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王安静地站在一旁的雪中,他的身边被守墓人团团围住。
郑吉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道:“现在告诉你们倒也无妨,项禹早已下了山。”
王朝云冷了脸,稚气的声音道:“若是在别处,我倒也许真会信了你这调虎离山之计。只是此山下俱是暗帝设下的墓阵,他一个人不可能走出去。”
郑吉突然道:“你可知道,暗帝留下阴明录残卷是甚么用意?”
王朝云看着他,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她慢慢地道:“你以为你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拖延时间,我就会信了你的鬼话?你若一直这般坚持不松口,我便只能一刀一刀地戳在你身上,将项禹引出来了。”口音依旧稚拙,此刻听来却分外严厉。
郑吉毫不在意地道:“当日朱衣惨死帝林,暗帝作为朱衣生前挚友,却在重伤被囚之际,留下了四卷阴明录残卷,难道仅仅是为有人能继其绝学,为朱衣扬名于后世?”他的肩头和小腿都受了伤,胸口却中了一掌,令他嘴角泛起了血沫。
郑吉将一只手压在起伏的胸口上,似乎正在压下那咳嗽。他轻声笑道:“你已知道,在朱衣残卷内,有一条通向帝林内部的密道。你也一定清楚,缁衣残卷中,恰恰保留了破去墓阵的办法。而我还可以告诉你,凫衣残卷内所隐藏的,是当日灭门案的真相。”
崖顶上只有碎玉般的密雪之声,竟有几分似剑衣阁的铃音。
郑吉看着她,轻声道:“你可知道,有了一份灭门案的证词,一条通往帝林内部的密道,一个破解墓阵的办法,可以做出甚么事?”
王朝云却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从来便毫无防备?那密道早已被毁。而闵祜一死,我便将缁衣残卷烧了干净。而现在中原七十二派众所周知,是项禹杀死了朱衣……”但她的脸色忽然又变了,厉声道:“剑衣残卷中还有甚么!”
郑吉只笑了笑,道:“没甚么,只是有一张孔雀明王像而已。”
王朝云以为他故意戏弄自己,她的脸因为生气而泛起了红晕,轻声道:“既然你甚么都不肯说,那么我只好先用你逼出项禹,再带你去见剑衣侯,请他来告诉我了。”她提气捏了个掌诀,眼看就要往郑吉胸口拍来。
郑吉却比她更快,他按住胸口的手掌忽然紧握成拳,竟将什么东西狠狠刺入了自己胸膛。众人还在震惊中,却见他又毫不留情地将那物拔了出来,伤口登时喷出一股热血,洒在雪地上,快速地变冷。
郑吉看着她,轻声道:“侯爷又怎会为你所胁迫?还是你以为,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说完,青年黑色的身躯微微晃了晃,倒在了一片红雪之中。地上已是雪白血红一片,看着却煞为可怖。
他的手上握着的是一个箭镞,燕雁来的箭镞。
一切发生得太快,场中人看着青年倒在地上的身躯,竟无人上前。半晌,竟是始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喑王有了动静,他从墓阵之中走出,俯身探了探郑吉颈上脉搏,又试了试他呼吸。他直起身子,对王朝云摇了摇头。
此时,山下突然奔来一名骑者,道:“帝林来信,聂英奇回来了!”王朝云脸上登时血色尽失,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郑吉,竟有几分慌乱。
雪幕之后,隐隐的白日已西斜。
王朝云突然对喑王道:“把他扔下去。”口气竟有几分颐指气使。
喑王用一只手提起了郑吉的衣襟,青年的脑袋与四肢柔软地低垂着,一动不动。喑王步伐轻动,掌中轻轻一推,郑吉直直地滑至悬崖边,无声地飞了下去。雪下得很大,方才留在地上的一小滩血渍,很快被新雪覆盖,不见踪影。
王朝云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很快上了马,带着众人离开了崖顶。
另一侧崖边。项禹目眦欲裂,却说不出一句话。他死死盯着郑吉的身躯刚刚掉下去的地方,眼中几乎要有热泪,却似已被扑面而来的雪片粘住,冻结在眼眶中。
不知过了多久,山中突然起风,将雪片也吹斜。白马耳边铃铎轻振,它轻快地起身,朝山下一路奔去。
*
王朝云带着守墓人径直下山,守在路口的燕雁来见她过来,打马上前,道:“项禹呢?他在甚么地方?”
