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上颠簸。
海心把背包放在腿上,双臂围拢。随着车子的摇撼,她晕晕欲睡。
男子的目光一直凝望着她。
她睡着了,头一点,厚厚的绒线帽倚到了布满冰花的车窗上。
男子提起背包站起来,来了她身后的位子上。伸出一只手来,他探身把她的头放正,然后把手放在了她的头和冰冷坚硬的窗玻璃之间。
车窗上的冰花迅速地融化。
男子一手托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拄着腮,目光专注地凝望着她的脑后。
绒线帽上,颤颤的一朵绒花……
长途客车站。
海心回头,看到了尾随她走进售票处的夏淮晨。
她傻傻地立在人声鼎沸的大厅里。盈盈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你怎么会……”
“帮人帮到底。你不怕季博雅追到大海边吗?”
“可是……”
“不要有负担,你哥哥给了我一大笔钱,够我租个南极科考船了。”
她被他拖着走。他的话冷冰冰得不容置疑。
“……是,怕我突然死掉吧……”
“对。有个外人在你身边比较好。……给了我很多钱。”他重重地说,“多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为了这些钱,我会好好照顾你。”
“噢。”
“反正也没多长时间了。”他话语中没有丝毫感情,目光坦白地望着她。
外人。是啊。外人比较好。
自己死掉的时候,起码他不会太哀伤。只会觉得少少的可怜吧。
第 42 章(完结篇)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还能感受那温柔
海边的冬天有一种奇幻的魅力。
那一年最深的冬天里,海心回到自己从小生长的小渔村。她和夏淮晨升起了石屋里的炉火,安然地住了下来。
海潮的声音,日日夜夜在她的耳边回荡,弥天的风雪,永无止息地在小小的石窗外吹拂。每一天,她总是长时间地坐在石窗前,不厌其烦地擦拭因为冷热不停地夹击而覆盖了厚厚冰花的窗玻璃。
然后,她凝视窗外陷在风雪中的大海,看着大海吞掉所有的雪花,而雪依然冰冷地下落。
为什么海水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再寒冷的冬日里,它都不会结冻?
玻璃窗渐渐模糊,枝干奇异的冰凌缓缓地阻碍了她的视线。
为什么擦了一千多遍,该凝结成霜花的地方,还是会结成霜花?
她长时间的晕睡,然后看海,听雪……
她已与世隔绝。
夏淮晨很沉默。他就象一个被人请来的高级特护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起居饮食,但是他很少与她讲话,小小的石屋里,她总是一个人唱独角戏。
“北极很冷吗?”
“你就那么爱北极熊吗?”
“去南极你是为了什么呢,企鹅吗?”
“北极熊和企鹅海洋馆里都有,你去海洋馆里看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跑到天地的两头去呢?可怜的家伙,不是因为你这怪异的习惯,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会少了多少麻烦啊。”
他沉默地听她唠叼。
“喂,我放你三天假,我保证在这三天里,我一定不会死掉。你出去走吧。要不然你会秀逗的。”
他不讲话。他不离开。
她拿他一点辙儿也没有,她于是淘气地想他就象大海,象窗上的冰花,是世界上最固定不变的东西。
艺术家,不都是一些古古怪怪的家伙吗?当他们屈服于金钱,他们就会表现得很倔强,也就是说虽然被金钱击倒了,可是他们的骨头是硬的。
她这样想着,就喊夏淮晨过来,用力地捏他的手臂和肩头。
果然很硬。
他看动物一般看着她。
她扁扁嘴,讨好的说:“我不是色女。”
单纯地等待一件事,会很无聊,人也会变得麻木。忽然感到自己就是一朵海浪,起伏,淹没,再起伏,淹没……活着,想着快要死去,继续活着,继续想快要死去……
想啊……
博雅……在做什么呢?
迅速地闭紧双眼,不要想,与自己无关。
幸福吧,拥有自己的小孩子,拥抱她,爱她……
她有时会晕倒,她想那是因为该死的血没有及时地供上大脑。
她身体里流动的血细胞是最懒惰,最无能的一群,就象这类型的人类一般,它们冷漠散漫而无情。
这时夏淮晨会奔过来,抓起她的手臂,把粗大的针头插在她的静脉里,很痛很痛……针头,还有他抓她的手臂……
然后,他抱着她,静静地等他醒来。
有几次,她没有完全地晕过去,就听他的心跳和呼吸声,那么急,那么急,象暴风雨,象急风吹过竹林……
有一天。
她喊夏淮晨过来,她说她想吃火锅。
“家里没有食材。要去几里外买……,鱼锅吧,鱼锅好不好?”
