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出逃
子夜时分,项禹于半昏迷之中,听到铁栅又被打开,却又见到聂英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王朝云。她见项禹浑身高热,神思混沌,似乎很是满意,命人为他打开身上锁链,便离开了。
项禹半睁半闭着眼睛,见到聂英奇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往水盆中添了一点热水,浸湿了一块干净的白布,竟开始为项禹擦拭身体。不多时,项禹身上清凉舒爽,高热与痛楚齐齐褪去,胸臆之中数日来的沉郁滞闷之气一扫而空,丹田中竟隐隐有了内力涌动。
此时守卫要将他身上铁链锁住。项禹暗自运气,穴道却迟迟无法冲开,一时间额上竟沁出了汗水。却听得眼前一声轻响,那守卫竟直直地在他眼前倒了下去。项禹猛然抬头,竟是聂英奇站在那倒下的守卫身后,刚刚收了掌刃。而门外守卫竟然置若罔闻,无人理会。
青年低声问道:“将军的内力恢复了几成?”他的声音有些奇怪,眼眸也不再幽暗,竟是闪闪发亮。
项禹道:“三成。”
青年又问道:“将军的穴道冲开了几成?”
项禹道:“七成。”
青年笑道:“已足够了。看来点你穴道的人,内力并不深厚。”他突然将项禹扶起来,令他双手垂至膝头,盘坐在地。聂英奇双掌抵住项禹后背,缓缓输出内力,竟是在为他冲开穴道!项禹不敢轻慢,当即运气相助。二人联手,内外夹击,不多时,竟将项禹双腿上几处大穴尽数冲开。
聂英奇当即收手,道:“将军可尚能行走?”他面色不变,声音中却已有了疲惫。
项禹当即长身而起,聂英奇过来扶住他,在房中走了几步。项禹看着青年,突然觉得胸中涌起一阵异样。
聂英奇却浑然不觉,只手上一个包袱丢给项禹,道:“将军先把衣服换了。”说着俯身脱去那昏迷守卫上衣,竟将他用那七条铁链一条一条地锁在了地上。
项禹双手无法运气,动作倒是还算无碍。只是身上剑痕划至肩头,穿衣有些慢了。却见青年将那守卫锁好了,又过来为项禹穿戴。他轻柔而利落地为项禹束了腰带,又助他穿上外袍与斗篷,道:“今日大雪,外面可冷。”项禹已经发觉,他穿上的竟是自己的一身寻常旧衣。
项禹忽然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青年手指十分地修长,手背上是隐隐的青筋,上划了几道小口子。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也很整齐,掌中与指缝间都有薄茧,与那为项禹缝合伤口的时那双保养得当,柔细秀美的手全然不同。他低头看了看聂英奇腰上的佩剑,那佩剑很长,看起来意外地熟悉——那是李旦的佩剑。
项禹轻声道:“你不是聂英奇。”
他的手抚上了青年下颔,感觉到人皮面具细致的边缘。他的手顺着这熟悉的下颔滑下,轻轻地压了一下青年的衣领。纤细苍白的脖颈之上,一圈淤青的掐痕清晰可见。
那张属于聂英奇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色,在项禹眼中看来,竟是奇怪地熟悉,又如此陌生。
青年道:“想不到将军这么快便发现了。”他的嗓音忽然变得轻柔单薄起来,不再如之前那般浑厚华滋。
项禹低声道:“燕雁来可有为难你?”
郑吉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轻声道:“我没事,燕夫人将我放了出来,让我来此地见你。”
项禹听他提起燕氏,冷哼了一声,又道:“你是扮成聂英奇混进来的?”