王朝云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想必是他破了墓阵,早已从山下走了,你去别处寻他吧。”她集结了守在山下的守墓人,便与燕雁来分道扬镳。一路狂奔,赶回宿洲城。
一行人星夜兼程,回到城内之中时,却已是腊月二十一凌晨。冬夜漫长,几近拂晓之时,宿洲城中依然一片漆黑。在城中纵马飞奔了半个时辰后,王朝云已来到了帝林大门外。
入眼之中却是一片暗红的火光。空气中尽是硝石与硫磺的味道,宛如昨日噩梦重现。
剑衣侯是与很多人一起出现的。他身边有一些是剑衣阁中的人,也有许多一身皂色的缁衣门人,更多的却是七十二派前来参与帝林共审的使者与代表。
王朝云看着闻韬,厉声道:“聂英奇在甚么地方!我的女儿在甚么地方!”众人中见这一面容稚嫩的陌生女子立于喑王与其周身墓阵之前,一时间俱是窃窃私议,交头接耳不绝。
闻韬没有理会她,他甚至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投向了王朝云身后的喑王,与他周身的墓阵。
墓阵在墓内,自然是无懈可击地强大,这是暗杀喑王的最大障碍。但现在,帝林已成了一片火海,喑王与他的墓阵都已不在当中。
众目之下,剑衣侯已拔出了他的剑。这是近十五年来,剑衣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剑。
他拔剑的速度很慢,似乎是要教所有人看清他的动作。而此时,墓阵中心竟突然传来了铃音——那是剑衣阁的铃音!喑王本端坐于墓阵中心的高马之上,此刻那马一跃而起,将墓阵冲乱。而墓阵中心竟已有五六个守墓人倒下,在墓阵中心形成了一个空洞。这些守墓人站得并算不太近,却几乎是同时中剑,一齐倒下的。场中数百双眼睛,竟无一人能分清先后。
而剑衣侯已站在了这墓阵空洞的中心。众人甚至没有发觉,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这是何等可怕的速度!
身后一声马嘶,众人回头望去,竟见到“喑王”已冲出了墓阵。他跳下了马,伸手撕去脸上面具,居然是一个白净的少年,看起来与王朝云一般年纪。
而剑衣阁中却已有人认出了他,那竟是闻帆!
那真正的喑王在何处?帝林还在脚下如焖住的炉火一般燃烧,他不可能还在里面。那他是离开了?失踪了?还是已经死去?
一片喧哗的浪潮之中,剑衣侯已从墓阵中缓缓走了出来。他方才拔剑的速度有多慢,他现在的步伐便有多慢。他方才杀人的动作有多快,他现在出剑的动作竟还能更快。众人只听得到剑气的鸣啸之声,随即便是躯体的倒地。这些守墓人竟连与剑衣侯接刃也做不到,便已被他剑气与剑刃可怕的速度而杀死!不过片刻,又有十余人倒在了剑衣侯的剑下,余下守墓人见了他剑光只纷纷退去,居然无一敢动手。
闻韬已走进了人群中。他依然没有看王朝云,只有闻帆来到剑衣侯身边,对他说了句甚么。
王朝云此时已被剩下四十余位守墓人包围着保护起来,毫发无伤。但众人皆知,墓阵已被彻底击溃,甚至是帝林也已被击溃!闻帆假扮的“喑王”便是这墓阵的阵眼,而现在阵眼已失,墓阵竟被剑衣侯以一人之力所破。
王朝云此时已明白,当日喑王不杀暗帝,只是将他囚禁。暗帝虽然因此同样顾念旧情,对她照顾有加,也不想让聂英奇孤身涉险,并不代表他不会默许别人动手。否则仅仅靠一条被封住的密道,一本被毁去的破阵之法,一份陈年的证词,难道竟然真的能有这样的威力,让帝林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摧毁?
