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颜色无人见,微云淡月有相知。
邱状元玩得尽兴,催着何少一快点吟一首。何少一怕他因着赵筱筱的原因找茬奚落自己,才不肯干,嚷嚷着要让秋萤替他。邱状元曾因为对对子折在秋萤手里,此时有机会便也跟着相邀起来。
见他们在外面玩的高兴,秋萤早就心痒,此时逮着机会,故意以退为进道:“你们在外赏梅,自然咏的高兴。我足不出户,哪里来的诗兴?”
柳长青自然明白她的小心眼,阻拦道:“不行,就在方才,又有点落雪沫子了,夜深风寒,你老实待在屋里。”说罢又对宛如与丁冬儿道,“你们可觉风寒?可要进屋暖和暖和?”
丁冬儿道:“吃了些酒,并不觉寒。”
张宛如劝柳长青道:“我倒无妨,待会儿不是要凿冰捕鱼吗?总归要放她出来,难得邱状元有雅兴,就让秋萤凑凑热闹吧。我去给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可行?”
郝世进也帮着说情道:“秋萤向来活泼好动,留她一人在屋,也实在憋闷。这里炉火熊熊,二姐与冬儿都不觉冷,就让她出来玩一会儿吧。”
这下,邱状元、郝世进与宛如都来说项,柳长青不好连驳三人面子,只得点头应了。
秋萤换了毡窝鞋,披了厚毛连帽裘衣,总算出得门来。她心情一好,不多时便得了佳句,笑吟吟地道:“有了!”
“不醉春风不逐时,腹有清香天地知。一番霜残雪虐后,犹是人间第一枝!”
邱状元击掌赞道:“谁说女子作诗多缠绵婉约?秋萤这诗好生豪放!世进的前半阙颇有气势,后半阙却有些忆古愁今了。长青的诗就如他的为人品性,花不全开方有味道,人贵相知便可满足。宋兄的诗甚得意趣,透着满足。这点与长青相似。”
张秋萤笑道:“依我看,这最得意的诗作可算邱状元你的。由诗见人,你有梅可赏有友欢聚,有吃有喝仕途畅顺,人生得意扶摇入云。真真羡煞旁人!”
张宛如插言道:“我虽不懂作诗,却能品个一二。各位俱有文采,所得皆为佳作。不过,我们这里还有个女秀才,冬儿姑娘的父亲乃是大儒,家学渊源,我是甚想听听她的诗的,你们说呢?”
张宛如的目的便是陪好女客丁冬儿,一直注意她,见她也在沉吟思索,便想着给她戴个高帽,顺手再搭个梯子。
众人自然纷纷称是,丁冬儿也显然已有腹案,不多时就得了一首七言律诗:
寂寞空庭冬欲老,寒雪漫天春未来。
长叹君心无觅处,不知转入梅中开。
白头朝夕恍如梦,三载韶华为谁哀。
皆赞梅花好颜色,松竹犹绿少人怀。
此诗一出,众皆寂然。
张宛如听了,从心底里看不上她。
这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做的诗?简直就是当众吐露心思的淫诗春词!之前有个扬州瘦马来家里唱艳曲,如今有个大家闺秀在园中写情诗,真是让她开了眼界。只是碍着这许多人面子,一时也不晓得该如何发作。
张秋萤听了却有点恼。
这诗的意思很浅白,就是为了郝世进写的。那个“冬欲老春未来”更是露骨,直言“冬儿都老了也没盼着春天”。最气人的是第二句“君心转入梅中来”,是什么意思?郝世进的心在百花深处?最后四句又自哀又对比,辜负了三载韶华,换不来白头朝夕。你们都觉得梅花凌霜斗雪值得夸赞,别忘了松柏翠竹也绿着呢!
柳长青与郝世进面色一般无二,皆是又红又白。邱状元与宋明诚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接茬。
何少一刚才由秋萤解了围,此时只好出面来圆场子。他避重就轻道:“丁姑娘这诗其实别出心裁。咏梅的时候勿忘松竹,所谓岁寒三友正是如此。我们今日难得相聚,别光吟诗作对了,咱们的重头戏还没上场呢!我说长青啊,如今月上中天,是不是可以去凿冰捕鱼了?我可等得心都痒了!”
