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来了何少一,那对老夫妻也叫来了这铺面的东家,三方在场的情况下,由停云楼做证,写了文书,当场签了租约。
这边敲定了,张秋萤才想起来,还没去郑家嫂子那边,她将致远留在了停云楼,托付给了何少一,然后与柳长青一起,赶往南城市集。
秋萤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郑家嫂子,还有她的小表妹。
归去来也
张秋萤与那郑家媳妇早就有了口头约定,因此很顺利地签了合约,郑家媳妇坚持拿两成红利,秋萤便做主将另一成红利给了郑家媳妇的小表妹。
说到这郑家媳妇的小表妹,着实让秋萤惊艳了一把。倒不是她长相有多娇媚,相反是个颇见英气的女子。她大约二十出头,浓密的眉毛修过之后更见英挺,双目炯炯显得很有干劲儿。她面色如玉,悬鼻高挺,唇型饱满,又比秋萤要高出半个头,平日里喜做男装打扮,将胸一束,男衫上身,活脱脱一个俊美少年。见了秋萤之后,她听了郑家媳妇的话,进屋换了女装出来,只见这穿男装姿容俊美,着女装英姿勃发,看得秋萤啧啧称奇。
郑家嫂子介绍时,说这小表妹随夫家姓丁,闺名唤作玉娘。张秋萤道:“真是一个如玉般的人物,我看穿男装直接叫‘丁玉郎’算了,名副其实的玉面郎君啊。”
柳长青看着秋萤发光般的双眼,忍不住微笑摇头,心里却想,好在这人是丁玉娘,而不是丁玉郎。
又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在柳长青与秋萤的帮忙下,致远的米面粮油分店万事俱备,只待开业了,当然秋萤的咸菜档口也是。这致远的铺面就还是叫“米面粮油杂货铺”,秋萤的咸菜档口也准备好了招牌,就叫做“百花园酱菜”。这卖酱菜的掌柜和伙计都是一人,就是那穿了男装的小表妹,对外用名丁玉郎。
开业前夕,邱状元与何少一都应约去了百花深处桃林赏花踏青,柳长青安排张致远当面叩谢了邱状元救命之恩。夜里散了场子之后,秋萤想起来因为筹备开业,丁玉娘如今就住在百花深处,便想着引她与何少一见上一面,这酱菜档口就开在停云楼对面,万一有什么事情,致远应付不来的,好找何少一帮衬一二。
何少一与邱状元都住在挽夏院,两人都喝的不少,邱状元已睡下了,何少一沏了壶茶,披着斗篷坐在廊下赏月解酒。秋萤引着穿了男装的丁玉娘过去,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忽然何少一就跳了起来,将茶杯往地上一掼,颤声叫道:“迎弟!”1
他这一喊,秋萤登时一个激灵,心想难道会这么巧?这郑家媳妇的小表妹居然是失踪多年生死未卜的赵莹莹?随即又觉得不太可能,便回头望去,只见何少一已伸出两手,紧紧地抓住了丁玉娘的双肩,嘴里一连声地唤道:“莹莹,你来了,莹莹。我终于等到你了,莹莹。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舍不得丢下我。”
丁玉娘使劲挣扎了一下,哪里挣脱得开,嘴里一边解释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一边求助地看向秋萤。
张秋萤深知何少一对赵莹莹的感情,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何少一的手道:“少一哥,你先放开,你把‘莹莹’抓疼了。”
张秋萤说完抬头一看,眼前的何少一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秋萤想起何少一这些年来的情形,看着他泪眼模糊的样子,登时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眼泪跟着簌簌而落。
丁玉娘见眼前两人哭的稀里哗啦,一下子愣住了,她看看何少一,又看看张秋萤,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们……你们哭什么?这是怎么了?”
何少一轻轻放开了丁玉娘,将视线转向哭的稀里哗啦的秋萤,带着脆弱而希翼的笑容问道:“秋萤,我这不是酒醉,也不是做梦,是不是?”
张秋萤闻言,眼泪掉得更急了,她哽咽回道:“她是不是赵莹莹我不知道,但我肯定这不是做梦。”
几人的动静,惊动了挽夏院里的丫头,见秋萤哭了,早有人飞奔而去告知柳长青。柳长青斗篷也没披就跑了过来,身后绿叶抱着斗篷追都没追上。
柳长青赶到挽夏院里的时候,只见眼前呆立着三个人。何少一与张秋萤面对面在流泪,丁玉娘脸上带着惊诧与迷蒙,不知所措。
柳长青走到张秋萤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肩膀,问道:“这是怎么了秋萤?”
