我本身的计划。
还是因为杨青山和我所说的那些话,让我对他有了一些认知,对邱天元和柳三元有了一些认知。
留下来杨青山,就会有更多的时间。
有柳正道在一旁扭转他的思维。
还有……
我们或许要改变一下计划,去开阳了。
冥冥之中,我觉得善尸丹的消息太虚无缥缈,不能寄希望于廖呈。
只剩下遁空一人的身体,先找开阳大先生,或许几率会大很多。
届时还能找到柳天牛。
有柳天牛在,杨青山见了他之后,一定会被其正气所感染!
其实,最开始见到杨青山的时候,我敌意也不小。
现在小了许多,甚至想要破坏邱天元和柳三元的计划,还有一个缘由……
我为人父,杨青山和遁空年纪差距不大,他若是被父亲利用,这太过悲惨。
思绪逐渐落定,我打定了注意,就以这种方式行事。
届时我再带上蒋盘,一定要渡过天元之劫难!
身旁两个身手高超的道士,再加上我和何雉,以及遁空,我就不信,这劫难这么凶,能力压天元地相,还要压过徐符符术和柳家道法!
思绪间,阳光也逐渐减小了。
我们到了红河镇外。
入目的一切,让我心头一惊。
镇口的牌楼,以及地面,还有一些墙上有很多弹孔,地上还有不少血迹,分明是经过一场恶战!
还有十几个村民,正在拖着一些人的尸体,朝着码头上走去。
码头那边儿,已经堆积了不少尸身。
我略松口气,因为那些衣服看上去,都是隆滇手下的兵匪的。
我略有猜测,应该是我放了那些柳家召集令,柳正道也看见了,他判断我动了手,所以,他也动了手?!
看如今这状况,柳正道应该是得手了?!
我内心隐隐有些欣喜。
只要根除了隆滇,就能形成一个极大的变数!
黄之远和他勾结那么深,那先生又那么诡异,隆滇不亚于他掣肘蒋盘的半条胳膊。
“往里走,我要见柳道长。”我沉声说道,话音中有忍不住的催促之意。
杨青山脚下的速度快了很多,我给他指路,他在镇内穿梭。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到了蒋盘家宅外。
杨青山迈步直接朝着门上走去。
他腿一抬,碰到了门,门直接就被踹开。
我们进去的同时,院内数人,大都警惕无比的看着我们!
何雉,遁空,柳正道,蒋盘,他们四人都在!
在遁空身旁的赤獒,更是浑身毛发都乍立起来,冲着杨青山狂吠!
“阴阳!”何雉略惊慌,她直接按住了腰间的板斧。
遁空也按住了身侧两条符带。
蒋盘眼中惊疑。
柳正道却是唯一一个神色无比镇定的人,他和我点了点头,便将视线落至了杨青山身上。
我回应的给柳正道也点点头,挣脱了一下,杨青山将我放了下来。
何雉,遁空的眼中都是惊疑,就连蒋盘,都略惊了一下。
杨青山掸了掸袖子,冲着柳正道鞠了一躬。
我更松了口气。
果然,上一次让他断了针带,他对柳正道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
能行礼,就代表他并没有再将柳正道当成叛徒了。
“大哥,柳道长,青山兄弟会和我们共处一段时间,与此事,我有一些计划,大哥我们稍后再议。”
我说话的同时,看过了蒋盘和柳正道。
蒋盘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不过,他看我的眼神,明显和之前有几分不同。
他的眉头一直是紧蹙的,没有松开过。
我知道原因,但没有现在多说。
我又看向柳正道,慎重说道:“隆滇死了吗?他山上的所有手下,一个都逃不掉,全部都会落网!”
柳正道面色微凝。
不过,他却闭了闭眼,摇了摇头。
这一次,变了脸色的就是我了。
“逃了?”我语气也变了变。
“我看到烟火之时,就立即动手,不过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逃窜了,镇旁有几条船,一共五六十人,我拦下来二十余个。其余逃走。”柳正道说道。
“船……黄之远……”我脸色一瞬间冷冽无比。
“不过,只剩下二十多人,就算隆滇逃了,他也无用了,更威胁不到红河镇。”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才看向蒋盘。
蒋盘的脸上却没喜色,他看我的眼神更为复杂。
“大哥……”我开口,话还没说完。
蒋盘闭了闭眼,道:“我有些累,要去休息了,明日开始,何雉来草屋,我教她天元相术。”我本意是想说出来黄之远和隆滇的问题,可蒋盘却不大想和我说话。
很显然,对于我这次所做的事情,蒋盘应该有了不满。
就像是刚才他神色的变化,我其实都能猜到,他知道我破了隆廉的坟。
我思索间,蒋盘转过身,朝着后院草屋走去。
停顿了一下,我没有立即跟上。
何雉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蒋盘的背影,又看了看我。
“无碍。”我低声说了句。
何雉的目光落至我的腿上,眼中都是心疼。
“父亲,你的伤……”遁空低声开了口。
“先回房间,我给你处理干净伤口。”何雉微咬唇,低声道。
“先给青山兄弟安排一个房间,让他休息,我和柳道长要说一些话。”我抬手,先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何雉立即按照我的吩咐,向杨青山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柳正道则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进屋之后,我顺手关上了房门。
我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侧头看着门缝外,杨青山已经进了何雉安排的对面房间。
“我的确没料到,他会跟你回来,态度还有这么大的变化。”
“你都做了什么?他不可能直接就这样来。”柳正道问询。
“羌族想要的东西,我也能给他,我让他跟我几年。”
我微眯着眼睛,回过头,慎重地看着柳正道,说道。
“几年?”他略有疑惑。
“具体多久,就要看柳道长了,你之正气,可将杨青山引导到更正的路上,我还打算带他去见大长老,这样一来,他才能知道,为什么邱天元错了。”我字句更慎重。
柳正道的眼神陡然亮了不少,道:“许多年了,见父亲,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我们何时出发?”柳正道又问道。
“同样要看柳道长,何时能够彻底悟了这符术,还有雉儿,她也需出黑。”我答道。
“嗯。”柳正道点了点头,说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了。”我冲柳正道抱了抱拳,便朝着房门退去。
一瘸一拐的出来之后,何雉和遁空在门外等我,他们一左一右来搀扶我。
“杨青山休息了,他等你或者柳道长去见他,我先给你治伤。”何雉眼中更担忧心疼。
回了我们房间,何雉拆了我腿上的布条。
时间过了半天有余,有一些布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撕扯开布条的时候,血又流了出来。
何雉仔仔细细给我弄干净了腿上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等到伤口清理好了之后,何雉有些反常,她居然一句话都没说没问,收拾干净了东西,就到桌旁继续去读宅经了。
她还催促了遁空,让他去外面画符。
我一个人坐在床边,倒有些无所适从。
困意逐渐涌来,我躺下床,沉沉睡了过去。
再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快黑了。
何雉过来给我检查了一下伤口,又换了一次药。
屋门恰逢其时被敲响,苏芸的声音随之传入门内,喊我们去吃东西。
何雉低头,搀扶着我出了房间。
我刚回来的时候,苏芸其实是不在的。
这会儿她看了我一眼,眼中流露出来的是感激。
若非何雉在这里,恐怕她都会给我跪下。
院内已经摆着一张圆桌,蒋沐女正在摆菜。
我们过去坐下之后,苏芸又去叫来了堂屋里的遁空。
柳道长的房门是开着的,其中没人,杨青山的房门也是开着,同样无人在内。
“那两位道长刚才出去了。”苏芸小声说了一句。
我若有所思,柳正道要和杨青山单独说话,这也正常。
“我去叫爹。”蒋沐女最后放下碗筷,向我行了一礼,便转身走向后院。
约莫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杨青山和柳正道回来了,我示意他们入座。
又过了半盏茶,蒋沐女一个人回了前院。
她不安的和我说,她爹在睡觉,没有叫醒。
场间的氛围有几分压抑。
“等会儿准备好饭食,我送去草屋。”我开口说道。
蒋沐女点点头,略松了口气。
这一餐饭下来,大家都吃的极为安静。
饭罢,苏芸立即就去厨房取出来了一个饭屉子。
我接过之后,朝着后院草屋走去。
不多时,我到了草屋外,先敲了敲木门,又喊了一声大哥。
屋内没传来任何回应。
我又敲了敲门,蒋盘还是没来开门,也没回答我。
我放下了饭屉子,低声道:“大哥,此行我见了一些人,一些同你相仿,以世间众人为重的人。”
“我承认,你们有大义。”
“但阴阳,与你们终究不是一类人,阴阳眼前的世界很小,隆滇那一群人必须被除掉,必要的牺牲,会换来更多人的安全。”
“回头,我会将隆廉迁坟,尽量给他一个好结果。”
“另外,我打算雉儿和柳道长出黑之后,我们兄弟二人带上他们,去一趟开阳。”
我话说完,蒋盘还是没来开门。
我心头轻叹,转身朝着前院走去。
院内一片寂静,柳正道和遁空在画符,何雉在门口看书。
而杨青山,居然到了房顶上,盘膝坐在最顶端。
我在院内呆了一会儿,就回到了房内休息。
后半夜,何雉才进房间,遁空并没有回屋,她告诉我,遁空单独住到另一个房间了。
我点点头,示意她安排就好。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之后,我让苏芸装好蒋盘的餐食,我送去后院,顺道送何雉过去。
结果何雉却告诉我,她去草屋,顺道带吃食过去,我去的话,蒋盘可能还是不会见我。
我皱眉。
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就解释了一番缘由。
她认为,蒋盘和我生气,不只是因为我们沟通的问题,还有我以身犯险。
低头,何雉看了看我的腿。
我本来就微皱的眉头,顿时皱紧的更多了。
顿时回想起那天,蒋盘的确说过类似的一些话。
一旦不注意,地相堪舆没了传人,李家也要断后……
何雉轻声又道:“我本来也生气,可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呢,十几年了,我早就了解你了,你答应了我不止一次,不会独身犯险,可你没有信守承诺,我会尽快学会阴阳术,届时,你也没有独身犯险的机会了。”语罢,何雉就取了给蒋盘送饭的竹屉子朝着后院草屋走去。
我没有再跟上何雉。
时间,就这么一连过了几天,红河镇都显得异常平静。
当然,我指的平静,是没有人再做出针对蒋盘的事儿。
黄之远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隆滇也未曾出现过。
第三天的时候,以镇长起头,全镇还办了一次大宴!
宴席请了我们去参加。
一直到这时候,蒋盘才从草屋出来。
参宴的过程中,镇长在台前,高兴得面色涨红,说这次宴席,是庆祝!
庆祝盘踞在红河镇范围的那一批落草为寇的兵匪,被兴市的剿匪队伍连根拔除!
全镇人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镇长却又叹了气,说此事也有遗憾。
又有不少镇民表示不解,问询遗憾是什么?
镇长才解释,说从兴市那边传来的消息,之所以剿匪队伍能够连根拔掉了那几百人的兵匪,是因为有个过路的先生,他偶然发现了兵匪的藏身地!
那先生名为苗光阳,不只是给了剿匪队伍,那些兵匪的藏身之所,甚至他以身犯险,独自上山,先让大部分兵匪都失去了行动力,还及时的发出了信号。
可剿匪队伍上山之后,却没有发现那先生的踪迹……..
除了在兵匪没有到达的一处地方发现了血迹,还有疗伤的迹象……
话音至此,镇长叹息,说那苗光阳先生恐怕死在山上了。
众多镇民兴高采烈的情绪,都被挫下不少。
再之后的宴席,就几乎都沉静了下来。
临宴席结束,我们回了蒋宅。
蒋盘又回了后院,何雉跟着去学天元相术。
遁空同柳正道又开始辩论符术。
苏芸以及蒋沐女一直在收拾院落,或是做一些缝补衣服,纳鞋垫一类的活计。
我一人就在院内显得无所事事。
当然,不只是我一人“无所事事”,还有一个杨青山和我相仿。
时间一晃而过,差不多过了半个月。
蒋盘终于出入前院的次数多了一些,他会看遁空,柳正道画符的时候,偶尔和我说上几句话了。
我也总算放松了不少。
距离除掉隆滇团伙的第一个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杨青山问我,难不成要一直留在红河镇?
那这样一来,我什么时候给他葬影观山的线索?
我告诉杨青山,稍安勿躁,我们肯定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堂屋内的柳正道。
杨青山没有马上答话,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忽然说道:“我听闻你们说话几次,你想等到他们三人全部出黑?”
“出道的道士,需要常年累月的修行道术,还需要心境,你的儿子,距离出黑尚远,而且他好像遇到了瓶颈。”
杨青山的话,让我顿时一惊。
我没有打断他,示意他继续说。
杨青山才又道:“正道师叔所学之符,有柳家符篆作为基础,而且他心境沉稳,只要再继续下去一段时间,将所有符都融会贯通,必定能出黑。”
“你妻子何雉,她认真刻苦,天赋也不错,再加上有天元地相两个先生指导,也不会太久。”
“问题,在你儿子李遁空身上。”
我微眯着眼睛,一直没有回答杨青山。
杨青山也扭头看着我。
他看了我许久许久。
“不需要等遁空,只需要等雉儿和柳道长,他们出黑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届时,我就告诉你线索。”我沉声说道。
杨青山青雉的脸上,总算也松缓了不少。
“那你还需一段时间,我要出去。”他说道。
“去哪儿?”我皱眉问询。
“准你“苗先生”除灭兵匪,却不让我出去行走吗,师尊教导我,此行无需考虑时间,路见不平之事除之,路见奸邪之人斩之,替天行道,为柳家本职。”杨青山再道。
我低头思索了片刻,说道:“可以,不过你半个月,要回来一趟。”我语气依旧慎重。
杨青山也似是在考虑。
不过,就在这时,院门却匆匆跑进来了人。
来人不正是蒋石么?
蒋石晒黑的脸红扑扑的,他手头还拿着一封信。
“李伯伯。”蒋石匆匆跑到我跟前。
“你爹在后院草屋。”我抬手,指了指后院。
“这信是九河县寄过来的,是找您的。”蒋石又喘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我愣了一下,九河县找我的?
接过蒋石手上的信件,其上歪歪扭扭的字眼,写着李阴阳亲启。
我登时就想到了黄七。
这字迹就是他的,他很少写字,所以这笔迹我就记得清楚。
我拆开了信封,取出来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其上写着:“先生……我揣测您应该一直在红河。”
“近来,红松县出了一些事情,那边的捞尸人董丰托我来给您带话。”
“有一个大户到了董丰他们村子,买下来了李家大宅,将宅子拆了,修成了一座坟。”
“而且他们封禁了那一段的悬河河道,不允许任何人下水,不允许任何人经过。”
“董丰还被他们命令过去办了事儿,下水找尸体。不过他什么都没找到,其余人也一无所获。”
“村上有一对老夫妇被那家人带走,听说是气死了……”
“董丰还让我们也赶紧离开九河县,霍家主揣测,说那家人可能是您的旧敌。”
信件的内容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我的心跳,忽然落空了半拍。
下一瞬,却又猛地咚咚直跳。
我整张脸都涨红起来。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事情能够这样直接掀起我的情绪!
“窦家……”我声音沙哑了很多。
“老夫妇带走,被气死?光天化日,在村中修坟?”一旁,杨青山皱了皱眉。
显然,他刚才也看了信的内容。
“那户人和你有仇,但不至于在村中如此胡来。”杨青山语气不怎么好听。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没有回答杨青山,直接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杨青山立即接口道。
“不用,我自己便能处理,这是血仇。”我断然摇头。
“血仇?他们是否知晓你的身份?”杨青山却忽然问了别的。
我又皱了皱眉,片刻后点了点头:“应该知道。”
“那我更要和你一起去。”杨青山的语气更为笃定。“你是成名多年的地相先生,他们都会直接下手,这显然是引你过去,或许是压根不管你。”
“前者,他们必定准备好了手段,要你性命,后者,那就更需要警惕了。”
“不过我觉得,九成是前者。”
此时,杨青山的话音也慎重不少。
“李阴阳,你不要太自信。”
我再看杨青山,却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杨青山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相比之下,若是我早些娶亲,我的年纪当他父亲都足以。
他现在却一副说教的样子和我说话。
我沉闷的心境,忽而松懈了不少。
“我要报仇,报仇,就会有人死。”我微眯着眼,又说道。
“先生杀人,杀之有道,地相先生不会妄下杀手,这点浅薄的道理,我是懂得,不要忘了,我父亲是羌族先师后人,我也不只是一个道士。”杨青山说道。
“如果他们是无恶不作之人呢?”
我又问杨青山。
杨青山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
不过,那杀机随之隐匿。
“如果只是仇敌,我保其不死,如果他们无恶不作,那我取他们人头。”杨青山的手背负到身后。
看他那股少年老成的感觉,更让我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堂屋内,柳正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冲着我点了点。
遁空同样抬头看我,眼中颇有几分渴望。
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遁空是想跟我一起去。
不过此行我不能带他。
其实,若非隆滇被解决,黄之远被震慑,那先生也再未出现过,我也不会选择动身去九河县。
现今唐镇的捞尸人还没来,我反倒是有一些时间。
届时等我解决了窦家的隐患,便毫无牵挂。
思绪落定,我对遁空摇了摇头。
遁空低下头来。
“什么时候出发?”杨青山开口问我。
“我同家人交代一番后。”我回答。
杨青山不再多言。
我快步朝着后院方向走去。
不多时,我便到了草屋外。
木门开着,何雉正坐在木桌旁,她眼睛蒙着一层黑布,在桌上摆着一颗没有血肉的骷髅头。
蒋盘坐在另一侧,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在低头看着。
我进门,蒋盘抬起头来。
何雉也停下来了手上的动作。
“阴阳,何事,你如此急匆匆。”蒋盘问我。
蒋盘的话音不如以前亲近了,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两人生疏了不少。
何雉立即抬手,掀开了眼睛上蒙着的布。
我先冲何雉点点头,目光和蒋盘对视一眼,沉声开口:“我要回一趟九河县,有一桩旧事未了。”
蒋盘眉心蹙起。
我取出来了那张信纸,推到了蒋盘面前。
我又简明扼要地将窦家和我李家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
蒋盘一时没开口说话,只是拿着信纸。
许久之后,他才嗯了一声,却又道:“遁空,弟妹,还有柳道长,不能跟你去。”
“还有,阴阳,为兄必须要告诫你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这两年,你杀意越来越重了,若是一直这样放任下去,终有一天,会铸成大错。”蒋盘再道。
“我……”何雉刚开口,蒋盘却瞥了她一眼,目光都严厉不少。
“相术,想要入门,便需要投入足够的精力,时间。若是你学了小半,而又半途而废,下一次还想要再窥门径,就会难上加难。”蒋盘的语气也更严肃。
如今他说话的态度,便不再像是大哥和弟媳,完全是师父和弟子了。
“我已经和柳道长知会过,我不会带着他们。雉儿,你好好在红河,学通阳算。”
“我回来之后,会教你阴术。”我语气慎重。
何雉微咬下唇,不自然的低声说了句:“可窦家肯定知道你是地相先生,如今你的名声传出去不少,他们居然还敢这时候动手,去动李家的两个老人,去动婆婆的尸身……”.
“他们肯定准备好了手段,要请君入瓮。”
“而且,你谁都不带,肯定会吃亏……”何雉的话音更不安了。
我沉凝了片刻,才笑了笑,说道:“并非谁都不带,我带一人。”何雉面色一僵。
就连蒋盘,脸色也微变了一下,凝重地看向我。
下一刻,何雉的眼中反倒是有喜色。
蒋盘却叹了口气,只是摇了摇头。
“阴阳,你谨记我的告诫,人命‘关天’。”
我没有接蒋盘这句话了,只是抱了抱拳,低声道:“请大哥看好遁空,也照顾好雉儿,阴阳会尽快归来。”
我再抬头,蒋盘已经闭上了双眼。
何雉冲我轻轻点头,唇形动了动,是在说放心。
我转身走出草屋。
走出去两三步路后,后边儿忽然传来了蒋盘的声音。
“若是廖兄近日赶到,我会让他留在红河,再来九河县找你。”我顿了顿,脸上有了几分喜悦。
回过头,我再一次冲蒋盘抱拳,深深一弓腰。
当然,关于廖呈的话,我只字没提。
再到前院,杨青山已经拉出来了一匹马。
那是我以往用的羌族大马。
“怎么只有一匹?”我略疑惑,转身,要去拉另一匹马。
“我的马在镇外。”杨青山拍了拍马脖子,又将缰绳往前一递。
我若有所思地接过去缰绳之后,翻身上了马。
杨青山转身,疾步出了院子。
马儿通灵,都不消我抽它,它就跟着杨青山跑出院门,快步朝着镇口跑去。
到了镇口,杨青山双指捏在唇间,一声长哨。
不多时,一匹骏马就从一旁不远处的山林跑出。
马转眼到近前,杨青山纵身上马,我们两人便快马加鞭,朝着九河县赶去!
一晃眼,时间就过了七天。
我带着杨青山到了九河县!
我并没有直接去红松县,是因为,我要去看看黄七,以及霍坤民。
窦家来的突然,我怕他们殃及池鱼。
只不过,黄七家我不知道,还有信件之中,黄七说他会和霍坤民离开,确保安全。
我就只能先去霍家一趟。
至少,得从相关的人口中,知道他们已经去了安全的地方,不能侥幸。我到了霍家的时候,霍家的大门都关的严严实实。
当年霍家被军阀占过,就搬到了现今住的洋房。
只是大白天的,铁门都关着,而且还从外面上了锁,不正是说明霍家无人么……
这样一来,我就无法知道他们现如今的情况了……
杨青山忽然说了句:“这整个宅中都无人,你是怕你此前的手下被抓走对吧?”我点点头。
“我去看看。”他语罢,直接纵身一跃,轻而易举的过了门头。
几分钟后,杨青山又从院墙翻了出来,他告诉我院中无人,同样没有打斗过的迹象。
想要将一整个宅子的人带走,怎么都会弄出点痕迹。
这样毫无迹象,只能说明人是好端端自己离开的。
杨青山的话的确有道理,我认同的点点头。
还有,黄七跟了我那么多年的时间,以前也吃过不少苦头,他捕捉到危险的气息,也会有所防备。
心平稳下不少,这样一来,就只需要干净利落的对付窦家。
我思绪间,杨青山开口问我,现在是怎么打算?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不直接去红松县外的村子,窦家必定在等我。”
“当年我给窦开业设了一个坟茔,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没少吃苦头。”.
“他们敢直接找我,就如同你说的那样,肯定做好了准备。”
“请君入瓮?我自然不会如他们所愿。”杨青山若有所思,他道:“你要和他斗风水?”
我点了点头,又沉声道:“窦家将李家的宅子买过去,修成了坟茔,不出我所料的话,他修的必定是窦开业的坟,要占李家老宅的气运,同样也是在羞辱李家。”
“这样一来,那座坟就是村的穴眼,吸收生气的所在,还有,窦家想要在水中寻我娘的尸身。”
我眼睛微眯了起来,道:“山水需有敬畏,那水已经立过符契,他们还是能入,代表有所镇压,不过他们没找到我娘。”
“先让我来添一把柴,让悬河的水,动一动。”
说着,我就夹了夹马腹,朝着九河县城外赶去。
杨青山跟随在我身后,他又问我:“你娘的尸身,怎么回事儿?”
我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他,我娘属于母煞,还是活青尸。
当年我是阴生子,形若死人,如今我脱离了阴生子命数,我娘和我阴阳两隔,再也不能见面。
又看了一眼杨青山,我说道:“我娘不杀人,不作恶,你莫要起其它念头。”
“嗯。”杨青山点了点头。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九河县码头。
我目光扫过码头,最主要的还是在看悬河这一段的水。
红松县那一段的悬河,处于上游。
我想要动水,就很麻烦。
往往是上游风水异动,下游被波及。
想要下游反噬到上游,若非山崩之势,或者是河水倒流,否则根本不可能。
“红松县在什么方向?”杨青山又问我。
我指了指悬河上游的方向。
杨青山点点头,又道:“那我们在这里没用,得去上游一趟。”
我皱眉思索了半晌,我的确想到了一些办法。
但如果那样做了,整个九河县都要遭殃。
这样一来,我们还真的只能去红松县更上游的流域动手……
并且,动上游的话,我有很直接的法子,就是遁空画的符。
这段时间他学符,画出来不少特殊的符篆,大都让我看了,交给了我。
只是,绕路又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微眯着眼睛,我扭头再看向杨青山。
“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杨青山问询我。
“去一趟上游,寻觅一处地方,要山吹出生气之地,还有,那气要吹进悬河,帮我贴一张符,贴在生气和悬河的入口上。”我直接说道。
“生气?符?”
杨青山眼中也有了疑惑,他又道:“符的作用,是破坏生气?让悬河变阴?再让河中凶尸更凶?”杨青山本身就是一个风水先生,他一直跟着邱天元学风水术。
可风水总归只是风水,未曾学阴阳术,便不能精通阴阳之变化。
我也没藏私,直接就解释道:“完全相反。”
我将符取了出来,交予杨青山手中。
同时我解释道:“此符为流神水龙符,更为催化生气,让生气变得更浓郁。”
“当生气浓郁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并不是镇尸的作用,而是养尸。”
我话音刚落,杨青山面色更是微变。
他盯着手中符纸,看了半晌。
“一张符,就可以催化?”“嗯。”我点点头。
杨青山如此神色,并不令我意外。
当我第一次发现,徐符的一张符,真的可以镇住一座山的时候,我的情绪把控还不如他。
现在我所说的,还带了一些阴阳术的性质,杨青山还能平稳,已经是心性极强了。
“若尸太凶,你要能制衡的住,否则的话,会出事,我同样会出手。”杨青山的语气顿时就郑重了不少。
“不会有意外,我娘,并未曾作恶,养尸,未必只有一个凶字,让她更能自保,也是另一种方式。”我眼睛微眯,语气冷硬了不少。
杨青山皱眉,他青雉的脸上更为凝重。
“你在何处等我?”片刻后,杨青山说道。
“我去撑一条船,靠近那村的方向,我在河面等你。”我闭了闭眼,说道。
“先不要贸然动手。”杨青山又道。
“水若是动了,我看他们怎么解决,不会贸然动手,你尽快赶来。”
杨青山点点头,他直接一夹马腹,朝着上游方向疾驰赶路而去。
我目光再扫过码头上,又看看身下的马,拉了拉缰绳,我调转了方向,要朝着丧葬街的方向走去。
要用船,我就骑不了马,我这一匹大马灵性始终比不上杨青山的,不能随意安置。
“先生?”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略熟悉的声音。
我立即回过头,入目的是个样貌憨厚,身材矮小的男人,他年纪也不小了,鬓角斑白。
“谢满仓?”我拉了拉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谢满仓匆匆走至马匹前,他和我行了一礼。
“方才就瞧见了先生,但先生身旁有人,黄七说最近得小心,我就没敢直接过来。”
我点点头,又问了句:“黄七和霍家没事吧?”“他们躲山里头去了。”谢满仓小心翼翼的说道:“红松县当差的差人,来过一次九河县,说黄七犯了事儿,不过黄七走的及时,没被抓走。”
我眉头紧皱,顿时就知道,肯定是窦家动了手脚。
谢满仓又小声道:“他临走前让我一直在码头上等先生,说先生肯定会回来,我好替先生做一些琐碎小事儿。”
我点了点头,心头却略唏嘘。
黄七逃难之时,也不忘给我留了个人手。
翻身下了马,我拍了拍马身,道:“牵着它去纸扎铺,等我即可。”谢满仓愣了愣,他不自然道:“先生,我也在九河县多年,我能做的事情,很多的。”我看出来了谢满仓的情绪。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是用不上你,帮我看好它,已经是帮忙,我现在要办的事情性命攸关,谁贸然跟着我,都可能死。”
“我……”谢满仓脸有些涨红。
“我届时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还要立刻离开,赶往红河,若没了它,少说多耽误半个月时间,你务必保证它的安全。”我又说道。
谢满仓抿着嘴唇,他这才用力点了点头。
再之后,谢满仓便牵着大马离开。
我在码头上买了一条小船,又要了船夫一身衣服,在船棚里头换了,这才到船尾巴撑船,朝着上游红松县的方向赶去。
我撑船的速度不快。
相较于杨青山策马,恐怕连其十分之一的速度都赶不上。
等我撑船,快到红松县流域范围的时候,天都已经成了暮色。
估量着时间,杨青山应该已经到了上游更远处。
这时候悬河水流还没变化,应该是他还在找生气入河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除了和蒋盘廖呈同行,一直到如今,也只有杨青山能够和我配合。
蒋盘因为心性缘由,他下手太多顾虑,杨青山足够果断,加上身手好,风水术也不弱,简直是最好的同行之人。
我一边思索,一边继续朝着前方撑船。
不多时,我就瞧见水面上还有好几条船。
这里已经是红松县流域外了,悬河的岸边,就是李家所在的村子。
甚至远眺岸上,我还能瞧见我娘的那个木屋。
“那边的船!停下!”
从那几条船的方向,传来了低喝的声音。
我立即便停下来手头的动作,没有继续往前撑船。
很快,一条船朝着我这边撑过来。
片刻后,船挡在了我这条小船前头。
那船上有三人,当头一个穿着锦缎材质的衣服,他上下扫视了我一眼,眼中透出厌恶。
“不是在下游码头给你们这些穷酸发了钱了么?这段河不过船,不过人,又过来想要讨钱?”
“赶紧滚开,不然直接把你船掀了。”那人话音落罢,又低声说了句:“穷乡僻壤的刁民,掉钱眼儿里头了。”这三言两语,我就听出来了一些门道。
他们拦河,并不是直接拦的,而是去了九河县码头打点?
我脸色不变,思索却更深。
距离当时黄七给我寄信件,再加上我赶路花费的时间,至少过了得有二十天左右。
这么久,他们都没找到我娘。
不过,窦家的人没有放弃过,才会一直拦着河。
“杵着干什么?船不想要了?”那人又骂了几句话。
这时,后边儿的另一人走上前,他手里头捏了个钱袋子,朝着我船上一扔,才皱眉道:“拿了钱就走,年纪也不大,怎么学着和那些老无赖一样,天天过来讹钱。”
我微眯着眼睛,稍微躬身低头,捡起来了钱袋子。
再接着,我稍微撑船朝着回返的方向而去。
我并没有撑出去太远,约莫四五十米外,我就停了下来。
差不多到了这距离,那艘船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了。
显然,我这个位置并不会影响到他们,他们也懒得过来驱逐我。
我坐在船头,将钱袋子丢在了船底部,微眯着眼睛眺望着前方。
天色,越来越暗了……
我又从船夫衣服下头的唐装里取出来了定罗盘。
低头看着定罗盘的指针。
暮色越来越深,夕阳的余晖落在定罗盘上,反射出淡淡的铜芒。
现在指针指向的是正常用地。
我现在停船的位置,在符契的范围之外。
杨青山还没有贴符,否则的话,定罗盘必定能感应到生气的变化。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我注意到远处的岸边多了一些人。M..
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
不过我推断,天要黑了,那应该是窦家安排打捞我娘尸体的人手。
即便是屡屡不得手,但他们没放弃。
天越来越暗,终于,夜色取代了暮色。
岸边那些人都上了船,到了河中央,一簇一簇的火光在河面晃动。
我能看见水面也在波动。
也就在这时,定罗盘的指针动了动,缓缓的移动到了福神护法的兑针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河面上映射出来了一个极大的圆月。
夜色都仿佛被驱逐了不少……
我微眯着眼睛,心头微跳,喃喃道:“娘,儿给您添了一点生气,便不用一直躲着他们了。”
在有符契的情况下,我娘都只能躲藏,让他们无法找到。
缘由很简单,她不是窦家安排这些人的对手。
本来符契在悬河,只是将此地划做了鬼地。
悬河本身有一些阴气,生气,并不强烈。
但流神水龙符开始起效后,一切都会变一个模样。
有一个简单的比较,就像是尸在穴眼之中。
只要符力未曾消散,那这一段流域悬河,就相当于一个穴眼!
穴眼其中生气流淌,我娘在其内,尸身就会更强横。
还有,那符的作用,不只是这一个效果。
当这段流域成了穴眼之后,附近的生气也会流淌过来。
我推断李家大宅被改坟,是窦家将窦开业葬入其中。
而当村中生气都被悬河带走之后,那座坟,就会成死坟。
窦家就要搬起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窦开业会继续带给他们家族霉运。
我手轻轻的敲击在船边缘,微眯着眼睛看着河面。
随着兑针变得越来越强,悬河的水,已经开始升起了一股又一股的浪……水面有一点薄弱的风,但风肯定带不起来这么大的浪。
我瞧见那边水上的火光开始朝着岸边靠近,显然是那些人开始逃散上岸了……
就连刚才守在河道上的船,都赶紧朝着岸边靠去……
几分钟之后,水面上已经没有丝毫的火光。
不过,却出现了一张竹筏,那竹筏似是在冒着幽幽的绿意,格外的森冷可怕。..
我怔怔的看着那竹筏,。
此时心头升起的,却是说不出来的苦涩了。
因为我娘,还没有出现。
上一次,何雉连亡人化道都用了,我都未见到我娘。
反倒是符契出现了一次,让我清楚这是命数的不相见……
现在这竹筏出现,已经代表我娘出来了……
再远眺着岸边,那些火光在上岸之后又迅速的远离。
很快,岸边也是寂静一片。
我闭了闭眼,收起来了定罗盘,依旧坐在船上。
我没有靠近那边。
现在过去,有可能遇到我娘,但那仅仅是可能。
窦家的人现在肯定惊魂未定。
我娘是活青尸,再加上这风水的影响和加持,必定给了他们极大教训。
否则,他们不会逃得那么快。
我要是过去了,会让窦家知道问题出在我身上,矛头一下子就会指向我。
不出现,就会让窦家知道,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我要一点一点的逼窦家,先用风水,让窦家那先生溃败。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后,我近处的岸边出现了一个身影。
杨青山骑着马,马到了岸前。
我撑船到了岸边。
杨青山扭头看着另一个方向,他脸上略有几分惊色。
“不瞒你说,我白天时候也经过了这里,未曾感觉到这么凶的气息,这里生气盎然,可凶气也冲了天。还未曾出现死气……这么凶的尸,未曾死人……”
我顿了顿才告诉他,我娘的活青尸,和他认知的青尸有本质的不同。
杨青山长吁一口气,他点点头,少年的青雉脸庞上,更多了几分深思。
“我们往九河县方向走。”我开口道。
杨青山面露不解之色,他皱眉道:“去九河县?离开?”
“我推断没错的话,生气灌河,河中令堂会给那些人教训,难道不是乘胜进入村内?”
“这只是下马威。”我笑了笑。
同时我撑船,朝着下游而去。
杨青山不多言语了,他夹了夹马腹。
就这样,我们一船一人,一人一马,又朝着九河县方向返回。
在路上的时候,我同样在观察四周能瞧见的山。
等到半路的时候,我上了岸。
因为这岸边有一座山,这山的朝向正对着上游的村子。
水有上下游,但山和路来说,就看朝向了。
这山下的道,正对着那村子的方向,属于生气流淌入村子。
我到了山前,寻觅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贴了一张压龙符。
山上的生气在迅速消散,冷风吹拂之下,让我连打了几个寒颤。
我做完这些之后,又回到船上,继续撑船往前。
这期间杨青山一直跟着我,他变得沉默了很多,看我的眼神隐隐带着几分心惊。
一直到了九河县范围外,杨青山才低声说道:“我想清楚了,河成穴眼,不光是震慑了那些人,生气还被吸入其中,你刚才又用符压住了山的生气,成了死气朝着那村子灌去,那村中主事之人,不但要解决生气消失的苦恼,还有这死气灌入……”
“穿心龙过村……要么他们放弃这里,要么就得挡住……好手段……”
我没有抬头,还是在往前撑船。
目光时不时看过一眼岸边。
差不多我估计到这里是丧葬街外流域的时候,我将撑船的竹竿插进了岸边,将船停稳。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夜。”我开口说道。
杨青山下了马,我上岸之后,走在前边带路,杨青山则是跟在我身后。
这片林子,也是当初苗光阳落水的地方。
我娘还在这里撞祟了何雉。
不多时,穿过了林子,一眼就看到了丧葬街的牌楼。
走进街道,很快又到了纸扎铺外。
纸扎铺的门紧闭着,我用力伸手,推开了房门。
微微的刺痛从掌心传来。
我眉头微皱,同时收回了手。
掌心之中,有一处细小的伤口,里头还扎着一段木屑。
血流了出来,将木屑浸透。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心悸。
杨青山的手,忽然按在了我肩膀上。
他的目光极为警惕,盯着前铺内。
下一刻,他迈步进了前铺,马没有跟着他,只是在原地踏了踏蹄子。
这会儿,就成了我跟着杨青山了。
我心神也警觉了不少。
手被扎伤,还有那心悸,这都是隐隐的预兆……
片刻,我们进了后院。
后院里头很安静,可这安静,却格外的渗人。
月光映射而下,一眼,院内我没瞧见马匹。
谢满仓却不可能不回来……
再下一刻,我目光落至那棵老槐树上,树身被包着一层黑棕色的皮……
地面一片湿痕,月光映射之下,那并不是水,而是血……
黑棕色的皮……是马皮?
我脸色变了,死死的盯着老槐树。
胸口就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一样,呼吸都变得粗重无比。
我正要迈步朝着老槐树走去。
杨青山却走向了另一个房间门。
他的手,却隐隐压着腰间。
我心头更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像是闷了一口气在胸口。
没有走向老槐树,我跟着杨青山走到了那房间门。
临门前,杨青山一抬手。
拂尘陡然被抽出,啪的一声打在了门上。
门开之后,就是一股子浓郁扑鼻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太重,重的让人作呕。
地上满是鲜血,鲜血之中,却是一匹被剥了皮的马尸。
杨青山的脸,一瞬间成了铁青色。
我死死的盯着那马尸,胸口也像是被人狠狠击了一锤。
就在这时,斜上方忽然传来一丝凉风。
我扭头往上一看,刚好和一双通红的眼珠对视,他正在朝着我吹气儿。
杨青山的左手瞬间抬起,一柄桃木剑朝着那“头”扎去!
“住手!”我脸色骤变,抬手就去抓杨青山的手腕。因为那头是谢满仓的!
瞬间我抓住了杨青山的手腕,杨青山的手顿住。
谢满仓通红的眼珠还是盯着我,他嘴角朝着后方咧了咧,脑袋却陡然朝着我冲来!
我闪过身体,拉着杨青山后退了数步,躲开了谢满仓!
砰的一下,谢满仓从屋门内斜上方落下来,他此时的模样,也让我心头被压上了一块大石,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完全被血水浸透的衣服,还在湿漉漉的滴血。
他胸口贴着两张符,符文繁杂,而且透着一股阴霾感。
还有,他胸口有一道伤口,里头插着一把锈迹斑驳的刀。
微弱起伏的胸口,代表谢满仓还有一口没咽下去的气。
但那刀上,已经足够要了他的命!
“活尸,不除掉,他也会死缠我们。”杨青山微眯着眼睛说道。
他话音刚落,谢满仓猛地踏步,他又朝着我冲来。
我一把推开了杨青山,声音沙哑:“你不要插手。”
杨青山蹬蹬后退两步。
下一瞬,谢满仓到了我身前,他双手狠狠朝着我肩头抓来!
剧痛传来,我额头上汗水密布。
谢满仓的脸上更闪过狞恶,他的脑袋朝着我脖子上袭来。
张开口,一嘴的黄牙更是透着恶臭的味道。
“李阴阳!”一旁的杨青山,青雉的脸上闪过一丝严厉,他抬起手,手中就握着一柄桃木剑。
我心里头却有种难以言说的煎熬。
闭上眼,我同时却抬起手来,啪的一声轻响。
再等我睁开眼时,谢满仓已经没动了,他直挺挺的杵在我面前,血红的双眼,似是要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他脸色更加痛苦,嘴角也在往外溢血。
在他胸口上贴着的那两张符,正在逐渐的浸透,变成黑色……
杨青山说的的确没错,谢满仓成了活尸……
我用通窍分金尺去镇压,他就会咽掉那口活尸气。
可不这样的话,杨青山的剑会诛灭掉他魂魄……
仅仅一天不到的时间,我让谢满仓留在这里,他直接就出了事……
是有人早就在九河县盯着我了?!
黄七以为谢满仓没有经常出现在我身边,他也没有在窦家第一次带人来的时候被盯上。
可实际上……是有人在放线?
那人是在利用谢满仓等我?
可这里头又有别的问题。
如果说是窦家的人,那我撑船到了悬河上,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之后悬河出事,窦家的人却未曾对我下手。
这件事情说不通。
那下手的人又是谁?!
九河县还有什么人和我有仇?
能让谢满仓一天成活尸,这人的手段很强横!
是窦家和这人有合作,这人和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多好,所以他知道我来了,也未曾通知窦家。
还是说,这就是阴差阳错,窦家对我下手。
那个和我有仇的人也到了这里,刚好也对我下了手?!
我一瞬间想到了这些事情。
谢满仓的双眼已经快要闭上了。
他脸上的痛苦彻底定格,胸口的符文也完全变黑。
我将通窍分金尺取了下来,伸手覆盖在谢满仓的双眼上,往下轻抚。
“不管是谁杀了你,冤有头,债有主,他害人性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的后事我会处理,你家若有家小,我会从黄七那里问到,管他们三代风水。”
手完全抚过谢满仓的眼睛,我抬起手,谢满仓的痛苦的脸上,嘴角又似是勾起了一点。
“屠马还杀人,很狠厉的手段,如此歹毒,枉做了人,我会替天行道。”杨青山的视线也落在了谢满仓的尸身上。
“这马,应该是他逼着谢满仓屠的,或者是控制了谢满仓。”我稍微挣脱了一下肩膀,谢满仓的双手落下。
他手上的鲜血更多。
我将他尸体收敛,拉进了堂屋,又找了一张白布盖上。
这期间我一直在想,那人可能是谁。
谢满仓爱马如命,他这样做,无疑也是在折磨谢满仓,让其好成活尸。
同样,他也是在破坏我的心境。
羌族的两匹马,跟了我近十年,早已经成了习惯。
而且马通灵性,死前也必定极为痛苦……
“九河县,不安全了。”我又说了一句。
“去什么地方?”杨青山沉凝了一下,说道:“直接进那村子?这事情十有八九和他们有关,他们已经有足够的取死之道。”
“不,不太可能是窦家。”我将我的猜测和杨青山说了。
杨青山瞳孔紧缩,他皱眉道:“天元地相名声很大,可仇家也当真不少,那你不知道是谁,我们就很被动。”
我低头,再思索了半晌。
然后我想到了两个人。
一人是赖谦。
多年前,赖谦逃出生天,他儿子濑仲京找了两个阴阳先生,外加老更夫,吴显长吴戎一行人,直接来唐镇对我下手报复。
之后何雉用濑仲京当做练手的靶子,将他劈掉了命数,成了痴傻之人。
再之后,濑仲京虽说活着,但在唐镇里头,也如同行尸走肉。
那件事情之后,赖谦也无半点消息,就像是被我们打怕了一般。
而除了赖谦的第二个人,就是当初在石碾镇,要利用旱魃的先生,结果被我抢占先机,将他逼走。
可他的本事也不弱,以旱魃的尸爆作为算计,胜我一筹。
一直到如今,遁空,何雉,还有柳道长的毒都没有解开。
这第二人,要比赖谦更可怕一些。
因为他手中的毒,太过阴狠!
可这只是我的猜测和推演。
这两人到底是哪一个,或者都不是,都有可能。
我定了定神,又开口说道。
“我们去我家老宅,明日,我还要继续改风水,要给窦家一些压力,再进村内。”
杨青山点点头,示意听我的安排。
离开了纸扎铺,我们又径直朝着悬河岸边走去。
到了地方之后,我撑船,杨青山在岸边骑马跟着。
就这样一人水路,一人陆路,我们朝着李家村赶去。
夜色寂寥如水,悬河这一段流域,却显得不那么平静。
生气灌注河内,从红松县上游外溢而出,即便是此地,都能瞧见水面上似是有漂浮的人影……
或是一些浮起的头顶……不多时,我们就到了李家村。
到了我家的院外,院子和上一次来,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院墙是青色石砖,院头也是琉璃小瓦,干净不失气派。
那时候,我就和黄七叮嘱了修缮宅子。
并且还叮嘱了他,让霍家去通知,九河县的人不能再给李家村人多少恩惠。
我直接推门进了院子,院内干干净净,堂屋门开着,里头的布局还是和当年我家的摆设一样。
只不过,让我脸色微变的是,堂屋的墙根深处似是站着一个人,正在那里盯着我们。
我抬起手,拦住了杨青山的肩头。
杨青山的目光同样望向了堂屋内。
月华挥洒在院中不少,但屋内却显得异样漆黑。
那人不只是找到了九河县,他还找上了我家这老宅……
“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杨青山忽然说了句。
我眉心蹙起,成了一个疙瘩。
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那是什么人?
杨青山直接迈步朝着堂屋走去,我的手也落了下来。
三两步,杨青山进了堂屋内。
我跟进去之后,视线也逐渐习惯了这黑色。
入目所视,在墙角杵着的,是一个人。
不,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纸扎,那纸扎的脸画的极为怪异,眉眼口鼻俱在。
看似惟妙惟肖,但实则却诡异到极点。
纸人许是从来不会给自己的纸扎画脸的。
即便是在管仙桃墓穴所在的过阴山脉,我们看到了许千张的纸扎,他也没有给纸扎画脸。
“一张皮,很怪异的皮。”
杨青山微眯着眼睛,又低声说了句话。
“许昌林。”我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了许多。
“你认识?”杨青山又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仇家?”
“不,他不是。”我再睁眼,语气就复杂了很多。
如果不是这个纸扎人,我是怎么都想不到,许昌林可能回来。
这样一看,马被剥皮,这倒是纸扎匠的手段。
可这里又有一些问题……
纸扎匠,怎么会用上了符?
还是说,许昌林会和其他人合作了?!
“杨青山,那人出现,不能下杀手。”我又开口道。
“你刚才不是这个态度,你说,冤有头,债有主。”杨青山的话语就格外直接了。
我一时间答不上来话了。
可许昌林,是许叔唯一的儿子……
屋内的氛围一瞬间僵持下来。
杨青山深深的看着我,那张少年脸庞上更是若有所思。
“此人和你什么关系?”他问我。
“我有个叔叔,亦师亦父,正是因为这种关系,许昌林和许叔闹翻,还因为其他一些缘由,我成了他眼中钉,肉中刺,可许昌林是许叔唯一的骨血,我若是杀他,无法和许叔交代。”我声音沙哑的说道。
“那你如何和你的仆从交代?”杨青山又问我。
杨青山看我的眼神,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审视,他摇了摇头,道:“师尊告诉我,每一个先生,都是优柔寡断之人,若是先生有行道之心,能发挥的作用比道士更大,可惜先生都没有。”
“我算是半个先生,我大致能体会你的心态,可这件事情,对你那个惨死的仆人太过自私。他能一个照面就杀了人,必定所造杀孽不止一个。”
“此事,你拦不住我。”杨青山的眼中,溢出了杀机。
不过这杀机之中,又透着一股子浩然正气。
“不杀他,扣下他,交由他父亲处置,如何?”我又和杨青山说道。
“自欺欺人,将决定交给其余人做?”杨青山摇了摇头。
“……”
他这话,当真是将我所有的话噎了回去。
抬手,我直接用通窍分金尺朝着那纸扎一抽。
纸扎歪歪扭扭的朝着地上倒去。
只不过它刚倒下了一半,忽然又一颤,整个纸扎又立了起来,充盈无比!
那张惟妙惟肖,五官俱全的脸,更是透着一股无比瘆人的笑意。
嗤的一声轻响,那纸扎人口中却喷出来一股黑漆漆的血水。
我距离它太近,眼看血水就要射在我脸上。
杨青山忽而冷哼一声,他一手推我,另一手则抽出来了腰间的拂尘!
拂尘一甩,血水直接被打飞,全部落在了后方的墙上。
嗤嗤的声响中,白烟升起,墙上多了几个腐蚀了的洞。
那纸扎又是一颤,从它身体各个位置,又弹射出来了数把匕首。
眼看那些细小匕首要射在杨青山身上。
杨青山的身体忽然在原地一个旋身!
他速度快到极点,拂尘就像是形成了一圈屏障!
那些匕首并没有击中杨青山,就直接被拂尘弹飞!
我在后方,却看出来了这纸扎人和纸人许所做纸扎本质上的不同……
这纸扎的怨气太重,那血还带着尸毒……
这很像是纸人许活剥了吴显长的那种活人纸扎……
可吴显长是无恶不作,伤天害理之人。
许昌林能找到那种人去剥皮?!
他的性子,也完全不是那种人……
活剥人皮做纸扎,这太过狠毒了!
我思绪之间,杨青山的身体转速似是更快,还有一声凌厉的咒法传出。
“斩草破地亦可降!斩鬼可去殃!庶人通用!”
他身上,同时射出数把桃木剑!
那些桃木剑稳稳的钉在了那纸扎人的身上,将其钉死在墙面上。
纸扎颤动无比,就像是风吹的快裂开,又像是它本身在发笑一样……
不过下一刻,它忽然萎靡下来,也不再动弹了……
这一招,正是当时杨青山对付何雉,赤獒,还有遁空的。
我抬头,四扫院子四周。
纸扎能有反应,许昌林必定在附近!
林木为震……他必定是在震卦之地!
我立即转身,走出我家院子之后,立即朝着东边走去。
不多时,杨青山就疾步跟上了我。
我没有说话,一直闷头往前走。
没过多久,我就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李家村的后山,光秃秃的山体顶端,能看到一些支棱出来的老树树干,还有一些绳索上,挂着几具尸身……
这是当年我爹做捞尸人,要挂尸的地方……
下方则是一片老林子,月光映射下,其林木漆黑无比,仿佛染了墨水。
这就是震卦的应卦之地……站在林子入口,我盯着其内林木,隐隐晃动的枝条,就像是有一个人刚钻了进去一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喝出声:“许昌林,我知道是你在这里!”
“一步错,步步错,你已经比当年走得更偏,出来,我带你去见许叔!”
“只要你肯回头,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杨青山皱眉,又看了我一眼,他不说话了。
林子里头安静无比,没有任何回应。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沉声道:“你杀不了我,你也躲不掉,若是你不愿意束手就擒,我就只能先废了你,再送你去见许叔!”
林内却传出来一个阴翳的声音。
”大言不惭。”多年没有听到许昌林的声音,他的话音已经十足的陌生。
可他这番话中,却透着十足的自信。
再接着,许昌临的声音又传出林子:“李阴阳,我本来不想再和你有交集,可你倒好,将我家的宅子,当成你家的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仆人也随便进来圈马?”
“我回来之后,也听了不少九河县人所说的事情。”
“正好,我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和传闻中的一样。”
“届时我添一道阴阳先生的尸皮,再去见我那连儿子都不要的亲爹。”
“我倒要让他看看,就他的眼光,选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还有,他根本不知道,纸扎匠到底有多强,天天守着坟里头的尸体,又有多大用处?”
“活人的皮,才是最好的纸扎。”
话音落罢,林子外刚好起了风,呜咽呼啸的风声,就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我眉头皱得更紧了。
许昌林是回来了,住在了纸扎铺?
我让谢满仓过去,所以激怒了他?!
可即便是再怒,一言不合,直接杀人,这也太过狠毒!
而且他所说的话,就和我猜测的一样。
他现今果真是用活人取皮!
我正要迈步,杨青山却一脸杀意凛然,他直接跨步进了林子内。
我心头知晓,是许昌林那最后一句话,彻底激起了杨青山的杀机!
这也令我心头更恶寒。
如此一来,我不可能在杨青山手中保住许昌林。
他做的孽也太大!
饶是我和许叔的情分,也让我很难再留情……
杨青山的速度太快,我极为勉强才能跟上。
甚至杨青山就像是知道方向一样,时不时的调转一下。
很快我也不意外了,因为杨青山本就是风水先生。
我能用八卦法,杨青山也能用。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我们两人来到了林子正中央。
这地方我还记得清楚……
当初我爹的尸体先落到了这里,苗光阳还说过,第三最忌凹风穴,铁定人丁绝!
不过我爹被拉出来,又换了上好的风水吉壤。
我有遁空,二叔有了平江,也破了这个禁忌。
“出来吧。”
杨青山冷冽的喝了一声,他的话音在四周回荡,形成了回音。
东侧,几棵歪歪扭扭的老树下,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赫然便是许昌林。
多年未见,许昌林已经年近中年,他整张脸多了不少风霜。
他眼中除了阴霾,就是带着讽刺。
”李阴阳,还是如同当年一样,你随时都要带着人保护你?”
“呵呵,一辈子了,都没多大长进,现在居然还带这个小道士了。”
“我,都不忍心剥他的皮。”许昌林说话期间,脸上还带着阴冷的笑。
下一刻,他忽然喃喃道:“这小道士,是你儿子?我倒是听说你儿子十来岁了,这样一来,我倒是却之不恭。”
我眼神彻底冷冽了下来。
杨青山的眼神,反倒是变得格外的平静。
“他不是我爹,若是我爹在这里,你已经死了。”杨青山说道。
“不是你爹,那你跟着他,活像是他儿子一般,我就剥了你这不孝子的皮,替你爹好好教训你。”许昌林冷声道。
他身体朝着前方一倾,双手在胸前交织!
簌簌声接连不断的传来,四周的林木之中,出现一道道的人影。
当那些纸扎全都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时候,我心头跟更为恶寒。
所有的纸扎都泛着血光,每一个都惟妙惟肖,和我家中那个一样。
这些全都是活人皮!
许昌林面色更为冷漠,十余个纸扎直接朝着我和杨青山冲来!
所有纸扎全都倾斜身体,双臂绷直,手上是锐利的匕首!
我抬起手来,手中捏着的是数张符篆!
这也是遁空给我的符!
现在还没必要用上地支笔直接临摹符篆,这些符,应该足以对付许昌林。
他的确变强了,但他也太狂妄了。
可杨青山的动作,比我的更快。
他右手一推,直接就推中了我的肩头。
一股大力侵袭我身体,我朝着后方蹬蹬的后退。
再下一刻,杨青山身体陡然往前倾斜,他双手落在身侧。
下一瞬,杨青山踏步冲出。
他双手拔出,紧握在手中的是两柄长约一尺的青铜剑。
“开塞鬼路永避诸凶祸恶!”转眼,他就冲出数米开外。
那些纸扎和他刚好碰撞在一起!
瞬间,他们就斗在了一起,纸扎在许昌林的操控下,就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鬼。
杨青山在其中,他的剑挥舞着,在月光之下,似是形成了一道道剑花!
只不过,那些纸扎显然和普通的不同,柔韧性要更强,并没有被杨青山斩破。
每每快要直接斩破的时候,纸扎又巧妙地后退一些,躲掉了那种力道。
眼看着纸扎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杨青山给死死缠绕起来。
许昌林的身体,又有几分倾斜的动作,并且,他还在收紧纸扎。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类似的动作。
这是纸人许用过的千丝分尸!
当初纸人许用这一招,让那羽化恶尸都吃了苦头。
当然,如果不是羽化恶尸,恐怕真的给纸人许将尸体弄得支离破碎。
杨青山不过是血肉之躯,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招式!?
况且,这些还是更诡异森毒的活人皮纸扎。
思绪至此,我低声喝道:“杨青山,这是他的杀招!不要被困死其中!”
我话音落罢的瞬间,就感受到一个更森冷的目光传来。
幽幽的话音入耳:“老家伙还真当你是儿子,千丝分尸都告诉你?!”
许昌林的话音,更透着恨意了。
而杨青山正气凌然的喝声,更是穿透夜空。
“神箭射之方祈万邪不侵!”
嗖嗖的声响之中,足足十数根弩箭,直接射穿那些纸扎皮!
半空之中,也不停传来崩断之声!转瞬间,杨青山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我眼中。
他周身大部分纸扎都落在地上,这活人皮纸扎果真和普通纸扎有所区别。
要是寻常纸扎,这会儿早就全部软倒在地上
这种纸扎还是伫立在地面,就和死人一般。
杨青山双膝微微弯曲,就如同扎着马步一般,他一手持桃木剑,另一手却横举在半空。
我见过柳天牛和柳化烟手臂的弩箭,心知杨青山也动用了相仿的招数。
不过,那招数又有些像是风水术和道术结合出来的新招。
许昌林的面容更冷冽了,眼中怨恨更多。
下一刻,他的手在肩头一抓,狠狠一拽!
衣服撕拉一声裂开,许昌林的布衣之下,是一层紧紧覆盖在身上的皮。
这是一张深青色的尸皮,有一部分挤压耷拉在许昌林脖子上。
他抬手,就将那皮完全笼罩在了头上!
纸人许用过这种招数,身手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而且青尸皮坚韧无比,是极好的防护。
下一刻,许昌林身体往前一斜,他速度快到了极点,直接就朝着杨青山冲去!
在距离杨青山只剩下一半距离的时候,他手在半空中一颤。
我隐隐看到了一瞬,他双手不只是尸皮覆盖,有漆黑的指甲,那手指之中竟然还缠绕着钢丝!
这不只是控制纸扎的手段,也是杀人不见影的凶器!
再下一瞬,许昌林就冲到了杨青山的面前,他双手朝着杨青山一抓!
许昌林这动作当真是毒辣,而且狡诈!
看似他抓杨青山的脖颈和脸,但实际上,那钢丝应该被他甩到了后方。
一旦他第一招没得手,再等他后退,或者被杨青山击退的时候,甩在后方的钢丝,足以斩断杨青山的头……
“小心钢丝!“我沉声喝道!
杨青山反应极为迅速,动作也快的惊人。
他一手持青铜剑,横着在脖子前面一挡住。
紧跟着他左手往肩头一举,嗖的一声,一根弩箭从左袖射出,他握住了弩箭后半截,又在半空中一绕。
顿时,弩箭和许昌林的手之间,就绷紧出来了一道明晃晃的钢丝!
“李阴阳,你就像是一个苍蝇,嗡嗡的让人厌恶!”许昌林咒骂一声,他猛地抬起腿来,半身跃起,朝着杨青山胸腹一踹!
杨青山也动了。
他持着青铜剑的手,狠狠朝着前方一压!
紧跟着,他左手又往后一拽!
同时,他抬起一条左腿,接住了许昌林蹬下来的那一脚!
只听许昌林一身惨叫。
他整个身体在半空中绷成了一道弓形。
本来杨青山的青铜剑接住了他压下的双手。
杨青山反压,应该是两人退开。
再加上脚上的力道,还会退开的更远!
但偏偏许昌林手上还有钢丝,钢丝又被杨青山用一根弩箭缠住……
这一次碰撞极快,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杨青山又完全占据了上风!
在许昌林被牵制的同时,我迅速迈步往前,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我准备从后方给许昌林一击,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还没等我到他们近前。
许昌林忽然又是一声闷哼,他双手位置的尸皮,竟然生生断裂。
钢丝是缠在尸皮上的,瞬间,他就和杨青山分开了身体。
许昌林飞退了至少七八米外。
他身体没入了密林之内!
我猛地顿住脚步,就要朝着许昌林追去。
可杨青山的速度更快,他左手丢下弩箭,又在腰间一抚。
并且他身体绷紧,双臂猛地往外一挥!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
“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桃木剑、懋桃剑、青铜剑,瞬间从杨青山双手间挥射而出!
咒法落下的瞬间,所有剑全部没入了密林之中。
只不过,我并没有听到许昌林的惨叫。
下一瞬,一道血煞化青的纸扎从密林之中窜出。
这一个,要比之前那些纸扎更凶。
除了许昌林身上穿的青尸皮,就属这血煞化青的最凶。
也是因为这是活人剥皮,完全折磨出来的化煞,要比正常的青尸皮给人的压迫更大。
那血煞化青的纸扎直冲杨青山面门。
我似是耳边都听到了破空声!
杨青山冷喝一声,他再往前迈出三步,同时,他双手再次落在腰间,又往前一挥!
三柄青铜剑从他手中攒射而出!
”一斩去天殃,妖魔尽损伤,星辰来护卫,日月显三光!”
咒法之中,三柄青铜剑直接洞穿了那血煞化青的纸扎。
整个纸扎瞬间都变成了漆黑色。
这一切还没停下。
因为密林之中,又射出一道纸扎,同样是血煞化青。
不过这一次是两个!
杨青山的动作也未曾停下,他再次往前踏步,喝道:“二斩去地殃,戊己坐中方,伏尸皆化散,魍魉总消亡!”
再一次三柄青铜剑射出!不过这一次,分别是一柄射穿一个血煞化青的纸扎,最中间那一柄,直接朝着密林之中射去!
很显然,这一次青铜剑只是勉强扎穿了两个血煞化青的纸扎,它们正在变黑。
那第三剑入了密林,又一次湮灭了声息。
杨青山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他再次踏前三步,沉声喝道:“三斩去鬼殃,鬼魅尽潜藏,亡魂超仙界,穴内永祯祥!”
最后三柄青铜剑攒射而出!
可这一次从密林之中窜出的,是三个青尸皮纸扎!
零散的月光透过丛林照射在那三个青尸皮纸扎上。
我才看清楚,哪儿是三个青尸纸扎,纸扎只有两个,最中间那个,是穿着青尸皮的许昌林!另外那两个纸扎,脸仿佛都还在挣扎扭曲,似是死不瞑目,不想被许昌林操控一般。
还有,那两个纸扎的头顶上,居然贴着符!
繁杂无比的符文,不只是有一些八卦的图案,怎么还有一些阳算的印记?!
杨青山的三柄青铜剑,分别射中了它们三个!
另外两个青尸纸扎被射中脸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口。
许昌林接住了杨青山的青铜剑,他狠狠朝着地上一甩。
再下一刻,它们四散开来,但在这期间,却还是朝着杨青山包围而去!
半空中,似是有钢丝正在缓缓落下……
我心头惊疑,脚下速度更快,转瞬间,我就到了杨青山身旁。
“你过来做什么?!以为我对付不了他?!”杨青山的语气沉了不少,那少年老成的感觉更重几分。
我低声道:“活人皮的青尸纸扎,你天赋再高,也要慎重,这恐怕又是千丝分尸,许叔的千丝分尸只是用了青尸皮,就让羽化恶尸吃亏。”
话语间,我抬起头来,盯着半空中落下的钢丝,它们已经快要接近到我和杨青山的头顶了。
连带许昌林在内的三个青尸纸扎,呈现一个三足包围的模样,将我和杨青山笼罩其中!
“李阴阳,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过,你到这小道士身边,也没有用,不过是你一起死罢了!”
“本来只想用普通纸扎试试这一招,没想到你逼的我用出来了压箱底的青尸皮。”许昌林幽冷的话音在林间回荡。
杨青山双手又要在腰间抚过,显然,是他又要用道术。
可在这种情况下,道术恐怕没用。
刚才杨青山都无法穿透那些纸扎皮了。
抬手,我直接就按住了杨青山的肩头。
“送我上去,然后去一边等我!”我低声喝道,同时我眼睛瞟了一眼上方。
杨青山的脸色微变。
“你疯了?!”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许昌林每每见我都如此控制不住情绪,唯有一点,他总被我压着一头,我强过于他,得到的也比他多。”
“杀人,要诛心。”我眼神严厉了不少。
杨青山额头上见了汗。
不过他同样伸手,直接按住了我肩头,再接着,他狠狠往上一发力。
我双腿随之在地上用力一蹬。
杨青山松手,我身体直接冲高了两三米。
这一下,我直接用身体接住了许昌林和那两个青尸纸扎散出来的钢丝!
瞬间,钢丝就在我身上缠绕,绷紧!
与此同时,杨青山朝着右侧一闪而过,身体瞬间出了钢丝的包围圈。
我重重落至地面。
许昌林没有立刻动手,他反倒是怔住了,眼神惊疑的看着我……
“李阴阳,你这是什么招数?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就直接将命送给我?束手就擒?”
许昌林语气又变得幽冷起来。
我微眯着眼睛,静静看着许昌林的脸,道:“束手就擒?不,我只是告诉你,我站在这里,即便是你用千丝分尸,也不是我的对手,你杀不了我。”
“许叔未曾选你,是有缘由的。”
“而今你没有奋发进取,反倒是以伤天害理的手法获取尸皮,更是令他失望!”
许昌林的双目,顿时泛红了不少,他低声道:“李阴阳,你满嘴的胡说八道!我杀不了你?!”
“你这张皮,我看着都厌恶,不要也罢!”下一刻,许昌林身体往后一转。
与此同时,那两个青尸纸扎也在他的操控下,同他同时转身。
这期间,那两个青尸纸扎似是变得更为深青,月光映射其上,它们却显得有几分挣扎一般……
许昌林的身体,猛地往前一跪,他低声吼道。
“千丝分尸!”
只不过,我只觉得自己胸前有一股巨力,是钢丝拽着我往前!
至于左右两侧,那两个青尸纸扎并没有往前冲。
在许昌林发力之下,它们反倒是朝着许昌林嗖的一声,回返了过去!
就好像许昌林用错了钢丝的力道,明明是要操控它们将我分尸。
可却成了将它们收回!
下一瞬,许昌林侧头朝着后方看来。
他脸上本来是冰冷嗜血,眼中还透着兴奋。
和我对视的刹那,许昌林眼中透着的就是愕然。
我微眯着眼睛,眼神却更为平静。
那两个纸扎,瞬间就到了许昌林身前,可它们却没有停下的征兆!
许昌林眼中的惊惧更多!
我这才发现一点。
这两个青尸纸扎头顶的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不是许昌林将它们收回去……
是刚才符掉了,它们没有被许昌林控制着杀我,是要反噬许昌林?!
前一刻,这两个青尸纸扎出现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它们的不对劲。
怨气太重,太深!
像是这种活人取皮,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太凶恶!
要将其生生折磨成化煞的尸体,剥皮和死亡都是同时进行。
还有,纸扎匠就是杀他们的凶手!
这就会让他们的怨气与日俱增!
其实,许叔那么对吴显长也有风险。
只是我们对那吴显长的恨意都太重,再加上有我护着,许叔的经验又足够老道,这危险能控制。
况且,那活人尸皮就一张。
许昌林却完全不同……
加上刚才那些,他少说活剥了几十个活人的皮。
且不说这造孽多少。
这两个青尸纸扎,他就压不住!
能操控的缘由,恐怕就和青尸纸扎头顶的符有关!
他必定是遇到了“高人”,给予了他符!
现在符落了,他自然被反噬!
命数庇护之下,他的命完全比不上我,才会成现在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状况!
我思绪飞快,这期间,那两个青尸纸扎才将将缠住了许昌林的身体!
嗖的轻响声中,它们的胳膊,腿,都完全缠在了许昌林的身上!
若非许昌林现在穿着一张青尸纸扎的皮,恐怕他已经丧命了……
即便是如此,许昌林也露出痛苦之色,他脸涨红无比,是那两道纸扎缠的他脖子太紧,几乎没有呼吸的能力了……
我挣脱了身上的钢丝,微眯着眼睛看他。
我觉得,他肯定还有什么后手!
只不过,许昌林的脸却越来越涨红。
他砰的一声,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艰难的挤出来了几个字……
“李兄……救……救我……我爹就只有我一个儿子……”
“你……要……要眼见他绝……后吗?!”
许昌林的脸,从红色,逐渐变成了紫色。
他脸上的确出现了死相……杨青山走至我身旁,他没去看许昌林,脸上惊色却不少,低头在看地上的钢丝,又看了看我。
他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对付杨青山的时候,同样用了命数庇护,他如此聪明,应该快联想到一些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看许昌林的眼神愈发凝重。
迈步,我朝着许昌林走过去。
这期间,我心头疑惑也颇多。
刚才我没有立即动手,是在等许昌林的后手。
他无法完全制住那青尸纸扎,帮他画符的先生,肯定要准备一些东西给他,作为被反噬时候救命的手段。
可许昌林居然没有……
那他和这先生的合作,就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了。
转眼我走到许昌林近前,他显得更为痛苦起来,眼中哀求更多……
我快速取出来了两张符,直接拍在了许昌林身上。
顿时,许昌林脖子上的纸扎皮就松开了。
许昌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睁大了眼睛,露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喜色。
紧跟着,我抽出通窍分金尺,就要朝着许昌林眉骨上抽去!
可要落下的那瞬间,我手又僵住……
最后,我用左手成掌刀,狠狠一掌击在了许昌林的脖子上……
许昌林闷哼一声,他朝着地上瘫倒下去。
可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凌冽的破空声……
心惊之余,我抬手朝着身侧一劈!
铿锵一声,通窍分金尺打落了一柄青铜剑……
“你不能留他的命,你不动手,我来。”
杨青山凝重的话音传来。
我手指下意识的握紧了通窍分金尺的尺身……
指关节在逐渐发白,我没能反驳的了杨青山。
下一刻,杨青山走至了我身旁,又沉声道:“就算现在,正道师伯在这里,他要做的也和我一样。”
再接着,杨青山转身,他目扫四周。
“你看看,这里有多少人的皮,多少人的亡魂不散,就因为他和你敬重的长辈有血脉关系,你就要让一个该死之人活着?那他残害的那些人,何其无辜?你那惨死的手下,又何其无辜?!”
杨青山的眼神,愈发的冷冽。
他再次扭头看我,少年的脸庞上,凝重更多。
“李阴阳,如果你真要留他的命,我不介意和你再斗一场,若是你赢了,我无话可说,若是你败了,那就不能拦我。”我:“……”
现如今面对面,我怎么可能是杨青山的对手?!
还有,他说的话,的确是有道理……
只是我又怎么和许叔来交代?!
低头,我死死盯着地上的许昌林。
这会儿,杨青山又抬起手来。
他没有立即动手,目光警惕的看着我。
我沉默片刻,又看着许昌林的脸。
我这一眼,看的就是他的面相。
他相格之中,阴鸷宫饱满。
这是许昌林有后了?!
我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心头顿时落下来了一块大石。
往后退了几步,我声音沙哑道:“他的确死有余辜。”
杨青山那少年面庞上出现了几分满意,他手袖中滑出一根弩箭,挥手,他就朝着许昌林眉心落去!
我闭上双眼,又深吸一口气,要保持镇定。
可偏偏在这时,我却听到了噗嗤一声轻响,口鼻之中闻到的是一股难闻的恶臭。
这臭味陌生,可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没有听到穿透血肉的声音,反倒是还有杨青山的一声闷哼。
我抬手猛地捂住鼻子,屏住呼吸的同时,我睁开了眼。
我瞧见的是杨青山蹬蹬蹬后退数步,他身体仿若僵硬了一般。
刚刚昏迷的许昌林,却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
让我心头大惊的是许昌林的肩膀两旁,各自趴着一个皮毛发白的黄皮子。
它们尾巴甩动,其中一个的爪子还扣着许昌林的人中!
很显然,它们放出来的臭气,又抓醒了许昌林……
我闷哼了一声,要迈步往前,同时伸手又去抓通窍分金尺。
可身体着实难以控制,那种久违的僵硬感,太过掣肘行动。
“李阴阳,我一定会回来杀了你!”许昌林颤巍巍的低喝一声,他更为艰难的撑起来身体,朝着林子另一头跑去。
那两个黄皮子趴在他的肩头,晃动的尾巴,更为妖异。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昌林跑了,身体麻木的难以跟上……
转瞬间,许昌林就逃得不见踪影。
我扭头去看杨青山,这会儿杨青山已经盘膝坐在地上,他双目紧闭,口鼻也是紧闭,脸上还有些犯绿气儿。
先前他离许昌林最近,那两个黄皮子放的屁,恐怕都打在他脸上了,我只不过是受到一些余毒侵扰。
不过杨青山的脸色正在慢慢好转。
我坐在地上,用力煽动脸前,干净的风吹散了余味,我也稍微好了一些。
我眉头皱紧的更多了。
因为许昌林,简直太怪异。
他消失多年,回来手段变得狠厉了不说。
纸扎上有阴阳先生的符,而且这符特殊,好像是阴阳术混合在一起了一样。
还有,他身上居然还带着黄仙……
当初在白先生手里,我们吃了大亏,他师姐更是带着黄皮子找上我们麻烦,最后还抓走了徐白皮……
早年的经历,让我对这些东西都有一些认知。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怪异……
许昌林遇到阴阳先生也就罢了,他是上哪儿弄来的黄皮子,还是两个这种老成精的跟着他?
我思索了许久,身旁的杨青山总算脸色恢复了正常。
他睁开眼,眼中尽是阴霾。
“让他跑了。”他少年的嗓音透着几分不甘。
我正要开口。
杨青山却又道:“一个纸扎匠,身上却带着出马饲养的黄仙,他好诡异。”
“只是黄皮子,都不足以威胁到我们,那两个,却不一样,也好在他身上只有黄仙,如果刚才还有柳仙,恐怕会要了我们的命。”
“师尊说的没错,狮子搏兔,亦需全力,我应该在远处就给他致命一击,不该让他有逃生的机会。”杨青山的的眼中出现了几分懊恼。
我脸色也再变。
出马的仙家?
带着出黑阴阳先生的符,又带着出马仙家的黄仙……
这许昌林,是在搞什么鬼?!此次的许昌林,从各个地方都透着十足的诡异。
之前我之所以没想到许昌林,也是因为谢满仓的死,我此前是没看出来死相的。
从我学艺到如今,只有在黄之远,以及那马车老人身上,面相没有完全起作用。
可我也因此知道了,骨相不是真的万全之法,当先生足够厉害的时候,还是能瞒过一些事情。
当时看到谢满仓的尸体,我就只想到赖谦和那石碾镇的先生。
现今看来,就是因为谢满仓身上的符。
那符太特殊,大概率是阴阳术结合起来的符,以及还有出马的黄仙……
因此,我没看出来谢满仓要遭遇的命劫。
我思索很快,杨青山迈步要往前走去。
“穷寇莫追,而且时间已经很长,你追不到了。”我抓住了杨青山的手腕。
杨青山没有追出去,他闭了闭眼,也不说话了。
“此事,回头要告诉许叔一下,许昌林吃了这么大的亏,恐怕不会来找我们了。”
我说完,就朝着林外走去。
杨青山紧随我身后,我们两人很快就出了林子。
顺着我家的方向走去,这期间我一直在推演关于我娘他们村子,以及窦家的事情。
许昌林会不会和窦家那先生有关?
可看上去,这种概率性不高。
大概率是我偶然间撞上了许昌林。
那窦家是看低了我?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样一来,窦家背后那阴阳先生太弱,也太狂妄了。
不多时,就回到了我家宅子里。
我检查了一下宅内,并没有再留下什么纸扎,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熟悉了一下房间,给杨青山安排了一个之后,我也回了一个屋子。
躺下休息的时候,我又想起来了我爹。
心里头难免还是有些唏嘘。
只是时间没办法倒退,这世上也没有起死回生的灵药。
困意袭来,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我醒来,杨青山正在院内练剑,他手段凌厉,招式也很迅猛。
和我对视一眼,杨青山就停下来了手头的动作。
我告诉他,今天再布一个风水局针对一下窦家,夜里头我们就可以进村了。
杨青山点点头,他也道:“三个风水局,要么那先生直接被你斗垮,要么窦家就准备好了对付你的手段,你这些风水局都没用。”
我微眯着眼睛。
杨青山所说也是一个可能。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往外走。
两人走出李家,到了岸边,我撑船,杨青山上了马。
我刚撑了竹竿,杨青山忽然说道:“村口过来了很多人。”
我摇摇头,甚至没回头看一眼,就直接撑船。
杨青山夹了夹马腹跟着我,他略疑惑:“为什么你不等他们过来再走,只会耽误半盏茶的时间,这些村民应该要和你说不少话。我爹每每出门,都有城民百姓相送。”
我:“……”
邱天元只是虚假做作,他这种相送,也是百姓被蒙眼。
他不能用来和我相提并论。
此外……李家的村民,又怎么可能感激我?
他们会更虚伪,不过是想借用我的名声而已。
“我爹死了,这村内之人,虽说无拍手叫好,但却觉得他该死,恨不得吐上几口唾沫,我还未死,他们就给我上了灵堂。”
“奸诈小人,不需他们送。”我直接说道。
杨青山蹙眉,他不说话,跟着赶路。
到了九河县的时候,我先去买了一些吃的和杨青山分而食之。
再之后,我就继续走水路,杨青山在一旁的岸边跟着我往前。
沿途中,我又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贴下来了一张符。
这张符的作用就是镇水,能让悬河水的生气不反流至岸上。
这样一来,我娘他们村内,就只剩下生气外溢,越来越死寂了。
三种布置做完,至少在风水上面,窦家已经被我死死压制。
他们想要用风水来针对我,已经不可能。
眼看距离村子近了,我告诉杨青山,让他将马先放置安全的地方,跟我一起上船。
杨青山皱眉,问我为什么不直接进村。
我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他,我是要找窦家报仇,而不是单纯地要和他们斗。
我从水上走,就是从我娘身边走过,虽然我见不了她,但是她能目睹着我去找窦家人要个交代。
同样,这也会给窦家一种压迫力。
杨青山若有所思。
他沉凝了片刻后,翻身直接下了马,再接着,他一拍马臀,那马儿嘶鸣一声,就直接钻进了岸边的林子。
杨青山跳上我的船,站至我身旁。
我撑船的速度快了很多,并且慢慢移动到了悬河中央。
终于,岸边的草屋出现在我视线中。
和前一日不同的是,水上那些人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就连船都没剩下半个。
我进入了这范围水域后,饶是大白天,也觉得一阵阴冷。
而这阴冷之中,又透着几分暖意。
阴冷是来自于符契,暖意,便是盎然的生气。
距离近了,甚至能瞧见,岸边的石砺地居然都长出来了薄薄的草皮。
这也是生气变得浓郁,风水极佳的体现!
当船停在草屋正对着的悬河中央时,我停了下来。
盘膝坐在船头,我静静地眺望岸边等待。
杨青山坐在船另外一侧,他在低头看水面,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也取出来一块罗盘。
我并不意外。
羌族即便是没了葬影观山,风水术也不会太弱,否则邱天元也到不了如今这一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天,慢慢地黑了。
只不过岸边却一直没有来人。
一直到完全入夜,依旧没有一个人来过。
“你好像,算错了。”杨青山早就收起来了罗盘,他和我说了一句。
我半垂着眼睑,视线落到了水面上。
“无论他们来或者不来,都是我占据了先机。”我摇摇头,回答杨青山。
“嗯?”杨青山疑惑看我。
“来,我会让我娘看着,他们是怎么死的。”
“不来,那就是他们怕,他们只能够固守在算计好的地方,所谓请君入瓮,只不过是一群缩头乌龟。”
我话音刚落,岸边更远处的村路上,传来了火把的光亮。片刻后,那光亮靠近了。
是一个穿着华贵锦缎,却是一副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两个仆从。
此人生着一副小脸,身材又高大一些,看着就极为奇怪。
他没有靠近岸边,而是在草屋外沿那条路上就停了下来。
他身边的一个仆从,忽然扯着嗓子大声喊了一句。
“船上的人!你,你是不是李阴阳!”他声音极大,吼声中也带着破锣音!
“现在来了三个。”杨青山忽然说道。
“不是正主,他们着急了。”我微眯着眼睛回答了一声。
语罢,我撑着竹竿,缓缓朝着岸边靠近。
不过我并没有回答那人。
紧跟着,另外一人的吼声又传入我耳中。
“李阴阳!你连名姓都不敢认么?!”他的破锣音更重。我依旧平稳撑船。
两个仆人中间,那似是管家的人忽然从袖子里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我现在已经距离岸边很近,能看得清楚,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个锦盒。
下一刻,他打开了锦盒,拉起来了其中一截绳子。
月光下,那是被穿起来的四只耳朵。
血早已经干涸,耳朵的断口处是黑色的血痂。
他声音略尖锐:“李阴阳,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来了,都必死无疑!”
“这两双耳朵,你知道是谁的么?!”
船,靠到了岸上。
我目光落在最中间那人身上,他目瞳凸起,眼睛上尽是绷起的血丝。
“破锣音,目瞳生血线,印堂短小,中间凹痕未裂,颧骨尖尖,薄唇发黑。”
“不只杀人,至少沾染人命数十条。”
“旁边两人也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你们窦家,果然如同我所料那样,心狠手辣。”
我轻声开了口。
那管家脸上露出冷笑,道:“哦?心狠手辣?李阴阳,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狠手辣。”
“家主命你立即至你李家大宅门前,若是你半个时辰内不到,那这红松村内将无一活口。”
“还有,你外公外婆的尸身,也要被乱刀剁碎!”他说着,手一甩,那两双穿起来的耳朵,直接就朝着我甩来。
我微眯着眼睛,没有动。
下一刻,我身边却传来了轻微的风声。
不,不是单纯的风声,而是杨青山动了,带来的凌冽劲风!
再下一瞬,是三颗抛飞而起的头颅。
血,溅射在夜空中,形成了三股血花。
那两个仆人的眼中还是愕然,震惊,包括那管家,他们似是都完全没想到。
前一刻,他们还在耀武扬威的威胁我。
这一瞬,就全部人头搬家!
我并不意外,换句话说,这也在我的计算之中。
窦家要计算我,还用了整个村子。
村内必然是留不下来什么活口了。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留下来了村民的命,直接来威胁我。
看来他们动手前,了解了我太多事情。
可他们绝对没了解到我身边还有一个杨青山。
从小就被柳三元灌输除恶务尽,替天行道,天生道士的杨青山!
杨青山落地,刚好停在了那三人尸身前方。
砰砰砰的声响,三颗人头落在地上,朝着悬河水面滚去。
我从船上走了下来。
捡起来掉在地上的绳子,耳朵也被我提起。
月光照射下,这一双耳朵显得很是苍老。
“你没和我说窦家那么心狠手辣,能用一村人命威胁人。”杨青山扭头。
此时,他眉心几乎形成了一个竖纹的川字。
他手中一柄细长的青铜剑,剑身上没有一滴血留下。
我还没有说话。
杨青山看我的眼神,忽而又变得凌厉了几分。
“你,在算计我?!用我当你的剑?”
月光将杨青山的影子拉得极长。
他手中的剑更长。
我没有半分躲闪,直视着杨青山的目光。
“我没有算计你,我们是朋友。”我开口道。
“朋友?”杨青山额头的竖纹更深。
我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只是仇敌,你保我不死,如果他们无恶不作,那你取他们人头。”
“这是你和我说的话。”
杨青山点了点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本可以不来,但是你来,所以,我觉得你当我是朋友,即便你想要的是葬影观山,不想要我死,但我依旧这么认为。”
“这世上之人,大多利欲熏心,你不为己,即便是有图谋,也不是算计。”
“我为报仇,你来护我,便是我之友,你护我是义。杀他们,却并非为义,而是为胸腔正气,为师尊教导。”
“若是他们只是小人,我让你杀人,那是算计。”
“可如今,你未算我,我未算你,你又怎么是我的剑?”
杨青山的眼中,露出更多的深思。
我依旧目光深邃。
他十四五岁,依旧是稚子。
虽说聪慧,但依旧心智算计没有那么老谋深算。
在我统筹的计算中,杨青山的确是一把利剑!
可我也的确未算计他。
因为道士必定替天行道,若要说算计,那也是我利用了柳家道士的手段,而并非诓骗杨青山来杀人。
杨青山当真是聪明,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些,才会那样质问我。
我的话,应该足够点拨他了。
此外还有一个缘由。
我这样做会给杨青山一个警觉。
以后邱天元和柳三元再利用他的时候,他必定有所对比,有所联想,也会有所发现!
这,是一举两得之法!
我和杨青山对视约莫了半盏茶的时间,他点了点头。
眉心的竖纹虽然未曾消散,但他看我的眼神缓和了不少。
片刻后,他又说道:“我们要以村民性命为重,既然你外公外婆已经命陨,你再被被尸身所挟持,实为落了下乘……”
“人死如灯灭,再如何,也如何不了了,保住其余村民,杀了那些恶徒,方是正道。”
“你莫要怪我。”
“最多,看在朋友情分上,我将你仇人留下,交由你处置。”
语罢,杨青山直接转过身,他朝着村路之中疾驰而去!
我没有停留,快步往前追去。
只不过,我却隐隐觉得身后有一个注视的目光……那目光很阴冷。
可那阴冷对我来说,透着一股子熟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我觉得割裂。
我本来想驻足回头。
可我怕我一回头,就抑制不住心境的变化!
现在窦家想请君入瓮,杨青山在我预料之中动手。
这样一来,无论窦家是怎么胸有成竹的算计,他们背后那先生多厉害,杨青山这巨大的变数,都是他们未曾预料到!
这才是我来这里最深的凭借!
如果不是杨青山在身边,我也肯定不会单刀直入的来!而是会在暗处慢慢算计。
我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也逐渐追上了杨青山。
此时,我就没有再和杨青山说他应该怎么做了。
本身杨青山就是在窦家算计之外的变数。
让他我行我素,才会让窦家更无法应对。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村内正路上,杨青山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他脚步平稳的往前走,双手背负在身后,而他的手中已经不是一把剑,而是两把!
我自然也慢了下来。
这条路,就是正通往李家大院的。
不多时,我就瞧见了李家大院……
不,现在已经不能算成是大院了。
院墙仍旧在,但院墙上方的,是垒起起来的瓦顶……
仔细看是瓦顶,但粗看一下,就是一个极大的坟头!
李家大院的门,大打大开,空气中隐隐流淌着一股子黑气,灌入其内。
地面上还能看出痕迹,门前应该是修葺过一个墓碑,现在被拆掉了。
除此之外,院门两侧被绑着不少人,密密麻麻的村民围绕在院墙角落。
那些村民身前或是身旁,堆砌的就是木柴!
那些木柴在月光下反射着淡淡的湿意,还有几分油亮,显然是浸透了油。
还有一部分穿着和刚才那三人相仿的窦家人,正在周围巡逻,看守那些村民。
我微眯着眼睛,喃喃道:“他们将计就计,本来宅子是养尸的吉坟,生气被抽走,死气被灌入之后,干脆被改成了凶坟,囊括凶气入内,让窦开业做凶尸?”
“这些村民……看来,窦家人是没想让他们活下去了。”
那些看守之人,手中都拿着火把。
只要火把落地,木柴一瞬间就会焚烧。
再仔细看,那些村民身上都仿佛沾了油。
“凶坟承受凶气,再火烧数百人,怨气冲天,里头的死尸不知道多凶恶。”
“一口气打定了杀几百人,好个窦家。”杨青山的话音更为冰冷。
我们靠近的更多,守在李家大院门外的那些窦家人,似是反应了过来,他们几乎同时回过头来。
当前有一人面露惊疑。
我和他对视,一眼,我就看出他惊疑的原因。
只有我们来了,没有刚才窦家那三人!
他正要开口说话。
只不过,他话音还没出来,杨青山身影一闪而过。
一颗头颅抛飞而起,他的尸体更是从后背遭受重击,被砸向了村路远处!
连带着他手中的火把,也成了一道弧线,落至村路远方。
杨青山的身体也骤然停在了李家大门前!
显然,窦家那些人没有料到,杨青山会直接出手!
他们口中咒骂,大踏步朝着杨青山冲去,还有人直接甩出火把,要火烧了那些村民!
惊恐的尖叫声从众人口中传出。
同时,一道正气凛然的声音从杨青山口中传出。
他在腰间一抽,落入手中的,竟又是一条牛尾鞭!
“咒曰,天牛古墓中,神鞭往外攻!子孙兴万代,富贵出三公!”
“吾奉玉皇赦令,急急如律令!”
牛尾鞭在半空中呼啸抽过!
窦家那些人的惨叫穿透夜空!
没有任何一个火把落地!
全都被抽飞到了数十米开外!
而牛尾鞭并未曾停下!
完全展开之后,被杨青山抽回!
凌厉的噼啪声,有三个窦家人被鞭子抽中胸口,鲜血狂喷之中抛飞而出!
这一招,让剩下那些窦家人全都体若筛糠。
他们本来脸上的凶厉完全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都是惊恐。
转身,他们拔腿就要朝着远处逃跑!
杨青山疾冲而出,腿猛地蹬地,直接就跃起了数米高!
“乾元亨利贞,针法理尤深!能祭致宅事,阴阳妙有灵!秘诀似神通,至灵望感应!”
“奉请苗光乔,赵光普,袁天罡,李淳风一切先师,悉顾真香并同供奉!今有道士杨青山,求灭奸邪!”
“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异怪,故气伏尸,黄泥赤土,瓦砾坟墓,放光百步,随针见之!”
“急急如律令!”
数道燃香从杨青山袖中射出,落在地面,白烟寥寥升起!
再接着,一道被续上的针布被杨青山挥出。
他身体陡然在半空一旋,力道便落在了针带上!
爆射的银针格外刺目。
以往柳家道士的针,符,道法,全都落在凶尸身上。
但柳家道士,绝不是只诛灭凶尸之人。
杨青山受的是最为正统的柳家道士教导。
诛邪灭恶,替天行道才是他们的本质。
当然,因为正气,因为诛灭的都是邪祟,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命数并不会唾弃柳家道士,反倒是赋予其更强的正,就连面相之上,都没有杀人相。
转瞬间,那些银针全部刺中了窦家那群人的身体!
惨叫声再一次响彻夜空。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再爬起来……
杨青山落地,他眉心的竖纹才略有几分松散。
收起来针带,他看了我一眼,就立即转身看向其余村民。
那些村民也都傻眼了,分明是被吓得。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站起来。
我这才发现,他们的身上,还被捆着绳子。
是一条极为长的绳索,将所有人都圈在了墙边。
这种捆绑方式,就像是当时管仙桃坟墓外面那些被抓来之人。
不过那些人用的是钢索,这里用的就是普通的,但他们每个人脚上都被绑住,根本无法逃跑。
我快速取出来了卜刀,疾步走至村民身前,直接就去挑断了其中一个村民脚上的绳索。
那村民颤巍巍颤巍巍地站起来,他冲着我和杨青山用力鞠躬了好几下,又哆嗦的看着人群中,哀求道:“救救我老婆孩子……”
这一下,村民之中声音就都成了哀求。
“都住嘴!李先生会救人!不要吵闹!”
这人群中低吼的声音,格外耳熟。
一时间,村民都寂静了下去。
我才瞧见右侧几米外有一人,那不正是当初的捞尸人董丰吗?!
只不过董丰居然瞎了一只眼睛,脸上还有不知道多少伤口。
他艰难地站着,手却撑着一个村民才站得稳。
“李先生……放了人,你就赶紧走吧……这里头,千万不能进去!”
“进去了,一定会死!”董丰哆嗦的说道,那独眼之中尽是恐惧。我眉头紧锁,走到了董丰身前,割断了他和旁边村民脚上的绳索。
那村民扶着董丰走出来。
董丰扭头瞧了一眼李家大院的门,沙哑道:“还有一些村民在里头……走吧,李先生,救不了了,你也不要再和他们扯上关联。”
我心下沉了不少。
杨青山正放出几个村民,又分给了他们两把青铜剑。
他们开始放开其他村民。
“他们在里头做了什么?”我问董丰。
董丰眼中又闪过了几分不安,他低声喃道:“李老汉和他老伴,被火烤了尸身,烧出来了尸油。我看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但他们把尸油浇灌在了一具尸体上……”
“我要是记得没错,那是窦开业的尸身,几十年了,不知道他们怎么将窦开业找回来的。”
“李老汉和他老伴已经诈尸了,寻常水尸鬼的油都很凶,更何况凶尸的。”
“这会儿就不晓得窦开业成了什么模样……”
“嗯,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董丰还想说话,杨青山却走到了我身旁。
“李阴阳,他们会放开所有人,既然这里头还有村民,你仇家也在里头,走吧。”
杨青山语气很平静,毫无半分惧怕。
“这……”董丰又张了张嘴巴,他欲言又止。
再接着,董丰挣脱了扶着他的村民,头也不回地朝着村路另一头跌跌撞撞跑去。
散开的村民帮着别的村民解开绳索。
很快,李家大院的墙下就空无一人。
我一手持通窍分金尺,另一手持着的是一张符。
遁空给我的五岳镇命符!
迈步,我径直走进了大院门内。
杨青山紧随我身后。
大院的门头,挂着一串串的白色铃铛,我们进入其中,铃铛便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外面看李家大宅,顶部被瓦片垒砌,成了圆顶的坟包一般。
可实际上院内依旧是廊道四通,有假山水潭。
视线穿过其余地方,一直看到堂屋中央,才瞧见一个坟包。
那坟包极为黝黑,一眼看上去,就要将人拽入其中一般。
其四周有烛台,烛火泛着幽绿色。
从现在这位置,只能看到这些,多余的就瞧不见了。
窦家主要的人,还有窦家那先生,以及其余村民,不知晓在什么地方。
我没有丝毫放松,扭头看向杨青山。
杨青山微眯着眼睛,道:“既然留着坟在这里,先斩了坟冢,诛了其尸,他们再有什么算计,也无计可施。”
他纵身一跃,直接没走廊道,而是冲入了假山水潭之中,朝着堂屋轻身跃去。
我自然没那么好的身手,只能从廊道之中疾走。
杨青山这法子,是以一力降十会!
坟冢内窦开业的尸体,是窦家临时生计,也是对付我的凭借。
灭了他,至少能断掉窦家一个计谋。
转眼间,杨青山落入坟冢之中。
我走入廊道后,就瞧不见堂屋的情况了。
耳边骤然听到了嗖嗖的声响,同时,我还听见了杨青山的一声闷声。
我脸色骤变,可我没办法继续往前,警觉无比地看向四周。
那嗖嗖的声响,就来自于我身侧。
三具身体从廊道中坠落而下。
他们脖子上都挂着绳索,双目圆睁地看着我。
狰狞的脸上,透着浓郁的怨恨和绝望!
他们的嘴巴,忽然齐齐张开,三道黑红色的血箭射出,正袭我面门!
我身体猛地朝着后方一倒。
可我身后又传来一阵劲风,后心的位置,忽然遭到一股巨力!
我被重击了一下,胸口一闷。
不过我将将躲开了那三道血箭。
身体骤然朝着旁侧翻去,同时我挥动手中通窍分金尺,朝着后方就是一劈!
啪的一声轻响,一只手接住了通窍分金尺。
不过它手上却传来嗤嗤的声响,还冒起来了一阵阵白雾。
我借力而起,已然瞧清楚我身后那人,她模样老迈,隐隐有些熟悉。
不正是董丰他老伴儿吗?!
我隐隐记得,董丰他老伴儿叫张大娘。
这自然不是她名字,别人对她称呼如此。
我也才明白刚才董丰为什么欲言又止。
他老伴也是被抓进宅内的村民之一!
董丰是实实在在的和我诠释了一遍,什么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思绪只是电闪之间,我飞速拔出通窍分金尺,朝着张大娘的头顶又是一劈!
我掌握了力道,劈了她囟门!
并且我用的是阳尺!
用阴尺重劈,会让命数变得破损遭厄。
阳尺去劈,则可以起到化煞辟邪的效果。
张大娘是被撞祟而已,打醒过来就好。
阳尺面击中张大娘囟门。
她直挺挺的朝着后方倒下!
可廊道两侧又冲出来了另外两个村民,他们手中持着两根类似哭丧棒一类的棍子,其上缠着白绫,只是白绫格外油腻,还有浓郁的尸臭。
我定住心神,微眯着眼睛,弓步往前一冲,通窍分金尺先抽向一人头顶,同时抬腿,踹向另一个村民的胸口!
这廊道,当真是危机四伏!
我走进来这里,刚好就落了窦家的算计。
杨青山走中央的水潭假山,反倒是没有布置。
只是他应该在坟头前边儿中了招。
我得尽快赶过去,不晓得他现在情况如何,能否应对。
通窍分金尺抽中了第一人的头顶。
推踹中另一个村民。
另一个村民却手狠狠的抽向我的腿。
那油乎乎的棍子落在我身上的同时,我只觉得心头一股强烈的心悸,耳边似乎还听到两声凄厉的惨叫。
心顿时落空了半拍。
我没将那村民踹开,他反倒是用力抱着我的双腿。
被我击中头顶囟门那村民倒了地,已经昏迷不醒了。
“滚!”我低吼一声。
是在驱散心头那些心悸杂念。
也是在呵斥那抱着我腿的村民。
他却神色变得更尖锐,似是牙口都层次不齐,露出鬼牙!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不管我们的死活!”
这声音极为老迈,怨毒,完全不似这中年村民能发出的话音。
我浑身顿时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撞祟这几个村民的,是李老汉?!在血缘关系上,李老汉和他老伴,是我娘的父母,也是我外公外婆。
碍于他们当年对我娘做的那些事情。
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情分。
可我当年离开的时候,依旧给足了他们钱财,足够他们治病养老。
他们未曾养我,甚至是害我,哪儿有什么资格说我不孝?!
只是如今惨死在窦家人手下,恐怕窦家做的那些事情,还激发了他们对我的怨恨!
我没有回答他,腿上再一次发力,往下踹去的同时,通窍分金尺抽了过去。
那村民也一下子瘫倒在地。
廊道后方又有人影攒动,居然还有村民要冲上来。
这一次有四人,多出来了一倍!
他们的神色更阴霾,现在看上去,当真是神似李老汉和他老伴。
我心头更沉,再和他们纠缠下去,恐怕就要踏入窦家的算计之中。
现在窦家人,可都还没露面!
我收起来五岳镇命符,本来这是打算进院子遇到窦家人,或者是窦开业尸体用的。
转而我摸出来了另一个纸匣符。
看上去,这是一个空白的纸匣子。
可实际上,其中放了一张朱砂符,上有六庚天刑!
六庚主灾,天刑为劫!
这符也有强横的镇煞作用。
抬手,我直接将纸匣符朝着头顶一扔。
它被卡在了几根房梁之间。
我绕过那三具尸体,迅速朝着廊道后方退去。
那四个村民朝着我追来,却停在了纸匣符下方,没有再往前。
顷刻之间,他们身后又挤上来少说十几个“村民”。
那些“村民”,早已算不上村民,完全成了窦家人对付我的凶器。
一转眼,我就跑出了十几米外。
这会儿,我已经能瞧见堂屋了。
杨青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坟头前边儿。
让我心头骇然的,是在他身边儿站着一个人。
那人手中持着一个烛灯,歪歪扭扭的灯芯,燃着微绿色的火苗。
他另一只手抬起,在半空中轻微的捏动,口中还在喃喃什么。
这一幕何其妖异,杨青山没有反抗……
他显然是中了招……
“杨青山!醒来!”我低吼一声,脚下的速度更快!
廊道到了拐角的地方,再往前几米,就是堂屋!
我刚过拐角,那里却站着一个人,我被其挡住。
他穿着一身黄色的中山服,留着两撇胡子,手里还持着一根油亮漆黑的扶拐。
此人鬓角斑白,头顶的头发剃成了短寸,少说得有七十岁左右了。
他五官生的极好,面相极佳。
有言道:五月丰朝四库充,家财万贯禄千钟!
这是大富之相!
很显然,他是窦家的人!
我微眯着眼睛,毫不犹豫,直接扬起通窍分金尺,就要朝着他头顶砸去。
他眼中顿时露出惊色。
不过他没闪躲,而是低声道:“李阴阳,你动我,那堂屋里头的小道士,恐怕保不住命!”
“我,是要和你谈谈,给你一个机会的。”
我脸色再变。
本来我不管他们如何说,都要直接下杀手。
可杨青山这会儿中招,反倒是成了一个掣肘。
“你是窦开业的什么人?”我驻足而下,目光锁定在老人身上。
老人闭了闭眼,脸上显然闪过几分哀伤,道:“开业,是我最为得意的大儿子。我名窦开阳,自然是他爹。”
语罢,他又睁眼看我,道:“李阴阳,我们同李家的恩怨,是同李家的,本无意牵连你。”
“将你引来,也是想和你商议一件事情。”
“替我窦家办一件事,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窦开阳?
那开阳二字太过耳熟。
是巧合,还是他和开阳有什么关系?!
