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回公司奖励给她的海边别墅,偷得浮生两日闲,等老蒙回家前,晒晒太阳,听听海浪。料想,老蒙回来后,必定是一场血洗,她又无宁日。
但挪到门口,准备下台阶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明玉心中“嘿”了一声,心说难道还真是石天冬?那么,既来之则安之,她干脆停步回望,拿未被打肿的脸对着冲过来的人微笑。她是苏明玉,大风大浪过来的苏明玉。只要下了病床,她的周身瞬间铠甲武装,自然百毒不侵。
果然是食荤者石天冬。只见他一脸油光,身上背一只硕大双肩包,包里显然比较空虚,仿佛是刚从远处赶来。明玉心想,难道是从香港来?凑巧还是特意?她当然只能当他是凑巧,虽然她看到大步赶来的石天冬脸上明显的欣喜。
待得石天冬走近,明玉才水波不兴地问一句:“石老板来探访病人?真巧。”
石天冬刚刚在问询台咨询,但人家不告诉他苏明玉的病房在哪里,他失望转身时候,看到门口蹒跚出去的一个细瘦高个儿。虽然,那个背影走的不是他印象中带着微微跳跃的大步流星,但他一眼认出,她就是他买了商务舱赶来探望的那个人。他不会认错,他唯一担心的只是幻觉作祟。当他看到心中描画了千百遍的人蓦然回首,不,是缓缓地脚步一顿,迟钝地带着身子一起微侧,一双洞若明镜般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他心中狂喜,但又是心疼。寻常人回眸只要脖子一转便可,对伤病缠身的人而言,那种动作却意味着失去平衡。随即,他看到了微肿的那一侧脸。一线怒火迅速从胸口沿主神经飞向大脑,“轰”一声炸裂。他反而忘了说话。
明玉看到她受伤后接触到的最痛惜的一双眼睛。虽然这双眼睛直愣愣地注视着她最不愿被人看到的伤肿。但明玉并没有回避,因为面对着这样的目光,她心里没有尴尬没有懊恼,却有隐隐的委屈。好久,才无力地耷拉下眉毛眼角,勉强微笑,“没事,没有伤筋动骨,都是皮外伤。”明玉觉得,起码她脸上的护甲在石天冬的注视下崩裂了。
“你连走路都不稳,为什么敢一个人出来?你如果是想去拿什么东西,我可以代劳。我先送你回病房。”石天冬的眼睛终于移开那一侧的红肿,看向明玉的眼睛。
明玉微咳一声,淡淡笑道:“我出院回家去。我虽然看似腿脚不便,不过已经没有大碍,医生同意我出院。”
“我送你回家。”
“你……不会影响你探望也住这儿的亲朋好友吧?”明玉当然不便问出你是不是专程过来看我。
“我来看你。走吧。”石天冬说得很磊落,没有花言巧语。但迈步时候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走路那么不方便,要不要我背你?不用在意,我背得动。”
明玉看看石天冬结实高大的身材,不由得笑了,一天来难得的好心情,之前就是与柳青说话的时候。心说这不是你背得动背不动的问题,而是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我自己走,在病床上躺了一天,关节都酸,还是出来活动活动。你不是说去香港了吗?我看你在网上这么说。”说着明玉便回头往外走。
石天冬仔细看着明玉走路,见她下台阶时候腰部僵硬,看似不稳,便毫不犹豫伸双手托住明玉的手臂。“我刚夜班飞机回来,幸好能遇到你。你今天一天都没开机。你网上叫瘦高个儿?”明玉手中的食物袋药袋杂物袋早都落到石天冬手里。
“是,随口胡诌的一个网名,否则不知道怎么联络你。”明玉基本已经明确石天冬是特意飞过来看她。且不说花费的机票钱,和上班处请假的艰难,这份心意已是非常难得。想不到,还有一个人肯平白为她牺牲钱财,怎么都让她心中生出一丝感动。“你开车来没有?”
“没有,我从机场直接过来。岀关用了不少时间,否则不会那么晚。你好像腰背也有受伤?”下了台阶后,石天冬没有放手,那姿势,后面的人如果看见,就像是李莲英小心翼翼抬臂让慈禧太后扶着走。
明玉此时心中已经万分确定石天冬是专程为她回来,虽然石天冬并没有大吹法螺地表功。“背部也有踢伤,不过幸好没有骨折。谢谢你特意过来看我。我想去海边的别墅疗养两天,你介不介意这会儿送我过去?”