张秋萤听到他的声音,顾不得有人在,一转身就扑进他怀里,哭的更加大声了:“呜呜,长青哥,我好难受,我好高兴,少一哥说玉娘是赵莹莹!”
柳长青亦是身子一震,却很快恢复镇定道:“别傻站在院里了,人既然都在这儿了,还怕什么?”他扭头吩咐身边围拢过来的小厮道,“去一趟郑老爹家,将郑家媳妇请过来,说百花深处有请,有要事相询。”
小厮飞快地去了。柳长青拉拉何少一道:“走,内宅花厅叙话。”说完又扭头对围拢着的下人们道,“都散了吧,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胡猜乱说,否则绝不轻饶!”
内宅花厅里,绿叶、绿雪双双将热帕子递了过来,何少一与秋萤都好好地擦了擦脸。主位上坐的自然是长青与秋萤,左侧客位首座上是何少一,对面就是丁玉娘。何少一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她显得有些惊慌,低垂着头。虽然身穿男装一派潇洒气度,但骨子里毕竟是女人,眼前发生的事情,已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刚才柳长青叫人去请她表姐过来,她都听到了,心下还算稍稍安定。
柳长青看看秋萤哭的通红的双眼,有心活跃一下气氛,便道:“少一兄,你看秋萤为你这顿哭的,长大后多少年没见她这么掉过眼泪了,我听到下人回报,魂儿都吓丢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原来很有可能是故人相认,这不是好事嘛。”
何少一看看秋萤,心下也自感动,感慨道:“秋萤是我好妹子,她这是替我难受又替我高兴,有这么一位知交能深知我心,不枉我这么多年一直拿她当亲妹子疼。”然后又纠正长青道,“事关莹莹,就是我何少一这辈子最大的事儿。”
柳长青一怔,随即正色改口道:“长青失言。”
何少一笑笑,又扭头去看丁玉娘,他似乎认定了她就是赵莹莹,也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说,但看她的样子分明是不认得他的,这又让他有些疑惑又有些害怕,竟是一点都不敢发问。
张秋萤吸吸鼻子,见了何少一的样子,心思一转就明白了过来,她睁大眼睛忍着眼泪,对丁玉娘道:“不好意思玉娘,我与少一哥适才失态,吓到你了。你先喝杯热茶压压惊。实不相瞒,玉娘,你与我少一哥青梅竹马的一位姑娘,长得十分相似,很可能是同一个人,此人已失踪多年,音讯全无,转眼已近十载,少一哥不曾或忘,我们这些朋友也都知道此事,只是我与那位姑娘并未有缘见面,因此不识。否则,也不会让你突然受惊一场了。”
丁玉娘放下茶杯,连忙回道:“东家快别这么说,只是人有相像,何公子多半是认错人了。我是个孤儿,自幼被丁家收养,取名玉娘。我七岁那年,丁家新添了一个男丁,我就作为童养媳被养大,照顾我相公。后来家乡闹灾,我相公十二岁上夭折了,还来不及圆房我就守了寡。灾年时候,我公婆身子便不大好,我相公去世,更是雪上加霜,缠绵病榻,勉强又撑了几个春秋,一年前二老先后离世,我辗转来到京城,投靠在表姐家,帮她忙做些营生,后来有幸结识了东家。一年之前,我一直身在南边,根本不曾到过京城。”
张秋萤听了很是失望。何少一却目光中犹疑更甚,更加不错眼珠地盯着丁玉娘瞧了起来。
柳长青看看何少一神色,转头问丁玉娘道:“适才丁姑娘提及,幼时是个孤儿,然后被丁家收养。请问丁姑娘可还记得幼时是多大时候?是被丁家人在何处收养?”
丁玉娘回道:“我那时还是个奶娃娃,自然是没有记忆的。这些都是我公婆在我长大后告诉我的。”
柳长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请问丁姑娘,你公婆是在你多大的时候告诉你这些事情的?”
