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这苑州城内多不胜数,冠文又何必等到今日?至于那位从未谋面的苏家小姐,若她但有些许不同寻常之处,又怎会在归乡三年间毫无声名?冠文实在不能容忍自己己与一个平凡庸碌的女子共度一生,请爹体谅。”
尚博渊闻此言,欲怒欲斥,又深悉自家这逆子能言善辩,理论起来亦难称心如愿,遂冷声道:“孽子既然愿意亲自登门向你苏家伯父请罪,何必向后拖延?为父既是书院山长,便准你几日假期,你好生谋划一番,务必消了你苏家伯父的怒气,让为父不至于今生无颜相见老友,否则,为父当真要请出家法来惩办你这孽子了,下去罢!”
父亲这番通谍,尚冠文自不能轻忽以对,告退过后,沿长廊缓步行走,构思应对的法子,反复无果之后,忖着临渊羡鱼不若退而结网,与其在此苦思冥想,索性直登苏家坦陈退亲之意,俯首任之打骂就是。
念此,他立即命管家挑了几样拜客的贵重礼品,换了衣冠,乘车前往。虽然从不曾登苏家之门,但苏府所在之处,他已自奉苏晟为神祗般的诸同窗口中听得耳熟能详。
“公子,前面像是有人起了口角,把路堵了。”穿街过巷,本是平稳前驶的双轮厢车缓缓止住,车夫道。
尚冠文只是掀开车前垂幕,出车来看个究竟。原来是两个一南一北对道而行的推车摊贩擦身之际车上货物勾连碰蹭,让两家货物俱洒了满地,时下正为谁是谁非争执难下。
生于锦绣之家的尚冠文生来最是厌烦这等市井喧嚣,遂命车夫绕道避行,忽听得那厢有人道:“你们两个不解事的能不能缓缓时候再吵?没瞅见苏大学士府的车为着你们这事被挡在那边了。车上坐着的兴许就是苏大学士,让他老人家见了,怎么看待咱们这故乡人?”
“车上坐着的不是咱们老爷,是咱们家小姐。”两个圆髻垂髫、黄褙绿裙的俏丽丫头各自跳下车来,脆声声道。
尚冠文听着那声“小姐”,心中不免一动,有意无意便向停在路边的厢车多投去几眼:苏府二小姐已于月前出阁,车中那位当应是与自己有姻亲之约的苏府长女了。
“咱们家小姐方才在车上已经听得仔细,小姐说,既然二位都认定了损失得是自个儿,便宜得是对方,不如就把货物互相换了,都将损失给了对方,自个儿占个便宜,如何?”圆脸黑眸、酒涡喜人的丫头笑盈盈道。
尚冠文微怔,继而失笑:这法子用在此处,当真是妥当极了呢。
“怎么,二位大哥不认同么?还是二位大哥认定了在这边吵吵闹闹比养家糊口来得重要,一定要吵到日落西山,让一天的时光白白过了比较过瘾?”鹅蛋脸儿、杏核眼儿的丫头两手支腰,脖颈高扬,声量放高,那表情那姿态,似是那二位若继续吵嚷下去,她不介意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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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经两个俏丫头这般一番活灵活现的演绎,围观者的好事之心被挑起,纷声附和规劝起来,两个摊贩原本就看着日头渐高而心内焦急,拗着不走无非是为了几两面子,眼下听着诸人言语,也就顺势下坡,彼此抛了几句狠话,各奔前程去了。
“小姐,人散了。”两丫头出师得利,喜孜孜回到车前,一个以手拂开了车帘,一个探进了头去邀功。“芳蕴、芳涵做得还好罢?”
车中人坐在车厢里侧,外人不宜得见,尚冠文也无意窥测闺容,偏偏,机缘巧合,一丫头上车之际坐得不稳,眼看就要跌翻下来,车中探出一只素手将之拉住,随之,一张肤若白玉、眸若晨星的芙蓉面乍现,又随着素缎车帘的垂落,消失于人前。
“原来,苏家的大小姐还是个大美人呐。”路人中,有人不意得瞥娇容,不由赞叹。
另有人窃声道:“你说这苏小姐人生得好,家世也好,那尚家公子是在挑剔什么?”
