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奔到崖边试图去抓住她,奈何只是触碰到一角衣袂,满掌的空落,于是眼睁睁望着那抹红色被黑色的深渊吞噬。
每梦到这里,青珏便一身冷汗地惊醒,不敢再往下继续。
今日又梦到了这样的情景,他再一次猛地睁开眼睛,望着浮动着冷蓝色幽光的帐幔,低低地喘气。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玉枝端着食盘轻步走了进来。见他醒了,便直接端着食盘在他榻边站定,柔柔说着:“玉枝炖了汤,冷公子可要尝尝?”
青珏也不看她,直愣愣地望着帐顶。
玉枝将汤碗搁在榻边矮几上,而青珏并没有任何动作,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相处了几近四五个月,玉枝也明白青珏倔强执拗的性子,倒也不强迫他。轻咬着唇劝道:“便搁在这里,冷公子想喝的时候再说吧。”
“劳烦扶我坐起来。”青珏终于有了些反应。
玉枝连忙将他搀扶起身,半靠在榻上。青珏微垂着头,缓缓伸手从枕下取出几封信笺,那是这个月来锦云寄回墨府的家书。他默然读着,面上喜怒不明。
这是青珏每天醒来首先做的事。
因为家书经手复杂,监看几重。信中只言片语都是沿途所见所遇,丝毫没有提及关于对青珏的关心吩咐。青珏还是每天要读上几遍,将每个字熟记于心,从那字迹的横竖中找寻着什么。
墨府冷清,只余恕己与她照料着青珏,而他们两个人终究是外人。说到底,青珏还是一个人。玉枝轻叹一声,默然站在在一旁守着他。
屋外传来从容缓慢的脚步声,玉枝一听便知是何人来了,忙稳了稳发髻转身开门迎去。与那清明天色一同映入眼帘的是华容俊雅的脸庞,玉枝对上他浅褐的眸子,然后很快垂下头退到一边。
华容走到榻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打量着青珏,温声道:“你今日感觉怎样?”
“与平时差不多。”青珏回了句,语气倒是乖顺。
华容揽袖在榻边坐了下来,为他搭脉。青珏微微偏过头来看向他沉静的眉眼,一时有些愣愣。自他劫后余生,这个名唤华容的男子便伴着他,耐心医治他,忍受着他的不善与戒备。
从始至终,青珏的印象里,这个男子一直都是这般静雅浅淡。他眉宇间沉淀的如同古琴奏出的流水松风的气韵让他精致俊逸的面容都为之失色,但是最让青珏深刻的还不是这样的气韵,而是他挂在腰间的流苏。
青珏熟悉这样的手工,因为他也曾经拥有过。那一看便是他四姐的手艺。
而如今她肯将它挂在这个人的腰间,那么也许代表着在她心中,这人的地位。
墨锦云说自己救了他的四姐,墨锦云又说自己的命是华容给的。那么可能这个华容,在墨锦云自己编造的故事中,担任着墨锦云这个角色。
说到底,他才是最不可小窥的。思及此,青珏看着华容的目光又深邃了几分。
第四十六章 人善被马踢 寂寥行殿锁(下)
更新时间2011-12-2 19:20:24 字数:2634
感受到青珏不加掩饰的目光,华容抬眸含笑望向他:“最近恢复的很好,过两天你便可以下地了。等到墨锦云回来的时候,也许你已经可以骑马去迎了。”
“墨锦云何时能够回来?”一提到墨锦云,青珏脸上有了些光彩。
“不出意外的话,年前便能回来。”华容淡笑回道,笑容里却有些阴霾的影踪。
“不出意外?”青珏重复了遍,皱眉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华容顿了顿,觉得没必要将这个话题深谈下去,便笑着转了话题:“你不是一向对墨锦云漠不关心嗤之以鼻的,怎么现在这么上心了?”话语中有些揶揄的意味。
青珏清咳一声,眼神闪烁了下如是回道:“他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能如此想也好。墨锦云要是知道你担心她,或许会挺欣慰的。”华容说罢,顺手理了理流苏,作势欲起。
青珏又瞅了眼那流苏,出口便问:“华公子似是很喜欢这红色流苏。说实话这流苏平常的很,并没什么出彩地方。”
华容闻言,眸中掠过一丝潋滟光彩。他面上的笑痕深了几分,缓缓说道:“流苏平常,情谊却是难得的。”
青珏心里暗自揣测着墨锦云与华容的关系,想来真的是如自己猜想那般。华容风采脱俗温润如玉,又心思细腻,对锦云抑或是他都极为上心照顾。的确是个不错的良人。
不过,总是哪里透着些说不出的感觉让他不敢掉以轻心。想来是因为太完美了吧,完美到有些虚假。
华容并不知道青珏此刻千回百转的心思,却能从他眼底深处窥出几分源于自己的质疑探究。
