噎住,就如有人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哑掉了好一会儿,才勾起嘴角笑笑, “我家在三十四楼,那天晚上隔壁的刘阿姨拿了五十块钱过来说,楼下菜市场的莱贩子还给我妈妈的——说她买菜的时候把整个买菜兜子都给了人家——”
她慢慢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蔺霖对李琛的死刻骨铭心,还因为他妈妈的缘故……“你妈妈——得了脑病吗?”她低声问,声音哑哑的。
他跟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本来很健康,我妈妈是个很健康而且很能忍耐的女人,能做很繁重的家务。我爸说她不会自杀,他去报警 结论出来是我妈的乙肝疫苗过期,她被感染乙肝,肝功能衰竭导致肝性脑病——家里惟一带病毒的人。就是我。”他轻声说, “妈妈不知道她自己在生病……”
“所以你才以为李琛也是这样死的?”她突然大声起来, “谁告你李琛也是这样死的?你没有证据是不是?没有证据你怎么知道李琛也是这样死的?再说竞兰的自杀是她性格的问题不关你的事,她烧坏脑子失忆也不关你的事,明明是她自己倒霉!总之就是李琛她己要自杀,竞兰她就是那么倒霉,你妈妈的事纯属意外——所有的事都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听着她叫喊,就像听着一个孩子给爷爷努力说的笑话,带着淡淡的笑,却没有被她震动一点点,只是那样纵容地笑笑, “你好偏心。”
她愣了一下,伸手去握蔺霖的衣服下摆,把它牢牢地握着,握在掌心里, “我……很爱你……”她摇了摇头, “我很自私,我不要我喜欢的人那么痛苦,能怪在别人头上的罪过,为什么要怪在自己头上?蔺霖……”她摸索着拉过纸巾卷,撕下一块擦自己的脸,无意识地撕了一半给蔺霖, “我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偏心的人很可爱,像我这样的人很讨厌。”蔺霖幽幽地说,那双眼睛幽幽的似乎比房间里的黑暗还黑, “你很好。”他的忧郁和那旁观的微笑浮了出来, “我常想不好的不全是我,可是也常常会想不好的如果不是我,那么要恨谁?”他在开玩笑,用了“恨”这个字。
“蔺霖,你是不是很迷茫?”她小声问。
他怔了一下,有点失笑,抬起手臂枕在脑后望着渐渐有星光照进来的天花板, “嗯,也许吧 ”
“我也很迷茫。”她说, “睡觉以前我常常在想,如果蔺霖身上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怎么样?”
“结果呢?”他屈起左膝盖抱着,人渐渐放松下来。
“我想不出来,也许——”她学着他勾起嘴角笑笑, “在我还没有变成你这样之前,已经害怕得去自杀了。”
他大笑, “你知道吗?”他微笑说, “我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常常站在阳台那里往下看,想坠楼是什么感觉。”
“然后呢?”她说, “我也常常想人总是要死的,不知道我到老了最后是怎么死的,越想越害怕。”
“然后……想不出来,”他说, “舒偃说我有自杀的倾向。”
“啊?”
他继续笑, “我说可惜这里是八楼,跳下去不一定死的,如果我住在二十楼,或者会考虑往下跳。”
“这是开玩笑?”她瞪眼,可惜蔺霖看不到, “我强烈建议你搬去一楼住,很危险啊。”
“玩笑玩笑。”他举起手发誓, “我怕离心力,从来不坐过山车,证明我不敢跳楼。”
“你真的很奇怪。”她笑了起来, “明明是好像很强的男生,我知道整个‘竹’都很依靠你,结果你又不敢看恐怖片又不敢玩过山车,胆小如鼠,竞然能让很多人尊敬你。”抬起头也看天花板, “很奇怪的男人。”
“当然因为我很帅。”他说, “帅得很可靠。”在婧明还没有踢他之前他先举手接了一句说: “玩笑。”
她笑起来, “我爱你。”她像猫那样往蔺霖身上蹭, “蔺霖蔺霖我爱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他微笑地接受她蹭,恍然她这样蹭他已习惯,已是交往数十年的朋友,或者是他养了七八年的猫。他其实很怕人碰触,很怕人接近,何况是猫一样蹭?但在心里没有一点不自然的感觉,连防备都没有想到。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谈过这么多话,聊得这么坦诚。常常觉得,自己的灵魂分成很多碎片,有四块是黑的,一旦触到他会失控,可是也有一部分是白的,纯属于蔺霖自己的,假如没有经历这么多事也会存在的白色的灵魂。把罪孽和痛苦的事封在黑色灵魂里面然后以白色灵魂去玩去开心,究竟是不是一场更大的罪孽?他是否应该
身在教堂里忏悔因他而发生的一切,不允许有丝毫快乐?蔺霖很任地回答不是,他尽力地要做一个正常人,他不愿恨自己所以他问自己要恨谁,他不愿堕入地狱即使潜意识里他认为他必须去,但是至少白天的时候他不愿。而现在——他似乎又找到了一个不愿堕入地狱的理由,一双可以和他简单相握的手。
“我昨天看电视看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在东拉西扯,不想再绕到自杀的话题, “有人吟诗:站在床头看妖姬,越看越美丽。旁边的人大惊失色,说:怎么如此淫荡?”她笑眯眯地问, “你知道这个普通话不准的诗人说的是什么吗?”
