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中间,硬生生比狮子俊上百倍。
我笑着迎上去:“昨夜睡得可好?”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问候语,他闻言却脸上一红,气急败坏道:“上车。”
这会儿我才发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我刚想与他协商我不喜乘马车,但见他脸色不愈,只得作罢。
这马儿也不知道吃得是什么仙草,跑起来腾云驾雾的,颠得我胃里翻翻滚滚,特想呕。我挣扎地坐了一会儿,最终挪向坐在马车另一边的范天涵,道:“这状元府与我家离得并不十分远,充其量也就半柱香的脚程,不如我们走走罢,强身健体。”
他冷冷瞥我一眼,挪得离我远些才道:“你想下去便下去罢。”
我被冻得莫名,摸摸鼻子起身想坐回原先的位置,岂料这吃了仙草的马儿一个发瘟,一招神龙摆尾把我从车厢内的这头甩到那头,生生甩入范天涵的怀中。
范天涵先是抱住我,后忽地把我丢下,活像我身上染了会传染的毒似的。
我哑然,他这付被调戏了的惊弓之鸟之态从何而来?若我没记错,昨儿被轻薄了的该是不才在下罢?为何反而是他像足了个失贞少女?
我虽无多少婚姻经验,倒也晓得夫妻之间偶尔心血来潮亲个一口两口实乃人之常情,故我本是淡定得很,但被他这么一别扭,也隐隐觉得似有哪里不对。
我揉着臀默默地移到车厢角落,刚坐下又是一个颠簸,实在想呕得紧,只得又开口道:“这马车我坐着着实不适,让我下去罢。”
他一脸不耐:“你是有多娇气?要下去便从窗户跳下去罢。”
我这人最最受不得人激,他话语才刚落我就撩开帘子纵身跳了出去,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所以说人平时还是要学一技防身的,这从师傅那儿偷学来的落雁式虽不足以让我从屋顶上翻下来,但翻个马车还是绰绰有余的。
车夫长长地吁了一声后,那匹疯马便停了下来,帘子被撩开后宝儿的头探了出来,揉着眼儿问:“小姐,你怎么下去了?快上来呀。”
这位福比天高的宝儿祖奶奶一上车就开始瞌睡,连期间我与范天涵在马车中滚了一滚都没把她滚醒。
范大人的头也在车窗出现,这会儿他脸上已无甚表情,语气凉凉:“让她去,我倒要看看她有多拧。”
听听,这是人讲的话么?
我独自在路上踱着步子,踢着石子,马车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宝儿趴在车窗上鬼吼鬼叫,也不下来陪陪小姐,这颗球。
今儿天气很是不错,云淡淡,风倦倦,是个放纸鸢的好天气。
就是这身后的马车跟着叫人心烦,马车里面供着的那个黑面神就叫人更心烦了。我走着走着干脆拐进一条马车进不得的小巷子。
从前,有个人跟我讲过,这京城内的道路七拐八拐,总是能让人出乎意料的。而我眼前这人确确是挺出人意料的。
我抖着嗓子:“大、大师兄,你这姹紫嫣红开遍的,怎么回事?”
大师兄抚了抚脸上的伤:“我与师傅在你成亲那夜遭人暗算,师傅受了内伤,在隐蔽处修养着。我在状元府外守了好几日才守得你出来,快与我去见师傅罢。”
我不以为然地打量他,这离我成亲都十日八日的了,再怎么着他的脸上的颜色也不该如此璀璨,我凑上去拿手指揩了揩他的脸,这易容技术,够鬼斧神工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鸢鸢相报(九)(2)
大师兄被拆穿后一阵恼怒,一颗围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袖中射出,打中我的某个穴道,原谅我,我总是记不住穴道的名号。遥想当年,我跟着师傅学点穴的功夫,一个月下来我也只知道有个叫眉心穴和有个叫太阳穴,师傅最终只能安慰我道,至少你记住的是最致命的穴道,若实在被逼急了就只管攻击它便是了。我一直很是艳羡师傅安排与大师兄的兵器——围棋子,即高雅又好携带,居家旅行两相宜。不像他安排与我的兵器——绣花针,置于袖中我得时时提防莫扎了自己,置于别处我又常常寻它不着,难为死我了。
我直挺挺地立在那,维持着手举于面前、一脚微悬于空中的姿势。我本想破口大骂,发现这挨千刀的崽子连我哑穴都点了。
大师兄现出哀伤的模样:“浅儿,你好生听我讲便是。”
我翻翻唯一能动的眼皮,娘的,我都这样了,还能不听么?