还有,他所说那番话,却让我觉得极为牵强。
和李家的恩怨,与我无关?只是将我引来商议事情?
他们所做的布置却不像是这样。
我眼神更冷,脑中飞速的推演思索。
窦开业又开口道:“本来,我们只是借用红松村的生气,要养开业之尸身,你对窦家做了不少事情,让窦家遭了一些劫难,但当年的事情,窦家也有一些过于狠绝的地方。”
“李花容已经死了,开业丧命多年,很多事情尘归尘土归土,后辈完全不用牵连其中。”
说着,窦开业就叹了口气。
“找你仆人,给与他施压,是想你来这里。”
“可没想到,你下手太狠,只能让我们应对。”
“我们的目的,只是想要你跟着去一个地方,算一卦。”
话音至此,窦开业的神色已经变得很诚恳。
隐隐的,我却又察觉到一股心悸和心惊。
就和当时我面对黄之远车上那老人差不多。
这并非说明他们是同一人,而是其中有问题!
“李阴阳,窦家之财,富可敌国,本来李花容嫁给开业,你就是窦家的子嗣,如今我们不用为仇敌,总归你对李家人也没有……”
窦开阳还没说完。
我的心悸和心惊,便落在了一个点上。
这是窦开阳在拖延时间!
若是要商议事情,即便是我动手数次,他们也有商议的方法。
绝不是让管家拿着李家老两口的耳朵来见我。
更不是让窦家人守在门口。
缘由只有一个,那会儿他们还成竹在胸,觉得能拿下我。
现在变数来了,杨青山看似被那先生制住,实际上,那先生也被杨青山拖住。
那先生肯定是想下杀手,只是他下不了而已。
我若是过去,就会打断他,杨青山一定能脱困!
杨青山是变数。
窦家人则是在见招拆招!
思绪在转瞬之间,窦开业的话,刚说到我对李家没有情分。
我再一次扬起手来,通窍分金尺直接抽向窦开阳的头顶!
窦开阳大惊失色,他低喝道:“李阴阳!你这是何意!”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好一句没多大情分,窦家害人不浅,不光是要还我娘的债,你们还要给柳家一个交代!”
我语气狠绝,通窍分金尺已经要打中窦开阳。
窦开阳后退数步,我踏前数步,不光是动作,还有气势上都压得窦开阳抬不起头来。
可偏偏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忽然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我心惊更强,本能的反应让我朝着旁侧冲去。
结果半个身子,还是被一股黏腻腥臭的油泼中。
窦开阳眼睛微眯成了一条缝,脸上尽是奸计得逞的笑容。
我只觉得尸臭不停钻入鼻翼,那股恶臭的,让我头脑发昏,更是要作呕。
耳边在嗡嗡作响,我又听到了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骂声,都似是李家老两口的声音。
这油应该是尸油……
是李家老两口的尸油?!
我心头更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窦开阳一来是拖延时间,二来,他们故意想要泼我尸油?!
刚才那村民手中的棍棒就沾了尸油,弄了我一腿。
这……有什么作用?!
思绪间,我身体只是一顿,又朝着窦开阳冲去。
窦开阳脸上的奸诈,又变成了惊惧,他快速朝着堂屋方向跑去!
尸油太多,地上太滑腻,我追出去险些滑倒。
毫不犹豫,我直接扬起通窍分金尺,朝着窦开阳后脑猛地掷出。
瞬间,通窍分金尺击中了窦开阳的后脑勺。
他就连惨叫都没惨叫出来,直挺挺的就朝着前方摔去!
窦家和那先生在见招拆招,我中了招不假,但窦开阳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怎么可能从我手下逃走?!
再走出几步,我到了窦开阳身侧,拔起来了通窍分金尺。
转眼,我就到了堂屋前方。
刚才那先生的脸,都快贴到了杨青山的脸上了。
他的手轻轻按着杨青山的头顶,喃喃道:“开业,你父倒于此恶贼身前,将他制住,交由你父处置,否则的话,他还要将你挫骨扬灰,又要将你父亲残忍杀害。”
杨青山的脸,隐隐的浮上了一层黑气。
我面色再变。
他要利用杨青山,让窦开业撞祟?!
要是道士被撞祟,这还了得?!
“杨青山!醒来!”我又一声低吼。
杨青山却依旧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迈步,我直接跨入了堂屋之中!
那先生猛地扭头看我。
这会儿我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瘦长的瓜子脸,眉骨极长,眉毛都长出来了太阳穴。
一双眸子泾渭分明,不过他的眼珠上满是血丝!
他的阴鸷宫很饱满,但驿马骨却一直是低陷的。
人中虽长,但有凹凸不平。
这先生杀人不少,可寿命却不短,阴鸷宫代表了子嗣多,驿马骨却是家庭病灾,人中更是子女薄寿!
此人伤天害理,他借用了子女来承受天谴,自己避灾!
先生若作恶,得用各种方式来躲避灾祸,否则一定遭到天谴。
这些方式,不会有任何一个代价会小。
子女家人遭劫难,是最直接,最简单的。
同样这是最狠心,也是效果最好的!
我在看他,他也在看我。
“心狠手辣,行事决绝,不留生机。好个地相堪舆的先生!”那先生迈步迎向我,他手中却再次抬起来了那油灯。
我虽说在看他,但脚下动作未停下,目光落向油灯,整个灯盏居然是八边形,似是一个八卦盘。
这是先天八卦盘?!
“害人不浅,却用子女挡灾,又害如此多村民,你必定遭天谴,业报就在今天!”我丝毫不落下风,言语狠厉。
转眼间,我们就要触碰到一起。
油灯似是飞溅了一下,几个小油点朝着我脸上射来。
心头陡然升起心悸的感觉。
我抬手挡住了面门,只是那尸臭却让我极为难受。
下一瞬,我挥开胳膊,油点没落在我身上。
我已然和那先生不足半米,他手中的油灯朝着我脸上贴近!
扬起通窍分金尺,我就要劈向那油灯。
可胳膊上却传来一阵麻痒和钻动的感觉。
再下一刹,那麻痒感似是到了我脸上,又飞速钻进了我鼻翼之中!
我只觉得身体一阵僵硬,似是四肢都要是去控制力……
那东西是活物?油灯里头的虫子?!
这也是一种毒?!
地相堪舆海纳百川,几乎天下阴阳术都有涉猎。
再邪祟的阴阳先生,都不可能凭借一个油灯定住人。
用阴阳术之外的邪术,在配合阴阳术,不但诡异,更能事半功倍。
我通窍分金尺挥出的力道,骤然变弱了不少……
那先生另一只手直接将其接住,并且从我手中将其夺过!
他舔了舔嘴角,眼中露出几分贪婪的盯着我。
“还真有几分本事,居然没有一瞬间被定住,比那小道士厉害一点。”
我呼吸粗重,用力一咬舌尖。
短暂清醒那一瞬间,我摸出来了五岳镇命符。
直接朝着那先生的脸上拍去!
那先生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显然没想到,我还有再挥手的力道。
于我来说,这就是善尸丹的功效……
我清晰的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抵抗那股控制力。
只是说很难将其完全反抗。
若是这先生再从中作梗,我更是无法挣脱。
他和我距离太近了。
我中了他的招,他亦然没躲过我的符!
啪的一声轻响,五岳镇命符落在了他的头顶正中!
瞬间,他就僵直的站在原地,双眼都变得呆滞了起来。
粗重的喘息着,我因为太用力,嘴角溢出的鲜血太多,流出来了一道划过下巴。
身体的控制力还在减弱,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反抗……
目光落在了那先生的油灯上。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勉强支撑着胳膊,一把打向他手中的油灯!
啪的一声,油灯直接落了地。
先天八卦盘的灯盏和底座分离,底座摔得四分五裂。
灯油洒落在地上,却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其中蠕动……
我不只是觉得恶心,更是头皮发麻。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油腻的细小虫子,居然快速的朝着堂屋正中的坟茔爬去。
转眼间,它们就全部钻进了黑漆漆的坟土内。
我只觉得心悸更重。
可这段时间过去,我稍微恢复了一点儿身体的控制力。
善尸丹完全改变了我的体质,那种僵硬的感觉逐渐消失。
我粗重的喘息着,却顾不上看坟茔,视线落在了杨青山的身上。
此时杨青山的脸上黑气更多。
在黑气缭绕之下,他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阴翳,并不属于他的笑容……
我脸色再变!
又从腰间摸出来了一张五岳镇命符。
此符是最后一张,我来不及多做考虑,朝着杨青山的头顶就拍了下去!
符落之后,杨青山定住不动了,他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可这时,那坟茔却在颤动。
我还听见了轻微的嗤嗤声,似是有指甲在扣动棺材板子!窦开业的尸身,承受了这李家大院灌入的最多阴气,凶气,煞气。
除却了刚才那先生的算计,最凶的,必定是这窦开业!
还有刚才那些虫子,一定诱发了某种变化。
它们都能让我和杨青山无法移动,是制住了我们的身体,那它们会不会让窦开业能动起来?!
这刚好就吻合了那扣动棺材板子的声音……
一瞬间想清楚这些,我心头恶寒不已。
现在我来不及做别的,杨青山这样子,容易出事。
我只能快速将他背在了背上。
转身我要走出堂屋,目光又扫了一眼那先生。
他头顶贴着五岳镇命符,依旧一动不动。
我停下来了刹那,一手抽出来了接阴匕首,我毫不犹豫将其刺入了那先生胸口!
血肉被穿透的轻响,还有那种阻力感,让我心头升起一股子寒意。
可我没有半分手软,一把又将匕首抽出。
本来的白刃沾血,他胸口更是鲜血不停溢出。
这人杀孽太多,又如此处处置我于死地,若不在这时候结果了他,又是大麻烦!
迈步,我朝着廊道外跑去。
本来我还想要顺道了结掉窦开阳。
但之前他昏迷的位置却空无一人……
要么是他刚才醒来了,要么就是院中还有人,将他拖走……
身后不只是指甲挠动的嗤嗤声,还有一些闷响,似是有东西在撞击棺材,可又有泥土隔了音……
我呼吸很急促,鼻翼间一直能闻到血腥味儿,还有难闻的尸臭。
身体-控制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一手背着杨青山,另一手摸出来了一把符。
此时我无暇再管那些都是什么符了。
临近院门的出口,还有一堆被李家老两口撞祟的村民,我也得对付了才能出去。
很快转过了廊道拐角。
可让我一愣的是,我之前放下纸匣符的地方,一个被撞祟的村民都没有。
别说人影子,就连半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他们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只能说明,这院内还有人,他在利用李家老两口的尸身,控制那些被撞祟的村民……
这其中定然有深意!
我更为警惕,迈步朝着前方走去。
转眼间,我就走到了李家大院门口。
结果到了这里,都没遭到什么阻碍。
迈步走了出去,到了村路上。
一股幽冷的风,吹拂在我身上,我打了个寒噤,浑身都被冷气儿给穿透了。
扭头看了一眼背上的杨青山,他还是昏迷不醒。
再抬头看一眼李家大院的门,我迈步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我脚下的速度极快,走的方向正是悬河那边。
李家大院有诡异之处,明明他们还能困住我,拖延时间下去,很可能窦开业会在那些虫子的附身下爬出来。
可他们却没那么做,反倒是将我放出来,这其中定然有鬼。
我得先让杨青山清醒过来才行……
那虫子万一对他造成什么伤害,那就得不偿失。
悬河生气盎然,又有我娘。
刚才那注视感必定就是我娘的,所以我才没回头。
现在过去,那里最为安全!
脚下的速度更快,在穿过村子的时候,我更觉得怪异了。
因为整个村子透着的,都是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死寂……
我们开始来的时候,死寂都没那么强。
按道理来说,村民都被我和杨青山放了,生气应该会更多一些才对啊。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悬河,以及这村子的码头。
可我旁边,却忽然探出一道身影,他直接就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大惊失色,抬腿就朝着他踹去!
“李先生!是我……”颤栗的声音传来。
我猛地收脚,这才看了清楚,从路边抓我的,不正是董丰么?!
“别过去,那边有问题,先进来……”
董丰这会儿身处两个院子土墙夹缝中,所以我刚才没发现他。
我心头极为警惕,又瞥了一眼村口码头那头。
点点头,我跟着董丰钻进了院子夹缝。
他带着我穿过去之后,另一侧是个后院,我们进入其中。
天色更暗了,月亮似是蒙着一层血光。
董丰停下来,他脸色极为苍白,额头上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我刚才没跑……我停在大院前头了,我老婆,她还在院子里头……”
董丰哆嗦的解释了一句。
我心头一沉,看董丰的眼神都复杂了不少。
董丰颤栗又道:“我想着,万一李先生你能对付他们呢?我那老婆子还能捡回来一条命……可没想到,你刚进去一会儿,他们就出来了,就是之前被带进去的村民,连带我老婆子一起,都撞祟了!”
“他们中间还夹着一个人,那是个老先生,起码得有八九十岁。”
“我当时就觉得,李先生恐怕你们遭难了,我本来想逃,但又没忍住,跟着他们去看了看……他们……”
董丰脸色更苍白,一字一句道:“他们把刚才逃了的村民,全都抓出来了,都赶往了悬河旁边儿……我不晓得他们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没多久,李先生你就出来了……”董丰这一番话虽然急促慌乱,但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我心头更惊的是,窦家,居然还有一个先生!?
我刚才对付了一个,那先生已经很邪祟妖异。
还有一个更老的……
先生越老越厉害,那才是窦家最大的凭借?!
我低头思忖了片刻,并没有盲目的将那先生本事抬得太高,同样也没有轻视。
我和杨青山的动手,一定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变数。
他也是在见招拆招。
思绪落定,我示意董丰给我找个房间,我知道情况了。
董丰领着我和杨青山进了一个屋子。
我将杨青山放在了木床上,稍微掀开了一点儿五岳镇命符。
他脸上的黑气已经完全消失,鼻翼间还流淌出来了两道微微发黑的血。
我心头一沉,不再犹豫,直接就扯掉了五岳镇命符。
距离窦家已经那么远,就算有什么问题,也影响不会太大,我应该能应对。
符落之后,杨青山的眉头颤动一下,眼睛缓缓睁开。
我警惕无比,手握着通窍分金尺,万一杨青山还有被撞祟的征兆,我就得镇他!不过杨青山睁眼后,他眼睛和正常时候无二,只是神色略微黯淡了一些。
我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杨青山先看了我一眼,他顿生不少疑惑,再四看周围,疑惑便更多。
“我们怎么在此地?刚才明明……”杨青山的脸上多出了不少阴霾,他声音低沉了不少。
“那堂屋之中,当真有些诡异,我进去之后就闻到了一阵烟气,那应该有毒,让我行动迟缓了一些,再接着有东西钻到了我身上,我就失去意识了。”
我点点头,他这样一说,就让我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烟气,恐怕是用来对付我的。
只是杨青山先进去,就让他中了招……
再之后我进去没有那能令人行动迟缓的烟气了,只有油灯中的虫子,那个先生才没能制住我。
我在思索间,同样和杨青山说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也讲了,那人被我了结了。
当然,董丰所说那一切我也没隐瞒。
杨青山直接从床上撑起了身。
我皱眉,按住了杨青山的肩头。
可他即便是略有虚弱,我也按不住。
他站了起来,就要朝着门口走去。
董丰看出了些许苗头,面露不安之色。
“你需要休息,我们需要计划,才能再去对付他们。“我声音更沉。
杨青山和我对视,他道:“刚才的村民,足有数百人,全都被抓去了悬河边,如果不去,可能他们就会死。”
“我们计划,赶不上他们要杀人的速度。”
话语间,杨青山的眼神都变得严厉了起来。
我心也沉了几分,杨青山所言的确没错,我刚才也有所预料。
可杨青山那时候没醒,我不可能背着他过去。
现在虽然他醒了,但我们一点儿计划都没有,那就成了盲目撞上去,必定要吃大亏。
我脸色愈发的沉。
杨青山忽然眯着眼睛,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也看出来了你和其余先生的区别,但我要去,你可以走在后面,算计他们。”语罢,杨青山直接就从我身侧走过。
可这一瞬间,我却发现杨青山面相上有了变化,他印堂的位置,出现了一道隐隐的开口!
黑气从那里传出,朝着人中流淌而去!
黑气灌口,是暴毙相!
我脸色陡然就难看到极点!
董丰没敢去拦杨青山,他直接就出了屋门。
我毫不犹豫,立即转身跟了出去。
一道影子闪过,杨青山已然上了屋檐!
“我跟你一起去!”我抬头,低声道:“你的面相有……”我话还没说完,杨青山却再次纵身一跃,从屋顶落了下去。
他身影消失不见,我耳边听到一阵余音。
“不意气用事,是对的,先生应该去算。”
我心头更沉,杨青山是柳家道士,他的确不可能看着那些村民死而坐视不理。
可他不让我说完话就走,我哪儿还能留在身后算?
他面相已经有了暴毙相,这样急匆匆追上去,肯定会出事。
我立即从刚才来路往外疾走,要去追杨青山。
董丰在后边儿追我,他气喘吁吁道:“李先生,那道长不是说了吗,他去斗那些人,你在后边儿算计,这才是万全之策。”我脚下的速度更快,低声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不要跟来,我会尽量保住李大娘的命!”
董丰跟来,完全就是累赘了。
果然,我说完那番话之后,没过几步路,董丰就停了下来。
我隐隐能瞧见远处的房顶上,有一道身影在不停的跳跃落下,顷刻间,他就消失在了村口。
再往外,那就是码头了。
追杨青山之余,我没停下计算思索。
只是我的确没想到,董丰口中那老先生能用什么法子。
转眼间,我就追到了村口外。
一眼,我就能瞧见外边儿的码头。
同样我也瞧见了杨青山。
杨青山站在村口之外二十多米,并没有往前。
码头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唐装的老人,身材高大,头发完全是白色。
他背对着村口,脸是朝着悬河水面的。
我疾步走到杨青山的身侧。
杨青山的脸上,只有浓郁到极点的肃杀。
我眼皮一直在跳动,盯着码头上那先生。
他的背影却给了我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就好像我见过这人一般。
除了那先生,他周遭就没有一个人了。
“人呢……怎么都不见了……”身后又传来一个略颤栗的声音,不正是董丰的吗?
我眉头再皱,扭头看董丰,低声道:“你怎么又跟上来了?”
董丰面露几分惨然,他哆嗦道:“李先生,我还是放不下我那老婆子,他们把我留在外面,把她抓进去院里,就是知道我和你有关系,故意这样做的,他们折磨我。”
“我晓得今天危险,我怕再也见不到她了,我……”董丰说着,老眼都红了不少。
“全都沉了河,我刚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几个人脑袋飘在水面,现在也全部下去了。”杨青山开了口,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杀机喷薄而出。
我心头骇然。
全部沉河?
悬河这么重的生气,人若是死在里面,那产生的死气会格外庞大,甚至可能压住生气……
一旦生气被压制……
那先生想做什么?!
“李阴阳。”幽冷而又苍老的声音入耳,码头上那先生,缓缓的回过了头来。
他声音也透着一股子熟悉,只不过,他的脸上蒙着一层鬼脸的面具。
月光幽冷,那张面具花花绿绿,极为瘆人。
他熟悉的身形,逐渐和我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叠。
“七年了,李阴阳,整整七年,我等这一天,七年来,几乎都夜不能寐。”
“你果然没让我算错,总是能带来变数。”
“但无论你今天怎么变,这条命,都必定要交代在此处!”
“想要查清你的底细,可当真不容易!”
“没想到,堂堂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弑父之人,而你娘,还是个活青尸,你还用符契养尸,若是让阴阳界的人知道,我看你地相堪舆,还焉有半分名声可存!”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可平静之中,反倒是透出一股子狰狞。
这是对我的恨!
这恨,入了骨!
我死死的盯着他,声音也沙哑到极点。
“是你!”那人拆下自己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满是伤疤的脸。
从脸型和模样上,我还看得出来他是赖谦。
只是,他脸居然伤成了这个模样,让我完全没预料到。
他和窦家居然联系在了一起,更让我没想到过。
“李阴阳,你怕了么?”赖谦嘴角抽起,笑了笑。
他微眯着眼睛道:“当年,你们如此绝然,不但要我死,还要我身败名裂,甚至还害了我独子!”
“早知今日,你现在是不是懊悔无比?!”
“自己的秘密完全被揭穿,到时候,你也会是阴阳界唾弃之人!”赖谦的脸上透着一股子疯狂!
杨青山在皱眉看我,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我看着赖谦,眼中逐渐平静镇定了下来。
可我的镇定,显然让赖谦的脸色不那么镇定了。
他死死的盯着我,又一字一句道:“你怎么不怕?不恐惧?”
“为什么要恐惧?”我反问赖谦。
“你的秘密被揭穿,你弑父杀人!大逆不道!”赖谦低喝质问。
“你去打听那么多消息,的确很为难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太不容易,想来,和你说这些事情的是唐九宫吧。”我轻声回答。
赖谦脸色一沉。
我更平静道:“弑父之言,荒谬无比,我父刘水鬼,被人害死,我只是报仇。”
“你还狡辩?既然知道我是从唐九宫那里知晓,难道我会不知道周精义?!”赖谦语气冰冷。
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他污我娘清名,害她一生,明知她有身孕,却依旧让她被祭祀,此人,和我有不共戴天之血仇,他必须死。”
“我娘被害,死不瞑目,不肯投胎,我持孝之心,以生气大穴养之。”
“至于你身败名裂,难道不是因为你贪心作祟,害死那么多同行,再被人唾弃?”
“还有你那独子,他成了痴傻的行尸走肉,是有缘由的,你将贪心授予他,害他的,不是你这个父亲么?”
“窦家如此残虐凶恶,连仆人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你和窦家同流合污,居然残害上百村民,今天,你要死在这里,也不可能污蔑地相堪舆。”
我这一番话说完,赖谦忽然狞笑了起来。
他头往前抻了不少,脸上的伤疤都变得更为明显。
“李阴阳,你还是怕了,你怕地相堪舆因你而毁。”
“你巧舌如簧,我不多和你争辩,我调查了你数年,找到了窦家,和窦家商议好了对付你,你的确令我意外,弄来了这小道士。可今天,你必定不能幸免。”赖谦说完,他忽然从身后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长条的木盒。
他将木盒打开,直接往外一倒。
落在地上的,居然是两颗圆滚滚的人头!
只是,这两颗人头无耳,并且他们格外苍老。
死不瞑目的眼珠,更是透着绝望。
他们好像还在盯着我,我耳边隐隐都听到了尖锐的嘶吼。
这是李家老两口的头!
并且在他们的头顶上还有符!
再下一刻,水面忽而波涛汹涌。
本来映射在水上的月亮,直接被波浪冲散。
一道暗涌自河面正中心出现,它朝着岸边冲来!
几秒钟后,哗啦一声,一道浪打在了岸上!
浪花溅射中,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码头上。
不,她是站在了那两颗头颅的旁边。
她身材纤瘦,头发披散在身后。
身上的布衣,透着淡淡的青色。
而她的脸上,却贴着一张符。
那是一张符契!
我没看到她的脸,可我心颤了一下。
她,是我娘!
只是,我的确和她再无那种联系的感觉了……
她身上透出的,只有浓郁的悲怆。
两颗头颅被她捡了起来,抱在怀中。
她胸口颤动起伏,凄厉的哭声穿透夜空。
再下一刻,我娘猛地转过身,她正对着的是赖谦!
赖谦从怀中抽出一把玉尺。
那尺子在月光下透着莹润的光泽,其上更有不少符文。
不过,赖谦的脸上并无惧怕,只有癫狂。
他嘴唇忽然颤动一下。
就在这时,我从侧面瞧见了李家老两口的头颅上,那两张符忽然跃起,直接覆盖在了我娘头顶的符契之上!
我心头升起一股子悸动,还有浓郁的不安。
杨青山忽然往前迈了一步。
他拔出了腰间的拂尘!
我面色再变!
这时候,杨青山脸上的死相变得更重!
现在我才知道这死相的缘由。
他,不是我娘的对手!
悬河本身就是大龙脉,生气厚重,我娘有符契,再被我用大符加持,吸干了村中生机。
生气是养尸。
赖谦再用人投河,死气灌入河底,更多的还是让我娘利用。
他现在那两道符,必定也是用来利用我娘的手段……
他果真是早就准备好了。
我直接往前两步,挡在了杨青山的身前,语气严厉无比。
“你靠后,往前,你会死。”这同时,我娘不再正对赖谦,她颤巍巍的转过身来,三张符挡住的脸,正对着我们。
她身后的赖谦,更是狞笑。
“这两张符,足够驱使这活青尸,符中尽是你外公外婆对你这不孝孙的怨气,同样,它也能制衡这活青尸,我这张脸你瞧见了吗?”
“它是为了这两张符付出的代价,我还付出了很多东西,但只要能杀了你,一切都值得!”
“李花容,杀了他!”赖谦抬手,直接指着我的脸!
我娘的身体再次一颤,她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
水面颤动之余,竟然似是有人要浮上水面。
赖谦仰天狞笑,他道:“生气之汹涌,人死不咽气,不咽气之活尸,怨气更重,他们都为李花容所用,她要杀你,那他们都要你命!”
“李阴阳,你要遭百尸分尸!”
“而且,还有一个人,你也欠了他债!”赖谦话音落下,我就感觉到我后方,也传来了一阵阵阴冷的气息。
那冷气缭绕在我身上,更让我觉得芒刺在背。
我扭过头去,便瞧见了村路正后方,正有一个人肢体麻木,脚步蹒跚着朝着我这边晃动而来。
杨青山面色极为凝重,低声道;“活青尸已经很凶,后边儿那个,不是活尸,他身上有东西,怨气很重,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他。”
“你对付不了他们,而且,你死,我都不会死。”“走”过来那人,是窦开业的尸体。
窦开业自然不可能有活尸气,咽气之后就无法逆转。
但那些虫子钻进了坟头……
果然和我所料一样,它们不只是能制衡活人,也能控制死尸。
“你自信不假,但你别忘了,刚才你也中了招。”我低声和杨青山说道。
窦开业越来越靠近。
我娘下了码头,同样朝着我和杨青山靠近。
水面那些头到了岸边,一个个走上来的,就是之前被赖谦逼下去的村民。
现今,每一个人身上都怨气冲天,不但是活尸,甚至都化了黑煞,还有一些是血煞!
杨青山神色冷冽,他没有辩解,只是又道了一句:“我靠后,你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杀不出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语罢,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我娘的身上。
我心头一阵压抑,可一时间,我却想不到什么破局之法。
这会儿不只是我们腹背受敌。
窦开业好解决,我下手没有顾虑,可我娘那里……
我又怎么和她下杀手?
赖谦视线更多在我身上,他脸上狞笑也更多,就好似在看戏一样。
五岳镇命符已经全部用完,我身上也没有更强的镇符了。
杨青山抽出来了腰间拂尘。
我声音沙哑:“你对付窦开业,我娘这边,交由我来。”
抬手,我就指着村路那头的窦开业。
“他没有她凶,你确定?”杨青山又道。
“你面相却有凶险,要小心为上,我娘虽然凶,但她是被符控制,只要弄掉了那两张符……”
我话还没说完。
杨青山就又沉声道:“既然如此,我去破那两张符,你对付他,拖住时间。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不会伤她。”
我眉头紧皱成了疙瘩。
杨青山语气缓和不少:“她是不一样的活青尸,朋友之母,我自不会伤。”
“多谢。”我双手抱拳,诚恳地说了一声谢谢。
杨青山一挥手袖,骤然转身,手中便夹着一把颜色各异的石子。
“东北安青石,东南安红石,西南安白石,西北安黑石,穴中安黄石!”
“咒曰,五星八地神灵保佑,岁星居左,太白居右,荧惑在前,辰星立后,镇星守中,避除殃咎!”
“妖异灾变,五星摄按!亡者安宁,生者福寿!急急如律令!”
正气凛然的咒法声中,五色石子飞射而出。
四枚落在我娘四方,一枚落至她头顶!
我娘的身体陡然停驻在原地。
杨青山拔腿冲出,一跃至半空中,手中再次出现一小把幡旗。
“后土、明堂、阡陌、幽堂!”
“柳氏正牌道士杨青山,昭告五路幽神!”
“凶魂不散,惊犯神邸,仰厚德之宽容,使亡魂安宁!”
“四方铜镜镇宅院,一柄拂尘做眼,设五色幡旗,宫姓黄白幡、商姓青白幡、角姓青绿幡、徵姓青红幡,羽音青黑幡,立本音元柳位,上封天元,下封地界,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嗖嗖声中,旗帜飞射而出,全部都插在了岸边。
还有四面铜镜,分别夹杂在每两个旗帜中间。
还在从水中爬出的村民,被困在了水里,没有继续上来。
在岸上的,约莫有三十余人。
那些村民朝着杨青山冲来!
我娘正在颤动,挣扎,地上的四色石子在抖动。
她头顶那一颗石子也是颤动不止,似是要裂开。
杨青山落地的瞬间,溅起一大片尘土。
他冷冽地冲着赖谦喝道:“为什么,他们不伤你,从你身旁掠过?”
“你身上,定有什么古怪!”他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朝着码头上疾冲而去!
我心神一震。
这就好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娘中招,始终乱了我一些思绪,这在杨青山的角度去看,就有所不同!
码头上的赖谦露出几分惊色,他跳上下方一条船,撑船就要朝着水中心逃去。
我没有再看杨青山了。
因为窦开业,已经到了路边!
他此时的模样,瘆人可怖,深青色的皮肤,其表面似是流淌着黑气。
他双目是闭着的,身上只有死气。
可他的肢体却在动。
我隐约能瞧见,他脸上爬着一些细密的虫子……
而在窦开业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人,是窦开阳,他脸上尽是阴霾。
另一人被他搀扶着,不正是之前那个定住了杨青山的先生!
可他分明被我一刀扎穿了胸口……
怎么现在还活着?!
那先生手中端着一盏油灯,幽幽燃烧的火苗映射着灯油,灯油里头细密的虫子在游动。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他胸口的确还有匕首的伤口。
可显而易见,我刺中他左胸,并没致命,那就代表他心在右边?
还有,他那油灯也不止一盏……
那先生嘴唇颤动了一下,似是念叨了什么。
窦开业身体一颤,他手臂歪扭抬起,陡然朝着我冲过来。
我抽出了通窍分金尺,迎面朝着窦开业冲去!
转瞬间,我们碰撞到了一起。
通窍分金尺狠狠抽中了窦开业的囟门。
可窦开业毫无半分异样,手直接插向我胸口。
我没有闪躲,再次扬起通窍分金尺,要去捅穿窦开业的颧骨!
我不信,他居然不怕破骨相?
同样,我要用命数庇护来硬抗。
下一瞬,尺子一头重重落在窦开业右脸颧骨上,咔嚓的轻响声传来。
他脸几乎被我砸碎。
可我胸口,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我大惊失色,猛地抬腿,狠狠踹中窦开业的腰腹。
巨力冲击之下,我随着惯性倒飞而出。
重重落地,我胸口的位置,却在泊泊流出鲜血……
那种疼痛,还有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儿的心悸,几乎将我吞没……
命数庇护……
怎么失效了?!
刚才若是我反应再慢一些。
窦开业这双手就要将我胸口完全刺穿了!
我一手捂着伤处,另一手撕下来身上一截布,快速朝着伤口缠去。
窦开业尸身又朝着我逼近而来。
阴翳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李阴阳,是不是很诧异,先生的命数庇护,怎么没保护你?”说话的,赫然就是那拿着油灯的先生。
他脑袋抻着看着前方,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我头上汗水直冒,一部分的注意力在窦开业身上,另一部分的注意力,却到了那先生身上。
他的话,的确让我惊愕不已,但现在明显不能被他乱了心神。
胸口隐隐传来麻痒和刺痛,窦开业是凶尸,他指甲黑成那样,必定有尸毒。
虽说我服用过善尸丹,但这毒素显然过强……
一时半会,毒并没有被化解。
我朝着右侧疾步退去,窦开业紧追而上。
我注意到,那先生手中的油灯晃动了一下。
窦开阳搀扶着他,朝着我们疾步逼近。
顿时,他手中晃动的油灯平息了下来。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先生还是凭借那盏油灯完成了对窦开业的控制。
换句话说,是控制了那些虫子!
擒贼先擒王,杨青山发现了赖谦是破绽,这先生,同样也是现今的破绽!
可我没有立即表现出来我发现了这些。
而是陡然驻足,迎面朝着窦开业的头顶又是一击!
他就连晃动都没有晃动,双臂朝着我胸前一扫!
这窦开业,也完全克制了我,破骨相没有丝毫作用。
这一次我不敢再托大。
没有命数庇护,只能自己猛地朝着右侧再次闪避。
窦开业踏步往前,这一次,他机械的朝着我一抱!
我也反应过来了,他就是一个行尸走肉!
没有活尸气的凶尸,完全被那些不知名的虫子控制着,除了它们,就只剩下撞祟的作用。
而他又撞祟不了我,就只能和我肉搏。
发现这细节,我稍微后退几步,直接弯腰躬身,朝着窦开业身侧一冲。
窦开业的双臂朝着我冲向的那侧扫来!
他这动作更僵硬,临机应变显然弱了太多,我冲到了窦开业的身后,直接正面看着十余米外的窦开阳和那持着油灯的先生了。
窦开阳略有惊色。
那先生面色镇定,他口中颤动,还在发出低喃。
我心头沉了更多,察觉到的细节也更多。
下一刻,身后劲风传来,窦开业再一次攻向我!
我朝着前方一扑,闪躲开的同时,我将通窍分金尺插在腰间。
另一只手拔出来了卜刀。
我骤然转身,窦开业迈动的双腿已经近至眼前。
我挥起卜刀,朝着他右腿脚腕一斩而去!
手起刀落,只听咔嚓一声,窦开业的右脚自脚踝处,完全和小腿分离!
他身体陡然朝着旁边倾斜,右小腿杵在了地上,身体直接失去了平衡!
可他本身就在攻击我。
我斩他腿,就没能完全躲过他!
我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烈的刺痛。
是窦开业的双臂在我的后背扫过,撕拉的声响中,我感觉身上的衣服都松垮不少。
那刺痛告诉我,我背上肯定皮开肉绽。
衣服也完全断裂了……
我扑了出去,和窦开业拉开了距离。
再次爬起身体,我疼得眼前发黑。
我强忍着昏厥感,转过身来。
窦开业那根杵在地上的右腿往前迈动,又一次杵在地上,黑漆漆的血液粘腻无比。
他另一只脚完好无缺,往前也迈了一步,晃晃悠悠的险些摔倒!
果然如同我所料。
是外力控制窦开业,他肢体不全后,行动直接大打折扣!
双手握紧卜刀,我盯着窦开业。
他朝着我缓慢晃动而来。
后方的窦开阳,还有那先生已经变了脸色。
我集中精神,死死盯着窦开业,猛地拔腿,再次往前一冲!
窦开业双臂扬起,朝着我双手抓来!
我灵活地闪躲开来,又再次逼近他!
卜刀直接斩过窦开业的脖颈!
手起刀落之下,一个头颅抛飞而起!
黑漆漆的鲜血溅射出来!
我更心惊,又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闪避。
那股血撒在了地上,头颅落到了更远处。
我心口咚咚直跳,死死盯着窦开业的尸身。
断了头,他却未曾倒下……
我心神一沉,可也想得通了……
他能动,本身就靠着那些虫子。
这断头对他来说自然没用,还不如再劈掉一条腿。
我刚想到这里,地上的血液却飞速流淌散开,几股血液竟然同时朝着我流来!
不!不是血流过来,而是血中有不知道多少密密麻麻的小虫!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只是地上,窦开业脖子流淌出来的血浸满了他的身体,大量密密麻麻的小虫覆盖了他全身。
我浑身更生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直接放弃了对付窦开业,拔腿,径直朝着窦开阳和那先生冲去!
那先生脸上尽是阴霾,忽然间往前迈了两步。
我才发现,他手中的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下一瞬,他直接从腰间拔出两道匕首。
顷刻间,我冲到他面前,扬起卜刀,朝着他头上斩去!
他双手挥起,匕首挡住了我的卜刀!
铿锵一声,火花迸射而出!
这先生手段不弱!
之前我和他面对面的时候,还中了他的招!
手上没能占上风,我抬腿,狠狠踹中了他腰腹!
他却同时抬起腿来,直接小腿勾起,夹住了我小腿。
我闷哼一声,扬起卜刀,朝着他胸口扎下。
他同样挥动匕首,又一次挡住我的同时,他低声嘶哑的说道:“你浑身沾满了你外公外婆的尸油,他们怨你不孝,你这个不孝之人,还凭什么被命数庇护。”
我压根没有理会他。
不为他所说之话,动半分心神。
尸油肯定有问题,虽说影响了命数庇护。
但我肯定,不可能一直影响,我可以将其清理掉。
碰撞之后,我再一次扬起卜刀。
他继续用匕首来挡。
强烈的心悸陡然传来,我觉得腿上一阵怪异的麻痒感。
瞬间,我右腿居然失去了控制力……
低头看去,是他的腿上爬出来了两道漆黑细密的虫子,爬上了我的腿,有一部分已经钻进了衣服里头……
我心头大骇,可这会儿要挣脱已经来不及了……
那先生脸上只剩下奸计得逞的狞笑。
他嘴巴颤动,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声音!
那些虫子钻动的更厉害了起来!我无法挣脱,双腿都完全失去了知觉。
另一侧地面上,那些黑血已经到了我近前。
其中蠕动的虫子也要朝着我身上爬来!
这更让人头皮发麻!
“李阴阳,你完了。”那先生幽幽道。
我额头上汗水大颗大颗直冒。
我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几米之外的窦开阳!
窦开阳的手中,正端着一盏油灯……
此时,那油灯中的火苗微微跳动,就像是一张狰狞的鬼脸。
我将仅剩下的力道全部用在了手上。
手肘狠狠一甩,卜刀呼啸声中破空而出!
“你敢!”
那先生顿时面露惊色,低吼出声。
窦开阳也发现了我的动作,他脸上更惊惧,朝着右边就要扑倒出去!
只是,他的速度哪儿快的过我已经挥出去的卜刀。
况且我们距离又那么近!
铿锵一声轻响,卜刀先扎在了那油灯上!
灯盏直接四分五裂,灯油四溅落地。
那烛火在半空中熄灭。
卜刀扎中油灯偏移了方向,但还是深深嵌入了窦开阳的肩头。
窦开阳一声惨叫,整个人仰倒下去,重重的撞击在了地上。
他并没有能爬起来。
他脑袋接触地面的位置,溢出来了大量的鲜血。
“你找死!那是我最后一盏蛊火!”那先生状若癫狂,伸手就掐住了我脖子!
我俩直接扭倒在了地上,我双腿无法控制,完全麻木。
可那种感觉没有再蔓延。
而且我上半身没受到过影响。
脖子瞬间被锁紧,我呼吸都困难了不少。
但我没有坐以待毙,双手立即探出,直接扣住了那先生的脸颊!
我双手大拇指压在他下巴上,食指和无名指在他佐串骨掠过,在他耳鼓下方狠狠掐了进去,然后我用力一抓!
一声惨叫从那先生口中传出!
骨相破骨的手段,差不多是地相堪舆中唯一能打的招式了。
而这招式也极为毒辣。
骨头上传来的疼痛,又有几个人能忍住!
我完全不留余力,甚至都听到一声轻微的脆响……
惨叫,陡然消失不见。
脖子上的力道全都消失了……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手却还没有松开。
那先生整张脸都通红无比,耳朵下方被我卡入骨缝那里,溢出来了不少鲜血。
我死死的盯着他,确认他已经完全昏死了过去,我才松开了手。
我发现,爬在我身上的那些虫子全都已经死了,正散发着一股怪异的苦臭味儿。
好像是因为那油灯碎了,它们才死?
我呼吸更为粗重,爬起来后,我还是盯着那先生。
迟疑了片刻,我没有立即杀他。
双腿还没恢复知觉,我怕那些虫子太多。
还有,直觉告诉我,这先生和窦家肯定有更多的问题。
我摸出来了身上的刻刀,将那先生的手腕翻过来,直接挑断了手筋。
紧跟着,我又将其脚筋挑断。
如法炮制,我又爬到了窦开阳身边,将他的手脚筋也完全挑断。
另一侧,窦开业尸身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他的头颅滚在远处。
我胸口上下起伏,目光再眺望至悬河方向。
刚才我全部注意力都在窦开业和那先生身上。
压根无暇顾及杨青山这边的战况。
爬上岸的那些活尸村民,已经全部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我娘还被困在原地。
她双手抱着李家老两口的头颅,几张符贴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脸。
杨青山正在码头那边,他半个身体都湿透了,几根弩箭划破夜空,落入了水中。
可赖谦已经到了悬河中央,正站在河面上狂笑。
“小牛鼻子,你当真是厉害,比我见过的道士都凶悍!”
“可那又怎么样,你还能动我?!有种,你下水来?!”赖谦的声音很大,都形成了回音。
他更为张狂!
杨青山并没有转身。
他从腰间一拔,那牛尾鞭落入手中。
鞭子狠狠朝着码头上一抽!
啪的一声碎响,码头上的木头,被打碎了不知道多少片。
再接着,杨青山朝着前方一甩牛尾鞭!
那些木板呼啸声中全都落上了悬河水面。
“老匹夫,你定然有问题!”
“当我下不了水吗?!”
杨青山的声音穿破夜空,直接将赖谦的话音压了下去!
他纵身一跃,踩在了一块木板上。
紧跟着,他又借力跃上了另一块木板。
这期间,牛尾鞭不停的在水面抽动,那些木板朝着悬河中央接近!
张狂的赖谦,顿时偃旗息鼓。
他开始撑船,朝着河对岸逃跑。
可杨青山也没那么轻松,因为水中还有活尸,时不时的钻出来身体,要去抓杨青山的腿。
杨青山不能太慢,因为一旦慢下来,木板就会被踩沉没。
我呼吸平稳了一些,腿居然稍稍地开始恢复知觉了。
强撑着身体,我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晃一晃,歪歪扭扭的朝着我娘那边走去。
杨青山察觉到了赖谦的问题,他又用这强横的手段镇住了我娘,这反倒是机会。
杨青山牵制赖谦,甚至可以做掉他。
我也能破开我娘身上的那两张怪异符文!
脚步蹒跚趔趄的到了我娘身前,我没有走进石子的范围。
视线落在她脸上的两张符上。
我愣了一下。
因为这两张符极为奇怪。
它们和我当时见许昌林用的符,略有相似。
其中既有阴术,又有阳术……
这居然也是阴阳符?
可许昌林和窦家应该没有任何关系才对……
我额头上滋生出来了细密的汗水。
镇定思绪,我抬起手,准备直接掀掉这两张符。
只剩下符契,我娘肯定就能脱困!
可就在这时。
我只觉得耳边听到了两声尖锐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太怨毒。
我娘抱着的李家老两口头颅,居然都流淌下来两道血泪!
他们双眼死不瞑目的瞪着。
就像是在看着我一样!..
我手才刚刚抬起来,依旧没碰到石子的范围内。
内心的悸动,还有危机感告诉我,要后退!
不后退,就要死!
猛然间,我拔腿往后退去!
这同时,我娘头顶的那颗石头,崩散成了凿粉……
她身周四块石头,在一瞬间四分五裂!安五精镇符在刹那之间,完全崩坏!
李家老两口的头颅落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正好朝着我滚来。
我娘的双手举起,朝着前方横着一甩!
这速度快得离奇。
要是我刚才还在那里,恐怕已经是身首异处!
李家老两口满是血泪的双眼,都怨毒无比地盯着我。
我娘身体往前一倾斜,骤然朝着我冲来!
那一瞬间,我心里头难受到了极点,几乎是要撕裂。
母子之间,却弄得如此“搏命”!
这全都是赖谦做的“好事”!
我对赖谦的杀机,一瞬间暴涨到顶点!
我没有拿出通窍分金尺了。
面对我娘这个程度的活青尸,尺法派不上半点用场。
我娘既不会怕损伤到命数,也不怕伤到自身。
符契所在,她就是这一段悬河的阵眼核心,悬河的生气,会补足她受到的任何损害!
我没有停下脚步,快速朝着后方狂奔。
同时我取出来的,是地支笔和天干砚!
咬破舌尖,我一口血喷在了天干砚上,地支笔飞速在其上搅动,再次提笔,毫尖已经沾满了血墨。
我娘的速度太快,她已经到了我身后!
“娘……得罪了……”
我心头颤栗,猛地驻足,转身抬手,地支笔饱满的毫尖直接落至我娘的头顶!
她双手瞬间举起,抓住我的小臂。
刹那间,我已经勾勒出来了一道符!
一道我师尊蒋一泓用来镇压凶尸头颅的六府符!
在先生血加上地支笔的作用下,这道符的作用,绝对不逊色于遁空给我普通的五岳镇命符!
小臂传来一阵剧痛,那里的皮肉都被我娘抓得近乎扭曲。
我娘的身体,迟钝了一瞬间!
我抬起另一只手,要去抓掉她头顶的两张符纸!
可没想到,她又动了……
双手狠狠朝着左侧一甩,我只觉得一股大力席卷身体,整个人直接就被我娘甩飞了七八米。
重重落地,我又连续滚出去了十多米。
忍受不住那种几乎浑身散架的剧痛,我闷哼出了声音,堪堪要从地上爬起。
我娘却再一次到了我身前!
她的腿,朝着我胸口飞踢而来!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击中了我胸腹,我还没起身,就又被踹飞!
这一次落下之后,我腰背撞到两个滚圆坚硬的物事,剧痛几乎让我快断了腰身。
我再滚出去几米,才发现,我刚才撞到的居然是李家老两口的头颅。
他们的脸几乎都被我撞得破光了……
可我感受到的凶气却越发的强烈!
我用力抿着舌尖,疼痛让我清醒,再一次强撑着起了身。
劲风袭来,我娘再一次到我近前!
我抬起地支笔,毫尖狠狠落在她眉心,一道六丁守墓纂文勾画了三分之一。
我娘双臂击中我胸口,不过这一次,我没被她击飞。
她打中我的瞬间,又用手掌抓住我的衣服。
撕拉的轻响,唐装破损了一半,她双手握拳,又一次击中我胸口。
我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可我借此机会,六丁守墓纂文又画出来了三分之一!
我娘抓紧我的衣服,将我朝着她身前一拉,她的头猛地朝着我脖子上凑近而来!
风吹之下,两张阴阳符,一张符契被掀开小半,露出我娘小半张脸!
我大惊失色。
她这是要咬断我脖子!?
我左手猛地探出,朝着我娘的脸捂去!
她分外警觉,骤然停顿下来。
紧跟着,她又是一甩手,我再次重重落地……
六丁守墓纂文并没有完成……还剩下最后的三分之一……
只是,我却没有将那道符画完的机会了。
我娘并没有一次就下杀手,她就像是在刻意折磨我一般。
不,这不是她的念头,而是赖谦的!?
我双目血红,余光扫过悬河水面,才发现,杨青山已经到了河中央的船上。
赖谦却消失不见了。
赖谦绝对想不到,他让杨青山有种下水,杨青山真能跨过半条河!
显而易见,赖谦是跳河逃生。
我娘再一次要逼近。
几次“交锋”之下,我差不多了解了她的速度和动手的方位,提前半个呼吸闪躲了方向,勉强避过这一击。
拔腿逃窜,我脑中飞速地推演,想着破局之法!
我娘又朝着我追来,我再次预判她的进攻方位,又闪躲数次!
忽然我娘停驻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我粗重地喘息着,忽然脑中一阵醍醐灌顶般的清明!
猛然间扭头,我看向的是李家老两口的头颅!
命数庇护的失效,是因为尸油。
之所以这样,不光是因为他们在血脉上是我的长辈。
更因为他们在窦家和赖谦的折磨下,对我有怨恨!
遮蔽命数避讳的,是这同根同源的尸油,还有恨!
那如果,我镇住了他们,让这怨恨无法生效,那命数庇护大概率会恢复如常。
这样一来,我才有和我娘周旋的余地!
当然,我同样也想过,镇住他们是否会让我娘停下对我的攻击。
可这概率微乎其微,那两张符,绝不是靠着李家老两口来驱动的。
思绪只是转瞬之间,我朝着李家老两口冲去!
而这时,我娘反倒是朝着反方向跑去了!
她要下水?!
我一时间不明所以,可我很快就到了李家老两口的头颅前。
没有我娘的压力,我快速取出来了两张化煞符,啪啪两下,直接拍在了李家老两口的头顶。
又怕这符的效力不够,我口中吸满了血,一口喷在了他们的头顶!
瞬间,李家老两口的头颅,都冒出来了微微的尸臭。
我内心那股子压抑和悸动,稍稍消散了一些。
呼吸愈发的急促,我低头盯着自己的一双手。
粘腻的感觉,还是在身上挥之不散。
可我觉得,我猜测应该是对的。
深吸了一口气,我猛地抬头看岸边,头皮顿时发麻了不少。
这下,我才明白我娘做什么去了。
杨青山开始插下去的那几道幡旗和铜镜,已经全部被她拔了出来。
虽说她的双手在不停地滋生起来白气,幡旗和铜镜不停的对她造成伤害。
但是,没了这五路幽神的镇压,河中那些村民的化煞活尸,开始密集地爬上岸来……月光变得更为凄冷了。
那些湿漉漉的村民,每一个都格外凶厉狰狞,死寂的双眼中充满了空洞和怨恨!
我身体在微微发抖。
多年来,除了上一次在管仙桃坟墓中,墓室坍塌让我举手无措。
这一次,我罕见的又感受到了那种压力……
我娘已经很难应对,几乎让我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现在,这么多活尸村民被她放了上来……
她是知道我能预判她的行动,要借着这些村民,生生将我困死!
这么多年来,我手段已经不弱。
她这么难对付,更大的缘由,还是因为我用了那张流神水龙符。
我死死的盯着那些活尸村民,他们晃晃悠悠的朝着我这方向冲来。
拔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同时,我冲着悬河上头大喊:“找不到赖谦,先回来!”
不是那些村民和我娘相加的对手,我强撑着毫无意义。
等我倒下,我娘凶厉再上一个台阶,杨青山也只有饮恨!
这恐怕就是他卦象的应验之刻!
河面上的船,快速朝着岸边而来。
杨青山手中的鞭子,正在河边上猛抽!
那些村民已然冲过来了大半的距离!
我抽出通窍分金尺,朝着他们迎了上去!
靠近第一个村民,我下手极为狠厉,直接用通窍分金尺阳尺的一面,狠狠抽中他囟门!
不过是一个黑煞活尸,只听咔嚓一声碎响,他头顶被我完全抽裂,整个人朝着后方倒下!
只是,难对付的,向来就不是一两个村民活尸,而是这众多的数量!
我打倒第一个,很快,第二个第三个就冲了上来!
我又打倒后方两个,第四个,第五个,蜂拥而上的村民让我无法再进攻!
只能够拔腿逃窜!
可我刚转过身,才发现,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后。
我要朝着右侧逃跑,那一边也围上了至少十余个村民!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我已经被活尸完全包围了……
我娘没有再多快,而是缓步朝着我逼近……
我双目愈发通红,一手攥着通窍分金尺,一手持着地支笔,声音沙哑的低喝道:“娘!”
她却没有丝毫反应。
“娘!”我再次大吼出声,太阳穴青筋都彻底鼓了起来!
她距离我只剩下两米不到。
那些活尸村民也在同时逼近,这种范围的收缩包围,不知道让我对哪一个下手是好了!
重要的是,我只能对付其中一个,剩下的那么多,根本无法针对,也无法离开。
我几乎被逼到了绝路上……
可我还有一招。
这一招,却决不能使用……
金算盘可以打出来一卦,我将其用拨乱反正,强行变卦成平安卦象。
此间的危险,必定可以破掉!
可那样一来,我也会用掉最后一卦,从此无法再起算!
他们靠得越来越近了。
我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阵劲风!
我猛地扭过头,看向了左侧!
“李阴阳,抓住!”嗖声和劲风同时逼近!
一道鞭子,穿过那些活尸村民,直接缠在了我肩头。
鞭头甩动之际,一部分抽中了我胸口,剧痛之余,我抬手死死抓住了鞭子一截。
一股大力席卷我的身体,我硬生生被拽起。
那些活尸村民都朝着我身上抓来。
他们的速度却不够快!
我娘速度极快,但她也只抓住我的裤腿!
撕拉一声,我右腿膝盖下的裤子完全被撕烂。
等我落地之后,却到了数米之外的杨青山身边!
杨青山快速收起牛尾鞭,转而,他双手从腰间拔起数把青铜剑!
“一斩去天殃,妖魔尽损伤,星辰来护卫,日月显三光!”
“二斩去地殃,戊已坐中方,伏尸皆化散,魍魉总消亡!”
“三斩去鬼殃,鬼魅尽潜藏,亡魂超仙界,穴内永祯祥!”
一共九剑爆射而出!
这瞬间,那些活尸村民刚好转身,朝着我们冲来!
九剑,扎穿了九个村民的尸身,可后方还有近百!
更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悬河的水面,滋生了浓郁的白雾,这些白雾在风吹之下上了岸!
除却了被我打穿囟门,直接破掉了魂魄的那些村民无法爬起。
其余的活尸村民不但缓缓站了起来,甚至他们身上的黑色绒毛,都在朝着血色转变……
“生气……”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杨青山忽然说了一句。
我额头上汗水大滴大滴地泌出。
杨青山又沙哑地说了一句:“银针,已经用光了,针法无法使用。”
“桃木剑耗尽,我只剩下刚才那几把寻常青铜剑。”
“除了一根牛尾鞭,我身上只有五十四柄柳叶青铜剑,能用两次百殃九剑决。”
“你还有没有办法,如果没有,用光这几招,我就要带你逃命。”
“否则的话,还真被你说准了,我们都要陨落在这里。”
随着那些活尸村民再一次朝着我和杨青山逼近。
我娘在那些村民之中隐现。
她虽说被控制,但依旧聪慧,并没有上来硬抗杨青山的道法。
我呼吸愈发粗重,胸口上下起伏。
杨青山又微眯着眼睛,低声道:“从赖谦身上下手,是我们唯一的破局之法。”
“可那老东西,逃进了水中,我不擅水,不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他应该不敢走太远。”杨青山话语间,将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肩头。
我瞳孔紧缩,心头却是一骇。
我想起来了当初柳正道用过的招式!
正是他当时用了那一招来对付旱魃,以至于他身上伤口密集,还有一道自己拉出来的伤痕,让旱魃尸爆的时候,嵌入了太多骨刺,中毒最深!
这一招不但凶厉,付出代价也极大!
百殃九剑诀……
杨青山居然能用两次?!
我抬手,按住了杨青山的肩头。
“这些活尸,对你无法造成威胁,不要动用那么狠的手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母亲的威胁太大,我不破掉其余活尸,他们干扰之下,我被她近身,就要出事。”杨青山语气肃然地低声说道。
我心头又是一僵。
我呼吸更为急促,沉声道:“那还有没有符,能镇住我娘?或者镇住这些尸体?”
“效果不够。”杨青山果断回答我。
“你换上这支笔,这个砚台,再用上我的血试试呢?!”“保住自身,镇住他们,只要你拖延够时间,我必定能将赖谦从水里揪出来!”我语气慎重地说道,同时拿出了天干砚。
再次咬破舌,我将一口鲜血喷在其中,连同地支笔一起递给了杨青山。
杨青山眉心的竖纹愈发深邃了。
“地相堪舆的法器。”他看我的眼神,忽而带上了几分复杂。
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腰间,抬起头来,忽然道:“我有一道符,若是用上你的法器,应该足够。”
“我尽量拖延到你上岸。”语罢,杨青山忽然也喷出了一口血,落入了天干砚中。
再接着,他将地支笔的毫尖浸入天干砚内。
待毫尖吸满血墨之后,他直接将砚台放在地上,地支笔却被他夹在了指缝中!
下一刻,他抽出腰间牛尾鞭。
我听出来杨青山话语中的复杂,还有那股子坚韧。
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再看他,转过头,我目光落至悬河水面上!
拔腿,我快步朝着已经破损大半的码头走去。
这期间,我目光一直没离开水面!
赖谦不可能离开悬河太远。
当他远出一定距离之后,对我娘的控制必然会失效或者减弱。
他绝不会放弃这个能杀我的机会,所以绝不会走!
他更不可能上岸!
上来,他就必死无疑!
所以他还在水中,而且是在视线范围内!
杨青山不擅长水,我却从小在水里头扑腾长大,满是水尸鬼的红河我都敢下去,更何况是去水里抓一个赖谦?!
转眼间,我就到了码头前头,雾气遮掩了不少视线,让我一时间不好寻找。
我镇定心神,没有乱了阵脚,细细的观察捕捉。
同时,我还在等杨青山出手!
他再一次动手后,这些雾气肯定会被岸上吸走一些,那时候,就是我找到赖谦的机会!
分出一部分余光,我也在观察杨青山!
此时,他将牛尾鞭自鞭头的位置放入手中,用力握住鞭身,狠狠一拽。
血光四溅,整条牛尾鞭都浸染了鲜血。
杨青山朝着众多活尸迎面而上!
在狂奔之中,他手中的牛尾鞭在半空中连抽三下!
那噼啪的爆音,简直像是要抽裂了这夜空!
“秘诀曰,持天牛尾鞭之道人,空响三鞭,以破诛邪!”
杨青山双腿骤然一蹬,跃至半空中,整个身体凌空一旋!
整条牛尾鞭抽出!
凌厉的咒法声,甚至都带着几分爆音!
“咒曰!天牛古墓中,神鞭往外攻!子孙兴万代,富贵出三公!”
“吾奉玉帝赦令!急急如律令!”
这一鞭抽下,前方那些活尸村民,全部都被抽飞而出!
我不止一次见过柳家的鞭法!
可杨青山这样用,却是第一次!
那空响的三声,好像加持了这咒法的威力!
那些活尸村民落地之后,一时间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唯独还站在原地的,就只剩下我娘。
她头顶的三张符篆依旧,双手垂在身侧,似是弓身,要朝着杨青山逼近!
水上的雾气,缓慢地蠕动了起来,似是要朝着岸上逼近。
只是,这雾气移动的速度太慢!
杨青山只是困了那些活尸村民,伤害不够大,就无法引动这里的生气!
“有没有办法,重创他们!”
我低吼一声,给杨青山授意!
杨青山的身体一顿。
他本来已经将地支笔握进手中,那牛尾鞭也缠在腰间。
下一刻,他又将地支笔夹在指间,另一只手却抓住肩头的道袍,狠狠将其一撕!
道袍瞬间破裂!
月光下,杨青山上半身片无寸缕!
他年纪太小,只能说身形精瘦。
在他腰间缠着两道布。
其上别满了柳叶似的青铜剑!
这布的数量多过柳正道一张,自然柳叶青铜剑多了一倍!
杨青山拔起一把剑,从胸口划过!
我面露不忍之色。
可现如今,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娘本来在前冲!
她陡然停下来身体,却瞬间抓起地上的两个村民,挡在了自己身前!
“孔圣赐我玲珑心,我必还誓于天庭!”
“以血镀剑灭邪祟!以心破魔死无虞!”杨青山的声音变得格外锋锐!
那股正气从中正平和,似乎都变成了尖锐的刀锋!
从我娘都停下来挡住身体,就能见得,这一招有多强横!
杨青山踏步往前!
每一步落地,地上的石子都爆射而出!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九剑去天殃,九剑去地殃,九剑去鬼殃!斩却诸魔鬼,魍魉自消亡!斩却诸恶事,俗世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咒法之中,杨青山抽出腰间第一条布带,以手成掌刀,狠狠击中布带背面。
柳叶青铜剑九把为一股激射而出!
每一把,都分别扎穿了其中一个活尸村民的胸口!
一共二十七把剑射出!
并没有一剑射中我娘!
很显然,是杨青山刻意将其避过!
咒法尽了,水面上的生气疯狂涌动,朝着岸上冲去!
杨青山又要拔起第二条布带!
他此时已然有些强弩之末的征兆!
“够了!”
我低吼一声,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完全拉了回来!
剩下一点点余光,是我怕杨青山红了眼,再用完剩下的剑,那样他必定元气伤得更重!
杨青山的手一顿,没有再取布。
他反手一握,地支笔却落入了手掌中!
我娘猛地推开身前两个活尸村民。
她骤然起身,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像是看出来了杨青山的顾虑,直接朝着他冲去!
转瞬间,杨青山和我娘碰撞在了一起!
我娘双手成掌,直接插进了杨青山的肩头!
指甲入血肉三分!
杨青山手中的地支笔,却落在了我娘的头顶!
符文飞速勾勒,杨青山低吼:“咒曰,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镇,诸殃皆退,万鬼潜藏!家宅平安,出入皆遂,人口永康!”
这赫然是我当初见过的押镇神咒!
咒法似乎透着血光,穿透了我娘头顶的两张符纸!
那两张符,几乎要碎裂!
可最后那一层符契,却变得异样深邃。
水面涌出的生气,大量的灌入我娘的身周!
道士和先生的血,地相堪舆画符的法器,让我娘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浓郁的生气中,杨青山所画的符,居然在薄弱下来!
可杨青山还没有后退!
他再一次低吼道:“以法镇根,永无后患!”
他!又开始画符!
我心头大骇!
当初,遁空说这道符不完整!
柳正道说是要用出来完整的,他却没有机会用出。
杨青山是要用完整的押镇神咒?!
这顷刻间,水面上已经没有雾气了……
我也看到了在距离岸边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长着一团漆黑水草的水面上,隐隐有一个人头浮现而出……
赖谦!这老匹夫的藏身之处,果真是隐蔽!
与此同时,杨青山的咒法声,让沉寂的夜空似是响起了惊雷!
“师人持咒以刀三斩!”
“灵气时,停柩处!埋避殃煞!”
“鬼见愁,鬼箭羽,血符下镇,凶魂安息!”
血光,在我娘的头顶乍现!
地支笔似是形成了一道残影!
金和血,交织呈现出诡异的色彩!
只是一瞬间,杨青山就停了手!
我娘的头顶至胸前,出现了一道大符!
这符要比正常的押镇神咒复杂了太多太多。
前一刻我娘还要撕碎杨青山一般。
可现在,她却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杨青山的身体颤巍巍的后退了半步,我娘的手掌从他的肩头拔了出来。
他似是要倒下,可临在倒下的关头,又歪歪扭扭的站稳!一时间,我觉得杨青山当真像是一座削瘦的山!
以他并不宽阔壮硕的身躯,顶住了他头顶的道!头顶的天!
我强行抑制住心头的翻滚。
我娘暂且无碍,被镇住,剩下要解决的,就只有赖谦!
这期间,我已经到了码头的边缘。
我猛地一蹬双腿,身体呈现一个斜下的冲势,入水之后,快速摆动双腿,直接就没入了水中。
我选择入水的时机很巧妙。
那是杨青山落符后退的瞬间。
就算是我,都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从那种震撼的状态中平复下来。
我娘是赖谦最大的凭借,她现在被镇住,必定会让赖谦乱了阵脚。
他肯定注意不到码头,一直在看杨青山和我娘!
在水下,我游动更快。
并且这种深度,我可以肯定,如果赖谦没有发现我下水的话,他根本不知道我在朝着他靠近!
此时我才领会到生气浓郁,带给我唯一的好处。
那就是月光照射进河中的时候,悬河里头的能见度更高了。
半盏茶的时间,我估摸着自己已经游出去了几百米外!
隐隐约约,我瞧见了前方有一团阴影!
那阴影处没有多少光线,是水草挡住了月光!
赖谦,就在那里!
双腿摆动的更快,我隐隐感觉到憋气快到了极限。
因为没有提前准备要下水,我也没随身带猪尿包,毕竟那东西比较占地方。
临到水草前方的时候,彻底憋不住气。
我快速摆动身体,仰身往上。
骤然就破开了水面!
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灌入肺部,我才从快憋炸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水草前方,一个人脸,直愣愣地看着我,眼中尽是愕然,还有难以置信!
我视线猛地落在他身上,双眼刺烫,通红!
瞬间我就眦目欲裂,低喝道:“老匹夫,你受死的时候,到了!”
赖谦那张面目憎恶的烂脸,变得极为惊恐。
他猛地转过身,朝着对岸游去!
可他的速度,并不快……
甚至,他是抱着一片木头在游……
这也着实诠释了杨青山水性不好。
赖谦下水的时机,一定是卡好了杨青山还没接近到船的时候。
所以杨青山到了船上,赖谦已经逃到了杨青山无法发现的地方!
我冷眼看着赖谦奋力游动。
他扑腾起来的水花也越来越大。
深呼吸数次,我完全调整好了身体状态,缓缓的没入了水下。
这种距离,我完全能看见赖谦的双腿。
我平缓的朝着赖谦的方向游去。
这时候,我并没有游太快了。
我已经看到赖谦,除非他是资历比我更高,体力比我更好的捞尸人。
否则,他绝不可能在我手中逃掉!
他所做的事情,太让我厌恶,也让我憎恨无比。
我又怎么可能给他痛快!?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就在身后!
现在,我让他逃!
差不多追了半盏茶左右的时间,我还和赖谦保持了约莫十米的距离。
又一次浮上了水面,我平缓的换了气。
赖谦游的更快了。
可这个快,就像是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我看得出来,他差不多到了极限。
再一次没入水中,我三两下便游到了赖谦的下方。
抬手,我双手狠狠抓住了赖谦的脚脖子!
赖谦的身体剧烈挣扎了起来,双腿狠狠的往下蹬!
这种蹬,就是人在水里双腿失去控制,那种乱蹬。
发生这种情况,上半身也要失去平衡而呛水!
紧跟着,我直接往下游去!
生生将赖谦拖入了水里头……
赖谦入水的时候,更是在拼命挣扎。
不过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成了一团烂肉似的,挣扎不动了。
我松开了赖谦的双腿,稍微往上游了一些,又用双手抓住他肩膀,带着他往水面去。
出了水面后,我一只手撑着他肩头,另一只手重击他胸口!
他哇的一口,吐出不少水来,咳嗽得整张脸都变成了青紫色。
赖谦咳嗽得差不多清醒了过来,哆嗦着抬起头来。
我一只手直接就按住了他的脑袋,将他再次压入了水中!
他又一次在水里头疯狂挣扎!
不过这一回,他就挣扎了几个呼吸,身体又软了下来……
我再将他提出水面,手狠狠的掐着他人中!
赖谦一边吐水,一边身体颤动,艰难的又抬起来了头。
颤巍巍的话音从他口中传出。
“李……李阴阳……你心……心狠手辣,枉为先生……”
“心狠手辣吗?我只对伤我家人,害我家人性命之人心狠。”
“若是你欺到我娘头上,我还要对你仁慈,那我才枉为人子!”我一把揪住了赖谦的衣领子,将他往我面前一拉!
赖谦那张狞恶的脸顿时到了我面前,我俩的额头,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砰的一声闷响,赖谦疼得闷哼了一声。
“赖谦,你是如何用那两张符,制住我娘的?!”
“它们来自何处?!”我一字一句,嘶哑着喉咙质问道。
赖谦的脑袋耷拉了下来,他已经撑不起来脖子了。
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身体抽搐,一边抽搐,一边狞笑。
我抬手,直接就抓住了他的下巴!
食指和大拇指扣进了骨缝中,我狠狠往下一拽!
赖谦口中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这叫声几乎破了音!
再接着,我的手又狠狠往上一推!
掌心撞到下巴底部,直接将其复了原!
赖谦双目睁大,死死地瞪着我。
“你做梦吧,做梦就会知道,是谁在盯着你!”赖谦说着,更是放肆地狞笑了起来。
这过程中,他脑袋扭到了一侧,似是在看岸上。
我顺着也看了一眼岸边。
顿时,我脸色再变。
岸上的活尸村民,刚才只是被杨青山用百殃九剑诀扎穿不到三十个。
剩下的那些,是用牛尾鞭抽飞。
我娘虽说被镇住,一时半会儿生气无法让她恢复。
但余下的生气,已经让其余的活尸村民又有了行动力!
他们正在围攻杨青山!
杨青山连续用了那么多强横的咒法,又透支了身体,最后还画了那样一道符。
他完全就是强弩之末。
这会儿被村民逼得节节败退,也距离我娘越来越远!
赖谦的狞笑声越来越大,他喋喋的笑着,在水面上回荡!
“那小道士,无法活着离开红松村,你李阴阳弑父,最后却要死在你娘手里!”
“而且,能报仇,我活了九十多岁,死都不亏!”
我猛地回过头,一只手探入赖谦口中,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舌头!
黏腻的温热,让我觉得格外恶心。
我狠狠一拽,却把控了力道,没有将其拽断。
赖谦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
我再松开手,又将他完全没入了水中!
再等我将其提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昏死了过去,只有微弱的呼吸了。
我没有再将赖谦弄醒,不打算和他再费唇舌。
赖谦的态度坚决,即便是死,也要拉着我和杨青山陪葬!
但是,制衡我娘的东西,必定在他的身上!
我一手将赖谦撑着,另一只手飞速在他身上摸索。
我几乎将他身上所有东西,都一样样拿了出来。
玉尺先生一门的阴阳术,我只是看了一眼,就直接丢出了手。
他的罗盘,铜钱袋,符本……
很快,我摸到了他腰间坚硬的物事。
将其拿出来之后,发现是一根玉尺!
我心头狂跳,顿时就想起来,我娘抱起来李家老两口的头颅时,赖谦就是拿出来这根玉尺,那两张符才落到了我娘的头顶!
我盯着玉尺,很快就发现了蹊跷的地方。
尺子正面是正常的,有关于天干地支,八卦五行一类的纂刻文字。
可其在月光下的透明处,又有一些纂刻快让尺子断裂穿透的痕迹。
我快速将玉尺翻转了过来。
在玉尺背面,画着两道符,这两道符和我娘头上的极为接近。
这两道符的中央,还有一道怪异的符篆。
其中心,是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的下方,写着三个小字。
正是我娘的名字。
“李花容!”最下方,还有一行字眼。
“恶徒李阴阳,算计屠害李氏老夫妇,亲女李花容,当手刃仇敌之。”
我盯着这玉尺,再看赖谦的脸。
他好大的手笔,玉尺先生的传承都不要了。
用他祖传的尺子,刻了蒙蔽我娘双眼的符!
就算是这一次杀了我,他玉尺先生的玉尺,也要废了!
更别提这一次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压根就要不了我的命!
思绪落定,我毫不犹豫,扬起玉尺,朝着赖谦的头顶就是一抽!
咔嚓一声,玉尺碎裂。
赖谦的印堂多了一条深可及骨的伤口。
我接住了断掉的一半玉尺。
再拽着赖谦的脖子,朝着岸上游去……
我不敢耽误,游动的速度飞快。
因为我怕现在杨青山太虚弱,在阴沟里翻了船,被那些活尸村民给害死。
这同时,我的注意力也全在岸上。
月光变得更清冷了。
水面上又开始滋生起来白雾。
刚才那些生气汇聚凝结成的雾气,完全被我娘和那些活尸村民消耗。
悬河本身就是水龙脉,再加上流神水龙符的作用,这里生气凝结的速度更快!
新生的白雾,带着一股股暖意。
就连我的身体,都感受到了一阵阵滋养的益处。
它们又一次朝着岸边涌动而去……
我的心,却彻底沉了下来!
人在生气浓郁的环境中,的确会得到不少帮助。
可这对于我和杨青山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可对于活尸村民,还有我娘,那就是源源不绝的生机!
一转眼,雾气就全部上了岸。
视线被遮挡了不少。
可我却看见我娘的身体,似是动了。
她朝着活尸村民和杨青山的方向走去……
也就这同时,浓郁的白雾彻底阻碍了我的视线。
我身体微颤,心慌得近乎要裂开!
游动的速度更快,我现在都恨不得要将赖谦五马分尸!
活尸村民的命,都是赖谦害死的,和我娘无关。
但我娘若是杀了杨青山这道士!
不光是我无法和柳正道交代,毁了杨青山这样的好苗子。
更是损绝了我和杨青山的情义!
我对不住这举头三尺的神灵!
还有,我娘必定遭天谴!
杨青山的正气与生俱来,他的确是天选的道士!
就算我娘不被天谴,魂飞魄散,也再无投胎的可能!
天,开始阴了。
是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
月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就算是我拼命游,也足足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游到岸边。
“杨青山!”还没有冲上岸,我只是撑起来了身体,就大吼出声!
我这一嗓子几乎破了音。
杨青山却并没有回应我。
我的喊声,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
“你该死!”我一把将赖谦拽上岸。
再落脚的时候,我狠狠踩中了赖谦的一条腿。
只听见咔嚓的声响,他的腿断了。
我一头就冲进了雾气之中,朝着杨青山的方向冲去。
十几米外,我就瞧见了地上的村民尸身……
浓郁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很多村民都成了残肢断臂,身首分离。
还有一些则是咽了气,像是被吸干了生气。
生气的白雾,都像是融入了血色一般。
我又往前跑了十几米,村民的尸身更多了。
这些全都是咽了气的村民,即便是生气再浓郁,也救不了他们。
更前方,是一片淡粉色的血雾。
我瞧见了两个人影。
一个头发披散在肩后,是个女人。
另一人身材削瘦,却坚韧如山!
那不正是我娘和杨青山吗?!
“别杀他……”我颤栗地喊道。
那些活尸村民全都被除掉了。
可想而知,杨青山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这会儿我娘就在他身前,他都没动……
恐怕是没有反抗的能力了。喊完那几个字,我继续迈步往前去。
我呼吸很粗重,胸口也上下起伏。
水里那么久,我也早就是强弩之末,完全靠着意志力在往前。
忽然间,我身边刮起了一阵风!
这风吹之下,雾气似是变得更浓郁,又好似是要散开。
总归我眼睛被吹得迷住了一瞬间。
我硬顶着往前!
再等我视线恢复正常的时候,雾气,居然全部都散了!
我身前的身影,只剩下来了一人!
那便是杨青山!
我娘已经消失无踪……
杨青山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势。
他站得笔直挺拔,深邃成刻印的印堂,居然都松缓了不少。
他的手中持着一张符。
那张符很宽,并不是我娘头顶两张窄符的任何一张。
我走近杨青山的身前。
已经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他的确没有再受伤,身上也无隐伤。
杨青山也在看我,并冲我点了点头。
抬手,他将符递给了我。
“不用死了。”杨青山绷紧的脸,忽而松缓了一些,露出来了一丝笑容。
劫后余生的笑。
也是极尽复杂,透着叹息的笑。
我很难形容,一个少年的脸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神态。
低头,我接过来他给我的符。
我却发现,那是我画给我娘的符契!
“这……”
我死死的盯着符契。
一时间,我思绪完全紊乱了。
杨青山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看向了那些村民尸身。
“不是我动的手,生气太浓郁,我只剩下二十七把柳叶青铜剑,灭不了这么多活尸,它们刚才全都化了血煞。”“用了押镇神咒的后半符,损耗了不少生机,伤了元气,差一点被分尸了。”杨青山这番话似是轻描淡写。
可足以见得,刚才到底有多凶险。
我隐隐猜测到了一些可能。
杨青山没有明说,我却不敢真的落下那个思绪。
我没打断杨青山的话。
杨青山闭了闭眼,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应该得手了,我注意到了水面上你抓到了赖谦。没过多久,你娘头顶的符掉下来了。”
“她帮了我一把。”
“这里的活尸村民,全都魂飞魄散了。”“她留下来了这张符契,然后离开。”
我眼眶红了。
杨青山摇了摇头,他看我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她投不了胎了。”
“虽说是活青尸,又如此强横,但她不是道士,饶是我,也没真的让他们都魂飞魄散。”
“这些村民,全都是无辜之人,应该超度往生。”
“然,她不想看着我死。”我觉得嘴角有些腥甜。
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流下。
杨青山又说道:“她让我告诉你,活青尸,已非人,母子孽缘已断,她亦无颜面再见你,至此以后,她望你成龙。”
又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从脸颊滚落而下。
我没有和杨青山说话,转身,我再次朝着悬河边走去。
我脚步已经变得蹒跚。
堪堪走到了悬河边上,我双腿彻底软了下来,砰的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天上的乌云散了。
月光再一次挥洒而下。
悬河表面变得极为安静,雾气完全消失。
皎洁的月影倒映在河面上。
我视线模糊,居然觉得那月影都像是我娘的脸。
“儿,不孝。”
“是儿不够狠辣,让赖谦这厮,居然还能找到九河县,还能找到红原县,能祸及到悬河……”
“是儿蠢笨,没有直接将窦家算计至死,让他们蛰伏多年,成了毒蛇。”
“可娘,如今儿是地相先生,总有办法,让您遮蔽天命,往生投胎。”
“断的是阴生子的命,命数断不了你是我娘。”我声音沙哑,哽咽,一边说,一边冲着悬河磕头。
可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悬河水面依旧平静得像是一面镜子。
这会儿就连风吹的声音都消失了,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杨青山叹息的声音入耳。
“虽说我现在这样说,似是有一些薄情,但李阴阳,人死如灯灭。”
“活人,当行活人之事,死人,当行死人之道。”
“她,其实早就看的比你透彻。”
“你愧疚,亏欠,却何必要用你的愧疚,去枷锁了想要脱离一切的亡人?”
我回过头,再看杨青山。
我才发现,杨青山的容貌,已经脱离了很多青雉。
虽说依旧削瘦,但他的样子,居然成了二十来岁的少年!
押镇神咒完完整整的符,居然会消耗这么多的阳寿?!
这恐怕都和生术付出的代价相仿。
一时间,我却不知道怎么反驳杨青山了。
因为他这番话,完全说在了道理之上。
可要洒脱,要想清楚人死如灯灭,又何其艰难?!
过了许久许久,黑夜逐渐被白昼驱散。
我娘也再没出现。
杨青山过来搀扶我,将我拉起了身。
“师尊说,世人皆昏沉,能清醒看清一切的人,少之又少。”
“李阴阳,你的本事早已经脱俗,可你眼睛看到的还是俗世,只要你稍微往上看一眼,你会发现,这世界大不相同。”
我闭了闭眼,视线再落至杨青山脸上。
“若是上一任大长老再教授你一些道术,你必定会超过柳三元。”
“年纪轻轻,我的确佩服你,杨青山。”我沙哑道。
十几岁看透生死,岂能让人不佩服?
可这也和他的环境有关。
出生,他就在羌族的保护之下。
虽说邱天元用虚假的善,遮挡了杨青山的眼睛。
柳三元用所谓的正,蒙蔽了杨青山视线。
但杨青山的正和善,都不是作假!
他坚信自己,坚信正气和道,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于我来说,那太难太难。
这辈子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东西。
试问,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那么洒脱?!
我看杨青山的目光更深邃了。
也只有借此,我才能稍微驱散一些我娘决绝远离的伤痛。
杨青山却笑了笑,说道:“柳家的道术,我已经学全了。”
“上一任大长老,我的确想见,李阴阳,你很顽固,想要你这样顽固的人敬佩,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样的柳家道士。”
“看来,的确有一些问题。”
说着,杨青山便低下了头,似是在深思。我却怔了怔。
杨青山,是想到了邱天元和柳三元的问题?!
那这就是意外之喜!
还有,他主动要见柳天牛,就免却了我暗中促使的周折。
就在这时,我却听到了另一侧传来了轻微的爬动声。
我立即转过头去,一眼我就瞧见,几十米外,岸边的赖谦已经醒了,他正在艰难的朝着岸上爬行。
我眼神顿时冷冽下来,迈步便朝着赖谦的方向走去。
很快,我就走到了赖谦的身边。
一脚,我就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赖谦艰难的侧过头,他再看我的眼神,就只剩下惊恐。
刚才我在悬河里所做的一切,早就让赖谦吓破了胆。
他一句话都不敢说,恐惧的双眼中,透着绝望。
“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了,告诉我,我给你一个痛快。”我平静的开口道。
赖谦忽然张了张嘴,眼中的恐惧却变得更多。
可他这种恐惧,就让我觉得怪异了。
因为,这好像不是因为我?
“李阴阳……我不想死。”
赖谦哆嗦的说了几个字。
“你保住我,你就能知……”
赖谦刚说出来这八个字。
他的脸上,悄无声息就出现了死相。
下一刻,他便黑气灌口,印堂开裂,嘴巴里头咕嘟咕嘟的开始吐血。
我心头骇然,猛然蹲身下去,一把揪住了赖谦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赖谦的双目变成了死灰色,彻底没了呼吸。
“自杀?”杨青山的话音从身后传来。
我盯着赖谦的脸。
一直到杨青山走到我身侧,我才沙哑道:“不,他没有,他想活命。”
赖谦最后的话,的确是想活命。
他还让我保住他……
那这意思,就是如果他说出来,符是谁给他的,是谁在盯着我,他就一定会死!
现如今的确是这样,他死了。
我根本来不及保他,他也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半句有用的信息。
我将这一切也告诉了杨青山。
不只是赖谦和窦家的问题,还有许昌林的问题,我也又说了一遍。
杨青山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的确很怪异,世上巧合的事情,不会有太多。”
“你的仇家,也不少。”
“不多了。”我摇摇头,又说道:“仇家之中,没人有这样的本事。”
“有人会盯上天元先生蒋盘,同时又有人盯上你,这好像也不是巧合?”杨青山又道。
我面色再变。
杨青山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
天元之劫,只是单纯的天元之劫吗?
天元地相本一家,那地相呢?
还是说这暗中盯着我的人,是我师尊那一辈的,和地相堪舆有宿世仇怨之人?!
“暂且小心为上。”我慎重地说道。
“嗯。”杨青山点点头。
他又扫过四周一眼,沉默片刻,道:“生灵涂炭。”
我目光落至更远处,瞳孔再一次紧缩。
因为那边还有两个活口!
窦开阳和那用虫的先生!
尽管直觉告诉我,他们是赖谦的棋子,是赖谦半途有目的找到了他们。
可我又隐隐想到,那盯着我的人,利用了许昌林。
他这一次主要的手段虽然是赖谦,但他未必没有对窦家动什么手脚。
这十几年来,我见识过的事情太多。
他真想要对付我,就必须要足够的缜密,计划足够周全。
我朝着窦开阳和那用虫的先生走去。
很快,我就到了他们身前。
两人还没有醒过来,地上的血迹不少,全都是他们的手脚流淌的血。
杨青山一直跟在我身边。
他身上的气息顿时冷冽了下来。
顺手,杨青山抽出了一柄柳叶青铜剑。
“我还有话要问他们,问过之后,交由你处置。”我立即说道。
杨青山才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天居然亮了。
紫气东来,初阳冉冉升起。
我蹲身下来,先掐住了窦开阳的人中。
片刻后,窦开阳颤栗的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挣扎了一下,才发现了自己手脚已经被废掉。
“李阴阳……你……”窦开阳哆嗦的开口。
我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便伸手去掐那先生的人中。
“你能说的话,不多,我想知道,是谁在你们身后指点,算计我。”
“若是你说的让我满意,窦家除了你,其余人无恙。”
“若你让我不满意,你死,窦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话音变重,手头的动作也重了下来!
下一刻,那先生醒了。
他睁眼的刹那,眼神是茫然。
再一瞬间,他眼中就是惊怒。
不过,他和窦开阳是相仿的反应,要起身,才发现手脚被废了,最后脸色苍白。
我没有立即和他说话,依旧看着窦开阳。
杨青山一挥手,拂尘就落在那先生肩头。
那先生噤若寒蝉,一点儿都不敢异动了。
“我……”窦开阳哆嗦了一下,才道:“赖……赖谦……他说和你是死仇……你也害了他独,独子……”
现在的窦开阳,全然没有之前的威风。
他不只是恐惧看我,更是惊怕的四扫周围。
我眉头一皱,然后道:“你是窦家之主,若是将你葬入一个四金砂陷之地,窦家应该会断子绝孙。”
说着,我扭头看了一眼那先生,又道:“你虽然用的是这等诡异的手段,但你也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那先生的额头上也泌出了汗水。
“他没有骗你。”那先生也开了口。
窦开阳和这先生都没有撒谎的面相。
可经过黄之远那档子事儿,我已经不太敢用骨相来判断所有的先生……
如果何雉在这里就好了。
何雉在的话,她就可以拔魂……
就在这时,杨青山忽然道:“你,真的没说谎吗?”他这话,是对那先生说的。
那先生点了点头。
杨青山嗯了一声,又道:“那你没价值了,这个村的人命是其一,你所害的其余人,是其二。”
话语间,杨青山的拂尘忽然一提。
收紧的尘丝,死死勒住了那先生的脖子。
那先生的脸瞬间涨红成了猪肝色,拼命地挣扎起来。
窦开阳更是被吓得体若筛糠。
杨青山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带着审问的严厉目光,落至了窦开阳的脸上。
窦开阳面色更加苍白,整张脸都哭丧着。“除了赖谦,我真不知道还有谁在算计你。”
“定然是赖谦还和人有合作!但不是窦家了……”窦开阳颤栗的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窦开阳依旧没有撒谎相,他脸上的恐惧愈发多。
如此一来,他再撒谎的可能性已经极低了。
杨青山稍微松了一下拂尘,给了那先生半刻喘息的机会。
“你没有其他想说的了么?”杨青山淡淡的问那先生。
那先生双目满是血丝,死死的瞪着我和杨青山。
“如果你们敢杀我,三苗一脉,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他声音嘶哑,色厉内荏的说道。
杨青山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平静的说了句:“放了你,这红松村全部的村民都不会答应。”他语罢,手猛地往上一提!
拂尘再次收紧。
那先生腰身被拉直,脖子却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瞪圆的双眼,完全是死不瞑目。
窦开阳已然面如死灰了。
我取出了一把匕首,准备了结了他。
像是他这种无恶不作之人,我杀了,也不会对命数有半分影响。
“李先生……你等……等等……”
“能不能把他交给我?!”远处一侧的路边有一颗老树,董丰从树后跑出,踉跄的朝着我们跑来!
这村里,恐怕就只剩下董丰一个活人。
他到了近前后,死死的盯着窦开阳。
董丰哑着声音道:“我老婆,给他们害死了!李先生……把他给我,成吗?”
我看了一眼杨青山,是问杨青山的态度。
他松开了拂尘,那先生的尸体落地。
同时杨青山也点了点头。
我稍微让开了一点身体。
董丰的眼中尽是对我和杨青山的感激。
等他看向窦开阳的时候,就是怨恨!
噌的一声轻响,卜刀从他腰间拔出!
窦开阳身体蠕动朝着后方躲去。
董丰挥刀,就像是恶狗扑食一样,扑到了窦开阳的身上!
他一手死死捂住窦开阳的嘴巴,另一只手的卜刀,已经没入了窦开阳的胸口……
……
再之后,我们在红松村约莫呆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之内,大致就是将所有亡故的村民尸身收拢,安葬。
虽说它们都已经魂飞魄散,但死者为大,所有村民都是无辜之人。
最后,又将窦开阳的尸身葬入了李家大宅。
这地方已经被窦家改成了凶坟之所,窦开阳葬在这里,他们就自食恶果。
我并非下手狠厉,而是窦家自仆人起,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
那些逃走的窦家人没有死在这里,必定去其他地方为恶。
像是他们,哪儿有什么资格,拥有那么多财富?地位?
以窦开阳入凶坟,风水破窦家命数,让其破败,才是窦家的报应!
至于那先生的尸身,就交给了董丰。
董丰的仇人不只是窦开阳一个,那先生也有一笔。
我自不知道董丰是怎么对待那尸身的。
总归,从红松村离开的时候,一切事物都已经处理的干干净净。
杨青山在下游的林子里唤来了他那匹马,这一次,就是我们两人用一匹马,才回到九河县。
我去了一趟霍家,但我没见到任何霍家人。
留了一封书信,告诉他们现在已经安全,又和黄七交代了几句话,我还留下来了几张符,都是留给黄七的。
凭借霍家和黄七的聪明,他们应该一段时间,就会回来查探一次。
到时候看见我的书信,也就不需要躲躲藏藏了。
再之后,我们就离开了九河县,朝着红河方向赶回。
只是,这一路上我们没办法多快了。
我的那匹大马丧命在许昌林之手,不能一直骑杨青山的,而且我和他身上都有伤势。
因此,只能买了一辆马车,让杨青山那匹马拉车,我们交替赶车修养。
总归红河是安全的,何雉,遁空,柳正道都在学相应的术法,我们也不用太赶时间。
一晃眼,路上就过了七天。
距离黔西南之地已经不远。
第七天的夜晚,马车路过了一个驿站。
我们停下来,要让马儿休息,也要补充一些干粮和饮水。
杨青山在马车上等我,我进驿站内叫里头的小厮出来。
其实,杨青山这马的灵性,并不需要人看守。
只是往来这样的地方,杨青山不愿意多进,似是嫌吵闹。
我一人往里走。
驿站不小,外头有很多马厩,几乎都没空着。
还有很多同为赶路之人,正在喂马。
最里头才是一栋木楼。
我进了一楼堂内,此处灯火通明,有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大多人都风尘仆仆,桌上放着酒肉一类的吃食,还有小厮在堂内招呼。
下意识的,我便扫过了堂内一眼。
这是本能。
这么多年在外奔走,到一个地方,打量一个地方的环境,已经是必备的警觉。
赶路之人,大多是生意人,有一部分低着头,小声私语。
这一类人所做的事情,要么需要小心谨慎,要么就是见不得光。
在堂内一个角落,还有一群人略特殊。
几个男人穿着模样尚可,他们桌旁却跟着不少女人。
粗略一看,女人大抵都十几岁到二十岁之间。
她们看似正常,但眼中都隐隐有惶恐。
其他那几个男人,则是红光满面,明显更多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我皱了皱眉。
这一群人,问题最大。
“客人是打尖儿,还是要过夜?”略谄媚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回过视线,身前多了个肩头搭着白布的小厮。
“买一些干粮,饮水,再来一个人,帮我们的马车清理清理,喂马儿粮草……”
我半垂着眼说完这些,摸出来了几个大钱儿。
小厮连连点头。
我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于我来说,这种路途上的事儿,多一件不如少一件。
有问题的人很多,我管不完所有的。
“还需要一个人,换一下马蹄铁。”杨青山的声音从后而来。
我刚好和杨青山对视,点了点头。
我又回头看小厮,不等我嘱托,他就笑呵呵的说:“马上就来!两位稍等片刻!”
小厮这样说了,我也就没立刻走了,同杨青山一起站在大堂门口。
有很多人都开始打量我们。
其实我还好,唐装已经发旧,没多大特殊。
但杨青山一身淡青道袍,发髻梳得高耸。
再加上他用了押镇神咒损耗了阳寿,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就更透着一股青松如剑的气息。
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也就在这时,杨青山忽然往前迈步走去。
整个大堂,忽然安静了不少。杨青山这方向,他是朝着刚才我觉得有问题的那张桌子走去。
现在想拉住杨青山已经迟了。
他动作看似平缓,可实际上却很快!
一两个呼吸,他已经走了过半的距离。
堂内赶路的人,大多眼力极好,发现了苗头不对。
几乎一大半的人,都注意着杨青山和那张他走向的桌子。
我皱眉,也快步跟上了杨青山。
那桌上的几个男人起身,神色略有匆忙,直接推搡了一个女人,示意她们往后走。
他们旁侧就是一个后门,显然那后边儿就是驿站休息的地方。
那几个女人起身,才脚步蹒跚趔趄的往后走去。
“慢着。”杨青山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声音很清冷,虽然不是洪钟那般,但却很有力度的穿透了整个大堂。
那几个男人走动的动作更快了。
杨青山眉头一皱。
他骤然停顿了脚步,下一刻,他手袖一挥。
他身旁一张椅子顿时扫飞而出。
本身椅子上有人,那人惊怒的看着杨青山,险些没有摔倒。
可他却敢怒又不敢言……
椅子砰的一下,砸中了其中一个男人。
他惨叫一声,直接倒在地上。
其余几人面色一狠,几乎同时拔刀。
吓得那些女人顿时就躲在了墙角。
一瞬间,大堂内的人快速朝着四周散去……
外出赶路之人,大都明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个道理。
我停在了杨青山身旁。
不过,我没有质问杨青山,而是再看那几人。
杨青山和我,始终是不同的,他是嫉恶如仇的道士,遇到不平之事,自不会像我一样了。
既然他现在要管了,我就没有拉走他的道理。
况且……我也拉不走。
一眼扫过那几人,此时距离近了,我就能看清他们的面相了。
他们一共五人,大都薄唇,有句话叫做舌尖唇薄,轻浮且奸。
不只是如此,他们还眼有三角,眉中间断,或者斜视不正。
这是粗浅面相,说的是虚伪狡诈!
在神色之上,那四人都是神如惊,色如垢,准尖地削。
这是主下流盗贼!
我微眯着眼睛,再扫过那几个女人。
一共六女,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一二,年纪最小的,居然只有十一二岁。
她们大都神色端正,神貌温柔。
虽说她们现在惊怕,但都目不斜视……
这种相格,为贞洁之女,属于良家妇人。
除此之外,她们还有一种相格。
鼻尖准头泛红!
骨相有言,鼻准头带红,必走西东!
好端端的良家妇女,又怎么会背井离乡?!
这两种人的相格联系在一起,我便有了判断。
这几个男人,必定是拐骗了这几个女人!
我判断面相很快,不过是瞬息之间。
杨青山神色冷冽。
那五人被砸到一人半天没起来,另外四个,都是神色惊怒,杀机四溢的瞪着杨青山。
“牛鼻子道士,你有病?!”当头一个五官削瘦,还有鹰钩鼻的男人,直勾勾的盯着杨青山,骂了一句。
杨青山面色平静,他背负着双手,语气更淡:“我说了,让你们慢着。”
“你算什么东西,叫我们慢,我们就慢?信不信老子等会儿就剁了你!操!”那人又厉声骂道。
其余三人面色也更凶厉了。
“大哥,老五腿给砸断了……起不来,弄了这小子,给老五出口恶气!”又有一人语气凶狠道。
杨青山眉头微皱,他嗯了一声,又道:“本来想好好问你们几句话,看你们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就想要人性命,看来的确不是好人。”话语间,杨青山抽出了腰间拂尘。
那四人几乎同时一声厉喝,直接朝着杨青山冲来!
杨青山开始没动。
一直到他们接近至身前。
几乎四人同时朝着杨青山头上劈刀的时候。
杨青山动了!
他身体猛地一旋。
白色的拂尘形成了一道残影。
那四人同时撞击其上,发出闷哼,紧跟着就如同炮弹一般四射,砰砰砰的倒飞出去。
每一个砰声,都是他们撞翻了一道桌椅。
只是一招,他们全都倒在了杨青山的手下。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爬起来。
最开始倒下的那个被叫做老五的男人,颤栗的支撑起半个身子,恐惧的喊道:“光天化日,有恶道士杀人越货了!”
不过,他的喊声,并没有让周遭看戏那些人帮忙。
甚至还有一些人已经不看热闹,匆匆离开了驿站。
地上那几人都在哀嚎,想要爬起来。
那老五被吓得不停发抖。
杨青山开始朝着他走近。
此时,两侧总算跑出来了几个人。
这些人的穿着,不正是驿站内的小厮吗?
为首那个小厮,正是刚才接待我们的。
他面色苍白,哆嗦的挡在杨青山面前。
“道爷……还请手下留情,你刚来这里,他们也没得罪你……”
“咱这驿站,还得做生意,这光天化日的……不能……”
这小厮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走至杨青山身旁。
我平静的开口说道:“天,已经黑了,还有,这几人虽然没有得罪我们,但,他们都是抢掠的贼人,这几女,要么是抢,要么是骗,都是被他们胁迫的。”
“若是你们驿站的生意还想做下去,不是拦着我们,而是应该马上找官来处理。”我话音落下,杨青山皱眉看我,墙根那几女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惊疑慌乱,不过也有人眼中有喜色。
至于那几个小厮,则面面相觑。
那断腿的老五,傻眼的看着我和杨青山,顿时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体态胖朔的中年男人,脚步蹒跚朝着我们走来。
他穿着一身掌柜的衣服,一脸赔笑的到了我和杨青山近前。
他双手抱拳,讪笑的说道:“这位先生,这位道长……空口无凭,我们驿站总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
那几个女人中,最小的那个女孩儿忽然挣扎一下,站了出来。
虽说她脸有些灰扑扑的尘土,但依旧掩不住她的俏丽。
饱满光洁的额头,精致挺翘的鼻梁,还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琉璃色眼睛。
她微咬着下唇,小声道:“我可以作证,我叫那瑾儿,他们这几个人,把我叔叔给绑了,把我拐来的。”她刚说完,另一个女人就赶紧将她拉了回去,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很显然,另一个女人是害怕,不想惹是生非。
杨青山的目光也瞬间落在了瑾儿的身上。
他目光依旧很平静。
接着,他又扫过了那掌柜和其余小厮一眼。
小厮们面面相觑。
掌柜低声道:“还不去报官?再命几个人,先将他们全部拿下!”
那几个小厮得了命令,有人朝着驿站外面跑去,有人去抓住已经倒地不起的五人。
掌柜掸了掸袖子,向杨青山行了一礼,道:“还请问道长尊姓大名?”杨青山却压根不理会掌柜,朝着几女的方向走去。
掌柜显然很尴尬,他又对我抱了抱拳。
“李阴阳。”我微微点头。
掌柜愣了一下,低头喃道:“李阴阳?”他似是在思索,我也跟着杨青山走到了那几女身前。
刚才出来说话的那瑾儿又挣扎着往前走了走,还小声的和旁边女人道:“姐姐,有人救我们,你们还害怕什么呢?”
一直到现在,其余那五个女人,才反应过来事态。
她们神色惶然地看着刚才那几人被小厮捆住,已经有人掩面哭泣。
瑾儿走到了我和杨青山跟前。
她好奇地看着杨青山,眼中显然有钦佩。
她侧身向杨青山行了一礼,道:“那瑾儿谢过道长。”清脆悦耳的声音,好似银铃一般。
此时,后方几女才纷纷上前,同杨青山和我道谢。
就在这时,惊愕激动的声音传入耳中。
“李阴阳……我知道了……你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李阴阳!”
那掌柜急匆匆走到我身旁,双手抱起,直接躬身和我行了大礼!
他面色更是激动:“没想到行走天下,匡扶正义的李先生,居然会到我们这等微末小地,简直令小人觉得蓬荜生辉……”杨青山略诧异地看向我。
我面色不变,抬抬手,示意掌柜不用这样大礼。
其余几女也呆呆的看着我,尤其是瑾儿,眼中有了几分疑惑和异样。
我从怀中取出来了一个钱袋,稍稍掂量了一下,将其打开,把所有大钱倒了出来,等分成了六份。
“诸位受了诓骗,或是被拐来,背井离乡,想来身上不会有银钱,李某还有些盘缠,诸位各取一份,明日劳烦掌柜给她们寻马车,送她们各自回家。”
我目光先扫过几女,最后才看向掌柜。
掌柜连连点头,道:“李先生放心,能为先生做事,是小人的荣幸!”
杨青山看我的眼神,同样多了几分思索。
很快,桌上的银钱只剩下一份。
那五女取了钱,都对我和杨青山鞠躬行礼,感激涕零。
只有那瑾儿没有动,她微微抿着嘴唇,刚才还明亮的眸子,这会儿却有些泛红。
先前那瑾儿站出来,说了,她叔叔被那几人绑了。
那莫不是她唯一的家人?或许已经命丧黄泉?