“好。我们打车过去吧,我那辆农夫车后面没载上几百公斤货的话,会震得你受不了。”石天冬记忆中好像从来没走得那么慢过,但他喜欢。
“那就先回我市区的房子,我车子还抛在外面。昨晚上,我回家很晚,下车时候被人突袭了。”明玉还是今天第一次跟人说起被突袭的事,但好像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像是跟极熟悉的人说起极普通的事一般。却因为石天冬的大手一紧,才想到她会不会太唐突。
“我在网上看到了,抓到没有?是谁?可惜关不了几天。”石天冬闷声闷气地回答。这几天本地网站本来轰轰烈烈地传播着蒙总的豪门恩怨,大家热热闹闹地细数蒙总这个名人的二奶有多少,儿女有几个。石天冬因为关心明玉,所以每天都详细将有关八卦看上一遍,没想到今早出现一条爆炸性新闻,说有年轻女性高层因为抵制分家而被打。石天冬关心则乱,一下就联想到会不会是明玉。照着明玉给他名片上办公室的电话打回来一问,果然是。他想都没想便请假买到机票回来。当时也没想回来能不能见到明玉,就那么回来了。回来在住院部问询台受阻,才想到有些人不是他寻常想见就见的。偏偏明玉的手机不开。他觉得很运气,非常幸运,居然会碰到明玉一个人悄悄出院,被他捡了漏网之鱼。
明玉微微皱了下眉头,道:“抓到了,本来想做点手脚关他一阵,但早上我被朋友软化了。估计明天还会有人来软化我,我所以不想再住下去。我刚决定,关他四天,而且……而且……不说了,极其窝囊。”
“等等。”石天冬拖住明玉,“如果是怕他们来烦才出院,你尽管回去住着,我替你把门。不能伤没好透就出院。凭什么要放过那人?”
明玉有苦难言,怎么跟石天冬说,打她的是她嫡亲二哥?她只有继续往前走,谅石天冬也不敢用力拖住她。“我不要住院了,医院感觉挺脏的。而且我身体不支的主要原因还是贫血和操劳过度,今天打的针配的药也只针对这个。我想我最需要的还是回家静心修养,好好吃饱睡好。”出去医院停车场就有出租车,明玉屈身钻进去费劲,不免扯痛背部,一张脸呲牙裂齿。石天冬看着心疼,但除了帮明玉关门,却无其他援手之处。
所以上了车,石天冬坐在副驾位置回头对明玉道:“你不如明天就放他出来,我代你揍他一顿。”旁边的司机听了一笑,大约想起以前年轻时候为女朋友拔出拳头打情敌的光荣壮举。
明玉听了也不由得好笑,她虽然年轻,可心态早不年轻,石天冬的话让她感到石天冬像个大孩子。但是石天冬凭什么身份帮她打架?她只笑道:“再说。”
石天冬“哦”了一声,便噤声。心想明玉可能是顾虑到了身边的司机,不便多说。她这种人做人肯定谨慎。
明玉看着石天冬很快服从,心中“咚”地一下,不自禁地想到以前家中母亲吩咐什么,父亲都是“哦”一声顺从,与眼前石天冬的做法一丝不差。她很不愿意看到石天冬顺从她,就像当年父亲顺从母亲,那是畸形,那不正常。她心中不由得种下一个疙瘩。
一时,车内陷入沉寂,只有汽车底盘的发动机声回响。
坐了会儿,从车窗吹入的夜风吹得明玉遍体生寒,她见石天冬回身看她时候,忙说了声:“把窗户升上吧,有点冷。”
石天冬心中挺奇怪的,他不觉得冷,反而还想叫司机开空调呢。但既然明玉那么说,他就照做,估计她身体比较弱。他看看后面有气没力坐着的明玉,忍不住道:“回医院去吧,我看你还没恢复。”
摇头需要力气,说话也需要力气,但说话所费力气似乎少一点,所以明玉选择说话:“不回去,在医院感觉很不好。”
“医院肯定没家里舒服,人多,烦,又有股臭味,但你需要治疗。你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回。”明玉回答得有点任性。今天她已经受够医院,出来才感觉到,医院里的她浑不是平常的她,医院里的她多愁善感,没了平日里的坚强执着杀伐果敢。今天凌晨验伤上药之后,只留下秘书陪她。秘书虽然殷勤,但劳累了半夜,沾到枕头便睡着,留明玉对着雪洞也似的病房发呆。明玉知道她只要哼哼秘书便会起床小心伺候,但她没出声。她只是秘书的职责,而非秘书的担心,而且她还是上司,她得保持尊严。那个时候她最需要有人听她的哼哼唧唧,陪着她同仇敌忾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骂人,需要有人陪她无聊说话分散她痛觉,但没有,她只有一个人对着陌生的冰冷的环境发呆,任一颗心被深刻的耻辱吞噬,她甚至都不愿流泪。今晚回家肯定也是独眠,但起码那是熟悉的环境,起码安静,睡不着的时候她可以看电视看书上网,而不是让脑海中的一幕一次次重演。甚至连朱丽母女有所图地过来看望她,她都会感慨感动一番,不,那不是她。