他清咳了一声,深深望着我。若我没会错意,他望着我的眸光是漾着盈盈情意的,我心下一紧,这朵桃花未免也误了花期太久罢?别的枝桠都结上桃子了,这会儿又何苦开来贻笑大方?
果不然他劈头就是开门见山的一句话:“浅儿,我爱你。”
闻言我忒想哆嗦一下,无奈被点了穴,只得转转眼珠子以表达内心的澎湃。
他续道:“我、我知道你还在恼我,否则你不会嫁与那种纨绔子弟的。以前种种权当我对你不住,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从头来过,好不好?”
我又转了转眼珠,心底是呼喊着不好的,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总之他就一直絮絮叨叨着:“浅儿,你不是最喜欢闯荡江湖浪迹天涯?我们就去天涯海角,一起、一起携手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若是你倦了江湖事,我们便到山里,辟一块地,白日里你织布我耕田,夜晚一起到屋顶看星星……”
我从来没觉察到大师兄是如此多话的人,比说书先生还滔滔不竭,眼看他已沉醉在自己编织的美好未来中,我欲哭无泪地抬眼望苍天,我这茕茕孑立的姿势委实不适宜听人家展望现在畅想未来。
泪眼中,我看到了坐于墙头的范天涵,他一手支着脑袋,灼灼的阳光下,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此时我也顾不了才与他闹了别扭,拼命给他使眼神儿,示意他来拯救我,但他就是不为所动,维持着那个姿势在墙头坐着。
娘亲的,坐死你也等不到红杏出墙来。
大师兄来回把太阳月亮星星白云晚霞等所有自然现象都畅想了一遍,才猛地发现我还郁郁地单脚立于他面前,他道一声“浅儿你跟我走罢。”便弹出一颗棋子,我身子一个放松,软软麻麻地就往地上瘫。大师兄一个箭步冲向我,我却莫妙地被一股力量往后扯,跌入一个怀抱。
我侧头望范天涵,这不是在墙头上坐得挺舒适的么?又是何时窜到我身后?
范天涵语气不快:“段大侠难道不知清浅已嫁与我,她生是我范家人,死是范家魂。”
这话委实不吉利了点。
但我现在也没力气与他计较,任自己软软地倚在他怀中,练武的男子,肌肉喷张的,倚起来不软不硬,不错。
大师兄一个棋子射过来:“范天涵,你放下浅儿。”
范天涵搂着我,微微偏身躲过,冷冷道:“段展修,我奉劝你最好是称呼她范夫人。”
我心下甚是欣喜,这十天半月前我还是王赖子府上那个待字闺中待许久的千金,一转眼的我倒成为炙手可热的香馍馍了,世事无常啊。
我还没来得及追究他们何时熟悉到可以互称对方名讳的地步,他们就先逼着我做抉择了。
大师兄望着我:“浅儿,告诉他你愿意跟着谁?”
