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遍切尔西区的旅馆和出租公寓,再往下走到格林威治村。我算好时间,赶上了派瑞街的聚会。七十多个人挤在仅可容纳四十人的房间里,我到的时候座位已满,只剩下少许宝贵的站位。聚会的内容相当精彩。中场休息的时候人潮渐退,我才占到了一个座位。
聚会十点结束。然后我又绕到一些比较低俗的酒吧转了一圈,克里斯多夫街的靴子与马鞍,格林威治街的牛仔厨房,西街上沿河的无照酒吧等等。同性恋酒吧里总是弥漫着烟雾朦胧的气氛。在现在这种爱滋病风行的年代,我发现那里的气氛更显得不安。可能是因为那里的人,尽管大都穿着优雅的厚棉上衣和牛仔靴,抽着万宝路香烟,轻酌小饮,但人人都像颗定时炸弹,随时都面临着遭病毒传染或发病的可能。不论他们自己清不清楚这种状况,我却一眼看穿他们每一个人。
我凭着一丝微弱的灵感到同性恋酒吧。第一次在伊莱恩公寓看到莫特利时,他的穿着就像那些城市牛仔打扮一样,脚上也穿了一双有金属鞋尖的靴子。我不得不承认,这仍不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喜好作牛仔打扮的同性恋。但也不难想像他混迹在同性恋酒吧里的情景:斜倚着身子,强壮而修长的手指握着啤酒瓶,无情的双眼冷冷打量着四周。就我所知,女人是莫特利攻击的对象,但却无法确定他是否歧视女性。如果他不在乎性伴侣的死活,也应该不会在意其性别。
所以,我四处展示他的画像,打探他的消息。有两个酒保觉得莫特利看起来相当眼熟,但却无法确定。西街一家酒吧,周末时有服装规定,必须穿厚棉衣或是皮衣。穿着两者兼备的保镖把西装笔挺的我拦了下来,指着说明告示。
看看四周穿着牛仔裤和飞行夹克的人也进不去,他们的门禁果然森严。“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告诉他,并把莫特利的画像拿给他看,问他是否认得此人。
“他做了什么?”
“他伤了一些人。”
“我不会白白提供线索。”
“我也不会让你吃亏。”
“让我瞧瞧。”他拿下太阳眼镜,把画像凑到眼前仔细打量,“对了,就是他。”他说。
“你认识他?”
“我见过他。算不上是常客,不过我认人的功夫特别好。”
“他来过几次?”
“记不得了,四五次吧。第一次见到他,大概是在劳工节1前后,也许更早一点。之后他还来过,呃,四次。也许他现在来的时间比较早,我没有再见过他了。因为我九点才开始上班。”
“他的打扮如何?”
“他吗?我不记得了,实在没有什么印象,大概是牛仔裤靴子之类的吧。我从来没有拦过他,所以不论他穿什么,一定是合乎我们规定的。”
我又问了一些问题,把名片给了他,并让他留着画像。我告诉他,若是不会严重影响他们的着装规定,我想进去给酒保看看莫特利的画像。
“凡事都有例外,”他说,“你是警察,没错吧?”
“便衣。”我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句话来。
“嘿,便衣警察。那更好了,不是吗?”
“是吗?”