我思索至此,正要说话。
那瑾儿却又看向了我,侧身再次行礼,语气极为谦恭有礼:“李先生,你和道长恩人,能送我一段路吗?我是三天前被他们绑来,不知道现在叔叔有没有挣脱掉,我想回去。”
那瑾儿这番话有恳求,但却不是那种哀求。
虽说看上去她只有十一二岁,但完全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
而且,她很聪明。
虽说刚才是杨青山出手搭救他们,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没有管。
但现在她求的是我,不是杨青山,显然是看出来了,杨青山没有我好说话。
我还没开口。
杨青山转过身,居然径直朝着驿站外走去了。
很显然,他只管救人,确保人没有危险之后,就不会管太多善后之事。
“你记得方位,还是地址?”我问那瑾儿。
既然已经出手救了人,我也给其余人安顿了善后。
那瑾儿无处可去,我就只能送佛送到西。
如果她半途中再出什么事情,伤及性命的话,这也会成我和杨青山的因果。
“我记得方位。”
那瑾儿的话音中都透着惊喜。
我点点头。
要是她现在都还那么镇定,我就得怀疑,她是不是长着一副孩子面孔,实际上是个心智成熟的人了。
我又和掌柜交代了两句,帮我安排一下人手,再补给水粮。
掌柜略有忐忑,小声道:“李先生,你要连夜离开,不休息一夜?”“嗯。”我点点头。
掌柜眼中更是犹豫不决。
“去打三头银麒麟,放置大门处,麒麟头朝北方。”
“今年之内,化你驿站中三煞,辟邪招财,来年你将其取掉,或者再找一个先生帮你看方位。”
说完,我冲那瑾儿点点头,示意她跟我一起往外。
“谢过李先生!”掌柜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很快,我就带着那瑾儿回到了马车旁边。
杨青山坐在前方,眉头终于微皱了一下。
“菩萨度人,尚且救人性命即可,道士下山,也是驱邪除恶,我们赶路途中,又要带上一个女童,未免拖延时间。”杨青山说道。
“先生非僧道,这世上有因果,要么不管,管了之后,就要管到底,你也是半个先生。”我和杨青山解释。
杨青山闭上眼。
我身旁的那瑾儿,看杨青山的眼神却更为好奇了。
我没上马车,她就很有礼数的站在我旁边。
不多时,几个小厮出来了,分别拿着草料,刷子,水桶。
他们一边刷洗马儿,一边给其擦干毛发,又喂它粮草。
还有一个小厮将干粮送至马车上。
料理马儿,约莫花费了半个时辰。
期间我问了一下那瑾儿方位,她所指的方向,竟然刚好是我们的去处,这倒是不耽误时间了。
从驿站离开,便让马儿慢吞吞地赶路。
又走了一段路程后,我们才停在路边歇息。
那瑾儿一直看着车窗外,怔怔地失了神。
我打量了一下她的面相,耳垂饱满,眉骨细长,眉毛浓密,印堂更是丰起。
不过,她的额头发际有一个明显的美人尖。
面相中,发际呈现美人尖者,多为主动离乡。
她整体面相很有福缘,周身散发贵气,应是“名门望族”之后。
这不禁让我有些许诧异,这切切实实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在这种路上被拐?当然,诧异归诧异,我并没有开口多问。
只是和她说了句,让她休息休息,我们明日天亮就会赶路。
这马车的速度远超过拐她那几人的,最多半天时间,就能到她所说的地方。
那瑾儿又和我行礼,轻声道:“谢过李先生。”
她不再看着窗外,只是弓起膝盖,撑着下巴,目光却看向了车门处的杨青山。
我背靠在车厢最里侧,闭眼休息。
不多时,困意升起,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那瑾儿居然已经醒了。
车门处的杨青山都还没动静……
“你没休息?”我问了那瑾儿一句。
“李先生,我休息了。”那瑾儿冲我笑了笑,又轻声道:“黎民既起,是祖训。”
我皱了皱眉,没多说话。
车门处的杨青山回头看了一眼。
他拉起来缰绳,驾了一声,便开始赶路。
这时候,那瑾儿却坐到了靠近车门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的捧出来了一块干粮,递给了杨青山。
结果杨青山没有理她。
她小声喊了一声道长,杨青山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就像是冰山。
对于此,我就没多说别的什么了。
一晃眼,便过了半天时间。
我们到了一处山脚村落。
那瑾儿放弃了给杨青山吃的。
因为杨青山不知道从哪儿取了干粮,赶车途中已经吃完了。
这时,那瑾儿小声和我说,她和她叔叔就是从这个村子出来的时候,被那群人盯上的。
从这里绕路出去,约莫一里路,有两座山夹缝的山脚,那里地势险峻,他们就是在那里下手,抓了她,把她叔叔绑了,扔到了山里。
我点点头,和杨青山说了方位。
杨青山驾车朝着那方向而去。
一里路,也就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杨青山先下了车。
我和那瑾儿随后下来。
此地的确是两山相夹的窄路,两侧都是山体,极为险峻。
这里山道不少,还有一些山洞。
那瑾儿的脸色苍白了不少,小脸上更是露出懊恼之色。
“我忘记叔叔被拖到哪个方向去了,那些人回来的时候说的。”
“只是绑着他,没有杀他,让他自生自灭。”显然,那瑾儿的话音中充满了担忧。
她稚嫩的小脸上更是不安。
“他叫什么名字?”杨青山这时开了口。
我怔了一下,杨青山这是抢了我要说的话。
那瑾儿小声道:“那蒙。”杨青山微微低头,似是在思索。
下一刻,他径直朝着东南的方向而去。
那瑾儿茫然的看着杨青山的背影,讷讷道:“柳道长是去找我叔叔了么?”
“好像,就是那个方向?”她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嗯。”我点了点头。那瑾儿茫然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崇敬。
“柳道长好厉害,居然听了我叔叔的名字,就知道他在哪儿,这也好神奇。”我倒是没再接话。
八卦法,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很神奇。
即便是风水之中,普通先生也无法学精。
地相堪舆是前人精粹,羌族风水术也绝对不弱,杨青山会此法,很正常。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后,东南方的林木发出簌簌的声响。
杨青山钻出了树丛。
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那瑾儿脸上迸发出惊喜,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不过,她站在原地,立即抑制了情绪。
很快,杨青山将人放下。
那人腿脚一软,险些倒下,杨青山抬手又搀扶了他肩头。
那瑾儿的反应已经告诉我,此人就是那蒙了。
他生着一张宽阔的国字脸,身材很是魁梧,其实他年纪也不大,最多三十多岁。
他双腿颤抖的尤为厉害,其次才是手。
很显然,那群人绑住他,是绑着手脚。
那蒙的嘴唇未曾开裂。
只是因为饥饿,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叔叔。”那瑾儿这才上前,搀扶住了那蒙。
那蒙颤抖的更厉害了,他眼眶通红,声音干哑的喊了声瑾儿。
再接着,他砰的一下,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冲着杨青山和我磕了一个响头。
即便是虚弱成这样,那蒙都给额头上磕出来了一个血印子。
“无需大礼。”
我皱眉,要去搀扶他。
杨青山稍微挪动了一下方位,避过了那蒙的磕头。
“两位恩公,那蒙谢过你们大恩!若非两位仗义出手,我们叔侄女两人,恐怕再难见面,瑾儿要遭遇的事情,更是不堪设想了。”
那蒙的语气很粗重,他眼眶更红。
很显然,杨青山救他的时候,应该说了一些事情。
“命数。”我简单说了两个字,已经搀到了那蒙肩膀。
那蒙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抬头,眼中却多了几分祈求。
“我和瑾儿,所要去的地方,路途还极为遥远,可否让两位恩公护送一程,那氏必有重谢!”我还没说话。
杨青山却皱眉看向我,直接就摇了摇头。
他这动作速度快得惊人。
我心头苦笑,他是怕我再答应?
很显然,我不会答应这种要求。
我和那蒙摇了摇头,说了我们还有要事缠身,不能送他们。
那蒙还要说话,我目光扫过他的脸,一眼看过了他的面相。
不过,我眉头顿时微皱了一下。
目光再落至那瑾儿脸上,我眼皮也微跳几分。
因为那蒙和那瑾儿,居然都是印堂闪过血光之色……
而且颧骨,印堂,人中,三处青黑之气灌入口中。
这是三日难过的暴毙相!
“我们该走了,你可以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自行赶路。”杨青山催促了我一句。
那蒙脸上出现失望之色,那瑾儿也垂着头,她小脸苍白,也提不起来多大情绪。
我沉默半晌,才视线落至杨青山的脸上。
“三天,再走三天,如何?”
杨青山:“……”
我眼神慎重了不少,手放在了人中,给了杨青山一个示意。
杨青山微眯着眼睛,便若有所思了。
“最后三天,我们耽误不了那么长时间。”杨青山沉声说了句。
我点点头,然后就告诉了那蒙和那瑾儿,让他们和我同行三天。
不过,这三天里头,不能走他们本来要赶路的道,要随着我们赶路。
若是偏了路,等三天之后,再绕路而行。
那蒙和那瑾儿的脸上就尽是疑惑了。“三天……还要绕路……”
那蒙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低声道:“李先生,我和瑾儿出事,本身就耽误了三天,再三天绕远路,距离计划赶到地方的时间,就更远了……”
“我是要救你们的命,若是想活命,就不要多问,跟我们走。”
我皱眉,语气严肃了几分。
那蒙脸上一惊,他额头上都起了不少汗珠。
那瑾儿的小脸也苍白了几分。
“救命……”那蒙身体依旧有些不稳,他被那瑾儿搀扶着站起来。
“还请李先生名言……”他又问道。
“我多说也是无益,你们只需要跟着我们即可。”我说完,就让他们上车。
“我来赶车,青山你也上去休息吧。”我又和杨青山说道。
杨青山摇了摇头,说他来赶车。
我便不好多言。
三人上了车,杨青山开始驾车。
马车逐渐绕回了我们要赶路的大道线上。
杨青山便没多少顾虑,正常的赶马车。
其实,我们本来距离红河就没有多远的距离了,这种速度下,恐怕四天就能接近红河。
那蒙眼中一直有担忧,赶路途中一直看着车窗。
开始的时候,那瑾儿也有些不安,不过之后她就放松了许多。
我盘膝坐在车厢最里面,倒是镇定平静。
等这两人跟着我们度过三天,面相恢复正常之后,应该就不会有碍。
帮他们,纯属是因为小因果关联。
现今我牵扯的事情不少,还是尽量少让因果缠身。
还有,多做一件好事,就当是给遁空和何雉积福积德。
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我们临傍晚的时候,已经到了盘江流域。
杨青山停车下来,示意我们在这里过夜。
那蒙休息了一天,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除了脸色还有些差,行动已经没问题。
那瑾儿下了车之后,就靠近了杨青山数次,似是要和杨青山说话,但最后都是碰壁而返。
隐隐的,我从那瑾儿稚嫩的脸上,看出来了几分倔强。
说到底,杨青山年岁也不大,只不过他太老成。
那瑾儿小小年纪,自然会钦佩杨青山所展露的身手气魄。
这一夜的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第二天又是正常赶路,夜里了就在路边休息。
等到了第三天中午,那瑾儿和那蒙脸上的死相消失了。
很显然,如果我不让他们跟着我,改了他们赶路的方向,恐怕今天,他们在那条路上就要死于非命。
我示意杨青山前往最近的一个镇。
杨青山若有所思,不过还是按我的意思驱车。
这期间,那蒙一直没说话,那瑾儿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
她到了车门旁边,小声地问了句:“青山道长,那你能告诉我,你是哪里的道士吗?”
杨青山似是有些不厌其烦,他用力抽了一下鞭子。
马儿嘶鸣一声,跑的速度更快,马车里头都有了一股推力!
那瑾儿惊呼一声,没稳住身体,在马车内摔了一下。
那蒙要去搀扶她。
那瑾儿却挣脱开了那蒙的手,她眼眶微微泛红,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因为疼痛。
她又到了车门旁边,微咬了咬唇,又要开口。
杨青山又驾了一声,马的速度更快,甚至车门内都灌入了一股风。
那瑾儿一把抓住了车门,她的手掌都发白了。
我摇了摇头,才说了句:“羌族,柳家。”那瑾儿怔住了片刻,她低下头,似是在默念。
下一刻,她抬起头来,稚嫩精致的脸上,多了几分感激的笑容。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附近的镇上。
我取出来一张存票交给了那蒙,让他们在这里买车买马,去正常赶路。
当然,我检查了他们的面相,再无死相。
那蒙再三对我感谢。
那瑾儿安静了许多,侧身和我行礼。
我和杨青山离开时,我从车窗注意到,他们一直站在镇口看着我们。
忽然间,那瑾儿挣脱了那蒙的手,朝着我们的马车追了过来。
啪的一声轻响,是杨青山抽了鞭子,马车陡然加速。
那瑾儿的身影逐渐和我们拉远……
最后我依稀看见的,是她因为急促奔跑,脸上飞起的两团绯红,像是春日的初桃,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挣扎。
又过了许久,马车速度稍微慢了一些。
杨青山忽然说了句:“李阴阳,为什么你不厌其烦?”
他探头进车内看我。
我略诧异,皱眉说了句:“什么?”
“那女童。”
“她十一二岁,比你小不了多少,不算女童了。”我说道。
杨青山:“……”
他头收了回去,我又听到一句话。
“师尊说得没错,女人很麻烦,若想好好修行道术,最好远离女人。”
我脸僵了僵。
因为我没想到,柳三元居然还教了杨青山这个?
怪不得,那瑾儿对杨青山的敬佩和示好,杨青山都视若无睹。
“以后你会明白的,这世上,有阴有阳,也就有男有女,若是真的一门钻入山林里头修道,那柳家早就断绝了。”我和杨青山说道。
杨青山似是被我噎住了,没再说话。
我沉凝了一下,本能的又看了看车窗。
“杨青山,我有一个预感,或许你还会和那瑾儿见面。”
这番话,完全是我忽然的心有所感,才会脱口而出。
“……”回应我的,只有风声。
我们两人又赶路了一天左右,等到第四天傍晚的时候,便瞧见了红河。
从镇口回去,回到蒋盘家中。
一切好似我们刚走一样,遁空和柳正道在练符。
何雉并没在院内。
苏芸同蒋沐女在厨房忙碌。
我和杨青山刚进院子,遁空和柳正道就起了身。
遁空惊喜的朝着我跑来,和我行礼之后,就过来抱着我胳膊,脸上喜色更多。
柳正道和我点点头,他又看向杨青山。
不过,柳正道的眉头瞬间就紧皱起来,眉心蹙起了疙瘩,深陷下去几条纹路。
“你画了押镇神咒后半段?用了血咒?”
“嗯。”杨青山点头。
“莫要再用了。”柳正道又说道,他重重吐了口浊气。
杨青山没点头,也没摇头。
柳正道却看向了我,说道:“李先生,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侧目,看了一眼遁空。柳正道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稍微推手,示意遁空松开我。
和杨青山点头示意之后,我走向院外。
柳正道随我后方跟了出来,走向了镇口。
不多时,我们到了镇口码头。
晚风幽凉,血色的夕阳在挣扎中,彻底被夜幕吞噬。
“转眼间,你们离开了一月多,比我想象的要久。”柳正道先说道。
我点点头,沉默片刻后抱了抱拳,道:“柳道长,你有何话,尽可直言。”
“你们走后两日,遁空画符昏倒。”柳正道开口说道。
我瞳孔紧缩。
其实刚才柳正道看遁空的时候,我就隐隐有所察觉。
果然,他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柳正道与遁空一同学符术,他迟早会发现问题……
我没有立即说话。
柳正道又道:“那时候,我心里倒是想看看,那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到底有多难,居然让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有离魂之痛。”“可没想到,我去画符之后,三纸便成了符。”
“我才明白,这其中缘由。”“其实,那张出方化气殃杀推死符,并不是符道出黑上最后一关,那符的确需要熟稔记入心中,是一道特殊的搏命符。”
“最后一关,是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除却了资质上的限制,这道符唯一的要求,就是魂魄归一。”“越心无杂念之人,越容易领悟!”
“我想,你肯定有一些事情瞒着遁空,甚至瞒着何雉以及蒋先生,我问询他们二人,只知晓遁空幼时离魂,是被人算计少了一部分魂魄。”
柳正道说到此处的时候,我脸色彻底变了。
因为我完全没想到,柳正道居然能通过符道,推算出来这么多事情。
他居然还问了何雉和蒋盘?!
这的确没错,遁空出事,他关心……
可他这一问,便坏了大事!
我额头上泌出了细密的汗珠,胸口起伏,呼吸也粗重了不少。
柳正道目光深邃的看着我,又道:“照蒋先生的话来说,遁空的魂已经被弥补了,是那零正二神的廖呈先生所为。”
“可自我看来,还有这符的反应,说明了其实遁空的魂魄依旧不全,那一部分魂,并没有回到他身上。”
“此事,你是否知情?”我脸色再变。
柳正道这问话的方式,已经明显有所确定了。
如果他认为,遁空魂魄不全,只是廖呈做事留了尾巴,或者是有所算计。
他应该会表现的更为愤怒一些。
他也不会叫我到一旁来询问。
现在他这样问,就是在他的看法方面,我对这件事情知情!
的确如同他所料,此事我知道。
我没有回答柳正道,只是更沉默,眉头皱得更紧。
柳正道的神色开始变成了复杂,他轻叹一声,道:“你果真知情。”
“可蒋先生不那么认为,何雉,也不那么认为。”
“蒋先生那日大发雷霆,他认为廖呈并没有处理好事情,便带走了当年那么多东西,甚至还窃走遁空魂魄,他觉得,是廖呈怀恨在心。”
“何雉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说过话。”
“可我知道,你是遁空父亲,更是地相堪舆的传人,蒋先生可以看不出来,但你不可能看不出来。
”“遁空距离出黑,就只差这一道符了,你告诉我廖呈在何处,我去取回来这一部分魂。”
“不管你们有什么缘由,现在,都要以遁空为重。”
柳正道这一番话说完,背负起了双手。
红河上的风,吹拂得愈来愈大,柳正道既像是一棵不倒的青松,又像是一眼深邃不见底的山潭。
这一段时间不见,他已经让我看不透。
其中有一个原因。
他已经画出来了那道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
这就代表,他距离出黑不远……
他将没有障碍瓶颈,当所有符篆完全熟稔之后,即可成为符道出黑的阴阳先生!
届时,命数庇护之下,困扰生机之毒,自然不足为惧。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和柳正道对视。
过了许久,我才沙哑的说道:“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柳正道眼中总算出现一抹诧异。
他微眯着眼睛,又道:“只是不知道在哪里,你却没正面回答我的话。”
其实,柳正道算不上咄咄相逼。
可他的话,我的确无法回答。
遁空之劫难,是廖呈去背。
我不能说,不能破了廖呈的计算!
但面对现在的柳正道,我却无从应对……
我没有一个万全之法,既能让柳正道平稳下来,还要能劝服蒋盘和何雉……
“廖呈,有问题。”
柳正道忽然又说道:“遁空之事,你从未懈怠,这代表你对他无二心。”
“这几年解毒,你奔波劳苦,更能说明一切。”“但现在这种情况,你明知道遁空出黑,就可以恢复,但你却说不上来廖呈的去处,那就代表他问题极大!”
“是威胁,还是其余什么把柄?居然能挟持你至此?”
“廖兄,没有问题。”我呼吸更粗重,眼眶都隐隐发烫。
“没有问题,为何行踪不定?”柳正道眼中有了几分质问。
他又贴近了我半步,低声道:“没有问题,那为何你如此笃定,如此未雨绸缪的让我学符,让何雉学阴阳术,甚至还要再寻觅善尸丹。”
“你不是怕廖呈那一枚不够,是因为你知道,他根本就不会来!”
“所以那天,你快马加鞭的去阻拦蒋先生!”
“李先生,这没有问题的话,你是否是言之过早了?!”这最后几个字,柳正道言之凿凿。
我后退两步,一脚却险些踩空!
稳住脚步,我将手背到身后,捏紧了双拳。
我极力平稳呼吸,再和柳正道对视。
他审视的目光更为锐利。
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此事,请柳道长莫要过问,我不知道,也不能说,遁空的身体,我很清楚,现今你快要脱险,何雉没有大碍,我还有救治遁空的办法。”
“他是我儿子,我绝不会害他!”
我说完这番话,对视柳正道的双眼,目光坚决。
柳正道锐利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复杂。他又摇了摇头,闭眼,重重叹了口气。
我双手抱拳,和柳正道鞠了一躬。
“我无法理解,为何你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如果你打算用这种方式和?蒋先生说,恐怕,他不会认可。”柳正道又道。
我低头,不再和柳正道对视。
两人在码头前站了许久。
柳正道才道:“如果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告诉我,我觉得你知晓他在哪里。”
语罢,柳正道先行转身,朝着镇内走去。
我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才进了镇。
等回到蒋盘院中的时候。
堂屋里头的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
遁空和何雉坐在蒋盘下方,他另一侧是两张空位,过后才是杨青山。
苏芸和蒋沐女,坐在遁空下方一些。
遁空起身,喊了我一声父亲。
蒋盘对我点头示意。
不足两月时间,蒋盘却生满了胡须,这和往日的他,有了不小的变化。
并且,他双目有一些浑浊血丝。
这种血丝,不是生在眼珠表面的血线,完全就是没休息好的疲惫。
到了桌前,柳正道先入座。
我和蒋盘抱拳,微微躬身行礼,这才坐到了柳正道下方。
另一头,何雉微咬着唇,眼眶微微泛红。
何雉不只是没休息好,显然,她精神状态也很差。
“阴阳,你和青山小友刚回来,今日,理应给你们接风洗尘。”
“可为兄,却有事情要说,接风,便他日再办。”
蒋盘正襟危坐,他视线落至我身上:“看来,刚才柳道长已经和你说过一些了。”
“柳道长所推断,为兄认为是错,何雉也如此认为。”
“我本来既定了一个出发的计划,若是今天你和青山小友没回来,明日怕就见不到我和何雉。”
“如此刚好,你和我们同行,去零正二神的山门,我要找廖呈,讨要一个说法!”
蒋盘前面的话是平静的。
到最后的时候,他眼中的浑浊更重,血丝更多!
何雉微咬着下唇,她和我点了点头。
遁空在一旁,眼中露出了几分不安。
柳正道瞥了我一眼,未曾多言。
果然,柳正道说的是没错的。
蒋盘没有怀疑过我,他所有的矛头,都直接对准了廖呈!
我端起了酒盅,给蒋盘的杯中,倒了一杯酒。
接着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大哥,雉儿的阳算,还未曾学好。”我声音略沙哑。
“大致已经教授了一遍,我将天元相术拓印一份,交给了她,此事无需担忧,你已经可以传授她阴术。”蒋盘端起了酒杯,朝着唇边送去。
我手顿时一僵。
蒋盘喝完了那杯酒,我的酒却还在杯中。
闭眼,我将酒一饮而尽。
顺着那股子热气流淌入腹中,我再次和蒋盘对视。
“我们,不要去找廖兄。”
“雉儿和柳道长无碍,遁空的身体,我还有一个办法能治,我正准备回来了,就要带他离开,若是不行,我们还能再觅善尸丹。”
我这句话刚说完。
砰的一声,蒋盘一手重重拍在了桌上!
他手中的杯子四分五裂。
苏芸和蒋沐女都被惊得后退一下,离开了桌子。
何雉看我的眼神都茫然了许多。
蒋盘盯着我,他目光给人的压迫更重!
如果柳正道是锐利的刀锋,那蒋盘就是一条厚重无比的江河。
“你,的确知情?”蒋盘这五个字,说得很轻。
他话音中透着的,却并不是质问了……
是几分失望,极为深邃的失望。
我心口压着一块石头。
其实,进来那一段路,我就在想到底应该怎么说。
可事实上,我了解蒋盘。
无论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这种情况,我和蒋盘之间的关系,必定会开裂……
我,瞒不住了。
可我如果说了遁空另一部分魂魄的事情,说了李仓之子。
蒋盘会理解,可遁空会逃不过命数。
那破后而立,就不会再出现。
如今廖呈守了遁空七年有余,也要白费了时间。
我起身,双手抱拳,身体完全弯了下来,和蒋盘保持了这个行礼的动作。
这动作我保持了许久。
这期间,蒋盘却一直在看我。
他没说话,手还是在桌上放着。
有碗的碎片插入他手里,他的手掌在溢血。
过了许久之后,蒋盘还是没动。
他手掌下方已经全是血。
我眼中愈发不忍,才干哑低声道:“大哥,遁空,是我独子,我不会害他。”
“而廖兄和你,是结义兄弟,他自然不会坑害于你。”
“我有我的道理,此时,还请大哥信我。”我稍微抬头,脖子都僵硬了不少。
蒋盘的目光垂了下去,他另一只手拔掉了手掌上的碎片,说道:“我,被廖呈蒙骗了,你同样如是。”
“無儿是蒋家的香火,我觉得廖呈能足够信任,才会将無儿交托给他,可他从始至终都在骗你,骗我。”
“管仙桃的阴阳术,羌族的葬影观山,阴先生的那本传承术法。”
“他当年获取的已经足够多,可没想到,他还要带走遁空的一部分魂魄。”
“阴阳,你不知晓遁空如今离魂之症,绝对不弱于他三岁之时,何雉这近两月的时间,几乎夜不能眠。”
“无论廖呈和你说了什么,我必定都要去一趟他零正二神的山门!”
“無儿,要跟我回家,遁空的那部分魂魄,他要归还,若是他不肯,我便和他一较高下!”
语罢,蒋盘直接站起了身。
他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落至何雉和遁空身上。
“何雉,你收拾行李,明日和我出发,遁空,你和柳道长依旧留在宅内,此行,不用你们去。”
“阴阳,今夜,你好生考虑。”
“廖呈,是将我们当成了当初那些先生,现在及时发现,还能补救,再等以后,怕悔之晚矣!”
语罢,蒋盘一甩手袖,直接朝着后院走去。
我呼吸更粗重,就要跟上蒋盘。
可此时,我身旁另一个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我面色再变……
杨青山,跟着蒋盘去了!
如今羌族所做之事,就是为了葬影观山!
我让杨青山跟我,也是因为我说了,给杨青山得到葬影观山的契机。
可刚才蒋盘在愤怒指责廖呈的时候,将廖呈所做的事情全部抖了出来。杨青山现在跟着他去,同样也是葬影观山!
我快步朝着后院草屋追去。
等我追到地方的时候,草屋门紧闭着,杨青山被拦在了门外。
他正在抬手敲门。
屋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走至杨青山身侧。
杨青山看了我一眼,没露出来其他情绪。
他和我点点头,还是和之前相仿。
不知道为何,我心下松了口气。
其实这会儿,我很想和杨青山说句多谢。
蒋盘对廖呈观感太差,他认为我误信廖呈。
柳正道如是,而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何雉解释。
遁空心中怎么想,我便更不知道了。
杨青山的反应,无疑给了我不少慰藉。
“大哥。”我抬手,同样敲了敲门。
蒋盘还是没有回应。
杨青山又看了我一眼,他眼中忽然露出几分歉意。
我脸色再变。
因为我猜测到,杨青山想要说什么话了。
抬手,我直接就抓住了杨青山的手腕!
杨青山皱眉,不过他没挣脱我。
我往草屋远处走去,一直到了后院门口,我才说道:“你即便跟着去了,你们也找不到廖兄。”杨青山眉头没舒展开。
“为何。”他问道。
“廖兄,并不在山门,他能看到大哥的信,已经令我诧异,应该是一段时间他会回去一次。”
“凭借他的算计,恐怕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即便你跟着去了,都是白跑一趟。”我慎重解释。
“那他在什么地方?”杨青山又问我。
我没有接话。
片刻后,我才回答道:“我不会骗你。”“只是现在,不应该有任何人能找到廖兄。”我再一次道。
其实,只有蒋盘,柳正道,何雉,他们以遁空为重,此事我不能提。
杨青山若是去找廖呈,他也不知道遁空,不晓得任何秘密,这事儿应该没有影响。
可只要我说了就会有变数。
另外,和杨青山同行这一段时间,我也愈发觉得这个孩子,是一块璞玉。
他不应该被邱天元还有柳三元利用。
只有见到柳天牛之后,柳天牛才有能力,彻底将杨青山的思绪扭转过来。
思绪间,我看杨青山的眼神更为诚恳。
杨青山眉心出现了几道竖纹。
他忽然道:“我好像猜到了缘由。”我瞳孔微微紧缩了一下。
不过,杨青山没有再继续说话。
他只是转过身,朝着院内走去。
我在原地站了半晌,再看了一眼草屋。
蒋盘的性格执拗,单凭我再说什么,恐怕难以改变。
我也转身,朝着院内走去。
月光清幽,何雉和遁空还在堂屋。
杨青山,和柳正道,以及苏芸蒋沐女的房间亮着灯。
我刚过去,何雉就匆匆起身到了我面前。
我和何雉对视。
再让我略松一口气的是,何雉并没有对我有质问的眼神。
她更多的还是询问,此外还有几分六神无主。
“没有大碍,按照我的计划,不会出问题。”我沉声,先开口说道。
“那……廖先生那里……”
“大哥他……”何雉眼中还是不安。
接着,她又看了看遁空。
可想而知,现在何雉情绪之复杂。
遁空走到了我身后,他虽然没说话,但是这动作显然说明了一些东西。
何雉又怔了怔,她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整个人总算镇定了下来。
“你是一家之主,有什么决定,都听你的。”何雉这话,让我彻底放松了,我将她揽入怀中。
片刻后,我示意他们跟我进房间,我要说一下现今的计划。
我们进了屋内。
遁空走在最后边儿,反手关上了房门。
屋内桌上的煤油灯幽幽燃烧着。
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桌旁。
何雉和遁空都在等我说话。
我将脑中思绪整理了一遍,才说道:“红河现在无大碍,我们尽快离开。”
“还有一人,能治遁空,而且,我们最后没有办法的时候,还可以寻善尸丹。”
“我打算带杨青山,柳道长,去见大长老,还有当年罗阴婆对我的恩惠……”
我逐渐捋清了条理顺序,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何雉眼中微喜,她点点头,道:“希望何阿婆还能在世。”
迟疑了一下,她又道:“大哥和我说过,天元地相完全学会后,可算身前百年,身后百年。”
“我们一家人全力以赴,肯定能做好所有事情!”
何雉的话音格外坚韧。
遁空也重重点头,他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容。
就在这时,何雉迟疑了一下,小声道:“遁空的离魂……”
“我前段时间和柳道长聊过几次,柳家有符,可以帮遁空,但那一道符,只有大长老一脉可以学到,柳道长并不会。杨青山,他应该有。”
我嗯了一声,说:“我去问他要。”
至此,何雉点点头,略松了口气。
再之后,我就让遁空回了房间。
我和何雉也上床休息。
离开红河的事情,要明日再和柳正道商议。
他肯定不能拒绝,因为他总不能不见柳天牛?
红河只剩下蒋盘一人,我们一家离开,他就不可能再去找廖呈了。
思绪间,困意逐渐滋生。
何雉枕在我怀中,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我极为难得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我睁眼的时候,何雉在床边,遁空居然也在屋内。
母子二人都显得极不自然。
一直到我醒了,他们两人才松口气的表情。
不需要多问,我就知道,必定是蒋盘已经准备好了。
起身下床,我给了何雉和遁空一个镇定的表情,便推门而出。
院内停着一辆马车,车前头只剩下孤零零一匹大马。
蒋盘皱眉在车旁站着,柳正道则坐在车门口。
杨青山没出房间,苏芸和蒋沐女也不在。
那母女二人,定然是不敢出来,杨青山则是回避了。
蒋盘看了我一眼,道:“阴阳,你的行李,我已经替你收拾好了,你叫上何雉和遁空……”
我打断了蒋盘的话,低声道:“大哥,你应该看得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蒋盘的眼神,顿时变换了数次。
他低声道:“阴阳,你,非要逼我请出来蒋家的家法么?!”
他一挥袖子,语气更严厉:“昨夜,我也思考了一夜,长兄如父,你,立即给我上车!”我和蒋盘两人对视。
蒋盘严厉的不只是语气,还有神色。
我还是摇了摇头。
蒋盘闭了闭眼,快步走入屋内。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中握着一根深黄色的木棍。
那棍子约莫一根指头粗细,笔直无比。
他径直走到我的身侧,扬起棍子,直接朝着我后背抽下!
棍子带起的呼啸风声格外清晰。
啪的一声,长棍重重落在我背上。
我一声闷哼,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蒋盘声音都沙哑了起来,严厉道:“你,上不上车?!”
我闭上眼,还是杵在原地没动。
背后起码接连落下了十几棍。
那种密集的疼痛,已经让我痛得麻木了。
“柳道长,帮我把阴阳绑上车!”蒋盘扭头看向了车上的柳正道。
柳正道起身下车,朝着我走来。
我睁眼,和他对视。
“我要去见大长老,柳道长,孰轻孰重,你应该能分辨。”我一字一句说道。
柳正道的身体顿时僵在了原地,复杂地看着我。
他没有再往前了。
“你!”蒋盘双目圆睁,又是一棍子抽在了我的小腿上。
“好,你以此事胁迫柳道长,那为兄亲自动手!”
说着,蒋盘的手就抓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朝着车上推去。
我没有动,还是站在原地。
蒋盘的眼睛泛红了。
他再一次发力,甚至还闷哼了一声。
我抬手,反手就抓住了他的肩膀。
再扭头和蒋盘对视,我目光变得极为复杂深邃。
“大哥,我有我不得不这样做的缘由,無儿的事情,是我没有来得及拦住你,我答应你,终有一天,無儿肯定会回到蒋家。”
“我不能跟你去,雉儿,遁空,还有柳道长也不能同往,你找不到廖兄的。”说完,我的手就开始用力,直接将蒋盘的手从我肩头拉了下来!
“你我情同手足,我更深知长兄如父,可今日,我要违背兄长了。”我松开了蒋盘的手,稍微后退两步,又和他抱拳躬身。
“柳道长。”我再看了一眼柳正道。
柳正道面色更为复杂,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杨青山的房门忽而开了。
他径直走了出来,至柳正道面前后,侧耳在柳正道耳边低语了几句。
之后,杨青山便径直朝着院门走去。
柳正道扭头,冲着蒋盘一抱拳,眼神透着歉意。
他直接跟上了杨青山,很快就不见踪影。
一时间,蒋盘的身影竟显得有些萧瑟孤单。
我虽说内心不忍。
但蒋盘的确过于固执,他太坚守自身的看法。
我侧身,拉开了我的房门。
何雉和遁空就在门后。
遁空眼中慌张,何雉抿着唇,面上也有抑制不住的不安。
“红河,我们停留的太久了。”
“大哥,今日,或是到了离开之时,我要去另一地,觅遁空的解毒之法。”
“来日,我会回来看你。”我说完这句话,便示意何雉和遁空出来。
遁空不敢去看蒋盘,只敢躲在我身后。
何雉出来后,一直低着头。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蒋盘一眼,竟然跪了下来……
“大哥,你既是阴阳兄长,也是雉儿师父,这一跪,是师徒之礼,雉儿为人妇,当遵夫命。”语罢,何雉才起身到我身后。
蒋盘的身体微微发抖。
他视线在何雉身上,可眼神中的意味,却让我觉得有几分怪异。
正当我想注意这眼神的时候,他却又看向了我。
“今日,若是你不愿意跟我去找廖呈那厮,执意要离开,那我们这手足之情,便到了缘尽的时候。”
“你莫要对任何人说,你是我蒋盘的弟弟,也莫要再来红河半次!”
“若是你知晓自己错了,那便上车去,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为兄不会再提。”蒋盘的语气,依旧坚决。
我心头一颤,脸色却骤变。
因为我没料到,蒋盘居然会说这么决绝的话!
可,就算如此,我也无法答应他……
“大哥,我……”我又要开口。
蒋盘却再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是要让我上车。
我却格外煎熬,摇了摇头。
然后,我拉起何雉和遁空两人,朝着院外走去。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哗啦一声轻响。
回头一看,是蒋盘手持一把匕首,直接斩断了自己一截唐装。
我回头,他扬臂,断掉的唐装飘至我和他中间。
我低着头,声音都完全低了下来。
“大哥,你未曾完全正确,日后,我会再来找你。”
“码头下的狗尸,你记得等苟家人到了之后,将其处理掉。”
“若是黄之远再来找你,你一定要小心谨慎。”
“他身边有一阴阳先生,即便是我,都无法对付,被他反噬。”
“不过,他已经露出马脚,就不足为惧,你切莫再被他威胁。”说完最后这句话,我摸出来了几样东西。
当初刻那先生的木人,以及我写在之上的生辰八字。
我将东西放置在院门的地上,然后带着何雉,遁空,离开蒋宅,径直朝着镇口走去了。
右侧传来一声狂吠,毛发暗红泛青的赤獒冲到遁空身旁。
它跟着我们一同朝着镇口而去。
不多时,我们一家三口来到了红河镇口。
杨青山和柳正道都在这里。
柳正道极为沉默。
他又看了我一眼,却闭上了眼。
“多谢柳道长手下留情。”我和柳正道抱拳。
刚才如果柳正道不听我的,选择听蒋盘的,我们恐怕就只能上车。
柳正道摇了摇头,说道:“青山信你,我父亲信你,你既然知道的更多,那你的坚决就更有道理。”
“我不是手下留情,我本身就承了你不少情分,蒋先生,的确略偏激了。”
我顿了顿,却露出了苦笑。
“此行路途遥远,你们等等我,我去镇民那里买车马。”何雉轻声开口。
我点头,又示意遁空跟何雉同去。
待他们母子二人离开后,我看向了杨青山。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道:“青山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结果杨青山却摇了摇头道:“借一步可以,可其他的,不行。”
我胳膊一僵。
这时,柳正道的眉心都蹙起了一个疙瘩。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刚才柳正道必定和杨青山说了关于那道符的事情。
杨青山的反应并没有让我意外。
虽然他是外姓道士,但他也算羌族之人,邱天元能让他学道术,也付出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代价。
柳三元肯定也会教授他,柳家道术不能外传。
我在飞速思索,怎么样能让杨青山松口。
可一时之间,我还真没想到什么办法。
柳正道轻叹一口气,却露出爱莫能助之色。
我收回手,没有再说借一步的话。
无法劝服杨青山的情况下,借几步都是枉然。
不多时,何雉就带着马车和马回来了。
我们分别上了车,杨青山只是一个哨声,便唤来了他那匹骏马。
我坐在马车前头,开始驾车赶路。
一路上我们顺着盘江往上游走,何雉给我找出来了我当年用的那一份地图。
几乎整个中原地区都囊括在内。
要赶往开阳,这种马车,至少需要一个月左右的行程。
这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除了第一天是我赶车,第二天便换成了柳正道。
因为我要教授何雉宅经阴术。M..
何雉极为认真,她的悟性要比之前更好,理解能力更深。
她本身就读过一段时间宅经,又跟着蒋盘学天元相术,早已经有了阴阳术的基础,所以学起来阴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过,即便是这种进度,何雉想要达到出黑的程度,也需要近十年。
并非是她悟性不够。
我真正意义上出黑,都是遁空三岁出头的时候,那会儿,我学地相堪舆也至少五六年以上的时间。
更何况何雉学的是天元地相,这阴阳术更难理解和融会。
柳正道,实属意外。
他本身就是出道的道士,再加上柳家对于符本身领悟深刻,他才能得天独厚的,使用几个月,至多一年时间出黑。
何雉现如今的情况,已经令我满意。
她肯定能撑住十年。
至于遁空,我一定能让开阳那大先生出手。
即便是不能,我也会找到下一枚善尸丹。
一个月的时间,缓缓的过去了。
这一月之内,我找过杨青山数次,甚至就连何雉,都单独找过杨青山。
可杨青山怎么都不肯松口,不愿意将柳家那道宁神符外传。
不过,我只见遁空离魂了一次。
说是离魂,实际上,是他夜里头呆坐起来,没有任何意识。
等天亮之前,他会恢复。
并且恢复的那一小段时间,他的手一直在凭空捏掐,就像是在算卦似的!
我隐隐觉得,这不是简单意义的离魂……
他应该通过那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从他另一部分三魂所在的身体里获得了什么东西?
莫非,是廖呈传授那孩子的阴阳术?!
我单独问过遁空,可遁空却表示,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醒来了之后,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以前他能梦到的事情,现在全都梦不到……
对此,我沉默了不少。
很有可能是廖呈发现了这一切,他做了一些规避的手段?
廖呈不会害遁空,他所做的,一定是有利的。
因此,我没有再执拗于那宁神符了,同时我还劝说过何雉几次,让她放心,遁空必定无碍。
等一个月快到尽头的时候,杨青山主动给了我们两张符。
不过,符是被他折叠起来的。
他交给遁空之前,还让遁空起誓,不得打开偷看,只能放在身上贴身使用。
杨青山语气严厉,说如果遁空偷学了,他肯定会讨回。
遁空自然听话起誓。
于此,我也格外感激杨青山。
杨青山的话却变少了很多。
不知道是因为快到开阳,他知道快要见到柳天牛了。
还是因为最近他和柳正道沟通的太多,沾染了一些柳正道的沉默安静?
终于,我们的马车到了开阳界内。
走过开阳界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沿途周遭的那些县市村镇,都很贫困,一切都显得灰扑扑的。
开阳地界内却透着很浓郁的生机。
尤其是遇到过一些行人,村民,几乎人人都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这足以见得,生活在开阳的人,大多都是无忧无虑。
如果为了生计奔波,甚至饥一餐饱一餐,不可能露出这些神采。
我们顺着阳江往前,一直行走到距离开阳省城还有近二十里地的时候,天黑了。
刚好,这里有一个村子。
村头的牌楼上写着陈家村。
我示意大家在陈家村找个村民家歇脚,好好修整一下,明日进城,并告诉柳正道和杨青山,等明日到了开阳城内,我就会立刻找柳天牛。
他们两人都同我点头。
不过,我却觉得有些奇怪。
就好像他们走的近了一点,反倒是和我有几分疏远似的。
不,不是疏远。
而是有所隐瞒。
可我现在也不好多问什么,只能等明日进城再说。
进村内后,我们就都下了马车。
何雉敲了好几家村民的门,结果说了要借宿之后,都被村民拒绝……
我们一直到了村子中央,何雉选了一家院子稍微破旧的院门敲响。
很快,院门开了,门后是个脑袋上扎了一圈布帽子的男人。
这男人一只眼睛是正常的,另一只眼睛居然是发灰的,就像得过什么病似的。
甚至遁空身边的赤獒,还冲着那男人吠叫了两声,将他吓了一跳。
“你们是?”那男人疑惑的扫过我们一行人。
何雉回头,她眼神略迟疑的看我。
我仰头看了看天,才和何雉点点头。
何雉轻声道:“我们一行人要去开阳城内,赶路至此,想借宿一夜。”
说着,何雉便取出来了两条小黄鱼儿。
那男人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睛都亮了不少。
甚至于,他眼眶还有些许泛红。
他哆嗦了一句,道:“太好了……”
他飞速伸手直接拿过来了何雉手中的小黄鱼。
然后,他就做了个请的动作,道:“你们请进,除了正屋我媳妇住着,其他房间,你们都自便……”
“我赶着去邻村请接生婆,我媳妇今天摔了一跤,可能要生了,就不能照顾你们了。”
他话语都透着凌乱,把我们请进院子后,就要匆匆离开。
我抬手,直接就抓住了他肩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神色透着紧张,说:“你干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陈永泰。”他立即回答我。
“你想走水边?”我皱眉问道。“邻村过去有十里地,一路跑过去,要半个时辰,我请到接生婆,就只能走回来了,接生婆年纪大了,至少得多花一个半时辰。”
“我得走水路,撑船过去,这样还能带着接生婆坐船,最多半个时辰打个来回。”陈永泰语速很快。
他说话期间,瞟了数眼房间。
从他的话语中,还有这神态反应,我就看得出来他的确很焦急。
我们的突然来到,何雉给了那两条小黄鱼,的确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还有,他老婆的情况应该不怎么好,他才会这么惶急。
只不过,陈永泰的耳边有一道黑气,从耳边钻入了鱼尾中。
这叫做鱼尾暗黑,莫渡江河。
若是违背的话,恐有命损!
陈永泰刚说完,我思绪也落定了,道:
“你不能走水路,我可以将马借给你一匹。”我开口说道。
“这……”陈永泰脸上的紧张没有消散。
“今夜,若是你走水路,很可能请不回来接生婆。”
“我是个先生,你的面相,不太好。”
我如实和陈永泰说道。
这期间,何雉极为认真地看着陈永泰的脸,更是令陈永泰露出不安之色。
赤獒低声呜咽,就像是想说话一样。
杨青山和柳正道并未多言。
“多谢先生……还不知道先生贵姓?”陈永泰总算稍稍镇定了一些,他和我抱了抱拳。
“李。”一个字落罢,我便让遁空去解开一匹马下来。
遁空立即就照做,从马车上松开一匹马,将缰绳和马鞭交给了陈永泰。
陈永泰又和我道谢,拉着马出了院子,又匆匆策马离开。
最中间那个屋子,我们都没进去。
柳正道同杨青山去了右侧的两个屋子,何雉和我,以及遁空,分了左侧的两屋。
我同何雉进了房间,何雉没多大困意,坐在桌旁看宅经。
我刚躺坐在床上,斜靠着床头。
何雉就小声说了句:“刚才那人,另一只眼睛也并非盲眼吧?”
“没有全盲,不过好不了多少,稍微有一些神,但不多,最多能瞧见一个人影?”
我回忆,并且解释。
“天元相术中,没有这样的眼睛。”何雉小声道。
我这才明白缘由,何雉是因为这个才问。
我告诉何雉,他这个可能是某种顽疾,骨相之中也没有这样眼睛的描述。
停顿了下,我让何雉不用多思虑陈永泰的眼睛。
何雉点点头说好,又让我赶紧休息。
我的确要比何雉困倦的多,躺下去之后,没多大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的时候,我耳边隐隐就听到女人的哀嚎,还有痛哼惨叫的声音。
刚睁眼,就瞧见在床边踱步的何雉,她似是想喊我起床的动作,又没有靠近。
我皱眉起身,道:“陈永泰没请来接生婆?”
“两个时辰了……”何雉语气略不自然。
“我去看了一眼,那女人很痛苦,可我只会治伤,并不会接生。”何雉眼中有些许不忍。
为人母者,心都慈软,何雉这样的表现不让我意外。
只是,两个时辰了,陈永泰居然还没回来……
这很没道理。
我看他面相不对,已经提示过他。
他走陆路,又有马匹,早就应该带着接生婆回来才对。
“恐怕还出了一些变故,陈永泰可能回不来。”我皱眉道。
“阴阳……那你……能不能……”何雉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她微咬着下唇,低声道:“也不行,你是给死人接阴的,能刨开人的肚子,却没办法给活人接生……”
我还没回答何雉,房门就被敲响了。
“李先生?”柳正道的声音传入屋内。
我过去开了门,站在我屋门口的不只是柳正道,还有杨青山。
他们两人都眉头紧锁。
“那屋中妇人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她气息在变得衰弱,不能见死不救,我曾在蒋先生那里听过,李先生你曾是接生婆。”柳正道沉声说道。
“是接阴,不是接生,接阴是给死人,接生是给活人,本质不同。”我立即解释。
“即便是给死人,但现在活人需要救命,李先生你难道打算坐视不理?”柳正道又道。
我面色一僵,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不理,她男人陈永泰离开之时,我已经管了一些。”
“现在我的确爱莫能助,接阴有忌讳,接阴术的阴气,会冲撞未出生孩子的魂魄,我去接生,大人勉强能保住,孩子出来,必定是个死胎。”
杨青山脸色微变。
柳正道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他低头思索了半晌,道:“你只管去接生,虽说是过路相见,但天道悲悯,大人和孩子,都要保住。”
“不过是阴气冲撞魂魄而已,这件事情,好解决。”语罢,柳正道就从衣兜内取出来了一张符。
这张符,有人小臂长短。
符顶端是一个八卦的图案,下方却是五行,再之后,便是数个以符文字眼变体的人脸。
再多的细节我便看不出来了……
总归,只是见了这张符我就有一种感觉。
我的意识稍微一震,变得极为清明!
“将此符,贴在那妇人的腹部,等到其腹中孩子出来了,再将符取下来,裹在他身上。”
“此乃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镇魂之效果极强,别说你常年不接阴,阴气极少,就算是你放一个青尸煞在此地,也不可能伤到那腹中孩子的魂魄。”柳正道沉声开口。
我脸色骤变!
柳正道居然取出来了一张这样的符……
只是,我还是没立即动。
“李先生,你还在犹豫什么?”柳正道又道:“再等,恐怕要迟了。”
“男女有别,那妇人……”我皱眉,又看向了身旁的何雉。
“我同你说应该怎么做,不过,我用的是接阴之法,未必有用,尽量帮他们。”
何雉重重点头,道了个好字。
我同何雉立即进了中间那个房间。
屋内很简单,靠墙的床上,有个女人正在挣扎不已。
怪异的是,她一边挣扎,一边还在掐着自己的脖子。
她双目睁得溜圆,嘴巴还是张开的,不停的将舌头吐出来!
这一幕极为瘆人,而且屋内透着一股怪异的声响。
嘶嘶的,就像是蛇在吐信子?何雉立即警惕地扭头四看。
我快步走向床前。
那女人的眼睛怪异地缩起,似是有一条竖线。
她脖子已经被掐出来了血丝!
这并不是撞祟!
这反应,就像是被五家仙控制了一般。
当年我和何雉,遭遇过白先生的白仙,以及那老婆子的黄仙。
这女人的眼睛像是蛇瞳,再加上我和何雉听到的蛇信子声音,这恐怕不只是摔了一跤……
她被柳仙缠身?
被柳仙缠身,那就不可能直接接生了。
若非是我们来这里,即便是陈永泰请来了接生婆,恐怕都不行。
余光瞥了一眼何雉,我低声道:“找到了么?”
“还没有。”何雉的语气极为凝重,她已经走到了墙角,显然是在寻找。
我微眯着眼睛,抬手,先抓住了那女人的下巴,随即取出来了一张镇煞符。
啪的一下,我直接将符纸贴在了那女人的头顶。
她身体忽而一下挺直,双眼的竖瞳似是变成了定睛。
下一刻,她嘴巴忽然闭上了。
嗖的一身,一道黑影从她领口窜出,直接朝着我的面门袭来!
我瞳孔紧缩,右手猛然抬起,一把就将那黑影抓住!
这赫然是一条黑背白腹的蛇。
我抓住的是它腰身,它身体陡然一卷,就要朝着我手臂咬去。
我左手一抬,直接就掐住了蛇头后方,手指用掐人骨缝的力道,狠狠一捏!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整个蛇头都被我捏碎了,蛇身上卷了一下,便整个垂下来,一动不动了……
女人的眼睛缓缓闭上,就像是要昏迷。
我面色微变。
虽然我不会给活人接生,但是我也晓得,这时候她要是昏迷了,恐怕就是一尸两命。
将那蛇甩飞至墙角,我直接掐中了女人的人中。
稍微用力一下,她吃痛的清醒了过来。
这一次,她双眼清醒了不少,可脸色却更为痛苦了,惨叫了一声,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床单……
颤栗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
“你……你们是谁?”
“我……我当家的呢……”何雉走至我身旁,眼中透着担忧。
“我们是借宿的人,陈永泰去请接生婆了,听到你这里惨叫声不断,我妻子想要来帮忙。”
“恐怕陈永泰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我指点妻子帮你接生。”我语气慎重地说道。
停顿了片刻,我心绪也平稳镇定了不少,又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眼中的惶然这才减少一些。
她颤巍巍地说自己叫陈环儿。
我嗯了一声,再看何雉。
接着,我便拆掉了她脸上的那张符纸。
“雉儿,你检查一下陈环儿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我去叫柳道长准备一盆热水。”我对何雉说道。
转身,我走至了门前。
开门后,柳正道在院内背手站着,杨青山则在对面的屋檐上盘膝而坐。
我让柳正道赶快去准备一盆热水。
柳正道点头,立即朝着厨房方向走去。
我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再回到床前的时候,何雉已经检查好了陈环儿的身上,她告诉我没有其它的蛇,陈环儿也准备好了。
陈环儿脸上的痛苦更多。
我沉凝了一下,取出来了柳正道给我的那张符,将其按在了她腹部。
再接着,我的手便按压在了她肚子上。
活人和死人的肚子,的确大不相同。
死孕妇的肚皮极为僵硬,活人的却柔软很多,我摸到了肚皮下的胎儿,甚至不敢太用力。
闭眼,我凭借着手指感受到的胎儿轮廓,确定了她大致没有难产的问题。
又看了陈环儿一眼,我告诉她,她的胎位没问题,给她肚子上的符,是保护孩子安全,我是先生,还有道士同行在外,定不会让她出事。
陈环儿的眼神更为镇定了,甚至还透着几分欣喜。
不多时,柳正道就敲了门,我过去端进来了热水。
何雉开始给陈环儿接生了。
我背过身,站在了床头另一侧。
耳边听到何雉细细柔和的声音,在引导陈环儿怎么用力。
毕竟何雉生产遁空的时候,也经历过一次接生。
我刚才检查胎位的时候,又顺了一下胎儿的头位,确保能够顺产。
整个过程中,何雉并没有喊我。
陈环儿的痛叫声不绝于耳,何雉一直在安抚鼓励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陈环儿的痛叫声越来越紧密。
何雉忽然喊道:“头就要出来了,坚持住,用力!用力…..”。
陈环儿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下一刻,便是何雉惊喜的声音:
“生了!”我没有立即转身过去,而是低头沉声道:“剪断脐带,将孩子身上血水擦干,裹起来。然后轻按产妇腹部,让她将胎盘娩出。”
我听到何雉麻利地拿起剪断,剪断脐带……
可紧跟着,她就颤栗地喊道:“阴阳……你快看,这孩子的眼睛……怎么会……”
何雉的语气透着不忍,还有一丝慌张。
我骤然回头。
陈环儿身上盖着薄被,身体勉强撑起。
虽说她很虚弱,但她依旧焦急渴望地看着何雉的双手。
何雉手中捧着一个皱巴巴的婴儿。
婴儿并没有哭,而且怪异的是,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更为怪异的是,他的双眼蒙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
这是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就和陈永泰那只残眼如出一辙……
我眉头紧皱成了一个疙瘩,盯着那婴儿,喃喃道:“天生目盲?”.
“这一双眼睛……”
我沉默了不少。
天生目盲,这种残疾,比出生就残手残腿还严重数倍。
呱呱坠地,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孩子,未免太过可怜。
“他怎么不哭?他呼吸在变弱……阴阳,怎么办?!”何雉的语气焦急起来,面色更慌张。
我快速伸出手,接过那婴儿来,将他倒着提起,张开手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他哇的一下张开口,嘴巴里头溢出来一股粘稠的液体。
再下一刻,便是响亮的啼哭。我用热毛巾给婴儿擦拭了身体,又用干净的布将其包裹起来,放到了陈环儿怀中。
陈环儿却并没有半点儿高兴,她呆呆地看着孩子,只是颤栗的发抖,不停的掉眼泪。
我转身回避,何雉开始帮她收拾血污,擦拭身体。
片刻后,何雉到了我身旁。
她担忧地看向我,又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陈环儿。
她没有抱着孩子了,只是虚弱地蜷缩在床角。
那孩子放在床边上,他没有继续哭,一双灰白色的眸子似是在看着头顶天花,他眼珠在微微转动。
我皱眉。
这并不怪陈环儿害怕,她只是一个普通村妇。
若是在其它正常村子,生出来这样的孩子,必定会遭到全村的诟病。
就如同当年我到李家村,全村人对我和我爹,都是恶言相向。
我思索了片刻,低声道:“他是你身体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目盲已经带给他出生就不健全的痛苦,若是连你这个母亲都不想要他,那他就太过可怜,也没有人会怜爱他了。”
“这一世孩子所遭受的罪,大抵是父母今生有所造孽,这是报应,也是因果。”我这句话说完,陈环儿却已经闭上了双眼。
何雉眼中更为不忍,张张嘴,似是要说话。
我摇摇头,躬身将那孩子放到了陈环儿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转身,拉着何雉往屋外走去。
出了屋子,我顺手带上了房门。
柳正道还在院内,他面带询问。
“母子平安。”我回答道。
“很好,五行镇魂百相归一符,的确可以镇住魂魄,化煞破阴,效果应该不止于此。”柳正道点点头,面上露出满意之色。
“你们两人面色不对,还有什么问题?”紧跟着,柳正道就皱眉询问。
我简单和他说了一下孩子的问题。
柳正道眉头皱得更紧。
他摇了摇头,望了一眼房门,轻叹了一声:“人间多疾苦,此子便是其一。”
“柳家也没办法吗?”何雉小声的问询。
“别无他法。”柳正道摇头。
轻微的落地声传来,是杨青山到了我们身前。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看着院门。
我知道杨青山的意思。
陈永泰还未曾回来。
之前的两个时辰,再加上陈环儿产子,已经快天亮了。
这一整夜的时间,不过是十里路……
就算是慢吞吞的走,也已经走了一个来回。
我沉默低头,道:“你们先休息吧,我要出去走走。”
柳正道和杨青山对视一眼,各自进了房间。
何雉眼中虽有疲惫,但依旧低声道:“我陪你。”
“你要留在这里,时而看着陈环儿。”我示意的看了一眼陈环儿房门。
何雉身体微僵,微咬着下唇点点头。
遁空的房门还是紧闭着,他这段时间有了杨青山给的符,夜里头都睡得很沉。
即便是刚才的动静,他都没醒过来。
何雉从我身边离开,到了门前蹲身坐下。
我才走向院门口。
出去之后,我径直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陈家村就在阳江的旁边。
我现在隐隐有所怀疑,陈永泰并没有完全按照我说的话去赶路。
他的面相只有水厄相。
只有可能走了水路,他才会出事,那么长时间没回来……
约莫一刻钟左右,我才走到村口。
天色快发亮了,起早下水的渔民已经匆匆开始出村。
再等我到了这村子的码头。
那里簇拥着不少人,都在张望着江面议论纷纷。
我走到了近前。
村民见我面生,都微微让开了一些路,不少人上下打量着我。
远处的江面上,几条船正围着水面,还有好些个村民下了水。
一眼我就看明白了,他们是在水里头捞人。
我眉头皱得更紧,四扫了一眼周围,选了一个面相看上去最为和善的中年人,上前后,我抱了抱拳道:“这位兄弟,是有人溺水了?”
那中年村民哎了一声,道:“可不是吗?溺水的不止一个……”他摇摇头,脸上叹息更多。
“不止一个?还请兄台解惑。”我又抱了抱拳,问询道。
中年村民又叹气摇头,道:“我也是听刚才船夫说的,他们是从下游的村子过来的。”
“我们村儿的独眼龙,陈永泰,老婆摔跤子了,流了不少血,看着要早产,他去请接生婆。”
“但是吧,接生婆年纪太大了,骑不了陈永泰的马,她说自个儿坐马车头晕,就让陈永泰去找了一条船,要坐船上来。”
“这眼瞅着到了地儿,那接生婆居然一头从船边栽下去了,陈永泰跳下去救,结果他也没上来。”
“现在船夫还和我们村里头的人在水里边儿捞人呢。”
“这叫什么事儿啊……他老婆估摸着也要难产完了,好端端一家三口……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中年村民一番话说完,我眉头已经紧皱成了疙瘩。
我走到码头边缘,微眯着眼睛一直看着水面。
我并没有下水去找人。
这么长时间了,陈永泰必定已经死了。
即便是捞尸人都不可能在水下坚持那么久。
况且,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就在这时,水中的村民忽然发出一声大吼:“两个都找到了!”
江中的村民立马都聚拢在了一起。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两具尸体被拖上了码头。
其余村民都后退了不少。
那些个打捞的村民,都在叹气。
有人在问,谁去陈永泰家里头报信儿?
结果没有任何一个人搭话。
我低头看着那两具尸体。
接生婆的年纪很大了,脸皱巴巴的,死相很难看。
她脸上的水厄相,至少有三处!
甚至两耳有鬼纹,鬼书……
这断然是个命绝水中的该死鬼!
可陈永泰,却死的太过冤枉……
他的脸极为狰狞,显然死前在痛苦挣扎。
而且……
他脸上居然开始生出了淡淡的黑色绒毛……
这赫然是死不瞑目,他要化煞!
转眼间,他整张脸都长满了黑色绒毛!
这吓坏了周遭的村民。
大家都尖叫着惊慌逃窜!
我并没有阻拦陈永泰的化煞。
因为,我还想要和他说几句话。抬手,我直接拦住了一个人。
刚好就是和我说过话的那中年村民。
他面色惊慌,哆嗦道:“兄弟,你还不跑!闹鬼,诈尸了!”
我视线和他对视,平静说道:“你稍等一会儿,我必有后报。”
他显然没听明白,眼中更为慌乱。
不过再下一刻,他身体忽然僵住了。
双眼隐隐的有所变化!
似是一只眼睛发灰,另一只眼睛逐渐和陈永泰那只完好的眼睛,略有重叠。
这村民呆呆地看着我,忽而,他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懊悔,悲怆的哭声从他口中传出。
我抬手,按在了他的头顶,叹息道:“命数,我尽量救你,可没想到,你依旧逃不过。”
村民艰难地仰起头,他眼眶通红,眼泪不停地顺着脸颊流下。
“先……先生……我该怎么办……”他颤栗地开口,声音充满了空洞,还有死寂。
“陈环儿,生了,一个男孩儿。”我再开口。
那村民眼中的颤栗,成了一丝惊喜。
他似是想要站起身来。
我的手,依旧按在他头顶。
他力气纵然是大,但却没强行站起来,只是茫然地看着我。
“天,快亮了,你走不到家里。”
“另外,这人和你无冤无仇,撞祟的时间越久,他受到影响就越大,我拦下他,却不能眼看着他受损。”我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可我想看看妻儿……我不甘心……”村民口中再次挤出一句话。
我停顿一个呼吸,才道:“人死,便灯灭,已死之人阴气太重,婴儿魂魄不稳,女人刚产子,心更不宁,你回去,吓坏了他们母子。”
“有什么话,我帮你带。”
村民眼中的不甘浓郁了数倍。
地面上,陈永泰的尸身变得更为漆黑,他身上的绒毛,竟然隐隐有朝着血色转变的模样。
我的手,逐渐压不住村民的头。
他想要硬站起来!
“天,快亮了,真的不打算说什么吗?“
我语气变得重了几分,眼中更为严厉。
那村民的声音,也骤然尖锐了不少。
“我要回家!”他猛然一下冲起身体,那股大力直接将我的手掀开。
我左手早已经按在腰间。
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阳尺那面,骤然按在了那村民的头顶!
他身体猛然抽搐起来。
双眼,顷刻间恢复如常!
地上,陈永泰的尸身绒毛都变得薄弱下来。
他双目猛然睁开,一双眼睛,却流出来了血泪!
“人死灯灭,活人事为活人,死人事,已经断了尘世,陈永泰,安心上路,你妻儿无恙,莫要伤人。”我又说了一句话,从腰间取出来了一张镇煞符,贴到他胸口上。
陈永泰身上的绒毛快速散去,尸体逐渐恢复如常。
我做完这一切,地上倒下那村民刚好醒转过来。
他颤栗无比的看着我,要朝着村口爬去。
我迈步,走至他身前。
他更为惶恐的看我,哆嗦道:“兄弟……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不要害我……我家有老母,妻儿……我……”
我取出来了身上的钱袋,直接松开手。
鼓鼓囊囊的袋子就落在了村民的手中。
他低头看去,手还下意识地掂量了两下。
“钱……”他更茫然,呆呆地看着我。
我轻叹了一声,说道:“陈永泰死得极为冤枉,你将他送至你们村内葬人之地,找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葬了。”
“他并不会诈尸,我已经用符将其镇住。”
“往后,若是能照拂的地方,帮忙照顾一下他的妻儿。”
稍稍停顿了一下,我又取出来了一张符。
这是一张化煞符。
我伸手将这村民拉了起来,将化煞符塞在他怀里,又道:“这张符,便是我刚才拦下你,让你帮忙而给你的报酬。”
“你将其用锦囊装好,挂在你家墙头,至此之后,百鬼不入你家宅。”这村民脸上的惧怕,总算完全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有隐隐的喜色,还有薄薄的不安。
他用力点点头,又小声道:“您是先生?”
我嗯了一声。
他扭头瞅了一眼陈永泰的尸体,复杂道:“独眼龙好运气,死了,居然是先生给他善后……”
他这会儿,声音也正常了许多。
我摇了摇头,面色却更复杂。
再次叮嘱了村民一遍,他给了我肯定的答复之后,我才转身朝着村内走去。
……
等我回到陈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亮了。
何雉还在陈环儿房门前守着。
杨青山和柳正道未曾出房门。
遁空倒是已经在院内了,他捧着徐符游记,正在来回踱步。
赤獒则是趴在院子一个角落里,无聊的在打哈气。
何雉站起身,眼中有询问。
我走至她面前,摇了摇头。
我没有立即告诉她,陈永泰的结果,而是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屋内。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陈环儿的床。
这会儿,陈环儿睡得很熟,大致能看见,孩子被她搂在怀中,也睡得极为香甜。
“早晨,她给孩子喂奶了,应该没问题了,没有母亲会真的厌恶自己的孩子。”何雉小声解释。
我嗯了一声。
“她男人……”何雉更小声的问道。
闭了闭眼,我轻声道:“溺亡。”
“这……”何雉眼中透着不忍,咬了咬唇,低声道:“孩子刚出生,就成了孤儿寡母……她怎么撑得住……”
“我们没时间留在这里帮她,就如同青山所说,人间多疾苦,那孩子是其一,若是今夜我们不来,可能死的不止陈永泰,况且,我已经帮他了。”我解释道。
“哎,好言难劝该死鬼?”
何雉抿了抿嘴,又低声道:“这话不太好听,不过这孩子,肯定会受苦不少,我们既然见了……能帮,则帮吧。”
我眉头微皱。
何雉小声又道:“我给她留一封信,再留下一些钱物,告诉她,如果有时间,我会回来,帮帮她们娘俩?”我没有回答何雉,因为我也在思索。
何雉低头,若有所思。
下一刻,她再抬头,眼神镇定了不少:“我知道了,先见过何阿婆,如果可以的话,让何家收了这孩子?!”“这孩子出生丧父,再加上这年月,其命硬似火烧。这只是个开始,将来若是当?婆,的确是个出路。”我开口说道。
何雉闻言,顿时面露喜色。
她立?就转身回了房间。
片刻后,她出来了,手中拿着一张信纸。
接着她又取出来了一条大??,用信纸裹了起来,将陈环儿的房?打开,东?放了进去。
这一切做完之后,何雉才和我点点头。
我去敲响了杨?山和柳正道的房?。
他们两人出来之后,我低声说了一下要准备出发,刚才的事情我沿途再解释。
柳正道和杨?山都没有其他意?。
??少了一匹?,不过还剩下三匹,短时间不影响什么。
我们从陈环儿家里离开。
临走之时,何雉还同情的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一行人从陈家村出去。
这个点儿村路上几乎没行人。
显然,都是被岸边闹?吓得不轻。
码头上的尸体已经不?了。
我同柳正道和杨?山,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杨?山脸色没多大变化,柳正道摇摇头,眼中略有唏嘘。
总共二十里路,并没有花费我们太?的时间。
一转眼,便到了开阳市城?。
开阳城?并没有紧邻着阳江,相距差不多也有十里地。
进城之后,我才感受到此地的繁华,街道上尽是商贩行人。
当年何阿婆同我所说,到了开阳找她。
可具体上哪儿找,却没太多说。
我打算的就是进城先找个地头蛇,?婆子的居所,应该不是什么秘密。
柳正道的神情略有紧绷,一直都是微微抿着唇,整个脸色都显得凝重。
杨?山问我,打算怎么找前任大?老。
他自不可能直接称呼柳天牛名讳,于他来说,现在的柳三元是现任大?老,自然,这前任大?老就
是他对柳天牛的称呼了。
我告诉杨?山,等找到我要找的何阿婆,她久居开阳,定然会知道一些消息。
杨?山若有所思,柳正道一直没多说话。
不多会儿,我们就在城边找到了一个地头蛇。
何雉开始说了我们要找何家?婆,那地头蛇脑袋甩得拨浪鼓似的,说他晓得,但不敢去。
一直到何雉摸出来一把大钱儿,地头蛇才改了话锋。
他并没有继续带着我们进城,而是出城,朝着城外东边儿而去。
又走了几里地,便瞧?一个村子。
村头挂着牌楼,写着冯村。
好些个村?正扛着渔船,或者是抬着渔网进村。
显而易?,这里的人大都靠水吃水,以阳江为生。
进村之后,这地头蛇又拉着一些个村?问路,我们才继续往前。
差不多快到村里头四分之三村路的时候,我瞧?了一个院子。
院墙全都是矮小桑树围成,院内还立着一棵高耸的杨树,?吹之下,树叶发出噼啪的声响。
何家?婆传承多代,弟子开枝散叶,院落都按照一个祖训修建。
五?树伤家宅,却能让何家后人命硬!
只有命硬之人,才能将?婆子的术法传承下去!
地头蛇指了指院子,低声说了句儿到地方了,紧跟着,他就一溜烟儿跑了。
何雉略显紧张,她走至近前,轻敲院?。
我们一行人也走到院?前。
不多时,院?开了。
不过开?的,并不是记忆中的何阿婆。而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多岁,身材娇小,容貌俏丽的女人。
她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腰间还挂了好几个铃铛。
一根细?的哭丧棒,被她别在身后,从肩头支棱出来一截。
“你们找谁?”女人疑惑的打量我们,她声音也极为清脆。我隐隐觉得,此女有些熟悉。
皱眉,我上下打量她。
何雉深吸了一口气,她同样扫过女人一眼,脸上露出的喜色便更多。
“你,是何金花?”
女人愣了一下,她眼中疑虑更多。
不过下一刻,她身体就轻颤了一下。
“你......何雉?!”
再接着,她立即就看向我。
她眼中的惊喜甚至要比何雉还多。
“你,是李阴阳?!你们居然真的来开阳了!”
何金花伸手就要来拉我的胳膊!
我稍稍后退半步。
何雉恰逢其时伸手,接住了何金花的双手。
她轻声道:“我们夫妻早就想来开阳,十余年了,总算赶来。”
“夫妻......”何金花呐呐。
她缩回了手,又看了一眼我们身后的人,尤为多看遁空两眼。因为在遁空的身边,紧跟着赤獒!
“你们先请进,婆婆去小柳村了,估摸着得等天黑才回来。”何金花的眼中,隐隐有几分失落。
我们全都进了院子,她又将我们请进了堂屋。
给我们倒茶之后,何金花情绪好了不少。她问了我们几句话,大致是从什么地方赶来,舟?劳顿辛苦。
最后,她才瞟了一眼赤獒,试探的问道:“这头狼獒,是要化?了吗?”
赤獒泛?的眼珠盯着何金花,呲了一下嘴皮。
何金花顿时便不敢多问。
她显得拘束了不少,看遁空的眼神也好奇起来。
遁空友好的和她回应了笑容,又拍了拍赤獒的头,让它不要吓人。
赤獒呜咽了一声,就趴在遁空的脚边。
何金花更为惊诧,喃喃道:“它认他为主?不是认你。”
这话,何金花就是对着何雉说的了。
何雉笑了笑,点了点头。
何金花更为呐呐......
她也不再多说话。
等待的时间略枯燥,这期间,我问了何金花一些话。
我没有直接问开阳市的大先生,而是先问了最近这些年,有没有柳家道士在开阳市出没。
何金花立即就点点头,说道:“就是当年那个道?,骑着一头牛那个?”
我点头,说了没错。
柳正道和杨?山的目光都落至何金花身上。
何金花小心翼翼的后退了一步,才低声说道:“好多年前,他忽然出现在开阳,那段时间,他在城外开了一个小小的道观。”
“大致在几年前的时候,又来了个老道士,把他的大?牛给带来了。”
“现在那道观里头,应该只剩下当年那老道?和那头?牛了。”
“开阳市的百姓,不喜欢道士的。”说这话的时候,何金花还有点儿谨慎。
柳正道闭了闭眼,杨?山微微皱眉。
“开阳有大先生,?调雨顺之下,信奉的都是先生,这并不奇怪。”我轻叹了一声道。
何金花连连点头。
“那道观在什么地方?”柳正道沙哑开口。
“城北五里地,那里有座山,山上有个??道观,山脚还有个小破道观,那老道士住在小破道观内。”何金花立即回答。
柳正道同我一抱拳,沉声道:“李先生,我和?山,恐要先行一步了。”
“这......”何雉咬了咬唇。
我抬手拦住了何雉,没让她继续说话。
对于柳正道来说,他恐怕接近十年都未曾?到柳天牛。
他心境之迫切,我们都无法感同身受。
况且,他现在是符道接近出黑,道术又出道的阴阳道士,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柳正道!
甚至,在某些程度上,我觉得他应该能胜过柳天牛。
安全情况上,自不必担心。
“柳道?,?到大?老后,先替我问好,我还有一件要事处理,待我问过何阿婆后,就立即来?你们。”我抱拳同柳正道说道。
柳正道腰身一弯,似是行礼。
再接着他转身往外走去。
杨?山同样和我抱拳,他紧随柳正道而去。
堂屋内就只剩下我们四人一獒了。
何金花不再多说话了,她更多偷偷打量的还是赤獒。
一直等到临近天黑的时候,何阿婆终于回来了。
她同样穿着花花绿绿的何家?婆服饰,腰间挂着一柄锈迹斑驳的铡?刀,背上别着两根哭丧棒。
皱巴巴的脸皮几乎能夹死苍蝇。
十几年没?何阿婆,她明显苍老了许多。
我一眼观她面相,她之阳寿,恐怕快到尽头了。
何阿婆刚进院子,就呆住了,满脸愕然的看着我和何雉。
“何阿婆。”我笑了笑,同她打了招呼。
何雉侧身行礼,喊了一声何婆婆。
她又示意让遁空喊太婆婆。
遁空自是听话的喊了人。
何金花立即过去搀扶着何阿婆进堂屋。
何阿婆这时才回过神来,神色显得尤为激动。
她握着我的手,感叹唏嘘地说道:“老婆子没几年好活了,总惦念着当年你问我那件事儿,心想着,你总要来开阳一趟的,我就怕等不到你,金花这妮子不争气,月姑又叛了家?。”
“到时候,耽误了你的事情。”
“老何头含笑九泉,这些年我听说了你不少的事迹,地相庐的李阴阳,俨然继承了蒋先生的遗志,成了济世度人的大先生了。”
何阿婆太老了,她语速就很慢。
可她这番话,是打心眼里头高兴。
“大先生,阴阳还不敢妄称,只能尽量不让老爷子失望,不让师尊失望。”我诚恳答道。
稍作停顿,我就直接入了正题,告诉何阿婆,我此行来开阳,有许多事情要做。
找她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罗阴婆的子嗣后人,另一个,就是我想要何雉重回何家。
何阿婆愣了愣,顿时眉开眼笑,道:“当年老何头,为了平其它?婆子的怨愤,也是为了不让你抛弃这妮子,故意将她逐出何家,如今你愿意让她回来,是何家之幸事,?婆子一脉,有女嫁给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是光耀?楣!”
何雉眼眶微微泛红,忍不住落了泪。
何阿婆抬手,摸了摸何雉的脸,又轻叹了一声。
“倒是让这妮子,这些年心里头受了不少委屈,可莫要怨你爷爷。”
“我又怎么会怨恨爷爷。”何雉哽咽开口,抬手擦拭了一下眼泪。
何阿婆紧紧握着何雉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似是劝慰。
接着,她扭头看了一眼何金花,吩咐道:“去拟信,通知四方?婆,每家派来一个代表,我要祭祖,重新让何雉认祖归宗,顺道,我年事大了,要交代一些事情了。”
何阿婆前半段话,何金花还神色慎重,听得很是仔细。
可她说了后半段后,何金花的眼眶也微微泛红。
“婆婆......您?命百岁,怎么会年事大了,又怎么会现在就......”
何阿婆摇摇头,她对何金花的神态显然严厉不少。
“我自然晓得自己的身体,你照我说的话去做,如此婆婆妈妈,还怎么独当一面。”
何金花微咬着下唇,没接这句话,只是低头说她晓得了。
再之后,何阿婆又看向了我,道:“罗阴婆的儿子,年纪也不小了,他身体不太好,我明日带你去他家?”
“他性格很古板,一直不能接受他母亲,好在他有一子,还有个孙儿。”
“你可以选其中之一,传授接阴术。”
我点点头,略有唏嘘。
罗阴婆若是知道她罗家有后,我还将接阴术传给她后人,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罗阴婆儿子,便不考虑了,他本身便不能接受这些。”
“倒是其子,还有其孙......”
我思忖道:“?过之后,我看看其资质,看谁更合适。”
何阿婆立即就点点头说好。
她又示意我们休息一会儿,让金花去弄点儿吃?,晚上好好睡一觉,调整一下赶路的疲惫。
这时,何金花在何阿婆耳边低语几句。
何阿婆怔了怔,才喃喃道:“还有两个柳家道士也来了?”
她苦笑,道:“阴阳,你倒是和柳家的牛鼻子有缘,柳家的大?老可在开阳,他们是为他而来?”
我点头,没否认。
再之后,何阿婆就催促何金花去弄吃?了。
她则点了几根香,走到了墙?的位置去上香。
我才注意到,那地方居然放的是何?婆的灵位......
何阿婆在低声说话,我拉着何雉,没让她过去。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何金花端出来不少吃?,让我们坐下吃东?。
五人围桌而坐。
何阿婆多看的便不是我和何雉,而是遁空了。
一餐饭吃罢,她又让何金花去取一只活鸡给赤獒。
何金花匆匆去了。
结果她拿来活鸡之后,赤獒打了个响鼻,根本无动于衷。
何金花尴尬地说道:“一时半会儿,家里头只有活鸡,找不着尸体给这化?的狼獒吃......”
何雉轻声道:“赤獒自会去找吃的,不用管它。”
何阿婆忽然低声问了句:“这孩子可有点亲?他也要认祖归宗吗?”我和何雉都僵了一下。
遁空同样一愣。
我笑了笑,神色缓和不少,说道:“雉儿回了何家之后,遁空自然也是何家后辈,何来再认祖归宗的道理,他年纪尚小,我和雉儿并未给他立定婚约。”
何阿婆点点头,苦笑的说:“阴阳你说的是,老婆子我是看到这孩子如此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有化青狼獒认主,假以时日,他成就不可限量。”
遁空略有脸红,他稍微朝着我和何雉侧坐了一下。
何阿婆又看了一眼何金花,摇头叹气:“金花这年纪,大了太多,是配不上这孩子了,若是何家有小辈合适,你们夫妇二人看看如何?”
何雉同我面面相觑,遁空则坐立不安。
“婆婆既然有此意,我和阴阳自不能违背,遁空,还不谢谢太婆?”
遁空小声的说了句谢谢太婆。
何阿婆笑容满面,她褶子更深,笑得合不拢嘴了。
我们又寒暄了几句,才问了些有关于开阳大先生的事情。
并且我没隐瞒,阐明了来意,说我要找他帮忙。
何阿婆愣了一下,才唏嘘道:“阴阳,你们来晚了三年。”
我面色微变,问何阿婆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大先生,遭遇了什么不测?
何阿婆苦笑摇头,又道:“三年前,大先生六十大寿,阴阳宅高朋满座,次日,大先生送走宾客,便宣布闭关十年,要到他七十岁寿宴才出关,三年前,因为他要匆匆闭关,在寿宴上替不少人算卦,以往的三个条件,只需要一个。”
“所以我才说,你来晚了三年……想要再见到大先生,恐怕要等七年之后了。”
“这……”何雉脸色也变了。
我眉头紧皱,眉心都蹙起成了个疙瘩。
七年?
何雉和遁空是应该能撑住,而且何雉必定能出黑,问题就在于遁空……
若是等七年之后,再出什么变故,那就没机会了。
“婆婆,他住在何处?”
“城内有一间大宅,大先生闭关其中。”何阿婆又道。..
“阴阳……你想……”何雉略不安问我。
“我去宅门前一看,闭关未必不开宅门。”我说道。
何阿婆略有惊怕,她慎重道:“阴阳,你可千万要谨慎,大先生不同其他人,他身边可有很多高手,都是他救人性命,那些人心甘情愿在一旁保护。如果破坏大先生闭关……他们肯定会……”
“婆婆,无碍的。”我笑了笑,神色很轻松。
何阿婆怔了怔,苦笑道:“老婆子始终年纪大了,阴阳你也是名扬天下的大先生,若是等你到了蒋老先生的年纪,也必定是德高望重。”
何雉眼中依旧还有几分担忧。
何婆婆让何金花给我们安排了房间住处。
遁空先进了屋,我和何雉入了另一个房间。
至于赤獒,它优哉游哉的迈步出了院子,消失在了村路中。
同何雉躺上床,她枕在我胳膊上,怔怔的看着房梁上方。
“我陪你去一趟那阴阳宅,以后,我就不跟你出门了。”
何雉低声道:“我要尽快学全阴阳术,我要去算遁空的生机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身体微微一僵。
“阴阳,你怎么了?”何雉略有疑惑的撑起身体。
“没……没事。”
“算遁空的生机,倒不如算善尸丹。”我稍微拉开了一下话题。
廖呈所做的已经太多,若是天元地相之算,必定会打乱他的计算,我怕弄巧成拙。
只是找到善尸丹,也足够化解现在遁空的危险。
当然,这已经是无法请大先生帮忙的后手,何雉的速度还必须得快。
即便是她不这样说,我都得在之后要求她,一直闭关学习阴阳术了。
“好!”何雉点点头,轻轻靠近我怀中。
一夜无话。
次日我们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进入屋内。
我同何雉起床出了屋门,赤獒趴在院子里头,懒洋洋的晒太阳,毛色更亮了几分。
隐隐的尸臭从它身上传来,它脚掌上还有一些泥土。
遁空在堂屋的木桌前头,站着画符。
桌子另一侧摆着吃食,还有一口热气腾腾的锅。
何阿婆和何金花分别站在遁空两侧,一老一少,尽是瞠目结舌的表情。
“喏,这叫压龙符,这叫定魂符,压龙符贴在山上,可镇山之生气,这定魂符可以贴在破尸的头上,破尸无法撞祟。”遁空清脆的声音中,透着浓郁自信。
平时的遁空,是谦逊有礼的。
可一旦说到符,他神采自然就带上了傲气!
何金花呐呐道:“那这张定魂符,能给我吗?压龙符我不会用,山之生气又是什么意思?就是这定魂符,很厉害。”
显然,何金花很紧张,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遁空直接就将定魂符递给了何金花。
何金花眼中露出惊喜,她慎重接过来之后,小心翼翼的装进怀中。
一旁的何阿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连连点头,还瞟了一眼遁空,又看了看何金花。
“阿婆。”何雉轻声喊了一句。
遁空立即回头,喊了声娘,又很有礼数的喊了我父亲。
何阿婆招手,示意我们进屋吃东西。
何金花还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捂着胸口。
我哑然失笑。
虽说何金花的年纪同何雉相仿,但她应该是一直跟着何阿婆,又被管教极好的原因,心性还像是个孩子一样。
我让遁空收起笔墨纸砚,何金花则去盛饭。
一餐饭吃罢,何阿婆又叹了口气,道:“遁空要真是我重孙,那就好了,哎,当年要是让我早老何头一步遇到阴阳你,说不定……”
何雉脸色一僵。
我倒是没怎么神色变化,笑了笑说:“过几日,雉儿认祖归宗,遁空不也是何家之人,辈分上,何阿婆你也是遁空的太婆。”
何阿婆笑了笑,不过她低着头,若有所思。
半晌后,她站起身,示意带我们去找罗阴婆儿子。
我们一行人离开院子,一直往村南边儿走,走到村中央的时候,那里有棵大树,一大群孩子围在树下。
当中有一个少年,年纪约莫十六七岁。
他老气横秋,带着一个黑色圆帽,还有一副洋人的眼镜儿。
“你们可别不信!我爹娘,真的在大先生那里学过算命!我家里头还有一本古书呢!”
“你们晓得,张九卦,这九代表什么吗?!”
一众孩子,都眼巴巴的望着树下,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那老气横秋的少年却摆摆手,道:“渴了,也饿了,不说了,都散了吧。”
顿时,人群中又有个孩子支棱起手:“咋就不说了呢?!赶紧说呀。”
那少年手指顶了顶眼镜框儿,垂头,斜眼瞟着那孩子,道:“嗓子冒烟儿了,还说个啥,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我还得回城里头吃饭呢。”
不知道是谁喊了句:“你等着!我去家里头拿吃食!”
少年啧啧了一下嘴,才道:“平时,我可不吃外面的东西,不过今儿个说忘了时间,就勉强吃了。”
“当然,我不白吃,吃了你们的饭,拿了你们的钱,我是可以给你们随便算一卦的。”
树下的孩子,顿时一窝蜂散开,朝着各家狂奔而去!“开阳城有大先生,风水先生和算命先生就极多,不少孩子都以做先生为荣,不过这孩子,我倒是面生,照他说,应该就是城里头过来的。”
何阿婆面色和善。
何雉摇了摇头,她轻声说道:“他,在撒谎。”
“说话时目光歪斜,口有尖牙,神色游走不定,是为骗人。”
我点点头,何雉学了那么久的天元相术。
蒋盘都说她只需要再勤加学习即可,这些基本上的观面相,自然难不倒她。
“这……”何阿婆略诧异。
就在这时,刚才跑远的一个孩子,已经回来了。
他两手空空,到了那少年身前。
少年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脸上显然有满意。
这已经一目了然。
少年在前头侃侃而谈,这孩子混在人群中,三两句话便引得其余孩子也去家里拿吃食。
“走吧,阴阳。”何雉轻声道:“只是两个小骗子,不必耽误时间。”
“还是有一些意思的,他能说出来九这个字,还有他叫张九卦,这很难是巧合,父母应该是懂一些阳算。”
当然,我并没有因此耽搁,还是跟着何阿婆往前走。
不过没走多远,我就觉得后背似是被人注视了一下。
稍稍停顿,我回头看了一眼。
树下那少年盘膝而坐,手在扇风,却并没有看我。
我若有所思,继续和何阿婆往前离开。
约莫一刻钟后,我们到了一家人的院子外。
陈旧的小院,院墙还都是木棍,竹条弄的篱笆。
院门发黑,门锁那位置常年使用,已经变得锃亮。
在院内有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头,他斜躺在一张竹椅子上抽卷烟。
从面相上,我依稀能看出来几分罗阴婆的影子。
这应该就是罗阴婆的儿子了?!
当年,罗阴婆照顾我的时候,她年纪就已经不小。
她儿子这年纪,倒也正常了。
屋门口还有个妇女在纳鞋垫。
这应该是老头的儿媳?
我思绪间,何阿婆抬手敲了敲院门。
那老头起了身,他咳嗽了两声,过来开了院门。
“何神婆?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破院子了?”老头锤了锤胸口,他语气倒是很和善。
同样,他很疑惑的看向我以及何雉。
何阿婆笑了笑,又看了我一眼,才道:“全明,我是带人来见你的,这位先生,名为李阴阳,从九河县李家村过来,这是他妻子何雉。”
接着,何阿婆又给我介绍,这就是罗阴婆的儿子,罗全明。
我和他抱了抱拳。
罗全明的脸色却瞬间就变了。
他抬手就要关上院门!
何雉的速度极快,一把就抓住了院门边缘。
罗全明用力推搡了一下,他没有将门关上,而且他年纪大了,稍微用一下力气,就气喘吁吁。
何阿婆皱了皱眉,她叹了口气,道:“何必,你娘已经去世多年,再有什么事情,早就该放下来了不是?”
罗全明脸色一颤,他嘴唇嗡动了一下,道:“何阿婆,有的东西,到死了都忘不掉的。”
他死死顶着门,又死死地盯着我。
我微皱眉,示意何雉不要再推门。
何雉松开手,院门直接被关上。
可这院门不过是一个象征性的东西,旁边儿还有篱笆。
我跨步进了院子。
罗全明睁大了眼睛,跌跌撞撞后退了两步。
在屋檐下纳鞋垫的妇女慌张起身,冲着屋内喊了一句。
也就两三个呼吸,一个精壮的汉子冲出了屋门。
他手里头抓着一柄砍柴刀,惊怒地喊了句:“哪个敢欺负我爹!”
这汉子也就三四十岁左右,皮肤黝黑,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我皱了皱眉,他这种面相,太过愚钝,根本不适合学阴生九术。
至于罗全明,他的年纪也太大,而且太顽固。
汉子见了我们,本来怒容更多,可他又看到了何阿婆。
顿时,他眼中就透着不安和茫然。
“罗阿婆……”
“爹……这是咋回事?”
罗全明还要说话,我先开口,将其话音打断:“我们自九河县而来,我当年受罗阴婆,也就是你奶奶的恩惠,她多年前过世,我未曾侍奉她终老,便发誓,要找到她的后人,将其衣钵传下。还她恩惠。”
“雉儿。”我回头看了一眼何雉。
何雉顿时心领神会,她从侧腰的布囊里头,取出来了一根大黄鱼,还有一张存票。
何雉立即跨过篱笆院子,将大黄鱼儿和存票递给了我。
那汉子眼睛都看直了,视线一直在大黄鱼和存票上。
不只是他,那妇女更是吞咽了一口唾沫。
至于罗全明,他眼眶泛红,低声道:“拿着你的臭钱滚!我罗全明发过誓,早就没了娘!”
那妇女顿时就急了眼,道:“爹,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我立即和那汉子点头示意。
那汉子讷讷的,却不敢走过来。
那妇女就赶紧到了我们身前。
我将大黄鱼和存票交给她,又道:“幸而得罗阴婆恩惠,我当年捡回一条命,倒算是个有些名声的阴阳先生,我许诺她的事情,自然要办,这些钱财,只是一个小数,对于她传下来的本事,钱财只是身外物。”
“我听何阿婆说了,你们还有个儿子?”
我这话就完全对这妇女说的了。
妇女眼中更多亮色,她用力点点头,马上就喊:“当家的,忠良呢?!”
那汉子挠了挠头,他说道:“应该是又去河里头摸鱼了,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这时,那罗全明更急了眼,瞪着我说了句:“你居然想要我孙子学那害全家的给死人接生的手艺?!”
“我和你拼了!”
他回头,抓起来地上一柄镰刀,就朝着我冲来!
妇女被吓得不轻,她赶紧喊道:”当家的,爹身体不好,脑袋都迷糊了,赶紧把他弄回房间。”
“咱们罗家都快穷第三代了,都说穷不过三代!这是咱们的机缘,咋能和恩人说拼了呢?!”
这妇女也快急眼了。
她回头,张开双臂就挡在了我和何雉的身前。
那汉子赶紧跑到了罗全明身前,他二话不说,将罗全明直接举了起来,就朝着屋里头跑去。
“你个不孝的东西!放开老子!”罗全明更是破口大骂!罗全明一直用力捶打那汉子后背。
可他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又怎么可能挣扎过一个三四十岁的壮汉?
转眼,罗全明就被那汉子关进了堂屋旁边儿的一个屋子。
那汉子锁了门,任凭罗全明在屋里头叫骂他都没管。
他快步出了堂屋,又到了我身前。
那妇女总算手放下来。
她又小心翼翼的将大黄鱼儿揣进怀里,再看了看那存票。
她眼眶都泛红了,很明显,这是激动的。
“李先生,我当家的叫罗立,我叫黄秋兰,刚才我公公的话你莫介意,他年纪大了,这里不清楚。”
黄秋兰指了指自己脑袋。
我摇了摇头,道:“是当年的事情对他创伤太大,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罗家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罗阴婆或许曾对不住家人,但她留下的余荫,必定能够弥补她的过错,至少,能让罗家兴旺下去。”
罗立怔怔的看着我,他立马又道:“我现在就去找忠良回来!”
说着,他就跑出了院子。
只是屋里头的吵闹太重,那罗全明一直在谩骂,甚至已经开始咒骂起来了罗阴婆。
我眉头紧皱了不少。
迈步,我朝着堂屋内走去。
何雉赶紧跟上了我。
黄秋兰似是被吓了一跳,她又赶紧来拦住我,小声道:“李先生,你别动怒……要不,你们先回去,等忠良被带回来,我再将他送到你那里去?”
虽说刚才,黄秋兰看见了钱,让自个儿男人将罗全明关了起来。
但现在也看得出来,她对罗全明没有恶念,至少,我现在脸色不好,她会拦着我。
只不过,死者为大,罗阴婆更是罗全明母亲。
我刚想到这里的时候,身体又是一僵。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要求是太过盖棺定论?
毕竟……在我身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你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扭头,目光落至黄秋兰身上。
“这……”黄秋兰迟疑了一下,她小声道:“知道一点点,公公喝醉了说过。”
“同我说来听听。”我告诉黄秋兰,同时我也迈步进了堂屋,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了桌旁。
何雉和何阿婆坐在我旁边。
黄秋兰又迟疑片刻,她似是在思索。
片刻后,她才说道:“应该是好多年之前了,公公那会儿还年轻,他媳妇怀了孕,听他讲,那晚上媳妇快生了,结果那天下很大的雨,村口的河还涨水了,一直淹到家门口了。”
“没办法出门去找接生婆,公公就喊他娘,给媳妇接生。”
“结果……公公他娘没管这事儿,甚至公公都给她跪下了,她依旧无动于衷。”
“也就那会儿,有一家人淌水过来找公公她娘,说家里头的女人一尸两命,喊公公他娘去给死人接生,公公他娘居然冒着雨和涨水就去了……”
何雉脸色微变。
我眉头也紧皱着。
不过这件事情……还当真怪不得罗阴婆。
她那时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接阴婆,就好比我,如果没有柳正道给我的符,我都不敢去给活人接生。
她要是给自家媳妇接生,都不用等难产,一定一尸两命!
难道这件事情,她没给罗全明解释?
我思索间正想说话,黄秋兰又继续道:“第二天早上,公公他娘才回来。”
“公公媳妇尸体都僵硬了,一尸两命,公公夜里头冒雨去了村里接生婆那里,没求来人。”
“再之后,公公就和他娘一刀两断。”
“结果……公公他娘,却硬生生拽着公公不让走,她还生剖了公公媳妇的肚子,把里头的孩子给掏了出来,最后才让公公拖着媳妇残尸,以及一个死胎离开……”
“再之后,公公就一个人背井离乡,到了别处生活,又讨了媳妇,他再没和他娘有过半点儿交集。”
至此,黄秋兰擦了擦额头,低声告诉我们,说她讲完了。
何雉略不安的看向我。
我心头却更是复杂。
罗阴婆这最后一件事情,也是没做错的。
直接让罗全明将尸体带走,必定成母子煞。
到时候,罗全明也要死于非命!
只不过,她最后又让罗全明走了,不解释清楚,这才令我想不明白。
是当年她性格孤僻?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和黄秋兰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接阴婆不能给活人接生。
又说了为什么罗阴婆要剖了儿媳妇的肚子,把胎儿取出来。
这一番话解释完了,黄秋兰都傻眼了。
她半晌都没说出来话,只剩下不安和惧怕。
我轻叹了一口气,又告诉她,我没有说谎,因为我学了罗阴婆的阴生九术,很清楚,接阴生意味着什么。
虽然我不清楚当年罗阴婆和罗全明之间还有什么摩擦和误会,导致这些没说清楚。
但是,罗阴婆没有对不住罗全明,她可能方式用错了,不应该在家中有事儿的时候,跑去给别人接阴。
这也和罗阴婆心地善良有关。
若非她的良善,当年我也不会活下来。
我说完这些,黄秋兰眼中都是苦涩,她扭头看了一眼罗全明被关起来的房门。
我却隐隐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阵呜咽啜泣的声音。
何雉站起身来,她走至屋门前,打开了门上的锁扣,往里一推。
我扭头看去,罗全明苍老干瘦的身体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他捂着自己的脸,睁大了眼睛,哭的满脸都是浊泪。
我起了身,走进屋内。
一直到罗全明的面前,轻叹了一声,我道:“罗全明,你应该也全部听到了,若是你有没听清的地方,我可以和你解释一遍。”
“罗阴婆是个好人……”
话音至此,我又想到了蒋盘……
蒋盘,不也是这样的好人么?
这世上唯利是图的人太多,若是没有他们这样的好人,那整个世间都要艰难更多。
好人的牺牲,便是难以好命……
包括家人,恐怕都要受其负累。
思绪至此,我顿了顿,轻声又道:“好人是有好报的,我可以给你罗家改宅,收你孙子为记名弟子,我不只是可以传授他阴生九术,虽说我传承的术法不能给他,但我可以取到别的阴阳术。”
“让他也做一个先生,如何?!”其实,最开始我没想到说收罗家的孩子做弟子。
只是想教过阴生九术之后,再给予其足够的钱财,替罗家改宅,回报罗阴婆对我的恩情。
之所以改变想法,也正是因为黄秋兰所说,罗阴婆的所作所为。
她之心善,和蒋盘很像,更让我想到了当初除掉隆滇之时,遇到的那两人。
这世上是需要好人的。
如果好人一直没有好报,再过上一些年头,恐怕好人就不复存在了。
我停顿间,又思绪了许多。
罗全明怔怔地看着我,他手从脸上挪开。
那苍老的皮肤褶皱里头,已经渗满了泪水。
“多谢李先生。”
罗全明作势就要磕头。
我立即侧身躲过,又伸手将罗全明搀扶了起来。
“我是报恩,并不是施恩,不能受这礼。”
罗全明又擦了擦眼泪。
他怔怔了半晌,才道:“我娘,葬在哪儿了?”
“九河县。”我回答。
“九河……我这身子骨,恐怕很难再回去了。”罗全明沉默,他又道:“我想看到忠良学艺,做个有本事,不窝囊的先生,要是我还能多撑几年,一定会回去祭拜老娘。”
“忠良?”我疑问一句。
“罗忠良,他爹给取的名字,想要这孩子以后,又有忠义,又有良知。”黄秋兰立即说道。
她脸上又露出几分苦色,道:“家里头太穷,管教不了孩子,他现在很多所作所为,和我们想的相差甚远……”
我若有所思。
何阿婆倒是高兴不少,她笑呵呵的说道:“不听话,打便是,没有不乖巧的孩子,一定是你们用的藤条,不够韧,若是够韧,他便不敢了。”
何雉面色一僵,她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我哑然,回想到当初何雉被何鬼婆打的,都有本能的惧怕。
何家教养孩子,也是有问题的。
“疏于管教,可以教,适当的惩戒需要,但更多的,还是循循善诱,此子我会管。”我又开口说道。
黄秋兰终于露出喜色。
罗全明皱巴巴的脸也舒展了不少。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罗立回来了,他腰间还夹着一个干干瘦瘦的男孩儿。
那孩子面黄肌瘦,一眼看上去就是营养不良,头发脏兮兮,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
不过,他眼睛生的很好。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泾渭分明,不凸不凹,正直而又有神采。
脖子端正挺拔,鼻翼厚实而饱满,从正面看不到鼻孔。
他紧闭着嘴巴,没有留缝隙,嘴唇饱满,两边未曾下垂。
眉毛长过眼,眉形清晰不中断,人中深长,还没有杂纹!
虽说他脏兮兮的,但整个人看上去,是那种一看,便心神愉悦。
在骨相之中,这是善人面相,而且其心性谦逊,性格温和。
他的品性,绝对不会有丝毫的问题。
“罗忠良,人如其名。”我轻声说道。
罗立刚好推开院门进来,他将罗忠良一下子放在地上,一脚踹在其屁股上,声音严厉了不少。
“还不赶紧给李先生行礼?我路上都和你说什么了?”
罗忠良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他嘀咕了一句:“脚还没站稳,又怎么鞠躬……”
说着,罗忠良就看向我,他双手抱拳,深深和我鞠了一躬。
这时,罗立瞧见了罗全明,他脸上又是一惊,道:“爹,你咋出来了?你这里不舒服,赶紧进屋!”
罗立当真是憨厚,他先指了指自己脑袋,又朝着罗全明跑去。
我哑然失笑,何雉也笑了笑。
黄秋兰拦住了罗立,瞪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几句话。
我目光还是落在罗忠良的脸上。
罗忠良又抬起头来,他站的板正笔直。
不过,他的脸上,的确有两分不好的面相……
“你的胆子,大么?”我问罗忠良。
罗忠良怔了怔,他少年青雉的脸上,露出几分疑惑。
“要做什么?”
