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大明回头道:“安硕,你给想个法子整整这小子,妈的老子上不了前线杀日本鬼子,还得受这屁小子的窝囊气!”
在他们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穿了件干净的棉布白衬衣,面目间,依稀可以瞧出将来的俊朗。
安硕只微微笑,“太子爷,怎么可以随便欺负。”
陆大明几乎要跳起来,“你小子不是怕吧?你小子怕过谁啊!”嚷嚷声太大,竟是让院门口的小男孩转过头,不耐往拐角处看一眼,对上安硕的视线,安硕又是一笑,“首长还没走呢,至少这两天安份些。”
陆大明刚要大笑,院门又被拉开,这次出来的是个小女孩,确切说,是个会走路的洋娃娃。愣小子们全都不做声了,甚至连气都憋着,可又想弄出些奇怪动静,好让洋娃娃看过来。
半天王虎才小声问:“这是谁啊?”这次回答他的是安硕,“公主。”
远处传来“嘀嘀”的声响,孩子们全都兴奋起来,巴巴盯着缓缓停下的汽车,两边车门同时打开,一边下来的是首长,另一边走下来一名女子,黑长裤白衬衣,斜搭条黑白格子大方巾,将扑进怀里的洋娃娃抱起来,亲了好多下,又弯下腰,亲了亲因兴奋而红脸的骄傲小太子。
直到一家人走进屋,拐角的男孩子没有一个说话,王虎也不问这是谁了,只傻傻道:“果然是皇后。”
日历牌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战火硝烟中,人们又迎来新的一年。往年在北平,这一天总是很热闹,太太小姐们过了午时就开始梳妆打扮,为了晚上一年一度的萧家舞会。今年在昆明,舞会改成了宴会,因为男人们大多在战场,客厅是满是三五成群聊天的女人,还有满地跑的孩子。她们不必经历战争的残酷,虽然日日担心,环境终究是安逸的。
宴会以代黎与萧佑晴共同的名义举行,因此南北军家眷皆在邀请之列,抗日让南北军由对抗走向合作,家眷也安置在一处,但到底阵营不同,女人们尚且能做到相安无事,孩子就不行了,特别是男孩子,几乎将这里当作了他们未来的战场。北军的孩子唯萧夏州马首是瞻,虽然他年纪小,但无论从身份还是能力来讲都毋庸置疑,南军首领朱淳只有一个女儿,且只有一岁,总参谋长的小儿子安硕便成了领袖,两方“人马”较量过几次,各有胜负,萧夏州与安硕更是水火不容。
这不,北军孩子占领了客厅东边,南军孩子就聚在西边,不时互相挑衅几次,在大人们面前,也不敢真的动手。
众人眼光忽然都投向一点,因为有个小人儿出现在楼梯上方,纯白的羊绒裙,樱桃红围巾藏了小巧的下巴,白嫩的小脸蛋仿佛随时能滴出水,黑眸往楼下扫一圈,似乎没找到想找的人,萧夏州几步上楼,将妹妹抱了下来,馋得男孩子们个个眼里喷火,这么漂亮可爱的瓷娃娃,谁不想抱一抱。
有个女人小声对身边人道:“妖精似的,跟她妈一样。”
安硕偏巧听见了,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因为实在太美,显得妖。
朱淳在客厅里应酬一圈,也没找到想找的人,走出屋子,却在花园里看见了。她坐在白色吊椅上,七个多月的身子,竟不是十分明显,身穿薄羊绒长裙,外罩一件黑色针织开衫,几乎要与夜色融在一处,略歪了头,微眯了眸,嘴角浅浅的沉下,在看什么。这天正值旧历十五,月亮银盘一样,又圆又亮,她眼前一片白蔷薇,沐在银色月下,朦胧中有种梦幻的美,花园里几株柠檬草,散发沁人心脾的香。
昆明虽说四季如春,早晚温差也是大的,黑色开衫下她那削瘦的肩,看上去分外单薄柔弱,朱淳想都没想就脱了风衣,脱下后也只能拿在手里。
代黎闻声看过来,寂寞已经藏进了眼底,“朱先生。”
“代小姐。”
代黎回头去看蔷薇,“这里冬天也有鲜花。”
“嗯。……萧大帅新年不过来?”