“没问题。”他戏剧化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口说,“老兄,就算你穿了龙袍,我也让你进去。”
我跑完所有的酒吧,正好过了午夜。其实还有很多地方我可以去试的,俱乐部的宵夜时间才刚刚开始。但是,我所知道的都关门大吉了,都是受了世纪黑死病的影响。当然其中也还有一两家仍在营业,而且今晚我也知道了几家新开的。我相信,莫特利这时候一定在其中一家,等待别人邀请他到俱乐部后头的厢房一聚。
但是时间已晚,我也累了,实在没有精神再去找他。我徒步走了十几条街,企图清除鼻腔里混合的变质啤酒、下水道的废水、皮革、硝酸水以及地下室里灰尘的腐臭味。走路的确有帮助,如果不是白天已经走了一大段路,我会一路走回家去。最后我还是跳上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搭车回家。
回到房间我才想起伊莱恩,但时间已太晚,不好打电话给她。我花了很长时间冲澡,然后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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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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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教堂的名声把我惊醒,我一定睡得不深,否则不会听见钟声。不过,既然已经醒了,我便挣扎起身,坐在床沿。心里总是觉得有些牵挂,但我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我拨电话给伊莱恩,电话占线中。刮完胡子,又再拨了一次电话,还是不通,我决定吃完早餐后再试。
我常去吃饭的餐馆有三家,但其中只有一家星期日开门。等我走到那里,发现已经客满。我不想等,便又走了几条街,到一家最近才开张的店,之前从没来这里吃过饭。我点了一份全餐,但是只吃了一半,食物不但不合胃口,而且还让我食欲尽失,结果当我离开餐馆的时候,已经完全忘了要打电话给伊莱恩这回事。
我继续沿着第八大道走,开始查访时代广场附近的旅馆。现在这种小旅馆的数量比以前少了很多,许多楼房都已经拆除,改建成更大的大楼,大部分的地主都乐得坐收渔利。近年来,市政府为了解决游民问题,提供大量延期偿还的贷款,以协助重建或拆除这些老旧建筑物。
越靠近四十二街的旅馆,大厅里的气氛越显得污秽,走在路上都可以感受到一股蠢蠢欲动的欲望。即使在一些每晚收费五六十元的中级旅馆里,也弥漫着腐败绝望的气味。随着旅馆等级往下降,柜台或橱窗玻璃上张贴的规定也愈来愈多:晚上八点以后不准会客、房内不得烹调、不准携带枪械、长期住宿不得超过二十八天,这是为了避免有人企图成为长期房客,借以获得房租调价的豁免权。
我在那一带逗留了几个钟头,送出不少画像和名片。那些前台的接待员,不是怀着戒心,就是漠不关心,有些甚至集两者之大成。最后等我终于走到港务局公交总站的时候,那里每一个人在我看来,都像是吸食毒品的瘾君子。如果莫特利待在这种地方的话,我又何必花力气把他从这里揪出来?我只需要袖手旁观,这个城市自然会毁了他。
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拨通伊莱恩的号码。听到是我之后,伊莱恩关掉答录机,拿起话筒。“我昨天回家时已经很晚了,”我说,“所以没有打给你。”
“没关系,我很早就上床了,睡得跟猪一样。”
“你大概很累,这一觉正合你的需要。”
“也许吧。”对话中断了一会儿,她说,“你送的花很漂亮。”
我保持平静的口气,“是吗?”
“是啊,我觉得那就好比自己煮的汤一样,第二天的味道更好。”
对街两个年轻人斜靠在一家军需用品店的铁卷门边,不时观察街上情势,偶尔瞄我几眼。我说:“我想过去。”
“好啊。给我一个钟头好吗?”
“我就知道。”
她笑,“不过,你听起来不像很高兴的样子。好吧,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五分,你可不可以一点钟到,或者晚一点也可以。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
我挂上电话,对街那两个男孩仍然盯着我瞧。我突然很想冲过去,问他们到底在看什么,那只会自己替自己找麻烦,但我还是很想那么做。
我最后还是转身走开。走了约半条街远之后,我回过头看他们。他们还待在同样的地方,并没有移动的迹象。
或许,他们根本不是在注意我。
我遵照伊莱恩的指示,等了一个小时又十五分钟。大半的时间,我就像第八街那两个无聊小伙子一样,埋伏在伊莱恩公寓对街一栋大楼的门口,窥伺着大街。来来去去的人里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也许在找莫特利吧,但是他没有出现。
一直等到一点整,我才走到伊莱恩的住处,向门房表明身分。他拨了对讲机,把话筒交给我。她问我画像是谁画的,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停了一会儿才说,是加林德兹。我把话筒交还给门房,让她告诉门房我可以上楼。上去之后,敲了门,她从门上的窥镜孔确认是我,才打开所有的门锁。
“对不起,”她说,“这些程序大概很可笑。”
“没关系。”我走到茶几旁,花朵绚烂的色彩和室内黑白装潢恰成对比。我只认得其中几朵,有一些外国的品种,天堂鸟和蕨类。我猜这一把花起码价值七十五元。
她靠过来,亲了我一下,身上穿了一件黄色的丝质上衣,黑色的宽管裤,光着脚。她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这些花比昨天还漂亮。”
“随你怎么说。”
“有些花苞开了,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今天比较美。”然后,她大概发现我的口气不太对劲,看着我,问我发生什么事。
“这束花不是我买的。”我说。
“你选的花不是这些吗?”
