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陵王爷上前一步将阮清思的左肩按住,恶狠狠地道:“贱人,你果真将自己当成了王妃?告诉你,本王能将你娶进来,随时也能将你逐出去!你不过是个戏子而已,不过是本王花钱买来的奴婢而已!”
他说着将阮清思一推,转身气势汹汹地砸门出去。
外室中的鸳鸯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她见王爷怒气冲冲地出来,忙屈膝行礼:“恭送王爷。”王爷没有理睬她,径直出门去。鸳鸯探头看了看,他似乎朝着东厢房赵夫人的房间去了。鸳鸯听得房里阮清思半晌没有动静,小心翼翼地探进身子去:“夫人?”
阮清思背倚在墙上,垂着头,脸色神情却是出奇地平静,并没哭闹。
“夫人,”鸳鸯一走近阮清思,便看见了她白玉般的脸上赫然的指印,她也忍不住有些心疼。“夫人,王爷方才说的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他说过了自己也就忘了。”
忘?阮清思心中冷笑,是,他是王爷,所以说过便忘了,可她不能忘。在他心目中,她其实就是个戏子而已,不管对她是好是坏,他心中从来未曾看得起她半分。
鸳鸯见她沉默,又道:“夫人,听奴婢一句,以后别跟王爷耍脾气了,身在这王府中,多半便都身不由己了……”说到这里,鸳鸯自己的语气也起了一点波澜。
“嗯。”阮清思应了一声,抬起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今晚累了,你也去歇息吧。”鸳鸯看了看她,只得退出去关上门。
阮清思一步步挪到镜前,直愣愣地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脸上赫然的指印,是打在她心口上的一耳光,她早知他们身份悬殊,却没想过他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也许错就错在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她那人前卖唱却丝毫没有折损过分毫的骄傲,她那流落草莽也从未向命运屈服过的自尊。
外屋的鸳鸯歇下了,不一会听见她轻微均匀的呼吸声,阮清思披上一件狐裘,推开窗户便跳了出去,很快身形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者说她其实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知道罢了。
城南洛家巷是一条幽深的小巷,阮清思一路走进去,不多远便看见了李府门口高挂着的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有些颤抖。她没有上前叩门,因为不知府中是否还有旁人,只是悄悄地跃墙而入,轻轻地落在庭院之中。
这宅子并不大,显然是刚刚置办好,又恰逢寒冬,院子里一片荒芜,愣愣地伫立着一两座假山,显得有些突兀。这深冬雪夜,各人都早早歇下了,府中静悄悄的没半点动静。阮清思往里走了一段,环顾四周,只见堂屋之后的正房中还亮着灯,摇曳的烛光将一个低头捧书的剪影映在窗上。
寒风凛冽中,这有些孤寂的侧影,却让阮清思无端端地生出一股从心底发出的暖意。她快步走上去,在她踏上房门外石阶的时候,那种心绪难平已让她完全忘记了放轻自己的动静。
“谁?”屋里传来李扬警觉的声音,不待阮清思反应过来,他已经飞快地抢上前来,一把拉开了房门。
照面的两个人同时愣住了。“清思?”李扬的声音陡然一荡,里面有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却被他强压着的狂喜,更有看见她半夜里突然孤身一人出现在风雪中的爱怜和疑惑。
“李大哥……”阮清思只叫出这一声,便蓦地顿住了。
李扬看了她一眼,道:“进来再说。”
他的屋子里很温暖,而他的眼神和气息更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和煦。这种暖意在阮清思踏进房中的一刹那,忽地融化了她在寒夜里被冰冻住的泪,她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话来,泪水已经不争气地滚滚而下。
“清思……”李扬有些不知所措,见她忽然流泪,心中却已经明白了几分。这些日子他接管金陵的驻军事务,早已将城中大小事宜打听查探过,至于街头巷尾至今仍然议论纷纷的顺陵王爷纳妾之事,他自然也一清二楚。
“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李扬上前一步靠近她,却发现她脸上赫然的指印,心中顿时一股无名之火直窜上来,沉声道:“他打你了?”