尚家公子又在挑剔什么?这话,此下正是尚家公子扪心自问的。
适才间的惊鸿一瞥,刹那间宛若时光溯转,他走回至前生的某一刻某一瞬,与佳人四目相逢,情许一生;又甚或,那抹芳影,那双美目,曾在梦中得见?才让他仅是一眼,便牵扯得心弦大乱……
“公子,上路么?”车夫问。
“上路……”他心念痴痴,喃喃自语,目光呆呆追寻着那辆载了佳人远去的车轿,双腿迈开,就要追上前去。
“公子,您不是要去苏家?”
车夫的话,令他如梦初醒:对呢,此行便是向苏家去的。倏然间,他兴致高昂,甩手掀开儒袍下摆,翻身上得车去,盎然道:“尚大,驾车快行,本公子要速速到岳父面前负荆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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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圆窗之外,夜凉如水,一树海棠红艳吐芳,幽香随风入窗。每值此时,婉潆最喜在沐浴更衣过后,曳衣披发,倚窗而坐,执卷夜读。今日,却被芳蕴由前院带来的消息扰了这份雅兴。
“尚家人来了,不是退亲,而是催婚?”
“奴婢听着前面的人委实是这样说的。”
“或许是你们一厢情愿了罢。”婉潆莞尔。“尚家恁多年来将婚期一拖再拖,怎会在今日便催起婚来?”
“小姐,千真万确呢。”芳涵捧了兰花薰过的衣裙掀帘步入,接过了话端。“奴婢刚刚和冉香分开,她说今儿个登门的是尚家姑爷,登门来是为了两桩事,一是向老爷夫人请罪,因着忙于课业,疏漏了终事大事,误了小姐青春;二是议定完婚日期,以早日成就两家的秦晋之好。冉香其时就在老夫人身边侍奉,定然是错不了的。”
婉潆秀眉微颦,沉吟不语。
芳涵睨睐着主子神色,问:“小姐不高兴?小姐是怕那尚家姑爷是个不济事的庸碌俗人么?听冉香说,那尚家姑爷模样生得极好,谈吐也优雅得体,和小姐站在一起,必定是天生的一对呢。”
芳蕴拿指尖捅了捅这个最爱将芝麻说成西瓜的双生姐姐,“你又在添枝加叶了是不是?那尚家姑爷若真是那样的好,也不会放出什么看不上我们家小姐的话,让老爷夫人这些年来受尽了风言风语,凭这一点,他就配不上小姐。”
芳涵当即反口相讥,“你怎就能断定那些话是尚家姑爷放出来的?指不定就是那些闲来无事就爱背后编排人的闲人们……”
“莫为那些无从考证的事争辩。”婉潆出声。“芳涵,你可知老爷、夫人是如何答复尚家人的?”
“冉香说,老爷、夫人没有当即允准,只是以话儿暂时打发了尚家姑爷走,但在尚家姑爷走后,老爷、夫人很是欢喜呢。”
婉潆覆眸,默然。
对于成婚,她从来没有过想望,尚家的迟迟不娶正中她下怀,只想着以自己的性子,未必能够低眉顺目的相夫教子,反不如终生侍奉在膝前无子的双亲跟前,直至终老。而今想来,自己未免自私了,若她始终年长未嫁,必成双亲的心病罢。
“冉香这晚怎么还来了?”
“大小姐睡下了么?”正自心思百转,窗外廊下传来低低话声。
“芳涵,夫人让我来看看,若大小姐睡下了,就请明日一早过去,若还没睡,夫人请大小姐这时去一趟,有天大的喜事紧着要和小姐说呢。”
唉。她暗暗叹了一声,想来躲不过了。“冉香去回夫人,我随后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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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婉潆所料,苏夫人将她唤去,提得便是今日尚家公子上门催婚之事。进门初见母亲那喜不自禁的面色,她已知此事结果。
“那冠文无论人才口才都是一等一的,正配我儿,我儿得些佳婿,终身有靠,为娘总算了了一桩心事了……”
足足半个时辰,苏夫人赞不绝口,末了,道:“虽然冠文是无可挑剔了,但这毕竟是我儿的终身大事,最要紧的还是我儿看得中意。明日冠文再来,你便和他见上一面,看看两人能否投缘,如何?”
