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她这样说他们。

    ……几天前，海心正把黄黄的松子饼送到自己的唇边，细想一下，其实那种大海的味道是连他自己都做出不出的味道。

    女孩泪眼盈盈地望着他……对他说，你想起什么了吗？

    他痛苦地抓着头发，无力地坐在了马路中央。

    应该，想起什么呢？

    ＊＊＊

    院长办公室。

    蓝仪丰立在窗边，向外张望，目光有些涣散。

    一刻钟前，季博雅已离开。

    他真是把能做得都做绝了。

    他摔碎了他在自己面前的自尊，也成功地不用一文钱，买断了自己的自由。

    真狠！

    或者，这就是商人与政客最大的不同。商人追求终极目标，一击即中，全身而退。而政客，却是无论面对怎样的结局，都只能选择优雅地保持微笑。

    第 36 章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他回眸……

    杜云茜已象一阵风儿般奔到了他的面前。

    晶莹如玉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双瞳透出一股迷乱的眸光。曾经的典雅悠然如同被打碎般，换做风尘满面。

    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臂。

    “不要，哥你不要去那个手术。我受不了，快喘不过气来了。不能呼吸……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切都不该发生。……你不要……哥，帮帮我，我好后悔……我走错了路……知道自己错得太多了……”

    她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蓝仪丰，“……就帮我这一次，……哥，不要做那个手术。……帮我惩罚他……”

    蓝仪丰静静地凝望她。他的眼睫轻轻地垂落，黄昏的日影中，恍然有一丝淡紫色的光芒闪动。

    “那个女孩会死的。”

    她眼神迷乱，“……我知道，可是……哥，我的心痛得快要裂开了……怎么办。”

    他依然静静地凝望她，抬起手来，轻轻地理顺她凌乱的长发，“晚了，妹妹……”

    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口，无法置信地眼中盈满泪光。

    “真的晚了。……在他选择宁可下跪也不接受你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一个我从小就认识的男人，……一个这世界上最华丽也最孤独的男人，当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你如果是哥哥，你能怎么做？

    “你是妹妹，是哥哥要珍惜的。可是，他是朋友……有些话，我从来没有和你讲过。他，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承诺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的人，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正做一件很疯狂的，不该他这个年龄去做的事，……他飞越了半个地球，我非常羡慕他，因为他做了我想做却永远也不能做的事……你后悔，你在心疼……可是哥哥也在后悔。我现在在想，我为什么要自作聪明……你知道吗，没的选择了，你的哥哥蓝仪丰，这辈子注定要成为那个女孩的血牛了。因为我是男人，承诺过的事，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条，也一定要走下去。

    “妹妹，你放弃吧……这个男人，也许命中注定不是你的。”

    杜云茜怔怔地望着他，脸慢慢地变得苍白一片。

    她觉得自己好象陷在了一个巨大的瓮中，不甘和无奈交织着，把她的心重重地覆盖了。

    海边。

    越靠近海，空气便会越温润。

    季晴木有些茫然地行走在润泽的小路上，呼吸着温润的空气。眼前的一切……竟然似曾相识。

    他停下来，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细细地辨识着左下角有些模糊的路标。

    ……静溪村。

    就是这里吗？女孩口中的渔村。

    有着，他失落的记忆？

    远处，天边泛起海蓝色。

    他长长呼吸，下意识地不想走下去。

    会是怎样的回忆呢？难道他真的与那个女孩相爱吗？

    那个总是瞪着大大的眼睛无言地看着他的女孩。

    那个离开了他那世界级的大哥而走到他这个私生子身边的女孩。

    那个静静在立在他身后，小心意意，任他支使的女孩。

    那个被他一掌狠狠地打伤了脸，也打掉了所有尊严的女孩。

    重病的，苍白的，娇嫩的，可怜兮兮的女孩。

    如果他与她真的曾经相爱，他该怎么办？

    他呆怔着，温润的海风中，长久地伫立着。

    逃掉吧，随她生死，就算爱过又能怎样。就算拥有了记忆，他也不再是曾经的晴木。他被戏弄，他被残害。……这才是一切。一切事实的真像。

    蓝氏疗养院。

    季博雅静静地立在窗边望着院中笔直成排的水杉。

    海心望着他的背影，他已象树一般笔直地立了好久。

    “季大哥……”

    他没动，低低的声音响起：“有事？”

    “是你有事要对我说吧。”她整个陷在雪白色的被褥中，连抬头都觉得困难。

    她努力微笑。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眉头一抖，终于把微显沉郁的目光收了回来，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转过身来。

    “你觉得呢？”

    “猜不到。……开心也好……难过，辛苦也好……你都藏起来，从来不让人看。”

    “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医院已经安排马上给你做骨髓移植手术，你很快就可以病好出院了。”

    她勉力地笑了，“……又不是过家家，做手术哎。”

    他目光温暖地看着她，淡淡的笑意在嘴角闪现。

    她盯着他，微微有些不安：“为什么，觉得你……很辛苦？你不会是……为了我，做了些很糟的事情吧……”

    他嘴角微一抽动，眸光涣散，笑意却加大了：“你知道是谁捐骨髓给你？”

    “是……我认识的人？”

    “是蓝仪丰。”