“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华容若无其事地浅笑着向他俯身颔首,而后转身翩然离开,留下青珏一人垂眸暗思。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将整个帝都浸染在潮湿的寒意中,握瑜殿在朦胧烟水中显得有些冷清和压抑。宫人行至这一段时都不由自主压低了脚步,生怕声音惊扰到殿内。
殿内高台的桌案上,摆着一叠叠的公文书册,半掩住桌前凝思不语的苍色锦衣男子。米公公在一旁小心翼翼陪着,是不是掀起眼皮瞅一眼滴漏看看时辰,然后寻思着陛下这是多久坐着没有动弹了。
几次想出声劝陛下歇息用膳,终究还是没有那个胆。
看起来陛下的心情并不好啊。可以说是很不好……要是搁平日里,陛下纵使冷漠严苛,对待下人还是宽厚得很。不像今日,连着挑刺斥责了几个奉茶侍女。
陛下的神色是一日日逐渐阴沉下去了啊……
米公公兀自叹息,歪头思忖这是为什么呢。**冷清?公事冗繁?不对不对……
“米符。”凌寒南冷然的声音骤然想起,让米公公身子微颤。
“陛下!”米公公几步迈到阶前,仰头望着他。
“将这些公文中凡事关于前往西廖使臣的文书都给朕挑拣出来。”凌寒南揉着太阳穴,将手中狼毫搁了下来。
米公公利落应声,在桌边俯身挑拣着。很快就重新推出一叠来,搁在凌寒南面前。凌寒南看了这么厚一落,眉头又是一皱,喃喃道:“怎么这么多。如此你便将关于墨锦云的消息挑拣出来读给朕听吧。”
米公公愣了愣,也不敢多问只有照做。凌寒南便靠在椅背上轻轻阖上眼眸,一面暂且休憩一面听米公公念着。
墨锦云一行这一去,已然是一个月有余。那时送行还是带着些热气的深秋,如今再过两天就要飘雪了,真是眨眼的功夫。
若说眨眼,其实也很蛮长。想来,已有一个多月不曾再见到那墨袍如夜俊朗如玉的少年了。
朝堂之上,听不见那人铮铮有声的奏议和见解;朝堂之下,看不见那人一贯温冷的浅笑。倒觉得有些不习惯呢……也不知那人在西廖如何?米公公嘴中念得那些词句生硬官方,然而凌寒南脑海中却能生动浮现出那时那景那人的音容笑貌来。想着在西廖的宴会上,那人会怎样衣袂翩然、温雅如玉;想着在街边酒肆,那人又是怎样一张染着红晕的脸庞……
凌寒南如是想着,唇边不自觉微微上扬几分。待自己醒悟时,瞳彩骤深,接着缓缓将那不小心泄露出来的笑意掩去,恢复冷凝的表情继续听着米公公的念诵。
当听米公公念到:“围场狩猎,墨锦云与西廖五皇子、长孙同行,马发兽性袭人,墨锦云将长孙护于身下欲挡马蹄踩踏……”凌寒南身子蓦地一颤,他登时睁开了眼睛惊疑地盯着米公公。
米公公偷偷咽了口唾沫,继续念道:“大皇子东风蔚览及时赶到,免去血光之灾。大皇子言墨锦云护驾有功,必当重谢……”念完这一段,米公公偷偷瞄了眼神色渐缓的凌寒南,心中存了些惊异。一向喜怒不辨万年冰山面瘫脸的陛下,竟会因为一个臣子而动容如此。真是奇怪!
凌寒南轻叹一声,扬手将米公公打发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他一人,安静而寂寥。凌寒南又在座上沉默不语了半晌,起身朝半敞的窗子走去。
细如银针的雨水顺着斜风落在窗沿上,将朱红的框染得深红如血。凌寒南也不管,随意将手搭在窗沿上,微抬起头望向西边的苍穹。
这墨锦云倒是胆大,胆大到可怕。
立下功劳得意去的东风蔚览信任固然好,不过如此不顾安危着实风险太大了。若是有闪失……
凌寒南只是这么一想,便莫名心口隐痛了一阵。那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空落。
他可能会失去墨锦云。他不想失去墨锦云。
这两句话在凌寒南脑海中盘旋不断,像是利剑一样深深扎入胸口,让他连喘息都困难。凌寒南情不自禁抬手覆上胸膛,真切感受到心脏有力的跳动。它跳得有些沉,似是被捆绑了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水像是剪不断的思绪,一瞬间很多画面涨满了凌寒南的眼眶。昨年初春,凌寒南第一次见到墨锦云,记得的不是他的精致面容、从容镇定抑或是风采翩然,而是他抬头对上他视线那一刻的一种似曾相识的悸动。他的眼眸灿如星河,又深入寒潭,似带着对自己的敬仰又似含着几分不屑的冷嘲。那时凌寒南被这样的眼眸所震到,也在那瞬间寻回了一些曾经失去的感觉——一种失去了某样东西的隐痛感。
上元那夜,凌寒南与他一同出宫夜游。虽然看出他的不太情愿,不过打心眼里不想第二日听见关于墨锦云与哪家姑娘上元同游的佳话,还是执意要他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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