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江南烟雨。
    天空中飘荡着细腻的雨丝。
    李淳罡站在湖边的柳树下，看着裴庆。
    裴庆持剑而立，脸色肃然。
    李淳罡看着他，缓缓说道：“你若输给了老夫，可不准哭鼻子。”
    裴庆看着湖面，没有说话，只是將大明朱雀插在身旁。
    湖畔的柳枝，在风中颤巍巍的抖动。
    裴庆闭上眼睛，右臂微微弯曲，右掌缓缓举起，左手拇指和食指捻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彷彿在蓄势，等待着出剑。
    李淳罡脚步轻踏，稳稳站立在湖面，没有泛起任何的涟漪。
    与此同时，裴庆终於睁开了眼睛。
    他右手並指，猛的点出。
    “唰！”
    大袖舞动，一道雪亮的剑光骤然绽放。
    这抹剑光瞬息便至李淳罡身前丈许处，带起一蓬飞溅的水花。
    这一剑快如闪电。
    剑未至，劲风已至。
    李淳罡的鬢角被刮动，露出一缕银灰色的长发，衣袂鼓胀，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已经夹着一枚细长的石子，在裴庆这一剑到来之际，他手指往下一按，石子顿时射出。
    石子在他指下，犹如一条灵蛇般，朝着裴庆剑芒袭去。
    “砰！”
    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
    李淳罡纹丝不动。
    而裴庆整个人却是朝后连退七八步才停住，他忍不住讚叹道：“这就是两袖青蛇吗？”
    李淳罡没有回应，依旧安静的站在原地。
    裴庆再次凝视着他的眼睛。
    李淳罡的眼中有星辰，有剑意，有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收敛心神，再次出指。
    这一指依旧快如奔雷。
    李淳罡掌心隨风舞动，拈起一片柳絮，在身前画了一个圆圈。
    柳絮飘落，化爲漫天剑雨。
    数百枚柳叶如剑。
    剑如林海，將他笼罩其中。
    剑鸣声震耳欲聋。
    裴庆的眉梢挑起，眼神愈发凌厉。
    李淳罡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道：“你的剑术还不错，我喜欢你用这种方式来切磋，因爲这种时候，你的心態最爲冷静，也最能找到破绽，可惜你的剑道理解还是差了点。”
    裴庆沉默不语。
    他的確是在寻找李淳罡的破绽。
    只是在他想要找到破绽时，却发现自己始终无法捕捉到这个老剑神的破绽，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好封死了自己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
    李淳罡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神情变得专注起来。
    他的食指和中指在瞬间便弹出去两寸剑气，逼退裴庆，然后他身体微晃，瞬间移动般消失在原地。
    当他再次出现时，却已到了裴庆的身侧，手指如同利箭般，刺向裴庆的胸口。
    这一指速度太快，快到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连裴庆都没有看清楚。
    然而，裴庆的右手却是极爲自然的抬了起来，这一指的轨跡，刚好落在他的手腕上。
    李淳罡的眼眸深邃如潭，但是却依旧流露出一些诧异的神采。
    这一指，竟然是落空了。
    裴庆淡漠的看着他。
    李淳罡的脸色重新恢復了古井无波的状態，他伸出了第二指，朝着裴庆点了过来。
    这一指，依旧诡异莫测。
    裴庆没有再躲避，他的右手也朝着李淳罡的手指迎来。
    两人的手指几乎同时触碰到对方的手指。
    裴庆的眼瞳陡然收缩。
    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骇然的神色。
    这一次，他的感觉更加强烈。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李淳罡这简单的一指裏蕴含的剑意，远超叶孤城，甚至比那日在武帝城內，他见到李淳罡和王仙芝交手时，感知到的剑意，还要纯粹，强悍。
    这究竟是怎样的境界？
    裴庆根本无法想象，因爲他根本没有自己剑道的理解，也完全摸不透李淳罡的路径。
    “砰！”
    他的身影倒飞出去。
    下一秒，李淳罡的第三指，已然点在了他的喉咙上。
    李淳罡平静的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你败了。”
    裴庆没有辩驳，他確实输了，从武帝城出来四个月，这是他第一次败，而且败得十分彻底。
    李淳罡看着他，毫不避讳的说道：“很难想象，叶孤城成名这么多年，竟然会输给你？”
    “你剑法很不错，可是你对於剑道理解很差，你对自己的剑道缺少了一份磨礪，即便你的修行速度虽然比常人快很多，但是你的剑，还是太弱，如果今天是我当年巔峯状態，你必定挡不住我三招。”
    他的身影直接消失在朦朧细雨裏，只留下一句话，“你的剑还不够纯粹，你需要继续努力。”
    裴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紧紧抿着脣，脑袋中嗡嗡作响。
