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次萧洛却算错了。那绳索刚刚从上官清凌身上退却，她又是出掌如剑，带着凛冽的掌风席卷而来。

    她就像惊涛骇浪中的蛱蝶，明明知道自己面前是绝无可能飞越的沧海，却仍然无所畏惧，即便断翅身堕，也是义无反顾。

    萧洛叹了口气，在她掌风袭来之前退后了一步，又是手指一张，这一次上官清凌尚停滞在出手的动作，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全身上下已经被绳子缚了个结实。她的手碰到那绳子，顿时只觉滚烫有如火灼一般，炙得她猛地缩了一缩。

    萧洛道：“你有这样的精力三番四次以卵击石，不如省下来好生修炼，我对你说过了……”

    “不！”上官清凌蓦地打断他，眼光中隐隐似有泪光闪动。“你休想，我就是毒发而死，也绝不修仙！”

    “为何？”萧洛的头微微一侧，脸上现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凡人从来都是哭着喊着削尖脑袋要往修仙路上钻，可是这个女子为何唾手可得却坚决不要？

    上官清凌冷笑一声，侧过了脸去，似是不屑和他解释。

    然而她越是这副凌厉的样子，萧洛的眼神中那故人相逢的惊喜就越是狂热。他坐了下来，定定望着上官清凌，良久才续道：“我对你说过，只有留在灵山修炼，你身上的寒毒才能为你所用，你不但能活下去，从此不受寒毒侵扰，还能飞升成仙。”

    上官清凌只是侧脸不理，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灵山是修道之人的三十六圣山之首，这里是灵山紫云峰，是我们灵山派的修炼圣地。”萧洛望着上官清凌，她虽然仍然不肯看自己一眼，但他知道她心中正在留意倾听。

    “但凡修仙之人，无不将能被收入灵山派看做至高的荣耀。”萧洛此言似乎是在提醒上官清凌要知足常乐。“你身上的叫火神索，因为我灵性属火，修炼的皆是火系法术。待明日你正式入试之时，你会知道你自己灵性何属。”

    上官清凌终于转过来冷冷望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我何时说过我要入试”。萧洛轻笑一声，道：“你知道我是不会带你回去的，只有你自己筑基、炼精化炁、炼炁化神之后，方能自由出入灵山。”

    上官清凌的眼神亮了一下，急切地道：“我何时才能炼炁化神？”

    萧洛淡然道：“我用了三年。”间上官清凌眼神中的热切迅速地冰冷下去，他又补了一句：“这要看你的资质，我灵山派修为最高的一位前辈，从筑基一直到最后炼虚合道，只不过用了短短三年时间。”

    “三年便得道成仙？”

    见上官清凌一脸天真地发问，萧洛忍不住笑了起来：“若都如此，岂不满目皆是神仙，又哪里还有什么稀罕的？即便炼虚合道之后，还有漫漫未知的修炼之路，修为百年千年，皆是稀松平常。”

    上官清凌秀眉一蹙，百年千年？那岂不是会变成一个老太婆了？

    萧洛见她蹙眉，已知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成功筑基，便能永葆青春，即便百年千年，依旧是你盛年锦时，倾国倾城之貌。”

    上官清凌听他这样说自己，忍不住脸上一红。

    萧洛见了她这副样子，只觉自己亦蓦地心旌一荡，连忙摄住心神，柔声道：“灵山派的师兄师姐，今后都是你的亲人，还有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在这里习惯了，便再不会想回去了，清儿……”

    然而他再次触动了上官清凌的禁忌。只见她杏目含怒，嗔道：“我说过不许你这样叫我！”

    萧洛眼中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又被扑灭了下去。他一颔首，道：“对不起。”他伸出手想撩起上官清凌鬓角散落下来的发丝，却被她眼神中的戒备阻了回去。“无尘，这样可以了吗？”

    上官清凌虽未点头同意，却也终于不再拒绝。萧洛脸上满是失望的萧瑟，他凝视了上官清凌半晌，低低道：“这里是我的屋子，不会有人来打扰。我去师弟那边暂住，你好生休息吧，准备明日入试。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让掌门答应收下你的。”

    上官清凌却一昂头：“我不稀罕靠你去求恳，若是明日不能通过，那便是我自己资质不够，与人无尤，这神仙不修也罢。”

    萧洛轻笑一声，微微点头。他方要转身，上官清凌忽然道：“等等！”

    她的声音有些急切，又满是期待，萧洛心中一直期盼奇迹发生的热切又燃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怎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狂热的希望被失望浇灭，这种一阵接着一阵冰火两重天的落差，实在让萧洛难以忍受。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现在我对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等到了秋分时节，一切自当揭晓。”

    “秋分？”上官清凌不解，“为何要到秋分？”

    萧洛的语调终于有些不耐烦：“到了那天，你会记起从前的一切。”

    他说着就要迈步出去，却再一次被上官清凌叫住：“等等！”