翌日,尚冠文果然再登苏府,午宴桌上,婉潆奉命作陪。晚间闺房内,两个丫头围着主子,一径讨问主子对未来姑爷观感。婉潆笑道:“尚冠文的确堪称人中龙凤,虽有些微恃才傲物,却谈之有物,收放有度,不疾不徐,不张不驰,这一份素养,在得志的少年中,尤其难得。”
“这样着说来,小姐对尚家姑父还算满意了?”芳蕴喜孜孜问。
“小姐有没有问,那些个外面的风言风语是从哪里传起的?”芳涵则道。
因这一句,两个丫头眼看着又要叽叽喳喳吵上一气,婉潆嫣然,“我满不满意并不要紧,重要得是爹和娘称心,何况,这尚公子委实不坏。”
“小姐这样说,是不是代表着不日我们便可以有一个姑爷,而小姐,就要成为尚家的少夫人了?”
“……是呢,兴许再过不久,我亦将为人妇。”婉潆秀眉淡舒,笑意轻浅,眼波微澜。
将为人妇……但不知那样生活,又会是何样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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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将为人妇。
将为人妇的这一日,竟比婉潆预想得还要来得快。
尚冠文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又生得倜傥风流,苏晟极为欣赏,沉吟了七八日,为爱女这许多年的委屈申斥了几回之后,与妻子商讨罢,允准了婚期,定在了下月初五。随即,两府便为这桩大事操持起来。
婉潆养在深闺,每日凭楼远望,望得见家中佣仆的奔波,感受得到家中每人对喜期的期盼;过不两日,城中名铺的首席女裁缝上门量体,裁制嫁衣;又过了五六日,嫁衣及相干首饰送来,满目的精美华缎,满目的光辉璀璨,令得素雅闺房一时宛若富丽宫殿。
“小姐,您这些日子镇日看着这衣裳发呆,该不是对质料和式样有什么不喜的地方罢?”芳涵端着几样点心踏进内室,迎头又见主子立在屏风之前,手触着悬在衣架上的嫁衣外袍,玉面微凝,若有所思。
婉潆螓首缓摇,“哪需要恁多挑剔?也不过只穿一日而已。”
“话不能这样说嘛,只穿一日,那一日却是小姐生平最重要的日子,自然要尽善尽美。”
“是么?”生平最重要的日子……原来,成婚于一个女子,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
芳涵又见主子神情现恍惚之状,不禁有些许的忐忑起来,灵动的眸瞳巧溜溜转了一遭,道:“小姐,尚家姑爷似乎很喜欢小姐呢。”
“嗯?”她讶挑柳眉。“怎么说?”
“小姐没发现,奴婢在旁边可是可看一清二楚。那几趟出游,小姐看花草山水,尚家姑爷看得却是小姐,目不转睛的看,明眼人都能瞅得出他喜欢极了小姐。”
“芳涵这一回倒没有虚夸。”捧茶而入的芳蕴笑嘻嘻道。“奴婢也看到了。尚家姑爷望着小姐的眼神,像是几百年都看不够似的热切,让我们这些个在旁边的,都要被烤着了呢。”
……有这等事?婉潆微怔。
双亲为了让她能够打心底认同这门亲事,前些时日与尚家有过几回结伴郊游,她与尚冠文不可避免地会被诸人推近,也委实因之对那位自己即将许以终身的男子增加了些许了解,衍生了几分好感,她能够感觉得出尚冠文亦不厌烦自己,想着二人日后许可以凭藉着这份欣赏开启夫妻相处之道……今日,这两个丫头告诉她,未来的夫婿“喜欢”她?“喜欢”,两个人相识不过短短一月时光,如何能够滋生得出那等情绪?
“想来那尚家姑爷也是辛苦,恁样热切的眼神盯着瞅着,小姐却是压根的不曾察觉。”芳涵掩口而笑。
“这叫现世报,谁让尚家姑爷连累小姐白白承受了那多的闲话,这快就还回来了不是?嘻……”芳蕴亦拍手欢喜。
婉潆嗔睐了两个丫头一眼,“二位姑娘有这等闲暇时间,可否替本小姐把这嫁衣暂时收进柜内?”
“是。”芳涵上前,嘴中犹自叽喳道。“还有三天才要用上,是该收起来,不然咱们来来去去的,别碰剐了哪儿……”
碰剐了哪儿……这话音犹在,一声轻微的扯裂声响便盈进室内三人的耳谷。捧着嫁衣的芳涵傻傻立住,芳蕴咻地冲上前来,死死盯住了缠上衣架木楔的来自嫁衣腰际的金色流苏,亦吓得呆住。
婉潆缓步上前,纤指探出,抽丝剥茧,将缠绕处细细取下,抖展开来,但见得,一道三四寸见方的裂处已现于华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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