“我胆子很大,城里的富商让我在棺材里头陪着女人睡觉,会给我钱,我告诉他,他只要给够,让我躺多久都可以。”罗忠良认真的说道。
“你很喜欢钱?”我若有所思,又问道。
“我家里很穷。”罗忠良小声解释。
“你鼻梁之好,是财帛宫极佳,鼻翼不外散,守财且敛财,而你有盗贼相,便说明了你手脚不干净,此事,方才你娘已经告诉我了。”
“但你没有小人奸猾面相,你又说,你在城里有赚富商的钱。”
“家里穷,不是你喜欢钱的缘由。”
我这一番话说完,罗忠良顿时就傻眼了。
他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极为愕然。
“我打算收你为记名弟子,但你要改掉你那些不好的毛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另外,我要知道你的财去了何方,我才能教你,如何?”
罗忠良显然极为聪慧,和他父亲罗立的木讷,完全不同。
他直挺挺的跪倒在地上,双手拜服在地。
“谢过先生赏识!”罗忠良语气透着激动。
“哦?我还没多说别的,是你父亲和你说了,我是先生?”我又问道。
罗立涨红了脸,他摇了摇头。
罗忠良抬起头来,指了指我的衣角。
“我去戏台子里头端过盘子,有很多像是你这样穿着的先生去听戏曲儿,他们都是高人,大人物。”
“您是先生,和他们一样。”
罗忠良更为恭敬了,他又躬身和我行了礼。
而且这会儿,他直接就开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了!
“慢着。”我又喊了一句。
罗忠良立即就停了下来。
“三跪九叩还太早,我只是打算收你为弟子,在这之前,你需要改好你的毛病,还有,你是要带我去看,还是你要说,你的财,都去了何处?”
罗忠良脏兮兮的脸上,露出几分迟疑。
这时候,黄秋兰和罗立,以及罗全明都傻眼了。
就连何阿婆的眼中也格外的茫然不解。
何雉则若有所思,看看罗忠良,又看了看我。
“那先生……只许你一人来,不能让我爹娘跟来。”
我笑了笑,点点头。
罗忠良眼中露出几分松缓,他麻溜地爬起身,擦了擦脸,又朝着院外跑去。
我和何雉点头示意,让她和何阿婆一起回去,我自会回来。
语罢,我便跟着罗忠良往前走去。我们一直往村后走,一直走出冯村,再往后是一片后山。
罗忠良领着我从一条小路上了山路。
约莫走了两刻钟的时间,大致这座山被绕了小半的时候,我们停在了山坡一处稍微空旷平坦的地方。
这里有一座破庙。
庙宇虽破,但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若有所思,罗忠良则领着我进了庙门内。
地上摆着许多草席,褥子,还有一些破鞋。
不过这里头没人。
“他们都在城内行乞,还没有回来。”
罗忠良仰头看我。
他其实年纪和遁空相仿,最多大遁空两岁,只不过因为阴阳不良,体格不如遁空。
可同遁空不一样的是,罗忠良眼中是有一股坚韧在内的。
这坚韧背后,更多的还是仁厚。
“说来听听。”我点点头,示意罗忠良继续说。
他这才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大概三年前,他那会儿刚满九岁,农村男做进,他爹娘就带他进城买衣服。
离开的时候,他看到有一群逃荒的饥民。
当时那些人正在被驱赶出城。
他记下来位置,等和爹娘走回家半路的时候就偷偷溜走,他回到开阳城里,那些饥民已经被赶出城,在城门外游荡。
他就将那些人聚拢起来,带到了冯村后山的破庙,然后他想办法偷了一点儿家里的吃的,给那些人充饥。
再之后大先生六十大寿,开阳城让饥民进城,虽说找不到什么活计,但是总算能行乞。
他也会想办法进城内做一些小工挣钱,或者有的时候,行一些不得已之法。
话语至此,罗忠良小声又说了句:“我从来不偷良善之家的钱,我最多拿一些奸猾之人的东西,说书的先生讲,这不叫窃,这叫劫富济贫。”
罗忠良开始那一段话,让我心中感叹唏嘘不已,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居然有这样的善心。
可他最后这话,就让我哭笑不得。
“劫富济贫这说法,始终是绿林之事,行善心善举,还有很多法子,就譬如这庙。”
我背负着双手,走到了庙门之前。
“这庙怎么了?”罗忠良诧异的问我。
我没有立即回答罗忠良,而是站在庙门之前,微眯着眼睛,远眺前方。
阳光,已经没那么刺目了。
我看了许久许久。
因为我想到一件事情。
就是这罗忠良的忠厚。
他这性格,应该让师尊很是欣喜的吧?
只可惜,他并不是阴生子。
不过,地相堪舆的每一代传人,并不是都是阴生子。
只是阴生子,是最适合学习阴阳术之人,若非阴生子的话,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再找到自身阴阳平衡,又有资质学习阴阳术的人。
这要机缘,也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另外,地相堪舆,上代死,下代生。
即便罗忠良有这个资质,我也不可能教给他地相堪舆。
微眯着眼睛,我又低下头。
本身,我是想罗忠良随便学习一种阴阳术,刚才和罗家人,我也是那样说。
他的忠厚,是师尊所喜,我才会升起其他的念头。
若是,我不给他完整的地相堪舆,就如同何雉那般,只有阴术呢?
当然,天元相术不可能给他。
我教授他阴术,再让他学阴生九术,若是他有合适的资质,便多补一个阳算。
这样一来,我直接将他收为弟子,倒也不影响地相堪舆的传承?
我思绪了良久,觉得这办法,未必不可行。
这样一来,地相堪舆也不会一直是一条独木。
此前,我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天元有劫,地相也或有相仿,只是当年师尊没算到。
窦家的背后,隐隐还有一个先生。
赖谦死前所说,有人在盯着我!
甚至于,他要说出来别的,立即就暴毙而亡……
地相真若有劫……
我便有了后手。
而且,这样还有一个好处。
虽说我不能让地相堪舆成为零正二神那样的一门双阴阳先生。
但我可以让地相庐开枝散叶?有众多阴术和阳算先生?!
这件事情的可行程度,我还需校验。
思绪落定了,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日落西山……
我身边已经不只是一个罗忠良了。
他毕恭毕敬的站在旁边,在他旁侧,站着好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大的和他相仿,小的则是五六岁。
那些孩子都好奇的打量着我。
身后的庙内,则是年纪不一的乞丐。
还有一些人,正在从山路另一头回来。
我一出神,居然就站了这么长时间,天都快入夜。
“忠良。”我喊了一声罗忠良。
他立即上前两步,他低声道:“李先生。”
“你的忠厚,我很满意,我师尊,也会很满意,你是他喜欢的人。”我轻声说道。
罗忠良有些茫然。
“刚才,我说了,行善心善举,还有其他法子,就譬如这庙。”
“此庙在山腰之下方,这属于上不及穴眼,下不至气口的正常用地,无好处,无坏处。”
“可如果在庙中招财位,放置铜钱,元宝,或是瑞兽麒麟,貔貅,便能使得居此庙中人有得财守财之运。”
“行乞只能活命,靠着你去赚钱,或是行窃,又怎么能改变根源?”
我这一番话说完,罗忠良眼中更茫然了。
显然,他完全听不懂风水相关的话。
我沉凝了一下,回过头,指着一个方位。
那里刚好有一个草席,上头坐了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还是个跛子。
他赶紧挪开了地方,显得有几分惶恐。
“你连夜进城,去找铜器铺子,买三个铜麒麟回来,以一立柜,摆在此地。”
说着,我从身上取出来一条小黄鱼,交给了罗忠良。
我又道:“不出三日,你就知道我所说话的意思了,我去何家等你。”
罗忠良怔怔的点了点头。
其它那些人,眼睛都看直了,全盯着罗忠良手里头的小黄鱼。
不过,他们并没有露出贪婪之色。
“那……剩下的,我能买吃的吗?”
“最近这段日子,听说到处都是闹饥荒,虽说开阳好一些,但也不好行乞了,大家一天可能只吃一顿饭。”罗忠良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笑了笑,拍了拍罗忠良的肩头。
“给你的东西,便是你的,按照我的要求做了,其余你自便即可。”语罢,我直接朝着庙外走去。
身后却传来轻微的砰砰声。
我稍稍侧头看了一眼。
却发现,罗忠良居然跪在了地上,冲着我磕响头。
而他的动作,也促使其余人跪下,那些人的眼中尽是感激……
我长吁一口气,便朝着冯村的方向走去。
天将黑未黑,残阳愈发隐没在天边。
我临近出山口的时候,瞧见远处前方有两个人影。
隐约还有声音传来:“哥,这一票,赚大了,至少能吃半个月了吧?”
这话音透着崇拜之意。
“呵呵,这才哪跟哪儿?总是要吃的,有甚意思?下个地方,我琢磨琢磨,应该弄点儿钱了。”
“乱世黄金,这年头,刚战乱平息,就又闹饥荒,哥带你整上两条黄鱼儿,就想办法,真找先生学点儿本事!”
这声音中就透着傲气还有得意了。
“那我可以学吗?”崇拜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哥哥学了,当然不能亏待了你,张尔,你这脑瓜子不灵光,到时候先生可能会嫌弃你,等我学会了,我教你。”那倨傲的声音,带着几分品头论足。
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那两个人影更近,正是之前村中央那两个人。
带着圆帽,眼镜儿的那十六七岁少年,他身边则是跟着个矮一个头的孩子。
两人没有说话,低头和我擦肩而过。
我面色平静,并没有拦下来他们。
这世道,这两个孩子虽说有些坑蒙之举,但不伤人,不害人,无伤大雅。
不多时,我就回到了冯村。
顺着村路,我径直就去了何家。
等我到何家院子的时候,天早就彻底黑了。
堂屋里头亮着灯,何老太在和何雉说话。
遁空又在一旁画符,何七月坐在另一旁,她低头看着,眼中极为崇敬。
我进院,赤獒呜了一声,是在和我打招呼。
堂屋内,众人都回过头来。
“父亲。”遁空喊了我一声,何雉也同我点头。
我同样点点头。
何阿婆招呼了一句,何七月就朝着厨房走去。
“阴阳,七月今儿该发的信件已经发出去了,近的村子,一两天就能来一些人,远一点儿的地方,怕是得要上七八天,当年的人,不多了。”
何阿婆略有唏嘘。
何雉抿着嘴,她眼中很复杂。
我轻轻拍了拍何雉肩头,道:“全听婆婆的意思。”
何阿婆点点头,她认真道:“妮子,你也多放心,剩下的那些老骨头,要是乱嚼舌根,我拔了他们舌头!”
何雉却露出苦笑。
不多时,何七月端来了饭食。
吃饭过程中,何阿婆又问了我几句话,大致就问我罗忠良这孩子怎么样?
我告诉何阿婆,他很宽厚待人,心性极佳,只要有正确的引导,就算不能成大器,也能做一方为民的好先生。
何阿婆连连点头,叹息道:“这就是罗阴婆给后人留下的福缘。”
我沉凝片刻,又告诉何阿婆,既然何家来人要几天,那我明天就打算去长青道观下的小破观。
已经两天的时间了,我得去见那几位柳家道士了。
稍作停顿,我又道:“明日,罗忠良应该不会来找我,若是他来了,你便帮我说一下,让他多等一两日。”
何阿婆说了个好字。
何七月小声问道:“那遁空呢?他要去么?”
我笑着点点头,道:“大长老于我恩惠太多,遁空出生那几年,老黄作伴,我要带遁空见大长老去行礼,也让遁空见见老黄。”
“那……我可以去么?”何七月又问了一句。
我略有思索。
何阿婆却说道:“阴阳,七月听话,跟在路上,倒是能照顾你们,我还有话想和雉儿商议呢。”
既然何阿婆都这样说了,我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一餐饭罢了,我去房间休息,遁空也进了屋子。
何阿婆留下来了何雉,以及何七月。
我进屋之后坐在床边。
不过,我并没有立即休息,而是取出来金算盘横放在腿上。
当年,我曾在和周精义死斗的时候,在那四金砂陷的山崖
我的命数卦,是等待。
无论任何时候,等,就是机遇。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
这卦究竟应了几分,我却难以判断了。
卦是为自身,我太多的时候,都无法去等。
因为,它只能保证我一个人的安全,并不能保全遁空,何雉,以及我身边的人。
我不确定,这卦象是否还存在,或者早就被我动成了乱卦!
若是那样的话,我就还得卜一卦……
可这又有一个麻烦。
卦,容易成定局。
无卦,命数就更能自定。
迟疑了半晌,我手落在金算盘上数次,又拿起来,手指离开算珠。
过了许久,耳边才传来何雉低语。
“阴阳……你怎么了?心事重重。”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何雉都在我身边了。
“为遁空的事情忧心?你想给他算卦?”何雉小声问我,她又道:“我看你至少放下去十几次手,又抬了起来,有什么问题么?”
何雉的眼中,也略有担忧。
“不,和遁空无关。”我摇摇头,道:“只是我本身,我应该早已经将自己的卦破掉了,现今如何,还不知晓,将来如何,也未曾定数。”
话语间,我告诉何雉算卦的好处和坏处。
并且我收起来了金算盘,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何雉若有所思,她轻声道:“那你想好了,再算卦,不过无论有什么,我们一家人都一直在一起。”
我点点头。
再接着,何雉眼中又有迟疑,她道:“何阿婆,她说的事儿,我不敢答应,得听你的意见。”
我略疑惑,问何雉她说了什么。
何雉脸色微红,她才说道:“是遁空,她想要将七月许给遁空,做个童养媳,以后甚至可以做侍女做妾。”
我:“……”
“此事……过于荒谬了,遁空才十一二岁,七月和我们同龄。”我直接摇了摇头。
何雉细弱蚊吟的又说:“何阿婆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十八,遁空能抱六块金砖,还有,这样更能帮何家,她觉得遁空天赋异禀,即便是七月做妾,也对何家大有裨益,还不影响遁空娶亲……”我皱眉看着何雉。
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何雉怕是真有几分心动。
她觉得现在对遁空有好处。
可我却觉得,此事压根行不通,而且遁空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
最关键的一点。
若是他三妻四妾,要么没有对妻小的眷顾归属,成一个心花之人。
要么,就会受其负累。
我眼神深邃了不少,摇头道:“此事,莫要再提,也不准和遁空提起,明日,便不让何七月跟着了。”
何雉抿嘴,她低下头,很低的嗯了一声。
我摇摇头,却叹了口气,道:“日后你会明白的。”
何雉还是低着头,她躺上床去休息了,侧身面朝着最里侧。
我收起来金算盘,也躺下来休息。
次日清晨,我和何雉起床进院子。
遁空早就醒了,厨房门开着,何七月在里头忙活。
很快,她就端出来吃食。
吃饭的过程中,我告诉何七月,今日去见柳天牛,还有一些事情,不方便她在场,所以就让她别跟着我们一起去了。
何七月愣了一下,她呆呆的看着我。
再之后,她低下头,声音中明显有几分失落。
“嗯。”她应的这一声都没什么力气。
遁空倒是略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不过他没问别的。
何阿婆没在,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我也没问。
饭罢了之后,我们就离开了何家,径直前往开阳省城。
等到了之后,又朝着城北方向而去。
拢共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我们到了一座山下。
此山郁郁葱葱,远眺就能看见山顶有一处道观。
在山脚的时候,其右侧又一条小道。
我们顺着小道往里而去,仅仅半盏茶的时间,便瞧见了一座小小的道观。
这道观没有挂门匾,门槛居然是断的。
其门上也有两个小小的凹槽……
“这怎么像是被人踩断了门槛……敲凹了门?”何雉眼中疑惑不少。
“他是柳天牛,这里又有一座道观,自然会有人不停的找他。”我回答道。
“大长老想清修?选的地方好像不太对,可若他不想,也没有必要住在此地……”何雉低声说道。
“大长老自然有他的用意。”
我抬起手来,敲了敲道观的门。
咚咚的声响传来。
可里头没有脚步声。
我又敲了敲门,又等了一会儿。
可足足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人来开门。
何雉侧耳倾听,她皱眉道:“院内,似乎没人?”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将门推开,迈步进了院内,何雉和遁空跟在我身后。
这道观之中,杂草横生,像是常年没有人收拾一样。
“大长老?!”我沉声喊了一句,并没有柳天牛的回应。
接着,我又喊了一声柳道长,还喊了青山兄弟。
可依旧没有半点回声……
我面色沉了下来。
何雉神色也微微变了变,她咬着下唇,道:“大长老不在……柳道长和杨青山也不在……杨青山不会将他们带回羌族?”
“不可能,现今杨青山,早已经不是柳道长的对手,更何况,他也打不过大长老。”我断然摇头。
“那……会不会正道道长,想要拨乱反正,找柳三元和邱天元算账……”何雉又问道。
我又摇了摇头,说:“这更不可能,大长老坚信师尊之卦,他不会回羌族。”
我低下头,心头同样疑惑无比。
三个柳家道士,绝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杨青山和柳正道也不会有别的事情要做。
难道柳天牛有什么事情缠身?带着柳正道和杨青山去办事儿?!
思索半晌,我只能先将思绪压下来了。
找不到人,只能先行回去。
如果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柳正道和杨青山必定会来找我。
如此一来,暂且只能静观其变。
从小破道观离开,回到山脚下。
我们又回返开阳城门,再要回冯村的时候,何雉看了一眼开阳城内。
她略有迟疑,却并没有多说话。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怀表。
这会儿都还没到午时。
“进城。”我说着,转头就进了城内。
遁空和何雉紧跟着我,我又在城门边上找了个地头蛇,打探开阳的大先生居住在何处。
那地头蛇给我指了去路,我给他钱的时候,他居然都不要,而且眼中都是崇敬。
他认真道,我们是去找大先生的,看我的装束,也是一个先生。
那他自然不能收我的钱。
我便没有再勉强他。
三人走出一段路之后,何雉才小声说道:”倒不知晓,这先生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整个开阳的百姓,居然都如此崇敬他。”
我沉默片刻,道:“若似是师尊那般人,得到这样的崇敬,实属正常。”
我们刚才打听到的位置,是城东。
穿城的路途并不近,一转眼,我们都快走了半个时辰了。
又走进一条道之后,这里人烟明显要稍微少了一些。
路两侧有金店,还有一些银铺。
最前方人头攒动,还有人在大声骂道:“抓住那个贼!偷东西,居然偷到我商家铺子里头了!”
“抓了这小贼,打断手脚,送他去见官!”
街道前方顿时混乱无比。
何雉见状,要朝着路边闪躲。
“父亲,我们让一让。”遁空也喊了我一句。
我眉头紧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前方。
惶然冲出人群的,是一个浑身脏兮兮,最多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手里头攥着一个包裹,跑的飞快!
后方还有好几个人在追。
“这……”何雉的声音变得疑惑无比,她眉头也紧皱起来。
我面色沉了不少,稍微朝着路中间走了几步,刚好就挡住了那少年的去路。
他跑的飞快,而且注意力都在路上,慌乱的喊道:“让开!”
转眼,他冲至我身前,我没有让,直接一把就朝着他肩膀上拦去!
少年猛地抬起头来,他眼中都是焦急。
可我对视的一瞬间,他脸色骤变。
“李……李先生?”
我已然抓住他的肩头,巨大的惯性,让他猛地一个仰头,直接就朝着地上倒去。
砰的一声闷响,他痛叫一声,身体蜷缩成了一个虾子。
不过他却紧紧的抱着那个包裹,没让其落在地上。
后方追上来的人都是面色大喜。
当中有一个身材矮小,四肢肌肉发达的汉子,他眼中喜色更多。
和我抱了抱拳,他道:“多谢先生援手!抓了窃物的小贼!”
他一抬手,后方几人就朝着少年包围而去。
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何雉立即就看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直接挡在了那几人身前!
顿时,那些人面色都露着茫然,还有不善!
我低下头,深深的看着那少年。
“忠良,你要给我一个解释。”我语气变得很重。罗忠良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他脸色极为慌张,眼中也透着惶恐。
我目光也逐渐严厉起来,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本来,前方那几人都要动手,可现在却又停顿了下来。
那矮小的汉子到了近前,他盯着我,瓮声说道:“你家的孩子?小小年纪,不落教,偷人东西,刚好,都别走了!等着去见官!”何雉冷眼看那汉子,声音更清冷:“不要胡乱说话。”
“胡乱说话?!这街上人可都看着的!”那汉子就要骂起来!
罗忠良却咬牙,他翻身站了起来,稍微往后走了两步,将包裹朝着那汉子扔去。
那汉子接住包裹,却刚好打断了他的话。
紧跟着,他又说了句:“退了就没事了?哪儿有那么简单!不送你见官,也要打断一条腿!”
我目光落在那汉子身上,平静的说了句:“雉儿,这东西值多少钱,给他三倍。”
“如果他再出言不逊,就让他闭嘴。”何雉立即点点头。
她从腰身的兜里取钱。
那汉子眉头一皱,又道:“给钱?有钱就了不起了?!你不去打听打听,我商松是何等人?还没有贼人进了我家,完好无损出去的!”
“我非得教训教训你们两个,让你们知道……”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何雉手一顿。
紧跟着,她反手一抽,背上别着的板斧就被抽了出来,直接落在了那商松的肩头!
斧刃正对着他脖颈,何雉手一用力,商松闷哼一声,腿都往下弯了两分!
他旁边那几个仆从面色大惊,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周遭看热闹的行人也被吓得够呛。
商松的脸色骤然煞白一片。
他紧闭着的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罗忠良同样被吓坏了。
他脸色更苍白的看着商松。
再接着,他又回过头看向我。
罗忠良紧紧的握着拳头,他低下头,咬着牙说道:“李先生,见官,便见官,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偷了他家东西,我认,你们不要伤人。”
“我给了你钱,为何还要偷?”我没有理罗忠良其余的话,直接问他。
既然要收罗忠良,我就得管他,若是被抓走了,我还上哪儿再找个罗阴婆的后人?
罗立太愚钝,罗全明太老……
更何况,罗忠良心善无比,好钱财,也是为了救人。
思绪间,我目光更为严厉。
罗忠良还是咬着牙,他又低了低头,才道:“那两条小黄鱼……没了。”
“昨夜你走之后,我正准备同大家伙儿吃了饭,就连夜进城买铜麒麟,可刚好那会儿,庙里头来了两个人,那是两个骗子……”
“一个穿着体体面面,带着洋人的眼镜儿,帽子,说他是算命的先生,刚出山历练,另一个是他的书童。”
“他说遇到我们,算是有缘,给我们分了好多吃的,又说了一些话,让大家很相信他……”
“再之后……他告诉我,可以给我算一卦,不过要收钱,还得收两条小黄鱼,这是规矩……”
我一怔。
顿时就想起来,我离开时候,擦身而过那一大一小两个少年。
罗忠良心善,这种性格往往是容易相信人。
那招摇撞骗的少年,却生得一副伶牙俐齿。
“他和你说了什么?”我问罗忠良。
罗忠良脸色涨红,低声道:“他说我,今年行大运,有遇贵人之命,如果有人点拨,可以遇到三个贵人,最后一个,能解决我所有的窘境。”
“他,是第二个,而第三个贵人去哪儿遇,只有他才能告诉我。”
我微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那少年当真是聪明。
看出来了罗忠良这副装扮,是不可能得到那么多钱财的,所以就蒙了他,所谓的贵人?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刚到庙前,看到或者听到一些话,因此来设计蒙骗罗忠良。
虽说这计谋在真的先生面前,简直是漏洞百出。
但骗罗忠良这样的少年,外加一群饥民乞丐,还真的是足够了。
思绪很快落定,我点点头道:”所以,你就把小黄鱼给了他?”
罗忠良抿嘴,他低声又说道。
“对……我按照他说的进城,他又让我到这条街的街口等着,说天亮之前,肯定有第三个贵人,把我想要的铜麒麟给我。”
“可我一直等,等到天彻底亮了,哪儿有人给我铜麒麟?我这才知道……被他骗了……”
“没有买回去铜麒麟,放不到李先生你所说的地方……我又无法和你交代,也没办法回去交代,我便想起来,这条铺子上有一家铜器铺,老板是出了名的吝啬,经常克扣人工钱,甚至强买强卖一些老物件……我就寻摸着,上他们家找找……”罗忠良面容愈发苦涩。
后方,那商松面色再变,可他肩头压着板斧,就只是个敢怒不敢言。
“昨夜,我教过你,善人善举,还有其他法子,即便是出问题了,你可以找我。”
“钱,只是一个工具。”
“但你行窃,总归是错了,之前无人教导你,你错,便是命数使然,将来会有所应报,昨夜既然我教导了你,你还错了,便要有惩戒。”
我沉声再道。
罗忠良咬牙,他忽而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你背对着我作甚?”我问罗忠良。
他低声回答:“我见你拿了尺子,书堂的先生训诫人,便用尺子,可我的手还得去赚钱,腿也得走路,你打我其他地方。”何雉回头看我一眼,她的眼中却露出一丝不忍了。
“阴阳,这孩子……”她刚开口。
我扬起通窍分金尺,一尺子就朝着罗忠良臀上狠狠抽了一下!
啪的一声!
罗忠良闷哼,他浑身都在发抖。
我又啪的抽在了另一侧!
罗忠良没忍住,他一声惨叫,直接就软倒在地,颤栗的双手撑着地面。
“阴阳……你手下留……”何雉又要阻拦我。
商松眼皮狂跳,他更是一言不发。
旁边看热闹的行人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说这下这娃子惨了,尺子可是铜的。
我面色不改。
骨相学到愈发后面,人之五行也有分辨,包括其身形之骨。
我打,最多痛的是肉,不会伤到骨头,那就是皮外伤。
“起来。”我没理会何雉,低声喊了句。
罗忠良又站起身来,他双腿都在打颤!
不过,他没有躲闪!我再一次扬起通窍分金尺,又一尺子抽在他臀上!
这一次,罗忠良惨叫的更大声,直接一下子扑倒在地。
“我师尊,从未打过我,他对我只有给予,我便犯了错。”
“这一错,便是弥天大错,悔之晚矣,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打你,是为了告诉你,你错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知错就改的机会,很多人错了,便要后悔一生。”
“有一个人替师尊训诫过我,让我痛到了骨子里,但我痛的不只是骨肉,还有那后悔不已之心。”
“罗忠良,从今往后,你是否还敢行窃?”
我语气愈发严厉,这最后的询问,更是一字一句说出。
罗忠良双手艰难撑起,他极为勉强才从地上爬起来。
我皱眉,扬起通窍分金尺,再一次一尺子抽下去!
啪!
罗忠良惨叫的声音已经嘶哑,又一次倒地!
“阴阳……差不多够了……”何雉眼中更不忍,她眼眶略有几分发红。
我依旧没理会何雉。
商松眼皮狂跳,他话音都没了多少底气。
“你要打……就放我走了再打……你要是发脾气把他打死了,等会儿当差的来了,我还要被你们连累……”
何雉眉头一竖,她直接抽回了斧头,从腰间取出来一个钱袋。
直接就朝着商松身上一甩!
商松立即抬手接过。
他拉开袋子点了点,眼中微喜。
转身,他就要走。
“钱肯定不止三倍了,你只准拿三倍,其他的和铜麒麟一起还给我!”何雉冷声说道:“不准多拿,要是你敢收高价,我就到你铺子里来喝茶。”
商松:“……”他更是敢怒不敢言,从钱袋子里摸出来了一小把钱。
就将钱袋,还有之前那包裹甩给了何雉。
再接着,他们一行人匆匆离开。
何雉转身,快步到了我和罗忠良身前。
罗忠良挣扎了半晌,才勉强爬起来。
一直到这会儿,他才颤栗的说了句:“要是先生,真能给我帮他们的法子……我便发誓,不再行窃,不再以任何非道义的方式,去获取钱财。”
我手没有再扬起来,只是往身后背去。
罗忠良却身体一抖,似是要往前面躲闪。
他这是被我打得本能的惧怕了。
紧跟着,他又僵住身体没躲闪。
片刻后,罗忠良才茫然的回过头来。
“不……不打了吗?”
“再打,你应该是要昏过去了,我还有事要办,不能背你回去。”我摇摇头说道。
罗忠良显然松了一大口气。
可他咬着嘴皮,还是一直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才又说道:“昨天让你来买铜麒麟时,我便说过,行善人善举有其他法子。”
“你现在带着包裹回去,按照我所说的去做。”
“三天之后,自见分晓,你再来见我。”
我话音落罢,何雉便将包裹递给了罗忠良。
她同时也将那钱袋子交给了他。
罗忠良本来阻挡退后了一下,可他又犹疑一下,接住了钱袋子。
“这算是借的,我以后连本带利还。”他迅速说道。
何雉看罗忠良的眼神,就透着几分怜惜了。
“不消你还,听话便好。”何雉轻叹。
“回去吧。”我又说了一句。
罗忠良转身,一瘸一拐的朝着出城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这时,我身后另一侧的遁空,才赶紧到了何雉身后。
他脸色也微微发白。
看热闹的那些路人这才散了,路上恢复了正常。
“阴阳,你下手太狠了……他也最多比遁空大两岁,还是个孩子……”何雉语气依旧不忍。
“孩子需要管教,痛到钻心,自然记得牢固。”我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便是遁空犯错,我也是要……”
“你敢!”何雉往前一站,她完全将遁空挡在身后。
甚至她抬起手来,那架势,居然是要抓我耳朵。
我哑然失笑,又摇了摇头。
不再说话,我继续迈步朝着城东头走去。
罗忠良的心性的确坚韧,而且不只是坚韧,还有骨子倔强。
我反倒是愈来愈喜欢这孩子了。
等走到城东头,我又找了路人问询阴阳宅的位置。
甚至那路人还好心带我一程。
很快,我们便到了一个热闹的街口。
那里有一个很大的茶铺,里头摆满了竹制桌椅,不少人在其中饮茶,谈笑欢声。
顺着街口再往里走。
绕过两个拐弯,便看见一个巨大的宅院!
厚重的院墙,似是有两层客栈那么高。
院檐更为厚重,院墙中上部分,还开了数个窗户。
只不过窗户不大,更多的是透光之用。
正下方有一个牌匾,其上书:“袁氏阴阳宅。”宅门朱红,满是铜钉。
台阶下方两尊石狮,神俊不失狰狞凶恶。
狮子本就是瑞兽中的凶兽,多用作于看守家宅。
麒麟貔貅一类,更温和之物才能佩戴于身上,或是坐镇家宅内里。
“好气派的大院。”何雉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道:“的确气派,而且这里的气息,很厚重。”
我看着门匾,眉头却微皱,喃喃道:“不过,这种厚重,我却觉得有些问题。”
“周遭,没有人户了,只有那条街的茶楼。”
我左右看了一眼。
本来我抬手想要取出来定罗盘,想要确定一下这里的风水。
有时候,方位不能确切的说明一切。
很多特殊的地方,需要定罗盘的天盘指针来确定,不可妄下推断。
可手刚落到腰间。
大门却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门开之后,从其中走出来一人。
此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腰背笔直,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长袍。
他头上束着发髻,整张脸,却长得极为怪异。
不过,这只是说来怪异。
在骨相上看,他的骨,极好!
双颧明亮光洁,丰隆耸起。
眼尾突出,驿马骨饱满。
日月角骨有骨突出齐耳,是为将军骨。
这乃是双骨俱佳!
双眼框围绕眼睛突起,为龙宫骨!
伏羲骨直耸入天庭,龙角骨丰厚无比,甚至于他的耳后巨鳌骨,都能从正面看到一些侧面鼓起。
此人,居然是九骨完美之相!
怪异的是皮囊,可实质,却占据了骨相中的所有好处!
人之模样,往往不在于皮囊!
先生看人,只看骨!这骨,若是早生几年,便是九五之相!
即便是现在,也必定是声名显赫之人!
我和他对视一眼。
他眼底如若山渊,居然给我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隐隐的,我感觉好似四肢百骸都被他盯着。
他是一双眼睛,却给了我数双眼珠的感觉!
我闷哼一声,后退一步,立即便挪开了目光,眼皮微微发跳。
我的手按在了腰间,用力按压之下,却没有将定罗盘取出来了。
何雉撑住了我肩头,遁空不安的看了我一眼,他也看向那男人。
那男人轻咦了一声,他眼中升起几分异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住了心神。
再抬头看那人,我并没有再和他直接对视,换句话说,我没观察他的骨相了。
虽说刚才看了那么多,可我却不能判断,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先生,还是上三流中其它人物?
凭借他这副面相,绝不可能是下九流,也不会是普通的江湖中人。
双手抱拳,我微微躬身,沉声道:“地相堪舆李阴阳,自九河县而来,慕名开阳大先生袁化邵,求见之。”
“袁氏阴阳宅已经封宅三年,客人难道不知么?”那中年男人笑了笑,语气和善的说道。
还没等我说话,他又道:“还需七年,阴阳宅才开门纳客,客人还请回吧。”
何雉微咬下唇,她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我们有急事,求见大先生……”
“这世上,有很多人有急事,或是命在旦夕,或是妻儿安康,这事那事,仙师多管世人,却不能管到每一个人,况且三位都不简单,这位客人,居然是地相堪舆之先生。”
“多年前,我曾听闻有一大先生游历世间,其名蒋一泓,想来,岁月不饶人,他已经仙逝了。”那男人轻叹一声,眼中透着惋惜。
我手还是抱拳没松开,声音低哑了几分。
“那是我师尊。”
“节哀。”那男人手斜着按在胸口,微微弯了一下腰。
不过,他又和善的说道:“地相堪舆,已经是天下至强阴阳术,仙师为开阳的仙师,蒋一泓,是天下的蒋一泓,若是他来开阳,仙师恐要退后。”
“地相堪舆都解决不了的麻烦,客人又怎么会觉得,仙师能够解决?”
“还请回吧。”
他抬手,又做了一个送客的举动。
何雉眼中的焦急更多。
遁空抿着嘴,他在看我。
我总算让心绪平稳下来,手松开,垂在身侧。
“师尊心怀于民而天下知,我心性不如师尊,还需时间,但我妻儿之病,难等多年,还请兄台通报。”我又抱拳和他行礼。
可他还是摇了摇头,转身直接进了宅内。
何雉迈步要走上台阶。
我迅速抬手,抓住何雉的胳膊。
那男人进了宅门一半。
他忽然停顿了下来,不过他未曾扭头,而是说道:“自袁氏阴阳宅封闭三年来,开阳又生不少事端,魑魅魍魉多生,还有凶尸在周边为祸,仙师的规矩,想必三位知晓。”
宅门紧紧关闭了。
阳光直射在我身上,我微眯着眼睛,心头却在沉思。
何雉眼中却透着茫然。
遁空还是看着我,他眼中不解。
“三件事……可我们没见到人,又怎么做事?”我低喃。
微眯着眼睛,我又喃喃道:“开阳事端,魑魅魍魉,凶尸为祸……的确是三件事……”
“我们先回去。”我扭头同何雉遁空说道。
“没有地点……这三件事,是不是太笼统了……况且,我们的确没见到人……”何雉透着担忧。
“他刚才说了,开阳的仙师,开阳便是地点。那袁仙师圈一地而居,他闭关之际,应该是不能现身,我们帮他肃清这里的变动,也算是给足了诚意,再来这里时,应该能进宅内。”我和何雉解释。
何雉点点头,她略松了口气。
我们转身,朝着街道外走去。
何雉才小声又说道:“刚才我觉得,他不像是一个人,这真怪异,还有,四周应该还有不少人。”
我嗯了一声,道:“何阿婆自然不会诓我们。”
略思索片刻,我告诉何雉,办事不急于一时半会儿,当务之急,还是她先出黑,其余的事情,我会和遁空去办。
若是能加快她出黑的速度,我们就还有后手!
何雉用力点头,说了个好字。
不多时,我们回到了正常的街道上。
何雉在街上买了不少东西,最后她还找了一辆马车,这大包小包的,只能用马车拉我们回冯村何家。
结果我们刚到城门口,前方的车夫就吁了一声。
马车停了下来。
何雉略有疑惑,推开了车门,皱眉道:“怎么停了?”车夫略不自然,小声道:“有个少年挡车,您稍等,我将他喊开。”
他立即下车,朝着前方走去。
何雉往外看了一眼,她轻咦了一句:“阴阳,是那个骗了忠良的人,他居然挡我们的车?”
“这小小年纪,他让我想起来了徐白皮,我很不舒服,要好好给他一点教训。”说着,何雉就要下车。
就在这时,外边儿却传来了车夫的喝骂声:“哪来的孩子,莫要挡道,撞了可没人管!”
“你敢撞我?你可知道,我是谁?!”少年的话音透着严厉,同时还有不屑。
“我爹娘可是袁氏阴阳宅内,仙师的座上宾,动我一下,小心你祖宗八代,祖坟都要裂开,往后八代,都只能做苦劳力!”
我抬手,抓住了何雉的肩头,然后我先出了马车。
阳光刺目,马车当前,正就站着昨日那少年,张九卦!
他还是那身衣服,带着眼镜儿,帽子。
并且他背负着双手,气势倒是不弱。
那车夫站在原地,他额头上冒了不少汗水,一时半会儿居然不敢动了……
也不怪他不敢动,张九卦的话,的确能唬人。
他一个普通车夫,哪儿敢妄动?
我微眯着眼睛看着张九卦。
张九卦仰头看我,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激动。
不过,这激动只是一瞬。
再接着,他就说道:“你就是地相堪舆的阴阳先生,李阴阳?”
“嗯,我是。”
我点点头,又道:“你找我何事。”
“我爹让我来找你。”张九卦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他眼神已经深下去了不少,瞧不见刚才的激动了。“你爹?”我诧异了几分。
他知道我的名字,我觉得奇怪。
因为在罗忠良面前,也只有人称呼过我李先生。
只不过,这张九卦是个机敏的骗徒,我奇怪,却不意外。
他到我面前,必定是想骗我了。
罗忠良和庙里头那么大一群人被骗的团团转,也说明他确有几分本事。
没有一点点准备的话,他也不会出手。
“你爹是谁?”我平静的问询。
“张九重!”张九卦再开口,便又多出了那几分老气横秋的神态。
“你叫张九卦,你爹叫张九重?这可是同辈之人。”我开了口。
张九卦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隐隐的,他眼珠也飞速转动一瞬。
“呵呵,先生讲究的名字,更多是其意,什么辈不辈的,他可不在意。”
“刚才,他和你说话不方便,外边儿很多人听着看着呢。”
我瞳孔再紧缩了一下。
何雉和遁空都到了我身旁。
遁空一惊,喃喃道:“爹……他是那个男人的……”
何雉眼中也尽是惊诧。
不过,她很快就若有所思。
我大致明白了,这张九卦当时在附近,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他断然不会是那人的儿子。
他们骨相上没有半分相似。
那人是九五之相,不会生出一个只有市井机敏相的孩子。
“那,他让你和我说什么?”我还是没有立即拆穿张九卦,语气带上一分疑惑。
张九卦在我面前撒谎,他无所遁形。
可我要蒙他,说一百句,他也不可能看出问题。
“我爹让你做三件事,第一件,是开阳城外,阳江内,有大量水尸鬼,让百姓民不聊生。”
“第二件事,近年天灾人祸,仙师刚好闭关,百姓收成降低,他要你想办法,赈灾济民。”
何雉若有所思被打断,她眼中有惊疑。
在我和张九卦中间那车夫,已经呆呆傻傻,他颤巍巍的退到了旁侧。
周遭也有不少过路的路人停下来,眼中透着茫然好奇。
张九卦削瘦的腰身更为挺直。
他脸上更是有得意的笑容。
“至于第三件事,我爹让我跟着你,当是对我的历练,他也想要我和你求教几分算命的术法。”
“只有两件事情是大事,最后一件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你能做完,他确保你能见到仙师!”
张九卦双手举起,朝着侧面一抱拳。
那些围观的路人眼中,都是崇敬虔诚之色。
我笑了起来,再看张九卦的眼神,已经有几分奇异了。
张九卦眼皮微跳,他皱眉道:“你笑什么?”
“你不是也在笑么?”我说道。
“我……”张九卦开口,他一时间又有几分语塞。
下一瞬,他眼神更崇敬,沉声道:“我那是对仙师所做事情的敬畏,还有身为开阳之人的得意!”
“好!”路人中有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喊了一句,还有一个巴掌声传来。
顿时两侧所有人都是轰然鼓掌,连声叫好!
我点了点头,道:“这三件事情,前两件的确很合理,第三件就像是赠送。”
张九卦头微微扬起,道:“我爹也不是故意刁难人之人。”
“你过来,跟我们上车。”我抬手,做了一个招手的举动。
张九卦立即朝着我走来。
我微微瞟了何雉一眼,给了她一个眼神。
转眼,张九卦就要来到我身前。
我侧身,让开了路。
看似这是让他上车,可实际上,也让开了我和何雉之间的空档。
张九卦到了何雉的面前。
也就在这一瞬!
张九卦忽然身体一顿。
他再抬头,眼中出现一抹惊慌。
紧跟着,他强作镇定:“我想起来了……我爹还让我抄几遍卦经,才能出门。”
下一刻他转身就要跑!
何雉冷哼一声,她抬起手来,一把就抓住了张九卦的肩头!
他一声惨叫,额头上都冒出了豆大汗珠。
“你们这是作甚?!仙师要求的事情可以不做,但你们何故对我一个孩子下手!”
惨叫之余,张九卦又拼命挣扎叫喊!
“还真是很聪明。我都没看出来,你怎么察觉到的。”何雉说着,又轻喝一声,她抬腿一脚踹在了张九卦的小腿上。
张九卦倒吸一口凉气,直接就跪倒在地。
“杀人了!这两个人要杀仙师阴阳宅里的书童!赶紧帮忙!”又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中炸响。
顿时,那些路人都嘈杂混乱了起来。
遁空骤然闪身进了人群里。
下一瞬,又是一声惨叫,另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从人群中被甩飞出来,重重落在了张九卦的身前。
遁空快速回到我身后,他满眼的警惕凌厉。
周围的路人有要上前的动作,我抱拳,四方微微转身,同时躬身行礼。
“鄙人李阴阳,自九河而来,为求见仙师,已经同仙师门前之人商好,替开阳做三件事。”
“这孩子,在开阳周边以行骗为生,昨夜刚好骗到我未进门的弟子头上,现在又来诓骗于我,还请诸位散去。”
我语气很谦逊,路人才露出恍然之色。
他们有的就此散了,有的则稍微退到远处去看热闹。
地上那孩子,眼中都是惶恐,还有几分绝望。
张九卦猛地扭头,他睁大眼睛盯着我,眼中还有几分愤怒。
只不过,这对我来说却毫无意义。
我冲着张九卦伸出了手掌,同时还微微勾了勾。
张九卦抿着嘴,嘴皮发白。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让你老婆按着我,又勾手让我站起来,这不是戏耍我么?!”
张九卦小脸也是苍白的。
看得出来,他现在是强作镇定,实际上内心已经惧怕到极点。
“我只是让你交出来你从忠良身上骗的两条小黄鱼。”我摇了摇头,道:“一个孩子,我倒是无心戏耍。”
张九卦愣了一下,他忽然低下头,说了句:“没了。”
“没了?”我皱眉。
“花完了,昨夜去醉香居度了一宿,还欠了半条小黄鱼的宿费……”张九卦还没说完。
何雉的眉头一竖,她直接双手提着张九卦的衣领子,生生将他提起来,用力的摇晃!
吧嗒吧嗒的声响,他身上至少掉下来十几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全都落在了地上!
张九卦脸色大变,他惊慌道:“你们干什么!昨天那蠢驴的两个小黄鱼已经花没了!这些都是我的钱!”
“光天化日!有人抢劫了!”“你的钱?小小年纪便不学好,四处行骗!这里十几个钱袋,却不知道是多少人这几年救命的口粮!”何雉叱喝一声,直接将张九卦往地上一扔,又指着张九卦鼻子道:“十六七岁,魂儿没长全,到学着进烟花巷子了。”
张九卦被摔了个七荤八素。
何雉蹲身一扫,直接将所有的钱袋都抱在了怀中。
“昨夜,你骗了忠良两根大黄鱼,这些钱还不够赔,少的,便是你欠下的了。”
何雉话音冷冽。
张九卦愣了一下,他眼珠子都瞪圆了,道:“你怎么信口说来?!明明是两根小黄鱼,我还了就是,怎么成了两条大黄鱼了!”
“小黄鱼换来的麒麟,入了庙堂,给他们赚来的钱,岂止两条大黄鱼。”
何雉将所有的钱袋全都扔回了车上。
她又皱了皱眉,低声说了句:“这小毛贼,让我想到了徐白皮,小小年纪不落教,迟早会做出恶事,我们不要多打交道了吧。”
我示意让何雉和遁空先上车。
他们上去之后,我才和张九卦说了一句:“聪明才智,要放到对的地方,你并非要行骗才能糊口,还不是骗,来的轻巧,你觉得这是你的天赋。”
“我提醒你一句,相由心生,你现在生着一张机敏聪慧的脸,若干年后,却会成贼眉鼠眼之辈,早日行正路吧。”
“你那些钱,我便交给忠良了,你大多从贫苦百姓手中骗来,便是用之于民,替你积德。”
说完,我转身也回了马车。
车夫匆匆上来,赶车朝着城外走去。
我下意识的从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张九卦极为狼狈可怜,他一瘸一拐的去搀扶地上瘫倒的另一个孩子。
“张尔,你赶紧起来,别装死了……他们走了……”
那孩子才翻身从地上起来,他却眼巴巴的朝着我们车的方向张望。
我迟疑了一下,拿起来了车厢里头一个钱袋,从窗户扔出去。
张尔眼疾手快,直接将其抓进了怀中。
张九卦抬头,不过,我在他和我对视之前,拉下来了帘子,挡住了车窗。
“阴阳……你怎么还还给他们一个?!”何雉愣了一下,她眼中显然有不满。
“惩戒够了,忠良吃的亏,刚好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我当着众人揭穿了他,开阳,他不好行骗,总不好让两个孩子饿死街头。”
“孩子?去烟花柳巷过夜,他还叫孩子?!”何雉明显气不打一处来。
我苦笑。
心知何雉是想到了当年的徐白皮,才会那么大火气。
我没说话了。
这时候的女人,不好招惹。
遁空也小心翼翼的缩在马车角落里头。
何雉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开始收拢散落的钱袋子。
等我们马车回了冯村,车夫将我们送到何家门口才离开。
我让遁空拿着所有钱去后山庙子,同时也和他说清楚了方位。
院内堂屋,何阿婆和何七月走了出来。
遁空匆匆离开,我们将东西全部搬了进去。
何阿婆显然有些尴尬,何七月却有点儿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收拾完了所有东西。
屋内的氛围就有些凝滞了。
何雉低声说了句她去房间百~万\小!说,就匆匆进了屋。
堂屋里头只剩下我,何七月,以及何阿婆三人。
何阿婆欲言又止。
何七月更是微微抿着下唇。
“婆婆,问你一件事。”我在她们想开口之前,先开了口。
“什么事儿?”何阿婆略疑惑。
“阳江,是否有水尸鬼为祸?”我问道。
何阿婆点点头,道:“确有此事,你们进城听说了?”
我若有所思,又道:“我进开阳界内,沿途各地都在闹饥荒,天灾人祸,唯独开阳例外,不过这开阳,也快要有饥荒了?”我依旧问询。
何阿婆点点头,轻叹了一句:“开阳有仙师,可这天灾,天下无人能独善其身,况且仙师还在闭关。”
“半真半假,怪不得十骗九成。”我喃喃道。
“什么?”何阿婆眼中有不解。
“无碍。”我摇摇头,又告诉何阿婆,我要出去一趟,如果柳家道长回来了,让他们等我。
何阿婆点点头。
我立即转身,走出了堂屋。
院内还有我们本来的马车,我解开一匹马,上马之后,径直朝着阳江的方向而去!
我记得来时的路,没有用多长时间,就到了阳江。
此时天色正亮,阳光照射在阳江上,波涛的江水显得格外的汹涌。
江边不少渔船,江面上也有人捕鱼。
可即便是大白天,这江水还是有着一股阴霾感。
“好重的阴气。”我在江边下马,往前走了几步,皱眉看着江水。
“这风水……”
我纵观前后,喃喃道:“大江大河,一二十里来,不见回头,一条小干龙。”
“支水……却未曾兜界……”
“开阳之生气,逐渐被带走?”
“不应该……”
我微眯着眼睛,看着这条江。
这里风水,是有问题的。
没有界止的江,就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行龙,会带走沿途所有生气。
开阳明明有大先生,怎么会有一条这样的江?
还是说,这江水的问题,是这三年出现的?
可这也不可能,当年地图上就有阳江,我还让柳天牛找到这里来。
现在的水,就像是洪水。
可即便是没有洪水,这也是一条行龙,会带走开阳生气。
大先生,居然视若无睹?
我深吸了一口气,停下思绪。
风水方面的问题,我暂且抛开。
左侧刚好有一个渔民上岸,我径直朝着他走去,抱拳问了句:“兄台,打问几句话。”
渔民停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水,问我问什么?
我直接就问了水尸鬼的事情。
这渔民脸色骤变,他赶紧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要来捂住我的嘴巴。
我瞳孔紧缩,立即便闭上了嘴。
这当然不是我怕,而是入乡随俗,这些渔民怕。
我得稳住他们,再探问情况。
那渔民招了招手,朝着岸上小跑过去。
我跟上他,一直走到离岸边几十米的地方,他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道:“先生,你头一次来江边?”
“这江边,可不兴说那几个字,这几年仙师不在,那些魑魅魍魉的东西又出来作怪了……”
“你可赶紧走吧!不然今晚,指定叫那些个东西,把你拖江里头啃了脸啊!”
他话语中尽是惶恐不安。“啃脸?”我眉头皱紧了不少,虽然没有直接说,但我却觉得怪异。
水尸鬼很少有啃人脸的习惯,更不会不让人说。
它们都活在水里头,靠着吃死尸为生。
也就是红河的水尸鬼太多,再加上被人计算,才会生生从岸上拖走人。
这阳江中,竟然也有这一类的水尸鬼?
我思绪间,那渔民连连点头,他一只手挡在脸侧,极为警惕的看了一眼江面,才道:“前几天,有一艘货船上的人不信邪,他们是外省来送货的,不但大肆谈论水尸鬼,甚至还说要打两个上来烤了吃,结果当天晚上,全船人都被水尸鬼掏了肚子,一直到昨天,马山义庄的守尸人才将尸体拉走。”
我瞳孔再紧缩了一下,点点头道:“还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渔民摇了摇头,他一脸的紧张:“要说哪儿说得完,这几年,隔三差五就死人,没有一千,也有六百了,就希望仙师赶紧出关吧。”
说着,他就朝着更远的方向匆匆走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回到岸边。
远眺江面,看着渔民来来去去,我心头的思索更多。
时间缓缓的过去。
天色开始变暗了。
有一些渔民经过我的时候,还友好的提醒了我几句,说这地方天黑了不安生,赶紧回城里头。
我回给他们一个善意的笑容,并没有离开。
当时间逐渐到戌时中,也就是八点多的时候,天彻底黑了。
水面上已经没有船只。
只有岸边的码头边缘停满了船。
我身边的马儿踢踏了两下蹄子,略有不安的想要朝着远处走。
我牵着缰绳,轻轻抚摸马的侧脸,将其安抚。
夜里头的水位似乎上涨了一些,都快蔓延到我的脚边。
我正准备去码头上解开一条船,到江中央去看看。
既然要在开阳做三件事,其中一件是魑魅魍魉。
那男人所指的应该就是水尸鬼。
当然,这被张九卦听到,他利用这讯息来骗我。
我刚好可以顺手解决了这麻烦。
不过,这件事情并不好解决。
水尸鬼在水下,即便是柳家道士都不好下去。
我若弄不清楚,为什么这里水尸鬼那么多,就很难将其根除。
迈步朝着码头走去。
还没等我上码头,远处却走来了一行人,他们还举着火把照明。
我没有立即去动船,毕竟我是不问自取,再引发了误会就平白耽误事情。
不多时,那行人到了码头下边儿。
为首的,是一个断腿的瘸子,他一条腿上绑着木棍,借此保持平衡和走路。
在他身旁,则是有两个年轻人。
这两人模样极为相似,都约莫二十来岁,生着长长的马脸。
其中一个偏瘦,另一个要壮一点。
他们脸色极为苍白,就像是久不见天日一般。
这一行三人上了码头,为首那瘸子指了指西侧一条略大一些的船。
那两个年轻人便径直往前,到了船前头,前头一个少年跳入船里头,很快就拖出来一个被白布卷着的东西。
我一眼就瞧见,那白布最中央是人的头发……
那是尸体?!
年轻人往外拉拽,在码头上的那年轻人又帮忙去抬。
“爹,这尸体还没有僵,回去还得灌毒,他家的人呢?咋不出来?”偏瘦那个年轻人,话音有点儿公鸭嗓。
那瘸子咳嗽了一声,他道:“水里头溺死的人,能赶紧捞上来,已经不容易,他们是怕被水尸鬼盯上了,咱们赶紧走。”
瘸子说完,就要朝着码头下边儿走去。
这时,他忽然抬头看了一下我的脸。
他身体忽然僵了僵,露出几分茫然。
其实我开始也在看他。
此人身上的衣服,很眼熟。
当然,不是说我最近见过的眼熟,而是这装束,分明是赶尸匠的。
除此之外,他的脸,也格外眼熟。
时间虽然让他年纪增长,脸上皮肤褶皱了不少。
但我还是认了出来。
此人,是当初断腿后,和我们分道扬镳的马保金!
当年去拿通窍分金尺,我和蒋盘联手,却遭到马宽和马保金的临时反水,险些折损在山上!
再之后,马保金在山上出事,我们下去救了人,马宽又一次反水。
这一次他放弃了马保金的命,独自逃生。
再之后,蒋盘重伤,我和马宽结仇,马宽走后,我们又将马保金治醒,他也独自离开,说要找一个地方带着妻儿终老……
当年的事情,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我万万没想到,居然还会在开阳看到马保金!
白天那渔民说的马山义庄!
居然就是马保金的义庄!
“马保金?”我思索瞬间落定,低声喊了一句。
他身体一颤,紧跟着迅速低下头。
“你认错了。”他声音都变了几分,迈着瘸腿上的木棍,朝着回返的方向走去。
那两个年轻人诧异抬头看我。
不过偏壮的那个很快低头往前,他低声道:“走了弟弟。”
瘦一些的年轻人跟着一起下了码头。
他一转眼,马保金就带着这两个年轻人走出去了十几米外。
我微眯着眼睛,并没有跟上去。
只是心头略有几分唏嘘。
马宽死在我刻刀之下,没想到马保金却膝下两子。
命数倒是庇护他,也能见到他和马宽的不同。
我已经准备上前撑船,我瞧好的刚好是他们拉了尸体的船。
可远处的人影,却忽然变成了两个。
我还听到哗啦的水声。
惊慌的大吼声传来:“你们这些畜生东西!滚!”这声音沙哑粗重,分明就是马保金的。
另一个惊惧的喊声也传入耳中。
“放开我弟弟!我跟你们拼了!”
后边儿那声音,赫然是那个壮硕一些的年轻人,他一下子就朝着水里头扑去!
结果水面窜出数道黑影,直接将他压入水里头。
再更远方的水面上,则还有几个黑影,拽着一个人飞速朝着江中而去!
“宝忠!宝义!”马保金的大吼几乎破了音。
下一刻,他脚步格外踉跄,朝着我这边狂奔过来。
可他一条瘸腿,刚跑了两步,一下子就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我眉头紧皱,立即走上了那条船。
不过我没撑船了,快速穿过船身到了船尾,我纵身一跃入了水里头,朝着那些黑影快速游去!夜空中的月亮蒙上了一层黑雾,鬼月朦胧。
阳江的水格外湍急,还透着浑浊。
这种浑浊的水,压根就不能下潜,因为下去了也不可能找到方位!
我速度飞快,一直在追那些黑影。
它们的速度要比我慢一些,我很快追上了大半的距离。
勉强能分辨,应该有八个水尸鬼,分别四个拉着一人。
它们现在也还没下潜。
水尸鬼的水性的确更强,可在这种水流中,它们应该也在规避危险。
更远处的水面上,隐隐约约飘着一个苍白头颅。
距离稍微近了一些我才认出来,那哪儿是什么头,分明是一个白毛水尸鬼!
它们是在找那白毛水尸鬼汇合?
再等白毛水尸鬼带它们潜下水中更深处?!
我瞬间推断出这个结果,双腿摆动的速度更快!
放弃了追赶这八个水尸鬼,我直接朝着那白毛水尸鬼游去!
游动之中,我快速的取出来了卜刀,将其咬在口中!
片刻之后,我就超过了那八个水尸鬼,绕到了那白毛水尸鬼的前头!
晦暗的月光下,它苍白的毛发紧贴着头脸,硕大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头瞪了出来。
我飞速抽刀,爆发出更快的速度!
它如同一条笔直的箭,同样朝着我冲来!
我猛然停顿,刀从下方挥出!
一道血线骤然从水中出现。
那白毛水尸鬼在冲到我面前的那一瞬间,便被我用卜刀从腹部开了膛!
临死之前,它双眼都格外狰狞嗜血,好似没有猜到,我只是一个人,却能够杀了它!
并没有惨叫,白毛水尸鬼便被水浪吞没。
后方那些水尸鬼却发出尖锐凄厉的叫声。
顿时,它们就放开了抓住的那两人,朝着白毛水尸鬼快速游去。
马保金那两个儿子,显然简单的会一些水,在水面上扑腾了两下后,艰难的朝着岸上游去。
我没有在水中久留,快速顺着他们的方向上岸。
差不多游出去四分之一距离的时候,我接近了那两个年轻人,抓住略壮那年轻人的肩头,低声道:“拉住你弟弟。”
再接着,我径直朝着岸上游去。
马保金都走到水里能没入小腿的位置了。
到了他近前,我才松开手,撑起身体。
他立即去拉拽他的两个儿子。
我上了岸,他们父子三人随后上来。
甩了甩头,我再拧身上的衣服。
马保金颤巍巍的走到了我身前,砰的一下,他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他那两个儿子却面色苍白,又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先生仁义……没想到,再见面,又于我两个儿子有救命之恩……”马保金声音沙哑。
他侧头,低声呵道:“马宝忠!马宝义!还不赶紧跪下,谢李先生救命之恩?!”
那偏壮的年轻人,显然就是马宝忠,他砰的一下跪了下去。
马宝义则稍微迟了一点点。
我轻叹一声,道:“起来吧。”
马保金这才起身,随后他两个儿子才站起来。
“先前,你应该认出来我了。”我再开口。
马保金低着头,很明显,他有些慌乱,局促不安。
“你在怕我,看来,马宽的事情,你知道了?”我又道。
马保金刚好一些的脸色又苍白了下来,他苦涩道:“多年前,坝州那边儿,抓了一批挖坟掘墓之人,听说是几个先生动手,抓人之后交给了官家,其头目惨死。”
“在那之前,我收到了马宽的信件,他说抓了你的仆人,想要找到你的下落,他想请我再一起下地,我当时没同意。”
“他死有余辜,刚才见到先生,我心中始终有些难以言说,才径直离开。”
马保金解释完了,我点点头,平静回答:“冤仇已经了结,你未曾作恶,又到开阳多年,我并不会为难你。“
马保金脸色更苦涩了,他扭头看了一下身后,道:“李先生以德报怨,我已经看出来了。”
再接着,马保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李先生,随我去一趟义庄吧,救了两子,马某理应有谢意。”
我则摇了摇头,道:“谢礼不必,我要问你一些事情,就当做酬金。”
显然,马保金很懂规矩,他立即又点点头。
我就直接问了他,这阳江之中的水尸鬼,他们知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马保金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来头,倒是不知道,只是差不多三年前吧,忽而一夜之间,就出现了大量的水尸鬼,第一茬,死了好多人,全都被啃脸。”
“这周边本来有捞尸人的,也在那天死光了。”
“爹……没死光,还剩一个。”后方,马宝忠瓮声开口。
马宝义连连点头。
马保金愣了一下,他低头思索半晌,才立即点点头,道:“对……我差点儿忘了……还剩下一个……不过,他和死了也没多大区别了。”
我投以询问的目光。
马保金才道:“当年,这阳江少说有十余个捞尸人,因为此地水势险恶,总需要人下水捞尸,他们赚得盆满钵满,水尸鬼伤人那夜,十余个捞尸人联手行动,他们还提前给我打了招呼,让我们过去收水尸鬼的尸体,帮他们练尸油。”
“结果……那晚上,水面都是血红的……”
“捞尸人全军覆没,就在水面上,被啃的成了骨头架子。”
“只有一个人逃了出来,他还被啃掉了半张脸……”
“而且水尸鬼记仇,好长一段时间,都趁着雨夜上岸,想要把他啃了……”
“之后他就被逼疯了,时间一长,我还以为他死了。”
我皱了皱眉,又问道:“那当年你见过,水面有多少白毛水尸鬼?”
“不下二十。”马保金回答。
我眼皮狂跳,瞳孔都紧缩了不少。
白毛的水尸鬼,几乎老成了精,这里不下二十个,恐怕数量堪比红河……
甚至还要更多……
想要除掉它们,单凭我肯定不可能。
必须将它们引出水面,还得让柳正道,或是杨青山帮手才行。
我微眯着眼睛,在飞速地推演思索。
再接着,我问马保金,他们义庄有多少尸体?马保金愣了一下,他小声回答:“近百,有的是赶尸匠存放,有的是十里八乡送来停尸,还没到下葬的日子。”
我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要借用二十具尸身。”
马保金脸色微变,道:“李先生……你不会是想用尸体引水尸鬼出来?!”
“李先生……你听我说……水尸鬼太多了,即便你是地相堪舆的先生,也没办法除掉它们……”
“真的,水尸鬼太多了……若是这里有上百捞尸人还好说……而且李先生你不知道,白毛水尸鬼二十多个,它们那些子子孙孙,都快近千了。”
“阳江这水势,死人太多,它们口粮一多,数量增长的飞速!”
“这都三年了,谁知道又添了多少……”
“我看……就是等那袁仙师出关了,都很难根除了它们……除非借此请来大量捞尸人……”
马保金太焦急,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我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神色更为平静。
“莫要惧怕,此事,我能解决,并且,我也不会是一个人。”
“先带我去见那活着的捞尸人。”我又说道。
“这……”马保金露出为难之色。
此时,那马宝忠却嗡声说了句:“爹,你和弟弟先回去吧,我带李先生去。”
马保金脸上苦味儿更多,他低声说道:“宝义,去把尸体拉起来,我们先上山做准备。”
再接着,马保金冲着我深深鞠了一躬,又道:“先生,二十具尸体,二十家人,要是出事儿了,我这义庄就开不下去了,那些人家得把我另一条腿都拆了。”
“您可千万得有把握!”他声音都略发抖。
“放心,我既然这样说,自有把握。”
马保金脸上狠了不少,他又慎重的看了马宝忠一眼,低声道:“切莫出纰漏,带李先生去吧。”
马宝忠立即就吭哧吭哧的往前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走。
约莫一刻钟后,离开了河岸,进了一条小路,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来到了偏下游的一处村庄。
这过程中,马宝忠回头看了我几次,他那张马脸上露出看似憨厚的笑容。
我淡笑了一下回应。
不过对这年轻人,我并没有什么好感。
因为他笑的时候,都鬼牙外露,看似憨厚,可眼睛略成柳叶形,即便是刚才的瓮声,都有一些飘忽。
此人撒谎不少,更是惯偷。
我们进村后,七绕八拐的走了不少小路,总算来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前头。
这院子的篱笆都塌了,只剩下一些残破的树棍,土屋的屋檐下头,摆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进院子,靠近门,我就闻到了一股酒臭味。
“他叫苟舟,脸烂了,老婆也跑了,现在天天喝酒,都快喝死了,我给他提前送了棺材。”
马宝忠指了指屋檐下。
我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这棺材是苟舟自己准备的合寿木,没想到,居然是马宝忠送来的?
这其中有一些小问题。
马宝忠的面相,并不是那么好心的人,不但惯偷,而且心眼也不会太大。
现在的憨厚只是假象,他的面相已经在改变了。
我思绪间,马宝忠已经上前,重重的敲了敲门。
片刻后,屋门被打开,露出来一张可怖的脸。
半张脸是圆的,眼珠子满是血丝,还有很多斑点。
他另外半张脸则是烂的,满是虬结的筋肉,没有一点儿完好的皮肤,就连眼珠子都没有,下眼眶缺了一块……
浓郁的酒臭味儿,即便是让我,也微微皱眉了两分。
“酒呢?”嘶哑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又脏又瘦的胳膊搭在了马宝忠的肩膀上。
“我带了一位先生来见你,老苟。”马宝忠笑了笑,他低声道。
“我只要酒!没有就滚!”
那苟舟顿时面目狰狞,一把推向马宝忠的肩膀。
马宝忠吃痛的闷哼了一声,朝着后方倒去。
我抬手撑住了他肩头,更为皱眉的看着苟舟的脸。
苟舟又要缩回房间里头。
“我要除掉阳江的水尸鬼,想要你帮忙。”我微眯着眼睛,开口说道。
苟舟愣了一下,他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一只手捂着肚子,发出了更嘶哑的笑声。
再接着,他都没回答我,就要直接关门。
我松开马宝忠,就要去挡住门。
马宝忠眼力见显然不差,他猛地一下前冲,砰就撞在了门上!
苟舟一声痛叫,整个人都被撞翻在地。
那扇木门差不多都要裂了。
马宝忠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粗重的喘息了两声,瓮声道:“老家伙,好端端和你说话,你不听。”
苟舟撑起身体,他死死的看着马宝忠,呸了一口,吐出来半颗脏兮兮的黄牙。
“小杂碎,不要以为,你送了我三年酒,又说给我收尸,我就不动你,小心我把你剁了下酒!”
马宝忠显然脸色白了白。
他立即就躲到了我身后。
“吃死人肉的,只有水尸鬼,这阳江的更怪异,活人的脸都啃,我的确要来除掉他们。”
“既然你不想帮忙,我买你帮忙如何?”我皱眉又道。
“总归你现在如同行尸走肉,好端端个捞尸人,手脚健全,连口酒都喝不起了。”
“赖死了,还不如拼出来争一口酒钱。”
“想来你是怕那些东西,老婆孩子都被逼走了,也不敢如何。”
“我只让你跟一群尸体待在一起,留在船上,如果我除不掉那些水尸鬼,你就跑。”
“跑了一次,应该能再跑一次的吧。”
我这一番话说的很平静。
不过,我却在细节之中,狠狠戳伤了这苟舟。
在某些时候,言语更是利剑。
苟舟也并没有疯掉。
他不过是模样太丑恶,情绪太过极端了而已。
苟舟那只独眼更红了,他死死地瞪着我,朝着腰间摸去。
“你想找刀么?”我又说了一句。
“你不想活了,想去给水尸鬼吃,还不如老子弄死了你!”苟舟嘶哑的回答。
他抽出来一柄锈蚀了的卜刀。
我眼睛更眯成了一条缝,又道:“那这样的话,倒不如你和我赌一把,我让你刺我一刀,你尽可能杀我!如果杀不了我,那你就干脆要不拿了我的钱,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怎么样?”苟舟压根没回答我。
他干瘦的身体猛地一窜,直接就朝着我冲来。
那锈蚀的卜刀,直挺挺的朝着我胸口扎下!
马宝忠大惊失色,喊了声:“先生!”
我并没有躲闪,就那么站在原地。
叮的一声轻响,苟舟刀刺中我胸口,却没扎下去!
反倒是他闷哼一声,手一滑,手掌直接落到了自己的刀上,拉出来了一道血口子。
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蹬蹬蹬的后退。
卜刀,啪的一声落地。
马宝忠被吓得不轻。
苟舟嘶哑的说道:“你穿着护身的锁子?”
我面不改色,从胸口拉了一下。
被我拉出来的,是一块蠱玉。
蠱玉的表面留下一个细小的白点。
我用大拇指摩擦了两下,那白点便消失不见。
苟舟愣住了,他那半张脸都变得格外呆滞,脸上的怒气狰狞,成了茫然。
“蠱玉……你,也是捞尸人?”苟舟的声音哆嗦了一下。
我重新将蠱玉带好,再接着一脚将那卜刀踢回了苟舟脚下。
拔出来唐装下的卜刀,屋内光线晦暗,只有一盏油灯。
可我手头的卜刀,却反射出一道锃亮的白光,锋锐无比。
“你已经不配做捞尸人了,卜刀生锈,你都握不紧刀柄,还惧怕了水尸鬼,赖活着都是煎熬。”
苟舟眼睛更红了。
不过,这一次并不是那种猩红,而是透着另一股煎熬的情绪。
“你要我怎么做。”苟舟声音颤栗,语气更嘶哑了一些。
我深深的看了苟舟一眼,才说道:“这几日内,我会做一些准备,会用一些尸体,再加上你,引水尸鬼出来。”
“那些东西记仇,没能吃了你,一定令它们心有不甘,尸体不够诱惑力,有你一定足够。”
“然后,我会除掉它们。”
苟舟身体一抖,再抬头,他死死的看着我。
他更多的,还是看着我身上的衣服,胸口喘息起伏了一下。
“你不是捞尸人,你是先生……”
“是捞尸人,也是先生,我爹和二叔都是捞尸为生。”我摇头解释。
“当了捞尸人,还能做先生?”苟舟眼中又有了茫然。
再接着,他才颤巍巍的捡起来了卜刀,低声说道:“我跟你去,愿赌服输,我不是孬种,它们……太多了,我弄不掉,除了浑噩度日,我还能怎么办?”
“我老婆,没有跑掉,她本来是打算跑的,结果我听说,她半途被拉进水里了,那些畜生,害得我断子绝孙!”
“你真要能把它们连锅端了,把我扒光了挂在岸边勾他们上岸,我都不皱眉半点!”
苟舟的嘴边溢出来了血,显然,是他咬破了牙关。
他这番话,却让我怔住了一下。
闭了闭眼,我才低声道:“差不多时间到了,我让马宝忠来找你。”
转身,我往外走去。
直到门前,我稍稍停顿了一下,说了句:“看在同为捞尸人的份上,帮了我之后,我可以替你卜一卦,你这年纪,还未到香火断绝的时候。”
说完,我就走出了门。
马宝忠很快就跟上了我,他吭哧吭哧的,喘了几口粗气。
不多时,我们就出了村。
我告诉马宝忠,让他现在直接回他们义庄,做好准备,时机到了,我准备齐全之后,会找人来通知他。
马宝忠呐呐的点点头,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我顺着回到了之前的河边,马还在原地。
上马之后,我并没有立即回冯村,而是前往长青道观那座山的方向。
花费了约莫半个时辰,我到了山脚下,又进了小路,来到了破道观里。
观内还是无人,柳正道,杨青山依旧不知下落。
我要除掉水尸鬼,就必须有柳家道士的帮忙……
可已经几天时间了,他们究竟去了哪儿?!
我在院内站了许久,仰头,眯着眼睛看天。
我又想到了一个人。
柳化烟……
之前,我险些忘了她,因为只想着柳天牛。
当年柳化烟从唐镇离开,肯定早就到了开阳。
她呢?也和柳天牛在一处?
柳家道士的方位卦,是震卦,可这一次道士太多,这几日东方我也去过,留意了没有他们的下落。
想要更准确的找到他们,就需要真正的起算和落卦了。
我是有柳化烟的生辰八字的。
思绪至此,我取下来了长木匣,拿出来金算盘。
又迟疑了片刻,我进了堂屋内,将金算盘放在木桌上,我便坐在旁边,拨动了算珠。
可我只是拨了一颗。
算珠却像是焊死在了算柱上,怎么都打不动第二颗……
我脸色变了变。
柳化烟的卦,我居然算不了?!
我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而且,历代地相堪舆先生的游记之中,都未曾提起,居然还有无法起的卦……
我额头上滋生出来了豆大的汗珠,盯着金算盘许久。
夜空中的雾气散去了,皎洁的月光落进了院内,有一部分到了堂屋里头,照射在桌上。
金算盘反射出微弱的金芒。
我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闭眼之后,手指再一次落在算珠上!
这一次,我极为用力的拨动算珠。
可指间却传来一阵剧痛。
我闷哼一声,胸口一阵绞痛,抬手,我死死的捂着心口。
身体却朝着旁边颤巍巍的倒了下去!
我呼吸格外的粗重,那痉挛的疼痛却更强……
这一下我大致明白了……
这是反噬。
柳化烟现在的命数,一定是变了。
要么是她这几年变得太强,强过了柳天牛,要么就是她得到了大机缘,大造化,命数变得比我还厚重。
我算不了她的命,才会遭到反噬!
尽力平稳呼吸,痉挛的感觉稍微弱了一点点。
耳边,却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似是有人在靠近这破道观。
我还听到了一个气恼的话音。
“自打我张九卦行走江湖以来,十年了,哪儿吃过那么大的亏。”
“张尔,你晓不晓得,你当年没奶吃,我就说了几句话,让个妇人天天先给你喂奶,才把你养大。”
“眼看我就要存出来三条大黄鱼的钱,能找一位先生收我。”
“结果,那李阴阳……他居然把我身上的钱,都给洗劫一空!”
“简直是气煞我也,他还揭穿我们兄弟,开阳是混不下去了……”
另一个声音略有怯懦。
“哥……这两年,到处都闹饥荒,咱们也不能出去……再不济,他们不是没拿完吗?还剩下一个钱袋。”
下一刻,我就听到了清脆的一声爆栗。
“一个?他老婆拿了我快二十个钱袋!”
吱呀的声响传来。
院门开了……月光清幽,院门处,两道影子拉的极长。
其中一个是带着眼镜儿,圆帽的张九卦,另一个,便是瘦瘦小小的张尔。
张九卦气的腮帮子鼓起,张尔捂着自己的脑袋,一脸的苦色。
“可哥……你不是想骗他教你算命的……”张尔又小声说道。
张九卦扬起手,又要敲在张尔的头顶。
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下一刻,他扭头朝着堂屋里头看来。
我和他对视。
张九卦怔住了一下。
我眼皮微跳,心头却隐隐一沉。
稍微咬了一下舌尖,刺痛刺激我身体,痉挛的感觉稍稍消失一点点。
不过,我还是很难坐起来,身体没有恢复。
张尔同样看向了我,他脸色一变,惊到:“李……李……”
“李什么李,李先生!”张九卦一巴掌拍在张尔头上。
他顿时一脸笑容,朝着堂屋内走进。
在这过程中,张九卦极为小心的打量我。
随着他越来越近,他眼前越来越亮,额头上却开始冒汗。
看他的表情,就像心里头天人交战一般。
随着张九卦到了堂屋前,他舔了舔嘴角,忽然道:“李先生,你闪着腰了?”
我:“……”
双手撑在地上,我又要坐起来。
可胸口的绞痛和痉挛又稍稍加剧两分,手指有温热感。
地面上,被我压出来几道带着血的指痕。
“哥,他动不了。”
张尔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都滚动了一下。
“咱们要发财了?”张尔又喃喃道。
一瞬间,张九卦的脸,都笑开了花儿。
他也舔了舔嘴角,喃喃道:“发财?不,张尔,我就说你,没有眼界!”
“咱们这是机缘到了!”
说着,张九卦快速走至我面前,他解开了腰间的裤带。
显然,他们两兄弟这种事情干了不止一次。
张尔飞速的过来,把我的手掰到了后背,张九卦则快速将我双手捆住。
再接着,他们两兄弟就快速在我身上翻找。
我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张九卦,迷途知返还来得及,否则一步错……”
我还没说完,张九卦就笑眯眯的看着我,他道:“李先生,迷途知返,你说的轻巧,当年我爹入了行伍,他一走了之,就没再回来过,我们的村子遭了那些王八羔子洗劫,全村的女人都给抓走了,我娘抱着我弟弟不肯走,硬生生给人捅死。”
“我躲在房间里头不敢出来,等那群杂毛走了,我才掰开她尸体,把我弟弟拉出来。”
“迷途知返?我只知道,要活下去,还要有本事。”
张九卦说的看似很轻松,甚至脸上的表情都还是带着笑容。
可他眼中的恨意却极为深邃。
一旁的张尔却有些木讷一样,很显然,这种恨意,他没有完全体会。
我眉头紧皱,张九卦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了。
“……”他抿着嘴,眼神逐渐变得愕然。
“李先生……你堂堂一个先生……居然连个钱袋子都没有?”
“你的钱呢?”张九卦瞪着我,伸手要来抓我衣领子了。
这会儿,张尔却赶紧抓住了张九卦的手。
他略有几分小心翼翼。
“哥……绑过了,搜过了……你别再动手……咱别把他得罪死了。”
张九卦一把甩开了张尔的手,他胸口直喘气儿,却没来抓我了。
他嘀咕了一句:“先生不可能穷,还拿了我不少呢,藏鞋底了?”
说着,他的目光却斜着往上一抬。
下一刻,张九卦呆滞了,他直勾勾的盯着桌上。
“金……金子?”
张九卦猛地站起身,直接到了桌前,朝着金算盘抓去。
再下一瞬,他抓住了金算盘。
噼啪一声轻响。
是金算盘的算珠,巧合的拨动了一下!
再下一刻。
张九卦僵直的站在原地。
他直挺挺的朝着后方倒去……
砰!
张九卦板直的倒在地上,他双眼紧闭,显然是昏厥了。
张尔被吓傻了。
他惶恐的喊了一声哥,扑到张九卦身边,用力摇晃张九卦肩头!
张九卦还是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我瞳孔也是紧缩。
盯着张九卦,又稍微撑起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金算盘。
隐隐约约,我瞧见第一颗算珠,动了一点点……
我刚才在算卦。
要拨的方向,是柳化烟现今的命数卦象!
可我却被反噬……
张九卦不偏不倚,顺着我的方向压了下去?
所以他才直接倒下?!
可一般人,又怎么可能拨动金算盘?!
“我哥要死了……你救救他……”
张尔惶恐的跪倒在我面前,他用力朝着我磕头,语气更为惶然不安。
过了这一段时间,那种痉挛的感觉消散更多,我稍稍恢复了一些控制了。
手在身后扭动,张九卦和张尔绑的绳子不够死。
毕竟两个孩子,不是专业的匪徒。
我对于人骨头更了解,捞尸人捆尸的法子也五花八门。
片刻,我就挣脱开了绳子。
我手还没抽出来。
张尔就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又慌乱的说道:“我松开你……”
我双手直接从身后抽出。
张尔吓得往后一退。
不过我没有对他动手,而是探手到了张九卦的鼻翼下。
张九卦的呼吸虽然薄弱,但是平稳,并没有生命危险。
我抬手,掐住了他的人中,用力一按。
张九卦双眼颤巍巍的睁开,他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我这才松开手。
张尔几乎喜极而泣,立即将张九卦搀扶起来。
我粗重的喘息了一声,起身,将金算盘装进了长木匣里头,挂在了肩头。
回头,我瞥了一眼张九卦。
张九卦呆呆的看着我,他眼中更多的是茫然,还有隐隐的惶恐。
显然,刚才金算盘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我眼睛又微眯了一些,摇了摇头,说道:“不要乱碰先生的东西,这只是一个教训,明白了吗?”
张九卦脸色苍白,他点了点头。
我又想到刚才动了一点点的算珠,便开口说道。
“你应该走正路,你或许有一些机缘。”
张九卦咬了咬牙,他声音沙哑不少:“道场的先生,还有长青道观的道士,他们的缘分,都要银元。”“我也不想一直招摇撞骗,我想报仇,可那些杂碎已经被赶走了。”
“我就想好好的活下去,以后不再被人欺负。”
“我听到你和阴阳宅里那个人说话了。”
“地相堪舆上一代的阴阳先生,都比袁仙师还厉害,你也肯定很厉害。”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机缘,在何方?”
说着,张九卦就跪在了地上,他几乎整个身体都拜伏在地,声音格外的恭敬和虔诚。
我低头看着张九卦。
莫名的,我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几分熟悉。
这感觉很薄弱。
可即便是薄弱,依旧让我觉得有似曾相识。
当年我不也是一样,身怀着血海深仇,只剩下一个人闯荡这阴阳界。
张九卦要比我好一些,他还有一个弟弟。
可他也要惨一些,因为他的仇人,已经难以触碰。
还有,他的机缘不如我。
我有二叔,许叔,何鬼婆,师尊,柳天牛,蒋盘,廖呈……等等……
他们莫不是亦师亦父,便将我视同兄弟手足。
张九卦就只能带着一个胞弟行骗了。
思绪至此,我又说道:“你想要好好活下去,便更需要行正路,走入歪门邪道的人,我见了很多,没有一个有善终。”
“要么身首异处,要么魂飞魄散。”
张九卦颤巍巍的抬起头。
他又俯身拜了下来。
我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如果你真的想要一个机缘,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你去红原县,那里有一个疑龙道场,找到里头一个叫做唐九宫的人,便说我叫你去的。”
“要是你有资质的话,不需要银元,也能学到本事。”
说完,我抬手一甩,一枚六府符的铜片落在张九卦面前。
不再停顿,我径直朝着院外走去。
后方,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分明是张九卦在磕头。
当年关于唐九宫,我并没有多管他的后续安排。
疑龙道场更多的布局是蒋盘帮那些阴术先生做的。
唐九宫也是他安排下去的。
那些先生里头,只有唐九宫年事大,其余人都有可能有变动,唐九宫的变动最小。
点拨一下张九卦,若他真能有几分出息,也就当我做了一件好事。
毕竟,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走在正路上行好事。
要比他走入歪门邪道强太多。
多一个先生,少一个恶人,这世间也会少死很多人。
出了小破道观,我便上了马。
扬起鞭子,我一抽马臀。
马儿嘶鸣一声,朝着前方跑去。
出了山口,我就朝着何家村赶回。
等到了何家村的时候,时间都已经过了子时了。
何雉还没睡,在堂屋百~万\小!说。
我下马,她就迅速起了身朝着我走来。
“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何雉蹙眉,略有几分疑惑。
“出了一些小事,我去了一趟阳江,遇到了一个旧人。”
“然后我又去了一趟破道观,没找到柳道长和青山。”
我解释的时候,何雉的手拉着我胸口的衣服,她紧皱着眉。
“衣服是湿的,你下了水?”
“还有……你的手?”何雉立即就拉着我的手腕。
烛光映射下,我手指上有很多道血线,就像是裂开的伤口。
我轻叹了一口气,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何雉则惊愕不已。
“马保金……居然还有两个儿子了,阳江下头……那么多水尸鬼,会不会和红河的事情有关?”
“你以前都可以算柳化烟的卦,现在却算不了了……”
“柳道长和杨青山……”
何雉话音愈发沉重。
再接着,她又低声说了句:“张九卦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小子,你居然让他去疑龙道场……”
“当年,我也只是一个阴生子。”我轻叹了一声,道:“多一句话,少一个走偏路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好。”
何雉怔了怔,她抿了抿嘴,道:“好吧。”
接着,何雉面露迟疑之色,道:“那阳江的事情解决了……三件事就少一件。”
“为了遁空着想,咱们不能拖延更久了……”
“没有柳家道士,鬼婆子过几日要全部来,让鬼婆子们动手呢?”
我心头微凛,低头在思索。
水尸鬼很凶,鬼婆子擅长身手。
可只有柳正道和杨青山在这里,我才有把握我们没有损伤……
一旦鬼婆子不是水尸鬼的对手,必定会伤亡惨重……
迟疑间,我摇了摇头。
何雉咬唇,她没有开口说话了。
“我觉得,或许可以试试?”何阿婆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回头,我就瞧见她皱巴巴的脸。
“本来想让七月侍奉遁空,可阴阳你也不同意。”
“何家想要得到先生更多的庇护,总不能什么都不付出。”
“再者说,水尸鬼近年让临河的村镇都困扰不已,何家很多鬼婆子也受影响,根除了,是有好处的。”何阿婆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你们刚才说……为了遁空?虽然老婆子不知道到底是为何。可遁空,是我何家的小辈,如此天资纵横的孩子,何家当鼎力帮助。”
何雉面带喜色,她期翼的看着我。
我又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三天,再等三天时间,如果我找不到柳道长和青山,就这样做。”
何阿婆立即点点头,她脸上的褶子都笑的叠在一起了。
“如此甚好,何家的人远一些的,赶来也还需要几天时间,明儿应该能到一部分,我先让七月安顿到村里住下。”
我双手抱拳,低声道:“多谢何阿婆,我对何家,也必有重谢。”
何阿婆笑眯眯的说道:“重谢的话,倒不如让遁空以后做何家的主事鬼婆,如何?”
我脸色一僵。
何雉眼中的喜色就更多了。
“此事……再等遁空大一些,再议吧,何家之主,若是成了外姓……这又怎么让何家其余人服众。”
何阿婆摆了摆手,道:“阴阳,此事你就无须担心了,这一次,你让遁空先一显身手,他那头化青的狼獒,足够让所有鬼婆子不敢开口说话!”
何阿婆眼中带着充沛的自信。
我瞥了一眼院内的赤獒。
它稍微扬起来头,打了个哈气。
我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
何雉笑着挽住了我胳膊,何阿婆也眉开眼笑。
就在这时,何雉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婆婆,帮我一件事。”
“收一个孩子入门吧。”孩子?你们还有孩子?”何阿婆眼前一亮。
何雉脸色泛红,她低声道:“不……不是……是前几天我们来的时候,出的一件事情。”
刚才何阿婆那眼神,其实也让我有几分不自在。
这些年来,此前遁空身体不好。
此后,我们遇到的事情太多,我和何雉也无暇再要一个孩子。
若是此番以后能平稳下来,倒是可以考虑。
我思索间,何雉已经将陈家村的事情说完了。
何鬼婆轻叹道:“天生目盲……若是想当个正常人,的确是废了,可做鬼婆子,倒还真有几分可能。”
“眼瞎不能视物,胆子便会很大,瞧见尸体,便没那么怕了。”
“再等个两三年,他能牙牙学语的时候,我去一趟陈家村。”
何雉轻声和何鬼婆道谢。
再之后,何鬼婆才说让我们去休息,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
她回了房间,我同何雉进了屋。
临休息的时候,何雉提了一句,她想试试算一下柳化烟。
我拒绝了她这个建议。
我已然是阴阳术大成,都被反噬到这个地步。
何雉都没出黑,要是被反噬破了心神,那就坏了大事儿。
她悻悻然,作罢不再多提。
休息了一夜,次日醒来,我教了何雉一些关于宅经她不懂的地方。
再之后,我们去吃了早饭,她回房间百~万\小!说。
遁空依旧在院内学符。
赤獒懒洋洋的趴在院里头晒太阳。
何阿婆又出了门,何七月则一会儿看遁空画符,一会儿去赤獒身边,喊上赤獒几声。
赤獒却压根不搭理她。
暂时没有别的事情,我在院内踱步两圈,便离开院子,朝着罗家的方向走去。
罗忠良的事情有安顿。
可罗家的其余事儿,我还没处理好。
不能只给钱和教罗忠良。
想要罗家后辈有余荫庇护,他家那穷宅,就得好好的处理处理了。
不多时,我便到了罗家院子。
让我愣了一下的是,不过两天没来。
本来的破烂篱笆,居然被修葺了一道崭新的围墙。
干净的红砖,看上去都整洁了不少,院门也换了一道新的。
我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罗全明误会罗阴婆多年,罗立憨厚,但罗家有个好媳妇。
抬手敲了敲门。
院门很快就开了。
开门的正是黄秋兰。
“李先生!”黄秋兰脸上浮现出惊喜,赶紧将我让进了院内。
我进去之后,一眼就瞧见罗立和几个村民,正在修缮西侧的屋子。
罗全明在旁边儿站着,手头拿这个烟杆子。
他头上还带了个崭新的帽子,看上去要体面了不少。
“要翻新宅院?”我问询了一句。
黄秋兰连连点头。
她赶紧喊了句:“爹,当家的,李先生来了。”
罗全明立即回过头,罗立还在屋檐上头堆瓦,他抬头看我,憨厚的脸上尽是笑容和恭敬。
“李先生!”罗全明疾步走过来。
我和善的又笑了笑,才说道:“先让罗立下来,这宅子,不翻新了。”
“我看了看你家的院子,地势还算不错,可以点一个阳宅。”
“推了这旧宅,所有屋子重新修建,钱这方面,我会让雉儿给你们备齐。”
罗全明呆呆的看着我,他喃喃道:“这怎么使得?李先生,你已经……”
我抬手,打断了罗全明的话。
黄秋兰激动的脸上都是红晕,她深深的和我鞠躬。
罗立更是哎哟一声,从屋檐上摔了下来。
不过他体格子壮硕,除了摔了一头灰,倒是没损伤。
他吭哧吭哧的跑过来,满脸憨厚的笑容,不停和我道谢。
我走进了堂屋内,坐下来之后,便取出来麻纸,地支笔,天干砚。
略作沉凝,我便开始画图。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张草图勾勒而出。
我点了点头道:“此宅兴子孙,或是开枝散叶,或是出大能之人,至于钱财,这些本是外物,只要能出有德之人,生活便总会无忧,若是我光给罗家钱,恐以后无人能守之,我思索之后还是觉得,人,才是为本。”
罗全明连连点头,他低声道:“李先生说的是,人,才是根本,要是以后罗家的孩子都能有出息,又怎么会怕饿死?”
罗立就只是点头,黄秋兰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忠良呢?”
很显然,黄秋兰这个母亲,更关心自己的儿子。
我笑了笑,道:“忠良,必成大器。”
黄秋兰的眼中就只剩下惊喜了。
我在罗家吃了一顿饭。
这期间,罗全明问了我不少,关于当年罗阴婆的事情。
我将能记得的一一都说了。
罗全明唏嘘不已。
差不多一点多的时候,我才起身离开罗家。
等我回到何鬼婆院中的时候,院内,杨青山居然回来了!
只不过,他脸色很不好看,背负着双手站在院中央,眼神很沉重。
虽说他不过十四五岁,但用了押镇神咒的血咒消耗了寿元,现在二十来岁,已经给人一种沉稳和锋芒并存的感觉。
他这眼神,让我心头同样一沉。
我疾步走到杨青山跟前。
“青山,柳道长呢?出什么事儿了?!”我直接就问道。
他和柳正道一起离开,现在只有一个人回来,这两天道观里头也没人。
再者,他这种神色,就让我心神极为不宁了。
“他没有出事,此时在别处。”杨青山回答,不过,他眉头皱得更紧,眉心都郁结出来了竖纹。
我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心头又悬起来了几分。
“他没出事?”我瞳孔一缩,喃喃道:“难道是大长老,出了什么事情?”
“这几天,我找过你们两次,都没找到人。”我语气都严肃了起来。
杨青山沉默,他复杂的低下来了头。
堂屋中其实还有人,何雉和遁空,何阿婆和何七月都在。
不过她们都没干说话,静若寒蝉。
是杨青山的神色太严肃,让她们不敢发出声响。
我心开始沉了下去,声音都沙哑了不少,一字一句道:“大长老,在什么地方!?难道他……”
杨青山这才摇了摇头,道:“他没死。”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不要再卖关子!”我声音控制不住,大了几分,直接带上了严厉!“你见了他,就知晓了。”杨青山复杂的说道。
闻言,我稍稍松了口气。
可随之,我心复而又沉下去不少。
杨青山如此凝重,柳天牛如今是什么模样?
杨青山往院外走去,我顾不上去同何雉遁空说话,紧跟着他而去。
踢踏的声响传来,杨青山的马从路另一侧跑到了我们跟前。
他先上马,我随后。
出村后,杨青山便扬鞭策马。
他最开始走的是东方,再之后,又变换到了东南的方向。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的路途,马停在了一个极为寻常的村落外。
我们下了马,徒步进村。
这村子极为贫困,所有房子都是土墙篱笆,比之冯村相差甚远。
等我们到了村中央的时候,这里有一个稍微大一些的院子,和其它村民院子不同的是,里头没有养鸡鸭,反倒是干干净净。
在院子中央,跪着一个人。
此人,赫然是柳正道!
院子另一头的屋子便不是土屋了,而是村中仅有的一间砖瓦房。
其中传出一些稚子的声音,似是在诵读什么。
我皱眉看着柳正道,又侧耳倾听屋内传出的话音。
我怔住了片刻,有了几分猜测。
杨青山没有进院,驻足在院门口。
我也站在院门处,静静的看着封闭的屋门。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天色开始发暗,骄阳成了夕阳。
屋门终于开了,一窝蜂跑出来的,都是约莫七八岁的孩童。
他们朝着院外涌出……
有一些孩子甚至都撞到了柳正道,柳正道无动于衷。
等所有的孩子全部离开后,又有一个身影从屋内走出。
当那人彻底走出屋外后,我的脸色抑制不住的大变。
他,的确是柳天牛!
只不过……这十余年未见,柳天牛的模样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他的容貌是个威严肃然的中年男人。
仅仅十年,他居然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
腰背不再挺直,头上的高冠不再,他眼皮耷拉下来,身上弥漫着独属于老人的死气。
怪不得杨青山是那副复杂,严肃,又沉默的表情。
对于他来说,柳天牛也是让柳三元,邱天元格外郑重,小心对待的人物。
我同样和杨青山说了不少关于柳天牛的事情。
可现在看柳天牛……
俨然和一个普通老人没有区别了……
柳正道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好大一个男儿,眼眶泛红了起来。
想来这几日,柳正道的眼睛已经不止一次泛红了。
我迈步走入了院内,面色更为沉默复杂。
柳天牛停顿下来了身体,他咳嗽了一声,语速缓慢平静。
“李阴阳,许久不见。”
我同样停顿,刚好站在柳正道身侧。
双手抱拳,我弯腰到了能弯下的更深。
“大长老……好久不见。”我抑制不住,声音微微有了颤抖。
“呵呵,那你是要来和我叙旧,还是和这个不听话的逆子一样,想带我离开?”柳天牛笑了笑,他语气依旧平缓。
“我……”我张张嘴。
再看跪地的柳正道,再加上柳天牛的话,我明白了更多。
“大长老若不想走,又有谁能将你带走,只是,阴阳心中有太多疑惑,大长老叙旧,可否为我解惑?”我轻叹一声,说道。
“我这把老骨头,天天和孩童们说话,倒是有些困倦,你想听,我便说罢。”
说着,柳天牛朝着右侧走去。
我跟上了他。
杨青山跟在我身后。
柳天牛脚步微微一顿,侧眼看杨青山。
“我和他一样。”杨青山抬手指了指我。
“孺子可教。”柳天牛的眼中有满意。
跟着他走了几步,便到了旁侧一个屋子里。
简简单单的农屋,墙角摆着农具,墙上两道门,一个是厨房,一个是起居的卧室。
柳天牛让我和杨青山坐下,便进了厨房。
一刻钟后,他端着两碟子素食,以及几碗清粥出来。
坐在我和杨青山面前后,他将食物分给我们。
我才瞧见,他的左右手腕上,居然有两道很深的伤口。
伤口早已经愈合,成了疤痕。
这么近距离看,他的手是微微发抖的,就像是刚才端菜,都用了他不少力气。
“大长老……您的手……”我声音低哑问询。
“嗯,前些年,出了一些事情,天干和赤心找到了我,自那之后,我时常被他们烦扰。”
“他们想要我回去,说,要主持所谓的大局。”
“大局?他们焉能体会,什么叫做大局。”
“蒋先生运筹帷幄的计算下,才是真正的大局。”
“他们,始终愚钝。”
“想要我回去,不过是我在柳家为最强,辈分最高,索性我挑了一部分手筋。”
柳天牛这话说的轻描淡写。
可于我来说,却像是惊涛骇浪!
自断手筋?
也对……除了柳天牛自己,谁还能够将他伤到这种程度?
我心头有了懊悔。
之所以柳天干和柳赤心能找到他,还是因为我卜卦计算,说出他在开阳范围……
“阴阳,你在想什么?想你不该说我在这里,是么?”柳天牛再次开口。
我苦涩,低声道:“二长老和赤心道长和您说了。”
柳天牛摇了摇头,他道:“天干的嘴,就和羌族祭坛下的磐石一样硬,他并没有说是你透露。”
“不过除了你,除非地相堪舆还有一个传人,否则没人能找到我。”
我怔了怔,脸上苦味更多。
这时,柳天牛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笑容,又道:“不过,他们两个,始终是听话了,我和他们说明了蒋先生的安排,还有你的卦象,他们安安分分的离开。”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羌族,四方之命,便安稳留在四方。”
“羌族……”柳天牛喃喃,他看着屋门外,眼中还是出现了浓郁的思念。
一旁的杨青山没说话,他眼中更多是复杂和怔然。
“阴阳,你还想问什么,尽可能问吧,我时而能梦到师尊,就快从这具皮囊中解脱了。”柳天牛的眼中又露出几分轻松。
我脸色再变,视线盯着柳天牛的眉头,人中……
柳天牛实在是太衰老了,他眉毛脱落了很多,人中也有了许多褶皱。他废了手筋,相当于几十年道术修行,一朝散去。
没有了充沛的二五精气,损耗了自身,寿命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影响。
我许久都没说出来话,最后才重重的叹息一声。
“大长老,我本来想说,您何苦。”
“但那话,辱了您的意志,阴阳对您之坚韧之心,敬佩。”
“您,随我去冯村住吧,让雉儿和我儿遁空照料你。”
柳天牛摇了摇头,他拿起来筷子,开始吃粥,夹菜。
杨青山同样拿起来了筷子,随着柳天牛一起夹菜吃饭。
我站起身来,抱拳,躬身,是请柳天牛答应的动作。
过了许久,柳天牛吃完了饭菜,他放下碗筷。
“阴阳,若是有一日,你有同我一样的心,你就会觉得,山林小村之中,一方小院,几个孩童,便是你最后想要的宁静。”
“我这一生,教了很多弟子,最得意的有三人。”
“三元,锋芒毕露,他的胆量却太大,若非你和蒋先生,他可能会被我清理门户。”
“正道,是我儿子,他本身人如其名,可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偏激,跑出来便罢了,他还想杀回去,将羌族闹个天翻地覆。”
“至于化烟……”柳天牛摇了摇头,他轻叹道:“她太自信,就如同我年轻一般,自信,便只信自己了,若是她一路平稳走下去还好,若是偏了,恐怕不会善终。”
“我很失败,没教好儿子,没教好弟子,临油尽灯枯之前,还是想再教一些孩子。”
柳天牛说完这番话,他将碗筷收拢起来,朝着厨房走去。
杨青山起身,他侧眼看我,许久之后,他道:“走吧。”
我眉头紧皱。
因为我无法完全将柳天牛的话感同身受。
只不过,我们不可能改变柳天牛的信念。
转身,我和杨青山走出了屋门。
杨青山转过身,他却跪倒在地,冲着屋内磕头了三次。
我怔住了片刻。
杨青山的叩头,让我完全没有预料到……
“这世上,有很多人各行其道,我爹走的是一条道,师尊走的是一条道,前大长老,您顺的是命数的道。”
“如您所说,一切,为了羌族。”
“杨青山,也会为了羌族,如您一样,可舍己为道。”杨青山的话音认真到了极点。
我看见柳天牛回到了那侧屋门口,他略有思索的看着杨青山。
不过,柳天牛没有再开口说话。
片刻后,杨青山站起身来,他不再犹疑,转身朝着院子的方向走去了。
我停顿了许久,又和柳天牛鞠了一躬。
“我将雉儿和遁空带来,和您行礼,您不愿离开这里,我便让遁空多来侍奉。”
柳天牛没回答。
我往后退去,跟着杨青山一起回了院内。
柳正道依旧跪在地上,他不曾起身。
“柳道长……”我轻叹了一声,又道:“大长老心意已定。”
柳正道没回答我,他还是保持跪着不动。
我心知劝说无用了。
每一个柳家道士,都有各自坚韧的信念。
这必须等柳正道自己想通。
“三天内,我打算联合何家鬼婆子,解决阳江内水尸鬼,若是柳道长能想通,便来找我。”
我又说完了这句话,这才示意杨青山随我离开。
出了村之后,杨青山的马跟上了我们。
不过这一次,杨青山却没上马的动作了。
走了一段时间,杨青山扭头看我。
他开口道:“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和杨青山对视一眼。
沉默,我没说话。
我想要杨青山见到柳天牛后,被柳天牛教导,改变。
虽然我没达成所愿,柳天牛自己废了双手。
但是,杨青山已经受到了柳天牛信念的影响。
否则他不会跪下叩拜。
“师尊所求,和前大长老相同,同是为了羌族。”
“可现在,我却不确定我爹的想法了。我要回去一趟。”杨青山说道。
我眉头微皱。
此时我略有迟疑,这是时间问题,我没有打算现在将杨青山从身边放走。
还没等我说话,杨青山又开口道:“你在犹豫,关于葬影观山的事情,不过现在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一趟返程,我需要问我爹几件事,你们所说之事,或不是作假。”
“这个中间或有一些误会?我需要弄清。”
“之后,我会来找你的,届时若是需要,你再给我葬影观山的下落。”
我点点头,道:“好。”
我再看杨青山的眼神,就透着几分深意了。
“小心。”抬手,我拍了拍杨青山的肩头。
“嗯?”杨青山又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我问他。
“我以为你会让我再留一段时间。”杨青山摇了摇头,他语气有几分其它我说不出的意味。
“你既然说了要走,我总不好抑制你的想法,再者说,我抑制不了。”我如实说道。
杨青山笑了笑,他伸手抚摸马身鬃毛,又仰头看天。
“遇师漫说会阴阳,自处堆立金墓堂,不按仙经生诳语,只凭己见自称杨。”
”李阴阳,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语罢,杨青山纵身上马,他扬起鞭子,重重一抽马臀。
一声嘶鸣,那马化作一道残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我视线中。
我在远处站了许久。
莫名的,我升起了一种惜别和怅然之情。
和杨青山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我的确将他当成了好友。
却不知道此行,他何时会再归来。
若是他和邱天元之间闹出矛盾,他是否能够自保?
