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一怔，不笑了。

    千穗摆摆手，“这回真要走了，咱们可能不会再见了吧。师兄保重吧。”

    “对不起。”云裳轻声道。

    千穗伸手扇扇风，“没事没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都忘了。”

    云裳张了张嘴，哑然。

    “再陪我待会吧。”

    “不了。”

    千穗摆手，“我得回去了，爹等我好半天了。”

    说罢跳到门边，然后转头笑道，“我跟你说，我喜欢爹。”

    瞪大了眸子，满目吃惊，这就是千穗最后一眼，看到的云裳。

    当然，她以为该说的都说了。

    她甚至还以为，她的生命里。已经将云裳这个名字划去了。

    可是她很快就知道她错了。

    就在她回到院子的另一边，见到屋门大敞，满地是血的时候。

    上官影的包裹散乱地掉在地上。

    他人却不见了。

    千穗大脑嗡地一声，啥也不知道了。

    退了三步，然后开始顺着地上的血迹一直跑。

    一直跑。

    又来了，魔教的人。

    千穗双腿发颤。

    爹一定又杀人了，弄得这么多血，吓死人了。

    手指冰凉。

    要是自己早点回来。早一点回来。

    他一定还坐在床边等着自己。

    安安静静的，头发被染得漆黑，直直，滑滑，她睡觉的时候，最喜欢握在手里，等他每次翻身，就会疼得嚎叫。

    不知道跑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

    一阵凉风吹过来，千穗才知道自己跑进了山，远远听到打斗的声音。

    往山上跑，一直跑，跑到她终于看到他。

    上官影今天穿的一身白衣，却像一只染了血的蝴蝶。

    有至少三十个人在围攻他。

    一批人败下来又涌上一批。

    千穗看到上官影满身的伤口时，已经呆了。

    呆了之后的瞬间，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不要命的疯狂。

    她捡起地上任何看起来锋利的东西，就拼命地往黑衣蒙面人身上扎。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听到黑衣人躲闪着道，“主子说了，不能伤她。”

    她还听到上官影说。

    “闺女。快跑。”

    她的脑中还想着他说的话，闺女，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现在就做我的媳妇好不好？

    她哭喊着冲进去，想靠近他。

    然就在一步之遥，眼睁睁地看着上官影肩中一剑。

    软剑掉在地上。

    那黑衣人拔出剑的时候，上官影的身子顺势被推后。

    一步踏空，身后是万丈深渊。

    “爹！！！！！！！！！！！！！！！！！！！！！！！！”

    千穗冲过去想抓住他，却连他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爹，我……那个……当你媳妇好不好……

    好！

    快去。

    我等你回来………………

    ——————————————————————————————————————

    “爹！爹！”

    千穗跪在悬崖边喊到了第三声的时候，才意识到，她可能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上官影了。

    带刺的木棍扎破手心。

    疼。

    比不上心疼。

    其实心里也不是疼，就是一股很奇妙的感觉，叫人发疯，叫人不知道，呼吸是什么感觉了。

    而且她什么也看不清，眼睛里全都是泪水，耳边响的还是上官影说，我等你回来。脑子里却都是上官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在眼前消失。

    “主子说了，不能伤她。”

    千穗猛地抬起头，抓起木棍就朝着身后的黑衣人猛砍过去。

    “爹！爹！”

    黑衣人都迅速躲开。

    什么水月飘零，什么内力，潜水什么也不知道。

    她疯了。

    她知道自己疯了。

    “躲什么！爹！把我爹还给我！！”

    黑衣人收起兵器，一个个迅速飞身撤离。

    “回来！回来！！！！！！”

    千穗滚在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不杀我！杀了我！杀了我！！！！！！”

    最后一个黑衣人抱起最后一个同伴的死尸，看了千穗一眼。

    “你站住！！”

    千穗嗓子已经嘶哑，“告诉你们教主！我要灭了魔教！我要所有魔教的人死！！”

    黑衣人皱眉，似乎真的想一剑砍死她，还是忍住，跟上同伴飞走。

    “哈哈……”

    千穗往后倒去，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为什么不杀我……”

    “爹……爹……我没用，我没用……”

    “爹……爹……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么……”

    “你这个变态……”

    “……你这个……骗子……”

    哭了一会，千穗又神经兮兮地猛地坐起来，发呆片刻，突然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

    上官影不会死的！

    他一定还在山崖下，一定有棵树，挂住他了，或者落进水潭里了。对，他一定湿淋淋地靠在水边，等着自己找他！

    不知道跑了多久，千穗已经摔了无数个跟头。

    裙子太长，全被野草刮破了。

    千穗一发狠，直接将下摆扯下来，光着两条大腿，再一次跌倒，膝盖就破了。

    山下是集市，已经有人摆起了夜摊子。

    千穗跑到山下的时候已经黄昏，她就像个疯子，大口大口的喘息，大滴大滴的掉泪。

    推翻挡在眼前的摊子，被一群人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爹还等着。还等着呢……

    千穗跪倒在地上，然后再爬起来，披头散发地绕过集市，往荒野跑。

    道路越跑越荒凉，越狭窄。

    等到听不见人声的时候，千穗已经找到了山崖对应的山谷。

    没有人，只有周围高耸的山石，将狭小的山谷锁成细缝。

    只有草，没有树，也没有深潭。

    也没有湿淋淋的，坐在岸边的爹。

    千穗双眼一黑，再跌倒，就没力气再爬起来。

    她好像听见了流水的声音。

    但很快就失去意识。

    ……“丫头，那条河里有很多我年轻时候杀的人，碎尸了之后都往里丢。”……

    ……“水月飘零，你练不练？”……

    我练！

    迷迷糊糊，似乎还能听见老变态在耳边磨叨。

    ……“闺女，太阳都晒 屁 股 了，你还不起来。”……

    就不起来，爹，你不知道，我做了个好吓人的梦。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你掉下山崖了。我梦见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然后我拼命地找，怎么也找不到爹。

    ……“死丫头，你盼我死呢。”……

    怎么能呢……祸害遗千年，爹你这么妖孽，死不了的。就算死，山崖下也有小水潭等着你落，还有绝世高手等着救你……

    ……“死丫头，再胡说，我就不做你爹了！”

    那正好呀，我正不想做你闺女了，你个老男人，还自称芳龄十六，要不要脸了，梅姑娘要你了吧，爹……我来当你媳妇，好不好？

    好不好？

    爹？

    好不好呀？

    千穗猛地惊醒，天已经全黑了。

    只有鸟叫，千穗眨了眨眼，看了看天上的弯月。

    “我还在做梦。怎么没完没了的，什么时候醒啊……”

    千穗又闭上眼睛，眼泪却又哗哗地掉。

    落进草地里，浑身都疼。

    隐隐约约真的有水声，千穗猛然坐起，然后在草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循着声音跑。

    双腿的膝盖全破了，眼睛肿的睁不开。

    嗯。不要再哭了。

    千穗擦擦眼泪，眼睛涨的要命了，怎么泪珠子还不断的冒。

    走了一会，果然看到有小溪。

    四周漆黑一片。

    只能看到月光打在溪水上。

    粼粼波光。

    千穗淌进水去，水很凉，最深没有没膝盖。

    千穗扑通一下子坐在水里，只剩一个念头了。

    至少……也要找到尸体……

    至少……至少……

    也要梳梳头，擦干净脸，然后给他盖上一件衣裳，在亲手埋进土里。

    可是只有流水，只有野兽的嚎叫。

    只有自己的呼吸。

    没有爹。

    连尸体也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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