郑吉眼中眸光闪动,笑道:“恰恰相反,是我先去见了王朝云,她将我假扮成了聂英奇。因此,当真的聂英奇在帝林中进出时,王朝云便会以为他是我。”
项禹道:“那帝林之中,岂非有了两个聂英奇。”
郑吉道:“马上便只剩下一个了。我与将军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届时聂英奇便可以从他的藏身之处出来,代替我留下,光明正大地在帝林之中走动。”他将那守卫脱下的外衣卷成一团,原样在包袱中束好,道:“时候不早了,将军随我来吧。”
郑吉扶了项禹,竟带他径直走出了这朱衣小楼。小楼之外守着的缁衣门人,居然视若无睹的任由他们走了出去。出了这华丽的大厅,郑吉让项禹扮作一名醉酒的赌客,带他混入了人流之中。两人从喧闹的赌场下庭拐入了一条暗巷,又穿过两条空无一人的墓道,竟来到了帝林暗河边。
暗河已结了薄冰,沿岸冷而湿滑。忽听前方有多人脚步声传来。郑吉拉了项禹,驭起轻功,竟带他掠到了墓道顶上。两人躲入一处长而窄的石缝中,屏息凝神,看着巡逻的侍卫从下方墓道中走过。
不多时,那队侍卫便走了过去。一片寂静之中,两人在藏身的石缝中相对而坐。郑吉靠在身后石壁上小憩,闭目养神。
忽然东面一声巨响,一阵轻微的颤动随着石壁传来,远处似有甚么东西炸开了。片刻之后,北面又是远远地一阵轰鸣。随即又听得南面数声爆炸,他们头顶与足下也传来颤动,身后石壁上竟有了裂痕!在石缝垮塌之前,郑吉带了项禹翻身掠出,顺着这阴壑轻巧而快速地滑下。两人疾行片刻,竟从暗河边的窄巷中一扇石制暗门中,拐入了一间坍塌了一半的狭小的墓室内。
四周很暗,却也十分地喧闹。而那喧闹声正越来越大,夹杂着守卫的怒吼,女人的哭叫与赌客的谩骂。此时,外面的墓道中又传来了许多纷乱的脚步声,人影与火光快速地闪过。
项禹道:“这是甚么地方?”
郑吉道:“此处向东五丈,向下便是赌场下庭,向上便是朱衣小楼。朱衣小楼中曾有密道,可以通往帝林外面。”
项禹不屑地道:“你难道没有看到,朱衣小楼的地面皆已被青石与铜汁封住。这密道,想必也早已被帝林堵了起来。”
郑吉却道:“密道从帝林一路穿过宿洲城地下,直接通往玄雀山荒庙,长达三百丈。要完全堵起来谈何容易?但要挖开来,却方便的多。朱衣小楼中入口段密道虽被封堵,但花上两三天功夫,在帝林中挖一条五丈的新密道,与原有密道打通,也并非难事。”
项禹轻声道:“你已去见过闻韬?”
一片黑暗中,郑吉竟像是笑了笑,却只道:“我进入帝林找你之前,先去见了英奇。”他取出火折子,点了一盏风灯。
项禹此时方看清周身,墓室似乎早已被废弃,角落结着厚厚的蛛网,坍塌的墙面底下却有些黑焦而发热,像是刚刚被炸开。郑吉微微皱了皱眉。
项禹冷笑道:“看来方才这些爆炸,也是你搞的鬼?若是只是为了打开密道出口的石墙,又何必大张旗鼓,如此引人注目?”
郑吉道:“爆炸一出,帝林中必然大乱。王朝云定会当即派人去检查朱衣小楼。现在,想必他们已发现了你逃走的事。”他面上带着些许嫌恶的表情,用火焰燎去地上那厚厚的旧蛛网。
项禹看着他,怒道:“你竟故意引他们早早发现我已逃走!”