此时,剩余守墓人与王朝云已被剑衣阁众人与一群缁衣门人团团包围。一个女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竟是孟夫人。
王朝云看着孟夫人,轻声道:“你没有死……你竟是偷偷留在了帝林之中——你做了甚么?”
孟夫人穿着一身素服,道:“我留在帝林,只需要确认一件事,那就是真正的喑王早已不在帝林之中。你见闻帆与喑王身材脸型肖似,便诱他来假扮喑王,自以为能控制他做你的傀儡。喑王失踪一年有余,闵祜是少有的知情者,因此才被你灭口。而燕雁来在行刺当晚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只是你太心急与他联手杀死项禹,竟忘了防备他。”
王朝云慢慢地道:“想不到,你们剑衣阁竟还敢再次与燕雁来勾结在一处。”
孟夫人诧异地道:“勾结?”她个子很高挑,几乎与一个不算魁梧的男人一样高。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王朝云:“你是不是早已经忘了,阴明令是甚么东西?”
众人见她如此一说,皆是一静。孟夫人对身后众人敛衽一礼,方道:“三年前,燕老堡主尚在人世,中原七十二派便已拥立他为阴明令主,重启阴明令以克制帝林众獠。剑衣阁高悬幽州边陲,并不踏足中原,虽非武林公义所在,但涉及阴明令之事却也责无旁贷。我剑衣阁与凫衣堡为此联手,有理有道,又何来勾结一说?”
她款款转身,又对王朝云道:“而你,明知喑王才是当日帝林灭门案的真凶,却为一己之私,将这罪名推到了百羽将军身上,是无理。你觊觎闵祜财富,又害怕他暴露你的秘密,教唆我儿叛变剑衣阁参与暗杀闵祜,事后又将众人灭口,是无道!你做下了这许多无理无道之事,难道还以为,我等会这般放过你?”
王朝云轻声道:“有理有道,无理无道?”她脸上表情轻蔑,似乎听到了最可笑又最无法理解的事。“闻韬将我与墓阵诱出,趁隙将帝林烧毁,现在倒是有脸让你与我来说这些得道失道的堂皇话!”
孟夫人只平静地道:“你还有甚么不明白?帝林是赌场,当中博头,庄家与掌柜,哪个不与闵祜有牵连,他无端惨死帝林,你以为缁衣门不会彻查真相?缁衣门人会真的归顺于你?百羽骑本是凫衣堡之精诚忠烈,却被你父女推波助澜之下,连番内讧,元气大伤,即便是燕雁来,又怎会真心与你合作?百羽骑又岂会就此罢休?剑衣阁祖庭本就在宿洲,却要被你帝林逼回幽州边陲,侯爷如何能放过这次机会,剑衣阁又岂会继续隐忍?聂英奇与你有杀兄灭门之仇,难道你竟以为,真的能骗过朱衣的弟弟?你将所有人都得罪了一次,便该料到有今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听来虽堂皇了些,却也是最简单的道理。”
王朝云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只是兀自轻声道:“是谁教你们破墓阵的?”
孟夫人道:“既然你能够装聋作哑,扣下朱衣残卷暗自苦练,却装作稚弱幼女骗过众人耳目十数年。暗帝又岂不会同样装傻充愣,让你以为他真是丧神失智,又对你这徒孙心生怜惜。只是你父女鸠占鹊巢,将他囚禁了十七年。他寻我等来破此阵,岂非很有道理?”
她说出暗帝的名字时,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帝林依然在众人脚下静静诶燃烧,地缝中一片暗红,散发着热烟,四周却仍是一片白雪。
王朝云阴沉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孟夫人又道:“而现在,侯爷已经把你交给了我。”
王朝云道:“交给你?”
孟夫人冷冷地道:“与云孟泽有关的事,自然要交给我亲手来做。”她已拔剑指向了王朝云,道:“既然帝林是一个赌场,你又是这里的主人。那么我便给你这帝林的主人最后一次机会,让你与我来赌上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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