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跟全院性质的职工大会,这位闲散的正主儿能够尽量到场的,就只有院周会了,这也是老梁院长从前的习惯。不同的是已故老梁院长是因为医院前途发展常年奔波忙碌而不能时时关注院内常务,现任梁院长则是因为手下能人太多他常年不太管事闲惯了,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罢了。
他一边给毛衣外面套袖套,一边看佟西言的摘记,就分钟的时间人都到齐了,宋文渊接了他的眼色叫开始。
按顺序也由宋文渊先发言,先是交待了新建急诊大楼的工程项目规划跟初步预算,而后针对这次64排螺旋ct机的开机意外,他分析了现有医疗所需物资设备的供应配备工作不足,检讨了自己工作中的失误和跟对方公司交涉之后的处理,又话里有话的说药房现在药物采购配备情况空前混乱,希望药房负责人跟各科室主管能够查查原因,以药养医是畸形的发展模式。
梁悦听他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却只字不提王玉书的事,心有不快,等他全说完了,故意不理睬他,捧着茶杯喝茶。
全场气氛因为他的态度稍稍有些紧张,接下来医教科主任把按照佟西言的吩咐去查得的各科室药物比例,以及门急诊各医生处方用药额数公布之后,底下坐如针毡的可就多了。
梁悦等他又把病历抽查情况说完了,才不紧不慢的说:“那么还是老样子吧,拿第一名的本月扣全科室奖金,第二名的扣七成,第三名扣一半。门急诊处方,这个月的擂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已经连任两个月了吧,扣这点奖金大概还不如回扣十分之一,要不这样,连任三个月以上的,扣全年得了,反正也看不上眼这点小钱。这个月的报表做出来之后分发各科室,再贴一份到公告栏去。”
助理小心问:“哪个公告栏?”公告栏分两种,设在中央花坛附近的是对外的,设在餐厅后墙跟医务人员专用电梯里的是对内的。
全场鸦雀无声,梁悦吹了吹茶,说:“你问问各位大主任,他们想贴在哪个公告栏上。”
助理只后悔自己不该问这蠢问题。
接下来又换了其他人。梁悦垂着眼睑像是在听得认真,手却放在桌下跟佟西言发短信,叫他晚上七点去茶馆见许定峰。
佟西言回说行。
梁悦继续动手指,要不要我每隔十分钟打你一次电话?
佟西言回说不用。
梁悦笑了笑,吓得正在发言的门诊部大主任立马闭了嘴。
梁悦抬头打量他,催促说:“继续。”
一场会下来,在座的都像蒸了一回桑拿,人人擦汗,都开始想念起佟西言了。
晚饭之后梁家祖孙三代一块儿散步。梁悦一路都不肯安静走,手里一个篮球玩的溜,梁习荫牵着蒋良的衣角跟在后面看,心里很羡慕那颗球。
经过篮球场时已经有邻居在玩儿了,梁悦跟人一对一,玩的大汗淋漓还不停手,蒋良无奈叹息,叫住了他,示意他稍微关心一下习荫,别一个人玩。
梁悦低头看那小孩,擦了一把颌下的汗,问:“你想玩什么?”
梁习荫想了想说:“跳舞吧。”
梁悦抬头看看不远处一群大妈在跳健身操,说:“好,我带你跳。”
领着梁习荫过去找家里的保姆,挤出两个位置来,跟着她们伸胳膊踢腿学跳操,旁边的人叫着梁院长和他打招呼,他笑着一个个叫阿姨叫大姐,拉着梁习荫的手踩着音乐节奏踏脚转圈,这种节奏舒缓动作幅度小的老年健身操他跳得轻松又好看。
老保姆还未过世时,梁悦就会偶尔陪她来跳操,看在外人眼里像是祖孙一样亲密和睦。
梁习荫开心得不得了,听音乐唱着“茉莉花啊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他自己都笑得像朵花了。
蒋良在场外抱胸看着梁悦,笑得直摇头,心里只觉得爱他爱得要涨破胸腔了。他喜欢他无拘无束的模样,从小到大,最爱看他撒野。
七点来钟刑墨雷手机响了,十万火急请他去急诊室会诊重危病人。刑墨雷举着话筒冷冷说:“全医院科主任都他妈死绝了?!我特别好使唤是不是?!”