    李淳罡刚纔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巨锤，狠狠砸在了他的胸口。
    自从观摩叶孤城叩剑激活系统，他就从来没有输过，甚至后来登飞仙岛贏了叶孤城，这种没有受挫过的顺途，让他不相信自己会败。
    但是这一次，他真的输了。
    只是简简单单三指，他就输给了这名断臂跌境的老剑神。
    “剑爲何物？”
    裴庆双脚轻踩湖面，悬浮在湖泊的正中央。
    他心中杂乱无比，无论是谁都无法理解此刻他心中的情绪。
    他的头颅微低，目光垂落在湖面，喃喃的念道：“我的剑道……”
    “是了，我的剑道……”
    “一剑不行，那就两剑，两剑不行，那就三剑，三剑若是还不行，那就九剑，九剑不行，那我就千剑万剑！”
    一念至此，裴庆念头即刻通达，眼中骤然爆发出一阵精光。
    湖泊裏的荷叶隨着水波起伏，周围水波传出无数道低吟的剑鸣声，就像是千万把剑在同时出鞘。
    他的目光越来越锋锐，身躯越来越笔直，一头乌黑长发在他浑身散逸而出的剑气冲荡下，纷扬乱舞，他的眼眸变得更加深邃，就像是夜晚的星河。
    下一秒，他一指斩出。
    裴庆身前凭空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剑芒，眨眼间便蔓延出数丈远。
    一剑断湖！
    风采无尽。
    这一日，青壶县，有一道白虹贯日。
    …………
    客栈。
    徐凤年正坐在桌旁喝茶，见到李淳罡走了进来，问道：“这么快？你们谁贏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李淳罡白了他一眼，道：“你以爲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战胜我？”
    徐凤年闻言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说你身爲一个前辈，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李淳罡摇头，说道：“你懂什么？那小子是个可塑之才，可惜年少轻狂，如果我今天不点醒他，他会在挑战其余九大剑道宗师的时候输的很惨。”
    徐凤年给李淳罡倒满一杯清茶，递了过去，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挑战其余剑道宗师？他现在可是已经天下剑道第九了，这个殊荣很多人一辈子也摸不到。”
    李淳罡接过茶水，轻啜了一口，道：“因爲我要是他这个年龄，有如此剑术，也一定会挑战其余剑道宗师，问鼎剑道绝顛！”
    徐凤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应该贏的也不轻松吧？”
    李淳罡皱眉看着他，道：“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徐凤年指着他的手背，笑道：“你看看你手背。”
    李淳罡闻言眉头微皱，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裏有一道白痕。
    白痕並不明显，如果不仔细看，恐怕会忽略。
    他目光呆滯，半晌后，喃喃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徐凤年疑惑问道：“你嘀咕什么呢？”
    “你说，那小子是怎么做到的？”李淳罡转头问徐凤年，眉目间有着难掩的惊讶。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徐凤年摊开双手，他不明白李淳罡到底遇到了什么，爲何突然变得有些疯魔了。
    “你听不懂？”李淳罡愕然，他的眼珠子瞪的溜圆，说道：“你怎么可能听不懂！”
    徐凤年苦恼的抓了抓头，他真的听不懂，不过他知道，这一定和裴庆有关。
    李淳罡的表情逐渐变得凝固，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嘴裏喃喃道：“那臭小子这一剑，我竟然没有丝毫察觉，难道是我输了？”
    “你再说什么？”徐凤年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李淳罡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看了看徐凤年，再看向门外，喃喃道：“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昨日黄花，江湖远去。
    风吹乱了他鬢角的白发，拂过他的面颊，这位成名数十年的老剑神，眼中竟是罕见的露出了一抹惆悵。
    他忽然记起，自己早就已经不是那个曾经叱吒风云的剑道魁首。
    李淳罡饮尽杯中清茶，站起身来，看着徐凤年认真道：“徐小子，我该送你回北凉了。”
    “这么快？”徐凤年愣住。
    李淳罡没有说话，一言不发离开了包厢，朝着楼下走去，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瑟。
    徐凤年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嘆了一声，道：“一入江湖岁月催啊，我都还没有喫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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