说完不停地冲着柳长青使眼色。柳长青看向秋萤,秋萤微微摇了摇头;他又看向郝世进,郝世进对他拱了拱手。他勉强压住怒火,起身相邀道:“东西都预备好了,咱们下去吧。”
众人鱼贯而行,柳长青与张秋萤引路,邱状元与何少一随后,宋明诚与张宛如同行,郝世进默默跟在后头。丁冬儿紧走两步凑到他身边,郝世进有意地放慢了步子。
在阁廊下,见其他人都聚到了池塘边,郝世进停下了脚,丁冬儿自然也停住了。
郝世进回头看向她道:“今夜之后,我只怕无颜再登门百花深处。如此,你满意了?”
丁冬儿心里也有委屈,她质问道:“你就那么想让张秋萤出来是不是?还有你为什么管张宛如叫二姐?她是你从哪儿论来的二姐!”
郝世进瞠目结舌:“就为了这个你不高兴?我与秋萤相识于年少,自那时便一直跟着她称呼宛如,如今大了就换称呼,岂不生分?何况我已叫熟了,并非有意要套近乎。”
“倒是你,今日种种作为,大失风度招人笑柄,你心里可有数?”
丁冬儿听不得郝世进说她一点儿的不好,立即驳道:“我有失风度?那张秋萤呢?今日有客,她发都未挽就出来见人了,你怎么不觉得她失水准?”
郝世进也有点上脾气,呛她道:“我们来时她挽发没有?你怎地不想想她是因何受的伤才会去卧床!”
丁冬儿心下更恼:“总之,在你心里她怎样都是对的,我什么都是错的!”
郝世进正待再与她辩个一二,抬眼却见着不远处秋萤静静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
咏梅夜宴
郝世进见到秋萤的那一刻,微微有些慌乱,他想也没想,便立刻出言掩饰:“秋萤,可是准备妥了来寻我们?这就过去。”
张秋萤缓缓走前几步,微微抬眼看着他道:“世进,你先过去,我借冬儿姑娘说几句话。”
丁冬儿见了她心下更恼,一股无名邪火拱得牙都疼了,出口呛人道:“你是借我说话,还是借他说话?黑灯瞎火的,可别弄错了!”
这话儿里浓浓的敌对味道,让郝世进想圆都没法儿圆。他只得安抚秋萤道:“她正与我闹脾气,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张秋萤朝郝世进笑了笑,说明自己并不在意。其实,听了丁冬儿那首剖白心迹的诗,她先是有些恼火,冷静下来却觉得,有必要摘除她心中这根梗了,否则日后说不定会有更无法控制的局面出现。
既然有意做个解铃人,她早就放平了心态,试着出言相劝道:“冬儿姑娘,你且抬头看看那边。”
那边是池塘边的几株梅树,上面挂满了小巧别致的花灯,在夜色下明亮闪动,泛着温暖的光晕。
张秋萤继续道:“你如果只看到黑灯瞎火,恐怕会错过这温暖的光明。”她看了眼郝世进,示意他走开之后,又接着道,“我知道,你与世进闹脾气,都是因为我。”
丁冬儿听到她这么说,才注目过来。张秋萤便继续道:“世进家门富庶,他的大哥就养有外室1,世进将来有几房女人,还不好说。”秋萤似乎有些害臊,声音压低了些道,“长青哥与我私下说过,世进迟迟不娶,很可能是心里有……人,还放不下。”秋萤思前想后,还是不好意思直说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自己。
丁冬儿却豁出去了,直言道:“是的。世进心里一直有人,那人就是你。”
张秋萤索性也放开了手脚,坦然道:“我与世进只有挚友之缘,没有夫妻之分。我的那个人是长青哥,而他的那个人是你。同为女人,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希望世进心里那个人是你。”
丁冬儿也不觉羞涩,事实上今日的她与往常颇不一样,可能是这三年世进都拖着婚事,早就让她心里有很多想法,借着今日的由子将情绪爆发了出来。
她更加坦然地说道:“是,我是希望世进心里有我。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么想没什么不好说的。”
张秋萤忽然笑了起来,她眨眨眼睛道:“那你就不要总想着在外头使劲,非把世进心里的人拉出来不可。你可以先住进去啊,等你住牢了,再一点一点地把那个人往外挤,直到完全挤出去。这样,世进不就都是你的了吗?”