佟西言躺沙发上翻书,看他把手机关机了扔一边,便问是什么病人。
刑墨雷说你甭瞎操心。
佟西言说,也是,最近真把他们惯坏了,不去就不去了吧,这医院里死个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话刚落音,家里电话响了,两个人都不去接,一会儿佟早早进来了,说:“爸爸,有您电话,医院里请您去一趟。”
刑墨雷问:“谁打来的?”
佟早早说:“他说他是急诊室主任,还让我只叫爸爸,别让您知道。”
佟西言合了书坐起来,对刑墨雷说:“刘主任不是会随便求助的人……要不我还是去看看?”
“躺下!”刑墨雷没好气的一声喝,自己站起来出去了。
佟西言听他的车子出去了,才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换衣服,牵到了某个受伤部位,他嘶嘶吸气,但还是很快就出门去了,临走嘱咐女儿保密,万一要是刑墨雷比他早回来,就说是梁院长叫他出去了。
到地方见了许定峰,对方也是一个人。茶馆的包厢装潢成晚清时期大户人家的厢房一样,里面香炉袅袅丝竹绕耳,他正在暖杯子。
佟西言叫:“市长。”去掉姓,去掉副字,这是交际中最简单的奉承。
许定峰笑着请他坐,说:“见你一面比见省长还难哦,快坐快坐。”
佟西言不好意思的笑,坐下的时候动作放得慢了些。
“听说你病了?”
“呵,一点小感冒而已。”
“你师父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下不了床走不了路,我要上门拜访,他干脆说你要养病不能见客,这个暴龙。”
“……他老人家就是脾气倔,可没有一点儿不敬的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许定峰给他倒了杯茶,问:“你来赴约,他不知道吧?”
这位到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又是医疗系统出去的,自然明白他跟刑墨雷的关系,佟西言不意外他会这么问,避开了不答,进入正题:“您找我有事?”
许定峰一个深吸气,吐出来时像是在叹息:“还不是为了那兔崽子,胡炜。”
佟西言低头喝茶,等他说下去。
“外人看着,他品行不端作风放浪,是个不可救药的人,可其实真正了解他的人并不多,我跟他父亲是老友,可以说,是他父亲提拔了我,加上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我了解的多一些,他倒是没有坏心思,就是心不定,不能好好找个人过日子,这都是他父亲造得孽。”
他停了下来,抿了口茶,似乎不打算再去翻胡炜的家底。
佟西言必须说点儿什么,他想了想,说:“我耳目不太灵光,每天也就是做点本份工作,胡院长我确实不了解,但他的业务水平是好的,这个我一直都很佩服。”
许定峰说:“他这次出这样的事,你怎么看?”
佟西言想我都说了不了解了他再问是个什么意思,便干脆装糊涂问:“市长您的意思是……?”
“小佟,这件事,你就不用跟我生分了,胡炜找过你,是因为你才出事的,这我都已经知道了,你看我不跟你隐瞒什么,你也就不用再堤防我。”
佟西言不慌不忙,说:“市长,您好像误会了,我跟胡院长真的不熟悉,至于这次他出事,我也觉得很可惜。”
许定峰的眼神锐利扫向他,带着一个政客特有的尖刻和攻击性,一瞬间迸射出来的意味像是要发狠,但很快就恢复平静,笑了开来,说:“你放心,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这次是我有求于你,这个人情你以后随时可以问我要回去。”
佟西言垂着眼睑只管喝茶,好一会儿才笑说:“我真不知道您说什么。”
“这么说你是不肯帮他了?”
“如果胡院长需要帮助,他会亲自来找您的。”
许定峰站起来捶着桌子大声说:“那么我劳驾你,佟院长,你帮忙传个话给他,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还有女儿在这里,他不能一走了之去过他的新生活!”
说完他拿了外套就走,到门口了又折了回来,说:“你就这么恨?他又没有真占着你便宜,你跟刑墨雷这几十年什么没做,他也就是摸了一把!”