他“嘿”了一声, “床头原来不是窗头就是船头。”
她捶了他一拳, “你不会假装不知道?这样说起来就不好玩了。”
“我不知道。”他顺着她的意思笑。
“站在船头看郊区,越看越美丽。”她咬字清楚地说, “好不好笑?”
“哈哈哈哈……”他以似笑非笑的态度礼貌地笑。
“喂!死蔺霖,干嘛笑得这么凉?你不知道我一万年难得给人说笑话,你完全——不懂得欣赏,我唾弃你!”她从地上爬起来, “我不管你了我要继续看x档案,我要挑最恐怖的吓死你‘我按我按我按按按,”她拿着遥控器对着屏幕挥舞。
蔺霖扬声笑, “你自己慢慢看,我去洗澡了。”说着闪进浴室,只听外面响起一声尖叫——
“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敢看?喂,快回来!”既而是x档案开始的恢弘诡异的音乐,婧明惨叫着扑去开灯,大厅一下子亮起来, “死蔺霖你给我记住,今晚我们通宵看x档案,你别想睡了‘”外面那个记仇的女人咬牙切齿。
“哈哈哈…… ”他在浴室里笑,脱下衣服挂在挂钩上,突然呆了一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久得都已经忘记有多久,依稀记得曾经有一度认为自己快乐是种罪孽,两年以后才发现,原来快乐不是罪孽,也许……有别的更严重的事……才是罪孽……比如说——爱情?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爱情?他不信爱情,不信两个人可以因为这个东西天荒地老幸福快乐,爱情是个……让人痛苦的东西……闭上眼睛,他面对镜子,婧明被他关在门外,浴室里是个完全私人的地方。在这里他承认,他骗过婧明,他说他不信爱情,那是真的,但是他说他不爱李琛,那是假的。
也许因为爱过李琛,所以不信爱情……
打开花洒让冷水;中满头,进而淋湿全身,他微蹙眉抬起头对着花洒,那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风花雪月得……就像最普通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一样。
林婧明在外面看电视,抬头一看时钟, “啊”地大叫一声爬过去打电话回宿舍, “喂,老公,是我。什么我是谁?你又听不出来我的声音,踢死你。我是婧明——拜托你不要尖叫得那么大声,我今晚不回去了。”她靠在电话旁边, “我在……我在同学家里,反正安全得很没事啦,明天早上我会回去,唉?同学……小学同学,我出门突然遇到的,你不认识啦。”正在信口说谎,背后一靠桌子。桌上的镜框倒了,她顺手拿起来。
沈盛茹在电话那边笑嘻嘻地追问: “喂,第一次外宿啊,到底是谁啊?不会在哪个帅哥比如说蔺霖家吧?”