“我没有送你花,伊莱恩。”
她很快就会意过来。我看着她的脸,感觉到她心情的变化。她说:“天哪。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马修?”
“当然不是。”
“上面没有留言。但我压根儿也没想到,竟然不是你送的。我昨天还打过电话向你道谢,记得吗?”
“你没有提到花。”
“没有吗?”
“没有特别提到,你只是谢谢我的浪漫。”
“你以为我指的是什么?”
“不知道,那时候我有点迷迷糊糊的,正在电视机前打瞌睡。我以为你是指我们前天晚上在一起的事。”
“我是啊,”她说,“有一点这个意思。我心里把花和那晚的事都联想在一起。”
“没卡片吗?”
“当然没有。我想,你一定认为不需要卡片,我也会知道是谁送的。我的确想到是你,但是——”
“但不是我。”
“显然不是。”先前听到这消息时苍白的脸色,现在已经恢复正常,她说,“我有点没办法接受这事实。一整天以来,我都沉浸在这束花所带来的幸福感中,而现在却发现,花不是你送的。是他送的吧,对不对?”
“除非还有别人会送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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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任何线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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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头,“我想,我的男性朋友们不会送花给我。天哪,我真想把它扔出窗外。”
“这还是十分钟前的那束花。”
“我知道,可是……”
“我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的?大概五点?”
“差不多。”
“大约比那早一、两个小时吧。”
“谁送来的?”
“我不知道。”
“花店的小弟吗?记不记得花店的名字?包装上有任何线索吗?”
她摇头否认,“没有人送来。”
“什么意思?它们总不会自动出现在你门口吧?”
“就是这样啊。”
“你打开门,然后这些花就放在那里?”
“差不多。那时我恰好有一个访客,我开门让他进来,然后他就把花交给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送的。但又觉得不可能,接着他告诉我,他到这里的时候,花就已经在门口的布垫上。那时,我立刻认为是你送的。”
“你觉得我会把花放在门口,然后走人?”
“我想你可能是叫人送来的。我之前在洗澡,大概没有听到门铃。所以花店的人就把花留在那儿。还有可能他是交给门房,门房以为没有人在,就把花放在门口。”她伸手放在我的手臂上。“老实说,”她说,“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很感动,很吃惊。”
“因为我送花而感动?”
“是的。”
“我希望这些花真的是我送的。”
“噢,马修,我无意——”
“我真这么希望。不可否认,这些花真的很美。我刚才应该闭嘴,让你以为是我送的。”
“你这样想吗?”
“是啊,送花的确是很浪漫的事。我终于了解,为什么有人说鲜花能够赢得美人心。”
她的脸色转为柔和,双手圈着我的腰。“噢,亲爱的,”她说,“你觉得你需要对我用鲜花攻势吗?”
后来我们在静默中并肩依偎了一会儿,没有睡着,也不完全清醒。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轻声笑了起来。显然音量不够低,因为她接着便问我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我说:“素食者。”
“什么?噢。”她转身面对我,张开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完全不吃荤的人,”她说,“时间久了,会有维他命b12不足的问题。”
“很严重吗?”
“会造成致命的贫血症。”
“听起来好像很糟糕。”
“是啊,会致命的。”
“真的?”
“他们是这样说的。”
“你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吧?”我说,“严格的素食习惯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就我所知确实如此。”
“难道不能从乳制品中摄取b12吗?”
“应该可以吧。”
“你不吃乳制品的吗?我记得冰箱里有牛奶和优酪乳。”
她点头。“我吃乳制品,”她说,“人可以从乳类制品中补充b12。我想,小心一点总是比较保险,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想也是。”
“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没有人会想得到致命的贫血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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