佟西言也站了起来,他其实想骂人,但还是好脾气的克制住了,说:“实话跟您说我还真不在乎,可您没有找准人,让胡院长出事的不是我,是他自己,还有他从前亏欠的那些人。”
会晤结束得很不愉快,许定峰走的怒气冲冲,佟西言则忙着赶路,他得赶在刑墨雷之到家。
今天是他的幸运日,到家时车库时空的,他很快停了车进门换拖鞋,又细心的擦掉了皮鞋上的泥,上楼去打开电视上了床,忙完了他才觉得后面痛得厉害,找止痛片,才咽下去,就听见院子里有声音,刑墨雷回来了。
他竖起耳朵听动静,没多久那人便推门进来了,房间里空调刚开始有点温度。
“回来啦。”
“嗯。”刑墨雷先去放洗澡水,又出来脱衣服。
“什么病人?”
“急性心梗。”
佟西言握着电视遥控器,看他一件一件脱得精光进了浴室,这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即使是现在他的身材依然健壮匀称,除了下腹微凸看起来似乎堆积了一些脂肪,隔了几米远在柔和的灯光下看他,几乎与十年前没有什么差别。这是个不服老不服输的男人,骄傲自负充满了力量。他是外科第一把刀,统领外科几十年,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生命无数。都说“相由心生”,这老男人的五官线条像是刀刻一般冷硬,浓眉稍显杂乱,嘴唇紧闭拉成一直线,轻易不会露出笑容。只有一张照片例外,它挂在外科大楼一楼大厅的专家门诊安排表里的,嘴角一丝淡然的笑意是拍照那天被佟西言逗出来的,可就是这一点笑意,使得照片刚贴上去那些天,大厅里过往的同事都停下来看,纷纷惊讶这位一向严厉暴躁的大主任竟然也会笑得这样包容,眼里爱意浓浓,像广告模特似的勾人,难怪……难怪他年轻时那样风流。就连佟西言自己有一次路过,也不自觉看得出神了,倒被梁悦笑话了一场。
他正发呆想这些事,没注意刑墨雷洗完澡出来边擦头发边看他有一会儿了,直到他听到吹风机的声音,才回过神,一下子忐忑不安,急性心梗不是刑墨雷的会诊范畴,他担心他发现自己私自出去见了许定峰。
刑墨雷草草吹干了头发,挤上床跟他一块儿躺着,拿过遥控器转到体育频道,说:“明儿我要去趟省里开会,晚饭估计回不来吃,不用等我。”
“什么会?”
“医疗侵权。”
“……哦。”佟西言心不在焉看着足球赛,试探着靠向他,刑墨雷就像往常一样很自然的张开手臂把他揽在怀里。
看来他并没有发现异常。佟西言终于松了一口气,止痛片的镇静作用让他很快睡着了。
梁悦的饮食起居一直难伺候,保姆给父子俩收拾行李,衣服袜子,连枕头被子都压缩打包了,一个星期时间不长,可吃不惯的东西梁悦宁可饿死也不会下筷子,保姆阿姨于是又准备了几个菜,怕那边天气温暖湿润不好保存,要出去买些密封盒子回来。梁悦正好也要出去买些零嘴,便跟阿姨说让他去,跟梁宰平和梁习荫一起,全当是家庭活动。
御景园附近就有家大卖场,祖孙三人刚吃过午饭,一道散步过去。梁习荫这两天过得很舒坦,蹦跳走在前面,梁悦和梁宰平则并排走在后面,梁宰平还在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就在小区门口的转弯处,谁都没有注意,梁习荫往前这一步窜得很快。
这条路通常不会有车开得很快,因为这是小区的外围通道,来往都是小区里面的居民户的家用车,速度也都刻意放慢。
梁习荫窜了出去,没站稳便听到了急促的喇叭声,扭头只见一辆小货车迎面直冲而来。
司机为了赶时间才抄了这条近路,他没想到会有个孩子突然跑出来,他魂飞魄散,按了喇叭,又慌忙踩刹车。
这一幕一瞬间让梁悦的心脏停跳,身体的反应比意识快,他扑过去保护他的孩子。
可梁宰平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摁在怀里,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手劲大的吓人。
时间不过是几秒钟而已。
时间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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