她怨恼地趴在床上无声流泪。
夏淮晨瞪着她。几秒钟后,抓起外套,出门。
她不哭了,仰头望着天花板。她其实什么也不想吃,她感到不舒服,很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
她挣扎着爬起来,穿好外套,带好帽子和手套,然后走出了家门。
有风有雪。不远处的大海很安静。
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那块她自从懂事就存在在记忆中的大礁石旁。
黑色的礁石伫立在海边,严肃地看着她。她爬上了礁石,然后长时间地坐在那里。
好冷……
可是,很舒服。
望着大海。她僵硬地笑。风雪那么真实,寒冷那么真实,连海也是那么真实。她想永远地坐在那里,就象她还是一个小婴儿,被遗失在大海边一般……这么多年,只是坐在冰冷的礁石上,多么努力,她也只是在这块礁石上孤独地舞蹈。
可是。
夏淮晨找到了她。
她有些惊奇海岸是那么长,为什么他竟能找到她。
他一声不晌,只是站在一旁陪着她。
海水在涨潮,海浪淹没了他的裤角。
“你在干嘛?”她恼怒地叫,她的声音颤抖破碎而不甘。执拗古怪的坏家伙。她气得流出了眼泪,然后她委委曲曲地从礁石上爬了下来。
她站不稳,而他搂住了她。
紧紧地,仿佛她是一团空气,会从他的臂膀里流逝掉。
她只好硬撑着,撑了好久好久。
窗外的风雪少了,有春风从海面上悠悠吹过。
他给她读了蓝少寄来的信,信上说蓝少快要结婚了。
她好久没有那么开心地笑了,笑得眼泪流了出来,感到身体里那该死的血液都变得有些暖意,有点人情味了。
“是樱千溪吗?”
他点头,“是樱千溪,她息影了。蓝少说,她是唯一的一个没有因为蓝家没落而离开他的女人。”
“是吗?真好。樱学姐,是我印象中最热情大方的女孩,祝他们幸福。”
伴随春天而来的,不一定都是温暖。
一天的中午,她从晕晕的睡眠中醒来,走到窗边向外望,夺目的阳光飞一般地直刺她的眼底。
仿佛……
一颗墨汁在清中化开,黑灰色的迷雾在她的眼底迅速地漫延。
然后……
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顿时发狂了。
就象是所有的灾难突然在毫无警示情况下爆发,她陷入了癫狂。看不见了,瞎掉了,残废身体功能正在绝望地坏死。还等什么呢?就象是沙滩上一尾挣扎,翻腾的鱼,垂死的命运已在光天化日之下血淋淋地存在了。的c3
还等什么呢?
她跌跌撞撞地奔出了石屋。
海的呼啸声冲击着她的耳鼓,她向那个方向奔去,跌倒,又快速地爬起来。大海啊,一个最洁净的坟墓。
我受不了了……我累我……来了……
她终于冲到了海里,她全身都在颤栗,不是因为冰冷的海水,而是因为她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在期待着,强烈地期待,疯狂地期待……
她向海里走去……
博雅,我走了……,对不起,我那么伤害你……,我会在天堂里祝福你……我会去求每一个天使,让你拥有一个幸福而美好的家,拥有一个天使一般的小孩子,这是我欠你的,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我会去天堂忏悔……
你也要努力,忘掉我……我的声音,我的存在,我的一切一切……
大海张开怀抱,也等待着她……
忽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然后她被一双健壮的臂膀凌空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她被抱着远离大海。
她无法自控地用力捶打着那个人。他的手臂,他的前胸,他的背脊,他的脸……
“你不要阻止我,我瞎掉了……我不行了。我受不了了。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我瞎了,我是瞎子。然后,我会聋掉,我会哑掉,我不要这样活着……让我去死。”
他不语,忍受着她的拳头。
然后,她一口咬到了他的肩上。
咸涩的血的味道冲进了她的口中……
她的牙齿颤栗……
他的肩也微微地颤抖……
她用力地咬,有一抹绝望的痛楚在他的肩头上凝结……
而他,抱着她离开了大海……
石屋里。
她躺在床上由着他为她跌倒时划到的伤口上药。
她平静了许多,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瞪着。
“你是个傻瓜吗?我是瞎掉了,这就代表你得照看一个瞎子,会很麻烦的。我哥给你的钱够吗?一定不够,那你干吗还要阻止我呢,你这个变态的家伙。”
一两滴冰凉的水滴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咬了咬下唇。
“死家伙,我是死是活还得征得你的同意吗?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变态的爱情。你就不能让我清静些,活得痛快些吗?”
他还是一言不发。
独角戏并不好唱。她也沉默了。
在春天里,她瞎掉了,然后,她开始觉得总是耳鸣,静静的时候,她总是能听到季博雅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幻听。
死亡,是永远不带一丝幻想的冷酷。
有时候,她会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感觉怕得要死。
她没有了黑夜和白昼的概念。
很深的夜里,她会突然大声说:“和我说点话吧。我求求你,讲点什么。”
而他,为了和她讲话,迫着自己不睡觉
到了樱花开放的日子。
大海变得那样的美好,天空每一天都蔚蓝如洗,沙滩上竖起了雪白的渔网,渔夫的孩子们快乐地在海边奔跑。
而她看不见了。
他总是迫着她到户外去。抱着她,拖着她,一言不发直到把她从房子里弄出去。
海滩上,他竖起一只吊床,他把她放在吊床里,然后盖一只薄毯。
她很舒服,就说:“这样子死掉也不错。”
他回答:“嗯。”
她恼怒:“可是身边不能有你这个变态的家伙,我不想死前的第一秒钟还在因为讨厌你而呕吐。”
她的话很恶毒,可是他却笑了,她看不到他的笑,所以不知道那笑容有多哀伤。
春天的第一场雨下过后,美丽的晴天出现在了海的石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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