虎毒不食子,这件事情在邱天元身上,似是不成立。
天色越来越暗了,月光挥洒,透着难以言喻的孤寂。
我不再停顿耽误,朝着冯村的方向返回。
等我回到冯村的时候,又到了后半夜。
何雉依旧在等我。
她略有几分不自然,低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儿?大长老怎么样了?
我停顿了一下,便说了今天的所有事情。
何雉呆呆的看着我,喃喃道:“自废道行?”
她低头沉默,道:“水尸鬼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带遁空去见大长老,让遁空行晚辈礼。”
我说了个好字。
这时,何雉又略不自然的抬起头来,低声道:“可我还是觉得,有的地方,有些不对劲……”
“柳化烟呢?这种情况下,她为何不在大长老身边?”我皱眉摇头,表示不知。
何雉轻咬下唇,她低声道:“或许是我多想了,柳化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多聊。
同何雉两人正准备回房间去休息。
院外却匆匆跑来了一个人。
这人衣衫褴褛,是个乞丐的装束。
他进院之后就神色慌慌张张。
我顿住脚步,目光有所疑惑。
很显然,这人是后山庙宇内的乞丐难民。
他跑来找我,难道是罗忠良那里出了什么事儿?
“李……李先生……”他跑到了堂屋前头,胸口上下起伏,喘息不止。
“出了何事?”我语气平静。
“那……那两个骗子,又来了……忠良让人把他们扣了,他们却口口声声,说来帮我们的……”
“大家伙儿准备把他们送去见官……可忠良说……要来问您……”那人捂着胸口,快速说完了之后,总算神态平稳了一些。
“那两个骗子?张九卦,还有他弟弟?”何雉语气不善了许多。
她脸上更闪过几分冷意,道:“白天刚把他们骗人的钱给了忠良,他们倒是腿脚快,又找上去了,就送他们去见官。”
那难民正要点头。
我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难民眼中疑惑,何雉也不解的看我。
我这才简单的同何雉说了,我在破道观内算命,遇到了张九卦,他无意中拨动了金算盘的事情。
也说了,我点拨了张九卦几句,让他去红原县找唐九宫。
何雉神色愕然,她皱眉,低声道:“即便是他有一点点资质……也不该……”
我和何雉摇了摇头。
何雉又闭上嘴,下一刻,她才小声说道:“好吧,就当是日行一善,可他不去红原县,又去找忠良,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暂且由他去吧,如果他能将心思都放在正路上头,能帮帮忠良,也当赎罪。”我说道。
同何雉说完,我就告诉那难民乞丐。
让他回去后和罗忠良说,不要为难张九卦,让张九卦做一些事,看看能给他们多少帮助。
难民乞丐点点头,他才转身又朝着来处跑去。
我同何雉回了房间休息。
一夜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次日,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晃眼,便过了三天……
这三天内,何家的鬼婆子逐渐赶来。
他们几乎都会先到何阿婆家里,同何阿婆碰面,也和何雉打了照面。
本来,那些鬼婆子最开始都略有不善。
可当他们瞧见赤獒的时候,一个人都不敢多吭半声。
对于鬼婆子最简单的震慑,就是赤獒这样的化青狼獒。
何阿婆和我们简单商议了一下,将何雉的认祖归宗推迟到了我们对付完阳江水尸鬼之后。
这事儿何雉没有异议,我同样点头答应。
只是柳正道没回来,让我心头略有唏嘘。
我们商议完了之后,何阿婆集结了所有何家鬼婆,简单的说明了计划。
我则是让何七月去了一趟马山义庄,告诉马保金,将尸体运到阳江岸边。
并且,我还让何七月通知马宝忠,去将那捞尸人苟舟叫来。
等到何七月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
近百何家鬼婆子都准备就绪。
何七月告诉我,她从马山义庄回来的时候,马宝忠就出发,马保金也在准备。
我估计了一下时间,认为差不多了,便让大家启程,直接朝着阳江赶去。
当我们一行人到达阳江边的时候,时间快临近子时。
在距离岸边约莫近百米的地方,我瞧见了马保金,马宝忠,以及马宝义,还有在另一侧苟着腰背的苟舟。
在马家父子的身后,则是一群立着的“人”,它们呈两列站着,一列约莫十个,头顶都带着斗笠。
死寂和僵硬的气息不停弥漫。
那些可都不是活人,而是义庄的尸身!
停顿下来脚步,我抬手示意。
何阿婆立即做了一个停下的动作。
后方那近百鬼婆子全部停顿下来。
“散!”何阿婆低声说道。
连带着何雉,遁空一起,后方的何家鬼婆,都四散开来。
很快,他们就消失在岸边。
何阿婆最后一个离开……
我一个人到了马家父子跟前。
此时的马保金,已经看傻了眼。
马宝忠和马宝义两兄弟,同样瞠目结舌。
苟舟脚步略蹒跚的到我面前,他眼中的惊色才逐渐散去。
“这么多鬼婆子?你将方圆数百里的鬼婆子都弄来了?”苟舟话音中的惊色却更多。
“应该有把握了。”我没有正面回答苟舟,而是直接说道。
马保金连连点头,他眼中隐隐有振奋,道:“这么多鬼婆子,那的确有把握,李先生,怎么做?”
我沉凝了一下,说道:“你们将尸体全部挪到岸边近水的位置。苟舟,你下水一圈,我在旁边等你。”
“等水尸鬼冒头之后,苟舟你便上岸,马保金,你也将尸体往岸上赶,差不多到水尸鬼要停下的时候,就让尸体停下。”
“就是用阳谋勾他们上岸。”
苟舟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不过他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马宝忠和马宝义面面相觑。
马保金面色郑重,他低声道:“明白了,李先生。”
下一刻,马保金就挪动瘸腿,到了尸体前面。
马保金抖了抖手袖,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再接着,他抬起手,手中出现了一个铜黄色的铃铛。
叮铃的一声轻响,夜空中都弥漫着回音。
马保金朝着前方迈步,后边儿的尸体,几乎同时动了……
它们的动作格外整齐标准,马保金一步,它们便跟上一步。
马宝忠和马宝义两兄弟分别在尸体两侧,他们手中同样举着铃铛,手中还拿出来一柄铜钱拼接成的剑。
转眼间,马家父子便到了岸边近水的地方,有一部分尸体,甚至都走进水里头了。
苟舟一直没落下,他随后就跳入了水中。
稍微往前游了几米,苟舟就只剩下一个脑袋在水面飘着。
月光照射下来,他孤零零的头,更显得狰狞。
我微眯着眼睛站在旁侧,格外警惕的看着阳江。
苟舟极为警惕,他目光同样在瞄着后方水面……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远处的江面上,出现了几个半圆形的漆黑头颅。
我瞬间就提起了警惕心。
只不过那些水尸鬼,却并没有朝着我们靠近。
它们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一直在远处静静观察。
苟舟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缓缓的朝着江水深处游去。
这时,那些水尸鬼隐隐开始蠢蠢欲动。
苟舟忽然抬起手,另一只手拔出来了卜刀,刀尖直接在掌心中一挑。
鲜血顿时溅射而出!
苟舟用力一甩手,那血抛洒到前方的江面上。
那些水尸鬼却忽然完全消失不见了。
刹那间,江面变成了极度的安静。
我脸色微变,眉头也紧皱起来。
可再下一瞬,苟舟的面相骤变!
我大惊,低声喝道:“苟舟,回来!”
苟舟却没有转身,他低声骂道:“这些狗娘养的水尸鬼,一个个比什么都精,还不上岸了!”
“老子就是下去,也要弄死几个!“
显然,之前苟舟的窝囊,在到了阳江之后,完全被怨恨给覆盖了。
一转眼,他就游出去了二十多米外!压根没有管我的阻拦!
于我来说,苟舟的面相,是水厄相中的暴毙相,命门都出现了蟋蟀脚!
“苟舟!赶紧给我回来!它们来了!”我语气更重,几乎是厉喝出声!
再下一瞬,苟舟忽然在江面顿住。
他死死的盯着斜前方,眼中忽然闪过几分惊疑。
紧跟着,苟舟猛地调转了身形,朝着岸上疯狂游动!
我清晰的看见,苟舟面前的水面,出现了好几道暗涌。
暗涌,是代表水尸鬼在水下,未曾露出水面。
这暗涌的幅度之大,代表水尸鬼的数量绝对不少……
而且,更远处的水面上,漂浮出来了至少十几个惨白色的头颅。
月光映射下,这些头颅都像是人头一般……
这些,全都是白毛水尸鬼!
刚才那几个黑色的不动,是因为在等后方的白毛水尸鬼带着其余同类过来!
我的心顿时都沉下去了不少。
手随时做好了抬起来的准备。
苟舟只游回来了不到十米,然后,他忽而一下子,就直接陷入了水里……
这过程中,他根本就没有挣扎,就那么直接嗖的入了水中……
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水下咕嘟咕嘟冒出几个血泡,水面一瞬间就变成了红色。
我陡然抬起手来,低声喝道:“马保金,上岸。”
另一侧的马保金用力的摇晃铃铛。再接着,他调转身形,朝着岸上疾步走去。
后方的那些尸体,全都顺着马保金的动作,无比整齐的同时上岸!
我疾步朝着马保金的方向走去!
并不是我不想管苟舟……
而是因为,他不听我的话,本来就说好了只是在岸边,他下水过深已经有不少危险。
他居然还敢下去那么深,我喊他,他也不回来。
被那么多水尸鬼拉下去,已经没有救了……
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马保金带着尸体,刚走出了四五十米外。
那些水尸鬼已经上了岸!
月光下,密密麻麻的水尸鬼至少有二三百头!
漆黑色的毛发,凸起的眼珠,狰狞的五官……
它们每一个都格外的嗜血。
尤其是前头那几个,毛发都是黑红色的,那红色是血染成的色彩。
它们飞速的朝着马保金冲去!
显然,白毛水尸鬼的出现,再加上苟舟的血,已经让这些水尸鬼彻底疯狂。
那些尸体,更是成了莫大的诱惑!
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到!
它们不但追上了马保金,还直接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马家父子包裹在其中!
马保金面露恐惧之色,马宝忠和马宝义更是惊慌无比。
水尸鬼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他们围上马家父子的时候,我才来得及喊了一声动手!
约莫百米之外,空地和草甸各处,鬼婆子蜂拥而出!
有的三两个结成一起,有的则是单独!
近百鬼婆子形成了一个扇形,直接朝着水尸鬼冲来!
鬼婆子本就擅长身手,他们的速度极快,距离虽然远了,但是那些鬼婆子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将所有的水尸鬼包围在了一起。
对峙形成的瞬间,那些水尸鬼停下了要攻击马家父子的动作,全部调转了身形,对外朝着那些鬼婆子!
鬼婆子最前头的是遁空,何雉,何阿婆,以及何七月。
何阿婆一声令下,所有的鬼婆子,几乎同时抽出来了铡鬼刀!
这场面,已经格外壮观!
本身鬼婆子的铡鬼刀就很长很大,鬼婆子身体大都瘦小。
往往都是刀有半人高!
上百鬼婆子举刀!
夜空的月光,都被刀光的寒芒所压制下去!
那二三百头水尸鬼几乎同时退后了一步。
显然,鬼婆子的刀渗透出来的杀气,将它们的凶厉压制了下去。
阳江上,忽而传来了尖锐的啸声!
这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在唤这些水尸鬼回去!
鬼婆子又怎么可能为这些威胁所动。
何阿婆为首,何雉何七月其后,其余的鬼婆子同时上前!
手起刀落之下,那些水尸鬼纵然反抗,甚至有的猛地朝着鬼婆子脸上窜去
等待他们的却只有冰冷的刀锋!
以及溅射的同类鲜血!
惨叫声不绝于耳,夜空中都弥漫出来了一阵血光。
两三百头黑毛水尸鬼,在半盏茶的时间就被所有鬼婆子屠戮一空!
马家父子三人缩在一起。
那些尸体还是一动不动……
地面上完全被鲜血浸透了……
有一个鬼婆子走到一具水尸鬼尸体前,直接割下来了它的头颅,狠狠朝着水边一抛!
当然,一百多米的距离,头颅根本不可能甩到水里。
但这已经是足够的挑衅了……
阳江的岸边,一瞬间变得黑了……
不是因为月光消散……
而是因为出现了太多的水尸鬼,它们漆黑的毛发挡住了岸边的水……
这密密麻麻的数量,我一时之间都无法分辨出来,这到底有多少水尸鬼……
并且,这里不只是普通的黑毛水尸鬼。
大约几米的距离,前头就有一个白毛水尸鬼。
它们的速度快到了极点,朝着岸上疾冲而来!
我心头一沉。
因为这些水尸鬼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而刚才没有动的遁空和赤獒,却骤然朝着那些水尸鬼迎面冲去!月光下,赤獒青黑色的毛发,透着一股无法言语的死寂和凶厉!
化青狼獒的本事,绝不弱于一个活青尸!
至少在单独的凶气上,它是压过了那些水尸鬼的!
转瞬间,遁空和赤獒就冲到了水尸鬼跟前!
本来那群鬼婆子见了那么多水尸鬼,也被震慑了不少。
但遁空和赤獒的出手,显然给了他们极大的士气。
“借河气,起河魁,斩尸鬼!”遁空清洌的喝声在夜空中响彻。
嗖嗖嗖的声响中,一串纸符弹射而出!
每一张符,都击中了一个水尸鬼!
大部分符纸击中的都是普通水尸鬼,它们凄厉惨叫中直接倒地不起。
有一个白毛水尸鬼被河魁斩尸符击中,它头顶就只是冒出来一道黑气,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甚至都没有受伤……
“好!”何阿婆惊喜的大吼一声,她又叱喝道:“我何家有后人李遁空,是老何头留下来的余荫!”
“不能教遁空一人拼命!所有何家鬼婆听令!屠灭这些伤人害命的鬼东西,护住我何家儿郎!”显然,何阿婆说的何家儿郎,就是遁空!
本来,当赤獒和遁空出手的时候,何家众多鬼婆子,就已经多了很多士气。
何阿婆这一番话下来,众人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再冲向那些水尸鬼!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快。
遁空那一头,水尸鬼忽然分了流。
一共有五个白毛水尸鬼,带着约莫四五十普通水尸鬼,将遁空和赤獒包围起来。
白毛水尸鬼首当其冲,直接扑向赤獒和遁空!
赤獒嘶吼一声,双爪扑出,分别攻击两个白毛水尸鬼,同时它后半身狠狠一扫,击中第三个水尸鬼。
有两个白毛水尸鬼攻击的是遁空,遁空双手飞速在腰间符串上一抓!
水尸鬼的快,完全赶不上遁空的速度。
遁空每一只手都至少抓出来了十数张符篆。
他双手分别击向两个白毛水尸鬼!
一瞬间,赤獒和三个白毛水尸鬼碰撞。
遁空也和另外两个白毛水尸鬼交锋!
赤獒丝毫不落下风,遁空也是略胜一筹,五个白毛水尸鬼瞬间后退!
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他们处于前力刚散,后力未生之时,那四五十个普通的水尸鬼,狰狞的扑上遁空和赤獒,将他们完全淹没其中!
“你们找死!”何雉的叱喝声响彻夜空,她和何阿婆最快,已经要和其余的水尸鬼接触在一起!
叱喝并没有消散,反倒是形成了回音。
何雉同时拔出了身后的板斧!
她一手铡鬼刀,一手板斧,呼啸声中,铡鬼刀劈飞而出,板斧则向着前方横扫!
不过这一次,完全没有刚才他们斩杀那二三百水尸鬼那么轻松。
很显然,第一次那么容易的手,是鬼婆子出现的突然,而且速度太快,动手即是杀招。
再加上一个关键的原因,没有白毛水尸鬼,普通的水尸鬼就是群龙无首。
现在这些水尸鬼,不但看到之前何家鬼婆怎么杀的同类,更是还剩下二十个左右的白毛水尸鬼带头!
何雉劈飞的铡鬼刀,被两个冲出来的白毛水尸鬼接住!
至于她横劈而出的板斧,至少有十几个普通水尸鬼同时冲出!
它们没有去硬接这接不住的斧头,反倒是攻击何雉的手臂!
瞬间,水尸鬼又开始分流,三个白毛水尸鬼带着普通水尸鬼冲向何雉。
其余的所有水尸鬼,则和紧跟而上的何家鬼婆拼杀在了一起!
凄厉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响彻不断。
受伤的普通水尸鬼瞬间就不下几十!
可那些水尸鬼一个比一个凶狠,几乎是不要命一般,就算是死,也要拼命从一个何家鬼婆身上带下来一块肉!
何雉没受伤,她自保绰绰有余,还劈的三个白毛水尸鬼无招架之力。
遁空同赤獒,也并没有被那一批水尸鬼给围死。
他们斗的有来有回,普通的水尸鬼伤亡的很快,五个白毛水尸鬼却极为聪明,不停的消耗遁空和赤獒!
时间一瞬间过得像是极为迅速。
地上的水尸鬼尸体又添上了一二百。
可这一次倒下的,不只是水尸鬼……还有何家鬼婆……
第一个丧命的鬼婆子,就是刚才挥刀斩水尸鬼头颅,将其抛飞出去挑衅的那个。
他身下至少十几个水尸鬼的尸体,甚至还有一条白毛水尸鬼的胳膊。
可他的心口却被一双利爪给撕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内脏。
在他之后,还倒下了十几个鬼婆子。
他们并没有直接被杀,只是受伤不轻,已经无法站起来了……
水尸鬼伤敌三百,自损一千!
可即便是这样,水尸鬼的数量也远远超过何家鬼婆……
混战之中,马保金父子三人带着尸体跑出了老远。
我盯着他们,却并没有出声阻拦。
叫他们留下,也不过是炮灰。
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我飞速的在脑海中推演。
却得出了一个结论。
若是在没有白毛水尸鬼的情况下。
或者其数量不够多,只有十个左右的话,这阳江的水尸鬼,不是何家鬼婆的对手。
可现在这数量对比下,何家鬼婆要是和水尸鬼缠斗,恐怕要全军覆没在此处!
我并没有轻敌大意,只是这里的水尸鬼多得完全超出了想象。
我的计划,被水尸鬼的数量完全冲散了……
深吸一口气,我保持镇定,低声喝道:“何阿婆,下令,让大家退!”可场间的混斗太厉害,我的声音无法贯穿全场,何阿婆也没回应我。
甚至何雉也无法到我身边来……
本来,我准备进入它们厮杀之中,阻拦几个鬼婆子,马上大家就能反应过来。
可隐隐的,我却觉得一股阴冷和芒刺在背。
我回过头去,身上顿时生了不少寒意,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大片。
因为在我身后,居然有三个白毛水尸鬼。
它们和正常的水尸鬼还有几分不同。
这几个的毛都掉光了,露出来的是苍白无血的皮肤。
第一个白毛水尸鬼的背上,背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白毛水尸鬼尸身。我第一个反应。
那被开膛破肚的白毛水尸鬼,是我救马宝忠马宝义兄弟二人时,杀了的那一个。
本来,白毛水尸鬼在水中的战斗力很强。
我虽然这些年对付的东西很多,身手和经验都有长足的进步。
但是按道理来说,杀一个白毛水尸鬼完全不可能那么轻松。
我能直接得手的原因,也是因为它轻敌大意,必定是他们常年在阳江中横行无忌,对于我上前,他的戒备都不够。
再加上我出手就是杀招,才能直接毙命。
阳江中这些鬼东西,也当真是聪明。
知道用厉害的去对付厉害的,这三个白毛水尸鬼此间来围住我,端的是不让我加入战局了。
一声闷响,那被开膛的水尸鬼尸身被甩在地上。
其余的三个缓慢散开,成了一个弧线包围的形式朝着我围过来。
三个水尸鬼,直接呈现了一个三角,将我包裹在其中。
我一手抽出来了通窍分金尺,另一手拔出来卜刀。
我冷眼盯着它们三个,余光注意着鬼婆子和水尸鬼的厮杀。
战局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不过……这平衡是何雉和遁空完全被牵制。
他们无法奈何白毛水尸鬼,白毛水尸鬼也不能伤到他们。
鬼婆子在不停的伤亡,水尸鬼也在大量的殒命!
我们决不能拖下去!
不能用这种代价和水尸鬼消耗,要另寻觅他法!
思绪只是转瞬间,我低声喝道:“雉儿!带大家离开!”
话音还没落罢,那三个白毛水尸鬼骤然从地上弹射而起,直接朝着我冲来!
我面色不变,注意力瞬间收回,低声喝道:“你们这群畜生东西,说你们聪慧,知道用战术,可你们也愚钝无比,对付我儿子去五个,对付我,居然就三个?”通窍分金尺举起,直接砸向一个水尸鬼的鼻梁。
卜刀横斩,斩向另外两个水尸鬼的胸腹!
被我攻击鼻梁的那个水尸鬼,骤然双爪举起,直接架住了通窍分金尺!
那两个水尸鬼爪子横着在胸前一挡,卜刀被它们挡住!
双手分别都传来巨力,是它们要将我手头的家伙夺走!
我陡然身体一跃,双腿狠狠踹向抓我卜刀的两个水尸鬼。
凭借这惯性,我另一只手往后用力一拽。
通窍分金尺被我夺回,我双腿也将另外两个水尸鬼踹飞!
我落地之后,蹬蹬蹬后退了数步,稍稍定住了身形。
再接着,我直接拔腿往前冲去!
那三个白毛水尸鬼也瞬间稳住,又朝着我冲来!
就在这时,另一侧的战局中,忽然传来一个凄厉的惨叫:“婆婆!”惨叫声,赫然是何七月的!
再下一刻,又有一个悲愤的声音大吼道:“众鬼婆听令!这畜生水尸鬼,害我何家领头鬼婆!今日,我们何家众鬼婆,和他们不死不休!”那悲愤之声同样苍老。
再下一瞬,战局一瞬间升腾了数倍!
那些鬼婆子下手更加狠厉,水尸鬼的残肢断臂已经漫天飞舞!
我心头却压抑到了极点啊。
因为何阿婆……她居然中招了!?
目光快速朝着战局之中扫过,我才找到何阿婆……
她此时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在她的肩头趴着一只白毛水尸鬼,咬着她的脑袋。
水尸鬼的嘴巴本来就长得极大,她半个头颅几乎都被咬了进去……
何七月悲愤无比的冲向那白毛水尸鬼。
白毛水尸鬼赫然一蹬何阿婆的尸身,又朝着何七月冲去!
“何七月!你冷静!”我一身大吼。
这瞬间,那三个白毛水尸鬼已经攻至我面门前。
这一次,我准备不充分,再加上何阿婆的伤亡,让我乱了心神,直接就被三个水尸鬼击中身体三处位置!
不过它们并没有伤到我要害,命数庇护没起效,我反倒是那三处地方疼的钻心!
鲜血瞬间就染满了半个身体!
“你们必将被挫骨扬灰!”我低吼一声,再次挥动卜刀和通窍分金尺!
将那三个白毛水尸鬼逼退之后,我迅速取出来地支笔和天干砚。
干脆就用了受伤流淌出来的血,我几乎完全用血染墨。
等它们再次冲上来之后,我立即就用了六府符和河魁斩尸符!
虽说我的符不如遁空。
但阴阳先生的血再加上地支笔和天干砚的加持。
那三个白毛水尸鬼在我落符之后,就直接失去了行动力。
我毫不犹豫,直接用卜刀将它们三个斩首!
另一侧,战局却比我想象的要惨烈的多。
何家鬼婆至少倒下三分之一,地上成片成片的普通水尸鬼尸体。
约莫还有十四五个白毛水尸鬼,正在连同普通水尸鬼对付众多鬼婆子。
何雉和遁空还是被牵制……
我刚冲出去十几步,要赶紧去帮忙,立即结束这场两败俱伤的争斗。
也就在这时,遁空那边也已经脱离了战局。
有两个白毛水尸鬼身亡在他符篆下,一个白毛水尸鬼被赤獒咬掉了大半个身体。
何雉同样不落下风。
在她面前的水尸鬼,几乎全部死亡,那三个白毛的,其中一个被劈掉了脑袋,另外两个,要么断腿,要么断臂。
这时,那些白毛水尸鬼忽然同时尖啸一声。
再接着,它们居然脱离了战局争斗,直接朝着阳江之中冲去!
普通的水尸鬼飞速的跟着他们逃窜!
何家鬼婆早就杀红了眼,嘶吼着朝着前方冲杀!
有一些水尸鬼没逃掉,被何家鬼婆铡鬼刀分尸!
绝大部分的水尸鬼都冲进了阳江中!
我在后面大喊他们停下,到了水边,那就是水尸鬼的主场,我们肯定得出事。
那些鬼婆子倒还好,没有像是苟舟那样不听劝诫。
追出去的所有何家鬼婆都停顿下来……
也就半盏茶的时间,岸边居然彻底安静了……
不过,这安静指的是没有厮杀,没有水尸鬼,并不是没有人说话……
何家鬼婆悲愤之余,有的人在喊一些人的名字,将一些人拉起来。
一部分人受伤,可更多人还是丧命……
何雉和遁空朝着最中心的位置走去,何阿婆的尸身就在那里。
何七月哭的无比凄凉痛苦。
我也疾步朝着他们走去!
只不过刚走到半路,我就踩到一个硬物。
低下头一看,我瞧见的居然是一个镇物罗盘……我将罗盘捡了起来,低头看着。
这罗盘很怪异,只有三层,可这三层的风水盘却格外的复杂。
第一层为天盘缝针一百二十分金,这一层是运用孤虚旺相,龟甲空亡之说。
第二层,则是盈缩六十龙,第三层是浑天星度五行,这两层是配合使用,根据生克关系推断吉凶。
正常的罗盘,必须有天盘,以及最内层的八卦盘。
这种非正常的罗盘,就只能做镇物之用,而无做堪舆风水法器的能力了。
这是阳江的镇物?
可有这样的镇物,又怎么会出现那么多的水尸鬼?
我顺手将罗盘收入了衣兜里,又疾步朝着中心位置走去。
等我到近前的时候,所有何家鬼婆都已经围拢过来了。
我粗略一看,死伤超过三分之一,剩下的六十多人,也有不同程度的伤势。
最中间,何阿婆静静的躺在地上,没有丝毫的动作。
何七月在旁边悲怆哭泣,整个人都显得无比绝望。
何雉很沉默,低头看着何阿婆,她的眼眶同样泛红。
遁空的小脸紧绷,他眼中有挥散不去的杀机。
赤獒在一旁,它的嘴皮一颤一颤,泛青的眼珠里头满是杀意。
“不应该有这么多的数量,我从渔民口中有打听……也和马保金聊过不少……”
“若是知道有这么多……我……”我还没说完,何七月忽然抬头看我。
她流出来的眼泪更多了。
何雉微咬着下唇,她声音微颤。
“阿婆,还没有断气,现在弥留之际了,她有遗言要说。”
何雉的前半段话,让我惊喜无比。
可后半句,无疑给了我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我猛地抬步,走到了何阿婆身旁,立即蹲了下去。
她头上的伤口极为狰狞。
密集的牙印,破坏了头部右侧的皮肤,甚至露出来了一些骨头……
不过,牙印并没有将头骨彻底咬穿。
否则何阿婆当场就会暴毙。
可粗看之下,这伤的确会致命,而且刚才何阿婆也一动不动。
我会误解她死了,那些何家鬼婆刚才那么疯狂的原因,同样因为一个缘由……
只是……即便勉强留着一口气,也很难再在这种伤势上活下去了。
我手指先停留在何阿婆的鼻翼间一会儿,她呼吸已经格外薄弱。
她杵在地上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皱巴巴的嘴唇蠕动两分。
“七……七月……”何阿婆挤出来了这两个字,她嘴唇变得更为无力起来,只剩下颤动,没有声音了……
众多鬼婆子更为悲痛,何七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跪在何阿婆身旁,眼中的绝望更多。
“婆婆,我在这里……”何七月哽咽的应了一声,何阿婆却依旧没发出来声音。
这种压抑的情绪,愈发的蔓延。
不知道哪一个鬼婆子,嘶哑低沉的喊了一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些水尸鬼必须偿命,即便是把这条江想办法断流了,都要它们死!”他这一番话,顿时又引起了鬼婆子的骚动。
我却在心头压抑之余,想到了一件事情。
猛然间,我抬手在腰间摸索,取出来了一个针带,取出来几根银针,直接刺入了何阿婆的人中。
紧跟着,我又去刺入她的眉毛。
何阿婆的双眼忽然睁开了,她显得格外痛苦,颤栗的发出了一声哀嚎。
“阴阳……阿婆不行了……她这伤势致命……你没办法续命,只会让她更痛苦!”何雉抬手,一把就抓住了我肩头。
这一瞬间,何七月惊愕的看着我,那些鬼婆子更惊愕的看着醒过来的何阿婆!
“婆婆很痛苦……你不要……”何七月颤栗的也开了口。
“柳家的丹丸,给我一枚。”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回过头盯着何雉,低声说道。
何雉怔住了一瞬间。
她的目光先看向了遁空。
我眼神严厉了不少。
这时,何雉才取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玉瓶。
我接过来之后,立即倒出来一颗丹丸。
血色的药丸,散发出来的也是一股血腥气,其中又混杂着很多特殊的药香。
当初柳正道因为透支使用符术和道术,以至于油尽灯枯。
杨青山就取出来了这种只有先师子嗣才能服用的丹药。
若非这丹药救了柳正道,他根本没有时间出黑,就已经命丧黄泉。
柳正道并没有将所有的丹丸留下,而是给了我两枚。
这两枚,我是准备给何雉和遁空用的。
现在何雉距离出黑不远,留一枚给遁空足以。
我毫不犹豫,直接将丹丸塞入了何阿婆的口中!
再接着,我一拍她的下巴,何阿婆将丹丸吞了下去。
本来,她苍白的脸色,一瞬间就开始红润起来。
尤其是她额头上的伤口,居然开始淌血!
之前她生机断绝,现在又有了新的生机,这才会流血出来。
“帮她止血,治伤,还有救!”我低声喝道。
紧接着,我起身后退。
何雉飞速接近何阿婆,她立即冲着下方的何家鬼婆低喝道:“谁随身带了金疮药,针线,给我送上来!”
立马就有何家鬼婆匆匆上前,何七月一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立即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包裹,拿出来了十几个瓶瓶罐罐。
一群人开始给何阿婆治伤。
我才总算松懈下来半口气。
可紧跟着,我心又沉沉的压上了一块石头。
何阿婆濒死,我尚且有柳家的丹丸救命。
可其余那些丧命的鬼婆子,却没那么好的机缘和运气了……
还有,这地方的问题太大。
渔民在我面前不会说谎,除非他不知道。
可马保金作为赶尸人,他能知道的绝对比渔民多……
他所说的有偏差正常,偏差的幅度太大,就透着诡异了。
我转身,朝着江畔走去。
三两步路,我就走到了江边。
手下意识取出来了我刚才捡来的那块罗盘。
我又盯着罗盘正面看了许久,本能我翻开了罗盘,看了背面。
这一眼之下,我身上就尽是鸡皮疙瘩了。
罗盘的背面,是一个狰狞的水尸鬼头颅浮雕。
这镇物,不是给阳江,也不是给人用的。
居然是给水尸鬼的镇物?!
寒意从不停的爬上脊梁骨,我盯着罗盘背面看了许久。
阳江的这水尸鬼,果然和红河的有关!
红河的水尸鬼是天元之劫,来自于人祸!
这阳江的水尸鬼,也是人祸!
“父亲,你发现什么了吗?”旁边传来了遁空的话音。
“嗯,有一些问题。”我将罗盘递给了遁空。
遁空接过去之后,低头去看。
他脸上多出了几分惊色,喃喃道:“父亲……怎么会是水尸鬼的浮雕……”
“阳江被人动了手脚,水尸鬼和红河的一样诡异,动手脚的人,很有可能和想害你伯伯的,是同一个。”我沉声说道。遁空眼中的惊色更多。
我微眯着眼睛,低喃了一句:“有人动手脚,就一定会留下马脚,在红河掣肘太多,你伯伯心软,但我们不一样。”
“先画一张能镇住这条江的符。”我直接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将其交给遁空之前,我又从身上的伤口挤出来了一些血,弄进了砚台里头。
遁空慎重的接了过来,他蹲身在地,开始持笔画符。
不多时,遁空就画出来了一张符篆。
我伸手要将符篆接过来,遁空却没递给我,他迟疑了一下说道:“父亲,我去找位置贴下吧。这张断阴龙符,可以中断这整条阳江的阴气。”
“虽说江水多生气,但这里的混乱,显然是因为阴气太重,我将其压下后,江水就会平静下来。”我沉凝中,扭头看了一眼上游方向,才点了点头,让遁空快去快归。
他立即转身,同赤獒一起,快速朝着上游的方向离开。
我一直在江边站着,静等这江水中阴气的变化。
时间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左右。
阳江中肆虐的水浪,逐渐平缓了下来。
浑浊的江水,也有朝着清澈变化的驱使。
月光,甚至穿透了江边的江水。
我一直在思索,推演,这动手之人的目的和可能性。
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遁空和赤獒回来了,遁空略有气喘吁吁,赤獒倒是没什么疲累。
“父亲,我将符放好了,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遁空慎重的开口道。
“嗯。”我点点头。
隐隐的,我有了几分猜测。
如果说,在红河阳江放下大量水尸鬼的人,是同一个的话。
他于蒋盘,是天元之劫。
那阳江,应该也有他要杀害之人?!
这个人并不会是我,阳江的水尸鬼也已经多年。
那我,恐怕就是他的变数。
阳江的变化被我终止的话,那这人就会被逼出来。
这样一来,还会有一个连带的效应。
我将他牵制在此处,甚至是斩杀!
那他就再无去红河的可能了!
思绪至此,我眼睛微眯成了一条线。
虽说这只是我的猜测和推演,但这事儿有超过九成的可能性!
而且,此人针对的人,应该是大先生袁化邵。
袁化邵刚过六十大寿,就选择闭关不出……
恐怕大概率也是因为此人!
袁化邵门前那人,引导我要做三件事情,明面上是平稳开阳。
可实际上,这水尸鬼的事,不只是和开阳有关,更和袁化邵息息相关。
这是我到了此地,他刚好驱使利用了我?
当然,事有因果。
我若是除掉了那人,等同于帮了他,那他便不可能拒绝我的要求。
我思绪彻底落定。
即便是这事情和袁化邵无关,我也必须得做。
“遁空,走。”我低声开口,朝着鬼婆子那行人的方向走去。
他紧跟着我在后方。
等到了近前后,我才发现,何七月和何阿婆已经不在了,其余鬼婆子的数量也少了多半,只剩下一些伤势轻微的在收拾伤亡鬼婆子的遗体。
何雉本来也在帮忙,她见我们回来,又到了我身前。
“何阿婆的气息平稳了,伤势也得到了暂时的控制,七月带她回去养伤。”何雉和我说道。
我点点头,心头稍微松缓了不少。
再看其余鬼婆子,那些人时不时的会看我一眼,其中流露的情绪有种我说不出的复杂。
当然,那些鬼婆子更多的还是时不时看阳江,眼中露出的就是恨意。
我低声同何雉说了我的猜测和推断。
何雉愣住了一下,她喃喃道:“那我们,就要和这条江中的水尸鬼死磕了。水尸鬼的数量,让鬼婆子很难对付,恐怕还得另想他法。”
就在这时,遁空忽而小声说了句:“为什么柳道长没来?父亲,他不应该不来的。“
遁空这话,让我沉默。
杨青山要直接走,是因为柳天牛的心境,直接让他怀疑了邱天元和柳三元。
这事情对于杨青山来说,是命数中的头等大事。
他恐怕没有料想到,柳正道会不来阳江。
其实于我来说,这也打破了一些我对柳正道的认知……
他跪在柳天牛的院子里,一直不起,真的是因为柳天牛不肯和他回羌族么?
如今柳天牛已经自废道行,他带柳天牛回去,也不可能有用,反倒是危险十足。
当日我在那里,我是当局者。
今日我在他处,再以旁观者的态度去想这件事情。
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和柳正道说了水尸鬼的事情,他都没来……
必定是有一件事情,将其牵制!
而且这件事情,也和柳天牛有关!
那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一瞬间我想到这些事情,深吸了一口气,我告诉遁空,等会儿我要离开一趟,再去见一下柳正道。
遁空点点头,他认真的说道:“父亲,我同你一起去。”
这时,其余剩下的鬼婆子,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何雉问我要不要先回去?
我点点头。
现在我肯定不能直接走,鬼婆子伤亡惨重,我走的话,肯定会引起其他的反应。
一行人从阳江边缘离开,我们朝着冯村的方向赶去。
等回到冯村,何阿婆的院子外时,已经过了五更天了。
院内和院外都有不少鬼婆子,他们相互在帮忙治伤。
我们进院后,那些伤势轻微的鬼婆子又上前帮忙。
我同何雉点点头,她也立即去帮忙。
至于我,则带着遁空径直进了堂屋,又敲了敲侧屋何阿婆的门。
门开了一条缝,何七月憔悴的脸出现在后边儿。
她见我后,稍微让开一些,门也被打开了。
我点点头,进了屋。
何阿婆静静的躺在床上,她受伤的头部被纱布包裹起来,还有一些血溢出。
眉骨上方各穿透了两根银针,人中的银针也还稳固着她的面相。
何阿婆的眼睛是虚睁开的,她并没有睡下。
至床边,我面色复杂的看着何阿婆。
还没等我开口,何阿婆嘴唇颤动了一下,低声道:“阴阳,无需自责,任何事情,都有伤亡。况且此事……本就是我何家要为遁空做的事情……”
我身后的遁空,眼眶都泛红了不少。
他低着头,眼中尽是懊恼。
何阿婆另外半张脸却又露出苦涩,她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些,更为疲惫虚弱的说了句:“只是……鬼婆子一脉,无法在这件事情上帮到更多了……”
“何婆婆,已经足够了,若非你们昨夜出手,我也不会发现阳江水尸鬼的一个秘密。”
“遁空以后,必定会护好何家,何家有任何事情,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我沉声说道。
何阿婆的情绪变成了疑惑和怔然。
“何婆婆,你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之后,我自会全部告诉你。”我又道。
何阿婆脸上露出几分柔和,她点点头,闭上了眼。
回头,我就和遁空要出房间。
何七月跟上了我们。
等到了屋外后,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何七月。
她这动作,已经让我有所察觉了。
何阿婆,是有事情还没说?
遁空也极为聪明,他轻声问道:“七月姐姐,还有什么事情,你但说无妨。”
何七月抿着唇,她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婆婆刚才,她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她想要尽快让何雉和遁空回归何家,不然,她怕她闭眼之后,这事情再出变故。”
“只是,你刚才着急,婆婆就没说……可我……”
何七月的话很清楚,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略一沉凝,我说道:“明日,你准备一下可好?”
何七月的眼中顿时就一阵喜色,她用力点头,说了个好字!
再接着,我们便没耽误时间。
我直接带着遁空,径直离开冯村,朝着柳天牛所住的村子赶去。
等我们到了地方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半晌午了。
柳天牛的院内,并无柳正道的身影。
甚至也没有诵读声……
我脸色微变了一下,低声先喊了句大长老,这才直接推门进了院子。
堂屋侧边,一个略苍老的身影走了出来。
此人,不正是柳天牛吗?!
柳天牛的眼中透着慈祥。
“今日,孩童们休息,阴阳,你浑身带伤染血,下一次,不能这样来,否则会吓坏了孩子。”
我身体一僵,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我先点了点头,才匆匆说道:“大长老……正道道长呢?”
柳天牛却没回答我,而是看向了遁空,他眼中的慈祥更多。
“这,就是你的儿子?李遁空?”我点了点头,可我眼中却抑制不住我的疑惑了。
柳天牛,在转移我的话题。
“遁空,还不给大长老行礼?”我低声道。
遁空立即掸了掸袖子,就给柳天牛行了一礼。
我又继续开口,低声道:“正道道长他……”
柳天牛却没有理会我,他神色更祥和的看着遁空,道:“孩子,你跟我来。”
遁空略迟疑和不安的看我。
我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我只能点点头。
柳天牛带着遁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则是跟在他身后。
到了上一次柳天牛带我和杨青山吃饭的屋内。
柳天牛示意遁空坐下。
遁空坐下后,他依旧有些不安。
柳天牛却转身进了房间。
片刻后,他又走了出来,手中却拿着一样物事,那是一根陈旧的粗麻绳。
他将麻绳放在了遁空面前。
遁空愣愣的看着绳子,我略有几分不解。
“孩子,你带着这根绳子,从村后出去,那外边儿有一座矮山,去了之后,你就明白了。”
柳天牛祥和的说道。
遁空又扭头看了我一眼,显然是在问询我。
我点点头,示意遁空听柳天牛的话。
他这才立即起身,拿着那节粗麻绳,转身出了屋子。
等遁空走了许久,柳天牛都还在看着屋门。
我深吸了一口气,已经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疑虑了,低声道:“大长老,我……”
“正道,走了。”柳天牛的叹息,打断了我的话。
我脸色微变,问道:“去什么地方了?”
“去找化烟。”柳天牛又道。
我瞳孔紧缩,又要开口。
柳天牛摇了摇头,才道:“这件事情,是柳家的事,你便不要再多问。”
“正道这孩子,性子太执拗,尤其是如今。”
“我需要叮嘱你一番话。”柳天牛看我的目光深邃了不少。
“大长老……您但说无妨。”我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
柳天牛这才开口道:“遁空这孩子,根骨奇佳,正道同我说了一些,现在我观他,他却太听你的话。太听话的孩子,的确深得父母之喜。”
“可,一旦将来出现什么事情,他不想听你的话了,也会变得很反逆,你们无法劝说。”
“让他想做自己的事情,你只是引导,这才是教好了他。”
我身体一僵。
柳天牛的话,当真是说到了我。
遁空的确很听话。
可遁空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我却不知道。
还有,他这是在暗示柳正道,曾经也和遁空一样听话?!
现在柳正道的逆反,他管不住?!
可柳正道去找柳化烟,为何是逆反?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再开口问询。
“大长老,遁空的事情,我会注意,可正道道长的事情,我却还是想问。”
“他去找化烟,恐怕是你不许可的事情,他才会一直跪在院中,对吧?”
柳天牛沉默片刻,他点了点头。
“柳化烟,也做了逆反之事?”我又问道。
这其实是我忽然想到的事情,若是正常的话,柳正道要去找柳化烟,那柳天牛又为什么要拒绝?!
唯有一个可能。
柳正道去找柳化烟,并不是透着善意的。
而对于柳天牛来说,柳化烟是嫡传弟子,柳正道又是亲子。
若是柳正道要做什么决然之事,柳天牛肯定不会接受,自然不会让柳正道去找柳化烟……
那柳正道跪在这里,是要得到柳天牛的许可……
如今他直接离开,柳天牛必定没有同意……
而柳正道不会莫名其妙对柳化烟下手,只有柳化烟做了忤逆逆反之事,才会让柳正道如此!
一瞬间想清楚了这些,我眼神都变得凌厉了不少!
柳天牛的面色,却变得极为复杂。
他又叹了一口气,许久之后,才说道:“还记得,当年的卦么?化烟的那一卦。”
“应卦了。”
我身体再一次一僵。
很快,我就回忆起来了当初给柳化烟算的那一卦。
“何校灭耳……”
”此卦所言,柳化烟将做掌刑之人,她不够中正,导致自身遭受祸患,至此后,她又要刚正不阿,坚守道心,心存敬畏。”
“整个卦象,都是对柳化烟的磨砺,而卦象最后,为何校灭耳,是双耳被蒙蔽,以枷锁遮挡,不听他人劝告!”
我低喃之中,再看向柳天牛。
又回想到当年柳化烟来了一趟唐镇,又径直离开……
我眉头紧皱成了一个疙瘩,复杂道:“大长老,恐怕会吻合我们当年的推断……柳化烟在做某件事情,她认为是对的,所以她用枷锁罩耳,不想听任何人的话。”
“的确如此。”柳天牛又叹了口气。
“那……这是一件什么事?”我再问柳天牛。
“杀人。”柳天牛摇摇头,复杂的回答。
我脸色再一次骤变!
杀人?!
柳化烟,想要杀什么人?!
我立即又问柳天牛,她想杀谁?!
“袁化邵。”柳天牛再道。
“……”
我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半晌后,我才堪堪回过神来,问道:“为什么她要对开阳大先生下手?!”
“我不知道。”柳天牛摇了摇头,又道:“化烟没有说,她只是告诉我,她要做这件事情,然后便离开。”
“袁化邵,做了不少为苍生黎民之事,我无法阻拦化烟。”
“可之后,我想了许多,化烟应该有自己的理由,我教她,她绝非一个恶徒,她不想告诉我,应该是不想有变数。只不过在正道看来,我如今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是化烟没有照料好我所致,他便要去找她。”
“我不同意,正道便认为我老了,化烟也是忘恩负义。可如果正道找上了化烟,凭他的性格,知道化烟所作所为,免不了两人成仇。”
柳天牛这番话,才让我恍然大悟。
没错,柳正道的秉性,他若知道柳化烟是要杀袁化邵。
他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定然会阻止!
那两人,绝对少不了一场恶战!
无论胜负,都是柳天牛无法接受的事情。
还没等我说话,柳天牛又轻叹一声,道:“此事说来和你无关,但也和你有关,你需要袁化邵救遁空,正道视作遁空为师兄弟,此事他更不可能坐视不理。”
“或许与你来说,也不会让化烟这样做。”
“这一卦,的确是大凶。”
我沉默了。
柳天牛所说的没错。
即便是柳化烟现在有自己的理由要杀袁化邵。
但袁化邵,也绝对不能现在死。
更让我疑惑的是,为什么柳化烟要这样做,她难道发现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屋外,却传来了一阵牛哞声……
我扭头看去,院外,遁空回来了。
不只是遁空,在他身后,跟着一头老态龙钟的大黄牛!
柳天牛给的麻绳,正套在了老黄的脖子上!
遁空的脸上,尽是洋溢着欣喜!
“老黄……居然没有被二长老带走,而是留在了您身边?”我扭头看柳天牛。
“天干认为,三元不配坐黄牛,他将老黄留在我身边,可保护我一二。”
我点了点头,明白了柳天牛的意思。
“父亲!”遁空喊了我一声。
我没有立即走出堂屋门,又看了柳天牛一眼,道:“大长老,你要让老黄跟着遁空走?”
“嗯。”柳天牛点点头。
“如果,你遇到了化烟和正道,让正道手下留情,如今的化烟,不是他的对手。”
“还有,如果化烟真的错了,你劝她,莫要她太执拗。”
“当着化烟的面,将这件东西交给正道吧。”柳天牛从身后一抽手。
他拿出来的,是一个高冠!
我怔住了一下,才接过那高冠……
“大长老……你……”
我知道柳天牛的意思,可那话却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了。柳天牛拿出来了高冠……这就代表,他是认可柳正道的。
他让我当着柳化烟的面拿出来,就是在告诉柳化烟此事他的看法。
我又轻叹了一声,说了个好字。
“以后,莫要再来找我了。”柳天牛背负着双手,他后背更伛偻了一些,苍老的感觉更重。
我这才明白,柳天牛还有一个意思。
他将老黄交给了遁空,相当于放下了最后一件需要嘱托善后的事情。
恐怕,再之后的时间,他已经做好了迎接寿终的准备。
老黄哞了一声,它要朝着柳天牛走近。
遁空脸色也略苍白。
即便是柳天牛最后一句话,也足够说明很多东西。
遁空也能看得出来柳天牛的意思。
柳天牛看着老黄,他一甩手袖,低声道:“当年,留你在地相庐,便说明了我的意思。”
“你太过忠厚,我这四方之命,不能拖累了你,跟着他们走。”老黄又哞了一声,它身体往前一倾倒,两条前腿居然直接就跪了下去……
一双牛眼却噙满了泪水,还有几滴顺着眼睑滚落出来。
柳天牛转过身去,他进屋的瞬间,砰的一声便关上了房门!
老黄更是伤感的哞了一声,它身体也仿佛伛偻了不少。
“遁空,跪下。”我低声道。
遁空直挺挺的跪倒在地。
我同样跪下,并且朝着柳天牛三拜。
遁空随着我的动作一起跪拜。
再之后我才起身,朝着院外走去。
遁空拉着老黄,老黄一步一顿,我们花了许久,才走出院子。
出村之后,又径直朝着冯村回去。
路上,我一直在回忆柳天牛所说柳化烟的事情,又想柳正道去找她。
他们,应该都在袁氏阴阳宅?
我又想到一点,柳化烟想要杀袁化邵,即便是没有柳正道的阻拦,恐怕也是空谈。
那阴阳宅里的高手不少,绝不会坐视柳化烟下手。
我反倒是还需要担心柳化烟的安全……
毕竟柳天牛对我有恩,我们同柳化烟也相处了很长时间。
至少,我不能让柳正道和柳化烟成仇。
很快,我们就又回到了冯村。
等到了何阿婆家的院子时,院内的鬼婆子都已经不见了。
何七月在院内打扫,何雉则坐在一旁的屋门口百~万\小!说。
遁空去推开了院门,老黄垂头走了进去。
在院子一侧的赤獒骤然站起身,它眼中透着威胁,警惕的看着老黄。
老黄只是瞥了它一眼,并没有理会赤獒,走到了院子一角趴下。
何七月略有惊疑,她没多说话。
何雉则收起了书,匆匆刚走到了我和遁空面前。
又看了一眼院角,她低声道:“老黄怎么……”
“说来话长。”我轻叹一声,简单说了一些柳化烟的事情,以及柳正道现在的下落。
何雉喃喃道:“怪不得……柳道长没来,袁化邵的命……”
她又叹了口气,道:“自然比鬼婆子的命重要,柳家的道士都会取舍。”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何雉又小声问我,那现在是什么打算?
我告诉她,先认祖归宗,再之后我要根除了阳江的水尸鬼,这一次,得用狠厉的手段。
柳化烟和柳正道的事情,我也要去一趟袁氏阴阳宅看看情况,如果那里没人的话,我再想办法找他们的下落。
何雉点点头,又回到了屋檐下百~万\小!说。
我思索了一会儿,招呼过来了何七月。
何七月至近前后,眼神略有疑惑。
我问她,鬼婆子有什么毒最狠厉。
之所以没问何雉,也是我不想耽误何雉的时间。
如今我再动水尸鬼,也等同于帮何阿婆出气,让何七月来和我说,再合适不过。
何七月小声道:“阴尸毒,用养尸地的尸体炼油,最后取下指甲,牙齿,这些尖锐物,磨成粉末,这种毒,见血封喉,李先生,你问这个做什么?”
“数量多么?”我又问道。
“不是很多,不过别的鬼婆子身上应该也有,我去弄过来。”何七月再道。
“嗯,我会再去一趟马保金那里,他昨夜直接离开,虽说无大错,但道义上,却说不过去,我会再问他要一批尸体,就用这阴尸毒给尸体下毒,投入阳江中。”我直接告诉了何七月。
何七月眼眶顿时都泛红了不少,她颤栗道:“我马上去找其他人要,一定弄够数量,不够,我们现在就去练尸油!”接着,何七月又问我还要她办什么事儿吗?
我摇头说不用了。
她匆匆走出了院子,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正准备回屋休息一会儿。
院外却又匆匆跑来一人。
此人,不正是罗忠良么?!
他满脸兴奋,甚至有些冒冒失失的冲进了院子。
赤獒猛地扭头,盯着罗忠良就低吠了一声,就像是在发泄怒火似的。
罗忠良被吓了一跳,险些没摔倒在地上。
老黄抬了抬眼皮,它还是趴在那里。
我哑然失笑。
显然,赤獒是看了老黄,心生了危机感。
可它也有灵性,知道老黄不是它能触碰的,它也不会是老黄的对手,现在罗忠良上门,就刚好让它发泄怒气了。
“忠良,有何事?”我笑了笑,和罗忠良说道。
他这才稍微好了一些,脸上复而又有了笑容。
“李先生,庙里那些难民乞丐,这两天去讨饭,总能碰到大户人家施舍,一时间,都拿回来了不少银钱。”
“然后……那张九卦和张尔小子,虽然两兄弟行骗不少,但是他们也出了几个主意,让大家弄回来很多口粮,就这几天赚的钱,都足够让大家吃喝几个月不愁了!”
“你说的果然没错,那三尊铜麒麟,改变了我们的境遇。大家伙儿商议了一下,就想你之前说的,迁庙。”罗忠良极为认真的看着我,言语也很认真。
我点了点头,道:“庙,是可以迁的,不过,不是我来迁。”
罗忠良怔住了一下,喃喃道:“先生,不是你?”
我嗯了一声,又道:“你去准备一些东西,摆在庙内。”罗忠良抿着嘴唇半晌,才低声说道:“先生,要准备什么?”明显,他眼中透着失落。
“酒,三牲,空白的文书。”我停顿了一下又道:“明日夜里,我会来后山庙里,届时,你就明白了。”“好。”罗忠良眼中又出现一丝丝亮光。
再接着,他又迟疑了一句:“那李先生……那两个骗徒呢?”
我略作思索,才道:“明日,我会点拨他们两句,让他们离开。”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猜测到张九卦的目的。
不过,我没有理由收他。
他也并不是非我不可,而是只需要一个授艺之师。
收罗忠良,是因为他的心性,是因为罗阴婆对我的恩惠。
更是因为,罗忠良会是师尊喜欢的徒孙。
张九卦虽说和我有相似之处,在这命数苦海之中挣扎,但他这样的人也很危险。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略沉默了一下。
抬头,我看着天空。
阳光已经变得刺目,微眯着眼睛,便能看见似白的赤阳。
当年师尊收我,一来是时间。
二来,我是他等的阴生子。
如果同有两个阴生子,另一人心性忠厚,或许这一任的地相堪舆传人,就不是我了。
“去吧,忠良。”我又开口说了句话。
罗忠良点点头,他匆匆转身离去。
我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
我换掉了身上染血的衣服,牵动了昨夜受伤的伤口,又流了一些血。
何雉过来帮我处理了一下伤口,简单包扎之后我才换上干净的唐装。
在屋内休息,睡了半日,养足了精神之后,我吃过何雉准备的饭菜,才牵了一匹马,离开了冯村。
临出村的时候,我找了村民,问清了去马山义庄的路。
策马赶路,我大约在夕阳暮色之时,穿过了一个叫做小柳村的村落,再往后走了一段路,便到了马山义庄所在的山。
远观这山,形似头颅,更有两条长垄,形似判官帽。
也不知道是马保金有人点拨,还是说阴差阳错,他选了这样一个阴山,作为义庄的落脚地。
阴山判官养尸地。
此山风水完全适合义庄。
马不方便上山,我便将其拴在山脚,径直朝着山上走去。
矮山不高,两刻钟我就快到山顶。
最后经过一片竹林,我便看见一个大宅。
门头挂着马山义庄四字!
门前先是一片空地,两侧则堆放着一些棺材。
义庄的大门却是紧闭着的。
上山耗费的这些时间,天已经完全漆黑了……
月亮还没出来,光线一时间晦暗到了极点。
我上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的闷响声,几乎都形成了回音。
只不过,并没有人来开门。
我皱了皱眉,沉声喊了句:“马保金!”
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大门依旧紧闭……
人不在?
马家父子又去其他地方赶尸了?
还是说,他们在躲着我?
思绪间,我手上带了一些力气,直接将义庄大门推开。
吱呀的声响中,迎面扑来的,是一股尸臭。
这尸臭带着一股冷寂,还有一些怪异的味道……
义庄的大堂宽阔,墙边还摆着两个竹架子,其上有蜡烛微弱燃烧。
薄薄的烛光,映射出来了很多狭长的影子。
大堂的另一侧,密密麻麻的摆着至少有上百口棺材!
这棺材有的是漆黑色,有的是深黄色,还有一些白色……甚至有红棺!
马家父子三人,的确不在义庄里头。
隐隐的,我觉得身后似有注视感。
我微眯着眼睛,直接转过身。
一眼我就瞧见,义庄门后的墙上,居然立着一排人……
当头的那一个,整张脸都被啃烂。
其余的那几个尸体,则正常一些,都是村民打扮。
我简单了解一些赶尸匠,他们入棺之前,需要将尸体站至尸僵。
沉凝了片刻,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准备在这里等马家父子回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天色愈发的阴沉了。
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义庄远处的竹林前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眉头微皱,只有一个?
静等了片刻,那人影靠近。
我才发现,那并不是马家父子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个我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穿着赶尸匠的布衣,布鞋,相貌生的极为丑陋。
而且他的脸色极度难看,眼中透着杀机!
那人到了义庄门前。
静距离之下,我看清了他的五官,一张圆脸,其上满是麻点儿,眼睛很小,他杀意十足的眯着眼,就感觉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了。
而他眉毛稀疏,人中也杂乱生纹……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细小的眼睛里头透着的就是疑惑了。
“你,是何人?”他细声质问。
“等人的人。”我面色平静的回答。
“等人?等谁?”他语气冰冷。
“等这里的赶尸匠。”我依旧平静的回答。
“他们不在?”那人又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
那人迈步进了义庄内,却开始四下探视,甚至去掀了堂屋中央的一个木箱子。
我眉头微皱了几分,扭头看他。
“你作甚?”我沉声道。
“找东西。”那人冷冰冰道:“我前几日在这里住下,掉了一些东西。”
“你可以在这里等,等马保金回来了问他,不问而翻人家中,视为偷。”我又说了句。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道:“好像先生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不再翻找,而是慢慢隐没进了那片棺材的阴影中。
我略有思索,不过我并没有再多问他,而是继续等。
时间,又一次一点点的过去。
差不多过了子时,终于,竹林子那头再一次出现了几个人影……
一眼我就看出来,这是马家父子三人了!
马保金一瘸一拐的走在前头,后边儿跟着身材壮硕的马宝忠,以及瘦高的马宝义。
那兄弟两抬着一口尸体,正吭哧吭哧往前走,额头上还有汗水。
他们走了几步,马保金就先僵住了一下。
马宝忠和马宝义更是面面相觑。
我面色不变,还是站着等。
他们父子三人到了义庄门前,马保金冲着我一躬身,略不安的喊了句:“李先生……”
马宝忠和马宝义也小声的喊了我李先生。
“昨晚……”马保金张开口,他脸上都是苦色:“不是我马保金不讲道义……那些水尸鬼,太多了,我不想把儿子折进去……”“好。”罗忠良眼中又出现一丝丝亮光。
再接着,他又迟疑了一句:“那李先生……那两个骗徒呢?”
我略作思索,才道:“明日,我会点拨他们两句,让他们离开。”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猜测到张九卦的目的。
不过,我没有理由收他。
他也并不是非我不可,而是只需要一个授艺之师。
收罗忠良,是因为他的心性,是因为罗阴婆对我的恩惠。
更是因为,罗忠良会是师尊喜欢的徒孙。
张九卦虽说和我有相似之处,在这命数苦海之中挣扎,但他这样的人也很危险。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略沉默了一下。
抬头,我看着天空。
阳光已经变得刺目,微眯着眼睛,便能看见似白的赤阳。
当年师尊收我,一来是时间。
二来,我是他等的阴生子。
如果同有两个阴生子,另一人心性忠厚,或许这一任的地相堪舆传人,就不是我了。
“去吧,忠良。”我又开口说了句话。
罗忠良点点头,他匆匆转身离去。
我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
我换掉了身上染血的衣服,牵动了昨夜受伤的伤口,又流了一些血。
何雉过来帮我处理了一下伤口,简单包扎之后我才换上干净的唐装。
在屋内休息,睡了半日,养足了精神之后,我吃过何雉准备的饭菜,才牵了一匹马,离开了冯村。
临出村的时候,我找了村民,问清了去马山义庄的路。
策马赶路,我大约在夕阳暮色之时,穿过了一个叫做小柳村的村落,再往后走了一段路,便到了马山义庄所在的山。
远观这山,形似头颅,更有两条长垄,形似判官帽。
也不知道是马保金有人点拨,还是说阴差阳错,他选了这样一个阴山,作为义庄的落脚地。
阴山判官养尸地。
此山风水完全适合义庄。
马不方便上山,我便将其拴在山脚,径直朝着山上走去。
矮山不高,两刻钟我就快到山顶。
最后经过一片竹林,我便看见一个大宅。
门头挂着马山义庄四字!
门前先是一片空地,两侧则堆放着一些棺材。
义庄的大门却是紧闭着的。
上山耗费的这些时间,天已经完全漆黑了……
月亮还没出来,光线一时间晦暗到了极点。
我上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的闷响声,几乎都形成了回音。
只不过,并没有人来开门。
我皱了皱眉,沉声喊了句:“马保金!”
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大门依旧紧闭……
人不在?
马家父子又去其他地方赶尸了?
还是说,他们在躲着我?
思绪间,我手上带了一些力气,直接将义庄大门推开。
吱呀的声响中,迎面扑来的,是一股尸臭。
这尸臭带着一股冷寂,还有一些怪异的味道……
义庄的大堂宽阔,墙边还摆着两个竹架子,其上有蜡烛微弱燃烧。
薄薄的烛光,映射出来了很多狭长的影子。
大堂的另一侧,密密麻麻的摆着至少有上百口棺材!
这棺材有的是漆黑色,有的是深黄色,还有一些白色……甚至有红棺!
马家父子三人,的确不在义庄里头。
隐隐的,我觉得身后似有注视感。
我微眯着眼睛,直接转过身。
一眼我就瞧见,义庄门后的墙上,居然立着一排人……
当头的那一个,整张脸都被啃烂。
其余的那几个尸体,则正常一些,都是村民打扮。
我简单了解一些赶尸匠,他们入棺之前,需要将尸体站至尸僵。
沉凝了片刻,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准备在这里等马家父子回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天色愈发的阴沉了。
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义庄远处的竹林前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眉头微皱,只有一个?
静等了片刻,那人影靠近。
我才发现,那并不是马家父子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个我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穿着赶尸匠的布衣,布鞋,相貌生的极为丑陋。
而且他的脸色极度难看,眼中透着杀机!
那人到了义庄门前。
静距离之下,我看清了他的五官,一张圆脸,其上满是麻点儿,眼睛很小,他杀意十足的眯着眼,就感觉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了。
而他眉毛稀疏,人中也杂乱生纹……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细小的眼睛里头透着的就是疑惑了。
“你,是何人?”他细声质问。
“等人的人。”我面色平静的回答。
“等人?等谁?”他语气冰冷。
“等这里的赶尸匠。”我依旧平静的回答。
“他们不在?”那人又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
那人迈步进了义庄内,却开始四下探视,甚至去掀了堂屋中央的一个木箱子。
我眉头微皱了几分,扭头看他。
“你作甚?”我沉声道。
“找东西。”那人冷冰冰道:“我前几日在这里住下,掉了一些东西。”
“你可以在这里等,等马保金回来了问他,不问而翻人家中,视为偷。”我又说了句。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道:“好像先生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不再翻找,而是慢慢隐没进了那片棺材的阴影中。
我略有思索,不过我并没有再多问他,而是继续等。
时间,又一次一点点的过去。
差不多过了子时,终于,竹林子那头再一次出现了几个人影……
一眼我就看出来,这是马家父子三人了!
马保金一瘸一拐的走在前头,后边儿跟着身材壮硕的马宝忠,以及瘦高的马宝义。
那兄弟两抬着一口尸体,正吭哧吭哧往前走,额头上还有汗水。
他们走了几步,马保金就先僵住了一下。
马宝忠和马宝义更是面面相觑。
我面色不变,还是站着等。
他们父子三人到了义庄门前,马保金冲着我一躬身,略不安的喊了句:“李先生……”
马宝忠和马宝义也小声的喊了我李先生。
“昨晚……”马保金张开口,他脸上都是苦色:“不是我马保金不讲道义……那些水尸鬼,太多了,我不想把儿子折进去……”显然,马保金在解释。
我并没有听他这些解释,而是直接阐明了来意,说昨夜的事情,可以作罢,我今夜来,是要讨一些尸体。
马保金身体一僵,他不安道:“又是去引诱水尸鬼的么?会不会有……危险?”
“不是引诱水尸鬼,是给水尸鬼吃。”我又道。
马保金脸色陡然大变。
他马上就说道:“不行!”
“你这里,是有无主尸体的,它们或多或少,都带着化煞怨气,是无法投胎之尸。”我淡淡的又说道。
马保金神色再变,他额头上已经泌出了汗珠。
马宝忠和马宝义将尸身放下,他两眼中就透着不安。
就在这时,义庄的大门,忽然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
一个细长的声音阴翳道:“你们有什么事情,等会儿你们慢慢谈,老子现在还急着要赶尸上路。”
另一侧的阴影中,之前那麻子圆脸的赶尸人走了出来。
他手持着一柄铜钱剑,眼中的杀意更凶。
马保金瞳孔紧缩,他皱眉,而且疑惑无比的看着那赶尸人。
“苗三桂,你不是今晨就赶时间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马保金问道。
马保金隐隐的升起了几分警惕之色。
那苗三桂冷笑了一声,语气中杀意更重。
“怎么又回来了?难道不得问你马保金么?白天我赶尸还好,夜里头,没了摄魂铃,还怎么镇尸?”
“不得回来你这里?!”
马保金更是皱眉,道:“你没了摄魂铃,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子就在你这义庄过了夜,一晚上,摄魂铃就丢了,你说和你没关系?!”苗三桂语气更冷,他猛然踏步,直接弹射而出,朝着马保金冲去!
这过程中,他扬起那铜钱剑,端的是要取马保金的命!
马保金面露惊色。
他陡然拔出一柄铜钱剑,直接朝着苗三桂接去!
这期间,我脸色却越来越沉了。
苗三桂带着杀机而来,我却没想到,一言不合,他就直接先动手。
马保金不是苗三桂的对手。
这打下去,马保金伤了,要给我办的事情,就得推迟。
铿锵一声,两人碰撞之处,铜钱剑迸射出大片火花。
马保金蹬蹬蹬后退数步,马宝忠和马宝义撑住了他的肩头。
苗三桂重重落在马保金刚才站着的位置。
他扬起铜钱剑,又要上前。
我踏步往前,速度极快的来到了他身后。
苗三桂侧头,他脸色极为冰冷。
“老老实实一边站着,你要办什么事儿,等你老子办完了再办,不然小心我弄断了你细胳膊细腿。”他语气更凶厉。
我脸色陡然一变,眼睛也微眯了起来。
“你是谁老子?!”
本来,我只是想中断他们的打斗,先让马保金给我办事儿,他们有什么因果,好好说,好好解决便行。
可此人的嘴巴,却太臭,太脏!
“呵呵,老子说了,是你老子!当个先生,穿个唐装,居然还喘上了?老子最不稀奇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口舌之辈!”
他陡然转身,铜钱剑朝着我头顶劈下!
而且他话音未顿,又骂道:“等你老子好好教训你一顿!”
我脸色更沉,抬手,直接抓向他的下颚!
赶尸匠纵然身手不错,可我多年在下九流中打滚,运用命数庇护,甚至也和柳家道士过招。
这苗三桂虽然厉害,但在我看来,破绽还是不少。
我抓他,他居然都没躲闪,还是劈我脑袋。
瞬间,他身体歪斜了一下,脸色吃痛,更是闷哼了一声。
他铜钱剑滑落,劈向我肩膀。
这一下,我先抓住了他的下颚。
手指瞬间顺着掐进了骨缝之中,我只是稍稍一用力,他口中就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整个下巴,都直接被我卸掉脱臼了……
再接着,我扬起左手,啪啪两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他面色狰狞凶厉,再次挥手朝着我劈剑。
我手再一用力,他脱臼的下巴,都开始变形。
惨叫之中,他整个身体都软倒下来。
砰的一下跪在地上,哪儿还挥得出剑?
“好!”一旁的马宝忠,传出兴奋的大喊声,他还用力的拍了两下手掌。
马保金脸上惊色不减。
至于马宝义,他则透着不安。
“你们的事情,等我走后,你们自己解决,那两巴掌,是对你出言不逊的教训。”我淡漠的和苗三桂说了一句,再接着,我一脚踹中他的胸口,他闷哼一声,翻倒在地。
再接着,他仓皇失措的爬起来,捂着自己的下巴,狼狈的朝着义庄外冲去。
马保金闪开身,苗三桂撞破门,冲出了义庄。
冷风朝着义庄里头灌,吹得蜡烛忽明忽灭。
马保金和我躬身,他脸色愈发苍白,不过这一次,他没多说别的了,只是问我,要多少口尸体够。
我告诉他,有多少,就送多少到冯村何家门口。
马保金额头上泌出不少汗珠,他点点头,低声说了个好字。
我多看了他几眼,目光又落至他身后,扫过了马宝忠和马宝义。
马宝忠的眼中,出现几分闪躲。
马宝义则和马保金差不多的惊怕。
我深深看了马宝忠一眼。
马宝忠蹬蹬蹬后退两步!
他看我的眼神更透着几分不安。
其实,之前我看马宝忠,就已经有偷盗相格。
现在住在马山义庄的苗三桂丢了摄魂铃,他没有说谎。
那必定是有人顺手牵羊。
马宝忠,有九成九的可能。
不过,我没有再多说其它,这事儿本就不是我应该管的。
我径直走出了义庄外。
下山之后,我找到马匹,上马之后,径直朝着冯村回去。
等回到何家院外的时候,已经三更天。
何七月没睡觉,在院内来回踱步。
不只是她一人,院内还有好几个鬼婆子。
我进院,何七月就匆匆到了我身前,其余鬼婆子则在后。
抬手,何七月先拿出来了一个黑漆漆的陶罐。
月光照射下,陶罐中反射着莹润的光泽,不过里头装的东西是漆黑如墨,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恶臭。
“阴尸毒,李先生,够吗?”何七月抿着嘴问我。
其余那几个鬼婆子同样看我,眼中透着迫切的问询。
“应该是够了。”我微眯着眼睛,低声喃喃。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另一个鬼婆子问道。显然,马保金在解释。
我并没有听他这些解释,而是直接阐明了来意,说昨夜的事情,可以作罢,我今夜来,是要讨一些尸体。
马保金身体一僵,他不安道:“又是去引诱水尸鬼的么?会不会有……危险?”
“不是引诱水尸鬼,是给水尸鬼吃。”我又道。
马保金脸色陡然大变。
他马上就说道:“不行!”
“你这里,是有无主尸体的,它们或多或少,都带着化煞怨气,是无法投胎之尸。”我淡淡的又说道。
马保金神色再变,他额头上已经泌出了汗珠。
马宝忠和马宝义将尸身放下,他两眼中就透着不安。
就在这时,义庄的大门,忽然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
一个细长的声音阴翳道:“你们有什么事情,等会儿你们慢慢谈,老子现在还急着要赶尸上路。”
另一侧的阴影中,之前那麻子圆脸的赶尸人走了出来。
他手持着一柄铜钱剑,眼中的杀意更凶。
马保金瞳孔紧缩,他皱眉,而且疑惑无比的看着那赶尸人。
“苗三桂,你不是今晨就赶时间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马保金问道。
马保金隐隐的升起了几分警惕之色。
那苗三桂冷笑了一声,语气中杀意更重。
“怎么又回来了?难道不得问你马保金么?白天我赶尸还好,夜里头,没了摄魂铃,还怎么镇尸?”
“不得回来你这里?!”
马保金更是皱眉,道:“你没了摄魂铃,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子就在你这义庄过了夜,一晚上,摄魂铃就丢了,你说和你没关系?!”苗三桂语气更冷,他猛然踏步,直接弹射而出,朝着马保金冲去!
这过程中,他扬起那铜钱剑,端的是要取马保金的命!
马保金面露惊色。
他陡然拔出一柄铜钱剑,直接朝着苗三桂接去!
这期间,我脸色却越来越沉了。
苗三桂带着杀机而来,我却没想到,一言不合,他就直接先动手。
马保金不是苗三桂的对手。
这打下去,马保金伤了,要给我办的事情,就得推迟。
铿锵一声,两人碰撞之处,铜钱剑迸射出大片火花。
马保金蹬蹬蹬后退数步,马宝忠和马宝义撑住了他的肩头。
苗三桂重重落在马保金刚才站着的位置。
他扬起铜钱剑,又要上前。
我踏步往前,速度极快的来到了他身后。
苗三桂侧头,他脸色极为冰冷。
“老老实实一边站着,你要办什么事儿,等你老子办完了再办,不然小心我弄断了你细胳膊细腿。”他语气更凶厉。
我脸色陡然一变,眼睛也微眯了起来。
“你是谁老子?!”
本来,我只是想中断他们的打斗,先让马保金给我办事儿,他们有什么因果,好好说,好好解决便行。
可此人的嘴巴,却太臭,太脏!
“呵呵,老子说了,是你老子!当个先生,穿个唐装,居然还喘上了?老子最不稀奇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口舌之辈!”
他陡然转身,铜钱剑朝着我头顶劈下!
而且他话音未顿,又骂道:“等你老子好好教训你一顿!”
我脸色更沉,抬手,直接抓向他的下颚!
赶尸匠纵然身手不错,可我多年在下九流中打滚,运用命数庇护,甚至也和柳家道士过招。
这苗三桂虽然厉害,但在我看来,破绽还是不少。
我抓他,他居然都没躲闪,还是劈我脑袋。
瞬间,他身体歪斜了一下,脸色吃痛,更是闷哼了一声。
他铜钱剑滑落,劈向我肩膀。
这一下,我先抓住了他的下颚。
手指瞬间顺着掐进了骨缝之中,我只是稍稍一用力,他口中就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整个下巴,都直接被我卸掉脱臼了……
再接着,我扬起左手,啪啪两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他面色狰狞凶厉,再次挥手朝着我劈剑。
我手再一用力,他脱臼的下巴,都开始变形。
惨叫之中,他整个身体都软倒下来。
砰的一下跪在地上,哪儿还挥得出剑?
“好!”一旁的马宝忠,传出兴奋的大喊声,他还用力的拍了两下手掌。
马保金脸上惊色不减。
至于马宝义,他则透着不安。
“你们的事情,等我走后,你们自己解决,那两巴掌,是对你出言不逊的教训。”我淡漠的和苗三桂说了一句,再接着,我一脚踹中他的胸口,他闷哼一声,翻倒在地。
再接着,他仓皇失措的爬起来,捂着自己的下巴,狼狈的朝着义庄外冲去。
马保金闪开身,苗三桂撞破门,冲出了义庄。
冷风朝着义庄里头灌,吹得蜡烛忽明忽灭。
马保金和我躬身,他脸色愈发苍白,不过这一次,他没多说别的了,只是问我,要多少口尸体够。
我告诉他,有多少,就送多少到冯村何家门口。
马保金额头上泌出不少汗珠,他点点头,低声说了个好字。
我多看了他几眼,目光又落至他身后,扫过了马宝忠和马宝义。
马宝忠的眼中,出现几分闪躲。
马宝义则和马保金差不多的惊怕。
我深深看了马宝忠一眼。
马宝忠蹬蹬蹬后退两步!
他看我的眼神更透着几分不安。
其实,之前我看马宝忠,就已经有偷盗相格。
现在住在马山义庄的苗三桂丢了摄魂铃,他没有说谎。
那必定是有人顺手牵羊。
马宝忠,有九成九的可能。
不过,我没有再多说其它,这事儿本就不是我应该管的。
我径直走出了义庄外。
下山之后,我找到马匹,上马之后,径直朝着冯村回去。
等回到何家院外的时候,已经三更天。
何七月没睡觉,在院内来回踱步。
不只是她一人,院内还有好几个鬼婆子。
我进院,何七月就匆匆到了我身前,其余鬼婆子则在后。
抬手,何七月先拿出来了一个黑漆漆的陶罐。
月光照射下,陶罐中反射着莹润的光泽,不过里头装的东西是漆黑如墨,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恶臭。
“阴尸毒,李先生,够吗?”何七月抿着嘴问我。
其余那几个鬼婆子同样看我,眼中透着迫切的问询。
“应该是够了。”我微眯着眼睛,低声喃喃。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另一个鬼婆子问道。“等马山义庄的赶尸人马保金送来尸体之后,先下毒,再去阳江。”我和他解释。
那鬼婆子迟疑了一下,又道:“天亮,就要开始认祖归宗的祭司。”
堂屋那头,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如此,甚好,何雉回何家的第一天,咱们就能办一件大事儿,除了那些水尸鬼,咱们何家,也能享到一些清誉。”
“婆婆……你怎么起来了?”何七月立即回头,立马朝着何鬼婆走去。
我也看向堂屋,何阿婆扶着门框,她身体还微微发抖。
我低声道:“何婆婆,你进屋休息吧。这里无碍。”
何阿婆笑了笑,她这才让何七月搀扶,又回到了屋内。
再之后,我就让何七月他们也休息,等到天亮,就按照何阿婆所说,先认祖归宗。
那时候,马保金应该差不多将尸体送来了。
何七月等人没有再坚持,她遣散了其余鬼婆子,便回房间休息了。
我进屋也小憩了一会儿。
等到天亮的时候,我才被何雉叫醒。
此时的何雉,居然已经化上了一副精致的妆容,更是换上了一件极为干净的鬼婆子花花绿绿的衣袍。
往年何雉跟着我,都一直在穿素衣。
她再换上这衣袍后,恍然间,给了我一种梦回之感。
就好似一眨眼,还是十三年前,何雉还是那个青雉刁蛮的小鬼婆子。
岁月的沧桑,给我留下来了不少的痕迹,而何雉依旧年轻靓丽。
“大家都来了。”何雉抿着嘴,轻声喃喃。
我坐直身体,思绪清醒过来。
“无碍,平稳心态。”我轻轻抚过何雉的脸颊。
她眼眶微微泛红,低下头,道:“如果爷爷还在,那就好了。”
我沉默后,轻声道:“何鬼婆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嗯。”何雉用力点点头。
“你出来吧,遁空或许就没那么紧张了。”何雉又道。
我整理了一下唐装,跟着何雉出了房间。
院子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其上并不是三牲祭品,反倒是密密麻麻的铡鬼刀,以及哭丧棒。
院子四周,站着密密麻麻的鬼婆子。
不少鬼婆子都负伤,身上还缠着纱布绷带。
桌前摆着一张藤椅,何阿婆坐在藤椅上,她穿着更为厚重,膝上放着一根细长的哭丧棒。
堂屋内,遁空也换上了一身花花绿绿的鬼婆子服饰,赤獒趴在它身旁,眼皮翻了两下,无聊的打了个哈气。
很显然,赤獒对这些鬼婆子丝毫不感兴趣。
众多鬼婆子却眼巴巴的看着赤獒,眼中充满了渴望。
我送何雉到堂屋门前,何雉先一步迈入。
之后,我便听到何阿婆的话音。
“除何雉和李遁空,其余人,还请在外观摩。”
何阿婆的话语,都显得中气充沛了不少。
我驻足停步,同何雉,以及屋内的遁空点点头。
何雉到了遁空身旁,母子两人并排站好。
何阿婆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她将手中铡鬼刀举起过头顶,眼中都是虔诚。
“历代何家鬼婆在上,何金花,今日启认祖大典,列祖列宗有灵,受归家跪礼!”
何阿婆话音落下的瞬间。
院内四周所有鬼婆子,同时抬起一只手来。
所有人手中,都拿着一个铜铃铛。
这是鬼婆子所用的镇魂铃!
清脆的叮当声在院内响彻,形成了回音。
何阿婆的眼神和语气都凌厉许多,她沉声叱喝:“何雉,李遁空,还不跪下,给列祖列宗行礼?!”
何雉砰的一声跪下,她双手举过头,拜了下去。
遁空紧跟着一起跪下行礼。
三扣三拜之后,何雉再抬头,已然是泪流满面。
遁空抬起头,他青雉的脸上认真无比。
何阿婆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眶同样泛红。
“一晃眼,十三年了,老何头将何家领头鬼婆的身份给我,我这些年虽不如他,但也将何家护的不错,当年和更夫之争,历年来也稍稍平息。”
“当年,老何头迫于无奈将雉儿你赶出何家,如今你兼顾棺术,甚至还成了阴阳先生,依旧对何家念念不忘。”
“何家也当有反馈,如今重归何家,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何阿婆转过身,手中的铡鬼刀,狠狠一下扎穿地面。
“老何头走的突然,领头鬼婆的交替,是没有走列祖列宗规矩的。”
“雉儿,你至我身前来!”何阿婆前面半句话慈祥,还透着叹息。
最后这句话,就带着几分严厉了。
众多何家鬼婆,都一瞬间面色沉默下来。
他们看着何雉,有人眼中抵触,可更多人还是透着几分渴望。
我眉头微皱。
我清楚,他们的抵触,还是因为当年鬼婆子和更夫那一斗,几乎让鬼婆子灭族。
渴望,恐怕就是现在何雉的本事。
棺术,阴阳术,还有遁空身边的赤獒!
恐怕只有赤獒,是距离鬼婆子最近的,其余的都是可想而不可求。
可我的皱眉,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眼神。
是因为,何阿婆要将整个何家交给何雉。..
我并没有立即开口阻拦。
何家交给何雉,这是一件麻烦事情。
但何雉毕竟是何家人,曾经的何家领头人是何鬼婆。
如果何雉要接受,这也是她的选择。
何雉杵在堂屋内没动,她抿着嘴,手垂在身侧……
“雉儿?”何阿婆沉声又喊了一句。
她侧身,目光看向那桌上的铡鬼刀。
“何家所有鬼婆,铡鬼刀都在此处,雉儿,你将铡刀染血,受全族跪拜,即可成领头鬼婆。”
何雉依旧没动。
何阿婆的脸色微微苍白,她再看何雉,身体略有发抖。
何阿婆又要开口。
何雉却躬身,她又跪倒在地。
“婆婆,这十三年来,雉儿反省过自己以前做的所有事情。当年,我害的何家蒙受大难,更和更夫死斗多年,仇恨不散。”
“如今能回归何家,于雉儿已经是恩赐。”
“且不说,雉儿犯错多少,我还是外嫁之女,此生是先生之附庸,又怎能再让何家依附?”
说这话的时候,何雉抬头看向了我。
我眼中也只剩下柔和。
何阿婆的眼中,却出现一阵失望。
众多何家鬼婆面面相觑。
有一些先前抵触之人,他们的目光也恢复正常了,甚至还带着几分唏嘘。“领头鬼婆,当有德者居之,若是能带领何家走上新的高度,那就是有德者。雉儿身兼多家术法,必定有这个……”何阿婆又开口说道。
不过,她话还没说完。
人群之中一个鬼婆子站了出来,他低声道:“阿婆,何雉已经说明了缘由,何家鬼婆虽需要发展,但也不能依附于他人。”
“况且,何雉无心做领头鬼婆,你又何必逼她?”
那鬼婆子只是其中之一,紧跟着,又有另外的鬼婆子上前,所说的话都相仿。
所有鬼婆子都劝说何阿婆好好养伤,领头鬼婆之事,自不能在这个关卡提起。
何阿婆就只能作罢不谈了。
只不过,她的目光更多是看向遁空。
我隐隐有所猜测,可现在也不好提起。
再之后,何阿婆才取出自己的铜铃,用力一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认祖归宗已成,何雉携子李遁空,重回我何家族谱。”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何雉更是松缓不少,她拉着遁空站起身来。
刚才第一个说话那鬼婆子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堂屋。..
至遁空同何雉面前后,他看向了赤獒,喃喃道:“何雉,还有遁空侄子,你们这头化青狼獒,用了多少年化青?是怎么养出来的?”
“不到十年。”何雉先开口说道。
那鬼婆子面色愕然,更是瞠目结舌:“不……不到十年?居然就……可以化青?!“
他眼中已经全是震惊了!
紧跟着,他又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那你怎么养的这头狼獒?若是咱们何家鬼婆,都能培育出来化青狼獒,再遇到更夫那桩事儿,又何须再死斗?驱使狼獒,即可将更夫全部铲除!”
这时,其余的鬼婆子都凑近了堂屋,他们全都眼巴巴的,渴望的看着何雉和遁空。
何雉目光略有思索,她才轻声道:“遁空,将这些年赤獒怎么喂养的,全部都写下来,事无巨细,交给太婆。”
遁空立即点点头,低声道:“好!”
顿时,本来有所颓废怅然的何阿婆,腰身都直立了不少!
其余何家鬼婆子眼中都是狂喜!
甚至有人喃喃开口:“等何家培育出十头化青狼獒,何愁不振兴?下九流中,都要以何家为首了!”
我自然没多说其它。
关于赤獒的培养,其实方式都是按照何家养狼獒的方法,唯独不同的,就是赤獒从小吃的尸身,都足够凶。
被剥掉皮的青尸,它就吃了不止一头,当初给纸人许带回去八口青尸,尸肉全都落了赤獒的肚子。
更遑论这么多年,遁空和何雉更是带他吃了不知道多少凶尸。
能够化青,全凭了狼獒的特性。
约莫一刻钟后,遁空将写好的饲养狼獒之法交给了何阿婆。
其余人便围拢至何阿婆面前。
不多时,就有人露出迷茫之色。
还有人喃喃:“青尸煞……从小就吃这样的凶尸,这也太过艰难……”
何家众多鬼婆,显然有所颓然之色。
何雉则从堂屋走出,至人群中,她轻声道:“此件阳江事了之后,我会勘墓点穴,尽量多觅凶尸。”
众人才再露出兴奋。
一晃眼,时间便到了正午。
远处的村路上,迟缓的来了三辆马车。
赶车的三人,便是马保金父子三人。
我径直走出院外,何雉和遁空跟随在我身后。
马车到了院门前,马保金先跳下车,残腿杵着木棍到了我身前。
“李先生,耽误了一些时间。”
马保金此时显得极为恭敬,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看马车。
马宝忠和马宝义则迅速拉开了马车门。
每一辆马车中,都堆积了三层的尸体。
这些尸体,莫不是化白煞,就是黑煞!
在我看来,这些凶尸太弱,即便是成了破尸,全部化煞都不足为据。
可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极为棘手可怕。
马保金将其都放在义庄中,一旦出什么事情,对周遭百姓也是极大的隐患。
“李先生,五十具尸身……够了么?”马保金小心翼翼问我。
“嗯。”我点了点头。
这期间,何七月搀扶着何阿婆来到院前,其余鬼婆子都盯着马车,他们眼中透着杀机。
还有人对马保金露出不满和厌恶之色。
马保金小心翼翼的朝着我身前躲了躲,避过那些鬼婆子的眼神。
何七月朝着我露出询问之色。
我点点头,她立即神色肃然,低声道:“各位叔伯,我们一起动手,尽快给这些尸体下毒。”
她将何阿婆送回屋内,端出来了刚才的阴尸毒。
众多鬼婆子一起上前,将所有阴尸毒全都下在了这五十具尸体里头。
这过程中,马保金父子三人,一直在旁边看。
他们的脸色一直都是苍白的。
差不多半个时辰,所有的尸体都被处理完毕。
被下毒的化煞尸,面上都隐隐浮着一层黑气。
我示意他们父子三人可以离开,后续的事情就不需要他们帮忙了。
马保金父子三人匆匆离开了冯村。
何雉同遁空跟着我,我又让何七月叫上了几个何家鬼婆,一行人赶着马车,朝着阳江方向赶去。
等到了江边的时候,何七月找了一艘船。
这船是冯村在开阳城内做生意的一个冯姓家族的,我们将尸体挪到了船上,然后我找了一个僻静的气口,再将尸体一具一具的投入了阳江中。
在阳江的阴气被压制下来后,江水清澈了不少。
在刺目的阳光下,甚至能看到水下不浅的地方。
尸体很快完全沉了下去。
气口是生机汇聚之地,即便是水尸鬼,其实也更喜欢生气充沛的地方,它们只是能在恶劣的阴气肆虐的江水中生存。
我推断,那人用这种方式搅乱阳江,是为了给水尸鬼防护。
如今我让遁空将阳江平稳,水尸鬼就失去了这种隐蔽,它们依旧会聚集在气口附近。
化煞尸更吸引水尸鬼……
最多今夜,毒尸就会见效。
当所有尸体都完全投入江中,我们便开船原路返回。
到了江边之后,我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静静的在江畔等待。
办这件事儿,我并不打算要隐蔽。
既然要成为那人和袁化邵之间的变数,要替蒋盘解决掉麻烦,我就得将他彻底引出来。本来我让何七月他们也离开,结果他们不肯,坚持要跟着我一起。
我便让他们在旁边同等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江上渔船来往不停,渔民船夫,都在为了生存而劳作。
我等在这里,还有另一个缘由。
毕竟投了那么多毒尸,虽说化煞的尸体,几乎不可能被人打捞起来,但也需要注意。
若是连累了普通百姓的性命,不但背负因果,更得不偿失了。
天色逐渐变暗,临天黑之际,何七月去弄来了吃食。
我们吃罢了东西,继续在江边等。
当天彻底黑尽,江面上的渔船已经不多,只剩下几艘了。
有一艘渔船略靠近我们。
他们正在起网。
沉甸甸的渔网,船沿足足五六个人才拖动。
不多时,忽然有人一声惊恐的大吼:“操!水尸鬼!”
那几人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甩了渔网,渔船飞速驶离。
那网都被拉上了水面,此时被松开,水面上就漂浮出来了几具尸身……
漆黑的毛发,圆溜溜的脑袋,浮出水面的半张脸,睁大的眼珠子,透着怨毒和狰狞……
这些,果然是水尸鬼的尸体。
何七月面露兴奋之色,她喃喃道:“见效了!”
其余鬼婆子都兴奋到了极点!一直盯着水面上,几乎目不转睛。
与此同时,水面上剩余几艘船,也有拉网的动作。
再接着,他们就同第一艘渔船一样,飞速的逃窜……
水面上不停的漂浮起来水尸鬼的尸体,密密麻麻的尸身,逐渐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甚至在漆黑的水尸鬼尸身中,偶尔还夹杂一两个惨白的身影……
一夜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阳江水面上的水尸鬼,起码浮出来了上百个,而且还在继续冒出……
我取出来了之前捡到的那镇物罗盘,拿出来接阴匕首,在上面刻下几个字。
“地相堪舆李阴阳,除灭水尸鬼于阳江,奸邪之辈若至,吾必诛之。”
再接着,我直接将那镇物罗盘埋在了脚下一处位置。
这样做的缘由,也是我怕那人不知道是我做的这件事儿。
如此一来,他必定会找上我!
“七月,安排几个鬼婆子在这里看着,再找一艘渔船,将水尸鬼的尸体搜集起来,将它们全部焚烧,避免阴尸毒连累到百姓。”
何七月迟疑了一下,小声道:“狼獒,是不怕阴尸毒的,婆婆没养狼獒,不过各家鬼婆子都养了,只是那些狼獒还很弱,大部分相当于黑煞的实力,这一次他们都没带上,我觉得,可以将水尸鬼的尸身各家分了,带回家,必定能有很多好处。”
何七月话音落下,她身边的几个鬼婆子都连连点头说没错,他们甚至有些渴望看着水面中白色的水尸鬼尸身。
很显然,白色水尸鬼更凶,他们更渴求它们的尸体。
我略思索,便点点头道:“注意安全。”
何七月重重点头。
我便让遁空在这里守着帮忙,同何雉两人回返了村内。
我们两人稍作休息了半天,何雉醒来了,继续领悟宅经,加深天元相术。
而天色临近傍晚,我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此前和罗忠良说了,让他做好准备。
我差不多到了去见他的时候了。
夕阳有一半隐没在天边云层中,火烧云通红刺目,甚至形成了麒麟一般的模样,似是祥瑞之兆。
我到后山的时候,夕阳刚好隐没,夜幕初临。
我站在一棵老树下,驻足了片刻,淡笑的看着庙中。
庙内极为热闹。
众多难民乞丐,正在将自己当日乞讨而来的物品取出。
罗忠良则在当众收拢,并且安排用处。
张九卦和张尔两人猫在庙门边缘。
张尔眼巴巴的看着庙内,他嘴巴蠕动,似是在说什么。
结果张九卦一抬手,直接朝着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
我听见张九卦说了句:“眼界,别那么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蠢笨的弟弟,啥也不是。”
张尔摸着脑袋,一脸沮丧。
我摇了摇头,从树下走出,径直朝着门口而去。
到了近前,罗忠良他们也发现了我。
众多难民乞丐,眼中都是恭敬之色。
罗忠良更是崇敬,他立即朝着我走来。
我在门前停下,罗忠良站的笔直,又和我躬身行礼。
“准备好了么?”我问道。
罗忠良立即点点头,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看庙内右侧。
那边摆着一张大长桌,其上有三牲贡品,酒坛,以及一册文书。
“抬出来吧。”我说道。
罗忠良立即侧头低声道:“随我来。”
有几个难民乞丐上前,跟着罗忠良一起去抬桌子。
片刻之后,长桌被抬到了庙前的空地中。
除了桌上的东西,罗忠良从庙内又拿出来了香烛,铜鼎。
他们将贡品摆好,罗忠良站在旁侧,他额头上微微冒汗,略紧张的看着我。
我走至桌前,取出来的地支笔和天干砚,磨墨之后,我将那文书取过身前。
提笔蘸墨,浸满墨汁的毫尖落至纸张上,我簌簌落字。
片刻后,文书便被写满。
拿起文书,我回过头看着罗忠良。
罗忠良神色更为紧张。
我和善的笑了笑,道:“无需害怕,这是你的机缘。”
罗忠良瘦小的身体,便站直了几分。
还没等我再说话,他就直挺挺的跪倒在地,身体又倾斜伏倒。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手持文书,沉声道:“罗氏有子名忠良,其心仁厚,其人忠义。”
“时庚子年,乙酉月,戊戌日,白露时,吾收其入地相堪舆门下,为阴术弟子。”
语罢,我便垂目看罗忠良。
罗忠良肩头一直在发抖,他仰起头,眼眶都微微泛红。
他砰砰砰的磕头,开始给我行礼!
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他又端起酒坛,倒了一碗酒,毕恭毕敬的递给我。
他明显是强忍着语气的颤抖,道:“师尊,请。”
接过酒碗,我深深的看着罗忠良,道:“入地相堪舆之门,需谨记几条门规。”
“其一,需秉持仁厚之心待人。”
“其二,决不允许以阴术行为非作歹之事,不能将阴术外传他人。”
“其三,秉承祖师遗志,当心怀天下百姓苍生。”
“你可知晓?”我语气格外严厉。罗忠良又一次跪倒在地,他将酒碗举过头顶。
他青雉的声音,都变得沙哑郑重:“师尊教诲,忠良谨记在心,当遵守门规,若有违背,当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我接过酒碗,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
低头,我再看罗忠良,沉声道:“誓言毒辣,你便要铭记于心。”
罗忠良抬头,他眼神格外的坚韧。
“弟子知晓,必定深刻骨髓!”他又道。
此间,周遭的难民乞丐,都满眼羡慕的看着罗忠良。
我示意罗忠良起身,他站起来后,更恭敬的垂首站在我身前。
我四扫周围一眼,却注意到了一个更为渴望眼神。
这眼神便出自张九卦。
他抿着嘴唇,握紧了五指,身体都在微颤。
我并没有再多看他,扫过众人之后,和罗忠良说道:“你跟我来。”
迈步,我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罗忠良紧随我身后,不多时,我就带他走到了这座后山的山脚下。
一条溪水顺着山边流淌,自山前汇聚成较大的一处水潭,又在远处形成了一条河沟,朝着更远的方向流淌而去。
“我此前说过,这庙,不是我来迁的。”
“这件事情,是你的事,是你的因果,便应该你自己做。”我眺望远处,轻声道。
罗忠良极为认真,侧耳倾听。
他的态度更为让我满意,我背负着双手,道:“我要教你的阴术,为阴宅风水,此术虽然只是阴阳术的一半,但其内容极为庞杂,即便是为师,当年也是以阴宅风水入门。”
“地相堪舆之术,有所禁忌,我现在也只能教你阴术。”
罗忠良更为认真,他没有露出丝毫其余情绪:“师尊请讲。”
我点了点头,抬手指着后方之山,道:“阴宅风水中,以龙脉为要点核心,又以象物而名。”
“逶迤起伏之山,气势滂沱,就似是逶迤奔腾之龙。”
“水蜿蜒曲折,奔腾而行,同样为龙。”
“龙有阴阳之分,而风水,便需要阴阳调和互补。有砂无水不观山,砂水相依,才是好风水之地。”
“三年寻龙,十年点穴,阴术风水之深奥,需要你用数十年的时间去钻研,方可深入门内。”
我只和罗忠良说了一个时辰就停顿下来。
我主要和他说了宅经入门的部分,说太多,他记不住。
贪多嚼不烂,缓缓入门打足了基础,他必定能稳打稳扎的学好阴阳术。
让罗忠良上山回庙,我便不再多留,回了冯村。
此时差不多子时,堂屋内,何雉依旧在等我,桌上还放着吃食。
“那孩子如何?”何雉轻声问我。
我点点头,道:“很好。”
何雉放心了不少,她笑了笑,和我说她也觉得罗忠良不错。
再之后,我吃过东西,就准备同何雉去休息。
刚推开屋门,院外又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跑来的人不正是何七月吗?
她独自一人,脸色极为苍白。
“出事了……”进院的同时,何七月就慌乱的和我喊道。
“出了何事?”我眉头紧皱。
何七月胸口上下起伏,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捞水尸鬼尸体的时候……有个鬼婆子发现了一具尸体,把它打捞上岸,那是一具化青了的凶尸。”
“我们本来准备将其镇尸,到时候分给各家狼獒进补,可那尸体,却一直竖着不倒下……它怨气深厚,那鬼婆子就打算直接将它分尸,我们一起下镇,斩头之后,那尸体却破开了符,撞祟了那鬼婆子。”
“他伤了不少人……现在勉强被控制住。”
我脸色骤变,低声道:“青尸,也敢直接分尸?”
