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鸢……”赵铮云忽然低低唤了一声,冷不丁将许清鸢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快步走过去。只见赵铮云双目仍闭着,原来只是说了句梦话。
许清鸢长舒了一口气,索性坐下来看着他。他那英姿勃发的脸上,只有在此刻才会有一丝恬淡的安逸,没有分毫国事缠身的凝重,没有分毫大敌当前的决忍。“清鸢……”他忽然又咕哝了一句什么,向身旁探手过来。许清鸢忙将自己的手递给他,被他紧紧握住了,脸上竟出现了一丝心满意足的淡笑。
只有在熟睡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卸下所有的伪装吧。这个男人,是真的在意自己呢。许清鸢心中竟有一丝愧疚,随即她告诉自己,这是亲手杀掉她父亲的人。三载春秋,她只有日夜这样提醒自己,方能让自己不被愧疚压得窒息。
这是他的报应。
许清鸢不肯承认,但在她心里,真的是希望这一夜再漫长些,让她可以看清楚他的模样。
东方渐渐出现了鱼肚白,内室之外有宫婢细微的动静。许清鸢长叹了一声,伸手轻轻推醒他:“铮云,天亮了。”这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叫他的名字。她相信他,不单单是妻子相信自己的丈夫——正如三年前她在福王面前所说,白炎国只有他生而为王者,只有他才配君临天下。
她相信他。
亲自送走出征的大军绝尘而去,许清鸢望着远远地高高飘扬的旌旗,呆呆出了神。“娘娘,”宫女上前将披肩披在她身上,“陛下叮嘱娘娘早些回宫,娘娘请上车吧。”
许清鸢回头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辇车,却上前几步避开宫婢侍卫,向身边的侍官道:“传令内务府,本宫要立即启程去邢州。”
“邢州?娘娘……”侍官先是一愣,下意识向许清鸢望过去,许清鸢却没有看他,更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这三年来王后过问政事,已是白炎国人所共知,事实上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对王后的信任绝不亚于对他们的国王半分。侍官当下不再多言,垂首低声道:“微臣即刻办妥。”
许清鸢向大军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晨阳初露,天边染霞的朝云一如触目惊心的鲜血。
邢州大营中,定国军主帅李骘大将军正与副将交代守城事宜。如今战事日紧,邢州地处平凉与白炎国界之处,万事须得多加小心,否则城阙失守,就不止是将他革职查办这样简单了。
突然听闻外面亲兵来报王后娘娘驾到,李骘与副将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不待他们出迎,只见几名侍卫开道,跟进来了几名宫婢,随后许清鸢施施然走进来。李骘一惊不小,连忙上前见礼:“末将叩见王后娘娘。”
他虽然从未见过王后的面,但此刻这个女子的声势和气度让他确然笃信,若她不是王后,整个白炎国再没有第二个人配做王后了。
“李将军请起。”许清鸢眉毛也未抬,略一环视帅帐,淡淡道:“国王陛下有密令传与将军。”
李骘心中又是一惊,不敢起身,只向身边副将道:“你们都先行退下。”
副将和亲兵都退了出去,许清鸢将自己的宫婢和侍卫也都屏退下去。
李骘垂首等候着,半晌却未听见许清鸢说一句话。他忍不住抬起头,只见许清鸢一双妙目正看着自己,吓得他急忙又低下头,不敢正视。又过了许久,许清鸢还是不说话,以李骘这等雷厉风行的作风,终于沉不住气了:“娘娘……不知陛下请娘娘代传的是何密令?”他觉得自己额上开始有些冒冷汗,倒不是因为害怕许清鸢,而是他感觉得到,需要劳动王后亲自赶赴大营传令,必是关系国祚的大事。
许清鸢答非所问,伸手扶起他:“将军请起来说话。”
李骘站起来,仍是垂着头不敢看她。
“如今将军手中,连同邢州驻军,一共有多少兵力?”
“连同守城驻军,一共十万。”
许清鸢略一沉吟,微微点头:“调集十万兵力,出击平凉国。”
“什么?”李骘大惊失色,“娘娘,这……”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许清鸢,而她脸上却淡淡的看不出一丝痕迹。李骘生生将到嘴边的“实在不妥”四字咽下去,硬让自己的话转了个弯:“这是陛下的密令?”