“嗯。”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当年的恩情我一直难忘。”
“谢谢,不过举手之劳。”
她又开始沉默,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之间,竟连一个简单的话题都找不到,他不能一直看着她,只静静站在那里,与她共看同一片花海。其实也是好的,梦一样。
气氛微妙到有些暧昧,她缓缓从吊椅上站起来,“我先进去了。”
他颔首,甚至并不回头看她,“园子里黑,请小心点。”
“谢谢。”
于是只留他一人,孤寂站立了许久,独自去看那梦幻中的白色蔷薇,柠檬草的香气萦绕。他并不知道,在西方,白蔷薇代表纯洁的爱情,而柠檬草的花语是,说不出的爱。
代黎在花园这会儿,客厅里出了点乱子。陆大明与北军一位少爷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孩子们闹做一团,安硕却没有理,悄悄上了楼。
情词刚被哥哥送上来不久,对着镜子想自己解围巾,正解不开,突然发现屋里进来一个陌生的小男孩。
小情词没有哭没有叫,也没有回头,只看着镜子的人,眼神里没有慌没有惧,只一点好奇疑惑,黑黑的瞳会说话,仿佛在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安硕并不是处心积虑要做什么,只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本能就抓住了,这时也有点紧张,侧了头看她,咬了咬唇,道:“要帮忙吗?”
小情词想了半天,低头看了看围巾,又抬头从镜子里看了看他,没说话,安硕胆子大了些,小心翼翼靠进她,手有点抖,轻轻解下她的围巾,小情词终于开口问:“你是谁?”
“我是……”脑中灵光一现,“我从天上来,来送你礼物。”
小情词顿时瞪大了眼!她听妈妈讲过这样的故事,知道天上住着神仙,神仙竟然真的来找她了!她转头,眼中溢满了雀跃,“因为情词很乖吗?”
“什么?”安硕有些傻。
“嘛嘛说,情词乖乖的,神仙爷爷就会送礼物,因为情词很乖吗?”
“嗯,是的。”安硕笑了,可真是个完美的巧合,自动忽略爷爷两个字,取下颈中挂着的一块玉佩,分成两半,一半给她,“这个送给你,将来有谁拿着另一半,谁就是你的夫婿,记住了吗?”
情词不懂,睁大了眼看他,因为眼瞳又大又黑,显得十分无辜,安硕将食指放在嘴前轻轻一嘘,小声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好吗?”
情词颦起眉咬着唇,却还是点了点头,小模样儿乖惨了。安硕觉得心中有什么情绪难以控制,突然抱住她……暖暖的软软的,还很香,心中要化了一样……她仍是咬了唇定定看他,粉红的唇,晶莹剔透……他低头,轻轻碰了碰果冻样的娇嫩柔软……
“放开!!!”身后一声大吼,安硕还不能反应时,怀里的宝贝已被夺了去,拳头暴风雨一样打上来,萧夏州像是个愤怒的小豹子,红着眼圈把人往死里打,“混蛋!你敢欺负我妹妹!混蛋!!”
安硕并不还手,不多久有大人上来,赶紧分开了两人,萧夏州也发泄的差不多了,抱起情词,恨恨看他,“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安硕却笑了,擦了擦嘴角的血,斜挑了眼角去看萧夏州,“你是她哥哥,这次不跟你计较。”
萧夏州冷冷一哼,“滚!”
安硕撑着站起来,对情词笑了笑,转身离开。
过了二月,代黎的身子沉起来,人却开始消瘦,也懒了,轻易不愿走动,半卧在床上,看两个孩子坐在地毯上玩积木。
当默婶进来说,外面有位远方来的客人时,代黎很有些意外,这样的年月,到处动荡不堪,怎会有客人来访?
披件外套下楼,看见客厅里一袭挺拔身影,负了手在看墙上的字画,代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庭轩?”