    她看着他，呆住了。

    “一想到你身体里会流着那家伙的血，就不舒服。……你听着，将来不许成为一个花心女人。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她没有理睬他玩笑的话，喃喃：“真是蓝仪丰？”那个看起来比季博雅还要傲慢又现实的人，为什么他会同意把血液捐给自己，自己在他的心中可能比一颗沙漠中的沙粒还要渺小。

    “因为恰好血型相同。”他垂了头，淡淡的说。

    “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不是钱可以做到的事情……你是怎样说服他……他不是杜学姐的哥哥吗，是最不可能帮我的人。”

    他眼瞳深黯，过了许久，低低地说：“不要再问了，都结束了。”

    她看着他，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坠向不知名的深渊。

    “……你会娶杜学姐？”

    他怔了下，然后缓步走到了她的病床前，“不会，对于我来说，那是一条绝路。我还没惨到要走那条路。”

    “那为什么……”

    “不许再问了，当病人就要有当病人的样子，不该你去问，去想，去计较的事……就不要去问，去想，去计较……别让我讨厌你。”

    她无语，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许久，她用力微笑，唇角轻轻地弯动：“谢谢你……”

    “别再说了，说多就不值钱了。”

    她想起这是她曾对他说过的话，眼眸泛起笑意。

    “……季大哥，那个手术……是怎样的？”

    “放新鲜的骨髓，在你的血液里。”

    她听得脸僵住了，水晶一般的眼瞳也定住了。

    “别怕。”他凝视她，然后抬起手伸向她，“有我在。”

    她看着他的手，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中。

    他紧紧地环握住了她的手。

    “你不会有事的。因为天使赐于每个人的一生可以拥有九个愿望，人们总是懵懂地挥霍，不知不知地就用掉了他生命中的所有。而我，除了小时候乘坐旋木的那个愿望以外，其它的八个，还小心意意地留着。有季博雅高贵无比的期待，你怎么会有事呢？”

    她轻轻地点头。

    “还有，不是早早就说过了吗，我爱着你。就凭这个，问一问天上地下，哪个敢让你有事？”

    她呆呆地望着他，忽地眼中蕴满了泪水。

    她觉在那一瞬，她的心出现了一个缺口。那曾经无比坚硬的心的壳，因为这小小的缺口而慢慢地消逝掉了。

    这世间，谁能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第 37 章（第一部分完结篇）

    静溪村旁蜿蜒的小路。

    晴木双手袖在口袋里，一步步地背离大海。

    微湿的海风。微微倾斜的日影。

    绿色植物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脚下踩踏的泥土是那样柔软，象不设妨的心灵，充满友情的微笑和最质朴的问候。

    于是……

    走的明明是远离的路，他的心却分明被莫名的情感充满。

    微微的风中，他长长而零乱的碎发轻扬。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望着那些绿树，那些青碧色的草，那些散落在草地上的淡粉色的小野花……他的步履越来越缓慢。

    不远处，两株矮树立于小路的两端，阔大的树冠象两团深绿色的云朵，静静地在空中相连，奇妙地生长成一座拱门的样子。

    他望着那扇门，下意识地停下步子，不自觉地喃喃：“这两棵树还在啊……”

    然后，他被自己的话惊到了。为什么，他竟知道树还在？

    这时一队骑着山地车的男孩从小路的那边鱼贯而来，转瞬间，一个接一个地从两颗树下骑着车子经过。

    他凝望着……

    忽地，脑海里冲出了一个影像，模糊地，却也是真实的，一个男孩骑着单车，载着一个女孩，也从两棵树下经过……

    骑着山地车的男孩真实的画面与他脑海的影象奇迹一般地叠合在一起……

    一次一次地，他们经过那扇“门”，于是他也反复地看到那个男孩载着女孩经过……

    张于，他看清了那个男孩的脸……

    碎长的发，挺直的鼻梁，阳光灿烂的表情……那分明是他的脸。可是那张脸要青春，阳光，帅气许多……

    那个女孩……那个女孩……

    他看不清……

    呆呆地，失魂落魄地，季晴木立在窄窄的小路中央，眼神迷离地望着那扇“门”。

    清如水晶的海边天空下。

    他立在棕褐色的小路上，两侧是青青草地和零星散植的野生灌木。

    一辆辆地山地车飞快地在他的身边穿过……

    男孩子们雪白底色浅蓝横纹的衬衫在他的肩臂纷纷擦过……

    很乱……

    他的头脑充斥着模糊的影像。

    就象他想逃开，他想漠然地无视，可是那些记忆依然象碎片一样在他脑中飞舞。

    属于这个渔村的……

    这个海边的……

    所有的记忆……

    象初冬的第一场雪，银亮地闪烁着夺目的光芒飘浮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混乱使他呆傻。

    无可奈何……

    心乱如麻……

    最后一辆山地车从他身边经过，他被车尾的横梁带到，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然后被带出了两三米的距离。

    骑车的男孩子吓坏了，人和车子歪向一旁，于是三个人一同摔落到了小路一旁的排水沟里。

    天悬地转。不过幸好排水沟里是厚厚的一层草褥，所以大家都没有受伤。

    ……季晴木倒在厚厚的草垫上，大大地张着眼睛，天空中银亮的阳光直射入他的眼底，照得他一时失明。

    慢慢地，当他终于又分辨出蓝色的天，青青的草地。

    他整个人却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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