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开了锦云的问题，垂首示忠。这样的言行忽然让锦云想起了在凌寒南面前的自己。

    “你有自信本官会同意你的请求吗？”锦云抱臂面带兴味地盯着他。

    还未等沈晏说话，锦云接着说道：“你应该有自信的，毕竟你费劲心思引起本官的注意。”

    沈晏一愣，抬头蹙眉欲反驳。锦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口气叨念起来：“沈晏和李长史是朋友吧，不然他也不会专门将我引到本不应该经过的舍馆；不会那么急切地向本官介绍你；不会当你显示自己才华并且正直仁义的托儿。”

    她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你是个用心之人，本官承认很快被你挑起了兴趣，并且欣赏你所表现出来的能力。”

    他闻言错愕了一阵，几次开口想说什么，但发现自己无从辩解，这些都是真的。

    “沈晏，你要知道，并非任何人都能留在本官身边的。本官虽然承认你是有才有功之人，也很喜欢你的那些小城府，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你能有资格站在本官身侧。”锦云似笑非笑说着，语气傲然。

    沈晏默然听着，脸上通红似是受到了羞辱，握紧的双手指节泛白生生忍着怨恨。

    “大人可否告知为何没有资格。”他硬生生将一口气咽入肚，恭敬请教。

    “其一，你投机。一个个小小掾史竟想傍着高枝一夜之间成为帝都的官员？沈晏，如果本官许了你，你难道未曾想过别人会如何指着你的脊梁骨嘲笑你么？其二，小心机。旁人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现下心里所想。那些招数城府不算太过粗陋，不过若是遇到了帝都的汹涌波涛怕是连如何翻覆了都不知。其三，你动机不纯。”锦云顿了顿，勾起嘴角阴恻恻问道，“她叫小慈对吗？”

    沈晏一听这两字，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又有些惊恐地望着她，陷入震惊中。

    “因为没有权力和金钱眼睁睁看着青梅竹马嫁到帝都商人家里做小妾，你一定又伤心又恨自己吧。”沈晏的伤疤瞬间被锦云揭了开来，他紧咬着压根眼眶竟是红了。

    “本官不喜欢别人对本官撒谎，更不喜欢本官的人做官的目的只为抢回一个女人。他也许会因为要得到那个女人成为有地位的人，也会因为得到了那个女人止步不前甚至再次失去所有。本官的人，不能为这些所左右。”锦云算是说得非常详尽了，说完一长串开始感到口干舌燥。

    沈晏松开了紧握的双手任它无力垂着，脸色惨白久久不能言语。锦云说的每一个理由都足够充分有力，足以撼动他，他开始怀疑自己遂即陷入深思自省中难以自拔。

    她见他如此，欣慰地松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叹道：“本官允诺你的，只能是个儒生的身份，给你参加考试的机会。以后会如何，全凭你自己。”此时玉枝见锦云一直未回屋已经出门寻到了这里，锦云没有时间再待他深思出个什么，在不多说转身便离开了。

    沈晏望着那潇洒的墨色身影，握紧了双拳一字一顿喊道：“我沈晏发誓！我会出现在大殿上，让陛下给我站在你身侧的资格！”那身影没有任何停留，似轻嘲鄙夷一般迎风飘扬翻飞，转瞬消失在了拐角。

    因为和沈晏交谈的缘故，锦云错过了顾府门口那段即将分别的多情公子与泪眼佳人的戏码。

    第十一章 圈套与套圈 几重无间道（下）

    更新时间2011-8-3 19:30:32  字数：2095

    回程路上楚慕淮对于那夜之事只字未提，锦云遂也缄默。四日后的深夜，紫梢早早就在墨府门口掌灯侯着，一见到锦云的车在门前停下，就提着裙子飞快奔了过去。掀开车帘的却是玉枝，里面再无一人。

    紫梢皱着眉头问道：“公子呢？”玉枝无奈摇头，叹道：“转告恕己大哥，半个时辰之后到太尉府接公子。”

    太尉府。书房。

    杜存风一手捋着他的小胡子，一手拿着早上从金陵收到的密函沉默看着。半晌他抬眼，看向了坐在正对面风尘仆仆的锦云，意味深长说道：“墨大人这一行辛苦了。这么晚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锦云恭敬回道：“下官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杜大人禀明。”

    杜存风四周一扫，屋内侍奉的人识相地全部退了下去，只剩他们两人。“墨大人但说无妨。”

    “下官此次奉陛下之命去金陵协助楚太常宗庙之事，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与大人相关的事情。”锦云顿了顿，去看杜存风的脸色，但见他狭长的眼睛里闪着深邃的光泽，一脸兴味。

    “离开前一天晚上，下官在顾府附近遇见了行色匆匆的楚太常，与他问候他却没听见般从后门进了府。下官见他落了本册子，却发现……”锦云从怀里取出那本账目，放在了杜存风的桌上。