阮清思侧过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凄然冷笑道:“怪我自己年少流落,一直以来在他眼里,我不过是风尘蒲柳而已。”
李扬心中更是惊怒非常,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抓住阮清思:“他对你说了什么?”阮清思抬起头,正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眼中如欲喷火,不过这火却不是要灼伤她,只是恨不能将她团团围住,将那些伤害她的一切全都烧成灰烬。
“李大哥……”阮清思的眸子闪了闪,忽然垂首道:“我没事,就是有些冷,想向你讨点热茶。”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李扬眼神中的戾气隐没了下去,脸色也和缓许多,他放开了阮清思,转身去为她倒茶。阮清思四下里打量他的房间,只见屋里陈设十分简单,唯独架上的那把剑引人注目,每一个踏进这间屋子的人,目光都会被不由自主地吸引过去。
阮清思双手捧着茶杯,不自觉地缩了缩肩,想让手中暖烫的茶杯温暖她有些冻僵了的双手。
“清思,”李扬坐在她对面,忽道:“若是不快乐,不如不要回去了,那王府对你,也并没什么可留恋的。”
阮清思心中一动,眼圈却又是一红:“卖身为奴,早已身不由己。李大哥,我现在的……这些年的身份不是你可以想象的,你还是……”
李扬却忽然打断她:“清思,若是我早些找到你,便不会如此了……我对不起家父,更对不起你父亲的嘱托……”他自嘲一笑:“若不是想要建功立业,不埋没了我爹当年的声威,这几年镇守边关,一定也早就寻到你了吧……”
“李大哥,别说了。”阮清思放下茶杯,嫣然一笑:“王府之外还有一处落脚容身之所,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李扬眉眼轻轻一弯:“随时恭候大驾。”
阮清思忽然站起身来:“大哥,我该回去了。”
李扬的心蓦地直沉到了东海海底,却拿不出任何理由来挽留她,顿了顿只得涩声道:“我送你回去。”
阮清思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说“不必了”,可是她话到嘴边,竟然硬是咽了回去,大概她心中也是不想离开的吧。这简单的小屋才真正温暖,此时身边这个人的眼神,才真正温暖。
四目对视的瞬间,李扬忽然上前,猛地一把将阮清思搂在了怀里。阮清思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觉自己的心也随之狂跳起来,她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命令自己将他推开,可是双手却软得没有半点力气。
她脑海里忽然一阵恍惚,浮现出了戏台上浓妆艳抹的花雪儿的身影。这一次她就像一个看客,远远冷眼看着花雪儿唱得惆怅,唱得缠绵,唱到泪水沾湿了妆容,看着她无力地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住。
为什么要在冰冷凄迷之中放任那些期望和热切离自己远去?阮清思忽然心口一热,也伸手紧紧抱住了李扬。什么三从四德,什么礼教廉耻,什么后果结局,统统都是借口而已,就算明日身死,也要让自己绚丽一场!
她要从,可从的是自己的真心,不是那浮华背后深宅大院的冷漠假象;她要忠,可忠的是自己一腔热情,不是那场毁了她此生的华丽婚宴!
盈盈轻曳的烛光纠缠了一夜,也听了一夜床幔之后的低声窃语。
一早鸳鸯醒来,只见阮清思犹自酣睡,很晚才唤她进去伺候梳洗更衣。鸳鸯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为何昨夜闹成那番光景,今早阮清思却面带春光,脚步轻快?
从这一夜起,顺陵王爷再没来过阮清思的房间,这位轰动一时的侧妃,算是彻底失宠了。可是她跟王府中其他那些失宠的妻妾却不同,从来见不到她怨声载道,望眼欲穿,哀哀叹惋。长门怨似乎从来跟她不沾边,越是失宠,她竟越是自在快活。
冬去春来,江左的春风绿了金陵,绿了秦淮河畔的烟花翠柳。
顺陵王爷身边从来不缺什么,尤其是女人。他甚至渐渐都快忘了王府中还有阮清思这个人的存在,除了偶尔会在花苑中见到她闲逛,或是偶尔月下亭榭中独酌,她似乎并没什么欲求,就连见到他,也只是礼节行到,转身便离去。
可是每一次突然见到,王爷都会惊奇地发现,她似乎真的越来越美了,这是真正从骨子里透出的美,这种美不同于普通女子的脂粉气,也不同于王府皇宫中金枝玉叶的那般目空一切,而是轻轻盈盈在她身畔旋绕,每一丝每一缕都是从她身上发出,却又争先恐后要拥到她身边。
阮清思,快要成为顺陵王府中的传奇了。
所以五月间有一天,鸳鸯急匆匆来报阮清思在花苑中忽然晕倒,这消息还是激起了冷落她已久的王爷极大的怜香惜玉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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