那人回头,清俊的笑颜如旧,眼里是多年不变的温柔。
“你怎么……你不是在美国……”
他扶她在沙发上坐下,“最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只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没有说,因为日本人封锁了沿海海域,因为欧洲也在打仗,从他动身起,直到今天,是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花了大半年的工夫,才能站在这里。
过千山,越万水,只为在你需要时,陪在你身边。
楼上两个小人,四只大眼睛偷偷在看。夏州小声说:“我不喜欢这个人。”情词更小声的说:“为什么?”她最近刚刚会说为什么,什么事都要问个为什么。夏州一撇嘴,“他喜欢妈妈。”
代黎出门,在附近帮容庭轩找了一处房子,简略收拾后,邀请他一起晚餐,房子离代黎现在的居处不远,他们一路步行,走在平整光滑的青石板路上,路边墙壁爬满了常春藤,夕阳下泛出温暖的黄色。因为代黎怀孕的原因,他们走的很慢,影子在身后渐渐的拉长,容庭轩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迎面而来,提了小篮子卖奶油回饼,情词喜欢吃这个,代黎买了一些,不重,容庭轩还是接了过来,听代黎道:“白月儿你还记得么?”
容庭轩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人,点了点头。
“我前些天遇见她了,她在城南开了家小点心店,有个五岁多的儿子,叫……容念轩。”代黎说话时偏着头看路边,容庭轩只能看见她小半边的侧脸,微微的红了,仿佛无意中撞见别人的私密,害羞的却是自己。
容庭轩反倒是云淡风轻,笑了笑,像个局外人,“哦。”
卖点心的小姑娘走远,米色小楼也出现在眼前,这么快,就到了。
转眼又到了四月,代黎已经瘦的厉害,只肚子是大的,孩子迟迟不肯出来,身边人无不表示担心,就连小情词看她的眼神都是紧张的,代黎却总是淡淡的笑,下巴因为瘦而尖,笑起来显得很无力,“可能是个小姑娘,在害羞。”
四月底,当容庭轩与医生讨论有必要采取些办法时,护士小姐慌慌张张跑来,说夫人要生了。
比预想中还要艰难,孕妇素体虚弱,正气不足,难产。折腾了整整三天,容庭轩守在门外,一步都不曾离开,衬衣反复湿了几百次也不止,夏州抱着情词也守在门外,情词哭了几回,眼睛又红又肿,像个小兔子。
当产房里传来啼哭声时,所有人刚刚放下了一颗心,却又迅速提到了嗓子眼,产后血崩!容庭轩不顾一切冲了进去,抓住代黎冰凉的手,明明心中大恸,却微笑,哑着声温言安抚她,“没事的,会没事的。”
代黎面色极苍白,头晕目眩已有些昏迷,嘴唇轻轻颤动,容庭轩知道她在唤着谁。
立即拨了电话过去,拨了五次才通,萧佑城将将从前线下来,也是整整三天没有合眼,接过电话就急着问:“她怎么样?”
听筒被放在代黎耳边,听见熟悉的焦急的声音,一遍遍唤她黎,代黎略略清醒了些,颤了颤唇,却还是没说出话,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紧紧咬着唇,抽泣声不让他听见。
他终于也停止了唤,顿下几秒,颤着声,小心翼翼道:“别哭。”
天鹅绒窗帘全部放下来,屋里昏昏的暗,她沉沉在睡,因为一直在输液,手很冰,他小心的握在掌心里晤着,他以前从不知道,女人生孩子会这样难。那个叫做容念轩的孩子,他或许应该去看一看,也看一看孩子的母亲,虽然往事不堪。
细小的呻吟,睡梦中的她也是蹙着眉的,憔悴下还是那样美……他俯身,温柔的,吻了她的眉梢,将一生的爱恋,倾注于这个吻。
如刺在背,灼灼烧人,他回头,原来不是幻觉。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为她掖好薄被,做完这一切,才缓缓走出去。
萧佑城轻轻关上门,迎面就给了容庭轩一拳,正打在鼻根,温热的液体立即流下来,容庭轩擦了一把,带血的拳头立即挥了回去。
男人到底喜欢用拳头说话,这一架打的颇为酣畅痛快,他其实早就想打他了,偏巧他也是。
代黎睡了三天,醒来时,看见床前的萧佑城。乌黑湿润的眸定定看着他,让人恍惚觉得,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他。然后她浅浅的笑,“你的脸,怎么搞的?”声音很轻,想必还没什么力气。
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拢她的发至耳后,“还疼?”
她笑着“嗯”一声,往里挪了挪身子,他脱了外衣躺下去,抱她也是小心翼翼的,她却发出舒服的喟叹,埋了头在他怀里,“见过孩子了?长的像你呢!”<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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