何七月的脸色透着燥红,眼中也有不安。
“我……”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何雉眉头微皱,她轻声道:“是赤獒之事,让他们急于求成了,以至于看见了青尸,也要联手一试。我们去看看。”
院中只剩下一匹马,索性我没让何七月跟上,同何雉上马之后,朝着阳江赶去。
等我们到了江畔时,岸边堆积着数量不少的水尸鬼尸体,还有许多鬼婆子。
约莫二十余个鬼婆子,围成了一圈,中央有一口竖直站立的尸身。
那尸体在月光下呈现泛青的皮肤,其双目紧闭,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它脖子上有一道深深可见骨的伤痕,若是伤口再深一些,恐怕骨头都断了,要身首异处。
尸体旁边,杵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很显然,这就是中招的鬼婆子。
我同何雉下马,走至人群前。
何雉低声道:“锁魂砂,镇魂铃,压破尸。”
我仔细一看,果然,围着的那些鬼婆子手中牵着一根细长的朱砂红绳,每一个鬼婆子对着的位置,都挂着一个铜制的铃铛。
视线再落至中央那尸体身上,我微眯着眼睛,直接便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让开。”我沉声道。
那些鬼婆子面色惊疑,有人小声说了句:“李先生……它很凶,那么多人,都直接撞祟了何有穷。”
说话那鬼婆,指着的显然是那被撞祟的鬼婆子了。
“无碍,你们不让开,我不能破开他的撞祟。”
我这句话落罢,那些鬼婆子才小心翼翼的松开了朱砂红线。
中央的那尸体,顿时身上便泛起了湿气。
青色的绒毛紧贴着皮肤,几乎难以看清。
它身旁那鬼婆子何有穷,忽然颤栗了两下。
我皱眉看何有穷的脸。
他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暴毙相,还有黑气灌口!
我神色骤变,通窍分金尺直接用阳面朝着他眉心压去!
当我落尺之后,他面相稍稍恢复一些正常。
可再下一瞬,他却朝着地上倒下。
睁开的眼睛双目涣散,没有丝毫的神采。
“丢魂儿?我瞳孔紧缩,惊疑不定。
“阴阳……你看这青尸的手……”何雉指着那尸体,略惊疑的说道。
我抬头,看旁边那青尸。
他的手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抬了起来,指着朝南方的方向。
并且他双目睁开,嘴角勾着一股子诡异的笑容。
“朝南……”我脑中迅速推演。
片刻后,我思绪落定,喃喃道:“来的,很快。”“什么很快?”旁侧一个鬼婆子疑惑的问我。
“将水尸鬼放在这里的人,也是放下来这头青尸的人。”我微眯着眼回答道。
那鬼婆子面色大惊。
“水尸鬼,是被人放在这里的?”众多鬼婆子全都是惊诧无比。
也有人惊疑不定的看着那青尸。
我不再多做解释,从兜里快速取出来了一张五岳镇命符,直接将其贴在了那青尸的头顶。
他的手瞬间就落了下来。
我和何雉对视了一眼。
何雉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所有鬼婆子,将现在的水尸鬼尸体运走,这具青尸带走,暂时不会再出问题。”
“将何有穷照看好,我们会将他丢了的魂带回来。”何雉说话时,扭头四看其余鬼婆。
那些鬼婆子不再多言,开始搬运水尸鬼离开。
我翻身上了马背,何雉纵身一跃就到了我身前。M..
我立即策马,朝着南边的方向赶去。
夜色格外静谧,我却格外凝重。
何雉的侧脸上也能看出郑重。
青尸没有那么常见,还巧合的让鬼婆子捞上来,又撞祟了鬼婆子,甚至给我指明了方向。
唯一的理由,就是那人来了。
他在朝南的方向等着我!
或者,他给我准备了陷阱。
可即便是有这样的风险,我也得去!
“若是他很危险,我就得一斧劈掉他的命数。”何雉忽然轻声道。
“他未必还有庇护在身,水尸鬼害人不浅,这因果都在他身上。”我沉声回答。
“嗯。”何雉又点了点头。
不多时,我们就经过了开阳城前。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入目的便是一个小村。
正南方所对着的,就是这个村。
村前的牌楼上挂着几张符,风吹之下,符纸微微晃动。
到了后半夜,月光已经黯淡许多,没有那么皎洁了。
走至了牌楼下方,我抬头往上看。
顿时,我眉头就紧皱了起来。
因为那几张符,并不是简单的符篆,而是符契!
符契所在,必定有凶尸鬼祟!
更让我心惊的是,这里的符契居然有三张!
一张符契,就给一个恶鬼凶尸圈地,三张,就是三个!
能用上符契的凶尸恶鬼,绝对不简单。
他居然能够调节这些凶尸恶鬼,三个在一堂,都没有冲突?
“三张符契?!”何雉在我身旁仰起头来,她面上也警惕不已。
“这人能算计大哥,还能分心在开阳对付袁化邵,的确不简单。”
“一两天的时间,就准备了对付我们的东西。”我微眯着眼睛,喃喃道:“一定要小心警惕,我们不能分散。”
何雉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同样清楚,我们有不得不动手的理由。
我迈步,禁止朝着村内走去。
过了牌楼,村路便透着一股幽冷感。
两侧的院子多是普通土屋,院内空寂无一人。
“能算出来他在哪儿吗?”我们走出去了十几米,何雉轻声问道。
“若是见到他的脸,就能看出他所属五行,通过面相,也能打一卦。”话语间,我摇了摇头,道:“现在算不出来,只能找。”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道:“他一定会出来,我在逼他动手,他也不得不动手,否则,他就动不了大哥和袁化邵。”何雉这才点点头。
她和我稍微贴近了一些,一手压在腰间,时刻准备着拔出来板斧。
我们继续朝着村内走去。
差不多走到三分之一位置的时候,村路中央放着一口鼎。
那鼎通体漆黑,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恶臭。
薄弱的月光照射下来,鼎口更是模糊。
晃晃悠悠的,一个人的脑袋钻了出来。
仅仅一眼,我就心头恶寒,升起一股作呕的感觉。
因为他的半个脸,皮是被剥掉的,露出下方黑红色的血肉。
在那狰狞的血肉上,被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一双眼睛透着灰黑色,他直勾勾的盯着我和何雉。
我立即驻足,警惕无比的盯着他。
“活尸?”我喃喃道。
我只能确定,他是活尸,但我无法确定他是哪种尸体。
白,黑,血,青,羽化,此外还有这些尸体的破尸。
破尸是无法移动的,只是能让人撞祟。
可他的特征,却不是五种化煞尸的任何一个。
“瘟神咒……”何雉并没有抽出来板斧,反倒是拔出来了铡鬼刀。
她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额头上更隐隐冒汗。
“瘟神咒?是什么符?”我闻言警惕不少,同时开口问何雉。
“不是符,是禁术,独属于鬼婆子一脉的禁术。”何雉一边解释,一边将铡鬼刀横举在胸前。
她才再告诉我,瘟神咒是一种自杀的咒法。
施术者必定其命极悲,其心极苦。
因为施加这咒法要剥皮刻肉,所以只有这种已经了无生趣的人,才能做到。
一旦瘟神咒成功,施术者就会化作活尸,而且身上有极为浓郁的尸毒,见血封喉,身体本身也会坚韧许多。
相对应的代价就是活尸咽气后,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我眼皮微跳,低声道:“这也是个鬼婆子?”我想起来了之前我们遭遇的活青尸,那也是鬼婆子。
当初杨竹书就用了那东西对付我们。
何雉又摇了摇头,道:“不需要是鬼婆子,瘟神咒的先决条件已经很困难,只需要有方法,有符文,普通人也能施术。”
“但这不像是个普通人,瘟神活尸,符契加身,那人能放在这里用来对付你,足以说明这东西有多凶。”何雉的话音面色都更警惕。
就在这时,那人钻出来的更多,几乎半个身体都探出鼎外了!
他身上更是触目惊心,一部分的皮被剥掉,刻上了细密的符文。
何雉手一沉,身体骤然前倾,朝着那瘟神活尸冲去!
我速度不慢,抽出通窍分金尺,紧随何雉而上。
转瞬间,我们两人到了那大鼎前头。
何雉一刀就朝着那瘟神活尸的脑袋上劈去!
眼瞅着他就要身首异处!
不过,他居然猛地探起手来,一把就接住了何雉的铡鬼刀!
何雉额头上汗水直冒,她用力压刀,却没压下去分毫!
我毫不犹豫,挥出通窍分金尺,直接砸向他人中。这瘟神活尸被我重击一尺,人中明显有两分塌陷!
他身体猛地支撑了起来,几乎整个人都攀上了大鼎边缘。
这一下,他直接推的何雉一个趔趄,蹬蹬蹬后退数步。
我一手搀扶何雉,同样迅速后退。
他爬至鼎外,整个身体都曝露在月光中。
黑红色狰狞的血肉,深刻晦涩的符文。
那双灰黑色的眸子,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
“破面相,没有用……支撑他的,是散不尽的怨气,以及报仇的执念,即便是砍了手脚,他都会挪动着身体来攻击我们。”“就算砍了头……也会破尸成祟。”何雉咬牙,她手掌在微颤。
我又取出来了一张五岳镇命符。
何雉低头看了看,她神色顿时更冷冽了不少。
“或许遁空的符,有妙用。”我沉声道。
片刻间,我和何雉已经调整了呼吸。
我松开了搀扶,她身体微微弓起,显然是蓄力待发。
嗖的一声,何雉就像是离弦之箭,再次朝着那瘟神活尸冲去!
我同样飞速迈步,冲向那瘟神活尸。
这一次,他就没有坐以待毙,反倒是回手一抓,那口大鼎居然被他挥起,直接朝着何雉当头劈去!
“小心!”我大惊失色!
何雉身体巧妙朝着右侧一闪,轰然一声巨响,那口大鼎重重的砸在地上,深陷地面小半!
她的铡鬼刀猛地朝着瘟神活尸右臂斩去。
那瘟神活尸骤然朝着后方一倒,避开了何雉这一斩。
铡鬼刀咔嚓一声切入地下小半,而何雉借力,一个后空翻越,她身体凌空而起,又迅速落下!直接骑在了那瘟神活尸的肩头!
这期间,我同样躲过了那大鼎的余波,来到了瘟神活尸的面门前!
五岳镇命符直接拍在了他的头顶!
他那双灰黑色的眼眸,只有左右各露出一半了……
不过他的身体却停顿了下来,似是僵直一动不动。
我额头上冒出不少冷汗。
何雉盘腿锁住他咽喉,动作没有松弛。
可就在这时,他灰黑色的眼眸颜色更深,额头正中却泌出大量污血。
五岳镇命符几乎被完全浸透!
我面色大骇!
他的双臂骤然抬起,直接抓向何雉的双腿。
我来不及思考,通窍分金尺猛地抽出,按压在了他的头顶!
紧跟着,我直接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了通窍分金尺之上!
通窍分金尺,是极为强悍的阴阳先生镇物。
再加上我一口血,其本身的镇压效果更强。
那官尸鬼匠,也是赶尸人死后特殊形成的凶尸,在大凶之穴眼中,都能被通窍分金尺镇压。
这瘟神活尸,瞬间又僵直不动了……
“下来!”我粗重喘息道。
何雉从后方跃下,她拔出来了板斧,神色更为警觉。
“遁空的符,都压不住……怎么办?!”何雉紧咬着下唇。
“通窍分金尺可以,但我不能松开手……松手,就会弹开尺子。”我呼吸更粗重。
因为这会儿,五岳镇命符已经彻底被浸透,甚至糜烂了。
瘟神活尸那双灰黑色的眼眸,似是渗透着一股怪异的情绪,甚至有几分波动我的心境。
他身体也在颤动,似是想要抬起手来一般。
何雉眼中的不安更强,额头上汗水也大滴大滴地落下。
她似是要举起来板斧,又将其放下。
我脑中迅速推演。
再看通窍分金尺,我喃喃道:“有办法了。”
我沉声告诉何雉,等会儿我会拔下通窍分金尺,让她用斧身敲击通窍分金尺一头。
何雉瞳孔紧缩,不过她没有迟疑,快速的点了点头。
我用力调整,平稳下来呼吸,眼神也开始变得凌厉。
下一瞬,我快速抬手,通窍分金尺直接竖起,放置在了瘟神活尸头顶囟门于天灵相交的缝隙处!
这刹那间,瘟神活尸也动了。
他满脸狰狞,双手朝着我肩头抓来!
那漆黑的指甲,似是尖锐的刀!
他这力道,恐怕能抓断我的胳膊!
何雉的动作反应几乎和我同步!
她扬起了手中的板斧,斧身骤然落下,拍在了通窍分金尺的另一头!
只听咔嚓一声,似是骨头破裂的声响。
通窍分金尺完全被拍入了瘟神活尸的头颅之中。
他的双臂,僵在了半空,然后直接坠至身侧。
死寂怨毒的双眼,一下子也失去了神采。
我手也垂了下来,手掌微微颤栗。
因为刚才板斧拍通窍分金尺的力道太大。
即便是我已经很快地撤开。
但那震动,依旧让我双手不好受。
“阴阳……你没事吧……”何雉的眼中极为不安。
“无碍。”我又喘了口粗气,从腰间摸出来了卜刀。
本来颤抖的手,在卜刀入手后,那股冰冷感传来的同时,被我强行压抑了下去。
村路上,忽然起了风!
风格外的凌厉,自村口的方向,半空中却有一张符纸被风吹着朝着我们这边噼啪落来!
我神色一凛,低声喝道:“劈了它!”何雉顺着我视线方向看去,她神色同样惊骇,不过她毫不犹豫,直接扬起板斧。
那符纸迅速落下的同时,她用力往前一劈!
风,仿佛更大了一些。
那符纸更似是被风吹着往后躲闪了一下。
可何雉的动作太凌厉,太凶悍,符纸还是一劈两半!
呼哧声传来,那符纸在半空中凭空燃烧,成了黑色的灰烬。
我眼皮一直在跳动。
刚才那符纸,是一张符契!
那应该是属于这瘟神活尸的符契,它被我们制住之后,符契也有护主的本事,若是要符契落在他身上。
恐怕通窍分金尺砸进了他脑袋,都得被弹出来。
现在我也未曾将他镇得魂飞魄散,只是通窍分金尺压住了他成为破尸之后的四散怨气。
当然,他那口活尸气,在他脑袋被贯穿的时候已经散去了。
卜刀架在了瘟神活尸的脖子上,我毫不犹豫,用力地往下一割!
嗤嗤声中,瘟神活尸的头颅被我割下,滚落在了路边。
我割下来内里衣服一片,将头颅绑在了衣服里头。
“回去之后,再镇这瘟神活尸,让他魂飞魄散之后,我才能拔出来通窍分金尺。”我一边将圆滚滚的包裹拴在腰间,一边同何雉说道。
何雉点了点头,她盯着余下瘟神活尸的尸身,走至他身前,手按压在了其胸口。
片刻后,何雉喃喃道:“魂魄都镇在头颅里了?”我点点头道:“通窍分金尺落在囟门,不会有魂魄窜入身体的。”
何雉顿时放心了许多,她一脚踢在了瘟神活尸的腿上。
瘟神活尸直立的身体砰的一下倒在地上。
“回头这身体也别浪费了,给赤獒吃了。”何雉的眼神还略有气恼。
我哑然失笑,道:“那其他的鬼婆子,恐怕会很难受,雉儿,你刚回何家,何家多年来,还有近日,都损伤不少,赤獒已经够凶了,太多进补也无用。”
何雉抿了抿嘴,她低头嘀咕了一句:“知道了。”虽然何雉声音很小,但她脸上明显洋溢出来了喜悦和笑容。
我已经绑好了包裹,再微眯着眼睛,警惕地四扫周围,最后目光落向前方。
何雉也立即收了神,她靠近我身侧。
我极力平稳呼吸,迈步朝着前方走去。
瘟神活尸,绝不是这人临时弄出来的东西。
要么是他拿来对付袁化邵的,要么就会用来对付我大哥。
我将其破了,他也损失极大!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后两个符契凶尸,他应该不会直接让我去应对了!
思绪间,我摸出来了刻刀,将其藏在袖子中。
左袖子里的手,则摸出来了一块柳木心。
自从上一次,我被刻刀和木人反噬之后,我就更为深刻的钻研和领悟了刻刀点葬的法子。
并且,我发现了历代地相堪舆先生,都没有使用过的一个手段……
我不确定是否完全有用,也没有随意找其他人尝试。
因为这手段,一定会损人性命!
刚好这人,可以用作试验!我脚下的步伐,愈发的平稳,也愈发的缓慢。
何雉随着我的动作一起慢下来。
她的板斧垂在身侧,一部分触碰在地上,拉动之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静谧的村路稍微多了一些声音,那股瘆人稍稍被破坏了一些。
这一路走下,我们很快就穿过大半个村子,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村尾了。
我看见了一片漆黑无比的阴影,应该就是这村子靠后的山。
“阴阳……怎么其他的尸,没出来?”何雉微眯着眼睛,她四扫之下,又问我。
我眉头微皱,告诉何雉,先莫要心急。
何雉点了点头,她不多言说话了。
我们两人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再过了片刻,我们两人到了村尾处。
居然还是没有人出现……我们也没瞧见凶尸。
“怎么回事儿?”何雉眼中疑惑更多。
轻微的流淌声入耳,村尾外边儿有一条河,拦住了去路。
我微眯着眼睛看着那条河。
月光更薄弱了,那河面给我一种感觉,其下方就像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在盯着我似的。
莫名的,我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心悸。
我手稍微将何雉挡在身后,低声道:“小心。”虽说我没回答何雉的问话,但是我的眼神和动作,已经让她也看向了那条河了。
“水里?”何雉稍微提起手来,板斧到了身前。
我眉心郁结。
水里头的确有东西。
可那心悸的感觉,却并不是水里的东西带给我的。
而且……那人怎么还没出现?!..
他当真要我对付了他准备的三个凶尸?!
我全部将其除灭,他就不怕自己少了底牌和手段?!
“还剩两个,水里头我不方便,你能把它逼出来么?”何雉的神色凌厉了不少。
我深吸了一口气,却摇了摇头。
抓紧了何雉的手,我直接转身往村里头走回!
几步路之后,我们就回到了村内!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哗啦声,我稍稍驻足了一下,回头看去。
村尾外边的那条河旁,爬上来了一个人。
这人通体泛青,尤其是他的头脸,以及那双青幽幽的眼睛,更是给人一种摄人心魄的感觉。
他抬起手来,似是在对着我招手,又似是在笑。
“活青尸?”何雉瞳孔紧缩,她警惕无比。
又看向了我,何雉眼中透着茫然不安:“不对付它了?”就在这时,我心头又传来了一阵心悸感觉。
这心悸还伴随着落空,就像是心脏都猛地坠落了一下。
不只是这样,我肩头挂着的长木匣,里头也不停的发出噼啪声……
可我身体晃动的没那么急促,这声响来的就更怪异!就和在提醒我一样!
“不对付它……有问题。”
“他不应该不出现,让我们全部灭了三口凶尸,他难道不怕损失?”我声音沙哑而且警惕。
“水中的尸体,就像是在拦住村路,不让我们离开。”
“瘟神活尸的确强,若非有遁空的符暂时将其镇压,你和我联手用尺子将其镇魂,我们即便是胜,也只会剩下惨胜。”
“第三口尸体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他不怕损失,就是一个问题。”
“他恐怕,是在拖延我们的时间!”我语速更快,脑中推演的速度也更快!
先生交手,不只是斗风水。
更工于心计!
此人显山不露水,他最擅长行暗中阴损之事!
何雉脸色骤变,她道:“调虎离山?!”
我点了点头,面色更为阴沉。
我是想要将他逼出来,不得不和我过招动手。
可没想到,他的算计居然也一样深邃。
当然,调虎离山是我的推断,也是冥冥中的感应。
他未必真的做到这一层。
还有,他即便是调虎离山,要动手的对象,必定是遁空!
可遁空虽说是个孩子,但他的手段可不弱。
冯村之中,他没有提前计算,能伤到遁空的概率性很低。
但我们依旧不能拖延时间,得立即回去!
思绪间,我同何雉已经走到了村口。
牌楼上只挂着两张符契了。
而在牌楼下方,却摆着一个桌案。
桌案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是一颗人头。
那人头束着发髻,发髻上,居然还有一柄似是铜剑的发簪!
这是个男人头!
之所以束着发髻,是因为,这尸头生前应该是个道士!
这头颅的皮肤呈现深青色,其上甚至还有几处地方有黑色的绒羽迹象。
青尸带黑羽,这尸头……是在朝着羽化恶尸的方向转变?!
当然,我心惊归心惊,却并没有避让心。
这尸头挡路,就更确定了我的猜测。
村尾拦路尸,村口断行头。
那人至此都没出现,要么是他觉得剩下两个凶尸必定能杀我。
要么,就肯定是在拖延时间了!
“羽化?”何雉同样惊疑不定,她又警惕喃喃道:“不,只是一点点,羽化所需之地,太过苛刻,他还被斩首带出,应该就只止步于此了。”板斧,被何雉横举在身前。
她踏步往前,三两步,她就到了牌楼下方!
板斧猛地扬起,狠狠朝着头颅斩下!
我没有阻拦何雉,神色极为警惕。
就在这时,忽然嗖的一声破空声从右侧传来!
右侧是一个土屋,窗户直接裂开了一个破洞!
从窗户中飞射而出的,是一柄漆黑色的木剑!
我直接抽出了卜刀,骤然踏步往前,一刀斩向那半空中的木剑。
可从另外的方向,同样传来了破空声!
何雉骤然驻足,她反手劈斧,反方向射来的木剑被斩成了两段!
轰然两声巨响。
路两侧的院子,门窗几乎同时破开!
两侧两道身影,一共四人同时从屋中窜出。
这四人瞬间到了我们四周。
他们面无表情,眼睛却带着泛青,皮肤隐隐也有发黑透羽。
他们四人都穿着道袍。
道袍是深青色的,每个人手中还持着一柄长剑!
何雉面色变了。
我瞳孔也紧缩成了一个小点。
这有一颗青尸化黑煞的道士头,我已经能想到,我们要出去,绝不容易。
可我没想到,那人居然准备给了这尸头四个道士来撞祟……
凶尸就是道士,撞祟的媒介同样用道士。
这恐怕能将其身前的实力发挥出来大半,而且,还有尸本身的凶悍在内!
四个道士,开始侧身移动。
我和何雉两人被封锁其中。
也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道士猛地踏步而出,挥剑朝着我们刺下!
他只是个开始,其余三人同样踏步出剑!
晃动的剑,几乎乱了视线。
何雉叱喝一声,她板斧骤然横扫!
四个撞祟的道士猛然被逼退!
不过何雉的身上,还是留下几道剑痕,虽然没有伤到皮肉,但衣服碎裂了不少。
“阴阳……这四个东西,不好对付……”何雉声音略沙哑,眼皮狂跳。
我额头上同样泌出汗水。
微眯着眼睛,我四扫他们四人,低声道:“应该只有四个。”
“我有办法,可要你拖延一点时间。”我沉声说道。
”多久?”何雉眼神凌厉了起来。
“我会尽快。”我眉头紧皱,低声告诉何雉。
同时,我双腿盘膝,直接坐在了地上。
一手取出了刻刀,另一手,我取出了一块柳木心!
何雉神色更为凌厉,她不再多问,板斧狠狠的朝着身前一杵。
纤瘦的身体,也仿佛透着锋锐。
那四个撞祟道士,骤然合拢在一起。
几乎四个道士同时嘴巴微颤,嗡动出来一声咒法。
四柄长剑同时飞掷而出!两柄剑攻击我,两柄直射何雉面门。
我没有丝毫变色,依旧坐在原地。
同时,我的目光锁定了一个撞祟道士。
刻刀,朝着柳木心的顶端落去。
同时,我喃喃道:“人有五部,可冠八卦五行。”转眼间,我就刻出来了一个尖锐的头颅雏形。
那两柄剑并没有到我身前,就被何雉用板斧拦下。
此时的何雉,一手持板斧,一手持铡鬼刀,已经冲入那四个撞祟道士中,和他们拼斗起来!
何雉的身手本身就很强,学会一斧劈命数之后,上一次,甚至连杨青山都后退三舍。
尤其是她现在学了阴阳术,天元相术方面,也有对人的针对之法。
那四个撞祟道士,竟然没有占到上风,同何雉打的如火如荼。
我继续开始刻木人,低声又喃喃:“五行为火,上尖下宽,上锐下丰!”手中的木人,形态继续开始变化。
它的头脸尖尖,下方身体却丰满。
这种刻人之法,已经脱离了生辰八字的命数咒人。
以人之五行,八卦,将其点命!
十几个呼吸之间,木人粗略成型,其体态和那撞祟道士中的一人几乎完全相仿。
“火行之人,其命在心!”
“心衰则体衰!”我以刻刀尖端,直接刺入了这木人的胸口!
那四个撞祟道士中,有一人砰的一下,直接跪倒在地!
何雉的板斧挥过,他的右臂更是被斩飞而出!
我立即停手,没有用刻刀将其完全扎穿!
因为我隐隐感觉到了指间刺痛……
就好似无形的命数正在阻拦我一样……
将木人穿透,那撞祟道士就必死无疑?
我心跳的速度很快,目光还是盯着那撞祟道士。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跪在地上,不停的颤抖着。
眼看何雉又要挥铡鬼刀斩下,这撞祟道士就要身首分离!
“别杀他!”我立即阻拦了何雉。
何雉这才变换了招式,铡鬼刀斩向另外一人,板斧接住其余两个撞祟道士的剑。
少了一个人,何雉的压力减小不少,更加游刃有余。
我不让何雉杀的原因简单。
冥冥之中,命数都在阻止我杀人。
我制服他们即可,何必无端造孽?我更不可能让何雉手中染血了!
紧跟着,我又开始刻第二个木人。
剩下这三人,有一个土命,另外两人则是金命。
我迅速点命,让他们失去战斗力之后,村路上就只剩下空寂了。
何雉径直走到牌楼下方,她手中的板斧,狠狠朝着那颗羽化了部分的青尸头颅劈下。
第一斧子,她没能将其劈开。
紧跟着,何雉又是一斧头劈中了那羽化青尸头颅的囟门!
咔嚓一声轻响,那头颅成了两半。
血泪从他的双眼中流淌而出。
隐隐的悸动感,又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只剩下头颅,早已经成了破尸。
何雉这一板斧的作用,顶破天了是泄愤,他依旧能撞祟,而且还极强。
我再一次取出来一张五岳镇命符,不过我没有立即给何雉,而是吮吸了一口舌尖,刚才被咬破的伤口,又被我吸出来一些血。
我一口将血喷在了符纸上。
之前遁空的五岳镇命符,可以镇羽化恶尸!
可那是遁空用精血磨墨,再用地支笔和天干砚画符!
代价不可谓不大!
现在普通符镇不住瘟神活尸多久,恐怕也镇不住这羽化青尸头。
用我的血加持两分,或许会有一些用。
我立即上前,先将头颅合拢,再把符纸贴上!
顿时,那股子悸动的感觉消失不见了。
“我们得先回去了。”我一边说,又撕下来一块布,弄成了包裹,最后将其绑在腰间。
“那尸身……只能回头再来取了。”何雉低声说道,同时,她将板斧别在了腰间。
我目光扫向村外,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我们的马。
要迈步往外走的同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被我点命那四人。
迟疑了一下,我直接将地上那四个木人都毁掉了。
之前断臂那人发出一声惨叫,他在地上痉挛翻滚。
其余几人也一个颤抖,恢复了神志。
点命木人被破,他们自然不再受折磨。
羽化青尸头颅被我镇住,他们也完全不被撞祟,才会清醒过来。
“雉儿,你去牵马,我问他们几句话。”我说着,就径直朝着那四人走去。
何雉快速出了村口,我很快到了他们面前。
背负着双手,我低头看他们。
他们其中一人去搀扶断臂那道士,另外两人惊疑不定的看着我。
“你是谁?!”一个略瘦弱的道士,神色极为警惕,他额头上大汗直冒。
“你们被人利用,那人想要用你们被撞祟,再来杀我,被我破解。”我沉声开口道:“至于我是谁,我叫李阴阳,也是救了你们命的人。”那几个道士脸色微变,同时面面相觑。
“你们来自何处,是被谁弄到这里的?”我继续开口问道。
那断臂的道士,一手捂着伤口,他神色虚弱了不少:“我们自长青道观而来,我是观主茅通,李先生,你可是地相堪舆的李阴阳?!”
我神色一凛,没想到他们居然来自长青道观!
柳天牛的小破道观,就在长青道观的山脚!
我点点头,并没有打断那茅通的话。
茅通脸色更苍白,他低声又道:“我听过李先生你的名号,当年柳天牛道长住在我们长青道观山下,我打听他事迹的时候,听说的你。”我眉头微皱,正要提醒茅通。
他又喘了口气,开口道:“将我们带来这里的人,也是一个先生,他说,他是天元先生蒋盘,之所以找我们,是因为受故人所托,将尸身送至我们道观。”
“他说那故人,是柳家的一位长老!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柳家长老要送自己的遗体来道观,可那是柳家的前辈!我也想……”茅通顿了顿,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又说了别的。
“我按照他的要求,带着三个弟子来这里,之后就见到了一颗青尸道士的头颅……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阴沉了。
因为这人不但在红河用计,又在阳江布局。
他对我动手的时候,居然还要用蒋盘的名号去骗人?
“他长什么模样?”我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又问茅通。
茅通被其余三人搀扶起来,他才沙哑说道:“身材矮小,头上无发,独眼,对了……他还断臂。”“李先生,我还曾听闻,天元地相是至交好友,而且天元先生,是宅心仁厚的大先生,为何蒋盘他……居然要杀你?”
我摇了摇头,断然说道:“他,假冒了我大哥蒋盘。”茅通和其余三个道士都面面相觑。
此时,何雉已经上了马,马儿在村口来回踩着蹄子,打起响鼻了。
”四位尽快回长青道观,若是茅通观主有能力,可帮我调查此人一二。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完,我转身就出了村,快速上了马。
我用力扬起马鞭一抽,马儿又是一声嘶鸣,我们径直朝着冯村何家的方向赶去!
等我们回到冯村村口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再回到何家。
眼前的一幕,却让我觉得触目惊心。何家的院子几乎被拆了一样,地上溅射了大量的血迹。
老黄趴在院子一角,硕大的牛头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
它身上也有不少细碎的小伤,皮毛都被血水浸湿不少,显得极为虚弱。
我注意到,那些血迹中还有破碎的衣服,以及青黑色的毛发。
我疾步朝着老黄走去。
何雉面色紧绷,她更颤声喊了一声:“遁空!”转眼,我到了老黄面前,它眼皮抬了抬,眼中透着不少疲惫,发出了一声牛哞。
“雉儿,先给老黄治伤。”我声音极低,死死地握着拳头。
何雉抿着嘴,她身体一直在微颤,这显然是担忧。
不过她还是听我的话,到了老黄身前。
何雉迅速拿出来了治伤的药物和针线,开始给老黄缝头顶裂开的伤口。
这时,屋内却传来一个轻微的喊话声。
我立即迈步,朝着堂屋门口走去!
一把推开了紧闭着的堂屋门。
我才瞧见,在右侧的房间门口,何阿婆正撑着一根拐杖要走出来。
一眼看上去,何阿婆除了旧伤,是没有新伤的。
“何婆婆。”我低声喊她,也快步上前。
何阿婆抬头,她苍老无比的脸上,脸皮褶子都在微颤。
“出事了……快去找遁空……“何阿婆声音都发抖。
我眼皮狂跳,低声问何阿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先和我详细说清楚。
何阿婆才又说道:“后半夜,来了一个人,他说是你的朋友,你和雉儿出事了,让我们赶紧派人,跟着他去救你们。”
“刚回来的七月乱了阵脚,就要带着鬼婆子去,遁空这孩子聪明,他就问了那人一些细节,那人回答之后,遁空却当即戳穿他是骗子。”
“再之后,村中的村民就涌了上来……那些村民全都被撞祟了,凶得离奇。”
“甚至其中,还夹杂了撞祟的鬼婆子……”
何阿婆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面色也越来越沉了。
整村撞祟?还有鬼婆子……
那遁空面对的,得是何等压力?!
纵然思绪如此,但我没打断何阿婆,让她继续说。
何阿婆稍微停顿喘息了一下,又说道:“遁空用血画了一张符,所有人的撞祟都被破掉。”
“那人又和遁空过招了两次,落了下风,还被老黄顶了一下胸口。”
“之后,他就朝着后山逃窜,遁空和赤獒追过去了,七月不听劝,也跟了上去……可我怕还有事,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你们得赶紧去追他……”
何阿婆虽然着急,但是这一番话,说得还是条理有据。
我深吸一口气,让思绪和呼吸平稳下来。
我差不多捋顺了事情脉络。
那人的确是调虎离山,来对付何家中的遁空。
他准备当真齐全,一个村子的人撞祟,还利用上了鬼婆子!
可他绝对没料想到,遁空不但先戳穿了他,甚至还一张符破掉他的全盘计划!
遁空是追着他去的,至少,一个时辰前,遁空还处于上风。
令我隐隐担忧的是,此人还有没有更多的准备?
或许他算计好了自己的落败,还有后手?
不过,这种概率性已经很低了。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准备。
不了解遁空,极有可能,就是他面对的最大的变数!
当然,遁空若真将他逼到了一个境地,恐怕他还会拿出来一些东西。
一个永远在暗处运筹帷幄,算计害人的先生,绝不会缺少保命的手段。
另外一点……
后山,还有破庙,罗忠良在那里……
我面色变得极为凝重,低声道:“何阿婆,你好好休息,我现在就去后山,不会出事的。”
她点了点头,面色上还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我转过身,何雉已经站在堂屋门口了。
她俏脸之上尽是寒芒,眼中的杀机都喷薄欲出。
我和何雉点了点头。
她立即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我紧跟她身后,从院门出去的时候,老黄发出了一声牛哞,似是在提醒我们要小心。
我侧身和它点了点头。
再片刻后,我们已经走进村路,快到村尾了。
要上后山,骑马只会耽误时间,还没有步行快。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我们到了后山脚下。
草皮地中,零零散散看到了一些血迹。
此时初阳升起,薄弱的阳光照射下来,血迹泛着光泽。M..
混合着草叶上的露珠,给人一种极为晶莹感。
何雉脸色更紧绷,她面上的杀意更重。
“应该不是遁空的,可能是那人的……”我低声又道,想稍稍抚平一下何雉的情绪。她没说话,迈步继续往前走。
这期间我们并没有茫然上山,而是一直注意着地面,看着血迹。
不管血是谁的,都一定是指路的方向。
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入目,我瞧见了一座破庙……
庙门口人头攒动,似是在朝着里面看。
我眼皮狂跳了一下,直接朝着庙门口走去。
有人发现了我,低声喊道:“李先生来了!快让开!”
顿时,庙门口的那群人四散开来。
我走至近前,瞧见了庙内的景象。
遁空斜靠在一侧墙上,他肩头有一处很深的伤口,正在溢血。
罗忠良和另一个难民乞丐在旁边帮手,何七月则是小心翼翼的给遁空治伤……
遁空面色极为虚弱,赤獒趴在一旁,它不停的发出轻微呜咽声。
即便是它,都透露出了抑制不住的担忧。
“遁空!”何雉声音一颤,她脚下速度更快,直接进了庙内,到了遁空身旁。
罗忠良才堪堪抬起头来。
他愣了一下,先喊了一句师娘,再接着他立即起身,冲着我一抱拳躬身。
”见过师尊……”
我点点头,径直到了遁空身边。
遁空虽然受伤虚弱,但他并没有昏迷。
稚嫩的脸上,竟是坚韧。
“父亲……娘亲……”遁空抿着嘴,喊了我们一声。
何七月没有看我和何雉,依旧在给遁空上药。
“他人呢?”我立即就问遁空。
遁空面色苍白了一下,他低声道:“爹……你快去救人。”
“张九卦,被他带走了。”我脸色微变了一下,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张九卦被带走了?!
我目光立即落至罗忠良的身上。
我隐隐有所猜测,又看了一眼,就让遁空和罗忠良一起说,将事情说个清楚。
遁空喘息了一声,他才说道:“我和七月一直在追他,结果他半路的时候,用了弩箭,我没挡住,受了伤,滚下了山坡,七月和赤獒救了我,我一直负伤往前追,结果那弩箭有一些毒,我追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只能停下……”
遁空话音刚落下,罗忠良面色就苍白了不少。
他低了低头,才低声道:“刚才,一个身材矮小,断臂,还独眼的先生来了。他身上受了不少伤,看起来很狼狈……到了之后,他立即就问,谁是您的徒弟……”
“我本来想出来,结果张九卦却拦住了我……他问那人有什么事儿?”
“那人就说,他是您好友,您受伤了……”
我眉头再次蹙起不少,这人从进冯村到何家开始,一直到破庙中,都用一个借口。
虽说这借口花样少,但的确很能骗人。.
尤其是在危机关口上,会让关心我的人先乱一分心神。
我没打断罗忠良,一直在听。
他又继续道:“那人又说,他受您所托,上来找您的弟子,下山去帮忙。”
“张九卦拿出来了一块铜符,问他认不认识这是什么。”
“那人就让张九卦搀扶他,两人匆匆从进城的方向下了山……”
“等他们走了,张九卦的弟弟,张尔才告诉我们,他哥哥看出来了问题,来人肯定不怀好意,他哥哥是为了救大家,才以身犯险,去将人引开。”
“再之后,张尔也跟上去了……”
话音至此,罗忠良眼中露出懊恼之色。
“我应该直接站出来的,那样就不至于张九卦被带走……此事,和他无关。”
何雉还在给遁空治伤,她依旧没抬头。
遁空紧抿着嘴唇,他看着我,眼中透着催促。
遁空很少给我这样的情绪反应。
我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道:“雉儿,你在这里护好遁空。”
说着,我直接取出来了上次问她拿走的那个玉瓶。
将柳家最后这颗药交给她,又叮嘱了让遁空服下。
再接着,我直接转身,朝着庙门外走去。
罗忠良立即跟上了我。
我抬手,直接压下了他的肩头。
“你跟着我无用,救不了人,我一人去即可。”我沉声道。
“可师尊……我……”罗忠良眼中透着羞愧。
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从庙门外另一侧,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阳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
浑圆的太阳已经挂在了半空中。
往山下追的过程中,路上我已经没瞧见血迹了。
很显然,那人会处理这些“麻烦”。
阳光晒在身上纵然熨烫,可我心头却很沉。
张九卦当真是聪明,他从小到大在市井之中厮混,讨活路,又有阳算的天赋。
若非是他看出来了苗头,恐怕被带走的就是罗忠良。
事有因果……
若是张九卦死在那人手中,那罗忠良就要担上这因果,对他只会有坏处,没有丝毫好处。
另外,我不可能放过他!
他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张九卦是冒充的。
到时候,他必定会大怒,张九卦就危险了……
我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山坡到了尽头,我从山脚上了大路。
大路两头,路面宽阔,我面色阴沉了下来,前后都扫了一眼。
因为我不确定,那人带着张九卦走了哪个方向。
往前,是去开阳城,往后,则是又折返回去,可以到冯村。
进城,他可以脱困,并且再觅机会来对付我。
如果再折返去冯村,他也可以让何家鬼婆子损失惨重!
正当我举棋不定的时候,一个颤栗的声音从路边传来。
“李……李先生?”
我扭头一看,路埂下的灌木中,钻出来了一个狼狈的身影……
此人,正是张九卦的胞弟,张尔!“过来。”我立即和张尔招了招手。
张尔迈动似麻杆儿的双腿,跑到了我跟前,他眼中惶然更多。
“李……李先生……”
“我哥哥……”张尔因为太害怕,声音都变得结巴。
“他们走的什么方向?”我沉声问道。
张尔抬起手来,指了指朝着开阳城的位置。
我点了点头,又说道:“上山回庙里去吧,我会把他平安带回来的。”张尔眼中的惶然,顿时就成了惊喜,他立即跪下,冲着我磕头。
我并没有停顿,径直再朝着前方走去。
阳光越来越大了,晒得我只能微眯着眼睛。
这座山距离开阳城并不远。
我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开阳城外。
虽说开阳城偌大,但我晓得他们在这里,就有办法找人。
张九卦所属坤土,八卦之法中,他应该在开阳城内西南方。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越是先生,就越是逃不了这个定数。
我再进城,就径直朝着西南方向走去。
可这时,我却觉得有些怪异了。
好似有一个人在背后盯着我一般,那种感觉虽没有恶意,但让我极为不舒服。
我脚下的速度更快,刻意地先变换了两条街道。
可那注视还是如影随形……
我又进了第三条街道。
这条街极为安静,路上没有行人,两边也没什么铺子。
这是一个住家户的街道,这个时间,莫不是去做工做生意,就是下地去做活儿了。
我在街道中央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后方。
“出来吧。”我微眯着眼睛,沉声喊了一句。
最开始是安静……
过了片刻之后,走出来了一人。
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修长的脖颈极为好看,她皮肤白皙,眼神格外的平淡。
一身淡青色的长袍,腰间拴着一排排的桃木剑。
我瞳孔紧缩,愣住了片刻……
“柳化烟!?”
“李阴阳,好久不见。”柳化烟轻声开口,她又摇了摇头:“次次见你,你都在疲于奔命。”我:“……”一时间,我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左右四看了一眼,我并没有瞧见柳正道。
微眯着眼睛,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见过了大长老。”柳化烟低头,她略停顿了一下,道了句:“我猜到了。”
“我有诸多话想要和你说,可今日,我有要事在身,你可否跟我同行?”我立即又说道。
当然,我说同行,并不是非要利用柳化烟。
只是说,大长老的交代,我要完成。
可当务之急是追到那人。
如今我使用的点命之法,见了那人,他必定逃不掉。
有没有人帮忙,已经不是很重要。
但若是柳化烟走了,想要再找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柳化烟却轻声又道:“你想要我帮忙?”我摇了摇头,和她直接说了,可帮,可不帮,我目的,主要是大长老交代的话。
柳化烟叹息了一声,她又道:“师尊,错了。”我眉头紧皱。
柳化烟再看我,她眼神的平淡,一瞬间成了深邃。
就好似能将人吸入深渊一般!
“我大致猜到了他要你来劝我,可这事情,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样。”“你,办完这件事情,就尽快离开开阳城吧。”柳化烟轻声又道。
语罢的瞬间,柳化烟轻轻一纵身,她跃上了一处屋檐。
瞬间,她就消失在我视线中。
我脸色又变了变,沉默了一下,我正准备转身离开。
可紧跟着,又是一声碎响。
刚才柳化烟消失的屋檐上,多了一个人。
此人身穿一身深青色道袍,长髯快三寸,他身材高大,宽厚,面相也格外严厉。
“柳道长?!”我再一次驻足。
柳正道看了我一眼,他又看了另一个方向。
下一刻,他又要纵身追去。
“柳道长!你且慢!”我低声又喊了一句。
柳正道稍稍驻足,他又回头看我。
“何校灭耳之卦,不是简单就能扭转,柳化烟之事,我和大长老已经商谈。”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大长老认同了你的看法。”
“他要我交给你一样东西。”
“你先莫要再追柳化烟,跟我走,我处理完手头事物,会和你一起解决这件事!”我语速极快,因为柳正道这身手,我不说快点儿,他很快就消失了。
语罢,我就从怀侧的衣服里头抽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顶高冠!
曾经独属于柳天牛的高冠!
柳正道的身体明显一颤。
他纵身一跃,就到了我身前。
本来严厉的双目,透着几分通红,他盯着我手中的高冠,抬起手来,手掌却在颤动。
“父亲……”柳正道话音更是颤栗。“她不知道自己错了,或许,她是对的,我们所有人都错了,此事,我们不能妄自判断。”我沉声又道。
“她要杀之人,能救遁空的命。”柳正道抬头,他眼中又多了几分锐色。
“并且,那人救了无数人,并不是该死的人。”柳正道又道。
我沉默,柳正道所言的确。
深吸了一口气,我又道:“但柳化烟,也是大长老最得意的弟子,他认同你,却也相信柳化烟不会犯弥天大错,我找到了算计大哥之人,那人也在算计开阳大先生。”
“我就快追到他了,先处理这一件事,再商议柳化烟之事可好?”我这番话说完。
柳正道面色陡然一变,他的眉毛一挑,几乎成了快出窍的剑。
下一刻,柳正道接过我手中的高冠,将其戴在了自己的头顶,并且绑好了绳索。
我看着他的动作,更看到了和当年柳天牛的神似。
只是柳正道更为板正,他也更年轻。
其实,在这里我还是稍稍的留了一些情面给柳化烟。
毕竟认识太久。
若是当着她的面,给了高冠,这无异于会给柳化烟心中一个极大的挫伤。
既然柳天牛选择了柳正道,又相信柳化烟,在这种情况下,就没必要再挫伤柳化烟了……
很快,柳正道做完了一切。
他沉声又道:“那人,在何方?”“西南方,城内应该还有耕种,城中村落之地。”我立即又开口说道。
柳正道抬手,他直接抓住了我的肩头。
下一瞬,我就感觉一股久违的腾空感。
柳正道落至一处屋檐的瓦片上,又纵身一跃,朝着另一处屋檐落去。
轻微的咔嚓碎响,我们倒是踩碎了不少瓦片。
这赶路的速度,却快的惊人!
可想而知,柳化烟和柳正道两人,应该持续这样追逃有一段时间了。
恐怕开阳城大多数的屋顶,他们二人都去过了罢?
我迅速将思绪镇定下来。
不多时,柳正道就停了下来。
我们已经到了城西南的方位。
这时,我们站在一处寺庙塔顶。
此地应该是最高,一眼就能俯瞰到城西南不少屋舍。
城西南,应该是开阳最穷的区域。
在正西南的方向,有一片最宽阔的田地。
田地旁边,则有一个院子。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指了指那院子。
柳正道再纵身,带着我,几乎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我们就落在了院子的屋顶上!
不过这一次,明显感觉到了柳正道的收气提身。
不只是他没有踩碎瓦片,我同样没有踩碎……
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异响……
耳边,听到了一个冰冷无比的阴厉声:“小子,你居然敢骗我?!”这声音是从下方传来。
柳正道微眯着眼睛,他弯腰,伸手,取下来了一块瓦片。
顿时,我们就看到了下方堂屋中的一切。
一个身材矮小,头顶满是癞子的独臂男人,正盯着另一头,一个瘦高瘦高,带着眼镜儿圆帽的年轻人。
那独臂男人年纪不小了,起码得有七十岁开外!
并且他矮小的就像是个侏儒一样,还不到张九卦的肩膀。
张九卦站在原地,他却丝毫没有露出惧色。
“骗你?呵呵。”他背着双手,神情淡漠的看着那男人。
柳正道的手微微抬起,他袖口就要正对着那人。
可偏偏在这时,那男人猛地往前踏步,直接抓住了张九卦的脖颈,将其再往前一推!
砰的一声,张九卦摔倒在地上。
本来柳正道能对准那人后背,现在他们却到了我们视角的盲区,只能够听见声音了。
柳正道微眯着眼睛,他松开了我的肩头,轻手轻脚的朝着前方走去。
显然,他要找新的方位。
我没有阻拦柳正道。
他要出手,才能一击毙命!
耳边的声音却没停下。
张九卦色厉内荏的说了句:“若是你动了我!大先生袁化邵,必定不会放过你!”
“哦?袁化邵?你和他还有关系?”那阴厉的声音,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了。
张九卦又说道:“岂止是关系?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到李阴阳的身边?他还会给我这张符?”
“他是要我先去红原县的疑龙道场,学疑龙经!再回到他身边,他会教我算命的手艺!”
“此事,都是我爹授意,我爹,是袁化邵大先生座下的第一谋士,你可知道,什么是先天十六卦?!什么是言出法随?!”
“你若是敢动我!我爹必定会求大先生,大先生只需要开口,你就死了!”
张九卦的声音更为凌厉,而且透着一股由心底升起的自豪。
就好像他所说的是真的一样……
可实际上我很清楚,他只不过是在袁氏阴阳宅外偷听居多。
他恐怕不只是在那里徘徊了一次,才知道这么多东西。
“先天十六卦?那可不是言出法随,那叫言出卦成。”阴厉的声音,透着一股股杀意。
“小子,你伶牙俐齿,可你这条命,到头了,还没人敢骗我!”
他话音落罢的瞬间,柳正道掀开了一块瓦片。
也就在这时,下方忽然传来一声惊疑声:“谁!”柳正道快速探手。
下一瞬,便是嗖的破空声!
我看见柳正道的袖子抖动了一下。
下方,传来了一声闷哼……
再接着,柳正道直接一掌破开了大量瓦片,整个人朝着屋中坠去!
一阵烟雾散开,我才看清了下方的情况。
柳正道已经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头,只剩下一个瘫坐在地上的张九卦……
张九卦此时脸色再保持不住镇定,露出了惊慌之色。
同时,他抬起头来,刚好通过柳正道打出来的破洞,和我对视。
“李先生!?”张九卦的眼中露出狂喜,声音也是惊喜不已。
他颤巍巍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先生……你怎么不下来?!”
我眉头紧皱,低声又问道:“刚才那道长,还有那个断臂先生呢?!”
张九卦才指了指斜右方。
“那里有个门,那断臂先生刚才左肩中了一箭,朝着那里边跑过去了。下来的道长追上去了。”我不再犹豫,双手撑着破损的屋顶边缘,直接朝着下方一跃。
重重落地之后,那股冲势,又让我滚出去了两三米。
我再爬起来,张九卦却略瞠目。
“跟上我。”我沉声说话期间,直接朝着斜右方跑去。
果然那里有一道被破开的门!
钻进去之后,是一个逼仄狭长的房间,我疾步通过。
很快,从另一侧的门跑出去。
这里已经是那大院之外了!
不只是如此,十几米外,居然有一条波涛汹涌的河!
这条穿城而过,是阳江的支流!
远处的河边,我刚好瞧见一个身影扑入河中,水花迸射而起!
柳正道在河岸边,他骤然拔出腰间拂尘,重重朝着河面一击!
轰的一声闷响,水浪溅射至少三四米高!
可坠河那人,并没有再冒头……
我疾步往前走去。
柳正道却忽然再次一跃,他居然直接跃到了河面正中央!
骄阳刺目,将柳正道的轮廓度出了一个金边。
因为视线受到影响,柳正道的身体都仿佛成了漆黑一般。
三张符纸从柳正道袖口射出!
符纸瞬间入了水面。
又是轰然一声炸响。
这一段河水,足足下降了半米!
可即便如此,那先生还是没有被逼出水面……
这期间,我已经跑到了河边。
柳正道落入水面,布鞋在水上踩踏两下,便再次借力而起,回到了岸上。
“水里头有东西,将他扯走了。”柳正道沉声说道。
“开阳市的整条阳江,都被他布置了水尸鬼,我下毒清理了主要干流的一批,这些支流,应该还有不多的残余。”我回答道。
身旁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张九卦捂着胸口,又瘫坐在地上。
柳正道顿了顿,又道:“我去追他,你带这孩子回去。”我立即又抬手,直接按住了柳正道的肩膀。
“穷寇莫追,而且你不知道他是上游还是下游,弄错了地方,怎么也追不上。”我又道。
稍稍思绪了一下,我又道:“昨夜,他将我引到了一个村子,里头布置了三个凶尸,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
“那一个在水中,他,应该会回去。”
我刚说完,柳正道的手就落在了我肩头。
“方向。”柳正道语气很重。
我轻身提气,先低头和张九卦说了,让他回冯村,再接着,我就和柳正道指明了方向。
柳正道纵身赶路,这一次他速度更快了。
片刻之后,我们就离开了城西南的范围,又在开阳城的众多屋顶上掠过。
出城之后,又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就到了昨夜那村子。
可让我脸色大变的是,这个村子,居然冒着滚滚浓烟,村口的屋舍已经被烧毁,只剩下漆黑一片。
再后方的村子里头,则是火舌弥漫。
柳正道眉头紧锁,他没有说话。
我面色开始阴晴不定。
“他不可能回来的那么快,我和何雉回去之后,他就抓了张九卦,一路朝着开阳城内逃窜,是那几个长青道观的道士?!”我喃喃道。
那几个道士,还的确有可能。
我们破了这村子,破了祟,救了他们一命。
他们为了免除后患,烧村的概率不小。
柳正道脸上露出询问之色。
我低声道:“先去村尾。”柳正道立刻拉起我,从另一侧的村外绕路。
村内有大火,即便是他身手好,我们穿过浓烟,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片刻后,我们绕过了整个村子,来到了村尾巴。
村尾外头的那条窄河,流速极为迟缓。
可让我面色再变的,是河边,居然有四口尸身……
他们都穿着道袍,但死状却极为凄惨。
几乎全都是脑袋朝着后方,几乎没入了水中,脖子被拉得变形。
其中一个道士断了一臂,他们其余的手臂,则是死死的抓着岸边。
能够瞧见,岸边不少抓痕……
“被水里头的东西,勒死的……”我话音都变得难听了不少。
接着,我取出来了定罗盘。
往前走了两步,结果定罗盘却没有出现转针……
这就说明,水里头的东西不在了……
“居然走了……”我心更沉了几分。
柳正道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几个尸体上,他眉心几乎形成了深刻的竖纹。
“这几人,你认识?”他问道。
我才和柳正道说明了情况。
柳正道沉思了片刻,他道:“他们不可能明知道村子有问题的情况下,还不从村口走,你们刚离开,恐怕就还有事情发生。”
“那人,可能不是一人单独行动,还有一个在村旁看着,只是你们太强,他不敢出来?”柳正道的话透着疑问。
我脸色再变。
真要像是柳正道这样的说法。
那这事情的复杂程度,就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可他所说还真有可能。
若非是这样,那就是这四个道士自己找死,才会穿村,走上死路……
下一刻,柳正道往前走了两步,到了那四个道士的尸体旁边。
蹲身而下,柳正道取出来四张符纸,分别贴在了四个尸体的头顶。
阳光照射下,符纸微微卷曲,其上画出的字样,颜色都仿佛深邃了许多。
尸体本身却在逐渐干瘪下来。
柳正道将符纸取下,放入衣兜内。
再接着,他说道:“找人去通知一下长青道观的人,收尸。”
我先点了点头,又疑惑的问了句:“柳道长,那四张符?”“符术之中有渡魂符,作为超度之用。”
柳正道又低头看了一眼尸体,说道:“他们虽死,但没有多大怨念,习道术者大都如此,若非生前遭受极大厄难,否则不会为祸世间。”
“可他们被凶尸所害,阴气怨气封锁尸身,很难再正常投胎,渡魂符可让他们解脱。”
柳正道的解释,才让我恍然。
沉默片刻,我轻叹道:“未曾见遁空用过,没想到,符术所涉猎,竟如此宽阔。”
柳正道摇摇头,道:“遁空一直在你们身旁,纵有什么大事,你们会处理,他自然无法用到符术的全部。”柳正道说这话的时候,是背负着双手的。
河边倒映出来他的影子,那高冠极为板正,连带着柳正道整个人气息都拔高了不少。
他所说的这番话,和柳天牛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柳天牛的更为直接,是我们将遁空管束得太严。
深吸了一口气,我定了定神,也将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
“柳道长,我们先回冯村,这先生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我也要给大哥写一封书信。”我又和柳正道说道。
柳正道点了点头。
他再要拉着我走,我赶紧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他已经逃了,倒不用那么急促赶路,我还需要考虑一些事情。”我立即说道。
实际上,我不只是要思考事情。
还有就是,柳家道士常年这样修身,不怕赶路的颠簸,我一两次还好,但真要我一直跟上这种速度,对于我身体负担太大。
我们从原路再去村口,再之后,就是步行回冯村了。
这一路上,我思忖了良久。
那人的实力,差不多已经暴露出来了一些。
他本身的身手,就同所有先生一样,是个弊端。
其实阴阳术,他也并非再上几个台阶。
我和蒋盘阴阳术都是趋于大成,天元地相本已经足够强悍,他未必这等术法比我们强。
只是说,他一直在背后而已。
若是揭开了面纱,正面应对,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这时,我却又想到了一件事,背上渗出了大量的冷汗!
“果然,不只是一个人。”我驻足,微眯着眼睛,神色只剩下冰冷。
“你想到什么了?”柳正道同样停步,他面色透着凝重。
“黄之远的身边,还有一个先生,他反噬了我。”我沉声,一字一句说道。.
再接着,我将当年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柳正道。
并且,关于对眼前这先生的猜测,我都和柳正道说了一遍。
柳正道一时间没开口说话,他也在低头沉思。
我脑中思绪和推演都极快。
正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柳正道便微眯着眼睛,先开了口。
“这两人,应该是同谋,和你的猜测一样,他们不只是谋天元,更谋开阳大先生。”
“他们没盯上你,可能是因为你成名太迟,在蒋盘初成名之时,地相堪舆是大先生蒋一泓,不是他们敢染指的存在,在你成名之时,他们应该无心再谋划算计你。”
“此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你并不会在某一地长居。”柳正道这一番话,也吻合我的推断和猜测。
点了点头,我又道:“两人分散算计,共通有无,在能得手之际,应该会帮另一人。”
“这一次,要么他放弃袁化邵,要么就会两人再找上我们了。”我语气变得更凝重。
柳正道的神色,顿时变得极为冷冽。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道:“袁化邵很有可能知道这样一个人,但他不知道那人针对他的算计究竟有多少,或许是阴差阳错,又或许,他知道关于水尸鬼的,我刚好到这里,却成了他挑开此人算计的刀。”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此事,我都可以直接去找袁化邵,他不可能不露面!”我刚说完,柳正道就直接点了点头。再之后,我们都没有再多说话。
不多时,回到了开阳城外。
再过了一小段时间,又回到了冯村何家。
此时,何家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路面的血迹完全消失不见。
何雉,遁空,何七月,罗忠良,包括张九卦和张尔兄弟都在何家堂屋里头。
很显然,我离开之后,他们就回了这里,张九卦则是之后赶到。
我同柳正道进院。
他们几人匆匆走出。
遁空伤势未愈,还是罗忠良搀扶他。
何雉的目光全在柳正道身上,她更为愕然的看着柳正道的头顶。
柳正道微微点头,他又整理了一下下巴的绳索,似是在将高冠固定。
“远看,我以为是大长老。”何雉抿着嘴,她苦涩道。
柳正道没接话。
遁空脸上欣喜更多,他挣脱了罗忠良的搀扶,又到了柳正道的身前。
柳正道抱了抱拳,竟然稍稍施礼了两分。
很显然,虽然柳正道年纪更大,但他在礼数上是有区分的。
遁空先入徐符门下,是为师兄。
他没有喊出来师兄,却行了礼。
遁空正要说话,另一侧的老黄却哞了一声。
柳正道扭头看了看老黄,他面色微变,眼中多了许多复杂和唏嘘。
至于张九卦和张尔,他们只是刚走出堂屋门,就停顿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前了。
“先进屋,七月,等会儿你要去帮我找一个人送信,此人必须足够信任,速度还要快。”我沉声说道。
所有人顿时都让开了我和柳正道。
我进堂屋之后,直接就取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写信。
等我将所有事情写下来之后,又让何七月取了一张黄纸,我将信纸折叠在黄纸里,再在其上写了,蒋盘亲启。
我同何七月再三叮嘱了,这信件,必须送到盘江红河,我大哥蒋盘手中。
何七月接过信件,她面色极为严肃,匆匆转身离开了院子。
何雉眼中尽是询问之色。
我沉凝了一下,并没有立即回答何雉,而是看向了张九卦,低声道:“张九卦,你和张尔,也去办一件事。”
“找长青道观一趟,告诉他们,出开阳城的西南方,有一小村,其中有他们观主茅通,以及三个道士的尸身。”
“让他们去收尸。”
张九卦脸上顿时露出兴奋之色,他立即迈步走出院子。
张尔则屁颠屁颠地跟随其后。
安排完这些,我闭眼,平稳呼吸。
再睁眼,我看向了遁空。
遁空整个人的气色比之前好了更多,虽说有伤,但是精气神却更饱满。
这就是那柳家药丸的作用了。
“父亲,我的伤没事,你说,要我做什么?”遁空极为认真地说道。不只是语气,遁空的神态都显得更认真。
“你伤势不轻,还需要休养。”我皱了皱眉,开口说道。
这话刚出口,我就察觉到遁空的情绪变化了。
他呆愣了一下,眼中似有几分失落,头也垂了下来。
何雉轻轻拍了拍遁空的肩头,她柔声道:“遁空,父亲是让你养伤,这是为了你好。”遁空还是沉默,他稍微往后退了一些,身体略有两分摇晃。
罗忠良又要去搀扶遁空,他却直接推开了罗忠良,捂着胸口,脚步蹒跚的走出了堂屋,朝着另一侧的屋门走去。
“遁空……”何雉语气略心疼。
柳正道却看了我一眼,他眉头也是微皱。
我没再开口说话。
一直看着遁空进屋之后,我才抬头看了一眼屋外。
阳光更为刺目了,有一股刚好照射进屋内,让我眼睛都睁不太开。
柳正道和柳天牛都在不同程度上提醒了我。
可这么多年的本能,就已经让我将遁空护在身后。
再加上这一次遁空身上还有伤。
我又怎么可能再安排他做什么事情?
“阴阳……”何雉张了张口,她又轻叹了一声,道:“咱们应该怎么做?”
“休息休息,养足精神。”
“他们随时可能再回来,手段绝不会弱。”
“今夜,我们再去见一个人。”我又说道。
“见谁?”何雉立即问我。
“袁化邵。”我沉声开口道。
停顿了一下,我又让何雉安排一个房间给柳正道休息,又和柳正道抱拳,我才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当然,这之前我取下来了腰间挂着的两个包裹,将其放在了墙根。
进屋之后,我躺上床,看着头顶的房梁,蛛网之中有好几个蜘蛛,还有一个挣扎扭动的飞蛾。
那几个蜘蛛慢慢爬动,接近了那飞蛾,开始分而食之。
疲惫和困意席卷而来,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了许久,一直到我醒来的时候,投入屋中的阳光已经变得薄弱了不少。
起身,我出了房门,才发现天色近至黄昏了。
通红刺目的光晕,就如同鲜血一般。
目光落向堂屋,罗忠良正在屋内静坐,他伏案低头,手中似乎在写着什么东西。
另一侧的厨房冒着炊烟,何七月已经回来了,正在里头做饭。
我没瞧见何雉,她应该在遁空的房间里?
就在这会儿,院外吭哧吭哧的跑回来两个人,不正是张九卦和张尔吗?!
“李先生,我已经通知了长青道观了,他们派人出发之后,我才回来。”张九卦跑到了我跟前,冲着我抱拳行礼,气喘吁吁的说道。
张尔则是在旁边捂着胸口喘气儿。
张九卦一脚踹在了张尔的腿上,张尔哎哟了一声,差点儿没跪在地上。
“见了李先生还不行礼!少喘一口气,不会憋死你!”张九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张尔这才诚惶诚恐的和我行礼。
我哑然失笑,再看张九卦的脸,便若有所思。
“你很聪明。”我开口说道。
张九卦舔了舔嘴角,他眼中多了几分亮色。
“李先生谬赞。”他认认真真的回答。
“为什么不去红原县,你应该不知道疑龙经,那也是另辟蹊径的阴阳术,专走险峻山峦,入不出世的大穴。”我又说道。
张九卦稍稍低了一下头,他眼神恭敬下来不少。
“李先生,我们有缘,我觉得,是真的缘,而并非其余先生要的银元,像是李先生这样的先生,世上绝不多见。”张九卦语气郑重了不少。
他这话,却让我更为感兴趣了许多。
再看张九卦,我又道:“继续说。”张九卦深吸了一口气,他又道:“我埋我娘尸身的时候发过毒誓,这辈子,我一定要抡圆了去活,活出一个出人头地,要是没有万人忌惮,就要万人敬仰!”
“还有,我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爹,我一定要让他忏悔!”
“李先生,你身上,还有杀气。”
语罢,张九卦就躬身成了几乎九十度。
他这话,却让我若有所思,又想到了我当年的挣扎和奔命……
张九卦此次救了罗忠良,无疑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若是罗忠良这等忠厚的性格落在了那断臂先生的手中,他肯定不如张九卦油滑,同其周旋。
我必定会遭受威胁,罗忠良也可能出事。
因必定有果,张九卦想要的反馈,不是银钱。
甚至我能判断,他要钱,除了生存,就是他口中,先生的“缘”。
我沉思了半晌,再看张九卦,我问道:“你胆子大么?”
张九卦抬起头来,他这动作就很滑稽。
而且他眼镜儿滑落下来不少,落在了鼻梁上。
他一手扶着眼镜儿框,认认真真的说道:“先生,你指的是哪方面?我让民兵用枪指过头,拿着菜刀架过去青楼的富商脑袋,我还敢拦您的路。”
“……”我一时间,还让张九卦弄得凝噎。
深吸了一口气,我再道:“不是这种胆大,我让你和尸体过夜,你敢么?”张九卦身体一僵……
他迟疑了一下,道:“要是漂亮的女尸,我大致是敢,要是刚才那个独眼龙先生一样的尸体,我怕是不敢……李先生,尸体还是很恐怖的,那种冰冷的触感,我接触了很多……村子当年的事情,现在都是噩梦。”就在这时,屋内的罗忠良却抬起来了头。
他怔然的看了张九卦一眼,目光又看向了我。
我点了点头,立即招了招手,道:“忠良,你出来。”
罗忠良立即起身,朝着我走过来。
他手中还持着一张纸。
到了我近前后,罗忠良将纸递给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眼中就露出满意之色。
罗忠良写下来的,赫然是我和他说过的所有关于阴术的事情,还有一些是他自己的见解。
罗忠良不但记忆过人,而且他对阴术的天赋,绝对不弱。
“很好。”我说着,就将纸张还给了罗忠良。
再接着,我又道:“交给你两另一件事情,去找附近的乱葬岗,或者是其他的无主坟茔,忠良,你要带回来三口女尸,女尸必须是怀孕的大肚婆。”
“至于张九卦,你要带回来九颗尸头。”顿了顿,我又取出来了一样东西,那是定罗盘的方盘。
“此物可以护你们不死,胆大,还要心细,这算是一个磨炼。”
“等你们回来之后,我自有其他的安排。”我又说道。
张九卦没伸手,罗忠良毕恭毕敬的接过去了方盘,他额头有汗,神色却极为郑重。
“徒儿必定完成师尊嘱托。”
“天黑了,去吧。”我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出发。罗忠良和张九卦两人结伴往院外走去。
张九卦高了罗忠良一个头,再加上他穿着体面干净。
一时间,罗忠良竟像是取代了张尔,像是张九卦的跟班一样。
两人很快出了院子。
呆呆站在一旁的张尔,他眼中也露出了渴望之色。
只不过,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院门,又回头看了看我。
“去后山,同那些难民待在一处吧。这里对你来说,并不是那么安全,你还只是个孩子。”
我和善的开口道。
张尔抿了抿嘴,他低头,又和我行了一礼,才转身朝着院外跑去。
我闭眼,定了定神。
再睁眼后,我眼神镇定凌厉了不少。
先去了堂屋,将我放在墙角的两个包裹中一个打开。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余光一看,是赤獒靠近了我,它硕大的脑袋在我腿上蹭了蹭,泛青的眼中透着渴望。
这时,何七月刚好也端着一盘子饭菜进屋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中也有渴求。
沉凝了一下,我说道:“瘟神活尸的头,还需通窍分金尺镇压,另一颗羽化青尸头,不是普通狼獒可以消化,稍后我让遁空镇住这瘟神活尸头,它又是瘟神咒所化,七月你就将其分给何家鬼婆子们的狼獒吧。有那一口青尸,再加上那么多水尸鬼,应该足够让何家的实力增加一次。”
我话音刚落,何七月的脸上就迸发出兴奋之色。
她连连点头,更是和我躬身行礼,轻声道:“七月谢过李先生。”
我再看赤獒一眼,它眼中渴望更多,颤动的嘴皮下,不停地流哈喇子。
“拿去。”
我一踢那羽化青尸的道士头包裹,赤獒张开大口,刚好将其接住。
它兴奋得如同箭射一般,冲到了院子一角。
趴下来之后,赤獒两只前腿压着头颅,又一口咬将了上去。
一声牛哞从院子另一角传来,老黄站起身,它甩了甩尾巴,牛眼之中尽是不满。
结果赤獒就像是护食一样,还龇牙,发出了呜呜的威胁声。
老黄换了一个方向,到了院子另一侧趴下了。
我先将地支笔和天干砚放置在堂屋桌上。
才去了遁空的房间,敲了敲门。
很快屋门开了,何雉出现在门后,再后边儿才是遁空。
他气色好了更多,只不过,他还是低着头,抿着嘴。
何雉和我对视一眼,她抿着嘴,眼神复杂。
我先给了她眼神示意,才看向遁空,道:“遁空,为父需要你画一张五岳镇命符的血符。”遁空立即抬起头来,他本来颓然的双眼,顿时就迸发出来了喜悦和兴奋。
“好,父亲。”他立即挤过何雉出了房门,他快步走进堂屋。
我又同何雉点点头,便和她一起进了堂屋。
何七月还是端着盘子站在那里,她没敢将其放下,生怕打断了遁空。
遁空正在铺着空白符纸。
我到旁侧后,直接取了匕首,割破指肚,挤出来了两滴血。
遁空怔然了一下,他侧头看我。
“父亲,你……”
“你伤势未愈,还有,这颗尸头非同小可,用为父的血。”刚才遁空才升起来的兴奋,这会儿却明显被打消了三分……
他低头磨墨,当血和墨汁混作一团之后,才提笔画符。
浸满血墨的饱满毫尖落在符纸上,一道五岳镇命符瞬间勾勒而出。
遁空轻轻将符提起,放置在旁边,似是晾干。
可他却未曾停下。
地支笔再次落入天干砚中,吸走剩余血墨。
只不过,血墨的数量不够多,明显不够再画一道符。
偏偏在这时,遁空的嘴巴鼓起。
噗的一声,他竟吐出一口血来。
舌尖血刚好落入天干砚,他手头的动作更快,地支笔抖动,将血墨混合均匀。
提笔,遁空再一次落符!
这一符,依旧是五岳镇命符。
此次的血墨比之前多,画符之后,还剩下不少。
他提开了第二张五岳镇命符,又立即画下一张二十四山镇龙符!
至此,血墨才完全耗尽。
遁空本来正常的脸色,此时又变得苍白不少,眼神也略有暗淡。
我眉头紧锁。
其实,刚才遁空吐血的时候,我就想拦住,却被何雉抓住了胳膊。
一直到现在,何雉眼中露出心疼之色,她才松开我。
遁空抬起头,他苍白的脸上,尽是坚韧。
可他眼中却询问更多。
“父亲,我很无用吗?”他这话,带着几分颤栗。
何雉面上顿时出现焦急之色。
我眉头皱得更紧,面色透着复杂,但我直接摇了摇头。
“遁空,为父和你娘亲,都是想你能平安成人,你并没有无用。”
“那为什么,张九卦可以舍身救人,罗忠良还是个普通人,就要为几十个难民生计担忧,他们现在又要在你的安排下历练。”
“我比之他们,的确像是一个无用之人。”遁空再一次开口,他眼中的坚韧,还混杂着不甘。
他这话,一时间真让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何雉的眼神也慌了。
她正要开口。
遁空又民抿了抿嘴,低声道:“父亲,你说张尔是个孩子,可罗忠良的年纪和他相仿,甚至和我也相仿,是因为张尔无用,你才会那样说,所以,在你眼中,我也是……”
他话还没说完。
院内却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遁空,不得妄自菲薄。”遁空身体一僵,话音也戛然而止。
柳正道平缓走入堂屋内。
“柳道长……”遁空抿着嘴,他身体都微微颤抖。
柳正道走至遁空身旁,他低头,仔细的看着桌上的三张符。
“苍劲有力,却不失圆润之神,内蕴阴阳之气,方成镇命镇山之符。”
“遁空,不提年纪,血脉,只看辈分,你入门比我早,算是我的师兄。”
“我,是否是无用之人?”柳正道沉声问道。
遁空还是抿着唇,他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你为何如此评论自身?”柳正道又道,他眼神严厉了不少。
”徐符之符意,旨在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若你真坏了心境,恐怕以后就画不出这等大符了。”
遁空身体一颤,他却成了紧咬牙关。
柳正道却皱眉,他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眼中流露出催促之意。我又怎么能没明白柳正道的意思?
其实,之前柳天牛的提示我就懂,柳正道和我再说了一次,我也明白。
之所以这样还让遁空误会,大都是因为他受伤,我才本能的要将他护在身后。
先前遁空进房间,我就看出了他的失落。
只是,这么多年养成的本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往前走了两步,我轻叹一声,取起来了遁空画的第一张五岳镇命符。
“遁空,你还记得,父亲当年和你所说,要出一趟院门,你给父亲画的那两张血符吧。”
遁空的头低了下来,他没接话。
“你说,你要保护爹爹,你的确做到了。”
“五岳镇命符,镇了管仙桃留下守墓的羽化恶尸。”
“二十四山镇龙符,压住了险些崩塌的墓室。”
“这两张符,不只是保护了为父,同样保护了伯伯,还有很多其余先生。”遁空抬起头来,他眼中的怔然,逐渐变成了另一种色彩。
“你绝非无用,徐符的弟子,地相先生的儿子,天元先生的侄子,一张血符可镇尸,山,人,又怎么会是无用之人。”
“为父需要同你道歉,这些年来,我和你娘亲都有那几分私心,想要呼你周全,却忽略了你从小就有保护我们的心念。”
说话间,我走至遁空的身旁,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遁空眼眶逐渐泛红。
我再轻叹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为父不会再压制你,但你需要答应为父一件事。”
“父亲,您说。”遁空强忍着语气的颤抖。
“莫要逞强,你不需要在为父和你娘亲面前证明你的能力,你也不需要向任何其余人证明。”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事之下,性命当先。”我语气逐渐变得严肃。
遁空毫不犹豫,他却举起双指,指天发誓。
“李遁空今日,在父亲面前立誓!绝不做逞能之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事之下,性命当先!”屋外呼哧的起了风。
风吹进堂屋,吹得符纸猎猎作响。
何雉赶紧走了进来,她眼中心疼更多。
“遁空,怎么抬手就要立毒誓,你父亲只是想你答应即可……”她赶紧抓住了遁空的胳膊。
遁空笑了笑,认真道:“娘亲,誓言才更坚决,也让你和父亲放心。”
眼看遁空恢复了精气神,面色甚至都红润了两分。
我也平缓了心境,先将五岳镇命符贴上了瘟神活尸头,取出来了通窍分金尺。
我就告诉何七月,回头将这头颅分出去。
何七月连连点头,眼中有抑不住的喜色。
只不过,在她眼底还有几分羡慕。
当然,这情绪隐藏的很深,她只是表现了一瞬,我并没有说出来。
再之后,何七月放下盘中饭菜,小声说大家先吃罢了饭,各行各事,她再去找其余鬼婆。
我,遁空,何雉,柳正道都各自坐下,何七月又去厨房拿出剩余饭菜,再将何阿婆从房间搀扶出来,众人才开始吃饭。
一餐饭罢,何七月去送头颅,遁空将何阿婆搀扶回房间。
何雉则询问看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现在就进城。
何家的马不够,何雉便先去其余地方弄来马匹,一共三匹马。
我和柳正道各自骑一匹,何雉则是带着遁空,毕竟遁空现在有伤在身。
离开冯村之后,我们就径直朝着开阳省城赶路。
等到了城内,又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前往袁氏阴阳宅。
差不多快临近子时的时候,我们一行四人,总算到了袁氏阴阳宅外。
厚重高大的院墙,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墙上的透光窗户,稍稍让人能有两分喘息。
朱红的宅门,铜钉透着一股凌厉的阳气,狰狞凶恶的石狮,在抵触一切外来之阴邪!
第二次看袁氏阴阳宅,依旧有让我挥洒不去的压力。
“此地,不简单。”柳正道轻声开口。
“父亲,我去扣门。”遁空认真道。
我点点头。
他立即翻身下马,朝着院门走去。
我们其余三人同样下了马身。
遁空敲门数下后,就静静等待。
约莫过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果然开了一条缝隙!
随着门打开更多,从门中探头出来的,却是一张憨实的圆脸。
他年纪不大,最多不超过四十。
“来者何人?!”此人声音粗犷,透着警惕询问。
何雉眼中透着疑惑,她看了我一眼。
我轻声道:“袁氏阴阳宅,高手众多,未必一直是一人看门。”何雉惶然,点了点头。
“我们来自九河县,想求见开阳大先生。”遁空声音依旧略稚嫩。.
那人眉头紧皱,立即做出一副驱赶的动作。
“大先生闭关中,莫要来叨扰!若要求见,等七年后。”说着,他就要关门!
遁空一急,他一手直接抓住了门边。
里头那人太阳穴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他眼中都透着杀机凌厉。
“你们想强闯阴阳宅?!”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冰寒了起来。
遁空还要说话,我也皱眉,正要开口。
嗖的一声。
从那人身后,居然飞射而出一道泛青的身影!
那赫然是一具纸扎!
这纸扎没有五官,要比纸人许所用的,更为精小一些!
纸扎瞬间到了遁空身后,双臂绷直,朝着遁空后心扎去!
那人更是一下子钻出阴阳宅,双掌狠狠击向遁空胸口!
我面色骤变!
这看门的,居然是个纸扎匠?!
而且他这下手当真是狠厉,直接就是死手!
遁空身体紧绷,他面色也无比警惕。
他同样探出双手,直接拍中了那人的小臂,借力之下,他一跃而起!
再下一刻,他竟使出了何家鬼婆的魁星点斗,直接坐在了那人的肩头!
遁空双腿骤然收缩,将其脖子死死的锁住!
那人并不高,身材五短,也像是个侏儒一般。
他顿时面色赤红。
那个攻击遁空的青尸纸扎落了空,却刚好朝着他胸口扎去!
“小子,你找死!”那人低喝一声。
他双臂陡然摊开!
那青尸纸扎顿时僵硬不动!
下一瞬,他双手狠狠往里一拽。
四周却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嗤嗤声!
我眼皮狂跳不止。
因为袁氏阴阳宅外的四周半空中,从四面八方,不同的位置,瞬间被拽出至少十几个纸扎人!
那些纸扎大多是深青,一部分是血煞化青!
月光映射下,它们十指上的指甲漆黑尖锐,那种凌厉的杀机,笼罩了整个院外!遁空的双腿收紧更多,几乎将那纸扎匠的脖子勒得快要变形!
那纸扎匠的双臂陡然交错!
那十几个纸扎,飞速的朝着遁空冲去!
一瞬间,半空中似是起了风!
纸扎被吹动,发出凌冽的噼啪声!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遁空一时半会儿勒不断他的脖子,他要以伤换命!
“遁空!”何雉陡然抽手,就要拔出腰后板斧。
我面色瞬间沉下,直接抽出了通窍分金尺。
柳正道拔出拂尘!
可让我不解的是,柳正道一挥手,居然直接拦住了我们!
“区区一个纸扎匠,遁空可以应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说话。
遁空的双手在腰间一拍。
两道符串直接被他拉出!
他轻喝声中,嗖嗖的声响打破了风声。
数十道符篆,从符串之上甩出!
几乎三张符,就紧贴一个纸扎的头顶!
血煞化青的纸扎,直接坠落至地上,成了一张瘫软人皮。
转瞬间就只剩下约莫五口青尸纸扎。
遁空拉回符串,他双手再在腰间一抹,出现在他掌心的,却是另外两张符!
这符并不是纸质,居然是黑漆漆的雷击木。
遁空双臂骤然挥出,他并没有攻击那几个纸扎,反倒是拍向那纸扎匠的头颅!
他的动作太果断凌厉!
我面色再变!
我没有见过遁空用这种符牌!
可符牌的效果,本身就强于正常符纸!
他这两巴掌落下去,这纸扎匠,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柳正道也瞳孔紧缩,喃喃道:“归火击雷符,以雷击木做符地,五行为火,伤魂之用……”
与此同时,遁空低声喝道:“停下那些纸扎,否则,符牌无眼!”
他语气极为凌厉。
刹那间,剩下的五个青尸纸扎全部停顿了下来。
那矮小的纸扎匠,额头上尽是冷汗。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遁空胸口略起伏,显然是牵动了伤势,喘息都粗重了不少。
我稍稍松了口气。
我们上门求人办事,肯定不能杀了看门的人。
好在遁空有分寸,收了手。
此外,我心中也略有欣慰。
果然如同柳正道所说的一样,遁空是被我们保护的太严密,无法展现自己的能力。
现在给他动手的机会,结果就远超我和何雉的预料。
“小子,我承认你有点儿本事,可这样,你们就想闯阴阳宅了吗!”那纸扎匠,忽而幽冷的又说了一句话!
遁空眉头一皱。
我微眯着眼睛,何雉同样警惕无比。
柳正道更是四扫周围。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破空声传来!
袁氏阴阳宅的对面,还有院墙!
破空声就来自那院前后!
下一刻出现在视线中的,居然是一口棺材盖!
那棺材盖直射遁空的胸腹!
何雉一声叱喝:“休伤我儿!”她猛然拔出板斧,朝着半空中就是一劈!
那棺材盖在空中被斩成了两段!
一段落地,另一段被何雉一脚踢飞!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却又从另一侧街道传来。
我扭头看去,晃晃悠悠走来的,却是一个扛着挑子的短发男人。
那人身材精壮,那挑子一头是通红火炉,其上烧着一把铁棍,另一头是一个竹篓,里头全是各种锐器。
再在对面的街道,密密麻麻走来一群人。
领头的一个,扛着一根巨大的龙杠,其余的则是手持长竹竿!
我瞳孔紧缩。
墙后边儿未曾现身的是棺材匠,左边路上是剃头匠,右边路上是抬棺匠!..
再加上纸扎匠,下九流几乎快要聚齐!
我丝毫不怀疑,鬼婆子,捞尸人,更夫也在暗处……
袁氏阴阳宅四周,都是阴阳界的高手。
下九流,算不上最登堂入室的,暗中必定还有高人!
就譬如,那天在袁氏阴阳宅现身的男人,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眼看争斗一触即发。
柳正道迈步往前,他头顶的高冠挺直,腰背更是直若青松。
“遁空,回来。”柳正道沉声道。
遁空双手一收,他双腿发力,直接从那纸扎匠肩头跃起,落至地面后,他前冲几步泄力,便到了柳正道身旁。
柳正道一甩拂尘,面色平静下来。
他沉声道:“院内之人,你,看够了吗?!”
他这话音似乎都蕴藏着气劲。
整条街道上都弥漫了极为强劲的回音……
顿时,那些靠近的下九流都停顿在原处,忌惮的没有动弹。
我面色微变。
院内,有人在看?!
柳正道所说的应该是了。
原始阴阳宅内,必定还有高手!
真要是打起来,刀剑无眼,这里必定死伤,能不打起来才是最好的。
“呵呵。”淡笑声从门内传出。
“很不错的孩子,身手了得,符更了得。”
“带着柳家大长老高冠的道士,却不是柳天牛,看来,你是此任大长老?”又有一人走出院门。
此人相貌阴柔,穿着一身长衫,既不是道袍,也不是唐装。
我没有去看他的面相。
因为我再一看,必定会再引起冲突。
“在下辛甲子,为大先生座下谋士,几位都非凡俗之人,何必在宅门外动怒?”
“大先生烹了一壶好酒,请诸位入宅。”
辛甲子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那纸扎匠面色阴晴不定。
不过他没敢多说话,小心翼翼的退入了院门内。
街道两侧,以及对面院墙的其余人,转瞬间都消失不见。
遁空略警惕的看着辛甲子,他没动身。
柳正道眉头微皱,他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此任大长老。”语罢,他才朝着院门走去。
遁空跟在他身侧,我同何雉则走在最后方。
等我们迈入院门的那一瞬。
后方的门,传来吱呀的声响,紧跟着便闭合了……
院门后,并不是直接的大院。
而是一个略微逼仄的通道,整体高度最多两米出头。
上方似是阁楼隔断一般。
再往远处,这通道出去之后,才是袁氏阴阳宅的大院。
对于柳正道来说,这通道明显不够高,他只能微微弯腰,才能够走过……
这过程中,柳正道的脸色并不好看,逐渐有了一些阴霾。
不多时,我们就走出了通道。
柳正道再一次挺直腰背。
我视线眺望至大院另一侧的堂屋。
屋中三面都是烛台,灯火通明。
有一个人,正在桌旁倒茶一般……
光线太强,反倒是让其中的人看不太清了。辛甲子的脚步稍稍加快了一些。
不过柳正道的速度还是保持平缓,我和何雉,以及遁空,就只能同步他的步伐。
很快,辛甲子就到了堂屋门外,他身体微弓,双手交叉垂于胸前,显然是待命的动作。
再之后,我们才走至堂屋门前。
柳正道停在门槛外。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
我同何雉,以及遁空本来要抱拳打招呼,这动作也不由得制止下来了……
柳正道的这番行为,恐怕是因为刚才进阴阳宅,因为那种高度,不得不要稍微弯腰?
柳家道士宁折不弯,可面对这种高度不够的情况。
恐怕柳正道也是第一次遇见……
另外,若是他没有头顶高冠,想来就不需要低头了……
“开阳大先生。”柳正道更为平静的开了口,道:“传闻中,你在闭关,可实则是院中煮酒,贫道未曾料想到。”我眼皮微跳,微微抬手,拉了拉柳正道的手腕。
柳正道余光落至我身上,他眉头微皱。
下一刻,他稍稍闭眼,再睁开时,那种几乎说的上是淡漠的眼神,稍稍退散了一些。
微风吹拂入屋内,我们也看清了倒酒那人的身影。
我脸色,陡然一变。
那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腰背格外的笔直。
一身淡黄色的长袍,在烛光映射下,有种淡淡的透光感。
整齐的发髻立在头顶,他一张脸,却是九骨完美之相!
此人,赫然就是当日我们在袁氏阴阳宅门口见到的先生!
“是你?!”何雉惊呼,她声音又瞬间压低。
遁空同样面露惊诧之色。
柳正道的眼中,则尽是疑惑了。
“你们认识?”他问道。
那人放下手中铜黄色的酒盏。
他面含笑容,看向我们。
“地相堪舆,名不虚传,困扰开阳城的水尸鬼之大患,大先生出手便将其除灭。”他视线更多和我对视,眼中深邃且钦佩!
接着,他双手抱拳,还微微和我躬身。
我同样抱拳,回了一礼。
只是,我心中的惊,却没有丝毫减退。
袁化邵,应该已经六十三岁,称不上高龄,但十足十的是个老人。
他居然如此年轻……
还有,他果然是借我之手,去对付布置水尸鬼,那个针对他的断臂先生!
“大先生之名,李阴阳还不敢当,开阳袁先生造福一方,才可称此名。”我沉声回答。
此时,何雉和遁空就不敢说话了。
袁化邵摇了摇头,他笑道:“李先生如此自谦,这些年来,我听过你的不少事迹,大先生之名,早已实至名归,况且,地相堪舆之先生,本就是大先生。”
袁化邵转过身,他双手背负至了身后,眼中似有唏嘘。
“多年前,天心十道山下遭遇大火和歹人,天元道场被火烧一空,上一任天元先生郭天玉,以及同门弟子,全部惨死于道场之内。”
“同年,黔西南各地出现偷寿之歹人,专门残害,屠戮先生。”
“连绵多年,那些恶徒变本加厉,我听说,是李先生连同天元相术仅存的蒋盘蒋先生,再加上柳家道士,除灭了偷寿之恶徒。”
“此乃于天下苍生百姓之功。”
稍作停顿,袁化邵又道:“此事,只为其一,李先生又破过阴山脉七十座黑山头,破管仙桃之大墓,揭开一个数百年的谎言,这数百个年头里,那墓穴中不知道葬生先生几何。”
“此功,让阴阳界之人,不知多少免受其害。”
“说来惭愧,若是李先生不破那穴,鄙人或许在几年之后,就会进过阴山,恐会埋骨于山中。”
我眼皮微跳,心中却并没有多少震惊。
因为当年贾生和贾功名的偷寿,已经太过明目张胆,至少那一片区的阴阳界中人,都是人人自危。
至于管仙桃之墓,我们带走的人太多,动静太大,流传出去更为正常。
况且当时蒋盘还有意地点名了天元地相联手。
袁化邵并没有停下,他又道:“前段日子,听闻黔西南剿灭了一大批匪徒,其中有个关键的先生,苗光阳,他替剿匪部队提供了关键的讯息,还只身一人深入敌营,可惜至此失踪。”
“我见过他们发出来的告示,其上之人的模样,和李先生至少有八分相似。”
“李先生不只是心系阴阳界,更是心系于民,小可为己,大可为国,更遑论先生平日那些行事,这大先生之名,是否实至名归?”袁化邵感叹之余,脸上的笑容就更多了。
我眉头稍稍皱了一些,因为我没料到,当日那郭臻民和林振,居然还找人描绘我的画像……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都是心中有大义的人。
恐怕在他们心里头,苗光阳甚至是比他们还要壮义牺牲之人。
才会心怀“侥幸”,以告示寻找。
我心中轻叹,又抱了抱拳,道:“袁先生,苗光阳苗先生,是李某的一个重要朋友,他因我而死,我愧对于他,阴差阳错之下,这名,也算是我之愧疚补偿罢,还请先生莫要提及。”
“原来如此。”袁化邵若有所思。
他又立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进屋坐下。
我先和柳正道微微点头,再看何雉遁空点头。
一行四人进了屋内。
何雉同遁空一方,我和柳正道各一方,首座则是袁化邵。
每一方的桌位前,都摆着一杯酒。
他端起酒盅,又笑道:“能和李先生共饮酒,是袁某之幸事,请!”
他袖口掩面,一饮而尽。
我们四人都分别饮了这杯酒。
我只觉得,一股子热流从胸口灌入四肢百骸,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感觉,好似近日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何雉面露惊奇之色,遁空低头,怔怔地看着酒杯。
柳正道手中握着酒杯没有放下,口中似在细细品味。
袁化邵笑了笑,又道:“此酒,以五谷之糟粕所酿,却加入了不少稀奇药材,袁某平时除了阴阳术,对于医术颇有几分心得,李先生,你们几位终日在外奔波,不免有诸多疲惫,多饮几杯,可祛除不少疲劳。”
遁空小心翼翼地推出了酒杯。
何雉轻声道:“遁空,你还是孩子,莫要贪杯。”遁空抬头,他眼巴巴地看着何雉。
此时遁空面色红润更多了几分,显然,这药酒很滋补。
柳家的药对遁空帮助很大,这酒也裨益不少。
何雉神色略有严肃,遁空就只能小心翼翼地将酒杯拿了回来。
袁化邵又给我们三人斟满。
最后酒壶悬空至遁空酒杯上,他又笑了笑,道:“此物是酒,也是药,擅饮之人,当其是酒,不善饮之人,将其做药即可。”
“况且,李先生之子非常人也,我门外的纸扎匠,入阴阳宅多年,其实力手段之强劲,绝不弱于道士,他居然将其制服,使其不得不叫出其余同伴。”
“这等本事资质,不亏为李先生之子。”
说着,袁化邵又给遁空倒了一杯酒。
遁空脸上喜色不少,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来,一点一点地喝着。
柳正道没有再饮酒了。
何雉勉强笑了笑,她又小心翼翼地扭头看我。
我同样放下酒杯,轻声道:“谢过袁先生款待,袁先生应该知道李某此行之事了。”袁化邵放下了酒壶,他依旧是面带笑容。
“水尸鬼背后之人,我知晓。”我点点头,因为我此前就推断了,他是知晓这件事。
再接着,袁化邵又道:“此人觊觎我许久,布置不少,他手段高明,阴阳术精湛,而且善用低劣手段,我没有十足把握对付他,干脆退避三舍。”
“李先生出手,将他逼出水面,帮了袁某一个大忙。”
“李先生要让袁某做何事,但说无妨。”袁化邵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何雉和遁空一眼。
然后我才道:“家妻与小儿,曾在多年前受过一次毒伤。那毒为旱魃之毒,伤至根源,花费数年时间解毒后,我才发现,毒中还有一毒,损人二五之精。”
“我闻袁先生之医术,可生死人,肉白骨,便想请先生治毒。”
说着我站起身,又双手抱拳和袁化邵行了一礼。
“二五之精。”袁化邵扭头看遁空,他手轻轻在桌上敲击。
片刻后,他又看了何雉一眼,眉头微皱了几分。
袁化邵又道:“生死人,肉白骨之说,是为夸大了袁某的医术,不过这二五之精的弥补,袁某倒是知道一二。”
“阳寿,是二五之精的体现,而这精气,又是阴阳气之调和,普天之下,让二五之精旺盛之法不少。”
“譬如柳家道士的道术,出道道士可凭借一口胸腔浩然气,让精气长时间存留,我多年前见过柳家大长老一面,他比我还大上十来岁,但看上去,也就四五十左右。”
话音至此的时候,袁化邵的眼中还出现几分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叹息一声,又道:“我还以为,大长老会到我阴阳宅来一趟,没想到,他未曾进开阳城。实乃一件憾事。”
我面色不变,因为柳天牛完全信任我师尊,自然他没去见袁化邵。
稍微停顿了片刻,袁化邵又道:“第二法,便是尸丹。”
“善尸之丹,蕴含一座龙脉之生气,又有人之阴阳气调和,此物可弥补二五之精,效果强劲。”
“至于邪法,当年李先生将其诛灭,应该不用袁某提及了。”
我眼皮猛地一跳。
那邪法,自然就是贾生和贾功名所用的偷寿了!
何雉的面色很紧张。
柳正道的目光也多落了几分到袁化邵身上。
遁空酒杯放了下去,他更为紧张的看着袁化邵。
袁化邵低了低头,他又道:“李先生,你看袁某之相,如何?”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早生百年,九五之尊,而袁先生应该六十三岁,已过花甲之年,却看似三四十,和李某相仿,驻颜有术。”
袁化邵又抬头,他笑了笑,又道:“九五之言,那都是过眼云烟,此法,并且驻颜有术,而是固本培元。”
“袁某潜心习医术,便心想,人之一生,不过匆匆百年。”
“这天下百姓之疾苦,袁某侥幸守得一方,便想这一方多维持一些风调雨顺的年月。”
“二五之精为本元,袁某便取千百种固本培元,有益于延寿之药物,将其搭配成丹,侥幸做成一药,常年服用,便保持了这等外貌。”袁化邵话音落罢,我心都砰砰狂跳起来。
何雉的眼中更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遁空更是露出渴望之色。
柳正道稍稍放心了一些,他和我点了点头。
我强忍着心跳,沉声道:“袁先生,需要什么条件,才可帮小儿和家妻治毒伤。”
袁化邵认真的看着我,他忽而又笑了起来,道:“李先生言重了,先生已经先帮我,让想杀我之人,浮出水面,这忙,已经很大。”
“我帮先生治愈家人,这是举手投足的小事。”
“无需再提条件。”
“这……”我张张嘴,反倒是不晓得怎么开口了。
恰逢此时,柳正道开口了。
“物有交换,这事,自然也有对等,袁先生救遁空,何雉。我同李先生联手,帮袁先生对付那两人。”
很显然,柳家道士不喜欢欠人情。
而柳正道这话,却让袁化邵面色微变,他疑惑道:“两人?还请柳家道长明言。”
柳正道更为平静的开口,又道:“阳江之下,水尸鬼上千,开阳城外,又有一村,安放数凶尸,应该都是对付袁先生的手段,已经被李先生破之。”
“而同阳江之地相仿,在盘江红河,也有相似的手法布置,针对天元先生蒋盘。”
“李先生还遇到过一人,甚至将李先生反噬。”
“之所以李先生能判断阳江有问题,还是因为联想盘江红河之事,果然,将那人引了出来!”
柳正道话音落罢。
袁化邵的额头上,却隐隐地冒出了几分冷汗。
他喃喃又道:“两人,居然是两人……李先生这一手,的确帮了袁某大忙,这两人如此阴毒,真要是给他们可乘之机,恐怕袁某就要折损在开阳了。”
稍微停顿,袁化邵看向堂屋外,沉声道:“辛甲子,去通知后厨设宴,我和李先生要把酒言谈,共商除恶之大计!”
再接着,袁化邵更为认真地看向我,道:“李先生,袁某会调配一些药物,暂时让令夫人和遁空侄儿养身,你我同灭此奸邪,如何?!”我深吸一口气,直接就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之后,我们就没多说其他。
袁化邵给遁空以及何雉把脉。
他拿出纸笔,写下来了一些东西。
再接着,他离开堂屋,进了别的房间。
再等了许久,袁化邵才拿着一个锦盒出来。
盒子里静静躺着两枚药丸。
袁化邵告诉我,之后每隔七日,让遁空和何雉服用这药丸,就能够暂时保重身体。
等我们大事完成后,他就有时间和精力,专门配药!
我迫不及待,立即就让遁空同何雉服下药丸。
这一次,就连何雉的气血都恢复了不少,她眼眸中多了不少神采。
遁空的精气神则更强了。
袁化邵脸上笑容不少,柳正道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其实,我这会儿有所疑惑。
为什么柳正道不开口问柳化烟的事情?
并且,袁化邵见到了柳正道,他也不说?
难道说,柳化烟未曾见过袁化邵。
但这也不可能。
未曾见过,为什么会起杀心?
不过,柳正道不提起,我就更不好在这个关口说什么了。
之后,袁化邵又和我聊了几句,大致就是关于我对那两个先生的认知了。
大院另一侧,开始有人端上来饭食。
令我意外的是,我本以为袁化邵锦衣玉食。
结果他所说的设宴,居然多是番薯,土豆,野菜。
肉菜仅有一个,但最多算是有点儿荤腥。
何雉眼中惊讶不止,遁空也满是疑惑。
柳正道若有所思。
袁化邵笑了笑,道:“李先生莫要嫌弃,如今几年,天下缺粮,开阳百姓尚且能吃饱饭,可诸多地界,都难以揭开锅来,袁某平日两素一汤,后厨没有提前准备好菜。”
我点了点头,对于袁化邵,内心又多了两分钦佩。
“袁先生不只是心系于民,李某惭愧。”我发自肺腑地开口。
一餐饭下来,我将红河那个反噬我的先生,以及阳江这断臂先生的事情,知无不言地全部说出。
期间,袁化邵一直点头思索。
商谈至最后,我和袁化邵商议出来了针对之策。
那人既然算计了袁化邵多年,肯定不会放弃。
而且我成了他们之间的巨大变数,他们暂时还无法对蒋盘下手的时候,绝不会放任我不管。
因为一旦这样,他们不但伤不了袁化邵,到时候我们联手,他们也不可能再伤到蒋盘。
既如此,他们肯定会再来找我。
如果我假意露出什么破绽,他们肯定不敢上前。
这样一来的话,就要非假意地露出一些破绽。
并且,我们还要保持可以还手的实力!
袁化邵此计,有将计就计,还有顺水推舟的妙用。
至于怎么实施,他则还没说,只是告诉我,还需要几天时间思考。
我同他商议好了,等他设计好了,就让人来冯村找我,
然后我们便不在袁氏阴阳宅久留。
辛甲子将我们送出了宅门外。
此时地上那些纸扎,已经全部被收拾干净了。
我们走出这条街道,出了之前那满是大碗茶的铺子路口后,柳正道才点点头道:“他不只是对外做事为民生,对内,也有严苛要求自己,化烟,错了。”
“这段时间,我会跟着你们。”
“如果化烟去伤袁化邵,他不敌之下,必定会来找你,届时我会出手。”
我点点头,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柳正道摇头,说对此,他同样不知。
只能先暂时办正事,这件事情以后再议。
我表示听从柳正道的安排。
其实此时,我一直都是形喜于色。
何雉和遁空的伤病有治。
暗中对付蒋盘的人也浮出水面。
我虽然在开阳,但也能将此人连带诛灭!能够避免蒋盘的灾劫!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冯村。
不过,一直到这会儿,我才发现时间流逝的很快。
天,居然都已经亮了。
我们不知不觉在袁氏阴阳宅呆了近乎一夜。
我让遁空回房去休息,柳正道进了自己房间,我同何雉回屋之后。
何雉回头就扑入我的怀中,她身体颤栗,我感觉肩头都湿润了不少。
轻轻拍了拍何雉的后背,我让她不要在哭。
这是一件好事,为何要哭?!