他眼神脉脉,望得我一阵鼻酸。遥想当年,我在为他茶不思饭不想,瘦得跟纸片儿似的还动不动迎风洒泪时,他尚在一旁劝我江湖儿女不应胡思乱想情啊爱啊这种误人的东西。如今我早已心冷,他却来做出一付情深似海的模样,造化弄人都不带他这么弄人的。
许是我太久没出声,范天涵揽着我的手紧了一紧。我抬头对上他的眼,两眼相交,暮霭沉沉楚天阔,天雷勾动地火。
大师兄忽地又一颗棋子飞过来,范天涵正待要挡,我脑子也不知是否被刚刚的马车颠坏了去,伸手也欲去挡,于是我的手打开了范天涵的手,棋子便直冲冲打向我的眉心穴。
我在失去意识前一直在想,我该是要死掉了罢,师傅说了,眉心穴是最致命的穴道之一,大师兄的棋子功我是从来不怀疑的。我若是这么死了,明儿大街小巷大概就会开始流传:王赖子的女儿不守妇道,新婚还与情夫幽会,被丈夫抓个现行,因此羞愧不已而自我了断……然后时日久了后,坊间就会流传出更耸动的版本,王赖子的女儿水性杨花,一双玉臂千人枕,某次一夜驭数夫后,纵欲过度虚脱死于归宁的途中,她那宅心仁厚的丈夫总算是解脱了,善哉善哉。
鸢鸢相报(十)(1)
我觉得眉心隐隐地疼。
我觉得睁开眼想必就可以看见天庭了,哪知道一睁开眼就见到宝儿这尊地狱使者,罢,我接着在人世间受苦受难便是。
宝儿泪眼汪汪:“小姐,呜呜……你没死,你一直讲若是遇到坏人就攻击他的眉心穴,刚刚姑爷抱着你的时候,你的眉心好红,我以为你会死,我呜呜……呜呜姑爷……好生气……呜呜……”
我觉得宝儿好吵,吵得我头痛欲裂。
“宝儿,下去罢,让清浅好好歇着。”
寻声望去,我发现范天涵也在房内,他手上还端着一杯茶,正慢悠悠地喝着。
我觉得他没良心,我都从鬼门关绕了一圈,他还有心思品茶。
我还觉得衰。我这活了十八载,卧病的次数屈指可数,认识范天涵以后,就愣是得多数两个手指。
宝儿揉着眼睛哭哭啼啼下去后,范天涵就起身走到床沿坐下,我往床内侧挪了挪,警觉地望着他。
他掖了掖我的被子,拇指抚了抚我的眉心,问:“还疼么?”
娘呦,麻滋滋的感觉从他的指尖传到我眉心,再传到脚尖,我的脚尖绷紧了一阵发麻。
我偷偷在被窝里舒展了一下脚趾:“眉心穴不是致命之穴么?”
他凉凉地瞟我一眼:“棋子打中的是你的眉骨,并非眉心穴。你倒是挺有概念的,若我没记错,你今儿从马车上翻下来用的可是峨嵋派的落雁式?”
原来落雁式竟是峨嵋派的,我心下十分不耻,师傅老儿是愈来愈没品了,连尼姑的招式都偷。
我寻思着范天涵不比我那愚钝的爹,这练武的事想瞒也瞒不了多久,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违犯妇德之事,便把我和师傅大师兄之间可歌可泣的故事给他讲了一遍,讲到激动之处忍不住想手舞足蹈,好几次都被他摁回床上去。
范天涵听完只是笑:“我料得你也不真是什么武林人士,幸好。”
他后面两个字更是声音淡的很,想他堂堂一介武状元,讲话就不能气拔山河兮就罢了,还这么细声细语,实在是委屈了武状元这名号。
倏地,我想起那个被我抛诸脑后的大师兄,忙问:“大师兄呢?”
范天涵显露出不愿搭理我的样子,略略嘲讽道:“放心,他好得很,只是伤了你后愧疚地离开了罢。”
我安了心,遂笑逐颜开。
范天涵面色沉了下来:“怎么?你想与段郎闯荡江湖了?”
瞧这话说得,忒酸溜,忒不大方。人皆言宰相肚里能撑船,宰相他犬子的肚里至少摆个板凳吧,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我正欲数落他,忽地又想起另一事,便问:“你与我大师兄相识?”
他默了好长一会儿,默得我都快又昏睡过去才道:“我与你师傅也是相识的。”
我撑着眼皮:“那是,我师傅知交满天下,他连峨眉山的老尼姑都认识的。”
他倒是笑了,又掖了掖我的被子:“我们就这样罢。”
我听得不甚明白,但他确实很爱掖我的被子。
尔后他又讲了些事与我听,但因他的语调无甚抑扬顿挫,加上我头疼得很,便权当他为书塾的那位催眠老头儿,半合着眼望他的嘴一张一弛,半梦半醒间,他似乎挪了挪我睡的位置,也躺了下来,我隐隐觉得有丝丝不对劲,但实在是困得很,便由他去了。
我再次醒过来时,已不见了范天涵,想是之前睡糊涂了罢,他并无道理与我一起大白天一觉睡到晚。而现房内已点上灯火,宝儿在撑着头在桌子旁打着瞌睡,蜡烛在她脸颊旁燃着,千钧一发地等待把给她烤了。我正待唤她,骤地发觉此处并非状元府,乃我出嫁前的闺房也。
鸢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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