如果她住在医院,明天太阳升起时,被动将会重演,人们可以直进直岀她的领地,她没法拒绝别人的所谓善意探望。而且其实她并不喜欢柳青的镇定理智,虽然她相信柳青肯定是为她好,但她更需要看到柳青的失态,就像刚才石天冬的发怒,所以她明天也不想与柳青讨论关于苏明成的处理。她都虚弱成这样了,她不想随时套上假面,她只想任性。在医院里,她觉得无力。这些,石天冬可会知道?当然,她也不会对他说起。
石天冬当然不会了解明玉的真实感受,他只是看到明玉任性地说不回医院扭过头去不理他,他只能笑笑,心里盘算着等下怎么从明玉嘴里问出打她者的有关情况,什么东西,男人的拳头是拿来打女人的吗?
出租车很快到明玉住的小区,明玉的车子还在车库门口,依然是距离车库门近两米的距离,也不知白天大嫂搬家时候是怎么克服这个距离障碍的。明玉跳下出租车,站到地上,一眼蓦然看到眼前熟悉景象,一时无法移步。眼下星月当空,路灯昏黄,车还是那车,车库还是那车库,时间还是夜深人静,此情此景,与昨天挨打时候何其相似。相似到她恍惚能听见身后又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相似到恍惚又有一阵掌风凌厉刮过,就像凌晨一次次出现在她记忆中的场景,那是她耻辱的开场。她的脑袋开始热辣辣地疼,疼得天旋地转,可睁眼闭眼都避不开眼前这一幕熟悉的场景,那她最后被扯着头发扇耳光的场景。
石天冬不熟悉地打开车门,回头却见明玉站在车后摇摇欲坠。他忙一个大步跨到明玉身边,一把稳住她,急着道:“我送你去医院,你别硬撑了,你应该就医。”他看到明玉额头细细冷汗,不再犹豫,抱起明玉走向车子。
“快带我离开这里,去别墅。我不要去医院,否则我翻脸。”明玉急切地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她现在是那么虚弱,她无法停留在这个令她受到极端耻辱的地方被迫回忆,她必须逃离。
石天冬犹豫了一下,却明明白白看到明玉眼中的是张惶是害怕,而不是在医院门口时候她虽然步履艰难,可一双眼睛依然寒如秋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明玉慌乱失态,他都没时间细想,长腿一迈,便向另一边的车门走去。
石天冬走得很快,仿佛抱着诺大一个明玉并不妨碍他走路。明玉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抱着走,可又无力凭自己的双腿逃离这个地方,只有无奈任石天冬抱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很不自然地垂在两边,尽量不碰到石天冬。但等石天冬安置好明玉,坐到驾驶座上,却意外地看到,这时候明玉的眼睛又恢复如水沉静,看进去,看不到底,不知道她现在想什么,有些阴寒。石天冬奇怪,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可刚才又为什么那么慌张。石天冬好奇,这个小小的单薄的轻飘飘的小女儿心里究竟有多少变。
这车子已是他第二次开,稍微熟悉。明玉先告诉石天冬一个大方向,便开始闭目养神。但是身心俱疲,而且知道有人支撑着她,安稳地坐在软软的车椅上,明玉开始止不住地犯困。在最后一丝意识飞向黄梁国之前,明玉敏感的鼻子侦察岀,车子小小的空间中,这回回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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