    杜存风翻开看了几页，有些错愕又犹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墨衣少年：“墨大人你这是……”

    “下官见此物事关重大，怕会累及大人便将此物归还。”锦云如是说。

    杜存风狭长的双眼闪着精光，捋着胡子沉吟道：“说实话，墨大人此举老夫甚感疑惑。”杜存风知道墨锦云是凌寒南一手提拔信任的，自然是站在凌寒南的门下。为何不将此事禀告给凌寒南立下功劳，而是交还于他？

    “杜大人，既然下官一入帝都便匆匆赶来见您，且将此物归还与您。下官的立场您应当清楚了。”锦云浅笑，“锦云愿意为大人效力。”

    杜存风默然，深深盯着她欲将她看透。

    “想来楚相对大人忌惮又猜疑，此次楚慕淮去金陵，怕是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搜寻大人您的把柄伺机对付您。而有幸楚相与陛下对下官多有照拂，下官可以介入这些事仪，为大人提供任何大人想要的。”见他眸光一闪像是有些动心，又继续说道，“对大人而言，多一个眼睛没有什么不好。”

    “为何墨大人选择是老夫？”杜存风仍不愿完全信她。

    锦云迎着他如狐狸般狡黠的眼睛，坚定又诚恳说道：“下官有野心，想坐楚相之位，却深知楚相之势凭下官无法撼动。下官不如做个开国功臣，请大人圆满下官的心愿。”

    她大言不惭毫不遮掩说出此话，杜存风饶是心惊。好一个开国功臣。

    他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个有野心且大胆的少年，好像那时候依附于定北将军的自己。而现在，历史可能要重演了。

    杜存风不确定话已至此是否能相信墨锦云，但这人所给的条件与好处着实有些心动。这样的人，若不能收为己用，就必须除去他。

    “老夫知道锦云的心意了，过几日自会给你答案，你且先回去歇息吧。”杜存风如是说，至少先稳住他收在身边，若是有变反咬一口便好。倒是楚仲修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来干涉他的事情。若是此事由楚家父子禀明，也许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招来祸患，后果不堪设想。

    锦云依言告辞起身，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下官还有一事要告诉大人。那本账目交给您的只有一半，还有一半下官自己藏了起来。还望大人勿怪，下官只是用它保命罢了。命在它亡，命亡它生。”说罢，她冲着脸色渐渐沉下去的杜存风恭敬行礼，退了出去。

    杜存风恨恨拍桌，好你个墨锦云，看来还不能妄动你。

    锦云这一计着实有些险了，其实她并不太熟悉杜存风的脾性，若是他不吃这一套反倒被惹毛了不知是和后果。不过她对楚相的处事还有几分把握，他相对缄默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杜存风这边不主动为难，想来楚相也不会有什么动作。倒是凌寒南……锦云不敢妄自哄骗。他那双犀利的眼眸，总是隐在暗处洞悉一切，锦云目前不敢将自己跑到他的猎食范围中。

    于是下朝之后的小会，锦云将在金陵的经历以及昨夜密访杜太尉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凌寒南，只说是为留在杜存风身边了解更多更真的消息，并试图将杜存风的精力转移到党争上去。

    锦云说完只觉自己正演绎一个多重细作的角色，一环环将自己牢牢套住。她说得句句有理字字忠心，连自己都快相信自己是一个多么苦心经营不惜舍生涉险的忠臣。

    凌寒南若有所思凝视着她许久，一手抚额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既然墨卿已先斩后奏，便放手去做吧，不必顾虑朕。若有情况，朕会配合。不过墨卿将自己置身于凶险中，还要处处小心。”

    这语气相当妥协了，他答应会旁观并且帮助，对她来说会省下不少心思。锦云又惊又喜拜谢之后，又听凌寒南说着：“希望墨卿明白，朕的允诺是因为相信墨卿会带来好消息。”

    锦云对上他深邃而冷酷的眼，重重颔首。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锦云这才有闲心去打量凌寒南。半月不见，似乎他又瘦了一些，倦容染着几分沉郁和忧思。她心中莫名有些沉重，闷闷起身告退，凌寒南也不理会，任她出了殿。

    殿门阶下正有人走上来，她淡淡瞥了眼，却见是华容和他的药童尔雅。心里怦然，遂即又想到回帝都之后一直忙着周旋三方关系还未来得及与华容相见，然而此刻却在宫中，他们不过只是路人。

    锦云敛了心神目不斜视走下台阶，两人在阶上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忽听那轻到细微的声音落在她耳中：“今晚戌时，捧玉阁。”

    她登时心中莫名一跳，耳边的话却如风般消散。锦云不敢回头去看他，怕露出任何端倪来，垂首从容理着衣袖，而嘴角却忍不住轻轻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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