    萧洛一转身，上官清凌已经几步跨到他面前，眼神中满是殷切的期待：“你……你替我送一封信回京师。”

    萧洛的怒火腾地窜了上来，大声道：“替你给那姓秦的飞鸿传书？你做梦。”

    上官清凌眉头一蹙，眼光中的光华黯淡了下去。然而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再次抬起眼帘时，眼中满是狡黠：“你不肯送，我总有办法让自己通不过灵山派的入试，就算你真的让掌门收下我，我也总有办法让掌门不得不逐我出门。”

    萧洛不禁大怒，猛地一推上官清凌：“逐出灵山派是什么样的惩罚你知道吗？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修仙真的就这样入不得你眼吗？”

    上官清凌见了他这副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害怕。这一路而来，即便自己频频对他出手，他也未曾对自己说过重话，难道被逐出灵山派，真的是什么万劫不复的惩罚？

    然而她却依旧不肯让步：“既然如此，你答应替我送信，我便也答应你，尽我所能，不负你所望。”

    她果然还是这副样子，从来未曾变过。萧洛看着她，她却也只是不甘示弱地回敬他的目光。良久，萧洛终于点了点头。

    上官清凌大喜过望，连忙奔到案前，挥毫奋笔疾书。萧洛看着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心中怒意更盛，冷冷道：“我只能帮你送信，却不可在他面前现身，你是等不到他的回应的。”

    上官清凌的手停住了，她抬起头望着萧洛，眼神中满是责备。萧洛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感，又道：“你与他从此便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劝你还是早些死了这份心吧。若非修仙，你阳寿将尽，与他也不过是几日夫妻之缘。”

    萧洛冷冷地将这些话丢给上官清凌，全然不顾她眼中已是泪光闪动。但她却也知自己无可奈何，只是略微沉吟，拼命忍住眼泪，俯下身继续写。她绝不在这个冷血无情的萧洛面前掉泪！若那个人真的有心，他会明白一切，她已经向他说明事实，最后要做怎样的抉择，全都在他。

    萧洛都以为她定要写满几大页纸，尚且不够一诉衷肠，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上官清凌落笔飞快，墨迹泉涌，只是写下了短短一诗：

    红妆啼离幸相许，奈何风卷意悲寒。

    此身一去远杳茫，从今思君在阑珊。

    萧史弄玉尚携取，相别灵山落空言。

    使君此心未沧海，三秋玉盘待归还。

    上官清凌自己出了一会神，便放下了笔，小心翼翼地将那信折起来，递给了萧洛。“我会有办法知道你有没有把这封信送到。”上官清凌的眼神很是不容置疑的凌厉。

    萧洛眉头一蹙，冷冷哼了一声，劈手夺过那信，一转身便向门外去了。

    待他的身影看不见了，上官清凌才颓然坐倒，眼泪止不住地奔泻而出。

    她原本以为，最痛彻心扉的莫过于生死相隔，今日才发现，这生不能相见之绝，要比那黄泉相别痛了千百倍！可是她在期盼些什么呢？盼他等着自己吗？正如萧洛所说，修仙不成，她便阳寿将尽，若是得道成仙，他二人从此便是两个世界的人，凡尘碧落，从此两界殊途，他还能等什么呢？

    不管他们曾经怎样海誓山盟，现如今除了将她遗忘，他还能怎样呢？

    上官清凌胸中一阵窒息，瞬间袭来的痛楚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又向外望了一眼，萧洛的身影早已消失多时，只看见外面一片朦胧。

    但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的心没有变，她仍然只是爱他，仍然只是想做他的妻子！她已尽力，而对方如何，便由不得她了。无论他怎样，自己总是不曾留下遗憾。

    她在信中说，三年为期，若是他还愿意，便在十五的圆月下等着她。

    为了早些有能力对抗萧洛，为了摆脱他，为了她自己对恋人许下的诺言，她要早一些筑基，早一些炼炁化神。

    上官清凌握紧了双手，命令自己打起精神，四下里打量起萧洛这间屋子。房间中陈设简洁，唯独右首那一方高高的书架很是引人注目。

    此时天色渐暗，夕阳余晖投射在窗楞上，有些耀眼，却是令人不敢逼视的美。这灵山之上的夕阳，果然都与京师不同。那血染的红云看起来是如此近在咫尺，纯粹得纤尘未染，而已经在山头之后隐没了一半的夕阳，却似要尽力将最后一缕光华投射出来。

    上官清凌忍不住走出屋子，只见周遭是群峰环抱，青翠欲滴，却氤氲了淡淡的浮云，染着一抹不着痕迹的红，轻轻地搂住苍山点翠。

    上官清凌心中暗想，若是她能够顺利被收入灵山派门下，是不是她也能在这样洗尽铅华的福地，挑选一处自己心仪之景呢？真的能够忘却尘嚣，就可以得道成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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