“啊……就这样了我明天回去再和你说。”
婧明挂了电话,沈盛茹呆了半天——那个女人很喜欢煲电话粥,居然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捧了?真奇怪。明天回来非好好地审问她不
可,到底去了哪里?她挂了电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和儿子。照片里的蔺霖大概四岁,笑得十分天真可爱。她目不转睛看的是蔺霖的爸爸,蔺霖的爸爸长得很……剽悍,她只能这么形容,事实上蔺霖的爸爸留着胡子一头卷发,身材高大而且肤色黝黑,十分健康爽朗,和蔺霖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倒是他的妈妈娇小玲珑,一头短发,照相那时候也该三十多岁了吧?却依然笑得青涩可爱。父母两个都不是帅哥美女呢,她放下镜框笑笑,怎么生出有点贵族气质的儿子?可见遗传真是有意思的事,蔺霖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回头的时候蔺霖洗完澡出来,有点尴尬, “我这里……没有女生的东西……”
她耸耸肩, “反正我们要通宵看电视,我不洗了,也不睡。”顺手指了指镜框, “你小时候好可爱,嘻嘻,还有你爸和你的眼角都是这样的。”她把眼角往下拉, “听说眼角往下的人看起来会比较忧郁,证明这种说法的可靠性只有百分之五十,你爸看起来多开心。”
他拿起照片擦了擦,把它端正地放回去, “我爸爸也是因为脑病去世的,那时候寒假开学我刚去了学校没多久。”
“为什么不去医院?”她忍不住问。
“因为携带的时候可以不发作。发作了以后两三天就……”他拿着浴室的毛巾耸了耸肩, “别跟我太近,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
“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和刚才差远了。”她坐下继续看电视吃零食, “你真的很奇怪。”她说他现在谈起那些人的死,好像很坦然看开的样子。
“你不知道人有准备的时候可以做一切事情?”他学着电视上穆德的口气淡淡凉凉地说。
“但是,”她歪着头学斯考丽扬眉一顿一顿的口气, “世界由意外造成,不可能什么事都给你准备的时间。”
“所以?”他学着电视上穆德动作很帅地在沙发上坐下。
“所以——编不下去了没有什么所以,”她专心地看电视,因为蔺霖受不了那集《雨》,她换了一集别的, “这里有个女鬼你看不看?”
“不看。”
“那么——外星人?”
“换。”
“狼人看不看?”
“pass.”
“天啊,你很挑啊!”她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他, “你自己挑,我不理你了。”
“我决定看这个……这个……”蔺霖在不断地换集数,她越看眼睛越花, “早知道你怕鬼,我带包青天过来给你看啦——”
屋子里的气氛一片愉快,忘记了刚才的诡异。其实林婧明心里很清楚,身旁这个若无其事的男生,这个人的灵魂很奇怪,有一部分坚强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坚持清醒和理智,另一部分脆弱得早已在地上跌成了千万片,每一片都闪着丝丝的血痕。
他其实已经崩溃了一半,他之所以没有发疯没有自杀,是因为另一半的蔺霖太坚强,坚强得连发疯都不会,所以在蔺霖勾起嘴角笑笑下的痛苦,比她所能理解的还要深吧?不管怎么样,能让他偶尔快乐,她已经很心满意足,那证明了她还是蛮重要的,对于蔺霖来说。
“你要吃什么?我们还没有吃晚饭。”
“我都忘了没有吃晚饭,”她目不转晴地看着电视, “你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你有什么?泡面?”
他递给她一瓶冰牛奶,“我这里不烧水。”
“所以连泡面都没有?”她扬起眉毛很惊愕地看着他, “只有牛奶?”提着牛奶晃了一下, “只喝牛奶也算吃饭?败给你了,我要打电话叫外卖。”跳起来她去找电话,开始拨号。
“我这里没有外卖单。”他东张西望看着有什么可以找出来当晚餐。
“不用了我记得,”她拨号拨了一半按住电话, “你想吃什么?喜欢酸的还是辣的?偏甜的还是成的?”
他手指搭在鼻梁上考虑,考虑了一会儿, “甜的。”
“ok.”她重新拨号, “喂?锦丽是吗?我要一份糖醋里脊,一份松仁玉米,两份套饭送到——”她说了声稍等, “你这里是哪里?”
“z大g区外升华里?13.”他说。
“送到z大g区外升华里?13.”她说完挂线, “你要吃哪份?糖醋里脊还是松仁玉米?”
“随便,你先挑。”他微笑, “我觉得你以后会是一个很精干的高级白领,在外企工作,非常精英而且家财万贯。”
她扬眉, “就凭我打电话的样子?”
他考虑着点头,“嗯。”
“那么我说你已经是一个很精干的某外企科技主管——就凭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她耸耸肩, “你学高分子化学是吗?神奇的东西。”
蔺霖笑了起来, “我说真的,不是开玩笑。”十指交叉,他摆出一副主管审视员工的样子,半个身体陷在沙发里, “你自信、聪明、漂亮、懂得操控局面,并且时时注意让自己成为众人的焦点,不会因为别人的观点而影响自己的看法,也不专断,对人对己都很宽容。这种人才不多。”
她不置可否,打开牛奶喝了一口, “那么缺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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