何雉才总算止住了眼泪。
上床休息,我也难得的放松下来了紧绷的心弦。
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有种,大事即将落定的感觉。
次日醒来的时候,又是傍晚。
何阿婆的身体好了不少,她已经不用一直在房间里头躺着了。
而是在院内的躺椅上休息。
赤獒趴在椅子右侧,何阿婆时不时的扔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
赤獒眼皮一抬,嘴巴一张,就将其接入口中,咔嚓咔嚓地咀嚼两下,吞咽入腹中。
我面带微笑,轻声道:“何婆婆倒也有手段,这赤獒平日,性格桀骜得很。”
何阿婆笑了笑,她抬头看我道:“狸子骨头,阴气很重,狼獒喜阴,贪吃。”
顿了顿,何阿婆又道:“阴阳,从未见过你这样放松。”我告诉何阿婆,此来开阳,全靠她当年的提醒。
否则,我不会发现,彼岸还会有花开。
不但在这里,我能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还能够报答罗阴婆的恩情。
何阿婆又点点头,道:“你这孩子,内心良善更多,我倒是羡慕罗阴婆遇到你了。”
我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何婆婆言重,现在或许更好,雉儿在何家,遁空也是何家晚辈,何鬼婆对我所做,不亚于罗阴婆的恩情,我对何家,不会藏私。”
我语罢,何阿婆的脸色又高兴了不少。
她又道:“我命七月去陈家村了。”
我一怔。
迟疑了一下,我道:“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何阿婆摇头,道:“不早,你们所说那孩子,既然是那种命,恐怕等他牙牙学语之时,就要遭受各种恶言相向,倒不如在他可旁听众言之前,就将其接进何家。”
“我年事已高,怕是再教不了一个新的弟子了,我打算让七月收徒,阴阳,你和雉儿怎么看?!”
我扭头,同何雉相视一眼。
何雉轻声道:“婆婆安排即可,七月得您真传,鬼婆子的手艺绝对不差,我同阴阳还有太多事情要办,无暇收徒。”
何阿婆的脸上,又露出笑容,不过紧跟着,笑容却成了叹息。
”天赋更好的,不是七月,而是瞿月姑,只是可惜了。”我顿时就想起来了当初同何七月一起,守在何阿婆身边的那个女子。
心中虽有疑惑,但此事,却不是我应该去过问的。
何雉走至何阿婆身后,轻轻给她揉捏肩膀,柔声道:“婆婆,人各有命。无论是何等选择,都是命数使然,无需太过介怀。”何阿婆更怔怔,她不再多说话。
时间,一晃而过就是两天。
这两天里,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何七月在次日就带着一个目盲的婴儿回来,她在家中照料。
何家的鬼婆子们则是来见过我之后,又和何阿婆表示暂时用不上他们的话,他们就要离开了。
此事,何阿婆问过我的意见,我表示无碍,让他们都回去休养生息。
众多鬼婆子虽说伤亡三分之一,但是获得的回报不可谓不丰厚。
大量的水尸鬼尸身,青尸,瘟神活尸的头颅……
足够让他们的狼獒往前增进一大步!
不过,何家还留下来了一个人,便是那丢魂儿的何有穷。
我同何雉对付那断臂先生,在村中却没找到何有穷的魂魄,之后也没能和他正面相对,就让他逃掉。
何有穷被留在何家,就是等着我们将他的魂儿找回来。
……
等到第二天的傍晚,也就是张九卦和罗忠良离开的第三天晚上。
他们两人回来了……
张九卦再没有之前那般干净体面,甚至还丢了头顶的帽子,眼镜片也碎掉了一个,身上的衣服更是脏兮兮的。
罗忠良也浑身血污,显得狼狈不堪。
但两人的眼神都格外的坚韧,并且一起拉着一辆牛车。
牛车上头,是摞起来的尸身!
老黄只是哞了一声,它就继续趴着,没有多看。
赤獒泛青的眼珠瞧了一眼,打了个响鼻,也蜷在地上睡觉。
我走至院门前,双手背负在身后,扫过了罗忠良和张九卦一眼。
“师尊,忠良幸不辱命。”罗忠良深深和我鞠了一躬。
张九卦擦了擦嘴角,他同样躬身下来,声音显然也疲惫了不少。
“李先生,我带回来了九具尸体……他们的头,我砍不下来。”我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了牛车上。
“忠良,这村中,可否有什么僻静荒废的宅院?”我问道。
罗忠良立即点了点头道:“有,在村北,有一间荒废的城隍庙。”
“拉车过去。”我又道。
罗忠良立即就拽起来牛车一根绳索,张九卦同时拉起另一根,两人拽着牛车往前走。
院内传来脚步声,我回过头,便瞧见何雉和遁空分别从房间和堂屋走过来。
我摆手摇头,示意他们不用跟上。
我一个人跟着罗忠良和张九卦离开。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村北头,这里果真有一个城隍庙。
庙子荒废的时间不短,院墙破败,院门更是开裂。
张九卦和罗忠良吃力的将牛车拽进了院内。
我跟进去后,张九卦松开了绳索,他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显然,这已经到了张九卦的极限。
倒是罗忠良,他死死的咬着牙关,依旧站着。
只是他双腿微颤,显然也是强弩之末了。
“你们,都令我很满意。”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吝啬夸赞。
罗忠良睁大了眼,眼中都是惊喜。
张九卦也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勉强撑着牛车,躬身站着。
“你们两人都太疲惫了,休息一会儿,子夜时,我各自教授你们东西。”
罗忠良立即跪下,他和我拜服行礼。
张九卦也聪明,他砰的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
而他脸上更是狂喜,双手攥着两侧的衣服,不停的发抖。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进城隍庙的破屋。
两人都起身往里走去。
破院中,只剩下我和一车尸身。
稍微停顿片刻。
我就去将牛车上的绳索打开,把所有尸体都平放在了地上。
其中果真有三具孕妇的尸体。
她们几乎都怀胎九月,十月不等。
另外九具尸体,的确不怪张九卦不能砍头。
清冷的月光挥洒而下,那些尸体全都泛着白色的绒毛。
这些都是白煞。
虽说白煞是很基本的化煞尸,但它们终究还是化煞了。
张九卦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便他和罗忠良有我给的方盘保命,可那也只是被动保命而已。
我未曾教授过徒弟,这安排始终有几分欠妥当。
我将九具尸体,全部都摆放在地上,又将牛车拉到一旁。
最后,我看着地上的尸体,则在低头思索。
时间,很快就到了子时。
罗忠良和张九卦两人都在破屋边缘,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抬头,和罗忠良招了招手,道:“忠良,你先出来。”罗忠良立即毕恭毕敬的走出。
张九卦的眼底显然闪过羡慕之色。
“师尊,您请说。”
我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册子。
书册上,写着阴生九术四字。
“这,便是你们罗家的传承术法,阴生九术,罗阴婆当年,给十里八乡的亡故孕妇接阴,不知道救了多少家庭,让其免受母子煞之苦,也帮了很多村子,安稳度日。”
罗忠良呆呆的看着册子,他双手微微颤抖,将其接了过去。
“产婴灵,避阳关,胎足月,赋诲名,十二月,香烛贡,接阴生。”
我一字一句,且郑重无比,又道:“今天,教你的不是阴术,而是罗家接阴术,这三个孕妇,便是你练手所用。但,接阴需要供奉,我让你找的是无主尸体,无法供奉,就只能凭借阴术镇压。”
“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城隍庙里,什么时候你学会了阴生九术,将三口孕妇全部接阴,我就会教你余下阴术,让她们安息。”
我沉凝了一下,又道:“在这之前,你去一趟村里,抓几只黑猫,再去挖来一块陶土,我还需教你如何做猫骨陶。”
说完,我从腰间解开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布袋,又交给了罗忠良。
罗忠良愣了一下接过去,他打开后,低头看了一眼。
“师尊……这是……”
“罗阴婆留下的接阴匕首,灰仙手套,猫皮袄,以及剪刀,秤,一类的法器。”我回答道。
罗忠良更为小心翼翼的将布袋拴在了腰间。M..
我点点头,道:“去吧。”
他立即朝着城隍庙外跑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村路尽头。
我抬头,看向了破屋门口的张九卦。
张九卦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睛都快直了。
“出来吧,砍了这九颗头。”说着,我直接将卜刀取出,直挺挺的插在了地上。
“用这把刀,你砍得下来这些脑袋。”张九卦身体抖了抖,他眼皮更是狂跳了起来。
“你有阳算的资质,更有一口伶牙俐齿,你觉得与我有缘,我也打算成全你。”
“但,阳算,还需胆大心细,让我看看,你的胆子究竟有多大。”我又说道。
张九卦的眼中一狠,他胸口起伏,呼吸喘息。
三两步,他就走到了我跟前,拔出来了地上的卜刀。
我面色依旧平静。
张九卦紧咬着牙关,他转身到了第一具尸体前头。
手起刀落!
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寒芒!
下一刻,便是乌黑色的血光!
一颗尸头被其斩下!
再接着,他又抬手,斩下第二颗尸头!
咔嚓咔嚓的声响。
张九卦砍完九颗尸头之后,手在发抖,额头上满是汗珠。
甚至有一些尸血溅射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阴翳森寒。
“李先生……”
张九卦回过头来,他面色已经苍白的成了一张纸。
“挖出来尸身可怕,还是斩断它们的头颅可怕?”我轻声问道。
“挖他们,只要我胆大,他们就只是不会醒来的人……可斩它们头的时候,我感觉他们还活着……”张九卦语气略有颤栗,不过,他眼中却更坚决。
那种情绪,是豁出去一切的感觉。
“不过,李先生你在这里,就算他们跳起来,让我还他们脑袋,我也不怕。”
“现在,我是要依附李先生,将来,我自己也不会怕!”
张九卦右手握拳,狠狠竖起贴在胸前!
我和张九卦对视,微微点头,眼中更是满意不少。
“你并不是依附我。”我轻声道。
张九卦眼中多出了几分渴望。
“跪下。”我又道。
张九卦砰的一声,重重下跪。
“今日,我破例再收一个弟子,传授你阳算之术。”
“可你需要发誓。”
“此术,决不允许传授第二人,如违背誓言,开口泄密之时,便是你肝胆尽碎之日。”我平静无比的开口。
张九卦食指中指并拢,指着夜空中的冷月,一字一句,坚决无比道:“我张九卦,对天指月起誓,绝不外传阳算之术,否则肝胆尽碎,永世不得超生,终日在无间地狱受苦!”
张九卦的誓言,在我和他的要求下,还更狠了两分,倒是令我讶异。
不过,这也让我更满意。
我点了点头,道:“九卦,你还需谨记,学过阳算之后,便不再是凡俗中人,万事皆有因果,因果皆有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若是你再诓骗普通人,便会遭受命数的反噬。”
“一入阴阳界,至此,便不能再回头了。”
张九卦的眼神,变得更为坚韧!
他砰砰砰,朝着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只知道,一直往前走,从未想过何时要回头。”张九卦字句铿锵。
我长吁一口气,微微仰头看了看半空中的月。
再低头,我轻声道:“九卦,你到我眼前来。”
张九卦立即起身,他走至我面前,眼中更充满了渴望。
“师尊,我也有法器了?”他舔了舔嘴角。M..
“地相堪舆的阳算,只有一样法器,为师身上的金算盘。”我平静回答。
张九卦眼前更是一亮,他双手托举,显然是要承物的动作。
我摇了摇头,却笑了笑,又道:“此物,却不能给你,这也是地相堪舆传人的传承之物,你和忠良是我的弟子,但,你们只是阴阳术分别的传人,还不能是地相堪舆的传人。”
张九卦愣了一下,喃喃道:“那我怎么学阳算?”
“阴阳术,并非要器物,一双眼,一双手,也是法器。”我沉声回答。
并且我的双手,直接就落在了张九卦的头顶。
接着我手掌张开,大拇指按压在了张九卦的脸侧佐串骨上。
其余四指,分别压紧了张九卦的整张脸!
张九卦传出一声闷哼,更是疼得身体颤抖不止……
“阳算的基础,是骨。”“人之富贵,生来九骨。”
我一边说,手指便一边在张九卦的脸上按压,顺着骨头滑过。
张九卦疼得眼睛通红,甚至都开始流泪。
我当然清楚摸骨之痛,但这也是学骨相,必须要经历的。
我面色严肃,低声道:
“一曰颧,于眼尾下方凸起之骨,可断人之抱负,野心,权利。”
“二曰驿马,为颧骨延展至双鬓,眼尾天苍,所示一生机遇,家业兴旺,他人尊敬。”
“三曰将军骨,日月双角有骨齐于耳,为人之性格勇武,闯荡之命。”
“四五则为日月角双骨,右眼为月,其上方右眉凸起为月骨,左侧便是日骨,其代表少年得志,中年发达。”
“至于六龙宫,为眼眶突出骨相,代表毅力,七伏羲为勤勉,八巨鳌主权贵聪慧长寿灵性,九龙角,又为辅骨,为行事果决,善于把握时机,常能有大成就。”
这期间,张九卦纵然是疼痛,但他也全部忍受了下来,居然没有吭一声。
我将他头顶骨头摸完了一遍,才松开手。
张九卦身体一晃,险些没有摔倒。
他并没有和我说话,而是低头蹲在地上,快速捡了一根树枝。
再接着,他簌簌地开始写下来东西。
一眼我便看穿,他写的,居然是我所说九骨的话。
对于张九卦,我就更满意了。
显然,他要这样写下来,是没有罗忠良的过而不忘。
但他位置摆得很正,及时记录下来,就不会忘记。
约莫一刻钟后,张九卦抬起头来,他看看我,又看看地上那些尸头。
“你的确很聪慧,这九颗头,是给你摸骨之用。”
“你不需要争抢时间,细细摸骨,将这九颗头的九骨摸遍,熟记于心。”
“至于九骨怎么是好,你已经写在这里了。”我说道。
张九卦面色再无变化,他径直去拿起来一颗尸头,将其抱在怀中,便开始一寸寸地学着我的动作摸了起来。
这一幕,有些血腥。
这些尸头远不如地相庐那些,我心头略有唏嘘。
师尊教我,准备好了一切,而我教徒弟,相比之下,却显得太过潦草。
“好好学摸骨,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地相庐,那里有一百多颗上好的头颅。”我略怀念的说道。
张九卦一个趔趄,却险些没倒在地上。再之后,我不再多言,张九卦认真的摸骨。
时不时,他还会问我几句,我一一作答。
罗忠良在后半夜的时候,总算带着三只黑漆漆的猫尸,以及背着一背篓的陶土回来。
我让他翻开了阴生九术,和他细细讲解了,应该怎么制作猫骨陶。
当所有事情说完,已经近乎天亮了。
我并没有一直留在城隍庙。
同罗忠良,张九卦交代了一番,我会每天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来看他们,便从破庙离开。M..
回到何家的时候,疲惫已经涌上了全身。
教授弟子,并不简单。
我需要将最基本的东西拆分出来,在他们能接受的基础上讲解。
消耗的精力,并不比布置一个风水局,或者是开一座大坟少。
天边的紫气破开了最后的黑夜,房顶上,却传来了一个平静的话音。
“将地相堪舆传授给两个弟子,真的不会有问题么?”
我抬头一看。
在房顶上盘膝而坐的,不正是柳正道吗?!
他头顶的高冠在初阳映射下,又镀上了一层金边。
“分而授之,目前看,并无不妥。”
“大哥的分析,是正确的。”我回答道。
柳正道站起身来,他右手本来持着拂尘,将其朝着左侧一甩。
他点点头,又道:“第四日了,不知道袁化邵计算的如何。目前看,那人似乎还没回来。”
“他若是没有万全之策,应该不会露头,还需等袁先生的算计。”我又道。
”嗯。”
柳正道一跃而下,到了我身旁。
高冠的影子落在我脸上,遮住了一些阳光。
“遁空和何雉的身体,的确好了一些,他的医术,确实不错,我打算请他给……”
柳正道话刚说到这里。
我脸色微变,低声道:“断然不可!”
虽说柳正道没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有孝子贤心,可大长老之意已决,莫要再叨扰他的平静生活了,羌族柳家,他累了几十年,安心养老,才是真的平静。”我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说道。
柳正道沉默,没有再继续开口。
我轻声又道:“符术出黑,道术出道,柳道长,再过几年,你将所有的术法融会贯通,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我还是会建议你不要回柳家,不要破坏了大长老付出的牺牲。”
“当局者迷,如果以你的实力,你做一个旁观者,在柳家和羌族危难之际,你可以伸出援手,这样,或许对他们才是最好的帮助。”我这话,却让柳正道的双眼一怔。
他若有所思,站在院内一动不动。
我则是回到了房间。
何雉还躺在床榻上,她还没醒来。
我轻手轻脚的到旁侧躺下,疲惫更是上涌,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没睡太长时间。
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额头上不少虚汗。
揉了揉眉心,我喘了口粗气。
床边已经空空无人。
坐起身来,我才堪堪清醒过来。
摸出来怀表,我正要看时间。
可我却发现,怀表的指针居然坏了。
我皱眉甩动了两下,指针还是停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
当年从霍家得到这块怀表,一转眼,它已经跟了我十多年,却没想到无缘无故坏掉。
我将其放在床头,推门出了屋子。
何七月正在院内给那目盲的婴儿喂米糊糊,遁空依旧在画符。
何雉……居然在给何阿婆摸骨。
天下阴阳术,几乎都是同源同根,摸骨相面,几乎是每个阳算必备。
只是说,骨相的摸骨,针对之法更为不同。
天元相术的摸骨,也有独到之处。
我没有瞧见柳正道,不知道他去向何处。
刚好此时,院外来了一辆马车。
车上跳下来两人,都穿着上好的布衣,但一看,就是仆从打扮。
“李先生,仙师令我二人来请你入城,商议大事!”那两人毕恭毕敬在院外行礼,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我身上。
我面色一凝。
清晨,我还在和柳正道商议这件事情,没想到此时,袁化邵就派人前来了。
何雉手一顿,画符的遁空也抬起头来。
何七月略有惊疑的扭头看我,就连何阿婆的脸色也变了变。
对于他们来说,袁化邵,的确是只能闻名,而不能见到的仙师。
惊讶,也就不足为奇。
我在原地拱手,沉声道:“二位稍等片刻。”
我话音刚落,另一侧的屋门开了。
柳正道走了出来,他面色古井无波。
何雉放下手,遁空也站起身来。
柳正道到了我面前。
我和他对视一眼后,低声道:“柳道长,出发吧。”柳正道却看了一眼何雉和遁空,他若有所思,又道:“便让遁空同何雉留在这里,若是需要服药,我们带回即可。”
“这……”何雉张了张嘴。
遁空怔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柳正道平时少有提要求的时候,我便点头同意。
从何家出去,上了院门的马车,那两个仆从便开始赶车,朝着开阳省城的方向赶路而去。
“你没睡多久。”柳正道忽然说道。
“莫名的睡不下,醒过来了。”我回答。
“有什么问题么?”柳正道又问我。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只是,我莫名的想到了那个停下来不走的时钟。
沉默了片刻,我又道:“或许是大事将到,总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那两人,并不好对付。”
“袁化邵若是想到了办法,这办法,也绝对不好完成,那两人,早已经堪比人精。”
“卜一卦?”柳正道又问我。
我点点头,说:“此番事情商议完,我就会来,卜一卦。”柳正道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不过他又低下头,似是沉凝。
片刻后,他道:“你给自己卜卦之后,也替我卜一卦。”
“父亲对蒋一泓老先生的卦,如此认定,我想看看,地相堪舆的卦,到底有多少奇妙之处,是否也能让我,像是父亲一般深信不疑。”
我略惊讶,因为我完全没想到,柳正道居然会让我算卦!
这或许……也是命数?
师尊算柳天牛,而我,则是来算柳正道?!但唯有不同的是,师尊是给柳天牛最后一卦,是毕生最强的卦象之一。
我并没有拒绝柳正道。
未必所有人的卦,都需要拨乱反正。
柳天牛虽说用的是我师尊的最后一卦,但他也没有让师尊去拨乱反正。
马车的速度不快,约莫小半个时辰,我们才到了开阳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袁氏阴阳宅外。
下了马车,仆从做了请的动作。
宅门大开,辛甲子在门前恭候。
我正要往前走,却发现柳正道没有抬步,扭头看了一眼他头顶的高冠,我才想起来上一次,他不得不低头三分……
下一刻,柳正道却忽而纵身一跃!
他直接在袁氏阴阳宅的院墙中央借力,又是一跃,便到了阴阳宅院头的顶端!
那两个仆人被惊了一下,面面相觑。
辛甲子同样露出愕然之色,他眉头紧皱。
我却心里头顺畅了不少,迈步朝着院内走去。
辛甲子随在我身后,同我一起入院。
今天的院内,并不如往常一般寂静。
院子中央摆着三张茶桌,一桌旁边,只有一张椅子,袁化邵坐在那里。
另外两张,则是左右各有椅子。
我们刚走出入院逼仄矮小的过道,我就听见后上方传来幽幽的曲调声。
“开阳疾苦,黄仙为祸,食人幼子,万民悲哭!”
这调子太尖锐细长,听得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我扭头,并且微微仰首。
通道上方,是一个戏台。
此时戏台上的一幕,却让我极为愕然。
细细的钢丝,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台上是数量众多的纸扎,错落有致。
边缘,是人的纸扎,它们有的跪地,有的抱胸,有的相互搀扶。
稍微中央一些,则是更为怪异的纸扎。
那些并不是人皮……
而是黄仙皮!
充盈的皮下,是空洞的眼眶,可那黄白相间的毛发,却还是给我一种惊疑感。
这些黄仙纸扎,它们身下还压着一些更小的纸扎,似是孩童,似是婴儿,已经破损。
当然,这些纸扎就不是人皮了,而是普普通通的麻纸。
尖锐的咔咔声,混杂着悲哭的声音,这两种声响混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极为绝望悲痛的感觉。
就好似让人身临其境。
黄仙作祟为祸,专门残害孩童!
百姓无能为力,只能在四周哭泣。
另一侧传来轻响声,是柳正道落了地,他扭头,同样微眯着眼睛看着戏台。
就在这时,周围那些人的纸扎,忽而让开了一条路。
所有的声音,一瞬间消失不见。
下一刻出现的,是一个激昂兴奋的低喝。
“仙师为民,踏足人间!先天卦起,黄仙全歼!”紧跟着,在那个空隙中,落下了另一个纸扎!
这纸扎人身材欣长,一手持罗盘,另一手,则持着一本书。
并且,他也不是用人皮做的纸扎,而是正常的黄纸,整个纸扎做的惟妙惟肖,居然和袁化邵有好几分相似!
“这……”我心中的惊色更多了。
我身旁的辛甲子,他满眼虔诚,冲着戏台上深深鞠了一躬。
接着他扭过头来,看我的眼神更深邃,还隐隐带着一丝不屑。
下一刻,院内传来了一声咳嗽。
辛甲子眼神一正。
他再看向戏台,沉声道:“仙师有客到,退下吧,许溟。”
嗖嗖声响骤然升起。
下一瞬,戏台上所有的纸扎都消失不见。
茶桌旁,袁化邵放下手中茶杯。
他站起身来,冲着我和柳正道抱拳躬身。
柳正道回了一礼,我同样回礼。
戏台上空空荡荡,辛甲子又朝着院门处退去。
我和柳正道走至茶桌旁,袁化邵轻叹道:“当年救了那些人之后,我才发现其中有一个纸扎匠,他便从此跟随我身后,还编排出来了一些戏曲,在城内唱戏,时而也会来我这里唱上一曲。”
“不唱戏的时候,他就守在宅门口,两位来的那日,见到的那几人,都有各种原因来跟随我。”
袁化邵解释之后,我这才惶然。
柳正道点了点头,他眼中对袁化邵的正色则更多。
袁化邵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才轻咦一声:“侄儿和贤弟妹没来?”我解释了两句,表示他们还需学艺,今天就没来,也不会耽误我们正事。
停顿了一下,我又抱拳和袁化邵说了,我打算离开的时候,带上给他们调理身体的药。
袁化邵点点头,道:“这也未尝不可。”再之后,场间的氛围一下子就变得凝重了不少。
因为柳正道问了一句:“袁先生,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对策吧?那两人,近几日毫无踪影。”袁化邵面露沉凝之色,又做了个请坐的动作。
我和柳正道这才坐下来。
“想要这两个胆小如鼠,却又心肠歹毒的人出来,并没有那么容易。”袁化邵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
他饮了一口茶,又道:“任何计谋,他们都不可能现身的。”
“想要他们出现,唯有一个办法。”
“让他们觉得,一定能杀我们的时候,他们才会出现。”
“否则任何时候,都会被他们当成陷阱。”我眉头紧皱。
袁化邵这番话,并不无道理。
但想要让他们认为,一定能杀我们?
那是什么时候?
做戏?
那两人绝对不笨,鸿门宴和瓮中捉鳖,都不可能骗到他们。..
我没有开口,而是继续等袁化邵说。
下一刻,袁化邵又道:“开阳城西一百里,有一大山,山中有坟冢,坟冢葬三人。”
“若是我判断没错,那三人早已经羽化登仙。”
“我们去开那座坟,必定危险重重,甚至有可能险死还生。”
“只有在真的危险下,他们才会判断,是不是要当黄雀。”我面色骤变。
袁化邵这个办法,当真是奇特。
而仔细一考量,他说的还真没错。
最自然的危险,才会让那两人判断得失,是否动手。
可这样来说,对我们也未免太过危险。
不只是一个有三口羽化尸的大坟。
若是我们真的受重创,那两人,岂不是真的轻而易举将我们杀了?
一时间,我额头都泌出了汗珠。此外,更让我抑制不住惊疑的,还有袁化邵说的,三口羽化尸的大坟!
纵然现在遁空和何雉的病有治,我用不上尸丹。
但一时间听到这样的消息,依旧令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过了许久,袁化邵目光才扫过我和柳正道。
他笑了笑,道:“李先生,柳道长,意下如何?”
柳正道闭了闭眼,他才开口道:“三口羽化尸,到底是什么坟茔,能葬出这样的三具尸体?”其实,柳正道的疑问,也是我想知道的。
袁化邵沉凝一下,他说道:“风水之中,山有山势。千尺之外,山势显露,形态可拟世间万物,吉凶有所不同,山势,共有四吉三凶。”
“除却山势之外,还有山形,葬穴。”
我没有打断袁化邵。
他虽然没直接说,但是我已经听出来了,此事他是在从根源讲起。
袁化邵稍稍停顿了一下,手指又轻轻敲击桌面,低声道:“牛卧马驰,鸾舞凤飞,山形有五吉七凶,而葬穴,则有三吉六凶!”
“我所说的那三具尸体,它们所葬之山占据了山势四吉!”
“远观其山,枝脚如同骏马奔腾,此为一吉!”
“其主脉如祥龙下凡,雨雾缭绕,又为一吉。”
“走至近观,山上如同阁楼重檐,层叠连绵,山下又有奔腾江河,连绵不断,这是剩下二吉。”
“至于山形的五吉,全部都在其中,葬穴,我还未曾见到。”
袁化邵的目光落至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得天地造化,就连传闻之中,恐怕都无这样的山。”
“传闻,当有人见过,流传出去,自然就形成了。”袁化邵回答。
袁化邵又顿了顿,道:“不过,山之吉,就代表穴之森严,我能有这讯息,也是当年师尊临终前告知,他和我说过,若是贸然入此穴,必定横死山中,我觉得,用这种地方的险,来引诱他们上钩,他们就算知道是计策,也绝不会放弃。”
“因为这机会,怕是他们百年难遇!”
我没有再犹豫了,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就听袁先生所言,可李某,还需要准备一二。”说着,我又看向了柳正道。
柳正道点点头,道:“我自然同行。”
袁化邵面露笑容,他又道:“袁某也需出一趟城,去山中宅院取物,我先为贤弟妹和侄儿准备好调理身体的药。”说着,袁化邵就站起身来。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又让我们在堂屋稍等。
他准备好药,再在宅内用过便饭之后,我们再一同出城。
我和柳正道没有多言,进了堂屋坐下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后,袁化邵才带着两个瓷瓶进屋。
他将瓷瓶递给我,又和我解释了,我们此行会花费一段时间,瓶内的药物,至少可以用一个月。
闻言,我心神更定了不少,对袁化邵的感激也增加几分。
恰好此时,有阴阳宅的仆人端上来饭食。
我们一餐饭吃罢,才离开阴阳宅。
柳正道照旧走的房顶,袁化邵并无二话。
宅外,辛甲子已经备好了马车。
他赶一辆车,之前两个仆从则是送我和柳正道。
出城时,我和袁化邵商议了时间,明日清晨,我们在城门口会和。
再之后,两辆马车就分道扬镳了。
我们回到了冯村何家院子。
柳正道回屋,他要清点携带的东西,我将何雉和遁空叫入屋内,将药取出来之后,同他们讲了此行袁氏阴阳宅的结果。
何雉抿着嘴,低声问询:“你不想我和遁空去?”
我摇了摇头,才说道:“我怕他们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何雉的脸色微凝,喃喃道:“你怕,一个去找你们,另一个,又来冯村,就像是当日一样?”
“不无这个可能。”
我沉凝了片刻,又道:“我收九卦为徒,上一次,九卦骗了那断臂先生,如今他和忠良都在村内,若是你们跟着一起走,他们觉得我们一行人太强,即便是有危险,也不敢出来。”
“甚至有可能趁着何家空虚……”
何雉抿着嘴,她点了点头,慎重道:“我明白了。”
遁空面色同样慎重,他认真道:“父亲你放心,村内不会出事,你无后顾之忧。”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之后,我也清点了一遍自己身上的东西。
可这次清点之下,我才心头唏嘘。
罗阴婆的东西物归原主,还有历年来的损耗,我身上剩下能用的,居然只有通窍分金尺。
定罗盘已经损伤,当年的虎头八卦镜也早就破损。
捞尸人的卜刀,用处已经不大。
我随身的物件,已经能说得上是寒酸了。
唯有刻刀,我才钻研出它的用法不久,这能派上大用!
这期间,何雉和遁空依旧在屋内。
何雉迟疑了一下,说道:“板斧,阴阳你用不上,铡鬼刀太误事,倒不如让遁空给你画上几道符?”
遁空立即就点点头,道:“父亲,你给我地支笔,天干砚一用。”我没有取出来那两样东西,说道:“柳道长已然出黑,他的符术,更强了,遁空你无需担忧,此外,外力太多,若是此行计划失败,却成了浪费时间。”
何雉和遁空则面面相觑。
我不再多言,将东西装回身上后,又离开了何家,去了一趟城隍庙。
等到了城隍庙中,我才发现,庙外的地上,已经摆着几个黑漆漆的猫骨陶!
虽说这猫骨陶还有些粗糙,但的确已经成型!
罗忠良斜靠在门槛上,浑身脏兮兮地睡着了。
至于张九卦,他则躲在破屋内的阴暗处,手中还捧着一颗人头,手在其上摸索。
我发现了更怪异的一点。
张九卦身周的地面上,其余人头零零散散的摆放,可数量,居然还是九个?
他只取了九具尸体,一共九颗头?
为何,这里又多了一颗?M..
我脚下的速度略快了几分,走入了破屋内。
这时,张九卦才发现我来了,他抬起头来。
满是血污的少年脸颊上,带着一丝恭敬。
他立即放下手中人头,和我行礼,又喊了一句师尊。
我一眼就发现,多出来的那颗人头的蹊跷之处!
再看张九卦的眼神,我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惊色。这多出来的人头,并不是完整的头颅。
它要略微小一些,其中间是黑漆漆的陶土,一片一片的骨头贴在陶土上,勉强形成了一个头颅。
其余的人头,伤痕累累,竟是张九卦挖下来了那些头上的骨头……
“取稍好之骨,拼成一更好的头颅,你是怎么想到的?”我语气都郑重了不少。
张九卦毕恭毕敬,他低声道:“师尊,我昨夜到现在没睡,每一颗头都摸过了,我发现,这些头都极为普通,多摸无用,倒不如将好的骨头挖出来,又能看到其构造,又能摸到其模样,节约了很多时间。”
这时,屋外传来一点儿声响,接着罗忠良略探头进来。
他眼中透着几分惊怕。
当然,这惊怕是对张九卦,他对我的眼神则依旧恭敬。
“师尊。”罗忠良喊了我一声。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罗忠良。
再看张九卦,我上下打量他一眼,眉头紧皱许多。
“胆大,心细,倒并不是剑走偏锋,只是你这种做法,之前还未曾有人办过。”我如实说道。
这时,张九卦却从身下又抽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不正是定罗盘的方盘吗?
张九卦眼神试探,又小声道:“师尊,可否再给一样保命之物?我在这里取骨,这些头,都不安分,我得坐着方盘才没事。”
“但师兄也总得碰到尸体不是?我怕他给上了身。”
“他又不太愿意到我身边来。”张九卦瞅了一眼屋外的罗忠良。
罗忠良:“……”
我倒是没说其它。
张九卦这胆量,的确要比罗忠良大。
挖头取骨,罗忠良没办法待过来,情有可原。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等会儿会带你们去一趟何家,让遁空给你们画符护身。”
“九卦,你现在有什么问题,尽可能问我,我还会再和你讲一些东西。”
“忠良,阴术需要你自行钻研更多,稍后,我也会和你说一些阴术。”我刚说完,张九卦的眼中就迸发出一阵惊喜。
罗忠良立即点了点头,他眼中尽是慎重。
“师尊,你说即可,我没有别的问题。”张九卦立即说道。
我沉凝片刻,示意张九卦简单处理一下身上的血污,跟我出来一趟。
张九卦直接脱掉了外面的衣服,里头的单衣就没有血了。
他这样干脆,也让我哑然失笑。
再之后,我就领着他出了城隍庙,直接进了村内。
我带着张九卦到了当日他骗人的那棵大树下。
接着,我就和他说了人的五行,怎么分辨,以及五行之人的性格,特征,还有人的气色。
我不只是说,有路过的村民,我会指着他们,给张九卦列举。
张九卦不知道从哪儿取出来了纸笔,他快速地记录我说下的内容。
当我完全讲完了之后,张九卦小声地又问了句:“师尊,怎么看人的生死?”
我皱眉,道:“贪多嚼不烂,要从基础学起,怎么通过面相看命,我会教你。”
张九卦顿时诚惶诚恐。
他低下头道:“师尊,我明白了。”我点点头,道:“去何家等我。”张九卦立即低着头,朝着何家的方向走去。
我回到废弃的城隍庙。
罗忠良已经洗干净了手,擦干净了身上的陶土,在那里等候我了。
我又带着罗忠良,先到了村口,再往村里走。
这过程中,我和罗忠良说了关于阳宅的认知,以及我们走过的村民宅院。
我告知罗忠良,阴术和阳算,都没有简单的。
阳算要摸骨,记牢每一个面相的变化。
阴术更要五行八卦,天干地支,六十花甲子,二十四山等等,完全记牢。
罗忠良一直在仔细倾听。
教罗忠良阴术,我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等快到何家的时候,我又让罗忠良给我复述一遍,我所说过的内容。
罗忠良近乎一字不差地全部背了出来。
我面色更满意了。
再上下扫视他一眼,沉凝片刻道:“你只学阴术,时间相较于兼顾的阴阳先生,要稍多一些,九卦也是如此,我打算让你们师娘,再教授一些你们防身的手段。”
“毕竟你要走山看水,还要接阴,难免需要动手。”
我说完,罗忠良的眼中就有了惊喜。
他躬身道:“忠良谢过师尊!”
我示意他不用任何事情都行礼。
罗忠良慎重又躬身道:“师尊,忠良谨记教诲。”
我怔了怔,摇头笑了笑。
罗忠良太忠厚,有时候也会有些死板。
这倒是有几分像是我大哥。
不过,他和大哥的区别,就是他会变通。
想来,大哥不会去偷。
他行好事,即便是需要钱,也会站着去赚到钱。
当然,这其中又有区别。
蒋盘已经是有名望的先生,赚钱不难。
罗忠良就只能用下乘的手段了……
片刻间,我就带着罗忠良回到了何家。
此时,柳正道已经在院中了,他准备的东西不少,腰间悬挂满了木剑。
张九卦站在院檐下,没敢进堂屋。
因为堂屋中,遁空在画符,何雉坐在旁边,她面无表情。
张九卦这架势,显然还是怕何雉。
我进院之后,张九卦才立即朝着我和罗忠良跑来。
到了我身边,他立即躬身站在了我身后。
何雉起身走出堂屋,遁空也抬头看向我。
我至门前停下,轻声和遁空说了一些画符的事情。
何雉若有所思,她瞥了张九卦一眼。
张九卦小心谨慎,他又后退了一些。
“原来的确是阴阳你让画符,我还以为,这混小子蒙到我和遁空头上了。”何雉轻声道。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何雉刚才脸色不好,张九卦还那么怕……
是他先到这里,先和遁空说了符的事情……
何雉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自然对他没好脸色了。
我摇了摇头,同何雉笑了笑,又给了她一个眼神。
何雉的脸色,这才勉强好了几分。..
停顿一下,我才告诉何雉,让她这段时间,教张九卦和罗忠良一些防身的手段。
张九卦愣了一下。
罗忠良则是行礼:“劳烦师娘了。”
何雉抬抬手,搀扶起罗忠良,道:“忠良,你免礼。”
接着,何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张九卦。
张九卦腿哆嗦了一下,他眼中都多出几分挣扎和不安。
“九卦,师娘也会好好教你一些身手和道理。”何雉的声音柔和了不少。
张九卦却哭丧着脸,快速躲到了我身后。
“雉儿,莫要任性,他不是徐白皮。”我低声说了何雉一句。何雉和我对视,她轻声嗯了一下,道:“阴阳,我知晓。”
“只是这孩子,还是有一些劣根,爷爷教过我,怎么根除这些东西。”
她又笑容满面的看向了张九卦,手在腰间一抹,掌心中就多了两个钱袋。
“九卦,师娘说的对么?”张九卦愣了一下,他眼巴巴的看着何雉手中,吞咽了一口唾沫。
我长吁了一口气。
其实何雉早年任性,跟着我这么久,早就没有了那种性子。
她不会对张九卦怎么样。
反倒是她磨砺几分,张九卦骨子里头那几分劣根,还真有可能被磨掉。
我和何雉又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注意分寸的眼神。
何雉便笑靥如花。
安顿好了这两个弟子,我也没有其余要准备的。
抬头同柳正道对视一眼。
“柳道长,你有什么交代吗?”我问询道。
柳正道闭了闭眼,他又看了一眼院墙角的老黄,再眺望远处。
“如果遁空闲暇无事,多替我去一下我父亲所在的村子,不需要接触到他,叨扰他生活,只需要确保他平安。”
我心头轻叹,点了点头。
一旁的遁空则极为认真的说了好字。
再之后,便没有其余事情了。
我让罗忠良和张九卦今夜暂且离开,明日开始过来。
吃罢了晚饭,又和柳正道简单的商议几句,各自便回了房间休息。
临睡前,何雉也问了我不少关于宅经上的细节。
我和她一一解答之后,便和她说了,此行我不会带走宅经,让她好好钻研。
何雉也和我再三保证,肯定不会让宅经出现问题。
我又告知她一点,让她不要和罗忠良讲解任何阴术方面的东西,每个人对阴宅风水理解不同,避免罗忠良学出麻烦。
何雉也点头表示知晓。
这一夜,格外的宁静。
我甚至没有做梦。
次日天刚亮,我便在鸡鸣声中醒来。
何雉还在酣睡,我帮她理顺了额间发丝,便下床离开。
院中,柳正道头戴高冠,如若笔直的青松。
我同柳正道对视一眼,两人就不约而同的走出院外。
柳正道伸手抓住我肩头,他身体微微倾斜。
再下一刻,我就感受到了劲风在耳边肆虐!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我们就到了开阳城外。
此时天边还是白雾,只是天亮,朝阳还未曾出现。
在城门口等了约莫又一刻钟,天边出现通红的朝霞,以及一轮通红的初阳!
城门内,一辆宽大的马车平稳驶出。
驾车之人,正是辛甲子。
他扫视了我们一眼,便停下马车,一手拉开了车帘。
车内,袁化邵淡笑,和我们点点头。
我和柳正道相视一眼,两人便上了车。
这马车,比羌族那一辆还大,更为平稳。
车中甚至还有一张桌案,桌上煮着茶水,炭火发出异香。
袁化邵提起茶壶,斟茶三杯,两杯分别推到我和柳正道面前。
我端起杯子,细细品味了一口。
结果这茶,品质却极为一般……
“看来,李先生对这茶,颇有几分失望?”袁化邵淡笑道。
我将茶液一饮而尽,才轻声道:“袁先生家的淡饭,吃过了,这粗茶,自然也要品上一品。”
“李某怎会失望?若是开阳城百姓都富足之日,想来袁先生这茶,也会换上春茶芽尖。”
袁化邵眼前多了不少亮色,他爽朗的笑了起来:“我与李先生,当真是相见恨晚。”
他也饮尽了杯中茶水。
当然,这期间柳正道同样喝了茶,他闭目养神。
袁化邵再给我斟茶,同时,他又道:“李先生,多饮几杯,等我们到了地方,再看这茶之滋味。”
“先苦,后甘,再无味?”我端起第二杯茶,回答了袁化邵。
他看我的眼神,亮色又多了几分。
“看来李先生,比我想的要宁静,我以为先生多年在阴阳界奔走,性子难免有几分急躁。”
“是袁某想当然了。”我饮下茶液,摇了摇头,轻叹道:“刚好想起了一故人。”
“故人?”袁化邵眼中疑惑,不过他并没有多问。
我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马车虽大,但马匹却比不上羌族,我们的速度很慢。
按照这种速度,一百里的距离,少说要整整一天的时间。
我没有提及这故人的名字。
安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袁化邵便和我交谈起来了一些关于阴阳术的事情。
按照他的话来说,我们各有知晓对方的本事,等到进了山,就更能发挥实力。
虽说我们此行是计中计,但也需假戏真做。
我沉凝了片刻,问道:“若是我们到了棺前,是否开棺?”袁化邵点了点头,道:“开。”我眉头皱起不少,才说了一句我一直担忧,但却没提起的话。
差不多就是,这三口羽化尸,葬在了如此好风水的地方,它们生前也绝非常人。
我们将计就计,利用这风水局,给自己引来危险。
但如果我们能开棺,那这地方的危险,恐怕就落不到我们头上。
那还有开棺的必要么?
袁化邵的脸色却复杂了不少。
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李先生,袁某之前,是有一些话没讲清楚。李先生会不想开棺,这倒是袁某意料之中。
下一刻,袁化邵才告诉我缘由。
之所以,他会知道一个安葬三羽化尸的风水局,是因为,这风水局,来自于他同门。
不过,这并不是他这一代。
大约上三代之前,他们先天算一脉,出了几个叛徒,是欺师灭祖之辈!
之后这几个叛徒,选了这样一个大风水地隐居,之后坐化。
他叫上我和柳正道去破这风水地,除了将计就计,就是想着,能否借用柳家道士,以及地相堪舆的本事,破了叛徒的风水局!
这样一来,就是两全其美之策!
我怔住一下,却完全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柳正道睁眼,他若有所思,低声道:“欺师灭祖之辈?”
袁化邵立即点了点头,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袁某一人,即便加上手下,也的确难以破局,破局了,恐怕也无法针对。”没等袁化邵说完,柳正道就平静又道:“我近年来,正好对欺师灭祖之辈,犹有恨意在心,袁先生无需多言,你对开阳做的善事,即便是不用计在那两人身上,我和李先生也会帮你。”
袁化邵眼中亮色更多。
他更是发自肺腑的对我和柳正道投以感激。
我心中却略唏嘘。
显然,柳正道是联想到了柳三元……以及一整个羌族对柳天牛的态度了……
紧跟着,我却思索到了另一层,有几分警惕和心惊。
袁化邵师承的先天算,我大致有一些薄弱的印象。
卦有先天后天。
现今阴阳界,大致说,先天八卦,后天八卦。
可更早的初始,是先天十六卦!
在第一任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游记中,大概有此记载。
风水界初始,能人辈出。
有人屹立于山巅,龙楼之上看世间风水。
有人遁世,无大灾劫前不现身。
遁世之门派,为先天算。
这三字,可以拆解为两词。
先天,天算。
先天指的是先天十六卦!
天算,则指的是玄甲六十四天算!
我放在桌案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握拳了一些。
这等特殊的阴阳术,其叛徒设置的风水局,又羽化三人……
我们想要破之,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我甚至可以想着收回刚才能开棺的话……
“李先生?”袁化邵略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我定了定神,同袁化邵对视。
抬手抱拳,我慎重万分,道:“袁先生,对于先天算布置的风水局,李某把握不大,柳道长也需警惕,袁先生需届时多说一些,我们才能知己知彼了。”袁化邵点点头,道:“李先生何须妄自菲薄,地相堪舆,囊括天下阴阳术,不过,袁某也会小心对待,自不会让两位出意外。”我点点头。
柳正道则继续闭目养神。
再之后的赶路,便要安静许多。
我和袁化邵没有交谈。
虽说我有所好奇,先天算的上三代的三人为何要叛变,但这是袁化邵师门之事情,距今也过了少说一二百年,不好多问。
时间过得很缓慢,途中,辛甲子停车数次,又递进来吃食。
等我们最后赶到百里之外的时候,天色果然已经黑了……
不过,赶路的速度不快,再加上途中吃过东西,我们三人精神都格外饱满。
下了马车,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空旷的平地。
前方,是一座逶迤起伏的大山!
后方,则是奔腾流过的大江!
此江,便是阳江!
那山,就是包含山势四吉,山形五吉,以及葬穴大吉的风水山!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皎洁。
山太大,我却看不完其形式。
只能看见最前方的山体,如若一个帽子一般倒扣。
在山形上,这叫做植冠!
植冠之山,代表昌盛,其山体向后俯卧,向前依靠。
至于山势方面,便是山前这明堂阳江。
值冠昌盛,奔腾之江,则代表出高官!
“一形一势一山头,此地至少有五山头,那三口尸体,是葬于一处,还是分别葬之?”我喃喃开口,询问袁化邵。
袁化邵却并没有回答我,他背负着双手,怔怔的看着这山头,似是若有所思。
我大致知晓,此地肯定给了他诸多思绪。
索性并没有立即将其打断了。
过了半盏茶左右的时间,袁化邵才轻叹一声,回过神来。
“李先生,你刚才在和我说话?”袁化邵问我。M..
我点点头,又复述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袁化邵迟疑了一下,他摇头道:“我只知道羽化,至于他们葬于什么穴眼,是否同葬,就不可知了……”
柳正道平静的开口道:“入山之后,找到穴眼,自然知晓。”我点点头,柳正道这话说的没错。
袁化邵同样点头,他又看向了辛甲子,沉声道:“甲子,你先回开阳,看好宅院。”
辛甲子躬身,道:“遵命。”他立即上马车,调转车头,马车便匆匆离去。
袁化邵神色略有几分踌躇,他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再接着,他自己走在了前方,朝着山路行去。
我们进了山脚的路,开始朝着山上而去。
行路中,袁化邵又告诉我,在山口是瞧不见内里更多的风水局的。
只有到了这第一峰,植冠的山顶,才能看到后方山势。
停顿一下,他又解释道:“我之所以能知道他们羽化,是因为山中多年前起过霞光,我师尊也曾卜卦,天降祥瑞,必定有人登仙羽化。”我和柳正道对视一眼,他点点头,我也表示明白了。
上山的路途较为平坦,不过这山太高,太大!
等我们到了山顶的时候,至少用了两个时辰……
圆月高悬于顶,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其轮廓边缘……
这山顶更为平坦,铺满了青葱的草皮。
我们三人的影子被拉的极长!
袁化邵抬手指着山后方,示意我们去看。
我投以目光过去。
在这植冠山顶下方,是一道略长的山体,显得平缓,再至后方,山峰就多了起来。
垄龙,便是一山多起伏,多峰峦!
在平缓的山体之后,又是一个巨大的山体,要比如今这植冠更大!
此山峰,为覆斧!
覆斧之山,如翻转之大锅,葬于山腰平地,则是阴龙阳穴,藏有富贵!
葬于山巅,则独阴不成,属于不吉,除非有天然形成的葬穴!
植冠第一峰,覆斧第二峰!
而在覆斧之下方,则又有一些小型的山峰,似是攀附其上。
这些小山峰尖端不高,如同燕子巢穴。
这又叫燕巢!
燕巢交接之处凹陷葬人,后世可得权利与土地。
再一段山体连绵延展,又是一段更大的山体,从我们这植冠之处去看,都需仰头。
我还以为那一片山体,是天边的云层……
可实际上,那也是这一座山脉的山峰!
那最大的山体,是屏障。
如同屏风,可兜住自身龙气,可挡住外界邪祟。
屏障之下,有侧垒之峰。
若是在屏障处落葬,要在气势停留之处下葬,后代封王。
如果是侧垒,那就需要在山体出口处……
后代有三公九卿的贵气!
我是彻彻底底被震撼了。
先天算,居然能找到这种大风水穴眼。
一山五峰,五吉之外,囊括山势之四吉……
恐怕管仙桃到了这里,都要惊叹几分,甚至是渴望羡慕。
对比一下地相堪舆的登仙山,登仙山也会略有几分寒酸……
只不过,登仙山为出世之山,这山脉,则尽在尘世之中,其给与的好处和后代福佑,也多官财。
此地,更适合葬君主,而并非先生!
我们要找到三口羽化尸,要么运气好,三人同葬一穴。
要么就是在五座山峰上,寻觅三座,其中穴眼有尸!
隐隐的,我还觉察到有几分芒刺在背一般。
微眯着眼睛,我并没有回头。
只是双手背负在身后。
袁化邵算的没错,那两人,跟来了……顷刻间,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不见。
袁化邵和柳正道都没露出什么反应,就像是没察觉一般。
我并没有开口去说。
而且我认为,他们或多或少,肯定有所感应!
甚至……
我还有一些猜测,脑中过了一遍,就将其压了下去。
“此等大风水之地,葬那欺师灭祖之三人,污了这天地造化的风水。”
袁化邵再次开口,他眼中有了坚决,还有些许深藏的恨意。
当然,这情绪也被我捕捉发现。
“袁先生,事不宜迟,先上覆釜峰?”我沉声开口。
袁化邵点了点头,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柳道长,李先生,请。”语罢,他照旧走在了前头。
植冠之首峰往下绵长百米之后,山势便骤然拔高,势若骏马奔腾!
再往上方,则耸起成了覆釜峰。
这山终究是太大,我们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才来到了覆釜峰下。
月光粗照下来,看似明亮,但在山中后,那光线就变得极为晦暗了。
静谧的山林里头,并没有路,我们所走的路,也是方位驱使。
簌簌声不停的在耳边响起。
袁化邵低声开口,道:“形如覆釜,五行之金也,唯挨水下金穴。”
“才有言称,阴龙而阳穴!”
“我们无需到山顶,而是在山岭之中,找到水源发流之处,若是有穴,当在出水口旁!”
我暗暗点头,袁化邵此言很精粹,和地相堪舆所记载的覆釜有所区别,但意思已经很相近。
他已然先开了口,我便取出了定罗盘。
手掌平稳,定罗盘的指针趋于稳定。
我沉声开口道:“水方为北,葬则对人体,体兆为骨。”
“袁先生,至北方前行,于山岭之处,必定出水,我们还需警惕腰骨。”
“腰骨?”柳正道疑惑看我。
袁化邵却爽朗笑道:“李先生是提醒我们,山高路险,莫要闪了腰。”
说着,袁化邵就朝着正北方走去,对我的方向判定,没有丝毫的怀疑。
他打趣的那一句话,调节了不少气氛。
朝着北方走,丛林中的灌木就多了不少,甚至脚下的泥土都格外湿润。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脚下的山开始变得倾斜,再走了一段,我们便到了山脊岭路上。
在正北方,有一片稍稍空旷的地带。
一条溪水正泊泊流出。
水中石块错落,月光从林间缝隙照射下来,无法形成圆月倒影,倒是让整条溪水变得波光粼粼。
“地相堪舆之阴术,令袁某人惊叹,若是袁某找,也只能在山岭大致方位寻觅,李先生只需一句话,我们居然直接到了水源处!”袁化邵感叹的说道,他回头和我一抱拳,眼中敬佩更多。
“坟在何处?”柳正道四扫一眼,他皱眉道。
我再次取出来定罗盘,直接凭着罗盘指针,在溪水旁边绕过一圈,便停在水的西侧。
翻手收起定罗盘,我指着脚下,沉声道:“此处。”
“李先生,袁先生,你们还请后退。”柳正道面色不变,沉声开口。
我立即后退两步,袁化邵退到我身侧。
柳正道取出一柄金锄,他手腕微动,金锄便在掌间旋转了数圈。
我瞳孔紧缩,却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我们三人上山挖坟,实则无人携带工具。
这倒是被忽略的细节,真要动手,恐怕只能就地取材。
柳正道显然是让我们走开,他来动手挖坟!
再下一刻,我就愣住了,就连袁化邵都呆了呆。
因为柳正道的手,朝着下方一转,他并没有挥动出头,而是在舞锄。
飞速转动的金锄,在月光下都形成了一团金影。
我所点的那方向,顷刻间就被柳正道挖出来了一个大坑!
不过一刻钟,坑深近两米,周围的地面满是细密的土渣,根本没有凝结成块。
是柳正道的速度太快,若是换成一个人,恐怕现在都尸骨无存了!
大坑又深下去两米之后,柳正道不再用那么快的速度,而是正常挖坟。
即便如此,他依旧极快。
叮的一声轻响,我呼吸重了两分,袁化邵也面露惊喜之色。
再下一刻,柳正道从坟坑中跃出。
他不只是一个人上来,还带着一个巨大的阴影。
砰的一声闷响,那阴影落地。
那是一口厚重的棺椁!
粗糙的岩面,死死封闭的棺椁盖子,没有露出丝毫缝隙。
柳正道松手,掸了掸身上灰尘。
袁化邵走至棺椁近前,他细细打量。
我只是短暂高兴了片刻,心就沉下来了不少。
因为我们……太快了……
这样重要的葬穴,居然这么快就挖出来了棺椁,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没有危险,那还怎么引出来那两人上钩?!
我眉头紧皱,又抬头看了柳正道一眼。
这时,柳正道显然也反应过来,他眉头微皱了不少。
我沉默,再看向那棺椁。
此地,绝非没有风险。
原因还是出在了我们太快。
还有一个关键原因,这时先天算牵头,地相堪舆点穴,出黑又出道的柳家道士挖坟……
再厉害的先生,恐怕都想不到,后世有一日,会被这样的三人组光顾坟头。
“石岩做椁,是吸山气,凝水气,滋养内里侧棺中尸身。”
“看似简陋,但绝非表面这般,这棺椁下方的一层棺,必定是树棺,再往里则是玉,再其中才是人!李先生,你信不信?!”袁化邵喃喃说着,他不知道从哪儿取出来了一根铁扦,毫不犹豫的扎入了棺椁缝隙。
他闷哼一声,用力撬动。
棺椁盖子朝着下方重重落下!
曝露在视线中的,还当真是一口树棺。
树皮厚重,却并没有枯萎,甚至还有一些新芽。
假以时日,这些新芽或许会缠绕树棺,将其在棺椁内包裹的更严密!
柳正道又看了我一眼,我和柳正道点点头。
事已至此,现在只能将计就计,我们先开棺,再觅其它坟茔寻找机会。
如果是五峰三坟的话,必定有两处是陷阱!
错一处,就有引出来那二人的可能!.
我刚想到这里,柳正道抬手,噌的一声,几柄桃木剑飞射而出,直接扎在了树棺上!树棺四分五裂……
棺材落下之后,曝露出来的,果真又是一口玉质的棺材!
只不过,这口玉棺却显得极为怪异。
棺材并非莹白如玉,而是白中似是流淌着血丝。
整个棺材很小,好似包裹着一个人一样!
表面还有人脸,手臂,腿脚的浮雕!
阴森的寒意,在周围肆虐,而且还怪异的起了风……
袁化邵皱眉,他手中的铁扦,直接朝着玉棺顶端敲去。
柳正道眉心蹙起,他忽然道:“玉封俑,俑封尸……”
“小心,不要开棺!”他低喝一声,直接迈步往前,朝着袁化邵肩头抓去!
虽然柳正道反应的已经不慢。
但之前我们还是松懈了……
他动手的时候,袁化邵已经敲棺了……
叮的一声轻响,铁扦落在了玉棺表面。
准确来说,是点在了那浮雕脸的正中。
柳正道才抓住袁化邵的肩头……
棺材表面,瞬间起了一层冰花,格外的妖异!
我瞳孔紧缩,脸色顿时再变!
那哪儿是什么冰花,而是玉棺表面碎裂而形成的裂纹!
砰!
轻微的声响入耳。
玉棺盖子崩散成了无数细密的粉末。
莹白之中带着血丝,粉末朝着柳正道和袁化邵挥洒而去!
我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柳正道骤然抽手,拂尘瞬间转动。
一股子狂风骤起!
轰然一声闷响,那口棺椁重重朝着后方倒下!
柳正道朝着我飞退而来!
他落定站稳的瞬间,低头就盯着袁化邵的手臂。
我目光落下,眼中也是惊疑不定。
柳正道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
那些粉末没有落在他身上,也没有落在袁化邵身体其余部位。
唯独刚才袁化邵的手,太靠近玉棺。
他的右手上,占满了不少玉棺粉末。
手袖之外的手掌,变得通红无比,甚至开始肿胀,血丝在表面形成了怪异的纹路。
“袁先生,你太莽撞!怎可贸然开棺?!”柳正道眉头紧皱,声音也沉了不少。
“叛徒就在眼前,想着将他绞灭,彻彻底底的清理门户,魂飞魄散。”袁化邵额头上起了豆大的汗珠,他低声又道:“没想到,棺材之中还有机关陷阱……差一点儿阴沟里翻船。”
我眼皮又微跳了一下。
袁化邵是真的阴沟里翻船?
还是说,我们这里看似没危险,他同样也想到了,所以他故意找了一点危险?!
这念头完全是忽然升起,我觉得并不无可能。
下一刻,袁化邵取出来了一盒药粉,他又请柳正道帮忙割掉袖子上的衣服。
柳正道手一晃,袁化邵整个袖口都落了下来。
他半条胳膊都变得通红,甚至朝着手臂上方蔓延。
“这是毒?”我也抑制不住不安和担忧了。
要是袁化邵这将计就计,反倒是废掉了一条胳膊,那才是得不偿失。
“是毒,不过是毒就有解药。”
语罢,那盒药粉被打开,袁化邵将其全部撒在了胳膊上。
血红的肿胀瞬间停止,并且在慢慢消散。
袁化邵额头上的汗珠稍微少了一些,他喃喃道:“不过,这毒还真是剧烈,这条胳膊,暂时废了……”
“无碍,能保住就好。”柳正道吐了口浊气。
下一刻,棺椁那头却出现了淡淡的血雾……
雾气升腾而起,将整个棺椁完全笼罩。
我微眯着眼睛,警惕的看着那边。
袁化邵又略喘息的说了句:“这不是三个叛徒中的任何一个。”其实袁化邵不说,我也猜测到了。
羽化尸是生气的汇聚,其表面怎么可能有毒?!
即便是毒,都会被强大的生气给化解掉。
“不能让这尸体曝露在此地,否则它太凶,恐会影响到一方安宁。”袁化邵又道。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血雾忽然颤动了几下,几块厚重的阴影,直接朝着我们飞射而来!
那阴影,就是棺椁的碎片!
“活尸?!”我眼皮狂跳。
“不只是活尸。”柳正道话音刚起,他骤然往前迈步,挡在了我和袁化邵前方。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柳正道长袖一挥,桃木剑四射!
砰砰的声响中,那些飞射而来的棺椁碎片在半空中被击碎!
再接着,柳正道又是一挥长袖。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
“三斩去鬼殃,百怪皆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吾奉玉皇律令赦!”
漆黑的懋桃剑,以及锋锐的青铜剑,朝着血雾之中攒射而去!
噗噗噗的声响传来,柳正道再一次踏步往前。
他手在腰间一抽,拂尘便落入掌心之中!
挥手之下,拂尘抽起数道劲风,那血雾猛地朝着后方扩散而去!
视野清晰下来,入目的一幕,却让我头皮发麻。
这不是因为惧怕。
多年以来,我见过那么多尸鬼祟客,没有什么能吓到我。
我是觉得恶心,还有头皮发麻。
因为溪水旁,站着一个人……
一个被完全剥光了皮的人。
他光秃秃的身体只有血肉,微颤的嘴巴,眼睛不停的蠕动。
就好像他想要眨眼,但是因为没有眼皮,眼睛根本无法闭上。
柳正道挥出的懋桃剑,桃木剑,的确有一部分扎在了他的身体上。
可现在,那些剑已经滑落下来,甚至有一些不同程度的腐蚀。
柳正道的语气,更为冰寒,低声道:“柳家典籍有记载,约莫第十三任大长老就位期间,率领柳家众道,诛灭一尸,之后知晓此尸来历。”
“选至阴之日,以千人血饲,在怨气凝结的血池中,活剥食尸之方士。”
“方士食尸,阴气厚重,剥皮而不亡,血中精气丰盈,血饲而养血尸。”
“此尸嗜血,若是它跑出去,这方圆百里,怕是留不下一个活人。”
语罢,柳正道身体一顿。
他似是后退半步。
我面色微变,柳正道是要走?!
下一瞬,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柳正道蓄力之后,骤然往前冲去,他一跃而起,到了那血尸正上方的半空中!
再下一刻,他身体猛然倒转,是从上往下坠落。
并且,他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块符!
那符和遁空用的相仿,是铜符!
袁化邵脸色微变,喃喃道:“柳家道士擅用道法,道符,什么时候,用上了铜符?!”
“这符……有些陌生……可又有些眼熟……”柳正道的速度很快!
铜符自上而下,贯穿了柳正道所有气劲,一掌击向血尸头颅!
那血尸并没有坐以待毙,它骤然仰起头,双臂朝着上空击去!
符对掌心!
啪的清脆声,充斥了林间。
紧跟着,便是嗤嗤的白烟,将残存的那些血雾吞噬!
柳正道又是一声低喝。
血尸的双臂似是扭曲了一下,要承受不住这力道!
它的小臂从血红在逐渐发黑,
是铜符对其造成了伤害,那种黑,是焦糊的黑!
血尸狰狞的张开口,发出尖锐的嘶吼,甚至有一丝丝气浪冲向柳正道的脸!
柳正道的发丝都被吹得四散飘动。
不只是发丝,他的道袍更是凌冽飘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袁化邵也话音刚落不久。
他定定的看着柳正道,眼中的思索更多。
我迟疑了片刻,拔出来通窍分金尺,就要上前帮忙。
袁化邵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头。
“它身上也有剧毒,血尸未亡,那口活尸气是千百条命,你我身手不好,交给柳道长解决。”袁化邵这番话极为沉稳。
我犹豫万分,才放下铜尺。
这血尸的确不同其它凶尸,我从未见过柳家道士的剑失效的时候。
还有刚才袁化邵受到的毒伤也格外严重。
我的确没必要现在去帮手。
更关键的是,我可能帮倒忙。
就在这时,柳正道的胳膊忽然狠狠往下一压!
柳正道另一只手掌也猛然击向血尸的脸!
“镇命十二宫!”一道正气凌然的喝声炸响。
我才瞧见,柳正道另一只手中,还有一张符!
这就不是铜符,而是正常的面相符!
此符的效果,必定是镇煞!
“徐符!”袁化邵终于反应过来,他失声惊喝。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符纸击中了血尸的脸。
柳正道猛地往后方翻转身体,他在半空旋转数次,平稳落地。
头顶的高冠没有半分偏移!
柳正道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理顺了褶皱的衣服,他面色依旧平静,双目古井无波。
那血尸呆呆的杵在原地,哪儿还有什么动作?
只不过,它微弱起伏的胸口,却显得分外瘆人阴寒。
袁化邵目光再至柳正道的身上,他眼中只剩下震惊了。
“袁先生,柳道长,是徐符祖师爷的隔代传人。”我轻声和袁化邵解释。
袁化邵胸口上下起伏,他点了点头。
可他眼中的惊骇依旧未曾消失。
接着,袁化邵长叹一声,苦笑道:“居然是徐符的符,没想到,沧海桑田,几十年过去了,我还能见到符术。”
我愣了一下,袁化邵见过符术?
柳正道是见过徐符的,可他如今五十岁出头。
徐符死时,蒋盘年纪不大,如今蒋盘也四十多岁。
再看袁化邵的脸,我稍稍平息下来思绪。
袁化邵已经六十三岁了,他这张脸三四十左右,是因为他医术,保存二五精气得当。
只是,我乍然之间还是会将他当做同龄人。
此时,袁化邵又道:“说来不怕李先生和柳道长取笑,当年徐符前辈教出蒋一泓大先生之后,他近暮年,曾放出话来,想在阴阳界寻觅一个弟子,袁某也去尝试,愿意改换门庭。”
“却没想到,连徐符老爷子的面都没见到,没看穿他收徒留的符。”“当然,那时候阴阳界去了不少人,都没见到过徐符前辈的脸。”“整个阴阳界都认为,徐符符术已经断绝了。”
话音至此,袁化邵又冲着柳正道抱拳,道:“还不知柳道长符术到什么境界?”
柳正道回过头,他很平静的回答:“出黑。”
袁化邵身体完全僵住,喃喃道:“出道,又出黑?”
“机缘巧合,是运气而已。”柳正道又平静说道。
“运气,也是实力,柳道长,这是命数!”袁化邵再一次喃喃。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道:“这血尸,还需处理了,不能放在此处,否则一旦符掉下来,依旧祸害百姓。”
其实,我的意思不只是如此。
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我已经见识了他们控尸的本事,留下血尸,就等于给了别人锐器。
柳正道若有所思,他又道:“镇命十二宫符,以命宫为首,镇住他生来亡死之命,血尸必须诛灭魂魄。”
我朝着血尸靠近了几步。
可耳边忽然传来嗖的一声轻响。
是一柄桃木剑从我耳旁掠过!
肉眼可见,这桃木剑上居然还纂刻了符!
下一瞬,桃木剑刺入了血尸头顶,瞬间没入其中!
血尸殷红的头脸,瞬间就变成了漆黑色……
再下一刻,它皮肉飞速的烟消云散,只剩下惨白的头骨。
随着它化为枯骨,尸体坠入了刚才的深坑……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空中所有的血腥味。
若非地上的狼藉,满是棺椁的碎片。
那种宁静,就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柳道长的符,已至化境,道符双修,居然还相互融合,袁某佩服。”
“若是徐符前辈还在,也要叹息一声,后继有人。”袁化邵又喃喃了一声,他眼中尽是感叹,还透着几分羡艳了。
不过,柳正道却摇了摇头,道:“袁先生言重了,我只是刚好碰到出黑的门槛,侥幸踏入其中。”
“符,是要天份的,我天份不是极强,对于符的练习,半道而入,也远远不够。”
“同样的符道,画符千次和百次,一定有区别。如果资质再有差距,那区别会更大。”
袁化邵笑容满面,他拱了拱手,又道:“柳道长玩笑话了……”
可再下一瞬,袁化邵的身体就陡然僵硬下来。
他双目更为呆滞,呆呆的看着前方。
柳正道眼中尽是深邃,他看着袁化邵。
袁化邵眼皮狂跳,喃喃道:“符……资质……”
猛然间,袁化邵扭头看我,一字一句道:“符术,不止一个传人!”
“那日在阴阳宅门前,李遁空所用的符……也是符术!?”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
柳正道嗯了一声,又道:“遁空虽然年纪尚小,但他辈分上,是我师兄,资质方面,贫道不如,假以时日,遁空出黑,符术重临阴阳界。”
“符道双修,或许可以让道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却并不能质变。”
至此,柳正道抬头看向月空。
他又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是通解。”
语罢,柳正道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袁先生,李先生,该去下一峰了。”
柳正道的话,让我也若有所思。
袁化邵更是抱拳回礼。
他转身带路,朝着另一方向的山体走去。
上山我们用了两个时辰,即便是下山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下一峰,是燕巢!
燕巢在覆釜之脚下。
而葬穴要比其余位置好找一些,一般位于山腰,或者低凹之处。
行路上,夜色更为漆黑了。
天越黑,便是距离天亮越近。
我们三人虽说没多说话,但各自都有所心思。
我此时想到,柳正道如此之强横,也是我预料之外。
这里真能给我们造成危险么?
若是最后都不能,恐怕那两人,就再不会出现到我们面前……
天,更黑了……
我们已经离开覆釜峰,到了燕巢的位置。
这一片矮峰更是起伏层叠。
我本来要用定罗盘确定方位。
袁化邵抬手,他阻拦了我。
“总不好一直让李先生和柳道长动手,袁某坐享其成。”
我便将定罗盘收了起来。
袁化邵抬头看天,又低头看下方。
我们此时在燕巢第一峰上,这里的高度足够。
袁化邵双手背负在身后,他目光再次横扫。
柳正道多看了袁化邵两眼,我也略有疑惑。
分金定穴,袁化邵不用罗盘?
再下一刻,袁化邵嘴唇微动。
他这是在推演?
若是袁化邵拿出来罗盘,我或多或少能看出来他一些实力。
现在他背手推方位卦,这就让人无法揣摩。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袁化邵眼中多了几分亮色。
他扭头看我和柳正道,笑道:“李先生,柳道长,请。”
“袁先生已然确定方位?”我深吸一口气,开口问询。
袁化邵点点头。
没等我再开口,他又说道:“燕巢之峰,数目众多,其数刚好吻合灵龟背数。”
“此方位用先天十六卦推演,刚好是四爻灵卦。”
“灵是奇门的第三宫和第四宫,在八门之中,定位于偏伤门和偏杜门。”
虽说袁化邵已经说的很清楚。
但是我对先天十六卦根本没有理解。
这灵之一字,根本也不会在八卦中出现。
因此,我听不懂半分内容。
柳正道倒是点了点头,他直接道:“袁先生,还请直接带路。”
袁化邵顿了顿,他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迈步往前走去。
我们在燕巢各小峰的位置绕行,一直到此时,我才稍微明白了浅薄一点。
这还是因为,方位和八门略有一些关系。
等再到一处矮峰前,袁化邵停下脚步。
天,微微亮了。
紫气东来,划破了夜空中的漆黑,驱散了夜的宁静。
虫鸣和鸟叫开始此起彼伏。
我抬头看了看天,再看袁化邵。
袁化邵的目光,却还在地面扫过。
我眼睛微眯了一下,又升起几分心惊。
袁化邵还在寻找方位?
阴阳术中,有一个点。
就是生与死的界限,阳和阴的区别。
亡人归于阴司,夜属于阴。
往往阴阳分隔,从天黑转入天明之后,这种区分会更明显。
活人,会下意识的忽略掉很多东西。
而阴气,更会在无形之中多一道屏障和隐藏。
也正是因此,先生白天不开墓,晚上绝不动工修宅。
因为很可能站在一地,明知道穴眼就在下方,但就是挖不出尸体。
晚上修宅,也可能招来邪祟鬼魂。
想要在白天定穴,对于阴阳术的要求太高!
我即便是能达到,但平时也不愿意做,这违背了阴阳界的守恒,会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反噬。
更容易吃力不讨好。
正当我思绪至此。
袁化邵走到一处略凹陷下的山壁前,他的手,轻轻在山壁上敲击。
“找到了?”柳正道低声问询。
袁化邵回过头来,他点头道:“应该就在此处。”
我并没有打断袁化邵。
此时,袁化邵看向我,他微微点头。
我心头顿时微跳,隐隐明白了缘由……
袁化邵,这也是在故意破规矩?
像是我们心急如焚,迫不及待的破穴。
这样一来,会让跟随那两人觉得有机可乘。..
凭空再给穴内增添几分危险,恐怕也是将计就计的范畴。
我刚想到这里,袁化邵又道:“柳道长,还请你再开坟。”
柳正道手在腰间一抹,金锄便落入掌心中。
他单手舞锄,金锄飞速旋转,朝着袁化邵点明的位置落下!
转眼间,就出现了一个洞!
这洞漆黑,幽深,仿佛不见其底……
柳正道的眼皮都微跳,露出惊色。
我早有准备,才堪堪镇定下思绪。
若是袁化邵这样点穴,还点不出墓道,那才不合常理。
“这墓穴,比刚才那个复杂许多,这一次,应该挖到了一具叛徒了。”袁化邵舔了舔嘴角,喃喃道。
袁化邵毫不犹豫,他只身钻了墓道内。
他入内的瞬间,那只染毒伤的手一瞬间变暗,就像是阴气侵蚀,伤势加重了一样。
“李先生,你先进去,我在后方。”柳正道看向我说道。
我明白柳正道的意思,钻入了墓道中。
之后,柳正道才跟进来。
墓道是倾斜往下的,下方一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此外,我周身还觉得一股压迫感。
隐隐的,我额头上冒起几分冷汗。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墓道底部。
幽幽的光线亮起,将整个墓室照亮。
墓室整体是呈现半圆,面积不小,长宽都超过了六米。
光源来自墙壁上支棱出来的灯盏。
灯盏很大,更像是一个个铜鼎,里头装满了灯油,顶端才是烛芯。
很显然,这里一直是密闭的空间,柳正道破了封死的墓道,空气进入其中,才让磷火点燃了油灯。
地面干净的一尘不染,四周的墙壁边缘,还有很多木箱,就像是陪葬品。
在墓室最中间,并没有棺材。
而是一个巨大的龟壳。
这龟壳至少有一米以上见方。
并且,在龟壳的表面,纂刻着大量的字眼。
只不过,我刚落下视线的第一瞬间,袁化邵就疾步往前,他一手摸出来一个瓷瓶,朝着龟壳上一甩!
啪嗒一声,瓷瓶碎了,他又扔出一个火折子。
簌的一声,火苗笼罩了整个龟壳,其上的字眼正在快速消散……火光中,袁化邵回过头,他面色慎重无比。
“李先生,柳道长,龟背之上是先天算部分算法,非本门之人,不可查阅,还请见谅。”
柳正道面色不变,我点点头道:“李某知晓。”
不多时,火苗就烧过了一遍龟甲。
所有的字眼完全消失,龟背微微发黑。
袁化邵点点头,他稍稍松口气的模样。
再接着,袁化邵绕着龟壳走了一圈,他手中持着铁扦,似是在找开口。
“藏尸于龟甲之中?”我和柳正道也走近,我低声问询。
“灵龟背数,再以龟甲藏尸,此山之中,生气全部以此地为穴眼。”
袁化邵点头之余,他眉头皱起,将铁扦收了起来,双臂抓住龟甲,用力往上一推!
龟甲纹丝不动,袁化邵额头上露出了青筋。
见状,柳正道双手同样抓住龟甲一侧,他用力往上一推!
就好似巨石挪动一般,嗤嗤声响传来,龟甲被撑起!
柳正道手臂一震!
龟甲直接就被掀翻,滚落至另一旁的空地。
下方的地面凹陷下去一部分。
在凹陷之中,嵌入的是一口棺材。
此棺四四方方,更像是一口大盒子。
“柳道长,烦请再开棺一次。”
袁化邵略警惕的盯着棺木,低声又道。
“你们后退。”柳正道又道。
我和袁化邵同时后退几步。
不过同时,他将铁扦扔向了柳正道。
柳正道接住之后,他直接将其刺入棺木边缘。
刺耳的吱呀声中,棺盖被撬开了。
这一次,并没有任何机关出现,也没散出毒雾。
空气中隐隐传出一些异香。
棺盖完全掀开后,其中的尸身,让我心神一震。
那是一个中年人的尸体。
他的年纪,看上去最多四十出头。
他蜷缩在棺材里头,就像是婴儿在母体之中。
微弱的呼吸很是均匀,他胸口正在轻微起伏。
他的皮肤上,密布着白色的绒羽。
他羽化的时间,应该不长。
这种绒羽还大部分支棱起来,而且头脸的关键部位没有爬满。
当初的管仙桃尸身,可不是这样。
还有八曜恶尸,羽化尸到了一定年限,绒羽紧贴皮肤,就像是花纹一样。
我眼皮微跳,觉得有些怪异。
这中年人的长相……怎么和袁化邵很相似?
再多看几眼,他的侧脸,至少和袁化邵相像超过六分!
“袁先生……此人是你什么人?”我抑制不住自己疑惑了,深吸一口气问道。
袁化邵低头也在看着棺材内尸身,此时,他眼中却透着几分悲怆。
“先天算一脉,久避世不出,代代相传,都有血脉关联。”
“按照辈分,他应该是我爷爷辈。另外两人,则是祖师夫妻。”袁化邵面色沉默了许多。
停顿许久,袁化邵才叹了口气,道:“门内之事,算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先生见谅。
我点点头,示以理解,不再多问了。
柳正道一直没多说话,只是皱眉看着那尸身。
再接着,袁化邵又道:“欺师灭祖之人,凭借阴阳术,找到这样的洞天福地,他又怎么配羽化于此?”
语罢,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探出,直接抓住了那尸体的肩头,硬生生将他拖了出来!
尸身没有丝毫反应,并没有诈尸的迹象!
砰的一声,袁化邵将其甩在了地上。
他目光再看向棺材内,取出来了几样物品。
其中有一面砚台,别的东西,则是塔型,或者玉质龟甲。
那应该是先天算上一代未曾传下来的法器?!
要是正常传承,法器肯定在下一代手中。
这几人葬身,还要将法器留下,是想打算让先天算断绝?
袁化邵将东西贴身放好,他脸上松缓不少。
再看那尸身,他点点头又道:“善尸羽化,其中有丹,不过这些叛徒内心龌龊,不配成丹!”
紧跟着,袁化邵又摸出来一把匕首,他毫不犹豫走到尸身前,匕首直接刺入了那尸体的小腹,狠狠往外一撬。
溅射出来的是血肉,没有任何尸丹。
袁化邵没有停手,又来回戳动了两下。
尸体腹部完全糜烂了。
淡淡的气流感开始凝聚,那尸体腹部,肉眼可见的出现了白色的绒羽,似是要将伤口覆盖。
袁化邵皱眉,又取出了一个瓷瓶。
我瞳孔紧缩了一下,他要彻底焚尸?
这手段有些决然,可想到这是他们门内叛徒,不是我好插手之事,就无法开口了。
瓷瓶中的粉末,挥洒在了尸体上,袁化邵又取出火石。
咔嚓声中,火星落下,尸体嗤嗤燃烧起来。
火光中,那张羽化过半的中年男人脸,似是在扭曲,露出了笑容,最后又成了狰狞!
袁化邵重重吐了口浊气,道:“柳道长,李先生,咱们走吧。”转过头,袁化邵要朝着墓道洞口走去。
我也准备离开。
可柳正道的手,却忽然抓在了袁化邵的肩头。
我心头一惊,正要问怎么了。
下一刻,柳正道却扭头,微眯着眼睛盯着墓道洞口。
那洞口,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瞳孔紧缩。
而下一刻,颤动的不只是洞口,还有四周的墓室壁垒。
几道细密的裂纹出现在壁垒上。
一个铜鼎咔嚓一声落下,油脂流淌而出,刚好流到了那尸体处。
火蹭的一下,直接燃烧起来。
墓室之内火光弥漫,火舌汹涌。
我眉头紧皱,道:“动了风水?”
可随即我又摇了摇头,道:“不应该,此地风水,一山五峰,此尸未曾完全羽化凝结尸丹,还没有和生机穴眼融合在一起。”
袁化邵若有所思,他微眯着眼看着墓道洞口。
柳正道侧耳,似是在倾听。
再下一刻,轰然一声闷响,洞口居然开始塌陷,塌陷之前,又有一些乱石滚入其中。
“他们,等不及了。”袁化邵的眼中,忽而闪过一抹精光。
柳正道同样点头。
我脸色微变,四看墓室之内。
此时,震动稍微减弱了一点点。
不过整个墓室完全被封闭了……
我们并未遇到什么墓中危险,这是外力?
那两个人动的手!?
转念一想,我就想明白了。
必定是我们过了两座山头,除了袁化邵受伤,我和柳正道都安然无恙。
他们也看出了柳正道的实力。
要么此行,他们放弃,要么就只能自己创造机会!
我以为他们没机会会走!
可实则,他们却直接动了手!
我们下到地底墓室,的确是他们动手的时机……
正当此时,那坍塌的墓道洞口,隐隐渗入了一些白烟。我眼皮狂跳,心头更是骤然悸动起来。
“毒。”袁化邵面色一沉。
柳正道抽起拂尘,朝着墓道轰然一击,大量的碎石泥土再次落下,直接将墓道完全封死。
那些白烟再没有钻入墓室中。
可墓室墙壁的颤抖变得愈发严重了……
此时,那些燃烧的火焰却在逐渐变得微弱。
光线,正在变暗。
羽化尸被烧了多半,还能看到他狰狞虬结,血肉模糊的脸……
我脸色再变,道:“柳道长……空气……”这同时,柳正道古井无波的脸色,也终于有了变化……
他再一次一扬拂尘,凭空而起一股风浪,直接将羽化尸身上的火焰完全吹灭。
墓室之中变得更为晦暗。
我感觉呼吸都变得粘稠了不少,袁化邵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许多。
“不封死墓道,那些毒烟挡不住,封死了,没了空气,我们会很快窒息其中。”
“此地超过十米,他们还动了燕巢风水。”
“果然,算计了我那么多年,还能连带算计蒋盘,这两人心思缜密毒辣,没有机会,愣是找出来了动手的契机。”柳正道面沉似水,他同样在思索。
这期间,墓室的颤动并没有停下。
大量的裂纹开始在墙壁上出现,甚至还有落石坠下……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更让我额头上泌出汗水。
“二十四山……”我看向柳正道,正刚开口。
话还没说完,柳正道取出一柄铜剑,他疾步往前,到了墙壁边缘。
嗤嗤的声响中,一道二十四山镇龙符便出现在墙壁之上。
墙壁的颤抖,瞬间就停止了。
二十四山镇龙符,是凭借符力,镇压山中阴阳气变化。
当阴阳气完全镇定下来,生气平稳,自然不可能山崩!..
袁化邵的眼中也露出惊喜。
“这符?好强悍的符力!”袁化邵眼中都是敬意。
下一刻,袁化邵却皱眉又道:“可这十几米的地下,我们得尽快出去,昨夜一夜未曾进食,这里空气也不够用,时间一长,我们还是得出事。”
柳正道目光扫过我和袁化邵,道:“要找出这墓室的薄弱点,哪个地方,距离山体最近,最薄。”话语间,柳正道取出来了金锄。
我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正要推演方位,袁化邵却指着一个位置,他语速极快,道:“此处!”
柳正道也没多询问,直接上前,手中金锄挥舞。
嗤嗤的声响中,一个洞口开始出现……
整个墓室之内,都开始尘土飞扬。
只不过,这里毕竟太深。
饶是柳正道的速度,墓室之中的空气还是愈发的薄弱,禁不起我们的消耗……
我和袁化邵的脸色都逐渐变得苍白,甚至我隐隐觉得思绪都在迟钝。
也就在这时,柳正道忽然换了一只手,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剑!
下一刻,柳正道一身低喝!
剑,刺入了洞内。
一道微弱的光,似是穿透了进来……
隐隐的,还有一点儿风。
我感觉又稍微能够呼吸了。
袁化邵也大口喘息了两下。
可瞬间,我就觉得有一种微弱的麻木感……
我脸色顿时骤变!
柳正道同样身体一僵,低声道:“糟了。”他手中的速度更快!
金锄挥舞之下,粉尘变得更多。
我捂住口鼻,袁化邵同样如此,面色阴沉无比。
半盏茶的时间,柳正道直接打通了洞口!
他纵身钻了出去。
我和袁化邵同样跟上,爬出了墓室……
这地方,距离我们刚才下去的位置不远。
只不过这一道矮峰,比之刚才要塌陷了不少……
外边儿并没有人。
但地上有很多火堆。
火堆之上,有一些不知名的粉末。
风吹之下,那些粉末融入空气之中,相当一部分都吹进了刚才的洞内!
柳正道一挥手,拂尘甩动之下,那些火堆全都被打散!
再接着,他又一扬剑,地面泥土溅射,将残余的火堆覆盖……
他闷哼一声,稍稍半跪在了地上。
“气血运转越快,毒走的越快,这两人太阴险。”袁化邵呼吸粗重,他声音也沙哑不少。
我同样觉得一阵胸闷,脑袋隐隐迟钝和麻木。
阳光越来越刺目了。
袁化邵先颤巍巍的坐在地上,似是没了什么力气。
我也开始撑不住,要朝着地上倒下。
“得先下山。”柳正道又喘息开了口,他勉强站起来了身体。
再接着,他回头过来,将我和袁化邵搀扶起来。
可我隐隐却觉得悸动感增强了不少。
再下一刻,另一头的密林那边,传来簌簌声。
再接着,淡淡的笑声传了过来。
“下山?”
“你们会下山的,不过,是人头下山。”这话音格外的阴厉。
最当前那个,赫然是个断臂的侏儒。
他看我的眼神尽是怨毒,森冷。
再看袁化邵和柳正道的目光,同样透着杀机凌厉。
在他身后那人,身材欣长,不过这年纪,起码七八十岁了。
那人的模样,格外的眼熟。
我死死的盯着他!
“李先生,倒是有一些日子没见了。”
“果然是你!”我声音沙哑不少。
那人脸上更是平静,他却摇了摇头。
“当年,我以为你离开红河,变数便消失,可没想到,变数,始终是变数,离了红河,你还能到阳江,破坏我们师兄弟的计划。”苍老的话音,透着淡淡的遗憾。
“本来,现在不该是你的,诛天元,取先天算,再谋地相堪舆。这才是顺序。”他又道。
“为什么?”开口的是柳正道,他眉头紧皱,眼中也都是询问。
”为什么?”这一次开口的是那断臂的侏儒。
“呵呵,郭天玉当年,连同蒋一泓一起,蒋一泓起卦,郭天玉率人,将我们师门屠戮一空。”
“满门百人,只剩下我们师兄弟,为什么?自然是报仇雪恨!”他眼中的杀意更重!
那苍老一些的先生点头开口,又道:“当年,本以为蒋一泓要断绝收徒的可能,地相将失传,郭天玉教授蒋一泓的儿子蒋盘,我们算计他即可。”
“没想到,蒋一泓临死,还教出来了你这样一个弟子。”
“你本来可以多活一些年头的。”那人又摇了摇头,他眼中冰冷更多。
我眉头紧皱,脑中飞速思索。
袁化邵他喘息了一声,开口道:“你们和天元地相有仇怨,袁某倒是不知道了,有什么地方和你们有交集?煞费苦心,也要置我于死地?”那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袁化邵的身上。
“仇怨?”那苍老一些的先生幽幽道:“我们并无仇怨,并无交集。”我眼皮狂跳,额头上又泌出了一些汗珠。
没有仇怨,为什么他们要对袁化邵下手?
开阳大先生,并不好杀。
若非他们对袁化邵下了手,我也不会发现阳江的问题,不会形成如今的变数,以及和他们的对峙。
这期间,昏厥和麻木的感觉似是过了那个劲儿,我逐渐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善尸丹改变了我的体质,好处又一次展现出来。
不过我还是保持胸口上下起伏,似是喘息不止的模样。
袁化邵眼中的疑惑也更多。
他又重重吐了口浊气,再道:“没有仇怨,总不能路过看见我不痛快,便下了这么大一盘棋,要我的命。”
“嗯。”那苍老的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再抬头,他的注意力完全凝聚在了袁化邵身上,又道:
“我很老了,老的你们都未曾听过我壬子庚,以及我师弟壬九乾的名号。”
“再过一些年,生机耗尽,将命丧黄泉,花了一生的时间去等待,去复仇,这个过程太过痛苦。”
“郭天玉死有余辜,他被偷寿,耗尽所有的时间!”
“可我们是兄弟的时间呢?谁还给我们?”..
“偷寿之人,又被这李阴阳和柳家道士斩杀,断了我们另一个计划。”壬子庚幽幽的说道,他话语中怨气不少。
而那断臂的侏儒,壬九乾,则贪婪的看着袁化邵的脸。
他声音略细长,接着壬子庚的话语道:”开阳仙师袁化邵,庇佑一方百姓,医术可生死人,肉白骨,你六十三岁,却保存精气得当,看似不过四十。”
“我们本来还盯上了零正二神的廖呈,可他不好对付,不如袁仙师坐镇开阳城,我等可随意取之。”
我恍然大悟,竟然是这个缘由?!
而且,他们居然盯上了廖呈!
我心跳速度很快,同时略有两分庆幸。
他们真要是去对付廖呈,我相信廖兄的观察力和警惕性。
但毕竟是两个老成精的先生,万一伤到了李仓之子,破坏了遁空另一道魂的成长,那真就是无妄之灾。
袁化邵的面色变得很冷了,一瞬间,就如同凛冬的寒冰!
“将袁某,随意取之?”袁化邵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声音也变得冷了下来。
“哦?难道不是么?”再开口的成了壬子庚,他眼神开始变得凌厉。
壬九乾微微躬身,他独臂拔出来了一柄细长的剑。
这剑只有食指粗细,在阳光下却显得极为锋锐。
“本来你们这么厉害,我们都打算折返,只去找那蒋盘一人,再谋机会,可没想到你们下了地底的墓室,这就是找死!感觉到身体的无力麻木,还有昏厥了吧?”壬九乾冷笑道。
“是什么毒?”袁化邵脸色僵硬,嘴唇又挤出来几个字。
“取月内夭折之胎儿指甲,眼珠,研磨成粉末,再取死龙风水地之蛇尸,毒牙研磨成粉末,你们吸了不少,会逐渐身体麻痹,最后丧命,当然,除了这个柳家道士和李阴阳必须现在就死,你只会被挑断手脚筋,等你说出如何延年益寿,保持精气,才会让你登入极乐。”壬九乾的语速极快,他弓起的身体猛然往前一窜!
他并没有攻击袁化邵,而是朝着柳正道冲去!
我面色大变。
此时,我顾不上隐瞒了。
瞬间拔出腰间的通窍分金尺,我踏步往前,狠狠一尺子朝着壬九乾抽去!
这一幕,让壬子庚脸色骤变!
“你没中毒?!”
壬九乾已经冲到了我们面前,他细长的剑瞬间调动了方向,直接刺向我胸口。
铿锵一声,火花迸射。
壬九乾朝着侧方冲出几步泄力。
我眼神凌厉,毫不犹豫,再次冲向壬九乾!
壬九乾的身手并没有高到哪里去。
只不过我们都中毒,才让他们敢白天出来,甚至都没用凶尸。
壬九乾停顿一下,他猛地朝着我身下一窜。
那剑朝着上方一挑,是要将我从下方开膛破肚!
我通窍分金尺又朝着下方一压。
这时,柳正道显然想动手,他抿着嘴唇抽起一柄剑。
可还没等他挥出,他嘴唇就发黑了不少,身体一晃,险些倒下!
袁化邵手飞速的压在了柳正道肩头,低声道:“柳道长,你莫要强行运气。”这一切都在转瞬间发生。
通窍分金尺又一次和那细剑碰撞。
火化迸射,他忽然在我下方直立起身体,另一只手攻击我小腹!
我低喝一声,抬腿狠狠往下一踩!
也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破空声!
我只觉得脖子的位置,瞬间被勒住!
我另一只手飞速抬起,抓住脖子感受到勒住的位置!
手指抓住的是一股纤细的绳索!
余光往后一看,动手的人是壬子庚!
他双手抬起,手中攥着一股细绳。
这绳子只有小拇指的三分之一粗细,他狠狠再往后一拽!
我身体顿时朝着后方一倾斜,砰的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壬九乾飞速起身,他手中的剑,朝着我胸腹上一斩!
我瞳孔紧缩,朝着右侧猛然一滚!
同为阴阳先生,他们伤天害理,必定不会有命数庇护。
但我隐隐感觉到,这一次,我不能和他们用命数硬拼。
命数庇护,是搏命。
这两个先生太老……在郭天玉和我师尊的围剿下都活了下来……
他们的命,绝对不弱!
我闪避之下,还是避之不及,肩头一阵刺痛。
一道血线出现在肩膀上。
壬九乾再次追上我,他又是一剑划下!
我肩头另一侧也中剑,疼痛让我闷哼一声,额头上起了细密的汗珠!
脖子上被勒住的力道更重了。
壬子庚往前疾步,他快速到了我身后,一脚蹬住了我肩头。
他低喝一声,用力再拽紧绳子,我脖子被彻底勒紧,就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杀了他。”壬子庚低声道:“此子心思缜密狠辣,胎毒都没让他中毒,不知道有什么邪门歪道,不要横生变故。”壬九乾舔了舔嘴角,他眯着眼睛说道:“师兄,我本来还想折磨他一二,他破坏了我们不少计划。”
话虽这样说,壬九乾再一次挥剑。
他眼中的杀意没有掩饰,直刺我心口!
我死死地盯着他,通窍分金尺猛地朝着他投掷而去!
我选择的位置,是他印堂命门!
壬九乾心惊之下,用剑去挡!
此时,我空下来的手在胸口一摸,刻刀便入了掌心。
我刻刀朝着后方狠狠一划!
凭着直接,我刚好划中了那根绳索!
其实,刚才如果我不管壬九乾,而是隐藏着悄悄在身后刻木人,是有机会杀了他们。
但那需要时间……
壬九乾直接要置柳正道于死地,我不得不出手。
刻刀划到绳索上,我脸色又是一变。
因为这绳索,居然没断……
“这里头,混得是钢丝,哪有那么容易让你得手!?”壬子庚低声骂道。
我就觉得脑袋上遭到重击……
余光能看见,壬子庚在我头顶踹了一脚。
我手上的力道,一下子就变得薄弱了许多……
壬九乾已经挡住了通窍分金尺。M..
他舔了舔嘴角,将落地的尺子捡起来别在腰间。
接着,他又眯着眼睛道:“师兄,你说的还真没错,这阴险的小子,身上倒是藏着不少东西。”
“等杀了他,再好好捣鼓他身上那些家伙事儿,”
壬九乾又要再次挥剑。
就在这时,忽然嗖嗖几声铿锵声。
壬九乾的剑,居然在半空中断了……
我勉强看清楚,打断那剑身的,是几根弩箭。
另一头的柳正道手极为勉强的抬起。
他身体却一晃,直接倒在了地上……
袁化邵也随之一起,倒地半跪。
“两个废物东西,只敢在背后阴险下毒。”袁化邵声音疲惫了不少,但他语气中尽是厌恶。
壬九乾死死盯着地上的断剑,他眼中的杀意喷涌而出。
他没有再来刺我了,而是转过身,提着那柄断剑,朝着柳正道和袁化邵走去。
壬子庚却并没有放松,他还是攥紧绳子,死命的勒住我脖子。
我想用刻刀去刺他,可距离却不够……
转眼,壬九乾就到了柳正道和袁化邵近前。
“废物东西?很快,你断了手脚筋,才是废物东西。”
“我们师兄弟,早已经将你调查的清清楚楚。”
“你除却了在你的袁氏阴阳宅,还有什么地方用过言出卦成?你需要阵法!”
“袁氏阴阳宅中,有先天十六卦法阵,离了那里,你还是什么袁仙师?!”壬九乾的断剑,直接刺向柳正道的胸口。
柳正道根本无法抬手去挡。
我双目圆睁,手头的劲儿大了不少,要从地上站起来。
壬子庚又是一脚踹在我头上。
他呼吸也疲力不少,声音沙哑道:“强弩之末,你们要一起上路了!眼见壬九乾就要刺中柳正道。
而这时,袁化邵的头,却微微抬了起来。
他的眼中出现了几分亮色。
这种亮,好似是计谋得逞!
再下一刻,袁化邵唇间微动,喃喃的话音传出。
“先天十六卦,足入坤地,地泽临。”
壬九乾猛地驻足,他脸色幡然大变。
“袁化邵,你?!”下一瞬,壬九乾骤然转身:“师兄!走!”
他反应虽然快,但是,似乎是迟了。
因为再下一刻,袁化邵再次唇动。
“鼻尖溃,舌尖断,软骨碎。”
“气血上行,肺经无用。”
寥寥几个字,我并没有听出来什么大的问题。
可是,我脖子上的绳子稍微松了一些。
下一瞬,就是狂奔的声音!
与此同时,那壬九乾的鼻尖,居然肉眼可见的起了一个血泡。
下一刻,血泡破了,鲜血溢出。
他张开的嘴巴,舌头忽然一下滑落到地上。
壬九乾本来在逃,可他的身体一瞬间软倒下来,重重扑在地面。
刹那之间,壬九乾的脸色似是怒急了的气血攻心,整张脸都是通红!
随着他扑倒,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其中似乎还夹杂了几片碎裂的肺叶……
我面色骇然。
壬九乾的脸色,开始变成了恐惧。
他瞳孔在放大,身体不停的颤栗。
这是面对极大恐惧之时,身体的本能反应。
袁化邵并没能站起身,他嘴唇也隐隐发黑。
甚至于,他眼皮都微抬着一半。
再接着,他眺望前方,似是在看逃走的壬子庚。
极为勉强,袁化邵抬起手,手指在轻微的点动。
他口中再次喃喃。
“坤地,风地观,目盲,性热,外邪侵……”
他显然还没说完,手一下子就垂了下来,他身体颤抖,不停的喘息着。
我艰难的扯开了脖子上的绳索,勉强站起身来。
扭头,我瞧了一眼后方。
壬子庚已经跑出去很远,几乎在视线尽头了。
我目前头昏脑胀,根本无法去追上他。
袁化邵杀人的法子,是言出卦成?
这当真是诡异,一句话,这壬九乾居然就成了这副可怕的模样。
可明显,袁化邵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还有,这壬子庚和壬九乾师兄弟的消息,明显是有误的。
他们说,袁化邵只有在袁氏阴阳宅能用这样的本事。
到了这里,却无法使用。
实际上,袁化邵却用了出来。
若非是袁化邵突然发力,恐怕我们三人真要折损在这里。
我强撑着平稳身体,朝着袁化邵和柳正道走去。
不多时,我到了他们近前。
袁化邵的双手耷拉在地上,已经是无力抬起。
柳正道和他相仿,已经是奄奄一息。
我这才注意到,地面上有几个小小的纹路。
这些纹路,就像是八卦的形状。
不过,这要比八卦复杂。
袁化邵的脚尖上,满是泥土。
他刚才在趁着我们说话的机会,在地上画卦象?
显然,这并不是先天十六卦的完整卦象,最多是初始。
“呵呵,以为我只能在阴阳宅内称仙师,他们却不知道,先天十六卦的顶峰,不止于此……”
“我还无法一眼目空所有卦象,还需阵脚推演。”
袁化邵又勉强抬起头来。
他脸上带笑,只不过,那笑容也勉强到极点了。
“袁先生,少说两句话……”我看他和柳正道的状态,却担忧到了极点。
低头,我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正准备用刻刀划破,给柳正道和袁化邵喂血。
袁化邵却喘息着又说了一句:“我身上,有一个黑色的药瓶,李先生帮我取……”他声音已经断断续续……
我心头一震,袁化邵的医术,能有丹药可解毒?!我立即将袁化邵扶正,伸手进他唐装衣兜内摸索。
袁化邵身上,瓶瓶罐罐不少,我拿出来了十几个瓷瓶,总算才找到一个黑漆漆的药瓶。
打开木塞,倒出来了三颗漆黑色的药丸。
一股怪异的苦味进入鼻翼。
这种苦涩之下,哪儿还闻得到药香?