郑吉却平静地道:“爆炸一出,帝林中定然先要疏散赌客。现在王朝云发觉你失踪,必会命人封锁大门,带人搜查你下落。只是他们即便将帝林翻了过来,也找不到这里。”他说着,开始去搬那地上的大块破碎的墓石,一边又道:“他们在帝林中找不到你,只会以为你混入赌客逃了出去,便只能到外面去寻你。”
项禹想起朱衣小楼外那些看守,道:“你们买通了多少在帝林做事的缁衣门人?”帝林赌场之中的博头、庄家、赌妓与护院,本就不知有多少是缁衣门下赌坊之中教养出来的。闵祜死后,这些赌坊便被帝林尽数吞并。
郑吉道:“当日杀死闵祜那些假面人,尽数是帝林从江湖上高价买来的刺客死士。云孟泽少时虽曾师从百羽骑,后来又入了剑衣阁,却也一度与帝林中人往来密切,早已被喑王买通。他当初假意回到百羽骑投奔你,也是帝林的授命。”他起身看着项禹,道:“缁衣门中近年虽人丁凋零,不复当年声势,只得依附帝林方能在江湖上立足。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闵祜这般莫名惨死帝林,他们岂会就此罢手,放过喑王。”
他们脚下出现了一个洞穴。方才言谈间,郑吉已将炸裂的碎石尽数搬开。
此时,外面已静了下来。
郑吉道:“密道另一端只有一个出口,便是在玄雀山荒庙之中。那荒庙前些日子刚被喑王毁去,现在已被侯爷带人挖开看守。”他将手中那风灯递给了项禹,道:“将军还能自己走动吗?等你进去后,我便要将这入口从外面堵上。”
项禹忽然开口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临走之前,对你做了甚么事?”
郑吉道:“记得。”
项禹道:“王朝云让你扮作聂英奇,是要你来杀我。”
郑吉道:“是。”
项禹道:“那你现在又为何救我。”
郑吉道:“将军又为何肯跟我走?现在,将军又是否敢独自走入这密道之中?”
风灯微弱的火光中,项禹看着对面的青年。在那属于聂英奇的假面上,却是一双属于郑吉的眼睛。他凝视那双眼睛片刻,便接过了那风灯。郑吉将李旦的佩剑递给项禹做拄杖,伸手将他搀扶入了洞穴内。
项禹站在密道之中,听到郑吉的声音道:“将军路上珍重。佟方已带领百羽骑在山阴万马渡集结,将军出了密道后,自会有人接应你,一路南下。”
随即,那青年搬动墓石堵住了洞口。上方便再无响动传来。
*
项禹从密道之中走出时,目之所及,依旧漆黑一片。竟如郑吉所说那般,荒庙只剩了断壁残垣,却均已被厚厚的大雪所覆盖。不多时,雪地上传来轻轻的马蹄声与铃音,一名有些眼熟的青年打马而来,身后跟着几名轻功极好的黑衣剑客,竟踏雪无痕。
青年在项禹面前翻身下马,道:“百羽将军可还记得在下?”
项禹道:“你是李穆。”李穆也是剑衣阁中成名的高手,当日闻韬带人来凫衣堡带走郑吉,项禹出言挑衅,李穆愤而拔剑之时,他便记住了这青年的面貌。
李穆此时笑道:“百羽将军好记性。此番在下前来,是想以此马换你手中长剑。此剑是我朋友李旦的爱物,他负伤在身不能前来,便嘱咐我定要亲自取回。”他言辞谦和,竟似全然忘记前次二人相见之时是何等剑拔弩张。
他身后赫然便是凫衣堡中前不久丢失的大宛白马,正是当日此山中郑吉所赠的那一匹。此番情景,宛若两年前情景重现。只是面前之人既不是当日那纡尊降贵的剑衣侯,也不再是被他一箭重伤的郑吉。
项禹心知肚明,李穆定是受了剑衣阁中差遣方前来接应项禹,这说辞不过是给他一个面子。只是项禹虽功力浑厚,聂英奇的药中也压下了诱发心疾之毒。但此刻身上重伤未愈,几处大穴仍被封住,在寒冷气闷的地下徒步行走了两个时辰,已十分虚弱。若无此马,也许根本走不出这玄雀山。
李穆却似浑然不觉项禹心中所想,他主动将缰绳递给项禹,道:“将军下山,一路北行,自会见到你百羽骑中人前来接应。”他身后那些黑衣剑客也都跟了上来,径直绕过两人,鱼贯而入了那荒庙废墟下的密道口。此时山中又开始下雪。李穆拿回李旦的长剑,又对项禹道:“还有一事要求百羽将军,在下待会儿入了这密道,还请将军将入口原样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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