“正是。”许清鸢看着他,眉目间满是笃定。
李骘仍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娘娘,调集守城驻军连同出兵,实在是兵行险着,这样一来邢州城无异于城门大开,若是敌人乘虚而入,单是数千兵力,我们都无法抵抗。再者平凉勾结了临渊、诸胜两国,如今敌军边境上乃是平凉与临渊两国军队,我军即便全力出击,兵力相差仍是悬殊。”
“正因兵力相差悬殊,陛下才会将此重任交在李将军身上。”许清鸢沉着道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兵行险着,才会有出奇制胜,平凉国料定白炎不会打无把握之仗,这次我们偏偏来个攻其不备。只要前方牵制住平凉临渊的兵力,他们便腾不出手再来进攻邢州。李将军,陛下将这大任交付与你,这十万将士的生死安危,连同邢州百姓的生计平安,也都在你手上了。”
这李骘乃白炎国两朝重臣,深得先帝信任和倚仗,然而他征战多年,如今日这般孤注一掷的命令,还是让他心里没底。
“娘娘,对方尚无动向,我军便先行出击,实在是平白给对方留下口实哪。”
“平凉觊觎白炎国土已久,事已至此,就算没有口实,平凉迟早会出兵,到那时我军可就陷于被动。”许清鸢秀眉一扬,看了一眼李骘:“李将军,你跟随陛下多年,他哪一次是等到敌军打到了家门口,方才出击抵抗?”
李骘顿时无言以对,近两三年来赵铮云一反常态的安定,很少再四处征战,倒让他们这些将士习惯了平静的岁月。养兵千日,如今正到了用兵一时,他真该为自己方才的犹豫而惭愧。
“末将斗胆,敢问娘娘可曾带来了陛下的信物?”李骘毕恭毕敬,躬身抱拳一揖。
许清鸢眉头微微一蹙:“怎么,将军不相信本宫的话?”
“末将不敢!”李骘沉声道,“只是军令如山,末将须得确知这是陛下的命令,以防有小人假传陛下旨意……”
“你的意思是本宫假传王命?”许清鸢冷冷道。
李骘一惊,忙不迭地道:“末将失言,娘娘恕罪!”他倒还算镇定,因为许清鸢虽然这样说,语气中却没有震怒。
许清鸢嘴角一扬,伸手扶起他,微微一笑:“李将军恪尽职守,何罪之有?敢问李将军,陛下的信物,将军可带在身上了?”
她突然这样一问,李骘下意识愣了愣。他随即转身到案前,取出一物双手奉给许清鸢。许清鸢淡淡一笑,也伸手过来,只听轻微的一声金石交鸣,两爿虎符铿然相合,天衣无缝。
李骘再无半分怀疑,当即跪地:“末将即刻召集兵力,誓死为陛下效命!”
“此战关系重大,将军请千万保密,小心行事。”
“末将明白!即便身死,这个秘密也随末将的骨头一同烂在土中!”李骘这话掷地有声,满是视死如归的坚决。
“陛下知将军一片赤胆忠心,如今重托相付,本宫先代陛下谢过将军。”许清鸢说着微微一屈膝,李骘忙道:“娘娘切莫如此,末将当不起,食君之禄,末将必当为白炎死而后已,娘娘言谢一说,真是折煞末将了。”
许清鸢微微一笑:“将军想必大有一番布置,本宫使命完成,不打扰将军了,告辞。”
“娘娘!”许清鸢方才走出帅帐,李骘追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许清鸢身边寥寥数人,低声道:“末将派人护送娘娘回宫。”国王对王后的宠爱白炎国上下人所共知,王后娘娘若是此行出了什么岔子,他李骘可担当不起。
许清鸢却微微一笑:“不必劳烦将军,队伍声势浩大,反而容易招致祸端。将军放心,如今尚在我白炎国境之内,本宫自然有把握平安来去。”
李骘望着她的背影走远,半晌转不动念头。这位年轻绝色的王后娘娘,果真是魄力非常。只是一面之缘,他便在心里将那些捕风捉影的风言风语一概归结为小人之心了——王后娘娘巾帼之风,招致小人之度正是在所难免。
不过许清鸢并没有立刻启程回宫,而是在邢州城中夜宿。她带的人不多,行事未曾张扬,稍加掩藏,便神不知鬼不觉。
夜里待宫婢都睡熟了,许清鸢没有惊动任何人,换了夜行衣装,悄悄出了客栈,向东北方向的两国边境而去。
她专宠三年,这身功夫倒半点没有废,暗夜掩护中,只见她身形如电,几个纵落便消失在城墙之外。
她清楚李骘的将才,他手下的几个副将也都是忠勇义士,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即便对方是两国联军,未必不能出奇制胜。所以她需要在其中做一些疏通,毕竟她,许清鸢,是临渊国的公主。
事到如今,她早已没有选择。如果老天爷见怜,这一切的罪孽,就让她一个人来承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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