丁玉娘沉默半晌,才回道:“大概十五六岁的时候。实不相瞒,那年我曾溺水过,险些丧命,后来虽然被救了回来,脑子却有些伤到了,不怎么记得之前的事情。有很多事儿,都是我公婆那时候慢慢告诉我的。”
柳长青与张秋萤交换了一个眼色。张秋萤体会到了长青的用意,继续问道:“这么说,玉娘有记忆时,你那夫君已九岁,三年后他便过世了,你在家乡侍奉你公婆又有数年,然后一年前公婆过世,你来投奔郑家嫂子。”
丁玉娘仔细听了秋萤的话,随即回道:“是的。”
张秋萤继续问道:“请教玉娘今岁芳龄几何?”
丁玉娘有些难过,回道:“大概二十三四,具体就不知道了,我是孤儿……”
张秋萤连忙告罪道:“玉娘别难过,我是无心的。对了,你既是孤儿,又叫郑家嫂子表姐,这亲戚关系是?”
丁玉娘回道:“她是我相公姨母家的表姐。”
张秋萤点点头,暂时不问了。柳长青却又接上了茬:“请问丁姑娘可曾念过书?”
丁玉娘老实回道:“听我婆婆说,幼时我曾读过一年半载的私塾,认得一些字,后来家里有了我相公,日子就紧了,我就没再念过了。”
柳长青继续问道:“那你相公,可曾读过私塾?”
丁玉娘摇头道:“不曾。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家里每况愈下。我相公认得一些字,还是我教的。”
柳长青点了点头,然后忽然看了何少一一眼。
何少一立时便明白了过来,张口吟道:“心之忧矣,如匪浣衣。”2说完便一直注目于丁玉娘,眼中的意思明明白白,让她接下句。
丁玉娘咬着嘴唇,想了一下,磕磕绊绊地道:“静……静言思之,不能……奋飞。”3
何少一的眼睛,含着笑意,一瞬间亮若朗月灿星。
旧事重提
何少一听到丁玉娘对上了《诗经》里的下句,心里更加确定了她就是赵莹莹。之前赵莹莹因为囿于女儿身份,而无法抛头露面之时,便经常念叨那句话。丁玉娘假如真的只念了一年半载的私塾,那么学的不是《三字经》就是《千字文》,不应该知道这句话的。
厅里众人问了个差不多心中有数,郑家媳妇也恰在此时被请了过来。那郑家媳妇头发只是随意一挽,身上披了件斗篷,连带子都没系,用手抓着就过来了。张秋萤见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连忙站起身来往下迎了两步道:“郑家嫂子,真是对不住,这么晚了还将你叫了过来。实在是有一件重要的突发事情,不得已才夜半打扰,请勿怪罪。”
何少一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郑家媳妇抱拳一礼道:“事急从权,有叨扰大姐的地方,请多包涵。”
郑家媳妇连忙回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不知道找我来是有何事?”
何少一回道:“实不相瞒,令表妹乃何某旧识,据何某所知,她乃京城左近密云县城大户,赵家的大小姐赵莹莹,因失足落崖从此失踪,只是不知道为何变成了大姐的表妹,此番叫大姐过来,正要详询。”
郑家媳妇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泄了口气道:“这却是我姨母与姨丈瞒下的事儿了,如今二老已去,这个秘密也该重见天日了。”
“玉娘是我姨母在水潭边浣衣的时候发现的,好在山崖下头有水潭,潭边有树木,这才没摔死,不过也伤的不轻。胳膊腿的伤躺足三个月也算好全了,只是脑子却始终不清楚。一开始姨母姨丈也没想昧下人家闺女,只是玉娘醒了后,自己认为是这家的闺女,一直叫爹叫娘,对我弟弟也很疼爱。那大夫又说过,忘记事情都是因为受了刺激,嘱咐说不让刺激她。姨母姨丈就编了瞎话,说她是这家的童养媳,名字叫做玉娘。”
“我出嫁后与玉娘很久没有见面,平时只是偶有书信联系。几年前,我得知表弟病死,本来想将实情告诉玉娘,但又想到,玉娘如果一走,姨母姨丈身边无人伺候,恐怕命不久矣,便没有说。直到一年前二老病逝,我去信将玉娘叫到我身边来之后,就更不想说了。因为她就我一个亲人,若是知道我原也不是她表姐,怕她受不了。但我一直瞒着玉娘,叫她在乡下受了这许多罪,心下着实难安,只想着要好好对她,所以才托了柳夫人多多照顾。”
“事情就是这样。只是没想到,玉娘劫后近十载,还能遇到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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