丁冬儿似乎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一时听到这种论调,不觉得就愣住了。张秋萤再接再厉道:“你与世进有婚约,有长长久久的日子,为什么非要急于一时呢?何况就算你费劲力气成功了,把那人拉出去了。世进的感受你想过吗?他会不会因此而烦躁甚至讨厌你呢?如果他不再向你敞开心扉,你还能住进去吗?”
丁冬儿似乎听进去了,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张秋萤趁热打铁:“何况,你就能保证没有别的人进去了吗?你还有力气再一个一个地往外拉吗?如果你先住进去了,那就是别人来拉你了。”
丁冬儿至此,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她的心不再躁动难安,不再冒着邪火想要烧尽一切,哪怕最先灼伤自己。
她转过头看向张秋萤,问道:“我今日有意针对你,你为什么还肯跟我说这些?”
张秋萤此时才松了一大口气,知道已将她劝住了,她连忙道:“对,就是这个!我也不愿意老被人针对着啊!我还要顾忌我长青哥的想法呢!你说我能不劝着你点儿吗?”
她顿了顿,故作神秘地道:“最关键的是,你以后不止不能针对我,还要讨好我。”见丁冬儿又要出言讥讽她,她来不及再卖关子,一鼓作气说道,“因为你用得着我啊!你不说了么,世进心里那个人是我,那么,是你拉着挤着比较快,还是我跟你往一块儿使劲比较快呢?”
丁冬儿完全愣住了,她一时根本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张秋萤不给她功夫细想,立刻上前来,伸胳膊挎住了她,还“威胁”道:“你别乱动哦,我手还疼着呢!咱们快点过去吧,已耽误了不少功夫了。你别东想西想了,难得出来玩儿,总要开心尽兴才是。我跟你说啊,这夜里凿冰捕鱼,可有趣了……”
于是,在池塘边正气氛尴尬,低头干活的几个男人,就看到了这么一幕。先前还明刀暗箭、剑拔弩张的两位,亲亲热热地挽着胳膊,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何少一最先抬头看见,惊得他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他戳戳身边的邱状元道:“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两个人是秋萤跟丁冬儿啊?还是秋萤跟宛如啊?”
没等邱状元答话,一旁的云芷就嚷开了:“何舅舅,我娘和我爹在这儿呢!”
何少一拿脚踢踢柳长青,示意他看向廊边:“哎?秋萤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柳长青却不吃惊,只淡淡回道:“这是她的独门秘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坏事化好’大法!”
邱状元赞叹道:“我真是服了她了,不愧是对子王。”
旁边郝世进心情也是一松,跟着玩笑道:“这跟对对子没关系吧?难道你认为她们二人在廊下比对子,然后冬儿输了,就变成这样了?如果这样也行,我早自己搞定了!”
何少一犹自在摸着下巴赞叹,又戳戳柳长青道:“还是你了解秋萤啊。我说,你怎么知道她有这本事的?”
柳长青这下噎住了,沉了一会儿道:“冰面就快凿开了,赶紧干活。”
何少一哈哈大笑起来,蹲下身子道:“我知道了,秋萤惹事了,就用这招对付你吧?啊哈哈哈……”
张秋萤正好携着丁冬儿来到了池塘边,听何少一笑的开怀,这里一片融融气氛,就问道:“少一哥,什么事儿让你这么乐啊?说出来给我们也乐乐?”
何少一忍着笑说:“我说秋萤啊,你是不是……”话没说完,脚面就被柳长青跺了一下,他痛嚎道,“啊!长青,你下脚也太狠了!你越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柳长青没再理他,只柔声道:“秋萤,跟冬儿去把备好的冰灯拿来。”
张秋萤立刻应道:“哎!就去!”说完拉着丁冬儿往一边走去,还解释道,“冰面让他们凿开了,接下来……”
何少一伸着手阻拦都来不及,话没出口人都走了,他恨恨地看向柳长青道:“算你狠。”
冰灯取过来后,冰面上已经被他们凿开了一个半米大小的圆窟窿,柳长青拿起一根长竿渔网,将冰灯放进去然后一起沉入到那个圆窟窿里。冰层下面,在冰冷清澈的水流下,无数大鱼小鱼误以为大地已经解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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