袁化邵更虚弱了,我不敢再耽误,给他喂下一颗药丸。
柳正道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也给他喂下一颗。
下一刻,柳正道盘膝而坐,似是开始调理气息。
袁化邵则平躺在地上,他呼吸逐渐开始平稳下来。
我观察了他们半盏茶的时间,发现两人没有大碍了。
袁化邵这药,当真是奇效!
将剩下那颗装起来,放在袁化邵手边。
我转身到了壬九乾身体旁边。
此时,壬九乾的呼吸已经完全断绝,只是一具尸体。
将他身体翻过来,我把通窍分金尺拔出来,别回了自己腰间。
再看壬九乾的尸身,他嘴巴微张,里头是断掉的舌根。
他的鼻头已经完全溃烂,甚至发黑。
至于嘴角的血,以及胸口夹杂的那些碎肉,更让人恶心。
“五行八卦对体内脏腑,先天十六卦,也是对体脏腑,入阵脚卦象,便直接应卦……”我下意识的喃喃。
对于袁化邵的能力,即便是现在,我依旧惊骇不止。
可这伤人肺腑的法子,我反倒是不意外了。
无论是先天八卦,还是后天八卦,均有先天十六卦演变而来,八卦能做到的事情,先天十六卦自然能。
只是,袁化邵太快!
或者说,是先天算太快。
我本以为以刻刀点人落葬,已经是一种极为迅速的杀招,可和这言出卦成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不!
我微眯着眼睛,又回头看了袁化邵脚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分析出了其中最大的差别。
袁化邵也是需要阵脚的,他需要有阵,才可以落卦。
如果无阵的情况下,便无计可施。
而地相堪舆的刻刀却并非如此,只要见到人,便能从人体推断出其五行八卦,再落刀即可算命。
这两种法子,都是有利有弊。
思绪很快落定,我再看远处。
壬子庚逃了,但他最后应该受伤。
袁化邵虽然也出了一卦,但应该是距离太远,他全凭推演方位形成的卦象,并不是那么准确。
如果柳正道没中毒受伤,应该能追上。
现在却无计可施……
我回到了柳正道和袁化邵身旁,坐下来之后,取出来了身上一些干粮。
这么多年出行,我早就养成了习惯,随身会携带一些面饼和肉脯。
均分出来两份,准备给柳正道和袁化邵,自己留下一份。
我吃了东西之后,又拿出来水囊喝了一些水。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越来越大,照射在身上,熨烫的感觉越来越强。
没了怀表,我也估量不出太长的时间。
看天色,日头到了正中央,应该是到午时了。
柳正道睁开了双眼,他脸色恢复如常,眼中锐利不减。.
一手扶着高冠,柳正道直接站起身来。
他目光眺望的,是之前壬子庚逃窜的方向。
“山大路险,他受了伤,我要去追,如果追不上,我会在山下等你们。”说着,柳正道瞥了一眼后方。
后方,则是剩下的两峰!
我立即就明白了柳正道的意思。
这后边儿的两峰,他不打算去了?!
再下一瞬,柳正道纵然一跃而起,他上了一棵高树,三两下便消失在我视线中。
目光又看向袁化邵,我微微吐了口浊气,继续等待。
日头从正中,偏向西方移动了一段时间后,袁化邵也终于醒了过来。
他同样气色恢复了正常。
“李先生。”袁化邵眼中有感激,他坐起身来。
我立即就示意袁化邵吃东西。
袁化邵拿起来干粮,他一边吃,眼中又露出疑惑之色。
“柳道长人呢?”袁化邵问道。
“追壬子庚,这山想要下去不容易,你最后那一卦伤到了他,柳道长想试试看,能不能斩草除根。”我解释道。
袁化邵恍然,他点了点头。
等袁化邵吃罢了东西,他眉头微皱,又扭头看后方两峰。
我正想和他解释两句,说一下我和柳正道的意思。
袁化邵又道:“我们三人皆负伤,但这两个阴狠的恶徒,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独木难支,已经不足为据。”
“现今这情况,倒是不好再继续上山。”
袁化邵问我:“李先生意下如何?”
我深吸了一口气,松缓下来不少。
我就怕袁化邵忍不住想要将剩下的两个叛徒也一并清理门户。
这样一来,我不好拒绝,而且我们的状态的确很危险。
现在,袁化邵也要下山,这就好了很多。
“柳正道和袁先生意思相同,他若是追不到人,会在山下等我们。”我如实说道。
袁化邵眼前亮了不少,他笑道:“果然,我等三人,秉性如出一辙,绝不做无把握之事。来日等我们修养好了,我再请两位同行!”
袁化邵撑起身体,我上前去搀扶他。
再接着,袁化邵瞥了一眼地上壬九乾的尸身,他喃喃道:“李先生,此人,又怎么配葬在燕巢?”
他从怀中取出来一个小瓷瓶,将瓷瓶中的粉末倒在了壬九乾尸身上。
”李先生,你还有火折子么?”他又问我。
我将火折子交给袁化邵。
他直接点了尸身,烈火将其包裹,噼啪燃烧起来。
一直等到这壬九乾焚烧成灰烬,我和袁化邵才朝着来时的路返回。
这期间,我和袁化邵也聊了不少东西。
大致,他说的是这些年在开阳的事情,以及被这两人盯上,实属没让他料到。
他又叮嘱我,尽快给蒋盘书信。
如果壬子庚逃走了,他一个人,蒋盘有准备的情况下,肯定不会有影响。
当然,壬子庚如果被抓住,那就皆大欢喜。
我点头,表示明白。
袁化邵又笑了笑,道:“回去之后,我便替李先生治愈贤弟妹和侄儿,届时,你我二人,可以多切磋阴阳术,互通有无。”袁化邵这话,让我心头有了不少喜色。
我抱拳,感激的说道:“多谢袁先生。”
袁化邵诚恳道:“李先生和柳道长帮我大忙,今日也算我们共度生死,哪儿还有谢之礼?”
停顿了一下,袁化邵再道:“同李先生相识,倒是让袁某觉得忘年之交,若是先生不嫌弃,我想在阴阳宅中设宴摆酒,同李先生义结金兰,先生意下如何?”
说真的,袁化邵之后这番话就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我沉凝片刻,回答道:“同大先生结义,是李某之幸事。”袁化邵作为开阳大先生,拯救苍生黎民于水火之间。
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况且,这样一来还有好处。
他去治愈何雉和遁空,会更加用心!
再之后,我们二人又多聊了一些事情。
我提到了张九卦和罗忠良,说自己收到了两个还算不错的弟子。
袁化邵恭贺我之后,说如果有机会,他也想看看,能被我称赞说不错的人,资质到底如何。
我也问了袁化邵,为何他没有收徒?
袁化邵轻叹,告诉我,不是他不想收,而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先天算一脉,对于弟子的要求颇高,最关键的是,几乎都是血脉相传。
如今,他未曾娶妻,未曾留下子嗣,传承之事就只能暂且搁置。
我愣了一下。
不过这事儿,我却不好再多问多提了。
山,始终是太大了。
等我和袁化邵走出植冠峰下,回到了之前入口的时候,天早就又到了深夜。
一眼,我就看到了路边的柳正道。
只是,柳正道脸色略差。
到了近前,我和袁化邵都和柳正道抱拳。
柳正道摇了摇头,他说道:“壬子庚,绕了几次弯路,之后没了血迹和足迹,没有抓到。”
显然,柳正道眉心紧蹙,他并不甘心。
袁化邵吐了口浊气,说道:“柳道长无需介怀,这两人本就是谨慎小心,今日折损了一人,好不容易勉强逃生,肯定会用尽浑身解数。不过,只剩下他一个,他还被我所伤,成不了气候了。”我同样点点头,低声道:“回去之后,我便给大哥再书信一封。”柳正道闭了闭眼,道:“也只能如此了。”
在山脚稍作休息一会儿,我们便赶路回了开阳城。
在城门口的时候,三人暂时分道。
我和袁化邵商议好了,我回去修整修整,就带何雉和遁空到阴阳宅。
同柳正道回到冯村何家。
我也让他先去睡一觉,恢复一下精力。
我进房间的时候,何雉刚刚起身,她见了我,眼中喜色多了不少。
瞧见我身上的伤,何雉又皱了皱眉,她立即就去取柜子里头的药箱。
我先说了没有大碍,再之后,我才告诉何雉,我休息休息之后,咱们就再去阴阳宅。
并且我说了,要将她们完全治愈的事情。
何雉脸上的担忧,又完全成了惊喜。
再之后,何雉给我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势。
我换上干净衣服之后,便躺上床休息了。
这一觉,我睡得比以往都久。
等我醒来的时候,居然又是天色发暗……
何雉不在屋内。
我出去房间,才发现何雉正在和遁空收拾东西,何七月也在一旁帮忙。
院檐下有个小小的竹制婴儿椅,那陈家的孩子,便放在其中,一双发灰的眼睛正在努力左右转动。
“还需一小段时间,若是太晚了,可以明日再出发,阴阳,你可以去看看忠良和张九卦那小子。”
“当时你走了,这两人都只来了一次,就没来过。”何雉抬头看我,她匆匆说道。
我点点头,离开了何家。
不多时,我就来到了城隍庙。
结果庙内,并没有瞧见罗忠良和张九卦的人。
甚至里头的尸体都已经没了。
停顿片刻,我直接去了后山。
等到了庙里头的时候,我依旧没瞧见罗忠良。
可我瞧见了张九卦。
他坐在庙内的一张椅子上,面前正蹲着一个难民乞丐。
那人疼的龇牙咧嘴,张九卦眉头蹙起,低声道:“摸骨虽然痛,但是我摸出你骨相之后,就知道你的命,忍不住,可不行。”
一旁其余人,都或多或少的在揉自己的脸。
张九卦后方,张尔持着一把扇子,正在轻轻给张九卦扇风。
我哑然失笑。
张九卦倒是有法子。
他居然让这些难民乞丐成了他摸骨练习的对象。
我倒是没用过这种法子。
他的确有资质。
千人千面,摸过的脸越多,见过的面相越多,骨相必定会进步的飞速!
这时,那张尔惊喜的说了句:“哥……先生来了……”
“什么先生,没见我还在摸骨?莫要……”张九卦一本正经,手压着身前那难民的下巴。
下一刻,张九卦愣了一下,又抬起头来。
他眼中顿时迸发出喜色。
站起身,他惊喜的喊道:“师尊!”再接着,他要朝着我跑来,同时也松开了手。
可他只跑出来了一步,哎哟一声,就捂着自己的屁股,朝着地上栽倒而去……
几个难民赶紧上前,将张九卦给搀扶了起来。
张尔也去扶着张九卦的胳膊。
我皱了皱眉,进了堂屋里头。
“你的腿怎么了?”我问张九卦。
“没……没事……摔了一跤。”张九卦的额头上冒了汗,他眼睛四瞟了一下。
我摇了摇头,道:“在为师面前,你认为能撒谎吗?”
张九卦额头上冒了冒汗……
他露出哭丧之色,稍稍扭过身,稍微撅了撅屁股。
“不是腿……是屁股……”张九卦满脸苦涩,他更是细弱蚊吟的说道:“师娘说,这是她师父的规矩,不打不落教,能经得起哭丧棒的打,才戒的掉恶习。”
“师尊……你千万别告诉师娘我和你说了……”
“一旦她知道了,她下次就不只是抽屁股了。”我怔住一下。
看张九卦这副模样,反倒是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或许,何雉还真能扭转掉张九卦喜欢行骗的陋习?
“忠良呢?”我岔开了话题,继续问道。
“罗忠良……他神叨叨的,那天晚上,他把那三个大肚婆尸体的孩子给弄出来了,还一直和它们说话……”
“最后他拉着牛车进山了……”张九卦吞咽了一口唾沫,额头上更是冒了汗。张九卦的话,让我若有所思。
接阴三人,再将其拉入山中,看来,是罗忠良要安葬他们。
只不过,我并没有留给罗忠良定罗盘,他想要找到合适的穴眼,只能凭借一双肉眼去分辨二十四山向,以及穴位。
这等化煞不强的白煞,倒没有什么大碍。
“方盘在忠良手中吧?”我问张九卦。
张九卦脸色一僵,他小声道:“没……没有……”
我眉头一皱,张九卦赶紧低下头,他一脸苍白道:“那时,我还在摸尸体脑袋,那些个头长毛的太多了……罗忠良就把方盘给我留了下来……”
“不然的话,我觉着那些脑袋,都快钻进我脑袋里了。”说着,张九卦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再接着,他一手捂着屁股,身体转过去,指着另一侧的庙内。
他拖着蹒跚的脚步往前走。
其它人松开张九卦,张尔过来搀扶。
我跟着走了过去。
这里有一个很小的门,张九卦将其推开了之后,是一个很小的房间。
屋里头光线晦暗,四周都是一些破旧的木柜。
最中间的位置,九颗头颅垒砌起来,定罗盘的方盘压在最边儿。
那些头颅或多或少的伤势,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怖。
旁边儿一颗用骨头拼起的不完整头颅,倒是正常。
我点了点头,道:“倒是聪明。”
再接着,我说道:“为师此前未曾叮嘱你,不过,现在需要告诉你一些事情,是关于尸的禁忌。”
张九卦眼前一亮,躬身道:“师尊请讲,九卦必当谨记!”
“寻常尸体,亡后散魂,三魂为,人,地,天,人魂是本质,天魂是因果,地魂是报应。”
“七情六欲是七魄,七魄当时散尽。”
“但需谨记,死者为大,若是破坏尸体,便会让尸身形成执念恶念,从而化煞。”张九卦一边听着,他忽而又取出来纸笔,用手托着纸,刷刷刷的开始写。
至于他身后的张尔,我发现,张尔在侧耳倾听。
我稍停顿,多看了张尔一眼。
只是,我略失望。
因为从张尔的面相五官,还有他平时略木讷和胆小的反应来看,他并无多大的资质。
再看张九卦,他已经差不多记下来我所说的全部了。
我又继续道:“若是含怨而死的人,轻则化白煞,重则为黑,血,青。”
“化煞后,尸身会撞祟活人,害人不浅。”
“而破尸者更甚。”
“化煞中最凶和难缠的,便是活尸,秉着最后一口气不吞咽,形若活人,但身体溃烂,或是坚硬如铁。”张九卦吞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来,道:“师尊,活尸这么厉害?有没有人,故意想做活尸?”
我又皱了皱眉,因为张九卦这问题,一时之间让我无从回答。
“为师极少遇见过,即便是遇到了,也是其走投无路之下丧命。”我还是回忆之后开了口。..
张九卦指间的动作更为飞速。
他又一次抬头,问道:“那师尊,你遇到最凶的尸体,是什么尸?以后我好躲着点儿。”
我眉心蹙起,摇了摇头道:“为师这一生,遇到的凶尸,恶人太多,若是命数到了,并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但为师的确可以提点你,你只学阳算,便是算命渡人,尽量少碰尸体。”
“若是听到有青尸和羽化尸的信息,便远远遁去。”
张九卦眼睛又睁大了不少,他喃喃道:“羽化尸?师尊,这是最凶的?”我摇了摇头,道:“羽化有善恶,均为活尸,恶才是凶,但无论善恶,所处之地都是大风水局,入之百死一生。”张九卦又吞咽了一口唾沫,他脑袋点的拨浪鼓似的,道:“徒儿明白了,以后,一旦遇到这种危险,就遁入无人可找之地。”
“嗯。”我点了点头。
接着,我又要开口,这一次不是想说什么,而是要问罗忠良从哪个方向进山。
还没等我说出来,张九卦又眼巴巴的看着我肩头,道:“师尊,那你能给我算一卦吗?”
“我本来想着,等我学会了,就立马给自己算一卦,可我觉着,怕是还得一些年头,你才会传给我法器。”
“你想算什么?”我微皱眉。
“算我的命。”张九卦立即道。
他这话,说的就极为简单,可这简单蕴含的东西,就更多了。
当然,张九卦这年纪,还有他目前对阳算的理解,只能说巧合。
我沉凝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先生之命,最好未知,未知,才可以搏命,但凡起卦,若是卦象奇佳则罢,若是卦象不好,冥冥中就会促使先生更快走向那条路。”
“这……难道先生不能给自己算卦?”张九卦眼中茫然。
“并非不能,只是有这样一个禁忌在内。”我如实说道。
张九卦低了低头,他再抬头起来,眼中透着几分坚决。
“师尊,我还是想算。”
“万般事情,万般方法,万一我张九卦的命,是取决于今天出门先迈出左腿还是右腿呢?我不想在未知中搏命,我都带着张尔搏了十几年了,我想将自己的命,掌握在手中。”
“我觉得,我很小心,只要有警示,有灾祸一定能躲过!”
不只是坚决,张九卦的眼神还透着认真。
我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时间,我没说话。
沉思了半晌之后,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点上。
手,放在了肩头的长木匣表面,木头的微凉钻入掌纹。
“等你骨相学全之后,为师教你金算之法,在那时,我会替你算一卦。”
“地相堪舆的先生,学会阳算之后,会有特殊的第一卦和最后一卦,这两卦,均可逆天改命,将卦象拨乱反正。”
“若是为师给你算出了大凶之卦,便用你的第一卦,将其拨正,若是吉卦,那你的第一卦,便留给你的有缘人。”
我放下手,又背负在身后,道:“如何?”
“逆天改命?拨乱反正?”张九卦喃喃了一遍。
我点点头,说了没错。
张九卦咧嘴笑了笑,道:“那师尊,我可以把好命,改的更好吗?”
我:“……”张九卦眼前更亮,他一字一句道:“若是师尊需要我的第一卦,便给师尊,若是师尊不用,那我的有缘人,肯定只能是我自己,肥水不流外人田!”
稍停顿了一下,张九卦看我的眼神略疑惑,他又道:“师尊,你怎么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无碍,这也未尝不可。”
再之后,我便不和张九卦多说了。
问清楚了他,罗忠良从什么方位进的山。
张九卦迟疑了一下,说,他说不清具体的位置。
接着,他立即拍了拍张尔的脑袋,低声道:“你去带路。”
张尔毕恭毕敬的和我行了礼,就朝着庙门外走去。
我转身的时候才瞧见,庙门口守着众多人。
刚才我和张九卦说话的时候,这些难民乞丐都躲到了庙外张望。
离开了破庙,张尔一直带路朝着村子的方向回返。
都快到了后山入口的时候,张尔才停顿下来,他指了指斜上方一条小径。
我点点头,径直朝着小径山路中走了进去。
余光也瞧见张尔转身朝着返回方向跑去。
只不过,我顺着小径往里走了并没有多久。
远处,就有一个人摇摇晃晃的朝着我这边走过来。
等他靠近之后,我一眼就瞧见,这不正是罗忠良吗?!
只不过,这会儿的罗忠良明显狼狈了不少。
他身上衣服脏兮兮的,满是泥土,一手提着锄头和洋铲。
他腰上还挂着几张同样弄得脏兮兮的符。
顿时,我就松了口气。
罗忠良那符,应该是遁空所画。
关心则乱,这件小事我却忽略了。
显然,罗忠良也看见了我,他脚下的速度快了不少。
到了我近前,他立即单膝跪地,低声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我将罗忠良扶起,再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我点了点头,道:“来看看你的情况,你独自进山,九卦他们倒是受惊不轻。”
罗忠良挠了挠脑袋,他憨实的笑了笑。
再之后,我让罗忠良带我去看了看他安葬的坟头。
罗忠良带我去了,他所找的位置,虽然不够精准,但是已经不错。
而且我考验了罗忠良一些阴生九术,他将其仔细背了下来,没有半分出入。
罗忠良进步之神速,让我心头更为高兴。
略作思索后,我下了一个决定。
将定罗盘,先行交付给了罗忠良。
并且我叮嘱了他,定罗盘是一张大符,黑煞之下,可以镇尸镇煞,现在开阳,我又在附近,他足够保命,更足够使用阴术。
超过黑煞,决不能将其用来镇尸,否则会损坏定罗盘!
罗忠良跪在我身前,接过定罗盘后,郑重无比的道:“徒儿谨遵师命。”
“起来吧,跟我回何家,我让你读一部分宅经,你资质很好,可以观阅了。”
说完我转身,朝着山外走去。
罗忠良紧随在我身旁,一直苟着头,格外讲究礼数。
等回到何家之后,何雉他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随时准备出发。
我告诉何雉,再等一夜。
之后,我便让何雉去遁空房间挤一挤,又让罗忠良进了我们的房间读宅经。
我则在房门外等待,并且告知了罗忠良,有什么事情,可以立即问我。
是夜,安静的夜空中,繁星要比往日更为璀璨。
等了没多久,柳正道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
他背负着双手,高冠更为笔直。
转眼,柳正道就到了我身前。
“柳道长。”我抱拳。
“这次见袁化邵,便需要问他一些事情了。”柳正道忽然开口。
我面色微凝,一下子就明白,柳正道要问的是,关于柳化烟!?
其实,我一直没开口问,就是因为柳正道在这里。
这毕竟是柳家门内之事,我贸然去问,难免有些不妥。
当然,我也一直疑惑,为什么柳化烟要杀袁化邵。
这一番行动,我们都看到了袁化邵不少的品性,他没有什么问题。
我思索很快,同时也点了点头。
再接着,柳正道又和我对视。
他轻叹一声,道:“化烟事罢,你答应我的那一卦,便算给我吧。”我身体一僵,又点了点头。
这几天的事情,说不上紧急,但是接踵而至,总是让我忽略了其它。
柳正道扭头,他又眺望至夜空中,再轻叹了一声,道:“不知道杨青山,此时如何,他是否能游刃有余的面对邱天元,若是他不慎,或者太锋芒,我倒是怕邱天元对他不利。”
我沉凝了一下,回答:“毕竟,青山兄弟是柳三元的弟子,柳三元要利用他缓和柳家和羌族的关系,若是邱天元对他不利,那他必定更贴近柳家,这样一来,倒不是一件坏事,只是,他还需警惕小心才行。”
我摇了摇头,眼中复杂不少,叹息道:“虎毒不食子,但在阴阳界,我却看到了不止一次,人毒不堪亲,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过来了。”
我说完后,怔怔的看着星空。
似是有几颗星快要陨灭,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柳道长,若是化烟之事解决了,你有什么打算?”我笑了笑,驱散了那种思绪,又问柳正道。
我是不能有疲惫之心的。
一旦有,那我就会松懈。
只要松懈,在这刀光血影,阴谋四起的阴阳界,我就保护不了我身边的人。
柳正道平静道:“你不是告诉我,让我不要插手羌族和柳家,但是可以旁观吗?”
“化烟之事落定,我再至父亲所在村外守候几年,他终老以后,我便要回羌族附近。”我点了点头,柳正道的平缓,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再之后,我和柳正道抱了抱拳,便转身进了堂屋。
取出来天干砚地支笔,我拿出来了纸笔,又给蒋盘写了一封信。
这一次信件内容,我写了关于和袁化邵的相识,还有壬子庚,壬九乾之事,我再一次叮嘱了蒋盘,一定要小心谨慎。
信件最后,我又写了:“往日之错,皆在阴阳,还请大哥原谅愚弟之倔强,若是大哥愿意,可带嫂子与沐女,前来开阳。阴阳等候与大哥相聚。”
落笔之时,我还添了一句:“大长老,将在开阳养老,遁空也很想念伯伯。”
小心的让墨迹被风干,我却心想,蒋盘即便是不能原谅我,可总有大长老的事情,也有遁空之事,他总要给几分薄面的。
再接着,我去敲开了何七月的房门,让她给我找一个最放心的人,再去送一封信。何七月小声地嘘了一声,又看了看房内。
透过门缝,我瞧见了那目盲孩子,正在床头酣睡。
何七月接过信件,小声道:“李先生放心。”
我又问了何七月,上一封信件如何了?
何七月轻声又道:“送信之人还没有回来,此去毕竟路途遥远,等他到了之后,我就立即告诉你。”
我点点头。
去红河的路程的确不近,以前有羌族的马,可以缩短时间,现在仅剩下那匹却留在了红河。
“多谢。”说完,我便转身走出堂屋。
在房门前静坐了一夜。
罗忠良一次都没找我。
次日清晨,何雉同遁空出了房间。
柳正道到了院内。
我起身敲了敲房门。
屋门恰逢其时地开了,门后,罗忠良满眼血丝,他神色却极为亢奋。
通红的眼睛中,竟闪过一些精芒。
“师尊。”罗忠良沙哑的开口,并且将宅经递给了我。
“无内容不懂?”我皱眉,眼中有疑惑。
罗忠良不可能一次就看懂宅经。
即便是他天赋惊人,地相堪舆的宅经也是海纳百川之物,历代先生没有一个弱者。
“徒儿还未曾钻研内容,只是将能背的背了下来,我记下来五分之一。”罗忠良神色逐渐变得恭敬,他躬身稍稍行礼,又道:“师尊事物繁忙,我多记,则能多学,不懂之事,下一次再问师尊。”
我明白了罗忠良的意思,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头。
接过来宅经,我轻叹道:“去吧。”
罗忠良匆匆下了台阶,又和何雉,柳正道行礼,才朝着后山的方向跑去。
“阴阳,你一夜没睡,要休息么?”何雉关切的问我。
“无碍,进开阳城即可。”我摇头说道。
我们一行四人离开何家,径直朝着开阳而去。
等进了城,去往袁氏阴阳宅的过程中,瞧见了城内有个钟表铺。
我去铺子里头买了一块怀表。
旧表我没有再修,它跟我时间那么长,也该休息。
再等到袁氏阴阳宅的时候,差不多快到上午十点了。
宅门口,辛甲子在守候。
我们过去时,他才推开了大门。
柳正道依旧从房顶过去,遁空,何雉跟着我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显得很好奇,左右四看。
穿过这略矮小的通道,到了院子中央。
阳光很明艳,也很刺目。
袁化邵站在院子中央。
我脚下速度快了不少,何雉和遁空隐隐到了我身后。
转眼间到了袁化邵面前,我双手抱拳,沉声道:“袁先生。”
袁化邵的面色却更随和,笑容更是满溢。
“李先生无需多礼。”他伸手搀扶我。
再接着,他更是满脸笑容的看向了何雉和遁空。
“贤弟妹,遁空侄儿,又见面了。”袁化邵又抱了抱拳。
“见过袁先生。”何雉侧身行礼。
遁空更谦逊的抱拳,躬了躬身:“见过袁先生。”袁化邵连连点头,说了几个好字。
再接着,他却略疑惑的抬头。
我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柳正道,没有下来。
顺着袁化邵的视线看去,柳正道站在袁氏阴阳宅最高的院顶。
他背负着双手,正在四下眺望。
“李先生,柳道长这是?”袁化邵疑问的看我。
“袁先生,无碍,等会儿下来之后,柳道长会有话说。”我和袁化邵说道。
袁化邵点点头。
他没再看柳正道了,而是手臂微微一摆,又道:“李先生,你看地面。”我这才低头往下看去。
此次是第三次进宅,可我并没有太过仔细的打量这里。
毕竟这是袁化邵的住处,若是我贸然看的太多,也会让人不喜。
更何况我是有求于人。
现在仔细一看,我眼神一凝,心头便升起几分惊骇。
地面上,从袁化邵脚下起,便是一圈套着一圈,纂刻出来的卦位置。M..
最中间一圈,有十六个位置。
再往远处,便是更加密密麻麻的阵位!
以先天十六卦为阵脚,院内地面,是玄甲六十四卦全图?
当然,只是让人看见卦象,并没有半分影响,更无人可以偷学。
这就和八卦一模一样。
在这阴阳宅中,袁化邵应该可以完美的使用他言出卦成的能力。
怪不得,壬子庚和壬九乾两人,只敢在外算计袁化邵,不敢去近处动手……
“先天十六卦,玄甲六十四天算,整个先天算,都是相辅相成,只有这样,才能将阴阳术发挥到极限。”袁化邵面上依旧是淡笑。
他又道:“李先生,你和贤弟妹,还有侄儿,柳道长,都可以长住在阴阳宅内,此地,将不会有任何危险。”
我抱了抱拳,还没回答,柳正道却从屋顶一跃而下。
他到了袁化邵面前,袁化邵同样和柳正道抱拳。
“袁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本来,应该等你医治何雉和遁空的时候问询,但贫道还是认为,先说清楚,总好过于后问,似是利用。”
柳正道微皱眉,面色多了几分严肃。
袁化邵愣了一下,他道:“柳道长但说无妨。”
“我有一师妹,名为柳化烟,早些年便到了开阳城,她要杀你。”
“此事,是为何缘由?”
“柳化烟?杀我?”袁化邵眼中透着几分不解。
他摇了摇头道:“柳道长,恕我直言……我不认识你说的柳化烟,其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袁化邵的话,却让我一怔,柳正道也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袁化邵又笑了笑,他说道:“定然有些误会,既然是柳道长的师妹,同为正道人士,又怎么会杀袁某。”
“还请柳道长叫出化烟道长,袁某自认为品行端正,并不是柳家道士要杀的大奸大恶之人。”袁化邵的面色郑重了不少,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喜之色。
这时,我心里头已经疑窦丛生了。
柳化烟要杀袁化邵,袁化邵居然不知道……
看袁化邵这样子,他甚至都没见过柳化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正道一时没有开口,他背负着双手,眉头紧皱。
一时间,院内的氛围都凝滞了不少。
片刻后,柳正道摇了摇头,道:“暂且联系不上化烟,无法叫来此地。”
袁化邵点点头,他笑着又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既然如此,先给贤弟妹和遁空侄儿问诊,误会之事,不急。”何雉和遁空都同时看向我,眼中问询。
我和柳正道对视一眼,柳正道点了点头。
“多谢袁先生。”我抱拳后,跟着袁化邵往前走去。
很快,我们便进了堂屋内。
堂屋空旷,右侧还有一个楼梯,通往上层。
屋内只有两张太师椅,中间一个茶桌。
袁化邵走到一处太师椅前坐下,他目光看向院外,沉声道:“甲子,命人抬来桌椅,奉上茶点。”
其实,刚才进院开始,辛甲子就一直跟在我们后方。
袁化邵下令之后,他躬身后退。
再接着,袁化邵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遁空和何雉先坐在太师椅上。
明显,她们母子二人略有不适。
“雉儿,遁空,听袁先生的,无碍。”我道。
遁空和何雉这才分别坐在太师椅上。
这期间,已经来了几个仆从,送来了桌椅,还有仆从倒上了茶水。
在袁化邵的示意下,有人放了一张矮小的椅子在太师椅前面。
袁化邵坐下,取出来一卷裹起来的布条,放置在茶桌上,又示意遁空伸出手来。
遁空将手放在了布条上。
袁化邵伸手给遁空把脉。
一时间,堂屋内变得极为安静。
遁空额头上隐隐有汗水,何雉眼中透着踌躇不安。
袁化邵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才稍稍舒展了几分。
“毒伤导致的二五精气亏空,这种毒很特殊,潜藏在经脉深处,还有一部分在心脉之中,怪不得无人可破,先天算自第一代祖师隐退,这种毒记载在了典籍上。”我心头一喜。
袁化邵能把脉出来毒伤,那必定就有解法了!
又过了一会儿,袁化邵松手,他和遁空点点头,道:“侄儿无需担忧,只需三个月,我便能治愈你的毒伤。”遁空略呆呆的看着袁化邵,他眼眶微微泛红,露出了紧张和惊喜。
袁化邵和遁空对视之下,他又露出了几分疑惑。
“阴阳兄,我可否一观侄儿骨相?”袁化邵又问我。
“这……”我一时哑然。
“呵呵,不方便也无碍。”袁化邵笑了笑。
“并非不方便,袁先生看便是。”我开口道。
凭借袁化邵阴阳术的造诣,他若是想看遁空的骨,不需要经过我同意。
多看几眼,我也无法阻止。
他这行为是君子行径,现在他又在给遁空和何雉治伤,我倒不如直接答应,更为坦荡。
袁化邵抬头,目光凝视在遁空的脸上。
很快,他又看向遁空的天灵。
片刻后,袁化邵若有所思。
“侄儿夜间是否多梦?”袁化邵问道。
遁空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袁化邵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侄儿,你都梦到过什么,是否和你幼年事情,息息相关?”遁空一愣,何雉眼中也透出惊色。
我眼皮微跳,更是有几分震惊。
袁化邵这两个问题,问到了很关键的节点上……
他从遁空的面相上看出了什么?!
“我记不清了……最近这几年,没有再怎么做梦。”遁空小声的回答。
我面色没有变化,心却渐渐平稳一些。
遁空不愿意说,这倒不是一件坏事。
何雉抿着嘴,她低下头,眼神也很快平缓下来。
“呵呵,既然如此,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先天有一些散魂,不知道那些魂游离到何处。”
“遁空侄儿若是有不舒服的话,可以告诉我,我能帮你。”袁化邵又道。
“谢谢。”遁空认真且感激。
再接着,袁化邵又开始给何雉把脉问诊了。
这过程倒是快了不少,袁化邵眼中也透着惊诧,疑惑道:“这属实奇怪,贤弟妹身上毒,正在微微的变弱,即便是没有我出手,再过几年,也会消散。”
“李先生,你用了什么药?”袁化邵抬头看我。
我摇摇头,告诉袁化邵没有用药。
袁化邵眼中疑惑更多了,他又笑了笑道:“袁某好奇,李先生好像对贤弟妹在恢复的事情是知晓的,可否解惑?”这件事情,倒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如实说道:“阴阳先生,命数庇护。这也是我没有办法的办法。”
袁化邵的眼中,顿时便露出一丝惊骇。
他喃喃道:“原来如此!此毒在经脉中伤命,命数庇护则是庇命,冥冥之中,毒素消散于无形。”再接着,他抬头看向了另一侧。
“看来柳道长,此前也染毒,只是道长天赋异禀,短短时间,以符道出黑,毒素早已经烟消云散了。”袁化邵话音透着感叹。
柳正道微微颔首,他嗯了一声,没多接话。..
袁化邵松开手,他起身,在堂屋内踱步两圈,似是思索。
再接着,他抬起头来,看向我,道:“三个月内,我可以治愈侄儿和贤弟妹,不过,我需要闭关一小段时间炼药。”
“这段时间,李先生就带着弟妹和侄儿住在阴阳宅,可好?也能逛逛开阳城,也算是休息。”袁化邵话音眼神都极为诚恳。
我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袁化邵面色顿时爽朗了不少,他又道:“好!等贤弟妹和侄儿的毒伤痊愈,袁某便摆宴,我与李先生义结金兰!再者,壬九乾已死,壬子庚重创离去,我倒是无需在闭关了,届时你我兄弟二人,可在开阳行善,造福苍生!”
我又和袁化邵抱了抱拳,道:“全听袁先生安排。”我内心之中,欣喜是更多的。
只是,让我微怔的是,休息?
我的确从未想过休息,因为我不敢。
可若是遁空完全治愈,何雉也出黑之后,他们还需要我保护吗?
天元地相,算身前身后百年。
遁空符道,战力也极强……
我们一家三口,完全可以自保。
怕是不需要我在搏命了。
一时间,我思绪都怔怔起来。
可偏偏就在这时,耳边听到了砰砰的闷响。
这声响很重,很大,似是有人在阴阳宅外锤门!
一瞬间,我回过神来,眼神都凌厉了不少。
袁化邵眉头紧皱,疑惑看向院门方向。
门口的辛甲子,他脚下速度飞快,朝着院门跑去。
柳正道面色肃然,他忽然扶着腰间拂尘,紧跟着一跃而起上了房顶,三两下就到了院门上方的院檐。
他纵身一跃,就出了袁氏阴阳宅!
“出去看看。”袁化邵立即道:“这么多年,还无人能这样砸阴阳宅的大门。”袁化邵最前,我其后,何雉和遁空紧随。
转眼间,我们四人就出了袁氏阴阳宅的大门。..
院外的一幕,让我心惊不已。
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人,这些人,都是当日阻拦过我们的下九流。
此时,他们身上都扎满了银针。
当然,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们没有任何的致命伤,只是昏迷了过去。
一个女人站在最前方,她面色平静,一袭道袍随风飘舞,长发披肩,更是微微波动。
她一手持着拂尘,一头搭在手腕上,更显几分清幽。
这不正是柳化烟么?!
柳正道挡在大门之前,刚好在柳化烟的前方,头顶的高冠,更是映射出一道长影。
“柳化烟……”何雉咬唇,低声喃喃。
遁空抬手,双手已经按住腰间的符带。
袁化邵眼中精光闪过,却带着若有所思。
我眉头紧锁,才觉得怪异。
此前,柳化烟要杀袁化邵,柳正道一路追赶阻拦。
再之后我们到了袁化邵身旁,柳化烟就再也不出现了。
当时显而易见,是因为我们的原因,柳化烟无法得手,才不出现。
可现在,她居然直接到了我们身前?!
她有把握,在我们的联手下,还能杀袁化邵!?
“化烟,我希望你是趁着我们都在,要来化解这个误会的。”柳正道眉心蹙起,他的语气却并不平静。
“误会?有误会吗?”柳化烟一扫地上的人。
她再抬起头,看过柳正道的高冠之后,视线又扫过我们,最后落在了袁化邵身上。
柳正道脸色顿时冷冽了不少,严厉更多了。
袁化邵踏步往前,他拱手,微微施礼,又道:“化烟道长,袁某前几日,便听过你的名号,知晓你要杀袁某,可这其中,的确有一些误会。”
“袁某这些年在开阳,从未有过恶事行径,无柳家道士所要的取死之道。”
“今日化烟道长前来,李先生一家还有柳道长都在,我们刚好也洗清了这误会。”
柳化烟眼神瞬间锐利的像是剑。
她轻声道:“巧了,我也是瞧见他们都在,所以才到阴阳宅前,毕竟你平日都不会单独出来,只能让他们一起动手,才能取你的性命。”我面色再变。
柳正道眉心的竖纹显现,他低声道:“化烟,放肆!”
语罢,柳正道骤然踏步往前,他抽出腰间拂尘,就要朝着柳化烟挥去!
“柳道长住手!”袁化邵眉头紧皱,他眼中极为不解,可也很是严肃。
显然,他不想直接打起来,而是要解释清楚。
柳正道并没有停手。
柳化烟却在后背一拉。
她的背上还有一个包裹。
那包裹直接朝着柳正道的拂尘击去!
砰的一声闷响,拂尘抽上包裹!
包裹四分五裂!
散落一地的,还有几条细蛇,几只老鼠,一条黄皮子,以及一个狐狸和刺猬。
这赫然是五家仙!
而它们早已经是尸体了!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了下来,袁氏阴阳宅外都变得格外安静。
安静的落针可闻!
袁化邵怔住,他眉头紧锁。
我眼中惊疑,何雉和遁空同样露出惊色。
至于柳正道,他眼中浮现的,一瞬间是凌厉无比的杀机。
柳化烟轻声又道:“几年前,我刚到开阳之外,令在城外一山脉歇脚之时,发现了那山脉之上,居然有几座家仙楼。”
“再之后,我守在那座山脉一月有余,又发现一个人深入了山中。”
“他所行之路特殊,我观他走过,再跟上,已经找不到路了。”
“等候他出来,又随着他进城,我才知晓,此人是开阳大先生,袁化邵。”
“可此后数年时间,他几乎不出阴阳宅,我便无从下手。”
“师尊已然决心归隐,我无办法,本以为师兄你来了,这便是一个机会,没想到,你和李阴阳却站在了他这一头。”
“我花费了几天时间,抓齐了五家仙。”
“师兄,你看,这还是误会吗?!”
柳正道半晌没有说话,他视线盯着家仙尸体。
我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可更让我阴晴不定的,是袁化邵如果和家仙有关的话,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还有他刚给雉儿和遁空把脉……
正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袁化邵忽然又往前走了几步,他走过了柳正道的身体,几乎到了柳化烟的面前。
“化烟道长,认为这些家仙是我所圈养?”袁化邵轻叹了一声,说道。
“难道不是?”柳化烟微眯着眼睛,冷眼看袁化邵。
“若是,那袁某是何等样人?”袁化邵的声音都沙哑了不少,他忽然举手指天,字句铿锵,道:“今日,我袁化邵在此立誓!”
“若同五家仙有半分瓜葛,当被命数唾弃,再无阴阳先生之庇护!不得先天算祖师之余荫,从此孤家寡人,不得好报!”我面色再变。
袁化邵这誓言,虽然和天雷轰顶这般有区别,但对于阴阳先生来说,如果被命数唾弃,失去庇护的话,无异于拿走了阴阳先生最重要的东西。
先生没有身手,行走于大川山水之前,全靠命数庇护。
而且,袁化邵连祖师余荫都不要……
更会成先天算唾弃之人,闭眼,恐怕都无法安睡。
这誓言,更重!
下一刻,袁化邵忽然抬手,他取出一柄匕首,递给了柳化烟。
柳化烟眉头皱起,她脸色沉下来了不少。
再接着,袁化邵又道:“化烟道长,你拿着这匕首,袁某还有几句话要说。”
“若是你觉得袁某有问题,直接杀了袁某便是。”
这期间,另一侧的辛甲子脸色大变,他道:“仙师!不可!”
辛甲子话音落下的瞬间。
袁氏阴阳宅的院墙窗户,忽然全都被破开了洞。
簌簌的人影如麻点一般迅速落下!
“仙师!莫要莽撞!”
“仙师不可!”杂乱的声音,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焦急紧张。
我面色再变。
之前,我可没察觉到院墙里头还有人……
他们一直在按耐不动!
也怪这些下九流给了我们先入为主的观念,在袁氏阴阳宅中,却远不止它们,还有众多阴阳界人士!
甚至出来的人,还有道士!
他们几乎将我们所有人围成了一圈!所有人都面露杀机,神色愤怒凶厉。
这所有的杀机,全都针对柳化烟!
袁化邵再一次抬起手来,他面色变得肃然了不少,沉声道:“诸位,还请莫要插手,此事,关乎袁某清誉,袁某并非害人不浅的恶徒,必定要解释个清楚。”
“若袁某是欺世盗名之辈,死在柳家道士手中,也算是柳家替天行道。”
“可袁某不是!那就要将事情解释的清清白白。”
袁化邵的话音都沙哑起来。
他再看柳化烟的眼神,就极为诚恳。
柳化烟眉头更为紧皱,她嘴皮都紧抿着成了一条线。
同时,人群之中有人低喝:“仙师,您之清誉,何须跟一个见短识浅的女道解释!?”
“开阳无数百姓安居乐业,就是你最好的解释!”
“况且,还有我等追随者,难不成,我们都是恶贯满盈的瞎眼之辈?”
“此人若是冤枉你,今日,她无法活着离开开阳!”
人群顿时喧闹轰动起来,几乎都是相同的话。
若是柳化烟敢冤枉人,她今日就要饮恨于此!
袁化邵双手抱拳,冲着众人一拜。
他眼神变得极为严肃,低声道:“诸位同道,兄台,切莫此番话语。”
“袁某行的端,便坐得正,若是诸位动手,若是流传出去,在阴阳界有心之人口中,也会成仗势欺人。”
“事实,胜于雄辩,让袁某解释清楚!”
他又将匕首往前递了递。
至此,柳化烟终于接过了匕首。
袁化邵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转身回头,不再看柳化烟,而是看柳正道和我了。
后背,他暴露在柳化烟的身前,更无丝毫防范!
袁化邵双手抱拳,冲着柳正道行了一礼。
柳正道微微颔首,不过,他直到此时,没有主动替袁化邵说话。
这显然有所说明。
袁化邵又看向了我,他轻叹了一声,若有所思,才开口道:“遥记得当年,是乙卯月,戊寅日,我下得山来,初入开阳,那时,开阳鼠疫弥漫,尸横遍野,百姓苦不堪言。”
“我不忍看百姓受难,动手化解鼠疫,可在之后,我却发现,并不简单的是鼠疫,而是灰仙作乱!”
“当时袁某就算到,此非天灾,而是人祸!”
“单凭灰仙,怎么可能自行凝聚如此大的一群?是东北那边的出马仙,逃避战乱,到了开阳。”
“那人并非寻常出马,早已经走入邪路,我拼死将其斩杀。”
“将其头颅埋在了远离开阳城外的一座山脉之上。”
“之所以会有所谓的家仙楼,是为对出马一脉的尊重,还有,他身份地位不浅,我若是做得太绝,恐要引来更多的杀身之祸!也将给开阳百姓,带来更多的灾劫!”
袁化邵话音稍稍顿住。
我心头却猛跳,极为骇然!
不过,袁化邵此言非虚。
天下三出,先生出黑,道士出道,仙家出马。
若是柳家道士出事,族内绝不会坐视不理,杀人者,总要给一个交代。
留下坟茔和事实,便是交代之一。
若是直接毁尸灭迹,恐怕就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了。
柳正道点了点头,他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袁化邵才又道:“怕被仙家一脉当成我做的太绝,误会我,是利害之一,还有另一种利害关系,便是我无法根除所有的灰仙。”
“毕竟,它们深藏于地下,昼伏夜出,我利用出马仙家的头颅,再立家仙楼,将所有灰仙全部引入他尸骨所在之地,更能万无一失。”
柳化烟稍稍抬起头来一些,她忽而开口道:“那其余家仙楼呢?”
柳化烟的话音,依旧极为清冽。
袁化邵又开口道:“我并没有想到,走入邪路的出马仙,并不只是一个。”
“他们居然是五仙共同出发,只是先后不同的顺序和时间进开阳城,同我便有了不共戴天之仇怨。”
“那段时间,开阳百姓饱受折磨。”
“袁某不得不承认,若非我当日杀灰仙出马,得罪了他们,不会让他们如此癫狂和歇斯底里。”
“我将他们一一诛灭之后,尸体同样取头颅,放置家仙楼中,吸引我未杀完的家仙,并且托人给东北出马一脉传讯,说明了情况。”
“他们也肃清了自身,驱赶出来不少恶徒。当然,也未曾为难于我。”至此,袁化邵闭了闭眼。
他再睁眼时,眼中又有几分叹息和悲怆。
“只是,是袁某依旧有错,若非第一次我动手,迁怒后面几人,还有我本事不够,无法保住所有百姓,以至于死伤无数。”
“若是化烟道长要迁怒于我,我应该受罪。”
“袁某已经说完,化烟道长若要动手,绝对无人敢阻拦!”
话音落罢,袁化邵再次转身。
他双手抱拳,几乎弯弓成了九十度,拜服于柳化烟身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盯着柳化烟。
与此同时,有人开始抽刀,有人开始拔剑。
仿佛柳化烟一旦行动,马上就要面临数十人的杀招!
柳正道环视周围一眼,他目光最后落在袁化邵身上。
再接着,柳正道朝着袁化邵一拜。
下一刻,柳正道起身,他目光严厉了不少,低声道:“化烟,袁先生已经说明了一切,你还要胡闹么!?”
“若是你再执迷不悟,就休怪师兄无情。”我没说话。
这个时候,我不合适开口。
何雉微微上前,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
“咣当。”轻微的声响传来。
袁化邵给柳化烟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柳化烟轻声开口道:“空口无凭,你只是这样说,无人可以和你对峙。”
“可有一种很好的办法,能够证明你和它们无关,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四周众人顿时又喧闹嘈杂起来。
辛甲子眼中都是杀机,他低喝一声:“女道,你莫要得寸进尺!先生已经对你屈膝,和你解释,你要是在咄咄逼人!休怪我们不停先生言论,取你性命!”
袁化邵骤然站起身来,他回头盯着辛甲子,低喝道:“放肆!”
辛甲子脸色一白,他眼眶却泛红。
“仙师!我等都是你救下来的性命,也是有眼,有思维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难道不知道吗!?”
“你该说的说尽,这女人,又开始胡搅蛮缠!我们,怎能看你受辱?!”
众人,几乎同时踏前一步!
噌的一声轻响,几乎所有人都拔刀抽剑,目光凶狠的盯着柳化烟!
这已经不只是剑拔弩张!
动手,已然在即!这一次,就连柳正道的脸上都又露出不喜之色。
他一只手落在拂尘上,眼神更为严厉。
“化烟,适可为止!”柳正道低喝。
袁化邵面色微变,似是他无法平衡这一幕,无法平衡掉众人的怒气。
柳化烟眉头微皱。
她的脸色,没有一点儿松缓,甚至开始紧绷起来。
我感受到了那股子锋锐之气,柳化烟也要动手了……
可这要是打起来,刚才袁化邵所说,就白说了。
不但无法让柳化烟平息下来,这件事情,更是无法收场!
真让众人杀了柳化烟?
我觉得柳正道即便是动手,也只是教训,他不会那么做。
可一旦出什么意外,柳正道也要追悔莫及。
袁化邵怕是同样心境被扰……
思绪瞬间落定,我往前走了一步。
我先和袁化邵抱拳,眼中都是慎重。
再接着,我看向了柳化烟,再扫视众人,沉声说道:“诸位何必那么剑拔弩张,袁先生已经和化烟道长说得差不多,而化烟道长,只说了一句话,可以有一件事情证明袁先生的清白。”
“袁先生得大家信任拥护,为何大家现在又要忤逆他的意思?”
“这最后一件事情做了,误会洗清,难不成非要弄得袁氏阴阳宅门前染血,再和柳家沾上仇怨?!”
我极力让自己的话锋变得没那么生硬。
能护住柳化烟的同时,同样维护好袁化邵的颜面。
柳化烟再看我的眼神,透着几分诧异,不过也缓和了不少。
袁化邵双手抱拳,他深深又对我鞠了一躬。
“还是李先生知晓袁某的意思。”袁化邵声音叹息,还带着感激。
我伸手搀扶袁化邵,又看向柳正道。
柳正道的手,缓缓的放了下去。
四周众人,全都脸色艰难,他们犹豫不定,想上前,却又不敢上。
这时,袁化邵又冲着四周一抱拳,沉声又道:“诸位之心,袁某深知,感激不尽,今日权当误会,等我和化烟道长洗清误会后,还要设宴,提前出关,并且,我会在治愈李先生妻儿之后,和李先生义结金兰。”
“今日诸位同道,都是阴阳宅的坐上宾,袁某会替大家算卦。”“李先生,你可有闲暇?”
我顿时就明白了袁化邵的意思。
点了点头,道:“自是有时间。”
袁化邵语气都郑重不少,又环视四周,沉声道:“李先生身为地相堪舆传人,阴阳术已然到了化境,有他之算,再加上袁某的先天算,定能给诸位算出个大好前程,或是平安一生!诸位还请放下刀剑吧。”
至此,所有人这才平息下来,他们收起兵器,缓缓后退。
“化烟,你要怎么做?”柳正道问询柳化烟。
“山脉之上,仙家楼,我们带袁化邵过去,若是他和家仙无关,自然无家仙理会他,若是他和家仙有关,胡白黄柳灰自会上他身前。”柳化烟平静又道。
我眼前一凝。
柳化烟这办法,的确没有为难人。
袁化邵爽朗的笑了笑,道:“辛甲子,备车,我顺道带李先生,柳道长,以及化烟道长到我山中府邸看看。”
院门前的辛甲子低头躬身。
他自阴阳宅的右侧走了下去。
片刻之后,一辆马车被带了出来。
我们一行人上了车,辛甲子又赶车,径直朝着开阳城外而去。
车上,我和袁化邵对坐,柳化烟则是靠着何雉和遁空一方。
柳正道坐在另一边。
“今日之事,是袁先生有大肚量,化烟,上山证明过之后,你要道歉。”柳正道忽然开口道。
柳化烟面色依旧平静,她看着袁化邵,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若我错了,我自然会道歉,若是我没错,袁化邵,我取你首级。”柳化烟话音很轻,但却带着毋庸置疑。
袁化邵依旧没有生气,他抱了抱拳,点点头。
我们约莫花了一个多时辰,离开城门之后,到了一座双山相夹的路上停下。..
众人下了车,袁化邵指着一侧山路,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走前面。”柳化烟轻声道。
袁化邵哑然失笑,他径直往前走去。
我们几人紧随其后,柳化烟极为认真的看着袁化邵背影。
她时而飞速扫过四周,显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葱葱郁郁的丛林,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我们走过了一段路之后,袁化邵忽然停了下来。
柳化烟面色一凝。
我们也同时停下来脚步。
再接着,袁化邵回头说道:“化烟道长,可知此地是什么地方?”柳化烟没回答。
袁化邵侧身,进了灌木之中。
我们立即跟了上去。
一眼,我就瞧见了,灌木里头有一个小小的家仙楼。
这家仙楼只有一人高。
柳化烟露出疑惑之色。
袁化邵则解释道:“此地,用了卦位,算是小小的阵法,化烟道长你见到的仙家楼,恐怕只是普通的仙家楼,我还是命人修了几座,免得那些仙家乱窜出山。”
“这里,才是核心之一。”
袁化邵说着,直接探手进了仙家楼顶部的一个洞口。
他再抬手取出来的,居然是一颗已经干瘪的人头!
这头颅嘴巴尖尖,整张脸也是椭圆尖锐,紧闭着的双眼成了两条斜着往后的线,两个耳朵很小。
活像是个成了精的耗子一般!
一直到此时,并没有任何一个灰仙靠近我们。
袁化邵托举着头颅,发出一声轻叹。
接着,他要将头颅放回去。
偏偏就在这时,头顶的位置,忽然传来吱吱的轻响声。
我们几乎同时抬头。
上方是一颗巨大的松柏树干,微微倾斜。
树干上,趴着几个白毛秃皮的耗子,双眼格外尖锐的看着我们。
那吱吱声,就是从它们口中传出!
我脸色骤变。
柳化烟瞳孔紧缩,下一刻,她手放于腰间!
与此同时,树干上的灰仙猛然蹿下。
它们这架势,是扑向袁化邵的脸!
我来不及阻拦。
而柳化烟和柳正道,是直接没有拦。
灰仙蹿到了袁化邵的脸上,其中一个张口,直接朝着袁化邵耳朵咬去!
那尖锐的獠牙,一口,就能让袁化邵残疾。
家仙是来了不假……
可一眼就看得出来,是袁化邵动了那颗头,以至于让灰仙记恨!
先生身手不济,他又怎么躲得掉?!
“雉儿!”我低喝一声,示意何雉救人。何雉的速度极快,她一抬手,便直接抓住了袁化邵耳朵上那灰仙。
下一瞬,柳正道和柳化烟同时出手了……
落在袁化邵头和肩膀上的各个灰仙,全都被直接扫飞。
叮叮的声响中,又是几把桃木剑飞出,将它们钉死在地面,或者是树干上。
柳正道扫过地上的灰仙,眼中透着厌恶。
“出马仙家,并非皆是恶徒,但这些走入邪路的出马仙,的确让人憎恶万分。”
最后,柳正道的目光是落在那颗头颅上的,他眼中冰冷更多。
袁化邵略有狼狈,脸上和头上还是有几分抓痕。
他苦笑道:“当日对付它们,我可不敢露脸,这些灰仙咬耳,食趾,让人防不胜防……”
再接着,袁化邵迅速将头颅丢回了仙家楼。
他再看柳正道和柳化烟,眼神就极为感激。
“多谢柳道长,化烟道长,谢过贤弟妹。”袁化邵抱拳,躬身道谢。
我稍稍松了口气。
柳正道扶起袁化邵,何雉轻声道:“袁先生言重。”
柳化烟沉默不言。
“化烟,你还有什么可说,袁先生先前,险些遭难。”柳正道语气沉了不少。
“带路,不用你再去拿他们的头。”柳化烟没回答柳正道,还是看向袁化邵。
“化烟?!”柳正道语气重了几分。
袁化邵立即按住了柳正道的胳膊,他语气缓和不少:“柳道长莫动怒,化烟道长不是已经不让我碰尸头了吗?”
再之后,我们一路上山,期间经过了不少仙家楼。
这期间并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一直到了最后的仙家楼时,那仙家楼已经有数米高。
袁化邵告诉我们,这是白仙楼,里头不只是白仙出马,还有几个白仙皮。
他只有用这种方式留下所有仙家。
否则的话,它们进了城,肯定为祸不浅。
而且仙家之中,白仙最难对付。
我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柳化烟没有说话,柳正道一直皱眉,他眼中不喜更多,严厉也逐渐升起。
我看得明白柳正道的态度,他想要柳化烟道歉。
柳化烟依旧无动于衷。
说话间,袁化邵又继续往前走。
我们已经翻过了这座山的山顶,刚好到了后方下山的山坡了。
这里有一条长长往下的台阶。
略微的雾隐朦胧下,能瞧见台阶上有一些符文字眼。
这些都是二十四山的方位。
站在此处,袁化邵长叹一声,他回头道:“化烟道长,可还有什么疑问?”
柳化烟闭了闭眼。
她再睁眼时,眼神更深邃的看着袁化邵。
“化烟!”柳正道低喝一声,道:“不得无礼。”柳化烟往后退了半步,轻声道:“暂无疑惑,师兄,我不与你们同行了。”“你要去何处?”柳正道眉头一皱。
柳化烟抬头,却看向柳正道的高冠。
她眼中闪过几分哀伤,再接着,她径直转身,如若飞燕一般,朝着山下离开。
我却看出来了柳化烟要去什么地方。
袁化邵怔怔看着柳化烟的背影,许久之后,他面露苦笑之色。
“四位,同我去看看山中府邸吧。”袁化邵又道。
我们自然没有再拒绝袁化邵的好意。
顺着山道台阶下了山。
我们穿过了几片树林,又穿过了一片竹林,才来到一座极为气派的府衙前。
这里和袁氏阴阳宅又有所不同。
袁氏阴阳宅给人的感觉是厚重,是一种说不出的凌驾感。
在这里,更多的是风水的生气。
进了府衙大门,院内是一片空地,地上刻着先天十六卦的符文。
整个院子,都是形似十六卦的布局!
一共有十六个房间,呈现十六道边。
袁化邵走在前头,到了空地最中央,他双手摊开,微微仰头看天。
他喃喃道:“乾天、坤地、艮山、震雷、巽风、兑泽、坎水、离火、亮日、景月、聚星、散云、实形、虚空、灵生,亡死。”
“这是前宅十六镇屋,届时我还打算,封死所有屋门。”
袁化邵再看我时,眼中露出几分亮色。
“封门?这是为何?”我略疑惑。
“镇屋,这镇之一字,说明了几分意思。”何雉轻声开口接了一句话。
我瞳孔顿时紧缩两分。
袁化邵眼中亮色更多,他爽朗的笑道:“贤弟妹果然慧眼如炬,看出了袁某的意思。”袁化邵袖子一挥,道:“十六镇屋,是我以后用来,放置无法除去的凶尸恶鬼,开阳之内,还是有不少这等为祸苍生之凶患。”“我不敢离开开阳太久,恐生出变故,就很难找大风水镇尸鬼,这先天十六卦镇屋,就是我想出来的办法!”袁化邵话音中充满了自信。
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想法,本能的让我敬佩不少。
至少,我现在还没想到,可以利用卦象本身,在一个空地上修出镇屋来。
恐怕,这也是先天十六卦的特性!
再之后,袁化邵又说道:“后院,暂且不方便带几位过去了,那边还未曾完工,又有玄甲六十四天算做门前禁制阵法,将来袁某会在那里留下传承。”我抱拳,道:“既然不方便,不去即可。”再之后,袁化邵又让我们参观了这十六个房间。
我从每一个屋子里头,都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
最后离开这宅子,再往回走,天早已经漆黑。
等回到山脚下,我再看这山势走向,发现了其中一个小问题。
山势的死气,似乎在朝着路上流淌?
沉凝了一下,我望向路面后方。
“袁先生,这死气灌入了路面,那边可有村落城镇?”我指了指路那头。
袁化邵才道:“李先生放心,我已经在改此地风水了,死气不会走这里,那样会形成一条穿心龙,下方的村镇要遭难。”
“需要死气到达一个临界点,我再用先天十六卦的风水师将其破之。”
我沉凝了一下,说道:“或许,还有其他办法,会减少袁先生的麻烦。”
袁化邵眼中一喜,道:“李先生,你要出手?”我抬头看山势,目光又落至路上,轻声道:“死气顺山而下,此地为死穴流淌之处,改,问题不小,麻烦不小,但死气到了这里,却可以被化解和破除。”.
“遁空,柳道长,你们应该有符,只需要一道符,应该就可解决这里的麻烦,也无需袁先生再改风水。”柳正道和遁空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点头。
袁化邵眼中亮色更多,
他更有几分踌躇和期待,在等柳正道和遁空出手!遁空和柳正道的目光,开始在这两座山相夹之处扫视。
很快,遁空的目光先落在了一处路边的山石上。
下一刻,柳正道同样看向了那处。
遁空低声说了几句话,柳正道便点了点头。
再接着,柳正道径直上前。
到了山石前头停下,柳正道又取出来了一柄剑。
刷刷声响中,山石表面变得无比平坦。
遁空取出来了砚台和笔,他迅速磨墨之后,又朝着其中吐了一口舌尖血。
持笔沾墨,又落笔于山石平面。
一张符便一气呵成!
接着遁空退后,柳正道又挥剑。
剑尖划过每一道符文笔画,将其深深篆刻在了山石上!
血墨早已浸染了山石里面,这张符显得要比刚才更深邃厚重。..
空气中隐隐流淌的死气和阴气,这一瞬间几乎烟消云散。
袁化邵更是惊叹不已,他走到了山石之前,手触碰道符文上,喃喃道:“这是什么符?”
“后天八卦驱煞化死符。”遁空轻声开口。
袁化邵怔怔又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徐符,终究是徐符,符有阴有阳,合并一起为阴阳符,分开的话,单独一术,更是登峰造极。”
“传闻中,他本名徐三笔,他还有一符,需要三笔勾勒而成,效果却无人知晓,遁空侄儿,你和柳道长,会这张符吗?”
袁化邵回过头,他面色诚挚。
遁空愣了一下,柳正道同时摇摇头。
“想必是失传了。”袁化邵眼中露出可惜。
我同样一怔,徐符游记上,的确没有相关的符,如果遁空和柳正道学到了,肯定会说。
但这不代表徐符游记不完整。
每一个先生,在每个不同的时段,对于阴阳术都有不同的感悟。
譬如徐符临死之前给自己画的碑文,天下又有几人能承受一眼?
那张符,自然也不在游记之中。
袁化邵走回了我身旁,他眼中遗憾散去,脸上又浮上笑容。
“李先生,我们回开阳城。”
路另外一边,就是辛甲子和送我们来的马车。
一行人上车之后,径直朝着开阳城回去。
等回到袁氏阴阳宅之后,袁化邵又给何雉和遁空把脉。
再接着,他拿出来了一个和之前不同的玉瓶。
倒出来了两颗淡白色的丹丸。
袁化邵让遁空同何雉吃下,他就要去闭关炼制能根治的药物。
当场,何雉和遁空就将丹丸服下。
两人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这些年,何雉因为气色问题,总是喜欢画上妆容。
妆容依旧,气色更好的情况下,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特殊的光彩。
遁空双眼同样炯炯有神,甚至他眼神更深邃,其中似是还蕴含着某种东西。
我又问了一下袁化邵时间,是不是确定,要三个月。
袁化邵笑了笑回答:“最迟三个月,最快的话,或许两个半月,李先生无需担忧,此药万无一失。”我松了口气。
袁化邵又和我说,这段时间,就让我和何雉,遁空,以及柳道长,住在袁氏阴阳宅。
就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暂且只住几天,带何雉和遁空看看开阳城,然后我就要回去冯村。
我和袁化邵解释,我毕竟还有两个徒弟在那里。
并且,我们一家三口住在阴阳宅,还是颇有不便。
袁化邵沉凝,他又道:“那我不勉强李先生,我出关之日,会派人来请你们。”说完,袁化邵就进了堂屋背面的一个暗门。
那道门没有显露出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那里有暗室。
袁化邵在我们面前丝毫没有遮掩,这更让我多了几分信任。
“我带四位去房间。”辛甲子恭敬的声音入耳。
再之后,柳正道和遁空分别安排了住处,我和何雉一间房。
辛甲子又说,他安排了厨房做饭食,等会儿吃过东西,我们就可以去城内逛逛,他会在门前一直守着。
我和辛甲子抱拳,表示感谢。
没过多久,饭食就被送上了堂屋。
我们去吃东西的时候,院门那头的戏台子,又开始有纸人垂下。
我依稀记得,唱戏那纸扎匠,应该叫做许溟?
咿咿呀呀的曲调,时不时带着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情绪。
饭吃完了,戏曲听了过半。
我们都坐着没动,一直将整场戏都听完了,何雉才轻声问,要不要出一下院子,她想去城内看看,买点儿脂粉。
我笑了笑,说好。
一行人离开袁氏阴阳宅。
在开阳城的路上,不少行人打量我们一行四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柳正道,他的高冠实在是太扎眼。
我和何雉,还有遁空的唐装,倒是显得正常不少。
不过,三个先生装束,一个道士行头,怎么都不可能平静下来。
逛了小半个城,何雉的心情显然是极好,她提着不少东西。
遁空小声说了句:“那个纸扎匠,唱的戏曲,是说了袁先生这辈子做的好事儿,袁先生是好,做的事儿也好,可好像,他不像是爹爹咱们一样,遇到了那么多的大事。”
“许爷爷的纸扎,要比那个纸扎匠用的更好,他能不能给爹爹你也编个曲子?”
本来何雉都有几分小女儿的姿态,走路都带着欢悦。
她一下子就僵住不动……
我:“……”
“你纸人许爷爷,不会唱戏。”我解释了一句。
“真的不会吗?爹爹,是不是你没有闲情逸致听过,许爷爷也没时间唱过?”遁空就显得很认真了。
“纸扎术,是你许爷爷传承保命的手段,不能用来唱戏。”我语气慎重不少。
“可那纸扎匠,也是纸扎……”遁空还要开口。
“遁空,那不一样,你许爷爷是长辈,许溟对袁化邵不同。”我神色也变得严厉。
“哦……”遁空低头,他不说话了。
可他刚才的言论,却给了我提醒。
来开阳这段时间,除了和袁化邵进山破坟,对付壬九乾和壬子庚。
其余的日子,已经极为平静。
至少,对比我过往那十几年,已经安稳到极点了。
何雉遁空能学艺,我也能收徒。
他们的毒伤有救,我更不需要再去疲于奔命。
或许,给他们治伤之后,我就应该回到唐镇?和师尊一样,留守在地相庐中?
想到这里,我神色都振奋了不少。
“遁空,回去之后你持笔,书信一封,告诉你二爷爷和许爷爷,我们过段时间,等你和娘病好了,就回唐镇地相庐!”我话语中,都有几分忍不住的喜悦。
何雉没有再往前走了。
她回到我身旁,挽着我胳膊,头还轻轻的枕着我肩头。
遁空仰头看了看我,又小声道:“那可以让许爷爷,和二爷爷来开阳玩一段时间吗?”
“为何?”我问遁空。
“不只是我和娘亲要治伤,袁先生是要炼药三月,我们恢复,或许还要一段时间。”
“届时袁先生要和你结拜,还有,你答应了大长老,要我时常去那村子。”
遁空这话,又让我一怔。
我面露苦笑和叹息之色。
一时的安宁,就让我想到了之后的平静。
更应了那句当局者迷。
“我来执笔写信吧。”我告诉遁空。
“回去了么?我逛的差不多了。”何雉轻声说道。
“好。”我点点头。
正要转身往回走,柳正道忽然说道:“今夜,替我算一卦。”
“我会等何雉和遁空完全病愈之后离开。”
“好。”我又点了点头。
等回到了袁氏阴阳宅,我让柳正道在房内等我。
我先在自己房间去写了一封信。
大致信件内容,就是告知了二叔和许叔,我打算所有事情完成之后,就归隐于唐镇,从此不问世事,不过在这之前,我还需要一段时间,让遁空侍奉大长老终老,又要教授两个弟子,还需和开阳大先生结拜。
如果二叔和许叔有时间和心情的话,可以来开阳住上一段时间。
我晾干了信纸,又用一张黄纸将其包起来。
我吩咐遁空,进城找一个邮局,让人用最快的马匹,将信纸送到唐镇。
遁空问我,怎么不让辛甲子派人?
我笑了笑,告诉他,这种小事,还是不要麻烦袁氏阴阳宅。
何雉也借此和遁空叮嘱,尽量少叨扰人,而且我们在这里最多住两三天,就回冯村。
遁空点点头,拿着信纸出门了。
我让何雉先睡觉,便转身去了柳正道的房间。
柳正道房门虚掩,我进去之后,他正襟危坐在木桌旁。
烛火摇晃,高冠却笔直。
关好了房门,我坐至在柳正道对面。
取下来了肩头的长木匣,我将金算盘平放在了桌上。
烛光映射在金算珠上,散发着斑驳光晕。
柳正道低头,他看着金算盘,眼中有几分怔然,嘴角罕见的带上了淡淡笑容。
我看得出来柳正道的情绪。
被地相堪舆的金算盘算卦,同大长老柳天牛相仿的经历。
这恐怕让柳正道的心境都变化了许多。
“柳道长,生辰八字。”我手抚在了金算盘上,沉声问询。
柳正道启唇,将生辰八字说了一遍。
我闭眼,默记之下,归类生辰八字对应的五行八卦。
手指,开始拨动算珠。
噼啪的碰撞声中,算珠开始固定各个位置。
我手指隐隐觉得更大的阻力。
算柳正道的命……似是格外困难。
我猛然睁眼,手指轻颤了一下,隐痛让我闷哼了一声。
此时,算盘上的卦象,只剩下最后一颗就要成型了。
但手指却在颤抖,甚至出现了血丝……
“柳道长,你的命,好重。”我沙哑道,语气也粗重不少。
柳正道眉头紧皱,但他没有打断我。
我又闭了闭眼,再睁开。
全神贯注之下,勉强拨完了最后一颗算珠。
抬起手,我右手五指的指肚上,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破口。
这和柳化烟卦象的迷雾又有所不同。.
柳化烟的命数似是被遮掩影响,让我算不出来。
柳正道的命,是太过厚重。
他不但是出道道士,更是出黑的符道先生,两者相加之下,绝不是两个先生这么简单……
我握了握手掌,血浸满了整张手。
不过这会儿,我反倒是松缓一些了。
卦象已成,定数以出,只需要解卦。
柳正道递给了我一张白布。
我稍稍擦拭了一下掌心中的血迹,视线就落在金算盘上。
看了许久,我喃喃道:“下巽上离,火风鼎。”柳正道的目光都灼灼了不少,他沉声道:“何为火风鼎?”
“燃木煮食,化生为熟,除旧布新。”我沉声开口道。
柳正道不再开口,他眼中疑惑更多。
我思索了一下,又道:“火风鼎为上吉之卦,刚柔并济。”
“初六爻,鼎颠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无咎。此爻的解释,是柳道长你会在清除恶人之后,因为无子而纳妾,又因为纳妾而得子,并无灾祸,香火可继。”
柳正道愣了一下,他眉头紧锁:“纳妾?”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又不开口了。
我点点头,又道:“总归,这是吉利,而九二爻为鼎有实,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此爻之解,家中有米粮,仇家有疾病,再无任何事物可困扰柳道长。为吉。”
“九三爻为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方雨,亏悔,终吉。”
停顿了一下,我皱眉又道:“这一爻,便有些问题,鼎耳脱落,预示着柳道长你会遭遇一些困难,不过,这是你久于安稳,失去警惕性,以至于坐吃山空,但你会及时反应,再警惕度日,卦象成吉。”
柳正道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我开口又道:“九四爻,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我眉头紧锁了一下,并没有立即解释,而又道:“六五爻为,六五。鼎黄耳金铉,利贞。最后一爻为上九,鼎玉铉,大吉,无不利。”
至此,我稍微松缓了一些,将三爻同时解释。
柳正道在转危为安之后,又会碰到一次凶患。
而这一次凶患,并不是他做错事,而是他的能力在面对眼前之事,还不足够改变现状,以至于结果狼藉。
但他会很快破后而立,并且迅速圆满自身!
若是做一个对比,他曾经是一个铜鼎,那在那次事情之后,他就会火炼成金,又有玉石挂耳,从此刚柔并济!
我解释完了,柳正道才点点头,他又道:“刚柔并济,柳家道术为钢,徐符符术为柔?这是说,道术和符术,还有更好的结合方式?百尺竿头,不只是一步?而是一条大道?!”
柳正道这话,前面是疑惑问询,到了后半段,他眼中便尽是渴求和兴奋。
从他身上,更从未有过如此的兴奋!
“这……我不知晓,卦在人身,实际还需感受。”我解释。
柳正道平息了一下,他点点头,又道:“我还未曾娶妻,卦象却说,我一妻无子,妾生子。此事,还是颇为麻烦。”
“我爹说过,女人,很麻烦。”
我怔了一下,笑了笑道:“这话,大长老应该也和柳三元说过。”
“你为何知晓?”柳正道眼中疑惑,且又极为认真。“杨青山。”我轻声回答。
柳正道若有所思,再露出的便是恍然之色了。
其实,我此时心里好奇,为什么柳天牛会将这件“事情”,当做传承的教条一样说了下去。
转念一想,恐怕这和他的经历脱不开干系。
至于他具体都经历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屋内的氛围开始安静下来。
我收起了金算盘,装回长木匣中,又将其挂回了肩头。
柳正道无其它多问,将我送出门外。
我回到房间时,何雉斜靠在床头,她还在翻阅宅经。
灯光映射下,她气色又好了几分。
这让我心头更定。
“莫看了,今后有的是时间。”何雉收起宅经,将其交还于我。
躺在床上,何雉枕在我肩头。
不多会儿,她就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很快也进了睡梦中。
此后,我们在袁氏阴阳宅呆了三天时间。
当然,这三天并不是全在阴阳宅内。
白天,我带着何雉和遁空去城内游玩,听曲儿逛街。
夜里头会回到阴阳宅休息。
等到第三天夜晚的时候,我和辛甲子道别,嘱托他,等袁先生出关之时,和他说明,我还是得回到冯村授徒。
辛甲子倒也没留客,只是恭敬的和我行礼,告诉我,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派人来通知。
等我们回到冯村何家,赤獒直接就扑到了遁空的脸上,疯狂去舔遁空。
老黄抬了抬眼皮,和我哞了一声,似是打了招呼。
我同何雉休息了一夜。
次日,我便准备去看看张九卦和罗忠良。
结果我到了村中的时候,依旧是那棵老树,张九卦依旧是那身装束,一大片的半大孩子排着队,张尔在一旁维持秩序。
那些孩子都在等着上前,让张九卦摸骨……
周边还有不少其余村民也在张望,同时交头接耳的说话。
我哑然失笑,张九卦太过聪慧,这样一来,他的阳算摸骨,必定会进步飞速。
这让我动了两分恻隐之心。
不过,我还是将其压了下去。
没有去打断张九卦,我径直去了后山。
罗忠良并没有在破庙中。
庙内只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孩童。
我本以为他们去城里讨生活,结果那几个孩童却跑到我身边,告诉我,罗忠良在修庙。
我顿了顿,便点点头,朝着山下走去。
等到了近山脚的位置时,果然,我看见了一群难民,他们正在挑砖和泥,有的人则在挖地。
罗忠良在旁侧,他手中拖着定罗盘,认真无比的看着指针,同时伸手指点。
我也没有上前打断,而是站在树下隐蔽处,静静的看着。
内心隐隐升起另一种情绪。
这情绪,叫欣慰。
两个徒弟,虽说如今面对的环境不同,但是他们各有千秋,并且阴术阳算都在飞速进步。
而我如今年岁并不大,或许,再过十七八年,再觅一个合适传承阴阳术的孩子,等他成人之后,我便同师尊年纪相仿。
那时候,再逐步传授阴阳术。
或许,这也是冥冥中的命数和归途?
淡淡的疲惫升起,这情绪,是为平静所促使。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一晃眼,我就等到了中午。
罗忠良和那些难民总算停了下来。
开始席地而坐,吃干粮喝水。
我这才从树下走出,朝着罗忠良走去。
等我到了近处,罗忠良才抬起头来,他眼中极为惊喜。
三两步,罗忠良便跑到了我身前,他擦了擦脸上的尘土,立即和我行礼。
“师尊!”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
“很好,沉稳,且不忘初心,为师很满意。”M..
罗忠良脸色很兴奋,对于我的夸赞,他显然很激动。
再接着,罗忠良又指了指刚才他们施工的地方,道:“师尊,你看,我选址的新庙。”
“不,这不是庙了,就是一个大宅,让大家都能安居住在这里。”罗忠良字句铿锵。
此时,周围的众人,又流露出恭敬和感激。
“这段时间,张九卦出了很多主意,我们攒下来不少钱,修完了庙,我就觉得不能再让大家行乞,不愁吃穿再去行乞,无亚于行骗,落难之前,大家或是庄稼汉,也有人做过生意,去村里租地,去城内做商贩,都是良策。”罗忠良和我小声解释。
我点点头,眼中更为满意。
“今日起,每日戌时,你来见我,我教你更多的阴术。”我开口说道。
“徒儿谨遵师命!”罗忠良喜色更多。
再之后,罗忠良从怀中取出来一包干粮,递给我,让我也顺道吃点儿东西。
我倒是没拒绝,也没嫌弃。
吃过了一些干粮,罗忠良问我能不能指点一下现在的宅基。
我再扫过一眼,简单的和他说了几处方位上要注意的东西,还有关于大宅人口的问题。
罗忠良都极为认真的听取。
一晃眼,又过了半个时辰。
大家又开始动工,罗忠良也回到了宅基旁边看着。
我没有再留在此处等待,而是转身下了山。
等我回到村中央的时候,那棵老树下已经没有其余村民了。
张九卦似是累瘫了一样,斜靠在树下休息,张尔拿着一把扇子,在旁边用力给他扇风。
我朝着张九卦走了过去。
到近前时,张九卦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冲着我鞠了一个大恭。
“师尊……您下山了,我寻摸着,我再歇口气,就赶紧来庙里头呢。”
很显然,刚才张九卦看见我在旁观。
我先示意他免礼,才道:“去看了看忠良,还以为你需要再花一些时间,才能摸完骨,没想到,你的速度倒是很快。”
张九卦稍稍起身,他嘿嘿笑了笑,道:“不快,不快,我和村里头的人说了,摸骨到午时结束,每天限人限量。不然的话,光给他们摸骨,就累成了狗,哪儿还有时间分析他们的骨相。”
我点点头,道:“张弛有度,不错。”
张九卦却凑到我近前,手搭在了我肩膀上,帮我捏起肩来。
我一时间还真愣了一下。
接着我才道:“说吧,有什么地方不懂,还是我说过的,你忘记了什么?”“师尊之教导,徒儿都铭记于心。”
“记不住的,徒儿当时就写下来了,定不会让师尊的教导付诸东流。”张九卦更为恭敬。
我皱了皱眉。
还没等我说话,张九卦又轻轻给我锤肩,小心翼翼道:“倒是师尊,常年挂着这么个木匣子,肩头酸痛,这等辛苦活儿,倒不如让徒儿来做。”
我这才恍然,张九卦定是见了罗忠良拿的定罗盘,他打起来了金算盘的主意。
“阴术先生,尤其是刚入行,罗盘不可少,否则无法精准定位。”
“但阳算先生有所不同,摸骨相面,不需要器物,一双手,一双眼即可。”
“有道是一眼断祸福,一眼看吉凶,先学好基础,我自会在合适的时机,传授你金算之术。”
“先练出来一张铁口,你莫要心急其它。”
我说完这番话,张九卦却更是卖力地给我捏肩。
他小声又问道:“这么说,阳算有两门,相骨一门,金算一门?要比阴术多一门?”
“嗯,可以这样理解。”我回答道。
张九卦松手,他到了我跟前,眼神更透着精光和惊喜。
“那师尊,我学的比忠良的复杂,也比他强?”
我皱了皱眉,摇头道:“不能这样对比。”
张九卦眼中的笑意却更多,他拱手行礼,道:“徒儿明白,徒儿懂!徒儿不会让师尊为难,定会先摸好骨,相好面,等师尊传我更高深的阳算!”
我摇摇头,不再多说其他了。
张九卦的小心思,无伤大雅。
“每日酉时,你来找为师,为师会悉心教导你们一些时日,我还会教你骨相之中,以面相断面,以骨相起卦之法。”我又说道。
张九卦更为惊喜了,他掸了掸腿上的灰,直接就跪在地上,道:“多谢师尊!”
“起来吧。”语罢,我转身朝着何家走回。
余光瞧见了张九卦起来之后,他兴奋的上蹿下跳,还抓着张尔的肩膀,差点儿把张尔给抱起来。
……
等我回到何家,差不多是下午三点左右。
柳正道的房门开着,我没瞧见他的人。
遁空,居然也没在院内。
何雉帮着何七月,正在给那目盲的孩子喂食米粥。
一旁,何阿婆慈祥的看着,脸上尽是笑容。
“遁空和柳道长呢?”我走至堂屋前,问了何雉一句。
“柳道长,还是要回去见大长老,他怕大长老不见他,带上遁空一起去了。”何雉轻声回答我。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何七月手中,那目盲的孩子,却冲着我虚抓了一把,他还咯咯的笑了笑。
我心头却略轻叹。
“此子,命硬似火烧,前几日我倒是没时间多提,七月,你还需注意。”
何七月还未回答我,一旁的何阿婆却笑着开口了,她道:“何家,遗忘而来,想要的就是命硬的后辈,此子在何家,倒是可以磨炼七月,师徒相辅相成。”
我顿时就明白了何阿婆的意思,不再多说其他。
这事儿,始终有隐患。
伤不到何七月,却也有可能伤到以后她子女,或是难以继承香火。
但这些,都得她们自己有所体会,才能改变了。
……
时间,一晃而过便是一个月。
我收到了一封来自红河的回信。
这封信,却并不是蒋盘的,而是蒋沐女所写。
她告诉我,他父亲这段时间,去了盘江其它流域处理事物,等他回来之后,就会将信件交给他。她和母亲一切安好。
最后,蒋沐女让我勿念。
于此,我稍稍放心了一些。
再之后的一天,何家门口来了一辆马车。
何七月抱着孩子,疑惑上前要去问询。
我同何雉也在堂屋,我在和她解释阴术。
马车里头,却传来了粗犷厚重的声音。
“阴阳呢?!还不出来接老子?!”
这声音让我一怔,目光所及,车帘子拉开。
从中探头出来的,是一个光头,但脸上却有一道疤的男人!
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多了不少褶皱,但是他依旧精壮!
一双泛黄的眸子,充满了锐气和精光。
脖子上挂着的蠱玉,在阳光下更是泛着淡黑色的玉光。
“二叔……”我惊喜的站起身来。
何雉眼中同样露出喜色,喊了一声二叔。
我匆匆朝着院门走去,何七月却退后了好几步,她轻轻拍打着怀中婴儿。
“阴阳!”二叔目光落至我身上,他锐利的眸子,却泛上了几分红。
踏步进院,二叔一把搂住我肩头,他重重的抱着我。
声音如雷一般在我耳边,都快让我耳鸣了。
“她娘的,老子还以为,你们一家三口带了条狗,就把我们这些老家伙忘在唐镇给你看庐了!”
我苦笑连连,可同样,我心中的喜悦也压不住。
“我以为,二叔你们不来的。”我说道。
“不来?老子都快在唐镇淡出鸟了,苟家那些个捞尸人在悬河干活儿,哪儿有老子的事情干?”二叔又愤愤的骂了一句。
此时,车帘子又被掀开。
下来的人,便是柏双琴,以及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那孩子生的秀气,更像是柏双琴,但他眉宇之间,更多的还有一股叛逆心,额头上的绒毛横生。
“双琴姨。”我稍稍推开了一下二叔,恭敬的和柏双琴行礼。
她面露慌张,赶紧退后了半步,躲开了我。
“阴阳,莫要吓到了你双琴姨,这些年,虽然你没回来,但是你的消息,是流传的到处都是,辈分是辈分,身份是身份,我和老许能受你的礼数,其他人不行!”二叔的语气极为郑重。
我苦笑,倒是没多说其他。
接着,我又看着马车帘子,眼中却多出几分疑惑。
“其它人呢?”我问二叔。
何雉走上前,她直接掀开了帘子。
马车里头空无一人……
二叔摆了摆手,他道:“老朱说,他熬不住几年了,死,也要看着地相庐,等你回去。”
“老许不出来,他说,他就待在唐镇,和老朱一起看着地相庐,唐镇的先生来去的多,如果没人盯着震慑,他怕出意外。”
我顿时就明白,许叔说的,是我和蒋盘敦促那些先生办的疑龙道场中的人。
何雉眉头紧蹙了不少,眼中多了几分凌厉。
二叔才立即又道:“不过你们别误会,那些个先生,当年受了你们恩惠,来唐镇,也是在地相庐面前行礼。”
此时,一旁那少年小声说了句:“许爷爷不来,是因为,爹和他说,给他找个老姑娘,还说,他知道上哪儿买好玩意儿,要绑着许爷爷,让他枯木逢春。”
“啪!”那少年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二叔擦了擦手,瞪圆了眼珠子,骂道:“小小年纪,还学会听墙根儿了!?老子回头才收拾你!”这少年正是刘平江。
他被打得一个趔趄,抬头露出的情绪,便有几分急眼。
后方,柏双琴透着不忍。
“鬼手……”她喊了一句。
二叔又皱眉,嘟囔了一句:“别嚷嚷,慈母多败儿。”
我哑然,何雉看二叔的眼神,透着些许怪异。
说是慈母多败儿,可当年平江刚出生的时候,二叔是抱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可要比所有人都宠溺刘平江……
现在这番变化,再看刘平江的面相,可想而知,这些年二叔没少受折腾。
“二叔,双琴姨,你们都进来吧。”
“平江,遁空暂时不在,等会儿他回来了,我让他带你四处走走。”我做了个请的动作,笑着说道。
二叔这才往里走。
柏双琴跟着进来。
刘平江眼中多出几分欢喜,他跑到我跟前,拉着我胳膊,又晃了晃。
“我想让遁空教我画符!”刘平江语气透着渴望。
我怔了一下,回想到当年,蒋盘实则教了刘平江一些符。
还没等我说话。
二叔顿了顿,他回头,皱眉瞪着刘平江道:“还没胡闹够?没有资质,就是没有资质!疑龙道场的人都要被咱们一家烦死了,你不要再去耽误阴阳的时间!”
刘平江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他咬了咬牙,说道:“是他们不厉害,没有蒋盘伯伯厉害,也没有阴阳哥厉害。”他这话,顿时让我一僵。
刘平江按照年纪去喊蒋盘,却用辈分来叫我。
我是二叔小辈,的确和他同辈,但这就极为怪异。
二叔始终还是发现了平江的资质,不过他也正视了,这也让我松口气。
疑龙道场那些人,对二叔一家宽厚,倒也让我满意。
“平江,术有专攻,若是没有先生的资质,多学几张符也没错,届时我再让遁空给你画一些符护身。”我说道。
刘平江的眼中又多出几分惊喜,他连连点头,说好。
二叔眉心又皱了皱,他才说道:“阴阳,你别管他。”
刘平江却不理会二叔,他扭头看向了院子一角,目光便瞧见了老黄。
他眼中喜色更多,便朝着老黄走去。
老黄哞了一声,掸了掸尾巴。
等刘平江到近前了,它那双牛眼中,居然还透出几分情绪……
我觉得,那像是唏嘘。
刘平江去抚摸老黄的头,老黄昂首,稍稍躲开。
“这不落教的娃娃,啥也不是!”
二叔气的一转身,直接就去追刘平江了。
柏双琴面露苦笑,她叹气道:“阴阳,你们别管他们了,以前,平江被鬼手宠坏了,忽然间,他不宠着孩子,性子就更叛逆。”
我点点头,没有多言。
回到堂屋里头,过了片刻钟,二叔把刘平江踹进了屋里。
二叔坐在我跟前,刘平江则躲到了柏双琴身边。
“我去弄吃的。”何七月在一旁抱着孩子,一边哄着,一边说。
另一个屋子,何阿婆也出来了,眼中透着喜悦。
我和二叔介绍了一下她们。
二叔点点头,他摸了摸下巴道:“先前,我还以为阴阳你小子行,又娶了一房妾,看来这娃娃不是你的。”
我:“……”
何七月面露不安,她低下头,赶紧就出了堂屋。
何阿婆却叹了口气,她脸上都是苦笑了。
“二叔,你开玩笑了。”何雉轻声道。
她还看了我一眼,又道:“阴阳不会想要娶妾的,对么?”我明显嗅到了空气中不一样的味道,立即便点了点头!
二叔耸了耸肩,他又四下扫了一圈屋内。
接着,二叔稍微斜着朝我凑了一下头,道。
“阴阳,你一直借住在何家?二叔打算多待几年,这不太方便吧?”
何阿婆怔住了一下,她立即先说道:“未曾有不方便的地方,屋子够。”
二叔笑呵呵的看向何阿婆,他道:“老嬢嬢,我刘鬼手是个粗人,阴阳也算是你们何家的半个儿子,但我老刘家总归是不方便的。”
“二叔,冯村是个不错的地方,等会儿我便去给你选个位置,建一个宅院。”我开口道。
二叔眼前一亮,道:“好。”
再之后,何雉去厨房帮何七月,柏双琴也跟着去了。
孩子交由了何阿婆手里,刘平江过去,围着凑着看。
二叔又操使刘平江去村口买酒。
等刘平江出去后,二叔再看我的眼神,更多的便带着唏嘘。
他轻叹了一声,道:“一晃眼,十几年了,二叔总觉得,当年和你出九河县,就是昨天的事儿。”
“可阴阳,你脸上早就没有了当年的半点稚色。”
“当先生,显老,你哪儿有个三十来岁的样子。”我笑了笑,最后那句话我没接。
我用过生术,少了十年阳寿。
虽说善尸丹没让我伤筋动骨,但是面上,始终多了几分岁月痕迹。
“二叔,命数,就是一个巨大的齿轮,它一直在往前走,再难回到当年。”我轻声道。
二叔摇了摇头,他眉心皱成了疙瘩,手指在桌上敲击。
屋内变得安静了不少。
许久之后,二叔又说道:“其实,当年有一件事儿,二叔没提,你爹恐怕也没和你提过。”
我怔了怔,道:“二叔,你但说无妨。”
二叔又叹了口气,才道:“当初你爹,死了两个老婆,是带着子女被克死的,一个在肚子里,一个没满岁。”
“之后他不是还吓跑了一个吗?”我点点头,这些事情,我简单是知道一些的。
二叔又道:“吓跑的那个,是因为那姑娘是个穷苦人,当时饿的吃不上饭了,被卖给了你爹,她不晓得你爹以前那些事儿,之后她生了个娃娃,又在那劳什子的李家村听了舌根,教人撺掇了几下,跑了。”
“要是她运气好点儿,心不狠,别把娃娃扔了,你爹,就还有个血脉在外头,估摸着还比你大个十来岁。”
二叔这话,完全让我怔住了。
好半晌,我才缓缓回过神来,闭了闭眼,我脸上多出几分笑容。
“爹,是个好人,好人的报,或许迟,但总归会有。”
“只是那孩子,太多年了,没有线索,恐怕很难找到。”
这时,刘平江提着酒回来了。
二叔接过来一瓶,捏开了盖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他唔囔了一句道:“不过这又有啥呢?他可是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地相堪舆的大先生,刘家的祖坟都在冒青烟!”
“我估摸着,那女人当年肯定是跑远了,稍微近点儿,听说了你的事情,也得带着人回九河县投奔你。也可能她死了,这事儿,谁还说得清呢?”
二叔的脸上泛上了几分红晕。
我低头思索了一下,就问二叔,当年的事情,李家村有没有知情的人,或是谁知道那孩子的生辰八字?
二叔皱了皱眉毛,他没接话。
我轻声道:“回头,我写一封信,送回九河县,黄七和霍家在那里,让他们全力去查,若能有生辰八字,我便能找到他。我必定让他认祖归宗,也不枉爹养我之命。”
说着,我也接过来一个酒瓶,拧开了盖子,饮了一口。
辛辣的酒水灌入腹中,让我脸上泛红,意识也有了几分朦胧。
似是回到了当年,我爹教我下水,教我捞尸本领的那些时日。
很快,何雉,何七月,还有柏双琴,三个女人端出来了不少吃食。
我和二叔喝了不少,我又问了很多关于唐镇这些年的事情。
大致知道了老朱的近况。
他当年,其实已经命数快尽,我帮他改命延寿。
可始终,既定的命数,即便是更改,也无法改得太多。
老朱本身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过去,他快要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至于许叔,他倒是依旧老当益壮。
只不过,他性格变得孤僻了很多。
二叔喝的醉意朦胧的时候,他又拍了一下桌子,吓了众人一跳。
他勉强睁开了眼珠子,嘟囔到:“这老许,性子倔,接受不了再来个儿,还一天天的,喜欢去听皮影戏,那些纸片片,又有什么可听?!”
“反正他也是捯饬纸扎的,自己唱给自己还不行?”二叔喝多了。
我同样喝的不少。
以前,我不敢喝。
因为酒后总要误事,我酒量也浅薄。
这段时间在开阳,平静之下,我警惕未曾削减,但已经能确保,自身周围没有什么危险。
再加上何雉不饮酒,她已然不弱,我便少了很多顾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二叔被柏双琴和刘平江搀扶着回了何七月安排的房间。
何雉也扶着我进了屋。
这一觉,我足足睡到了次日正午。
醒来之后,床头还有一个水盆,里头是浸泡的毛巾。
何雉不在屋内。
我起身,先写了一封信,要寄给黄七和霍坤民。
再之后我才出房间。
院内,柏双琴在同何雉聊天。
不过,柏双琴显然没有当年同何雉那般亲近了。
一个是时间,其次是何雉如今学了阴阳术,气场有所改变。
二叔还没出来,院里头却没瞧见赤獒和老黄。
“遁空回来了一趟,他带着赤獒和老黄出去了,说是带老黄走一走,等晚点儿他再回来。”
何雉扭头看我,她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进堂屋,将信交给了何七月。
何七月抱着孩子,便匆匆找人去送信。
何雉过来给我倒了姜茶,又去厨房端来了吃食。
我吃着东西,二叔也从房间里摇摇晃晃的出来。
我同二叔讲了,已经送信走了的事儿。
二叔郑重点了点头。
再接着,我说等会儿就去选宅基,再找村里的工人修宅,尽快建好。
二叔脸上更为满意。
再之后,我们出去找宅地的路上,二叔问了我几句。
差不多是关于这阳江周围捞尸人的事情。
我迟疑了一下,告诉二叔,之前有水尸鬼为祸,因为数量太多,这里的确有一些捞尸人,但是我听说都不敢下水了,或者有的跑了。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开阳外的主干流,已经没了捞尸人。
上游或者下游肯定还有。
二叔眼中亮色多了不少,喃喃道:“这一段没有?那不就是你二叔我的地界?!”
“操!在唐镇那边儿,想下水捞个死人都没机会,苟家那群牲口!”
二叔呵忒了一口唾沫,道:“要是阳江能捞尸,老子就不回去了,平江性子不好,还不是因为,他觉得学了捞尸的手艺没用?这里有尸体给他捞,你看他还闹挺不?”
我苦笑。
二叔要这样认为,恐怕也有些问题。
想要刘平江一个孩子,现在开始接触尸体不怕,还是有很多麻烦……
当然,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我无须担心。
最后在村内点好了宅院地界,又找了能施工的村民。
将二叔的宅院画好了设计图,都已经快天黑了。
我们又回到了何家。
张九卦已经在院内垂首等我。
我便带他进屋,和他讲解阳算,听他的不理解之处。
这段时间,张九卦早就摸完了冯村人的骨,又跑去了其他村子。有时候还回到开阳城,摆摊摸骨。
他和我说了不少事情,有一些还令我啼笑皆非。
教完了张九卦,又让他去给二叔见礼。
张九卦喊了一声二爷爷,高兴的二叔嘴巴都合不拢了。
等张九卦走后,罗忠良又随后而到。
我教授完了罗忠良,已然到了夜深人静。
再让罗忠良和二叔见礼。
二叔看着他,连连叹气。
罗忠良不明所以。
但我却知道。
二叔是知道罗阴婆的,那些年必定也有过交集。
罗忠良是罗家后人,这才是二叔叹气唏嘘的原因。
时间,又一次在平静中飞逝。
一个月左右,二叔家宅落成,他们搬了进去。
在二叔的要求下,我和何雉,遁空,带着老黄赤獒也搬了进去。
这段时间,何雉教了罗忠良很多身手,包括鬼婆子的魁星点斗,还有棺材匠的一些手段。
每每教授这些的时候,罗忠良仔细学艺,张九卦却叫苦不迭。
一来,是张九卦不想学。
他觉得自己一张巧嘴,足以行走天下,更认为,他应该多学阳算,不要分心。
二来……他怕何雉抽他屁股。
最后我也没勉强张九卦了,让他专心学阳算。
这也是正常先生的路途。
并且,我教了张九卦以面相起卦。
他的资质,的确是上佳。
再加上他摸骨不下数千人,对于这面相起卦,领悟的速度比我要快!
而罗忠良,他的资质不只是在阴术上,学起来身手的速度,同样快的惊人。
何雉教了他一个月,大致的招式就已经教完,二叔有时候也提点罗忠良几句。
他一身除了阴术,打斗的身手,更是混合了下九流的三流。
又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时间,到了三个月的最后一天!
袁氏阴阳宅虽然还没有派人前来,但我已经让遁空同何雉准备好。
柳正道也来了我们身边,要同我们一起去袁氏阴阳宅。
头天晚上,我就叮嘱了张九卦和罗忠良,让他们暂时这几天不用来找我。
又好好休息了一夜。
次日,我们一行人就要启程去袁氏阴阳宅。
不过刚从二叔家里出去。
院外居然就等着一个人。
这人瘦瘦高高,麻杆儿一样的两条腿,还有些紧张的打颤。
此人,居然是张尔!
张尔脖子稍微弯着,没有敢抬起来。
他眼中有些怯懦。
何雉疑惑的看我,遁空也露出不解。
柳正道面色不变,高冠映出一道长影。
我看了张尔一眼,他就迈着两条腿,朝着我走近。
再抬头看我,张尔的额头上,满是汗珠。
下一瞬,他眼中多出几分倔强和坚韧。
“李……李先生……我……我也想拜师学艺……”说着,张尔就直接跪在了地上,他整个身体几乎都俯了下来。
我皱了皱眉,稍稍迈了一下步子,没有正对着张尔的跪拜。
而张尔的身体,不经意的挪动了一下,还是正对着我跪着。
我摇了摇头,道:“你抬头。”张尔又抬起头来,他眼中都是渴望。
其实张尔的面相,我早就看过了。
他资质愚钝,而且心性并不好。
他没有张九卦那样擅长言谈,更没有张九卦的坦然。
这是有几分小人心性在内的。
“张尔,好好跟着九卦,其实,做一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好。”
“当先生,要承受的太多,要求也太多,你无资质,我也不能收你。”
我话说完,张尔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下来。
他眼眶微微泛红,颤栗道:“为……为什么?我哥不是有资质吗?为什么我没有?”
“我还有事,需要去开阳城,你莫要拦路。”我语气稍微重了一些。
张尔却显得极为颓然,他呆呆的又垂下头,脑袋完全趴在了地上……
我们绕过张尔,往路边走去。
那里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上车之后,柳正道便直接赶马。
进城的过程中,何雉迟疑了一下,小声问我:“阴阳,那孩子有些可怜,你这样说,会不会太挫伤他?”
我沉凝了片刻,道:“没有资质,便是没有资质,还有,他的心性和忠良,九卦,差的太远。”
“当初九卦面对壬九乾的时候,是敢直接站出去的,张尔却躲在了后边儿,虽然他追上去了,但也说明了很多东西。”
“心性?”何雉略皱眉:“你的意思是……”
“兄弟情,尚且没有让他能豁出去,九卦却能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搏命,这是一个大义。”
“他无大义,也不够念及兄弟情分,年纪小的时候,尚且如此,等他年纪大了,恐怕就是赖谦那一类人。”我沉声说道。
“希望九卦能管教他,尽量不要让他入阴阳界。”
语罢,我闭上了眼,不再说这件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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